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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小腳六

  百合花插進盛水的長頸瓶裡,擺放在窗臺上。碧綠的梗和葉,潔白的花,盛放著濃郁的夏日氣息。
  
  抱影從外面進屋,擦擦額頭上的汗,見三少奶奶靠在搖椅上凝望窗臺上的百合花,不由笑著說道:「三少奶奶很喜歡百合花嗎?以前我老家那邊有一段山路,路邊長滿了野百合,一開就是幾十朵。」
  
  水銀不說話,靠在搖椅上,讓搖椅搖晃起來。
  
  這裡原本是沒有搖椅的,只是水銀在林家那段時間覺得坐搖椅很舒適,於是專門買了一把搖椅回來,屋內放不下,水銀直接叫人把高嘉良那一架很佔地方的空置天文望遠鏡收起來塞進倉庫裡。
  
  「三少爺回來沒看到這個生氣了怎麼辦啊?」抱影收拾的時候還有些猶豫。
  
  水銀:「等他回來再說。」
  
  高嘉良完全沒有回來的意思,高老爺說了幾次過段時間一定讓人把他抓回來,仍舊是沒見人影。人嘮叨愛碎嘴的大少奶奶,還有沉默寡言不愛搭理人的二少奶奶也說過幾句面子話,無非就是總有一天高嘉良會回來的,讓她耐心,至於她們背後有沒有幸災樂禍,水銀懶得理會。
  
  五小姐一如既往和她不對付,撿到機會就要刺她幾句,只可惜屢戰屢敗,反過來被她氣得跳腳。
  
  大太太則對她意見越來越大,她老人家覺得,自己兒子不肯回家,就是她的錯,顯然忘記了當初逼人家娶老婆的是誰了。
  
  大太太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大少爺三少爺和四少爺。大少爺胸無大志不求上進,她是懶得指望,四少爺和舅舅一起在國外留學幾年沒回來了,她就只能把一腔母愛全給了三少爺。
  
  整個家最盼著高嘉良回來的不是水銀,而是大太太,水銀看她都快思兒成疾了。
  
  因為最喜歡的兒子不肯回家而憔悴的大太太,有一天忽然變得紅光滿面起來,連看到水銀,她的臉都沒那麼臭了。
  
  「是四少爺送信回來,說他要回來了,說不定還能趕上中秋,大太太才這麼高興呢。」抱影跟她說起家裡最小的這位少爺。
  
  「四少爺今年好像是十九歲,他是三年前跟著大太太本家的弟弟出國留學的,聽說是去什麼英國美國,我也不太懂。」抱影一邊用雞毛撣子撣灰,一邊回憶: 「我來高家幾年,早前見過四少爺,他特別喜歡一些新奇的東西,對了,三少爺那架望遠鏡就是四少爺送的。」
  
  水銀沒什麼興趣,嗯一聲算是應了。
  
  平城這地方,夏天實在是太熱了,高家又不像林家種了許多樹,高家院子裡都舖的青磚,太陽一曬,熱氣騰騰。高嘉良屋門口種兩棵樹也就屋簷高,不能帶來半點清涼,水銀每天都是扇子不離手,大部分時間保持安靜。
  
  每天下午門口有拉車賣冰飲冰碗的人路過,抱影去給她買了澆糖汁的冰碗,她才會一手捧著冰碗在院子裡慢慢踱步,鍛煉一下腳。
  
  高嘉良那屋後面有個小院,一直是鎖著的,近來院門大開,幾個手裡沒事的僕人都在裡面忙活,搬東西,清掃。
  
  水銀估摸著這是那位很快要回家的小少爺住所,這小院比高嘉良那屋更符合她的喜好,因為這院子裡有一架綠意蔥蘢的葡萄架,綠色瀑布一般垂落,已經掛上了綠色的果,看著就清涼。
  
  「那葡萄不好吃,熟不了的,能把人牙齒都酸倒。」抱影悄悄跟她說。
  
  水銀不想吃葡萄,她就喜歡那一片綠蔭,趁著那位小少爺還沒回家,這院子離得又近,她每天下午鍛煉腳的時候,就轉到了這邊,在葡萄架下轉上十幾圈。
  
  這事給大太太知道了,特地把水銀叫過去,「你沒事去嘉樂那院子轉什麼,剛打掃好,東西也歸置好了,你別跑過去弄髒弄亂了東西。」
  
  水銀懶得和她為這種小事糾纏,扭頭就換了個鍛煉的地方。她不往那方塊大小的院子裡晃悠了,出門去轉。
  
  高家附近有一條街,栽了木槿花樹還有紫薇,傍晚時常有人在那邊賣新鮮的花,像是晚香玉、玉簪、百合等等,一盆一盆的茉莉和梔子也有,水銀偶爾會買一兩把帶著香氣的花回去插在瓶裡。
  
  她從前並沒有這個習慣,是在上個世界養成的。
  
  水銀有意識地在鍛煉自己的腳,循序漸進每天多走一小段路,到現在,她的腳走路還是會疼,但比起以前已經好了很多。因為腳趾已經畸形,發育不像普通人那樣,她穿的鞋子比一般小上兩碼。
  
  走上一段路,覺得腳疼了,她就會找地方坐著休息片刻。
  
  那條街上有石階,水銀就坐在一棵木槿樹下的石階上休息。她的手邊放了一盆剛買的茉莉花,白色的小花只開了幾朵,其他都還是簇在枝頭的青白色花苞,但已經很香了。
  
  水銀垂著頭擺弄那幾朵小花,神態放鬆隨意,完全不知道自己成為了別人眼中的風景。
  
  提著行李箱,風塵僕僕的高嘉樂走到這條街上,抬頭望著街邊木槿,感嘆離家三年周圍景色仍然沒什麼變化,一抬眼卻被一個獨自坐在台階上的女人給吸引了。
  
  那無疑是好看的女子,穿了煙粉色一條束腰裙,黑髮紮在腦後,落出幾縷貼在耳畔,和白皙耳朵上點綴的銀色小花耳墜輕輕糾纏,側臉起伏的曲線優美朦朧。
  
  路過的人時而有轉頭看她,她也渾不在意,撫弄著手下一盆茉莉花。既不羞澀拘謹,也不熱烈張揚,只有旁若無人的一點自在閒適。
  
  她有一張應該是溫柔多情的面孔,眉清而唇紅,眉眼間神情卻是冷淡的,垂著眼簾的模樣無端帶出一點倦怠,就好像……就好像身邊人來人往,這個世界也就只有她一個人那種孤單感。就是這種感覺,將她一下子從人群中分離了出來,讓她撞進高嘉樂的眼裡。
  
  高嘉樂呆了一會兒,意識到自己失態,有些懊惱地屈指敲了敲腦門。
  
  見那女子垂手按了按小腿,似乎有些疼痛的模樣,高嘉樂想也沒想,提著行李箱快步走過去。
  
  「你好,請問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需要幫助嗎?」
  
  水銀抬頭,看見面前站著個年輕男人,或者說年輕的男孩子。身材挺拔充滿朝氣,穿一件背帶西裝,提著行李箱,一雙眼睛亮亮的,顯得氣質很乾淨。一看就是那種教養良好有禮貌的男孩子。
  
  客氣地朝他微微一笑,水銀搖頭,「不用了,謝謝。」
  
  她笑起來的時候,果然顯得很溫柔,特別是一雙眼睛,像流水,但又不是那種柔和的流水,而是帶著冰涼溫度的。被她這麼抬眼看了一眼,高嘉樂感覺暑熱和蟬鳴都遠去了。他說不太清楚那種感覺,只覺得心裡一撞。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和人家告別的,回過神人都已經走出那條街了。
  
  忍不住回頭看一眼,卻已經看不到那人。只有鼻端隱隱一股茉莉花香縈繞。
  
  高家守門的老僕看見高嘉樂,露出驚喜神色:「四少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老爺,太太,四少爺回來啦!」
  
  高嘉樂笑著和他們打招呼,腳步輕快一路走進大廳,聽到動靜出來的大太太看一眼他,立即就哭了。這個小兒子十六歲就跟著他小舅舅出國,三年來只有寥寥幾封信回來,她怎麼能不擔心。
  
  離開的時候還是個身材單薄的少年,如今都變成大小夥子了,個子已經比他爹還高。
  
  高老爺也是激動,拍著他的肩直說好。高嘉樂笑容明亮,上前一一抱過爹娘,「我回來了。」
  
  「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不是說還要過段時間嗎?」
  
  「英國那邊的事提早結束,我和小舅舅就提前回來了,怎麼樣,驚喜嗎?」
  
  「好好,你一路辛苦,趕緊去洗個澡吃點東西,好好休息。」
  
  水銀抱著一盆茉莉花回到高家,見上上下下喜氣洋洋,聽說是四少爺回來了,她也沒怎麼在意。
  
  這晚上水銀沒見到那位留學歸來的四少爺,據說是一路舟車勞頓太累,提前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高嘉樂連飯都沒吃就匆匆出門,「我很多東西都在小舅舅那裡,我得過去整理好,讓人搬過來。」
  
  他帶回來不少東西,雖然很多在別人看來沒用,但對他來說都是很重要的。這不是小工程,一整理就花了兩天。
  
  小兒子剛回來就不著家,大太太急了,讓人去喊他回家吃頓飯,也見見家裡人。
  
  高嘉樂挽著袖子站在亂糟糟的物件堆裡,對著旁邊的小舅舅楊舒淮搖搖頭,頗有點無奈,「好了,看來我不能再繼續整理了,得先回家吃個飯。這些東西小舅舅你可別動,等著我來收拾。」
  
  「去吧去吧。」楊舒淮笑著擺手:「年輕人就是精力好,你晚上不睡,收拾這麼久也不累。」
  
  高嘉樂捧水洗了把臉,隨手擦乾淨水珠,拍拍身上的灰趕回家。才進門就被大太太拉住好一通抱怨,他也不在乎,只像個小太陽一樣說些在國外的趣事,把爹娘都逗笑。
  
  陸續到的大少爺二少爺夫婦和五小姐也圍著他聽他說國外趣事,時不時發出驚呼和歡樂的笑聲。
  
  「對了,聽說三哥結婚了,我還沒見過三嫂呢。」高嘉樂忽然想起來這件事。
  
  大太太提起這個就頭疼,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沒了,「別提了。」
  
  高嘉樂一愣:「怎麼了?」
  
  大太太:「你三哥不喜歡你這個三嫂,鬧脾氣呢,幾個月沒回家了。」
  
  高嘉雲湊到高嘉樂耳邊說:「四哥你不知道,那個林錦繡特別壞,經常欺負我,別說三哥不喜歡她了,我也不喜歡她!」
  
  妹妹在耳邊嘰嘰喳喳,高嘉樂卻似有所感,忽然側過頭,目光越過圍在身邊的眾人看向門口。
  
  一個穿著淡綠裙的婀娜人影緩緩走進來。
  
  是她!是那天看到的那個女子!
  
  「她……她是?」高嘉樂目光看著門口,語氣有些飄忽。
  
  高嘉雲沒看出來他的異樣,撇嘴道:「她就是林錦繡,咱們那個三嫂,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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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小腳七

  高嘉雲從前最愛跟在高嘉樂這個最小的哥哥身後轉,現在他回來了,高嘉雲自然又成了小尾巴,吃過飯一路跟著到了他那屋裡。
  
  高嘉樂搬出來久未用過的望遠鏡保養,高嘉雲就圍在他身邊跟他說一些家裡發生的事。於是高嘉樂很快就從她嘴裡弄清楚了三哥和三嫂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本來當初三哥要娶的是林綺羅,誰知道臨時說要換人,爹娘竟然也答應了,我真不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那林錦繡可比三哥還大三歲呢,聽說是以前訂婚的人家不要她了,嫁不出去,這才非要貼到咱們家來。」
  
  「真是的,我們三哥那麼優秀,至於要一個沒人要的女人嗎?四哥你不知道,當初林錦繡一雙小腳嫁進咱們家,三哥理都不理她,他最討厭小腳了,結果林錦繡直接去把小腳扳正,路都走不了,但是三哥還是不喜歡她,把她丟在林家幾個月都沒管,真是丟人,她也好意思回來,你說好不好笑!」
  
  高嘉雲快活地咯咯笑起來,眉飛色舞地比劃:「三哥現在和安枝姐姐感情正好呢,我上次去看三哥,安枝姐姐還帶我去看了她們的報社,安枝姐姐有文采又長的好看,她和三哥才最般配,偏偏那個林錦繡橫在中間礙眼,我真是看到她就煩。」
  
  高嘉樂聽得眉頭緊鎖,手 上拆卸黃銅架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這事是三哥做得不對,還有嘉雲你也不該這麼說三嫂。」
  
  高嘉雲一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立刻大叫起來,「四哥你說什麼呢,三哥哪裡做得不對啦!」
  
  高嘉樂:「既然他要追尋真愛,就不要娶三嫂,既然娶了三嫂,就要負起責任,而不是一味逃避,把問題都丟給三嫂。」
  
  「四哥你瘋了吧!」高嘉雲憤怒,「我們才是你的親哥哥親妹妹,你怎麼幫別人說話!」
  
  高嘉樂皺眉:「本來就是你們做得不對,我難道不能說嗎。」
  
  高嘉雲憤憤不平道:「本來三哥就是不想娶的,是爹娘非要他娶,三哥也很痛苦啊,這也要怪三哥嗎!他反對封建壓迫,勇敢追求真愛,哪裡錯了!」
  
  「你只想著三哥痛苦,你和三哥想過別人嗎?三哥要是真的想追求真愛,就算爹娘要打死他,他也不該娶,這才是勇敢擔當。可鬧成現在這樣,他不僅對不起三嫂,也對不起他喜歡的人。嘉雲,這不是抗爭,這是自私逃避。」
  
  「你——」高嘉雲氣得跺腳,「跟你說不通,我不跟你說了!」
  
  見妹妹氣沖沖跑了,高嘉樂也沒去管他,他心情複雜,拿起剛才拆卸到一半的鏡筒擦了擦,忽然又放了回去,垂手坐在那。
  
  剛才在廳裡突然間見到她,他有一瞬間驚喜,可意識到那是三嫂後,他心裡猛然一陣失落。聽了妹妹這一番話,心裡更多的就變成了憤怒和失望。
  
  三哥以前並不是這樣的,嘉雲以前也乖巧可愛,怎麼三年未見,他們都變了呢?回來見到親人的喜悅,因為這件事蒙上了一層陰霾。
  
  一晚上沒能睡好,清早路過三哥屋前,想到如今三哥不住在家裡,裡面只有三嫂一個人,高嘉樂的腳步不由停了停。
  
  就這麼猶豫的片刻,水銀走了出來。
  
  見到她,原本已經準備走的高嘉樂也不好就這麼走了,走過去喊了聲三嫂。
  
  水銀對高嘉樂態度還行,只要沒有對她露出惡意,和她沒有過節的人,她的態度都能稱得上溫和——至少是表面上的溫和。
  
  「三嫂。」高嘉樂有些遲疑地說:「這兩天三哥說不定會見我,等見到他了,我會勸他回家。」
  
  水銀看這年輕人神情裡有愧疚和凝重,心裡好笑,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神態很從容,「謝謝四弟,但是不用了,說實話,我並不想見到你三哥。」
  
  「可是你……」高嘉樂下意識看向她的腳,想起高嘉雲的那番話。
  
  三嫂原本是裹了小腳的,因為三哥才做出這樣的改變,那應該是很痛的。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她坐在街邊,微微顰眉按腿,好像是覺得腳痛,她的腳應該還沒好徹底。
  
  是不是三哥讓她太傷心了,所以她不願意再見到三哥了?高嘉樂想到這,忍不住為面前的女子難過起來。
  
  水銀:「心意我領了,但四弟不用管這件事。」
  
  ……
  
  高嘉樂去了外祖家,繼續整理從英國帶回來的各種器具和資料書籍。他那小舅舅楊舒淮坐在一邊看書,忽然摘下眼鏡盯著埋頭整理東西的外甥,「嘉樂,今天怎麼話這麼少啊。」
  
  高嘉樂是很活潑外向的性格,哪怕在英國也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大部分認識他的人都會喜歡他,他就像個小太陽,愛笑又愛熱鬧,像這樣一上午埋頭整理悶不吭聲的樣子,還真是少見。
  
  換成前兩天,他收拾到什麼都要拿出來講一講。
  
  高嘉樂把手裡的書搬到一邊,靠在一張桌子上。他畢竟還年輕,一腔沉默的心事壓著,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了。過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昨天回家,看到了我的三嫂。」
  
  楊舒淮揶揄:「哦,看你哥哥們都成家了,你也羨慕想娶媳婦了?」
  
  高嘉樂勉強笑了下,兩道劍眉卻仍舊擰在一起,楊舒淮見狀也沒了繼續開玩笑的心思,「怎麼?」
  
  「我覺得三哥好像變了,他的一些做法我不能贊同。」最讓高嘉樂難過的是,幼時無話不談的親密兄弟,長大後卻會因為想法不同出現矛盾,「我回來了,肯定是要去見三哥的,但是見了三哥,我大概會說一些讓他不太高興的話。」
  
  楊舒淮忍不住笑了一聲,在他看來,這實在是很「小孩」的苦惱。
  
  「既然知道你三哥聽了要不高興,你不說不就好了。」
  
  「明知道他做得不對,我是非要說不可的。這是為了三哥,也是為了三嫂。」高嘉樂認真道,整個人又精神起來,「我早點收拾完去找三哥!」
  
  楊舒淮用手中捲起的書敲敲膝蓋:「聽你話音,你好像對你三嫂感覺不錯,我怎麼聽說我姐,你親娘對她不太滿意呢,據說她有些不安生啊。」
  
  高嘉樂看一眼小舅舅,「不可人云亦云,還是你教我的。」
  
  他一身灰塵,袖子紮到小臂,拍著一摞資料神色肅然,「我娘和妹妹她們對三嫂的不滿主要是遷怒,充滿了她們個人的主觀情緒,這是有失偏頗的,我不能同意她們的說法和做法。」
  
  楊舒淮聞言,仔細打量了他一陣,忽然搖搖頭,低聲嘆了句:「年輕人啊。」
  
  ……
  
  高嘉雲這個時候正怒氣沖沖去找高嘉良告狀。
  
  「三哥,你說四哥是不是太過分了,他不僅不站在我們這邊,還說你不對!」高嘉雲氣呼呼地說。
  
  原本因為弟弟回家而高興的高嘉良陡然沉默下來,他沉聲問:「嘉樂真的是這麼說的?」
  
  「嗯。」高嘉雲安慰他:「三哥你也別難過,四哥他是根本不知道你的為難,就在那胡說八道!」
  
  高嘉良放下手裡的稿子,「我們三年沒見,我還是要見見他的,有什麼話我們自己會好好說,嘉雲你就別摻和了,趕緊回去吧。」
  
  高嘉雲猶豫:「那……那你們說歸說,可別吵架!」
  
  高嘉良笑笑,拍拍妹妹,「我怎麼會和嘉樂吵架。」
  
  話雖如此,兄弟兩個見了面,氣氛仍然是不好,只因為高嘉樂提起讓他回家。
  
  「三哥,你總不能真的就不再回家了。」
  
  高嘉良瞧著比自己還要高一些的弟弟,發現他確實長大了,不由露出一點疲憊,「嘉樂,很多事你不明白。我和林錦繡沒有感情,我另外有喜歡的人,她叫安枝,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不在乎我的身份和家庭,能懂我,支持我,我這輩子可能除了她再也沒辦法愛上其他的女人了。」
  
  高嘉樂冷靜地問:「那三嫂呢,她以後該怎麼辦,你要讓她以後一直獨自一人嗎?」
  
  高嘉良張張嘴,不知道該怎麼說,半晌才出聲:「我不知道……我和安枝已經決定在一起,我不可能辜負她的。林錦繡是林家大小姐,而且她那性格,就算沒有我她也能過得很好,但是安枝不行,安枝她失去了所有親人,現在她只有我了,我不能離開她。」
  
  「等過兩年安枝有了孩子,爹娘就會答應我們在一起了。林錦繡要是願意可以跟我離婚,不願意她就一個人住在高家,我和安枝不會回去,我們互不相干,這是最好的結果。」
  
  高嘉樂彷彿不認識他一般,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三哥。誰弱誰有理,誰強誰活該,這難道是對的嗎?
  
  高嘉良被弟弟看得狼狽,低聲喃喃:「嘉樂,你還沒有喜歡的人,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感覺。我第一眼看到安枝,看見她抱著書坐在花下讀一首詩,文靜又美好,那一刻我感覺天地都安靜了,除了她誰都看不見,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高嘉樂驀然沉默,忽然覺得口中發苦。
  
  這種感覺,他已經明白了,可是——
  
  「三哥,你這樣,對三嫂不公平。」他垂下眼輕聲說。
  
  高嘉良就沒再說話。
  
  兄弟兩雖然沒吵起來,但一場談話沒有結果,終究是不歡而散。
  
  水銀再見到那熱心的年輕人,就見對方頗垂頭喪氣,一副對不起她的模樣,向她道歉。
  
  「三嫂,對不起,沒能勸三哥回來。」
  
  水銀:「……」這年輕人可能就是太熱心了,才會在幾年後被他三哥牽連丟了性命。
  
  「你三哥沒什麼對不起我,你更沒有什麼對不起我。」水銀注視面前的年輕人,「所以,你不用這樣,我也不喜歡聽別人對我道歉。」
  
  高嘉樂下意識:「對不起對不起!」說完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又懊惱地住了嘴,臉上明明白白寫了黑體加粗的「對不起」三個大字。
  
  水銀被這年輕人蠢蠢的神情逗得笑了一下。
  
  那笑容瀲灩明媚,高嘉樂一呆,被她笑的耳根一紅,徹底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結結巴巴表示還有事,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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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小腳八
  
  高嘉樂把自己帶回國的東西全都整理好了搬回高家,從那之後他就日日待在屋子裡,也不往外跑。
  
  高嘉雲跟他生氣幾天,終究是忍不住,又跑來找他。
  
  「四哥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出去玩嗎,怎麼現在一連幾日門都不願出?你做這些究竟有什麼好玩的。」高嘉雲彎腰看四哥戴著奇怪的單個眼鏡筒,一心一意打磨手上零件,覺得十分無聊。
  
  「四哥!你都回來幾天了,也不理理我,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
  
  高嘉樂手上穩穩地處理零件,被妹妹吵得沒辦法,只好無奈地摘下眼鏡,「行行行,我帶了網球拍回來,下午帶你去燕大打網球好不好?」
  
  他畢竟還是疼愛這個妹妹的。
  
  「好哦!我還沒打過網球呢,四哥你要教我!我去找一條打網球能穿的裙子!」高嘉雲開開心心地跑了,沒人在旁邊打擾,高嘉樂終於能繼續埋頭幹活。
  
  他穿著襯衫長褲和皮鞋,頭髮隨意往後梳起,露出飽滿的額頭,鼻樑上架一支眼鏡,手掌打磨組裝的時候既穩健又熟練,雖然才是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但認真的模樣已經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高嘉雲下午過來的時候,帶來了她的好朋友。
  
  「這是袁採秀,我的好朋友,四哥你以前應該也見過的。」高嘉樂拉過自己的好朋友,「採秀也想跟我們一起去打網球,四哥你順便也教教她。 」
  
  又對袁採秀說:「你以前來我家,總要跟著我一起來看四哥,還跟著我叫四哥的。」
  
  袁採秀看一眼那身高腿長的高嘉樂,臉立即就紅了,不停拉高嘉雲的袖子讓她別說了,但又忍不住去偷偷看高嘉樂。雖然因為幹活身上有些亂,但他長得星目劍眉,笑容明亮,有一種非常朝氣的蓬勃感,讓人一看就覺得心臟怦怦跳。
  
  袁採秀也有哥哥,但她那哥哥最喜歡往頭上抹油,一副浪蕩的花花公子模樣,不像好朋友的這個哥哥,看著清清爽爽的,而且他還會那麼多東西。瞧一眼高嘉樂擺在一邊已經完成了大致的望遠鏡,小姑娘心中充滿憧憬。
  
  高嘉樂卻沒察覺到人家小姑娘的眼神,在妹妹的催促中站起身,「好,我換個衣服……」
  
  聲音忽然停了,高嘉雲見哥哥看向門口,也奇怪地扭頭看去,發現是三嫂林錦繡剛好路過,她臉上討厭的神色還沒擺出來,就聽見哥哥語氣一變,高興地喊道:「三嫂!」
  
  高嘉雲:「……」四哥看見那女人為什麼這麼高興啊!
  
  高嘉樂望著門口的人,眼神不自覺就亮起來了,雖然住在同一個家裡,但他們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因為不在一起吃飯,高嘉樂一天有時候也見不到她一次,只偶爾經過前面院子門前,會嗅到一股淺淡的茉莉花香。
  
  水銀本來不準備過去,但瞧見高嘉樂滿臉期待,旁邊高嘉雲滿臉拒絕,兄妹兩整整齊齊一對反義詞,她挑了挑眉,反而抬步走了進去。
  
  高嘉雲想也不想就說:「這是我四哥的院子,你進來幹嘛……」
  
  高嘉樂幾乎是同時說:「三嫂,我和嘉雲要去附近的燕大打網球,你有興趣一起去嗎?我是覺得,三嫂整日待在家中,可能也會覺得無聊。」
  
  高嘉雲滿臉不敢相信,嚷嚷:「四哥你怎麼能讓她跟我們一起!我不許,我不讓她跟我們一起去!」
  
  水銀聽到網球有了點興趣,她也有段時間沒打過網球了,正在考慮這麼熱的天要不要去玩玩,就看到高嘉雲跳腳拒絕。
  
  要說她在高家最煩的人是誰,既不是高嘉良也不是大太太,而是這個高嘉雲。要說她壞,也不是大奸大惡,要說她不壞,莫名其妙一直針對她,簡直把她當殺父仇人。
  
  世界上最多的就是這種沒多壞又偏偏讓人膈應的人,要出手對付她顯得沒必要,不和她計較她又囂張。
  
  眾所周知,水銀從不因為別人年紀大或者年紀小就放過對方。只要她是真的想找不痛快了,誰都不能痛快。
  
  「好啊,那就一起去吧。」她說。
  
  不出意外看到高嘉雲七竅生煙,氣的快要尖叫的樣子。然而她的四哥完全不在意她的憤怒,聽到水銀答應,笑容比剛才更亮了一個度,迅速說:「那我去換衣服,馬上就好,等我一會兒。」
  
  也沒聽妹妹抱怨,一下子就鑽進屋裡去了。他剛反應過來,自己身上髒兮兮的,被三嫂看見了,這也太丟臉了!
  
  高嘉雲看著哥哥匆忙的背影,神情在錯愕、憤怒、茫然、抑鬱之間反復切換,和幻燈片似得。
  
  「我不要,她去我就不去!」高嘉雲賭氣。
  
  她的朋友袁採秀馬上拉著她小聲勸:「別呀,你不是很想學網球嗎,多一個人就多一個人吧。」
  
  高嘉雲還滿臉不願意,袁採秀又拉著她小聲說了兩句,高嘉雲才變了神情,有些不懷好意地看一眼水銀。
  
  「去就去,你可別後悔!哼。」高嘉雲對水銀說。
  
  她那點蠢蠢欲動的小心思,水銀看得清清楚楚。她要教一教高嘉雲,太討人厭的話,是會被打的,做人最好還是管管自己的嘴。
  
  四人去了燕大,那邊有好幾處空置的球場,高嘉樂一人就把東西都擺好了,拉了網,分了球拍。
  
  「三嫂,我來教你怎麼打。」
  
  「不用,我會。」水銀笑笑,掂了掂網球找手感。
  
  她的網球是前前任男朋友教的,那是個富二代,不止教她網球還教了她滑雪、開摩托。兩人曾經在深夜的山道上聽風聲呼嘯,聽引擎轟鳴,也曾在雪場追逐,在傍晚打一場激烈的網球賽。
  
  他教她網球,從最開始經常讓著她,到後來時常輸給她,他還曾經感嘆,作為一個女人,她的勝負慾太強,對此水銀的反應是一球扣在他的腳上。勝負慾稱不上,只是她曾經一路掙扎,什麼都下意識想做到最好。
  
  雖然兩人結局不怎麼好,但仍然擁有過快樂的時光,學會的東西也是切實屬於她的,這一點水銀感謝他——後來他瞞著她和另一個門當戶對的對象結婚,兩人撕破臉,她打他那一頓也沒留手就是了。
  
  高嘉樂看她那架勢就知道她是熟手,很想和她先打一場,可惜妹妹在一旁大喊:「四哥!你管她幹嘛,快來教我啊!」
  
  高嘉樂無奈,跑過去先教妹妹和她的朋友網球姿勢和規則,教了一陣讓她們自己熟悉下,他迫不及待跑回水銀身邊,「三嫂,我們來打吧!」
  
  水銀又瞧一眼那邊怒髮衝冠的高嘉雲,「來。 」
  
  網球其實是個很耗費體力的運動,尤其是腳,要在場上跑來跑去。但水銀一直站在那就沒怎麼動過,次次都能把球接回去。這主要不是因為她技術多好,而是對面的年輕人特地給她餵球,將落球的範圍控制在她身邊,免去了她不停奔跑接球。
  
  高嘉樂打的很克制,好像特地陪著她玩,偶爾水銀沒接住,還沒邁開腳去撿球,年輕人就快速越過網去把球撿回去,朝她笑的露出一口白牙,「我來撿就好了。」
  
  看他精力充沛地跑來跑去,水銀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一隻開心的薩摩耶,那旁邊的高嘉雲就是博美了,叫得很兇的那種。
  
  年輕人額頭帶汗,一頭清爽的短髮因為運動變得有些凌亂。看他對自己笑,水銀忽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她又不傻,有不少人曾這樣看過她。只是有的純粹,有的不那麼純粹。面前這個,無疑就是純粹的那種。
  
  水銀忽然就不想打網球了,放下了網球拍。她一放下,高嘉樂也立刻放下球,走到她附近,有些擔憂地問:「三嫂,你是不是腳疼?先去一邊休息下吧,還走得了嗎?」
  
  高嘉雲在旁邊火燒屁股一樣大喊:「四哥!你跟她打了這麼久了,該跟我打了!」
  
  水銀順勢到一邊休息,看著兄妹兩人打。不像剛才和她打的時候那麼愛笑,高嘉樂板起臉,而高嘉雲一開始還興致勃勃,很快就受不了了,她滿場亂跑接球還接不到,大部分時間都在撿球。
  
  她不幹了,叉著腰怒吼:「為什麼剛才你能打給她接,現在卻要讓我跑來跑去!你偏心!」
  
  高嘉樂回答她:「是你不會打才這樣的,快點跑起來,你要多練習!要學就好好學,不要偷懶!」
  
  這個哥哥毫不客氣地讓妹妹在大熱天四處奔跑,差點把她累癱,高嘉雲坐在地上大喘氣,汗水順著臉頰流下來,把她特意擦的香粉都沖掉了,完全沒有她之前想像中的青春靚麗,就是又累又慘。
  
  高嘉樂打了這麼久還是精神飽滿,看著她那樣子直笑。
  
  高嘉雲:「……我不跟你打了。」
  
  換袁採秀跟高嘉樂打。高嘉雲坐在水銀旁邊,隔著兩米,兩人都不說話。水銀垂著眼簾翹著腳,不知道在思考什麼,白皙的手指輕輕晃動。
  
  「喂,你跟我打。」高嘉雲忽然說。
  
  水銀抬眼看她,紅唇向上一揚,「來吧。」
  
  高嘉雲被她看的背後一毛,又在心裡暗暗說,我怕她什麼,到時候她那腳又不能跑,看不疼死她!
  
  兩人下場,高嘉樂有些想阻止,可兩人已經開始了,高嘉雲先手,迫不及待就把球打出去,特意打的離水銀很遠,果然她就沒接到。
  
  水銀慢騰騰撿了球回去,對著對面高嘉雲得意的臉,微微一笑,手裡的球拍和球發出嘣一聲碰撞聲。
  
  那球速度很快,高嘉雲根本沒反應過來,只看著那球一個彈起,照著自己的臉砸過來。
  
  「啊!」她往後一倒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瞪著水銀。那球從她耳朵邊砸過去了,重重砸到後面的網上。
  
  水銀抓了抓球拍,站在那看著她,笑容可掬,「還要打嗎?沒有嚇到你吧。」
  
  高嘉雲爬起來,「打!」
  
  高嘉樂看看她們兩,有點想喊停,他旁邊的袁採秀抱著球拍擔心地小聲對他說:「剛才那一下三嫂是故意打她的吧,她怎麼能這樣,就算有矛盾也不能這麼欺負嘉雲啊。」
  
  高嘉樂看她一眼,覺得妹妹這個朋友好像在故意挑撥,心性不太好,但畢竟不熟,他也沒說什麼,繼續看著場上的情況。
  
  高嘉雲又故意把球打得老遠,而水銀,這一次她的球直接砸在了高嘉雲的腦門上,毫不客氣把她砸得一個仰倒,啪嘰一下摔在地上。
  
  丟下球拍,高嘉雲頓時哭了出來,「你是故意的!」
  
  水銀:「對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拿我怎麼樣呢。」
  
  高嘉雲要氣瘋了,抬頭尋找場邊的哥哥想要告狀,誰知卻看到他一臉笑容。
  
  高嘉雲:「……你還笑?!」
  
  高嘉樂是覺得,三嫂看著穩重優雅的樣子,沒想到竟然還會和人鬥氣,挺有趣的,和他之前想的有點不太一樣。
  
  至於妹妹……唉,是個傻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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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小腳九

  「三嫂。」
  
  水銀路過高嘉樂的院子,又被他叫住了。院門大開,高嘉樂就坐在葡萄架下,面前擺了一架有些沉重的天文望遠鏡。
  
  那架天文望遠鏡遠沒有後世水銀看過的精緻精巧,個頭大,模樣也有不少差距,只是個架子就瞧著很有重量,不過那種充滿歷史感的黃銅色還是挺好看的。
  
  高嘉樂原本在對著那架望遠鏡調整,見到她就站了起來,有些拘謹地問她:「三嫂要不要吃葡萄?」
  
  他手邊還放了一大籃的葡萄,水銀走過去,嘴裡說:「抱影跟我說,你這院子裡結的葡萄太酸,不好吃。」
  
  高嘉樂立刻就笑了,「這不是我院子裡結的,是小舅舅送的,很甜。」
  
  說著就起身去給她提了條靠背凳子回來擺放在一邊,放葡萄的小凳子也挪到了她面前。水銀道謝坐下,嚐了一個葡萄,果然是很甜的,而且還好像用冰水浸過一樣,吃到嘴裡涼津津。
  
  院子裡燈光黯淡,有些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水銀看見高嘉樂悄悄在扣釦子,原本折起的袖子也放下來了,遮住手臂。
  
  「今天嘉雲跟娘告狀,害你被說了,真是對不起。」高嘉樂對這事耿耿於懷,才忍不住把人喊進來。
  
  水銀捏著個葡萄,「你是我見過最喜歡跟人說對不起的年輕人。」
  
  「啊?哈哈哈是嗎,我其實平時不這樣的。」高嘉樂在黑暗裡又懊惱地一陣愁眉苦臉,「主要是我看到三嫂受委屈就感覺很愧疚。」
  
  說完他察覺到說法有些不太對,忙添補了一句:「三哥不在家,我是該多照顧一些三嫂的。」
  
  越說越覺得不太好,高嘉樂側了側頭,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腦側,幅度很小,水銀沒看見。
  
  她手肘屈起靠在椅背上,語氣平和,在夜色中看不清眼神面容的時候,甚至顯得有些溫柔,就像她平時對人笑起來的時候一樣。
  
  「我打了你妹妹,你似乎並不生氣。」
  
  高嘉樂的語氣就有些惆悵起來,在一邊坐下了,「其實嘉樂以前不是這樣的,只是現在家裡人都順著她,沒人管她,她的脾性就越來越歪,這樣下去,可能遲早有一天她會狠狠摔一跤,與其等到以後被別人欺負,還不如讓三嫂來收拾下這小妮子,至少三嫂下手有分寸。」
  
  像是想起之前妹妹被一個頭球,哭得慘兮兮的模樣,高嘉樂語氣裡突然又有了點笑意,「要是三嫂存心要罰她,嘉雲哪還能跑去告狀。都是一家人,三嫂能教她收斂一點,我這個沒用的哥哥是贊同的。」
  
  「其實我小時候也經常欺負嘉雲,她特別喜歡撒嬌告狀,爹娘訓斥我,我就不開心,下次接著去把她欺負哭,長大了我反而下不去手欺負了。」
  
  「三嫂你也有個妹妹對吧,你和妹妹是怎麼相處的?應該不像我們這樣吧。」
  
  水銀想起的不是林綺羅,而是另一個人。
  
  說起這個她就有些沉默,高嘉樂本來只是下意識想多說幾句,想從她這裡知道一些關於她的事,見她這個反應,立刻就慌了,強行改變話題,「啊,我這個望遠鏡,嗯,它是天文望遠鏡,能看星星的,我快調好了,三嫂要不要看看?」
  
  說著已經把自己位置挪開,一副請她馬上檢閱的模樣。
  
  水銀順勢就改變了話題,坐在鏡頭下,「這是你自己裝的?我之前看到你在拆零件。」
  
  高嘉樂已經坐不住了,罰站一樣背著手站在一邊回答說:「嗯,我喜歡看星星,以前就對這個很感興趣,和舅舅在英國的時候,經常去看市區裡最大的一個望遠鏡,又請人幫忙買了兩個小的,一個就是這個,另一個送給了三哥。」
  
  「我這個自己經常使用,零件換了很多次了,自己也學著做了一些零件,經常拆下來保養一下。」
  
  他一緊張就有些囉嗦,水銀坐在那看,他也不敢靠得太近,比劃了一下怕她看不清,上前一步幫她調準了一下鏡筒,又一步退回去,「三嫂你看這個,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顆星星。」
  
  水銀安靜看著,嗯了一聲,「是木星。」
  
  高嘉樂立刻露出驚喜的笑容,人不自覺靠近過去,「三嫂也知道嗎?我很少看到有人對星星感興趣的,我讓其他朋友們看,他們都不知道這些星星有什麼區別,三嫂竟然能認出來。」
  
  架子是按照高嘉樂的身高擺的,對水銀來說有些高了,她微微仰起頭去看:「我知道的不多……我能試著調位置嗎?」
  
  高嘉樂連聲答應:「可以可以!我教你!」
  
  水銀還沒有試過用天文望遠鏡看星空,更何況是這個時代的天文望遠鏡,看著鏡頭裡不是很清晰的星球,她確實有些興趣。
  
  高嘉樂說著說著,慢慢就停了聲音,在那裡有些發楞地看著水銀的側臉。夏天大家穿的都單薄,她大概洗了澡,頭髮還略帶濕氣,鬆鬆紮在腦後,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像是梔子,又像是茉莉。
  
  充滿了夏日清新的甜香。
  
  察覺到自己鼓譟的心跳,高嘉樂悄悄往後退了退。不行,不行不行,不能亂想。
  
  定定神,看她有些好奇又有點認真地擺弄鏡筒,像個玩玩具的小女孩一樣,高嘉樂心裡不自覺有些發熱,軟乎乎的,根本控制不住。
  
  面前這個人比他大了五歲,是他的三嫂,他應該尊敬她。可是,靠近的時候,他很輕易就會忘記他們的身份,心裡想著的只是有讓她開心一點,再多相處一點。
  
  可是,這是不行的。
  
  高嘉樂剛才快樂的情緒一下子落了下去,空蕩蕩的,落不到底。
  
  「你為什麼喜歡星星?」水銀看著鏡筒沒有轉頭,忽然問道。
  
  高嘉樂打起精神,解釋說:「我每次抬頭看到星空廣闊,就覺得人很渺小,一個人的一輩子,對它來說,可能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就好像人看夏天的蟬,或者看一隻小蟲,這樣一想,那些很難過的事好像也沒什麼過不去的,都是轉瞬即逝。」
  
  「你還這麼小,不用這麼悲觀。人的喜怒哀樂都是磨礪,各種情緒才會造就出一個人,沒什麼不好的。」水銀的手搭在鏡筒上,語氣平緩溫和。
  
  高嘉樂:「……我不小了。」他只聽到第一句。
  
  水銀終於扭頭看了他一眼,「對我來說,你還是個小孩。」
  
  高嘉樂瞬間就好像被人錘了一下腦袋,滿臉的沮喪遮都遮不住。還好院子裡沒燈,高嘉樂心想。
  
  水銀站起身,「好了,我看的差不多了,該回去休息。」
  
  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高嘉樂抓抓自己略凌亂的頭髮,垂頭喪氣地坐到剛才水銀坐過的凳子上。
  
  剛才水銀在的時候,他坐的腰板挺直,這會兒人走了,他就屈著兩條大長腿,亂沒形像地抱著自己的天文望遠鏡,湊上去看星空,看她剛才看過的星星。
  
  剛才她看的,是一顆很小很普通的星星,哪怕是高嘉樂都不知道這顆星星叫什麼名字。天上那麼多星星,他也不是每一顆都認識,他看得最多的是那些特殊的,有辨識度的。可是,她為什麼要看這一顆呢?還看了很久。
  
  高嘉樂坐在那也沒調整鏡頭,只接著看那顆星星,過了一會兒,他慢慢平靜下來。退後靠在椅背上,用肉眼去看天空,那顆普通的星星用肉眼卻找不到。
  
  他忍不住想,三嫂,是不是嫌我煩,嫌我吵?我是不是太愛笑了她才覺得我小,覺得我不成熟?
  
  第二天高嘉雲過來找四哥,發現他大熱天穿著一整套西裝,頭髮也好好打理了,戴著細細的金框眼鏡,看上去比平時的隨意模樣大了好幾歲,帥氣是足夠帥氣了,但是,他不熱嗎?
  
  高嘉樂板著臉問她:「嘉雲,你覺得我成熟嗎?」
  
  高嘉雲扶著門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四哥……你不熱嗎?」
  
  高嘉樂把她趕走了,他在門口徘徊一陣,聽到腳步聲,立即做出出門的樣子,果不其然迎面遇上水銀。
  
  「三嫂,早。」
  
  水銀看他一眼。
  
  高嘉樂面上鎮定,心裡怦怦跳。
  
  水銀說:「你不熱嗎?」
  
  高嘉樂:「……」
  
  他回去換了身衣服。
  
  臨近中秋,天氣越來越熱,高嘉雲提議去坪海玩,那是平城最熱鬧的消暑聖地,有十里荷香,有沿街數不清的小吃店鋪,有天橋藝人,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每到傍晚,還有好幾家戲班子在那邊搭台唱戲,可算是平城夏天最熱鬧的地方了。
  
  往年高家人也是常去的,就連大太太也會出門一兩次,去吹吹荷風看看戲。高家唯二不出門的就只有二太太和三太太。
  
  雖說今年少了個高嘉良,但多了高嘉樂和水銀,特別是有高嘉樂在,反而比往年更熱鬧。
  
  高老爺和高太太找了常聽的戲台,和認識的老朋友們在一起說話,年輕人沒過片刻就散了個乾淨,大少爺衝著那些賭色子的街邊玩攤就去了,大少奶奶立刻跟上去,二少爺和二少奶奶坐在茶樓裡,兩人不說話,也不分開。
  
  高嘉雲拉著高嘉樂要去看天橋雜耍,高嘉樂眼見著水銀一個人落單,忍不住心疼,請她一起去玩。
  
  可想而知,高嘉雲又是一頓不行不可以我拒絕,她當然又沒能拒絕成功,他哥已經把人請動了,正樂呵呵地走在人家身邊問她想看什麼想玩什麼。
  
  高嘉雲:「四哥,我要吃冰碗!要那種澆了乳酪的!」
  
  高嘉樂轉頭就問水銀:「你要吃嗎,我記得那邊有家百果記做奶冰碗特別好吃。」
  
  水銀:「嗯,吃。」
  
  高嘉樂:「好,那我去買!」
  
  高嘉雲雖然吃到了冰碗,卻依然臭著張臉,「四哥,為什麼她的冰比我多。」
  
  高嘉樂正色:「胡說,都是一樣多的。」
  
  高嘉雲瞧見對面人頭濟濟,揪著哥哥:「四哥,對面好像有小猴子,我們去看小猴子!」
  
  高嘉樂卻扭頭問水銀:「三嫂,走了這麼遠路了,你腳疼不疼,要不要休息?」
  
  水銀:「嗯,休息一會兒。」
  
  高嘉樂:「那我找個地方給你坐坐!」
  
  高嘉雲:「……」這日子過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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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小腳十

  路邊有茶水攤子,能供路人歇腳,攤子上賣些簡單的茶水,還有酸梅湯。水銀端了酸梅湯抿一口,碗是粗瓷碗,上面藍色的蘭草花紋畫的並不工整,但瞧著別有一番趣味。
  
  白皙的手點在藍色的花草紋路上,顏色比底下白色的釉更瑩潤,更抓人眼球。
  
  高嘉雲看一眼自己雙手端著的瓷碗,又看看水銀。明明是一樣的碗,怎麼她就端的那麼好看,自己就不行?
  
  哪怕是看水銀不順眼,她也不得不承認對方這隨意坐在街邊,端著碗休憩的模樣,有種說不出的好看。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覺得這個林錦繡,和她從前見過一次的那個林錦繡,簡直像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她的坐姿既不端莊也不輕浮,就是很隨意地坐著,脊背纖直,長頸微彎,身形有致,有種說不出的優雅氣質。自信又無所畏懼。
  
  只是她那種明明坐在旁邊,卻不把身旁的人看進眼裡的感覺,讓高嘉雲打從心底覺得不舒服,她憑什麼這麼傲啊!
  
  眼神一轉,發現旁邊的四哥也正在看著林錦繡,眼神專注,高嘉雲腦子裡還沒意識到什麼問題,心裡已經下意識覺得不好,衝動地一拉高嘉樂,「四哥,我要吃蓮蓬!」
  
  高嘉樂被她這麼一拉,眼神移開不再看水銀,高嘉雲幾乎是放鬆了一口氣,卻又不知道自己這是幹嘛。吃蓮蓬是藉口,但既然都說了,她也是非要吃不可的。
  
  高嘉樂:「你才喝了一碗酸梅湯,又想吃蓮蓬,你怎麼這麼能吃啊。」
  
  高嘉雲:「……我就是要吃!」
  
  高嘉樂起身去買,這邊附近有荷塘,撐著船的船叟會摘了新鮮的蓮蓬荷花和荷葉叫賣,想買的人站在岸邊伸一伸手,行在河道上的小船就悠悠滑過來,將大筐的蓮蓬,大把的荷花荷葉堆在船頭供人挑選。
  
  沒過一會兒高嘉樂就擠出人群,他個子高又常鍛煉,買到了最新鮮最嫩的蓮蓬,還買了幾支白雲堆粉的胭脂紅荷花苞。
  
  高嘉雲開心地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荷花,高嘉樂愣了一下,才抽出一朵遞給她,轉身把其他的放到了水銀手裡,「三嫂喜歡荷花嗎?可以帶回去插瓶,養一養,明天就能開了。」
  
  「三嫂吃蓮蓬。」他又坐下來剝蓮蓬,剝出蓮子遞給水銀。
  
  高嘉雲:「……四哥,你是不是忘記我了。」
  
  高嘉樂奇怪地看她一眼,指指自己放在旁邊的蓮蓬,「你不是要吃嗎,自己剝啊。」
  
  高嘉雲忍不住:「那你為什麼要給她剝不給我剝!」
  
  高嘉樂:「三嫂腳疼,你又不疼。」
  
  高嘉雲:「她是腳疼,又不是手疼!」
  
  水銀自己在一邊剝蓮蓬,也不管這對兄妹吵吵鬧鬧。對她來說,這樣的年輕人們,都太容易看懂了。休息了這麼一會兒,她的腳已經不再疼,吃完一個蓮蓬,她站起來。
  
  「走吧,去那邊看看。」
  
  高嘉樂立即跟著站起來,「噢,那我們走吧!」
  
  高嘉雲來不及抱怨什麼,抱著蓮蓬跟上,三人順著人流往前,見到橋上聚集了很多人,正在鬧「水猴子」。有雜技藝人在水中表演,水花四濺,表演到精彩處,岸邊橋上的人都往水裡扔賞錢,還有扔戒指的,就有不少擅水的人跳進水裡摸錢。
  
  哪怕到了白日裡,這裡也不乏有人入水尋找,想找到些夜晚沒人尋到的賞錢。
  
  水銀看了一會兒就往橋下走,這裡人群擁擠,光線又不甚明亮,人推人人擠人的,水銀實際上走得非常艱難。她的腳雖然經過治療,但並不像正常人那麼健康,推來擠去的時候難免沒法保持平衡。
  
  高嘉樂試圖來扶她,但高嘉雲牢牢抱著他胳膊,拖著他落後了幾步。
  
  忽然旁邊響起一陣激烈的叫好聲,不少人退後,水銀和迎面上橋的一個人撞了正著,對方啊一聲,彷彿被驚嚇到一般往後倒去,被身旁的人扶住,而水銀往後一退,迅速抓住欄杆才沒有摔倒。
  
  高嘉樂拖著妹妹趕緊過來,一把扶住水銀,有些焦急地問:「三嫂,你沒事吧!」
  
  幾乎是和他的聲音同時響起,三步之遙也有人緊張地問:「安枝,你有沒有被撞到!」
  
  高嘉樂一愣,抬頭看去,在黯淡的燈光下,看到對面同樣驚訝抬頭的三哥高嘉良。
  
  兄弟二人面面相覷,場面頓時有種說不出的尷尬。
  
  此時,水銀一手扶著橋欄杆,一手被高嘉樂扶著,站在橋階第二格,高嘉良半抱著他的情人安枝,兩人站在橋下,四人目光相對,哪怕是沒見過林錦繡的安枝,都一瞬間明白了對面的女人就是自己愛人名義上的妻子。
  
  場面複雜的,就算在一旁的高嘉雲都一時間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好一會兒沒聽見有人說話,她乾巴巴地喊道:「三哥……安枝姐姐,好巧,你們也來玩啊。」
  
  高嘉樂扶著水銀的手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去看她的神情,生怕在上面看到什麼難過的情緒。然而沒有,什麼都沒有,她的面色平靜的完全不像是親眼看到丈夫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
  
  或者,只是她沒有表現出來,默默將難過掩藏了?
  
  高嘉良沒說話,倒是安枝開了口,她先和高嘉雲說:「嘉雲也在啊,這邊人多,你要小心知道嗎。」像個溫柔的嫂嫂。
  
  然後看向高嘉樂,友善地微笑:「你就是嘉樂吧,我聽你三哥提起過你,我是安枝,你好。」
  
  高嘉樂向來是很懂禮貌的年輕人,從來沒有對方笑臉迎人他卻冷臉相對的,這大概是第一次。他完全沒有理會安枝,扶著水銀的手又緊了一點,壓抑著怒火說:「三嫂,我們走。」
  
  安枝聞言,臉一白,求助般的看了眼高嘉良。高嘉良扶著她沉聲道:「嘉樂。」
  
  高嘉樂冷聲問他:「三哥中秋會回家嗎。」
  
  高嘉良又不吭聲了,只緊緊抱著安枝,握著她的手,好像在汲取力量。他們兩個就像是不為世俗所容,要被人分開,卻堅持在一起的牛郎織女,高嘉雲有些看不下去,說:「四哥你問這個幹什麼,三哥報社很忙,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高嘉樂語氣很不好:「很忙,忙到不能回家,卻能帶人來玩?」
  
  高嘉良:「安枝身體不舒服,我才帶她出來走走,嘉良,你沒必要這麼針對安枝,她是無辜的。」
  
  水銀一直在看著安枝,這會兒她終於開口說:「她是懷孕了吧。」
  
  場面一靜,高家兄弟兩都驚愕地看向她。
  
  安枝紅著臉咬了咬唇,對上高嘉良低頭看來的驚喜眼神,解釋說:「我是看你太忙了,想過幾天再跟你說的。」
  
  高嘉良緊緊握著她的手,眼裡只有她一個人,好像把周圍的其他人都忘了,心疼地低聲和她耳語:「我要當爸爸了,你怎麼不告訴我,萬一我沒能照顧好你和孩子怎麼辦。」
  
  安枝羞澀又堅強地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們要相互扶持,而不是給你添麻煩,不是嗎。」
  
  水銀尚且沒什麼反應,她身旁的年輕人已經忍不了了,他渾身微微顫抖著,表情憤怒且失望,好像下一刻就要衝出去把他三哥揍一頓。
  
  「是不是很生氣,想打你三哥?」水銀忽然帶著笑問旁邊的年輕人。
  
  高嘉樂咬牙,表情比她還難過,「他這麼對你,你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好了,你看著。」水銀拉開他握緊的手,然後上前一步,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一巴掌扇在高嘉良臉上。
  
  「啪。」
  
  高嘉良被打的臉一偏。
  
  水銀:「這一巴掌替你的妻子林錦繡送給你,恭喜你要當爸爸了。」
  
  說完,她又十分自然地拍了拍高嘉樂,「走吧,去那邊看看。」
  
  高嘉樂這回沒再說什麼,跟著她往另一邊走。走出去沒幾步,安枝在後面朝她喊:「你站住,你憑什麼打嘉良,你給我站住!」
  
  「安枝,算了。」高嘉良雖然也滿心憤怒鬱悶,但還是拉住了安枝。在他看來,林錦繡簡直是個瘋子,他們每次見面她都毫不客氣要動手,萬一對安枝動手怎麼辦。
  
  兩人一來一去幾句話,水銀已經和高嘉樂一起走遠了,高嘉雲手足無措,最終還是尷尬笑笑,「額,三哥,那我就先走了。」
  
  她追上四哥和林錦繡,剛好聽見她們在說話。
  
  「我不是打他了,怎麼還不開心,年輕人火氣挺大的。」她聽到林錦繡這麼說。
  
  而她的四哥悶悶不樂,「他對不起你,你都不生氣嗎。」
  
  「有什麼好生氣的。」
  
  「你不在乎?」
  
  高嘉雲聽著四哥變化的語氣,幾乎分不清他到底是不開心,還是開心。
  
  走在她面前的兩個人,女人步伐沉穩有節奏,背影曼妙婉約,抬著頭看著前方的人潮,男人亦步亦趨走在她身旁,似乎想去扶她,卻又克制地握著手垂在一邊,只有眼神緊緊跟隨,專注又灼熱。
  
  高嘉雲突然間如醍醐灌頂,又如五雷轟頂。
  
  四哥他、他這個樣子,該不會、該不會是喜歡林錦繡吧!
  
  可是他怎麼會喜歡林錦繡呢,她比四哥大好幾歲,還是他們三嫂啊。不可能吧,她是不是想錯了?高嘉雲回想起這些時候四哥對林錦繡的照顧,心裡劇烈動搖起來。
  
  回頭看向橋邊,已經見不到三哥,他們大概走了。她又轉過頭,眼神複雜地望著前面兩人的背影,忽然咬咬牙,上前插到兩人中間,隔開了他們。
  
  「四哥,我腳疼,剛才被人踩了,你扶著我!」
  
  不管是不是,她絕對不能讓四哥和林錦繡走得太近了!高嘉雲暗自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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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小腳十一

  自從高嘉雲開始懷疑自己四哥喜歡林錦繡,格外注意他們之後,她就越來越肯定這一點。
  
  她四哥以前很喜歡參加一些有趣的活動,愛在外面和朋友們一起玩鬧。
  
  可是現在,四哥不管去哪裡玩,都要先邀請林錦繡,邀請之前先緊張地擺弄一會兒自己的藏品,甚至坐在那擦鞋子,把鞋子擦得發亮這才起身去前面。有時候林錦繡會答應,有時候不會答應,只看她有沒有興趣。
  
  如果她答應,四哥就開心地走路都輕快起來,要是林錦繡沒答應,他雖然也去玩了,但興致就不怎麼高,早早回來,還會特地去給林錦繡送路上買的禮物,說一說今天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大多時候只是說幾句話。
  
  說幾句話而已,到底有什麼好開心的,高嘉雲怎麼都想不明白,也不理解。
  
  四哥還喜歡收集一些東西,像是望遠鏡、一些大大小小的鐘錶之類,專門擺放了一個房間。對於自己的收集,他非常看重,高嘉雲以前有一個四哥送的座鐘,被她玩壞了,四哥就很心疼地搬回去自己修,修好了也再不肯送她了。
  
  現在,他特地給林錦繡展示了自己的鐘錶收藏,看見她喜歡哪個,眼睛都不眨就要全送給她,哪怕林錦繡並沒有要,高嘉雲也覺得自己快要氣死了。
  
  四哥,他怎麼就跟被迷了魂似得?!
  
  高嘉雲焦心得不得了,每天都在想這事怎麼辦,連好朋友袁採秀約她出去逛街她都不想去了。
  
  袁採秀來找她詢問,高嘉雲也不是個能保守秘密的,忍不住就把這事告訴了好朋友。
  
  「採秀,你說我現在該怎麼辦啊,我又沒辦法阻止四哥,他那人有點死心眼,我說什麼他都不會聽的。」
  
  袁採秀好一會兒沒說話,被高嘉雲搖了一搖才說:「我覺得這件事的源頭在你三嫂身上,這種事要不是她主動,四哥怎麼會越陷越深。」
  
  高嘉雲贊同地點頭:「你說得對,我也這麼覺得,那我們直接去找她說清楚!」
  
  高嘉雲鼓起一腔勇氣,帶著朋友去找麻煩,卻在林錦繡那裡又看到了四哥,她四哥一手拿著幾本書,一手拿著一把百合花,正說著:「在沙龍回來的路上看到有賣百合花,想起三嫂之前常買,這兩天沒出門屋裡的花都枯萎了,我就順便給你帶一些。」
  
  「四哥!」高嘉雲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大喊,匆匆過去,警惕看一眼水銀。
  
  「你不是去朋友的英語沙龍嗎,怎麼這麼快回來了。你們今天幹什麼了,回去講給我聽吧。」
  
  反正就是要把他趕緊支走,不能讓他繼續和林錦繡接近!高嘉雲想推他離開,高嘉樂站在那巍然不動,「嘉雲你幹什麼,我正跟三嫂說話呢。」
  
  高嘉雲:「你跟她說什麼,她又聽不懂英文,你們有什麼好說的。」
  
  她看一眼水銀,發現她神情似笑非笑,心裡又不舒服起來,故意用英語說了一句——「沒人要又沒文化的老女人。」
  
  高嘉樂立刻嚴厲地喊她的名字,「高嘉雲!」
  
  高嘉雲扭頭看水銀:「我是在誇三嫂你呢,你還不謝謝我。」
  
  水銀抱著胳膊,用英語回了句——「沒禮貌又沒腦子的小屁孩。」
  
  兄妹兩同時一愣,高嘉雲惱羞成怒,臉都紅了:「你、你怎麼也會,你不是沒上過學嗎!」
  
  水銀接過高嘉樂手裡的百合:「你們要吵架回去吵吧。」她這兩天嗓子不舒服,說話有點沙啞。
  
  高嘉樂拽著妹妹把她拖走了,回到他那屋裡,高嘉樂皺眉打量妹妹,「你到底為什麼總是針對三嫂?」
  
  高嘉雲氣沖沖地說:「你自己不清楚嗎,四哥,我這都是為了你,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林錦繡!」
  
  高嘉樂:「……」
  
  高嘉雲急了:「你倒是說話啊,你快反駁我,說你沒有啊!」
  
  高嘉樂:「我有。」
  
  高嘉雲:「你是不是瘋了,要是被爹娘知道,他們要打死你的!」
  
  高嘉樂:「那又怎麼樣,我敢喜歡就敢承認!」
  
  兄妹倆的低聲爭吵被袁採秀聽了個清楚,她站在門外,揪著自己的袖子,等到高嘉雲怒氣沖沖跑了出來,她跟上去,拉著她小聲說:「你四哥現在完全是聽不進你的話,還是得跟你三嫂說,她要是要臉,就不會再接近四哥了。」
  
  高嘉雲板著臉,「我這就去!」
  
  水銀坐在搖椅上修剪百合插瓶,見高嘉雲去而復返,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模樣闖進來,眼皮都沒抬,哢嚓一聲用剪刀剪掉百合過長的枝。
  
  「我希望你以後離我四哥遠一點,不要再故意勾引他。」
  
  「我知道你肯定要狡辯說你沒有,你要是真沒有,以後就自覺一點,不要收我四哥送你的東西,不要答應他出去玩,不要和他說話,注意避嫌。」
  
  「你聽到沒有!」
  
  水銀聽著這些話忽然失笑。她想起自己原本那個世界,好像常能聽到這一類指責,她那時候常被人追求喜歡,那些男人向她告白被拒後對她說:
  
  「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怎麼會犯錯,你要是對我沒意思,為什麼對我笑?這不是勾引是什麼?」
  
  「你要是不喜歡我,幹嘛來見我的時候特地化妝,穿這麼漂亮的裙子。」
  
  「早知道你不願意做我女朋友,你會跟你浪費時間嗎?誰會約你吃飯,你不想跟我談戀愛,幹嘛要答應跟我們出去玩。」
  
  ……
  
  翻臉的時候簡直不像她從前認識的那些人。
  
  因為她是一個女人,所以她就天生不能有社交,她眼裡的正常交往,在別人看來都是別有意味。他們指責她,要與人交流時先自我審查,看自己每一個行為動作眼神是不是都給了別人錯誤訊息……可是憑什麼要自我審查?
  
  她想笑的時候就會笑,高興打扮的時候就會打扮,喜歡穿什麼衣服就穿什麼衣服,愛和朋友出去玩就出去玩。她要為別人的自作多情付出代價嗎?不需要。
  
  「你但凡還有腦子,就該看得出來,我對你四哥沒意思,你四哥自己也知道。」水銀語氣冷淡,有些厭煩。
  
  高嘉雲怒視她:「那你就該和他說清楚!說清楚讓他別喜歡你!不然你就是害了他!」
  
  水銀搖了搖頭,自言自語:「早知道你根本什麼都不懂,跟你這樣的小孩子說什麼呢。」
  
  「滾出去,別在我面前吵。」
  
  高嘉雲:「我就不,除非你答應我!」
  
  水銀站起來,高嘉雲被她逼得後退,想起之前她乾脆俐落狠狠給了三哥一巴掌,有些害怕,「你、你想幹嘛,難道你還敢打我嗎。」
  
  水銀一把揪住她的領子,把她拽出去。高嘉雲被拽的踉蹌,退出門外,眼看門在面前被關上,她又氣得踢門。
  
  「你的腿要是不想要,我可以幫你打斷。」水銀的語氣冷冷的。
  
  門外的動靜沒了。
  
  水銀並不在意,繼續坐回去剪百合枝。
  
  她曾喜歡過別人,也曾被很多人喜歡,雖然並不都是美好的,但她很清楚一點。喜歡,特別是暗戀這種感情,是只屬於自己的,很私密的一種感情,它不屬於別人,甚至不屬於暗戀的對象。
  
  她並沒有資格去告誡別人不要喜歡自己,因為這說到底和她沒有關係,她也不想做這種傲慢的事。
  
  像高嘉樂這樣的大男孩,好像情難自禁,經常忍不住來找她,可他其實很理智,心裡也很清楚她的態度,所以他並不需要水銀那一聲告誡和拒絕。
  
  更何況,求而不得那麼苦,何妨讓他放縱片刻。如果連默默喜歡都要被剝奪,要被喜歡的人如避瘟疫,親口告訴他不要喜歡,那是很痛苦的。
  
  要是自以為「說清楚」是為他好,在水銀看來,這更像是一種避免麻煩的自保——我都跟你說過了你要是還執迷不悟就不是我的錯了。
  
  她不需要這種自保,因為她不害怕任何結果。
  
  或許只有年輕人,才會像這樣視愛情為全部,這是很珍貴的一段時間。等到他們慢慢長大,就會發現愛情只佔據生活很小的一部分,甚至可有可無。除了情情愛愛,他們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水銀還挺喜歡高嘉樂這個小孩,所以願意更寬容地對待他。一場年少時的美夢而已,能自行消散,又何必早早戳破。畢竟第一次喜歡什麼人受到了傷害,就很難再去喜歡上什麼人了。
  
  插好百合,她轉了轉花瓶,伸手碰了碰柔軟潔白的花瓣。花瓣搭在她的手心,像一顆低垂的小小頭顱。
  
  水銀想起高嘉樂最終死在混亂槍聲中的命運,低聲自言自語,「越是好的,越是死得早,你說是為什麼?」
  
  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高家的氣氛一天天古怪起來。大太太和高老爺對水銀越來越和藹,他們大概是看到了高嘉良辦的那個報紙了,上面刊登了高嘉良和安枝的結婚訊息。這個時候很多文人都愛這麼做,離婚結婚,和某人了斷關係,都登個報。
  
  或許不止這個,他們還知道了安枝懷孕的事,於是也不強求高嘉良立刻回家了,連高老爺也不再嘴上說著讓高嘉良回來的話。
  
  林父林母來過兩次,林母拉著水銀的手又哭了一場,最後安慰她:「畢竟是有了孩子,也是嘉良的血脈,沒辦法的事。」
  
  「你也不要跟他們吵,等孩子生下來再看他們準備怎麼辦。」
  
  水銀毫不意外,在這個國家根本就沒有比生孩子更重要的事。
  
  大家都默認了現在這個生活方式,水銀在高家當名義上的高家三少奶奶,高嘉良在外面和安枝過他的小日子。
  
  水銀是覺得無所謂,倒是高嘉樂一直怕她難過,特地找了事請她幫忙。
  
  「是我朋友建的一個英文沙龍,他們有不少人在國外留學,帶了很多外文書回來,想翻譯成國文,忙不過來,要是三嫂沒事,可不可以幫幫忙?」高嘉樂是想,有些事做就不會想著那些煩人的事了。
  
  水銀從前在上學期間經常做翻譯兼職,這對她來說並不困難。原本高嘉樂只想著讓她分散一下注意力,誰知道到最後大半翻譯都是水銀完成的。
  
  高嘉樂:「三嫂真的很厲害,沙龍的朋友們都很好奇能做出那種優秀翻譯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想邀請三嫂去參加交流派對,三嫂願不願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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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小腳十二

  交流派對沒能辦成,在舉辦前夕取消了。
  
  平城內許多家報紙大篇幅報導A省發生的事,有人找出來個所謂的末帝,想要復闢朝廷。不少經歷過末代朝廷的文人和「忠臣」甚至準備搬遷到A城,來向新朝廷盡忠。
  
  許多進步知識青年則發聲反對複闢,覺得既然封建統治早已滅亡,那就應該讓它滅亡。
  
  這個末帝是真是假不知道,但有很多人認為這個偽權後面站著境外勢力,是想藉這個假朝廷來蠶食國土與資源。
  
  一時之間戰火燃起,輿論紛飛。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些都是茶餘飯後聽著消遣的,他們真正關心的是生活中的柴米油鹽。
  
  有地方打仗了,哪怕暫時還沒波及到自身,也難免擔心,更何況A省離平城不是很遠,戰火一旦擴大,就隨時可能會波及到這邊,這裡還是舊京,被戰火侵襲幾乎是可以預見到的結果。
  
  因為形勢嚴峻,不少人家都拖家帶口遷到其他地方去,平城一下子少了很多熱鬧。
  
  高嘉樂認識的朋友們,有些搬家,有些去往國外,有些參與遊行抗議,他們就像這混亂時代某一類人的縮影。
  
  哪怕在高家裡,也有各種不同的看法,高老爺心裡還是想著正統朝廷,但他又不看好這個匆忙建起的朝廷。
  
  大少爺是全然不管這些事,每天還是小賭小鬧過日子,二少爺管著家裡的店鋪,擔心著A省那邊打仗會影響到商路,從而對高家造成打擊。事實上在水銀知曉的那個林錦繡一生劇情裡,高家的生意確實被連累,因為這場仗遭到了滅頂之災。
  
  高家人裡三少爺高嘉良屬於最活躍激進的人,他反對複闢朝廷,反對境外勢力侵犯國土,反對內戰,他那個辦的半死不活的報紙上幾乎都是這一些言論,還帶著許多學生上街遊行抗議,組織各種宣傳會。
  
  水銀偶爾會在街上看到人群高舉牌子和橫幅大喊口號,無論男女都神情激動憤怒,他們到處發傳單,爭取支持。
  
  憤怒的力量從來都是最能感染人心的,人類天生就有著反抗什麼的慾望,當他們感覺到痛苦的時候就會去反抗,並且能為此獻出生命和一切。
  
  像是三少爺高嘉良,他在那個故事裡,就是個純粹的殉道者,無論他在男女關係上是怎樣處理,他對於民族自由國家興盛的嚮往使他拋棄了一切,他的家庭、愛人、父母兄弟、孩子妻子。
  
  那他最後有沒有做出什麼結果呢?說不清楚,他既不是領袖也不是名人,只是那一股洪流中的一支,並且不為歷史銘記。
  
  水銀就像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觀察並見證著這一切。
  
  冬天到來,平城最冷的時候,A省那邊又有消息,末帝被人打死了,小朝廷一夕崩碎瓦解,徹底混亂起來。有外獨立隊以幫扶為藉口進軍北省,北省軍隊和他們發生摩擦,在邊境死了幾百個人,報紙上連續半個月都在報導此事,一片腥風血雨在凜冽寒冬裡,隨著朔風南下。
  
  高家這一年的冬天過得清冷,親朋好友來往都少了,年夜飯這一天晚上,大半年沒回家的三少爺高嘉良回來了,雖然他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把安枝一起帶了回來。
  
  看著安枝那凸起的肚子,高老爺和大太太沒忍心把她拒之門外,這樣一來,水銀的位置就顯得十分尷尬。
  
  所有人都在為她尷尬,只有她自己彷彿毫無察覺。吃年夜飯,臨時加出的兩個位置在水銀對面,一下子顯得擁擠起來,高嘉樂把凳子拉得離她近了一點,也不管對面三哥,直接伸手接了水銀的碗給她舀湯。
  
  他平時其實在外面很注意,從來不對水銀過分親近,特別是在爹娘面前,很是克制自己,怕給三嫂帶來什麼麻煩。但今天,看見三哥把安枝帶回來,兩人坐在一起,幸福微笑的模樣,高嘉樂就異常憤怒,他心裡的珍寶被別人棄之如敝履,他比自己被人拋棄羞辱還要難受。
  
  都已經這樣了,他們為什麼還是要她在這裡當一個毫無意義的「三嫂」?他為什麼不能娶她?
  
  高嘉樂忽然覺得忍不了了。
  
  飯桌上的氣氛變得很奇怪,除了高嘉雲是一個人,其他人都是一對對的,只是高嘉良和情人在一起,他名義上的妻子卻和他弟弟互動頻繁。
  
  高嘉良感覺弟弟不太對勁,一直看向那邊,安枝在桌下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笑著開口:「嘉良和錦繡姐姐的關係倒是不錯。」
  
  這一句話說出來,頓時氣氛更奇怪,為她叫的那聲錦繡姐姐,也為她話中的意思。大太太有些看不下去小兒子和他三嫂太親近,說道:「嘉樂你吃你自己的,她又不是沒有手,會自己吃。」
  
  高嘉樂卻沒聽,又給水銀舀了半碗湯圓。
  
  大太太心裡生出一股危機感,放下筷子,高老爺恰好在這個時候開口:「好了,都閉嘴,吃飯時還說什麼話,有沒有規矩。」
  
  吃完飯,睡覺又變成了一件難事。
  
  「我和爹大哥二哥嘉良守歲,讓安枝去我院子裡休息一晚,可以吧。」高嘉良這話是對水銀說的,雖然是問句,卻沒有詢問的意思,只是意思意思通知一下。
  
  在他看來,這是他的家,那是他的屋子,只是讓給了林錦繡,既然他回來了,住一晚當然是沒問題的。
  
  水銀剛準備走,聽到他這話,頓時反思自己今晚是不是太好說話。她扭過頭,聲音不大不小,聽著還挺溫和的,「當然不可以。」
  
  高嘉良扶著安枝的腰,聞言眨了眨眼睛,略一沉下臉,「你沒有必要這麼鬧,大過年我不想和你吵,但你也不要太過分。」
  
  高嘉良攔在水銀面前,沉聲說:「三哥,是你不要太過分,你帶著外面的女人回來,就要把她三嫂趕走嗎。」
  
  安枝眼圈一紅,攥著高嘉良的手,「嘉良,算了,我一個人先回去吧,你留在家裡和親人說說話。」
  
  「不行。」高嘉良立刻心疼地抱緊她,「天這麼冷,又開始下小雪了,路遠,你還懷著孩子,讓你一個人回去萬一出什麼意外怎麼辦。」
  
  「林錦繡,我那院子有兩個房間,我讓安枝住偏房,你總沒話說吧。」
  
  感情你之前還想讓我給她騰位置呢,水銀好笑,覺得三少爺大概記性不太好,忘記了她當初說過的話。既然她站在這裡,那個院子就是她的地盤。
  
  高嘉樂還想說話,被水銀一手扒拉到身後,「偏房被我拆了,做了個溫室放我養的花。」
  
  說著她瞇了下眼睛,露出個十足壞蛋反派的不懷好意笑容,「而且,你竟然放心把安枝放到我一起,你就不怕我對她做點什麼?」
  
  高嘉良瞬間警惕起來,「你!你還敢在我家胡來嗎?!」
  
  水銀微笑:「你覺得我不敢還是不會?」
  
  高嘉良:「……」他忍氣吞聲,攬著安枝轉到高嘉雲那邊。
  
  「嘉雲,能不能讓你安枝姐姐和你擠一擠睡一晚?」
  
  高嘉雲連忙答應了下來,挽著安枝去她的房間裡。
  
  水銀見事情解決,攏了攏披風走出去,高嘉樂跟著她出門,兩人快走回院子那邊時,被後面趕上來的高嘉良給喊住。
  
  「嘉樂,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正好,我也有話想和三哥說。」
  
  兄弟兩走了,水銀仍然是往自己屋子裡去。氣風燈在門口微微晃動,細碎雪花在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色。抱影給她端了熱水,水銀坐在架子床邊浸泡腳,她到現在仍然是要用藥泡腳,可以緩解疲勞,幫助疏通經絡。
  
  架子床邊的立燈光還算明亮,她就在燈下看一本外文書,是高嘉樂請她幫忙翻譯的其中一本。
  
  講的是宇宙起源,很多胡謅的內容,對比後世研究得出的結論,有很多謬誤,但這不妨礙她看下去,畢竟整個人類文明就是建立在想像和錯誤上的,它的發展就是探尋某一種意識正確的方向。
  
  她覺得舒緩安靜,就好像在原本的世界裡,她也常常在夜裡下班後,一個人這樣坐在燈下看一本不知道講什麼內容的書,或者做一點有些無聊的事情。當人需要為生存奉獻出大部分時間的時候,就知道這種獨屬於自己的私人時間有多麼珍貴了。
  
  這一夜大概好幾個人都睡得不太好,水銀一早起來發現他們臉上都掛著黑眼圈。
  
  高嘉良早早帶著安枝離開了,避免了接下去的尷尬,水銀發現頂著一雙黑眼圈的年輕人高嘉良弟弟,用一種躍躍欲試,又強制壓抑,但克制不住雙眼閃亮的眼神時不時叮她一下。
  
  水銀:「……」年輕人就是好懂,差不多能猜到他昨晚上和他哥說什麼了。
  
  雖然她能寬容地對待年輕人無望的暗戀,但如果他要換成熱情的追求,她恐怕還是要拒絕。
  
  新年過後,高家那位沉默寡言的二少爺出門去處理店舖的事,他們有一批貨在南邊進過來,路上因為遇上大雪擱置了,二少爺要帶著人過去提貨。
  
  結果沒過幾天,傳來噩耗,高二少爺死了,他們遇上了A省流竄的一股逃兵,不知道是哪一方的逃兵,說是逃兵,其實和土匪也差不多。除了高二少爺,還有一個掌櫃兩個夥計也被殺,只有另外兩個夥計逃回來,貨物也沒了。
  
  高家上下都沉入了陰雲中。大少爺不經事,三少爺為了他的理想奮鬥,家中的事並不管,以往管事的二少爺一死,如今剛滿二十的四少爺高嘉樂不得不背起這個家的擔子。
  
  他帶人去接回了二哥的屍體,整個人好像一夕就長大了。高二少爺的葬禮,高家鋪子裡的事,他都在學著處理,還要安慰悲痛的親人。
  
  然而高二少爺意外死亡帶來的陰影還沒結束,就發生了更糟糕的事情。戰火蔓延到了平城,水銀待在高家,都聽到了外面遠遠傳來的槍聲。
  
  這和系統給她看的劇情不一樣,按照系統給的劇情,平城大亂應該是差不多三年後的事情,而不是現在。
  
  水銀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逃到平城的是從前的保皇黨,他們想擁立末帝的一個侄子,如今那位正躲在平城。這些保皇黨在平城行事倡狂,打死了好幾個在街上遊行的學生,辦了報紙曾公然反對他們復辟的高嘉良也成了他們要處理的人之一。
  
  高老爺就算和高嘉良這個三兒子生氣,可經歷了二兒子的死,他已經經受不住再一個兒子出事了。
  
  「嘉樂,你親自去,不管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你三哥帶回來,他現在住在外面不安全。」
  
  高嘉樂穿著大衣準備出門,意外地在門外看到水銀。
  
  「三嫂,你怎麼站在這,外面風大,快回屋裡去吧。」
  
  水銀同樣穿了身大衣,小半張臉埋在圍巾裡,「我跟你一起去,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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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小腳十三

  自從二少爺出事,高嘉樂肩上的擔子重了很多,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盡情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每日都在忙碌。
  
  兩人有好幾天沒好好說過話,高嘉樂忍不住凝視了水銀好一會兒。坐上車後,高嘉樂注意到她的手被寒風吹的有些發紅。默默脫下自己的手套塞給她,「手冷的話,戴上手套吧。」
  
  水銀確實覺得手很冷。她可能是因為腳的原因,腳上血氣不通,自從開始降溫下雪,手腳都熱不起來,特別是這種天氣出門,實在難受。
  
  接過手套戴上,殘留的溫度讓她感覺好受了一些。
  
  「三嫂……不是冬日之後就不怎麼出門嗎,怎麼今天要一起去?」高嘉樂本來不想問這個問題,因為這聽起來有些不合時宜的酸,顯得他很不成熟,他並不想在她面前顯露出這一面。
  
  可是不問出來又憋得難受,一不注意還是問出來了,但他好歹忍下了另外一句「你是為三哥去的嗎」。
  
  雖然三嫂好像對三哥並沒有感情,但畢竟名義上是夫妻,她是否也在意這一點,才會在這種知道三哥可能很危險的情況下,主動要求和他一起去勸三哥回家?
  
  水銀不用看都猜得到小年輕在想些什麼,她說道:「聽說外面形勢嚴峻,想出來看看。」
  
  她這話好像什麼都沒說,聽不出來是什麼意思,高嘉樂不讓自己再問下去,專心看著外面的街景。
  
  街上蕭條了很多,偶爾有人都是行色匆匆,往常能看到發傳單的學生們沒有了,連街邊的店鋪都關了很多,有開著的店鋪,也大多只是開著一扇門或是一條縫隙。
  
  「聽說前兩天那些人在城北珍玩街尋人,打砸了好幾個店鋪,把裡面的珍寶古玩洗劫一空,所以現在很多人都不敢開店。」高嘉樂解釋了一句。
  
  他口中的那些人,就是所謂保皇黨亂兵,他們看不到希望,又沒有靠譜的人帶領,如今已經有些瘋魔,毫無頭腦地在平城到處作亂,自取滅亡。
  
  車子開到井大胡同,快到高嘉良他們那個小報社的時候,街上的人忽然多了起來,很多學生模樣的年輕人神色惶惶跑過來,不遠處還響起一陣槍聲。
  
  高嘉樂迅速將車子停在路邊,下車前快速叮囑水銀:「你就在這坐著,不要下車,我去看看前面是什麼情況。」
  
  他攔住一個跑過來的學生,「同學,前面發生了什麼?」
  
  那人驚魂未定,整個人都在哆嗦,「打起來了,殺人了,那邊死人了!」
  
  高嘉樂更焦急,「什麼死人了,同學你說清楚一點。」
  
  「我們、秘密集會,高社長說,我們要團結起來抵抗外敵,那些人突然就衝進來了,他們有槍……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像是有人舉報了,他們隨便殺人……」
  
  從這學生語無倫次的話中聽出自己三哥如今恐怕正處於危險中心,生死不明,高嘉樂的心都揪起來了。雖然他們兄弟有不愉快,可那畢竟是他親哥哥,他不可能坐視對方陷入危險。
  
  他毫不猶豫逆著人流跑向槍聲最密集的地方,情況比他想像中要好,拿著槍的亂兵不多,大多還被人群分散。途中他又遇上一個女學生,告訴他高社長傷了一隻手,還在那邊維持秩序。
  
  高嘉樂匆匆過去,聽到槍聲的同時,還聽到三哥堅定洪亮的大喊,他正在號召大家不要害怕。
  
  「不要被自己的畏懼打倒!哪怕死亡也不能磨滅我們堅定的意志,身體是會腐朽的,精神永遠不會!」
  
  高嘉樂看見了三哥,他臉色煞白地捂著自己一隻胳膊,胳膊上鮮血直流。
  
  人群特別混亂,有人害怕地跑走,有些人還留在原地,群情激奮地大聲譴責那些亂兵,拿起武器和他們打起來。當有人被槍打倒在地,引起的除了害怕還有更加激烈的反抗情緒。
  
  人們互相推搡,高嘉樂無法接近,眼看著三哥竟然爬到高處檯子想要指揮眾人,毫不顧忌自己會被槍打中,高嘉樂更是心急,撥開人潮往裡擠去。
  
  他一心只擔憂著臺上變成靶子的三哥,絲毫沒注意到身邊的危險,忽然間,他感覺整個人被用力往旁邊一拉。
  
  砰一聲槍響炸開在他腳下,如果剛才沒有被人拉著躲開,他可能現在已經中槍了。不知道是誰開的槍,可能是流彈。
  
  高嘉樂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心悸後怕,扭頭看去,他這才發現剛才那個把他拉開的人竟然是水銀。
  
  他一下子更加緊張焦急起來,聲音又快又急:「你過來幹什麼,這邊很亂,很危險,你先回車上躲著!」
  
  人群這個時候忽然湧動起來,中心處爆發出激烈的尖叫和怒吼,高嘉樂擔心是三哥出了事,沒有辦法放下不管,又不敢讓三嫂一個人在這種人潮裡走散,只好緊緊拉著她的手往一側艱難擠去。
  
  他反手抽出腰間一把槍,安慰一聲不吭的水銀,「你別怕,我有槍防身,沒事的。」
  
  這是他小舅舅送他的,他雖然知道該怎麼開槍,但之前根本用不上,所以這槍一直是個擺設,他拿在手上純屬壯膽,真對上人敢不敢開槍還不一定。
  
  兩人真就這麼倒楣,在混亂中遇到了一個亂開槍的瘋子,那人舉著槍超人群裡打,看著眾人害怕的模樣哈哈大笑。
  
  高嘉樂不小心和他對視,看見對方臉上殘忍的笑意,下意識舉起了槍,卻怎麼都按不下去。
  
  那是活生生的人,他從沒殺過人!高嘉樂的槍口幾乎是在抬起的瞬間又不自覺微微垂下去。
  
  對方可沒有他這麼多的顧慮與猶豫,抬起槍就要射。
  
  千鈞一髮之際,高嘉樂感覺自己身後的三嫂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脫下了手套,冰冷的手指按在他手上,穩穩地、毫不猶豫地迅速扣動了扳機。
  
  他們對面那個人頭上爆出一簇血花倒了下去。
  
  高嘉樂幾乎沒能反應過來,就感覺手上的槍被人奪了。
  
  「過來。」
  
  他聽到了三嫂過來後的第一句話,她的聲音略微有些沙啞,又很冷,像是這地上還未化盡的雪。
  
  他們又遇到了一個抬著槍的亂兵,這回對方並沒有看到他們,背對著他們正準備射擊臺上一個揮舞著手臂的男學生。
  
  高嘉樂看見三嫂抬手,手中的槍冰冷沉黑,握著槍的手卻粉白柔軟,這對比幾乎有些驚心動魄,他都不知道那種震顫是從何而來。
  
  亂兵應聲而倒,飛濺出的鮮紅灑在台下被眾人踏成泥濘的殘雪裡。
  
  水銀踩過那染上紅色的泥濘殘雪,回頭來看那個有點呆滯的年輕人:「不要發呆了,快過來。」
  
  兩人奇蹟般地找到高嘉良,他受了傷,靠在台下一個偏僻的角落裡,周圍還圍著幾個激動的年輕人。
  
  「三哥!」高嘉樂背著高嘉良,準備和人群一起離開。他們必須乘著混亂離開這裡,不然等這裡的動靜引來更多亂兵,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高嘉良在高嘉樂背後掙扎,「嘉樂,放開我,我還不能走!」
  
  高嘉樂走得艱難,衣服被他手臂上流下的血染紅,「三哥,事態已經控制不住了,你不走,他們都不走,很快會有更多亂兵趕來,到時候把你們都堵在這裡,會死很多人的!」
  
  高嘉良:「不行,我們有這麼多人,不能向他們屈服! 」
  
  水銀走在旁邊,聞言忽然伸手一把將高嘉良從高嘉樂背上給扯了下來,把他狠狠摔在路邊。
  
  高嘉良狼狽地倒在地上,倒在一具沒了聲息的屍體身上,他嚇了一跳,身子歪倒,發出一聲痛呼。
  
  高嘉樂:「三哥!」
  
  水銀一把將槍重重抵在高嘉良腦袋上,「你要是想死我就給你一槍,免得你還要腦子不清楚連累別人。」
  
  她的語氣冷淡厭煩,「看到你背後這具屍體了嗎,我們過來的時候看到十幾具屍體,這些年輕人是你的同學還是你的學生?你把他們聚集起來,讓他們堅持,這所謂的堅持就是讓他們用血肉之軀面對那些槍口,做無畏的犧牲?」
  
  「天真也該有個限度。」
  
  高嘉良說不出話,他胳膊上的傷口在疼,槍砸在腦門,又那麼冰冷。
  
  ……
  
  三人回去高家時,最先迎出來的是安枝,她大著肚子滿臉憂懼憔悴。看見一身血的高嘉良,驚叫一聲淚眼婆娑地撲了過去。
  
  原來高嘉良舉辦集會的時候就讓人把安枝送回高家了,剛好在路上和高嘉樂他們錯過。
  
  高家一陣兵荒馬亂,高嘉良被安置在高嘉樂的屋子裡,高老爺大太太高嘉雲他們都在屋裡圍著高嘉良,只有水銀站在門外,她抱著胳膊,神情有些漠然地望著庭院裡青灰色的瓦。
  
  高嘉樂仍是那一身狼狽,身上沾血的衣服都沒換,他拿著一件大衣走出來,默默披到了水銀的身上。
  
  水銀回過神,點點頭,攏著身上的衣服往前面院子走。
  
  高嘉樂不由自主往前追了幾步,想說點什麼,卻看見水銀背對著他擺了擺手,他只好停下腳步。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水銀也有一段很長的時間覺得自己沒用,但她如今早已過了那個階段,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放下槍。這把槍高嘉樂忘記拿回去,她也忘記了。
  
  槍放在桌上,水銀忽然扯了扯嘴角。
  
  還是要感謝那個曾拋棄了她的前前男友,畢竟這用槍也是他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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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小腳十四

  水銀有過三任男友,在她將近三十年的人生中,曾經的愛人、父母和朋友,像是橫亙在她人生道路上的荊棘叢,給她以痛苦磨礪。
  
  她的父母親人打碎了她所有的尊嚴,讓她生而痛苦;她曾經的愛人,給她慰藉,又推她進入更深的痛苦;她的朋友,給她熱鬧,再留她孤獨。
  
  人並不是生來堅強,她也曾是個會哭會笑會鬧的普通人,曾狼狽不堪,曾身陷囹圄,曾作繭自縛,曾逃避一切……可是經歷過的苦難,如同煉鐵爐的熔漿,把原本的她燒毀,重新澆築成現在這個模樣。
  
  人會變成什麼樣,和她生命中遇到的人們息息相關。水銀厭惡自己的父母親人,可她的生命裡留著他們給她的印記和傷害,因為他們,她至今仍無法接受孕育生命。愛情的無疾而終,則讓她不再想去接受一段新的感情。
  
  並非害怕再度失望,只是她已經學會自己愛自己,找到了與自己的種種情緒和平相處的辦法,不再像小時候那樣,因為沒有人愛,而迫切的希望有人來愛自己。
  
  之前,她養賀小燕的時候,會忍不住想起自己那對父母,現在面對年輕的追求者高嘉樂,她也會想起自己過去的愛人。
  
  就像她偶爾會想起自己過去人生中的某一個片段,不管是高興的、悲傷的還是平凡的。哪怕是被打碎了再澆築起來的人,也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感性的一面。
  
  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想,這大概是作為人最難受的一件事。
  
  或許是因為親手殺了人,水銀這一晚沒能睡好,恐懼是沒有的,她只是覺得有些累,空空茫茫,飄飄蕩蕩。
  
  高嘉良回到高家養傷,安枝自然也在這裡。他們不可能留在高嘉樂的院子,於是大太太要求水銀把高嘉良原本的院子讓出來。
  
  大太太畢竟還是心疼兒子,難得好言好語和水銀說話:「就讓嘉樂和你一起住你們原來那院子,安枝就和嘉雲一起住。」
  
  水銀:「不可能。」
  
  大太太:「那你想怎麼樣,安枝她都懷了身孕,總不能把她趕出去不管吧,你是個善心的孩子,能體諒我們的對吧?」
  
  水銀瞧著脾氣很好的樣子:「我是說,那院子我在住,高嘉良就不能住,至於安枝,隨便她在哪我都無所謂。」
  
  她只是不喜歡自己的地盤被人佔了。
  
  大太太:「你這是什麼話,你還是嘉良明媒正娶的妻子,難不成一輩子就和他這麼分開了?你生氣安枝的事我們也知道,等安枝生下孩子,這孩子還是要給你養的,到時候安枝也不住在高家,你眼不見為淨,現在是暫時的。」
  
  水銀聽著大太太這話,開始考慮自己是不是還要維持之前的打算。
  
  原本的劇情,她在高家應該是能逍遙幾年的,但現在戰爭提前發生,高家麻煩一堆,高嘉良和安枝都回了高家礙眼,還有高嘉樂……雖然年輕人很好,但她不想接受。
  
  高家已經不再適合現在的她居住了。
  
  水銀是個行動力強的,想清楚了後立刻就做出決斷。
  
  「我要和高嘉良合離。」
  
  大太太愕然,「這怎麼行!」
  
  水銀:「當然行。」
  
  她和高嘉良的婚姻是關乎高林兩家的事情,無緣無故要結束確實麻煩,不過現在她不想繼續,就是再麻煩她也會快刀斬亂麻。
  
  林家父母上門來,林母也是和大太太一樣的想法,讓她忍一忍,以後抱養安枝的孩子就好了。
  
  「之前不都還好好的嗎,怎麼現在突然又要離啊,你這要是離了,以後可怎麼好再嫁,到時候還有誰願意娶你。」林母愁眉不展。
  
  水銀之前之所以懶得提離婚這事,也是因為這個時候的女人根本不存在單身這個選擇,她們要麼是嫁人,要麼是離婚後再嫁人,在娘家常住是不可能的。
  
  知道林母根本做不了主,水銀直接對準林父提出的要求。
  
  對於這個還挺疼愛孩子的父親,她只需要哭得悲痛一點就夠了。
  
  「爸,我真的不想守一輩子活寡,難道我們林家還養不活我一個女兒嗎。」
  
  「要是你們不同意,女兒恐怕要死在高家!」
  
  因為水銀的堅定,這事最終還是成了。
  
  水銀讓人帶走自己買的十幾盆茉莉梔子和百合花,高嘉樂來送她,看到她沒有帶走屋裡的座鐘,沉默片刻問她:「三……你為什麼不帶走我送你的座鐘呢?」
  
  「你是不是,以後還會願意回來高家。」高嘉樂問這話的時候,眼睛裡有很強烈的希冀。
  
  聽出他這話裡深藏的意思,水銀搖頭,「不,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回高家。」
  
  「我明白了。」高嘉樂艱難地說,拿出那把槍遞給了她,「那我希望你能帶走這個。」
  
  「如果你不需要我或者其他任何人的保護,那我希望你能用它好好保護自己。 」
  
  水銀接過了槍,沒有再拒絕。
  
  大約還是不甘心,高嘉樂沒能灑脫到底,終究忍不住問她:「真的不能留住你嗎?」
  
  這話聽起來有些熟悉,曾經也有人對她說過。
  
  水銀被系統拉進這些世界之前,和前任男友分手不久,他和前前任男友是不同的類型,所以她們兩人是和平分手。在一起吃最後一頓飯時,他問她,「這世界上有沒有人能永遠留住你?」
  
  水銀平靜地告訴他:「你並不是想留住現在的我,你可能是想定格最初相遇時的那個我。」
  
  人往往說的,若只如初見,就是這個道理。
  
  他啞口無言,最後只得苦笑,「你活的太清醒了,這樣難道不累嗎?」
  
  水銀微笑,敬了他一杯酒。
  
  腦子清醒活著,確實會累,但腦子不清醒地活著,卻會很慘。
  
  就如同那次一樣,這次水銀同樣微笑著,敬了失落的年輕人一杯茶。
  
  她丟下高家,就像曾經數次丟下不再適合自己的東西一樣,毫無留戀。
  
  她才剛回到林家,林母愁的不行,恨不得當天立刻就給她找好下家,讓她馬上嫁出去,免得有人說閒話。
  
  「女人不嫁人怎麼行呢,總是要嫁的啊。」林母憂心過後,又哭起來,「你和綺羅怎麼都這麼命苦啊!」
  
  林綺羅就和她原本的劇情一樣,喜歡上了一個有婦之夫,人家和她好了一陣,又不要她,選擇了回歸家庭。
  
  林綺羅來找她,坐在她身邊哭得傷心至極,水銀讓六芳泡了茉莉花茶,躺在搖椅上聽著林綺羅訴苦。
  
  「……為什麼會這樣呢,他說過愛我的,為什麼又要拋棄我呢!」
  
  水銀聽她的差不多了,才回了句:「兩個人不合適,總會有一個要先拋棄對方,這只是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選擇。被人拋棄等同於沒有被人選擇,又不等於低人一等,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別人不選擇你,你就失去了人生意義,失去全部生活,你是為別人而活的?」
  
  來向姐姐訴苦,卻沒能聽到安慰,反而被說了一頓的林綺羅眼淚更加止不住了,眼睛腫得像兩個桃子。
  
  水銀看到了林綺羅的未來,她還要和那個男人糾纏不清很久,分開又合好,合好又分開,最後精神崩潰自殺。
  
  水銀:「這個不合適,再找個合適的就是了,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就剩他一個了?」
  
  林綺羅:「姐你不懂,他在我眼裡是最好的,他很好很好……」
  
  水銀:「好什麼?好就好在好色?」
  
  林綺羅:「姐你為什麼要這麼罵他!」
  
  水銀:「我是在罵你。」
  
  林綺羅氣沖沖地跑了。
  
  她為什麼看到林綺羅就忍不住脾氣?可能因為林綺羅這樣讓她想起從前的一個朋友,她們的性格其實不像,但現在這種被人欺騙仍然死不悔改的模樣格外像。
  
  其實面對愛人的時候,水銀大部分時間都能保持清醒,可面對腦子不清楚的朋友,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憤怒。
  
  這種熟悉的憤怒,讓她不太耐煩和林綺羅打交道。
  
  ……怕了她了。就像她真的怕自己那位朋友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樣子,真是又煩她又放心不下她。
  
  林綺羅那個戀人是個三十歲的文人,寫的小說還有點名氣,林綺羅就是因此崇拜他,並且陷入了愛河——這種熟悉感的套路,更讓水銀心情不好。
  
  男人名叫蔡書刻,在和林綺羅分手後,餘情未了,又跑來找林綺羅,不巧被水銀撞見。她是恰巧準備出去拿藥,沒想到見到了等在林家外面一個胡同裡的蔡書刻。
  
  她本來並不想理會這人,但對方一副成熟男人的端莊文雅,主動出聲說:「你是綺羅的姐姐?」
  
  水銀看他兩眼,眉毛微微皺了下,忽然從大衣裡拿出槍。
  
  蔡書刻莊重穩重的面容立刻變了,「你幹什麼,你一個女人,在身上帶槍是做什麼?!」
  
  水銀不跟他廢話,對著他就是一槍——打穿了他的西褲。
  
  蔡書刻沒想到她完全不在乎面子,又不講道理,上來就對自己出手,嚇得不輕,踉蹌坐在地上發抖。
  
  水銀走過去,還帶著一點熱度的槍口貼在他顫抖的面頰上,「再來找林綺羅,我就直接打死你,知道嗎?」
  
  蔡書刻色厲內荏:「你……你這是幹什麼,你還敢、敢殺人嗎!」
  
  水銀一槍托錘在他臉上,「你以為我沒殺過?聽好了,以後見到林綺羅就繞路走,否則——」
  
  她把槍身貼著蔡書刻的脖子,槍口對準他身後,又開了一槍。
  
  那種熱度和子彈發射的震顫就在最脆弱的脖頸邊,蔡書刻簡直半點面子都維持不住,慘叫一聲,捂著脖子爬起來就跑。
  
  他之後果然再也沒來過林家。
  
  至於犯相思病的林綺羅,過去幾個月,她沒能找到蔡書刻,只好收集對方發表在報紙上的各種文字小說,慰藉相思之苦。
  
  「姐,你看,他新寫的這個短篇小說,裡面有個很討厭的女配角叫錦繡,跟你名字一樣,太巧了吧。」二傻子林綺羅根本沒發現什麼不對,還把這篇小說拿到水銀面前給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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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小腳十五

  水銀回到林家幾個月,林父林母為了把她第二次嫁出去幾乎操碎了心。如果不是因為平城現在還在混亂著,不管大家小戶都緊閉門戶生怕惹到麻煩,沒多少人有心思嫁娶,水銀恐怕也沒有辦法像現在這麼悠閒。
  
  天氣從冷到熱,水銀來到這個世界將近一年,高家發生了件大事。
  
  水銀是過了兩日才知道的,林家和高家因為林錦繡和高嘉良的婚事告吹,鬧得很不愉快,兩家都沒有再走動,所以這消息知道的有些延遲。
  
  ——高三少爺高嘉良一直在從事反對保皇黨軍隊的宣傳活動,數次發文怒斥這些匪徒,成為了他們消滅名單上的一員,所以兩天前一夥亂兵殺入高家。高老爺大太太還有二太太三太太,以及大少奶奶都被殺了,高嘉樂重傷,情況聽說很不好。
  
  高嘉良因為當時沒在家中,逃過一劫,高嘉雲和安枝躲了起來沒有受傷,大少爺在外賭博也沒有事。
  
  【主要角色高老爺、大太太死亡】
  
  劇情已經完全混亂,許久沒有出現的系統忽然出聲。
  
  【警告,宿主還有最後一次挽救這個世界劇情,也是挽救自己的機會!】
  
  【建議宿主按照原劇情人設,不計前嫌幫助陷入危機的高家度過難關,幫助高嘉良走出痛苦!】
  
  水銀沒理它,把它當屁放了。
  
  她有段時間沒出門,聽到高家慘狀的這日下午,換上外出的衣服。林綺羅抱著狗過來找她,看見她的打扮,表情有點古怪,「姐,你該不會準備去高家吧?你這會兒還去高家幹嘛?」
  
  水銀:「去看看高嘉樂。 」
  
  林綺羅:「啊,高嘉樂?不是高嘉良嗎?」
  
  水銀沒理會這個囉嗦的妹妹,坐車去了高家。
  
  在車上時,她想起上回見到高嘉樂。不是在高家,她當時在街上買東西,碰巧遇上了,因為承擔了高家大部分生意,他顯得有些忙碌疲憊,但成熟了許多,跟一個掌櫃說著話走出一家店鋪。
  
  他也看見她,露出驚喜的神色,臉上瞬間就有了光。兩人沒有多說,只打個招呼就分開了,但水銀走出去大半條街後,無意間回頭,發現他還站在原地,好像仍然在看她。
  
  高家連大門都被砸爛,水銀走進門,守門的老僕不在,地上的血漬沒清洗乾淨,但屋內外已經掛上了白燈籠和白幡,只是門庭冷落,看不見人。
  
  往裡走了幾步,快到大廳時,水銀聽到有人在爭吵。
  
  「這都是你搞出來的事,要不是因為你,爹娘還有我老婆會死嗎?啊,都是你害的,你現在還有臉跟我爭家裡的財產?!」是大少爺的聲音,這個大少爺從前就不管事,只喜歡賭博玩耍,如今死了父母妻子,他和高嘉良這個弟弟算是撕破了臉。
  
  沒聽到高嘉良反駁的聲音,倒是安枝的聲音說:「這都是那些土匪的錯,跟嘉良有什麼關係,嘉良也是無辜的,他也很痛苦,這兩天他都沒能闔眼,這難道還不夠嗎!」
  
  大少爺罵道:「你這個臭娘們給老子閉嘴,你以為你是什麼好東西,死皮賴臉賴著老三,不就是為了嫁進我們高家過好日子,可你現在還不是我們高家人,這裡沒你說話的資格,滾一邊去!」
  
  高嘉良終於說話了,語氣低沉說:「大哥,你冷靜一下,我們沒有必要這樣,都是親兄弟,我難道不難受嗎,現在家裡遭了難,我們更應該團結,大哥你現在鬧分家有什麼意義。」
  
  大少爺嚷嚷:「不分家,難道還要等著被你連累第二次!」
  
  水銀懶得理會這些人爭吵,準備自己去後面找人,剛轉身,就看見高嘉雲跑了過來。見到她,高嘉雲神情複雜,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乾脆越過他跑進廳裡,「三哥,怎麼辦,四哥他不太好了,要不要再去請大夫來看啊!」
  
  沒過片刻,高嘉良就跟高嘉雲一起匆匆出來,見到水銀站在那,他也很意外。
  
  水銀直接說:「我來看望高嘉樂。」
  
  安枝抱著快要臨盆的肚子走在後面,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擺出了女主人的姿態,「難得你還願意來看望嘉樂,家裡現在有些亂,招待不周……」
  
  水銀沒理會她,直接自己往高嘉樂的院子走。她對這些人沒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有必要來見高嘉樂一面。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高嘉樂的臥房,他雙眼緊閉躺在床上,面色有種異樣的潮紅,唇上毫無血色,呼吸則急促虛弱。
  
  他快不行了。水銀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高嘉樂已經燒了許久,自從昏迷後就一直渾渾噩噩,沒能醒來。他親眼看著父母在面前死去,試圖去救卻抵不過那些如狼似虎的兇惡匪兵,哪怕在昏迷中他都緊緊皺著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彷彿鼻端還能嗅到那鮮血的鐵鏽味。
  
  忽然,他感覺到一陣冰涼的觸感貼在額頭,像是冬天的雪花落在面頰上。
  
  輕輕淺淺的茉莉花香將他從鐵鏽味中拉了出來,高嘉樂忽然間就好像回到了剛歸家的那一天,在那條街上一眼看見一個特殊的女子。他平生第一次心動,是伴隨著那淡淡茉莉花香。
  
  那時候,他快樂無憂,父母親人就在家中等他,而他是遊子遠歸,一身僕僕風塵和疲倦都即將落下塵埃。沒有了痛苦,只剩下喜悅和安心。
  
  水銀坐在床邊,看見高嘉樂緩緩睜開眼睛,他的雙眼沒有神彩,如墜夢中,但神情放鬆了很多,顯出一種茫然。
  
  「……夢嗎。」他張了張嘴,好像是說的這兩個字,但沒能出聲。
  
  「我來看你。」水銀說。
  
  高嘉樂眼中的一點光慢慢亮起來,他終於意識到這是哪裡,自己又是什麼情況。於是他對著水銀露出一個苦笑。
  
  他想說,謝謝你來看我,還想說很多,可是都說不出來,他只覺得很遺憾。她離開高家後,他曾經想過,等到家中的事告一段落,等到她心中對高家沒有了芥蒂,或許他能追求她,他抱著這種希望在努力,可現在,恐怕是沒有可能了。
  
  「如果有下輩子……就好了……」
  
  高嘉良把附近的大夫請了過來,水銀起身退後讓出位置,大夫查看了高嘉樂的情況,嘆息著搖頭。
  
  「趁著人還清醒,有什麼話就趁現在說了吧。」
  
  水銀看著高嘉良高嘉雲湊到床邊,拉一拉身上的披肩,走出門去。
  
  這院子裡的葡萄架今年也結了葡萄,綠色的藤蔓蓬勃生長。
  
  「嗚——四哥!你不要死啊——」
  
  高嘉雲的痛哭聲有些尖銳,她這個年紀,哭起來還總像個鬧脾氣的孩子,不過她以後沒有辦法再當孩子了。
  
  水銀提步走出高家,沒有坐車。她想起上一個世界,賀小燕死時,她也曾像這樣抱著她走在街上。
  
  他們為什麼都期望來世?可她覺得,人要是沒有來世就好了。
  
  高嘉樂死了,高家大少爺和三少爺鬧得不可開交,最終還是分了家,大少爺貪婪,拿走了大部分家產,直接離開了這個混亂的平城,只給弟弟妹妹留下了一個空蕩的高家。高嘉雲和三哥高嘉良在一起住。
  
  安枝真正成為了高家的女主人,這一次她沒有一個人獨自住在外面,所以平安生下一個兒子,不像原本的劇情那樣死於生產。
  
  她在原劇情裡為高嘉良生下一個兒子後死了,往後成為了高嘉良餘生裡難以忘懷的白月光。
  
  可這次她沒死,所以她必須在高嘉良一心理想抱負的同時,照顧孩子,處理家事,還要照顧一個不懂事的嬌氣小姑子。
  
  高嘉良當了這麼多年的少爺,哪怕當初開辦的報社沒什麼收入,他也能從高家取錢花用,但現在,高家不復往昔,他們首先面對的就是財政危機。高嘉良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賺錢,高嘉雲更不會,只能坐吃山空。
  
  安枝終於發現,當她和一個男人結婚的時候,想和他做靈魂伴侶有多麼困難。當生活的重壓在她身上,當她決定當賢妻良母,日日為了柴米油鹽家庭關係焦頭爛額,她就失去了高嘉良曾喜歡的「靈魂」。
  
  因為高嘉良喜歡的是她的不染人間煙火,是她有相同的理想抱負,是她不同於普通女人的脫俗。可她開始過日子,漸漸變成了普通女人。
  
  安枝當初最喜歡高嘉良的,也是他對於理想的堅持,但當他心裡只剩下理想,根本無法給她依靠,給她生活保障,安枝忽然就開始痛恨起他的一心理想。
  
  一對夫妻心中對對方開始生出不滿,他們的婚姻就慢慢走向了深淵。
  
  高嘉雲第一次看見自己三哥和安枝姐姐吵架,還會上前勸架,但他們吵架越發頻繁,她也開始不想聽那些老生常談的矛盾,只想要逃離這個日漸壓抑的家。
  
  這些事,與水銀全無關係,她在林家被父母催婚,仍然是不動如山。林父林母終於發現,大女兒不知不覺比從前強勢了很多,哪怕在家中,林綺羅和他們的一個弟弟,都很害怕這個姐姐。
  
  那夥保皇黨亂軍,在八月份離開了平城,因為另一夥軍隊打過來,佔據了平城。這一群人是A省過來的,雖然不像之前那夥匪兵行事囂張,但也沒少騷擾百姓。
  
  高嘉良彷彿打了勝仗,再次組織起遊行,並且開始恢復報紙,呼籲停止戰爭。然而國內如今混戰,各處都不太平,哪裡是他說說就能停止的。
  
  「嘉良,報社那邊一直在虧錢,不然,還是停辦了吧。」安枝抱著孩子勸道。
  
  高嘉良在外面忙了一天回來,滿身疲憊,聽到這話,立刻激動起來,「這怎麼行,我們已經走在這條路上,絕對不能功虧一簣,只要堅持下去,總有一天我們會勝利的。 」
  
  安枝目光失望地看著他:「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家裡怎麼辦?家裡已經沒有錢再給你填進報社了,我們都要生活的。」
  
  高嘉良:「……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我們不能被貧窮打倒,我們可以過得清貧一點……」
  
  安枝忍無可忍,「哪有你想的這麼簡單,你可以看看我們這個家現在的樣子嗎?!再這樣下去,我們都過不下去了!」
  
  她懷裡的孩子被吵醒,哇哇大哭起來。
  
  孩子聒噪的哭聲令人腦袋抽疼,高嘉良只覺得滿心疲憊,不明白為什麼從前那麼支持自己的安枝會變了個人似得。
  
  「你先哄孩子,這事我們之後再說。」
  
  安枝卻已經忍不了了,「哄孩子,孩子一直都是我在照顧,你這個做父親的,一天有看他一次嗎,有抱過他嗎,你根本就不關心我們的死活!還有你妹妹,現在這個境況,她都不知道給我幫忙,每天只好吃懶做,我照顧你們已經夠累了!」
  
  高嘉良也覺得很累,「嘉雲現在只有我這一個哥哥,她年紀還小,遭逢大變是會脆弱一點的,你以前那麼喜歡她,現在為什麼不能多給她一點關愛理解?」
  
  安枝:「那你為什麼不能為我想想?! 」
  
  高嘉雲面無表情站在門外,聽著他們的吵鬧,默然轉身離開。看著如今這個不再光鮮的高家,她忍不住流下眼淚。
  
  「嗚……爹……娘……四哥……」
  
  十月時,水銀聽說安枝和高嘉良分開了,安枝連兒子都沒要,跟人一起離開平城,離開了她曾經愛過的高嘉良。
  
  原本水銀以為這事和自己沒關係,不想沒過半個月,高嘉良一臉憔悴地上門。
  
  「他說想娶我,和林家重修舊好?」水銀挑眉問前來報信的妹妹。
  
  林綺羅點頭:「對啊,爹娘和他在前廳說話呢。」
  
  水銀起身過去前廳,高嘉良看見她就羞愧地鞠了一個躬道歉,「以前是我不對,委屈了你,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補償你。」
  
  水銀面色平靜,上前一腳把他踹翻在地。
  
  「吐出來的東西,我從來不會咽回去。」水銀很清楚他在想什麼,無非就是不知道處理家裡那些事,孩子又沒人照顧,想找個女人去當免費勞工,而他現在又找不到合適的,所以想吃個回頭草,覺得兩人反正也曾結過婚,沒理由他願意了她還不願意。
  
  真是噁心人。
  
  高嘉良被她一腳踹得灰頭土臉,還想再說什麼,被水銀直接叫人把他丟出了林家大門。
  
  「看在高嘉樂的面子上,這些錢算我送你用的,拿了以後就不要再上門來了。」水銀丟給他幾張錢。
  
  「我……不需要!」高嘉樂被刺激的不輕,臉色漲紅地爬起來就走。以他的性格,恐怕再也沒臉過來見她。
  
  林綺羅抱著自己的狗,咋舌:「姐,你看上去特別像個故事裡狗眼看人低的壞女人。」
  
  水銀:「不會說話就閉嘴,抱著你的狗回去吃飯去。」
  
  林綺羅吐吐舌頭:「不過姐,剛才你那一腳踹得怪爽的,你那麼用力,腳不會疼嗎?」
  
  水銀扭頭回院子,「早就不疼了。」
  
  當天晚上,系統在她腦子裡說:
  
  【當前任務世界失敗。宿主拒絕系統挑選的優質世界,一心反抗系統,將接受懲罰!】
  
  【進入下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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