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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土路一

  系統說的懲罰是什麼意思,水銀剛從這一具身體上恢復意識時就明白了。
  
  這個世界,和之前三個世界都不同。
  
  「懶貨!還不快點起床,賴在屋裡就是不想幹活,花那麼多錢買你回來是讓你在家睡覺嗎!你個懶婆娘!快滾起來!」外面一個老太婆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近,水銀躺在床上慢慢起身,感覺到自己身下濕潤疼痛。
  
  雖然她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但從系統那裡得到的劇情給了她答案,讓她明白了這具身體是怎麼了——她剛在昨天生下來一個孩子,身體在向她傳達著痛苦。
  
  薄薄木板拼湊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穿著破棉絮襖子的老太婆走進來,她臉上溝壑縱橫,看上去像是七八十歲,但按照劇情裡的資訊,她不過五十多歲。
  
  這很正常,在這種破落鄉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窮困人家,都會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趕緊起來,家裡還有這麼多事要做,你懶在這裡是要死啊!」老太婆用那隻枯瘦褶皺的手一把將她扯下床,拖著她就往外走。
  
  天剛濛濛亮,遠處的天空與連綿起伏的山巒相接,一層秋露覆蓋在院子裡泛黃的草葉上。
  
  屋子是土牆瓦片蓋的,不怎麼大,沒有窗,顯得屋內黑漆漆一片。
  
  「去燒火做飯,做好了去打豬草回來餵豬,聽到沒有!」
  
  水銀默默觀察著周圍的一切,沒有出聲。
  
  老太婆好像已經習慣了女人的沉默,虎著臉說了一通後就鑽進了某個房間,水銀很快聽到那間屋子裡傳來一個孩子的說話聲,還有老太婆哄人的聲音。
  
  水銀面無表情看著那邊,住在那個屋子裡的是這個家裡的兩個老人和他們唯一的孫子,也就是她這個身體在幾年前生下的兒子。
  
  從十幾歲被賣到這個鄉村,這個本名叫做劉香雪的女人一共懷孕了八次,因為繁重的勞動流產了五次,平安生下來過三個孩子,但現在只有一個男孩還好好活著,另外兩個女孩,包括她昨天剛生下來的那個女嬰,都死了。
  
  這是一個很窮的地方,窮的沒辦法多養活一個人口,所以那兩個女嬰要死。
  
  飢餓的感覺讓水銀的腦子更加清醒,她又過了一遍腦子裡的劇情,下意識覺得反胃。
  
  劉香雪原本是個學生,在上學路上被人拐賣,十幾歲被賣進這個偏僻貧窮的鄉村。買下她的這戶人家也姓劉,家裡有兄弟兩個,三十多快四十了還沒錢娶老婆,用了全家的積蓄才買了個女人回來,給兄弟兩個生孩子延續香火。
  
  ——劉香雪被人販子拐走之後試圖逃跑被打傻了,所以才便宜賣給了他們。
  
  這幾年,劉香雪不僅成了個生孩子的機器,還要每天從早到晚地幹活。她傻歸傻,幹活卻是能教會的,只是偶爾會犯傻,不知道自己在哪裡,到處亂走,這種時候劉家就會用繩子把她繫在家裡,像是拴住一隻狗。
  
  【《傻娘》是一部展現了超越一切偉大母愛的作品,劉香雪雖然是個傻子,卻天生知道為了孩子奉獻一切,這才是真正的母親!】
  
  是的,在原劇情裡,這個傻子母親被劉家圈養了十幾年,等到自己的兒子長大了,老太婆和老頭子死了,劉家老大和劉家老二又出了事,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照顧兒子,可她是個傻子,哪怕割肉放血,頭破血流把兒子跌跌撞撞地養大,她的兒子還是覺得她給自己丟盡了顏面。
  
  作為唯一一個從這個小小鄉村走出去的大學生,她的兒子擁有了父輩祖輩一輩子都沒能擁有的知識,卻也沒能成為一個懂得感恩的人。
  
  索爾仁尼琴說:知識培養不出道德。
  
  確實如此。
  
  她的兒子在結局終於承認了她這個傻子母親,可這並沒有妨礙他在大城市結婚生子,並把傻子母親一個人丟在了這個小小鄉村自生自滅。傻子母親並不怪他,就好像一輩子的意義和痛苦都能被一句輕飄飄的「媽媽」所滿足。
  
  好一個標配的無怨無悔偉大母親。
  
  這個世界讓水銀產生的不適比前面三個世界加起來還多,並不是因為劉香雪這個女人最慘,更多是因為這讓水銀想起了很不好的回憶,想起了她自己的家。
  
  生下水銀的女人也是一個被騙賣到鄉下的女人,只是她沒有劉香雪這麼慘,那個鄉下也並沒有這麼破敗封閉,女人生下三個兒女後,得到了丈夫的信任,她說要出門打工賺錢養孩子,之後就沒再回來。
  
  水銀是從農村長大的女孩,可她天生就有非常強烈的不甘意識,她不想和村子裡那些女人一樣,到了十幾歲找個男人嫁了,一輩子留在這鄉下生兒育女,再讓自己的孩子重複同樣的生命軌跡。
  
  她恰巧是幸運的,那一年剛好附近村裡開辦了希望小學,她也能去上學。
  
  學習可能是底層的女性一輩子唯一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在別的小孩子懵懵懂懂打打鬧鬧的時候,水銀緊緊抓住這機會,幾乎是用盡了一切的時間在學習。
  
  她的爸爸,那個男人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潑皮無賴又貪婪好色,水銀還小的時候,有電視台去做節目,叫什麼《回來吧媽媽》。他們專門走訪鄉村,蒐集一些跑了老婆的家庭,讓那些沒了媽媽的小孩子去節目上背台詞,去哭,呼喚媽媽回家。
  
  水銀不想去,可是節目組給錢,那個男人看到錢就什麼都願意了,所以她們兄妹三個上了節目。
  
  台下的觀眾們被感動地擦眼淚,主持人試圖聯繫她們的母親,給她打電話,想要極力促成一個完滿的家庭,讓她們母女團聚,可水銀只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在那些煽情的BGM,和久久無人接聽的電話鈴聲裡被人砸成碎片。
  
  她侷促地站在光滿萬丈的舞臺上,台下那麼多高高在上憐憫她們的人,旁邊的主持人們好像把他們當成了道具一樣擺弄,就像一個可怕的噩夢。
  
  那個女人最終沒有出現,水銀幾乎是放鬆的,她並不希望她出現。可她爸很不高興,他坐在人家電視台大門口耍賴,說他們不能給他把老婆找回來,他就不肯離開,不讓他們繼續搞節目,還要帶著自己的三個兒女到處去哭他們節目騙人。
  
  最後那個電視節目沒辦法,給了他一筆錢,才讓他收起無賴樣子,把三個孩子帶走。
  
  從電視節目那敲詐的一筆錢,一直是那男人得意的吹噓話題之一。
  
  就是當初,水銀跟著那個男人走下電視台門口台階的時候,聽著背後那些工作人員指指點點說這家人不要臉,窮瘋了,才十歲的她在心裡狠狠發誓,她一定會離開這個家,得到主宰自己命運的機會。
  
  有一天,她一定能養活自己,可以維持自己的尊嚴,再也不要因為貧窮和出身被人嘲笑。
  
  她確實成功了,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幾乎創造了奇蹟。同齡人在享受無憂無慮的青春時,她拼了命在學習一切能學習的東西,她迅速地成長,變成一個光鮮亮麗事業有成的女人,再沒人知道她曾經有多麼狼狽。
  
  可是現在,這個系統好像將她驕傲的外衣剝的乾乾淨淨,將她再次打進了幼時掙扎的泥潭。
  
  【這是給你的懲罰!】
  
  水銀拒絕和系統交流,她滿腔的怒火都被壓在那一層皮囊底下,好像將她分裂成了兩個人,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開始再次冷靜地審視這個世界。
  
  劉香雪的兒子是個幾歲的黑瘦小子,很調皮,他是這個家唯一的男孩子,是這個家的希望,所以劉老頭和老太婆都對他很好,做好早飯後,劉老大和劉老二也回來了,他們一大早要先去下地幹活再回來吃早飯。
  
  男人在那邊的桌子上坐著喝粥,老太婆端著碗在灶下吃,劉香雪也只能在這裡吃,她的碗裡是兩塊紅薯和渾濁的湯水。
  
  稀粥是給唯一的小男孩的,男人們吃紅薯芋頭加一點乾菜,劉香雪連紅薯都吃不飽。
  
  這個家沒人願意多理會劉香雪這個傻子,兩個壯勞力吃完就又下地去幹活,劉老頭也去,屋子裡就剩下老太婆小男孩和劉香雪。
  
  老太婆照顧小男孩,順便做點輕鬆的事,劉香雪要做的除了照顧屋子附近的一片菜地,還有洗尿桶打豬草煮豬食餵豬砍柴等等。
  
  水銀在院子裡綁柴,那個小男孩就在她不遠處玩小石頭,嘻嘻哈哈地拿小石頭砸她,砸到她的頭就笑得開心,一邊笑一邊喊傻子、傻子。
  
  水銀冷冷看他一眼,拿著柴刀和籮筐出去,她要打豬草。
  
  往外面走的時候,她想起在屋子角落找到的農藥瓶子,忽然揚起唇角笑了一下。
  
  這是現實的世界,還是虛假的世界呢?都沒有關係,她只知道,她不是劉香雪,這個大山深處的小村子,也困不住她。
  
  打豬草要經過一條路,水銀走到這邊,看到路中央被翻起過的土,慢慢停下了腳步。
  
  那明顯新翻過的土上面還壓了塊小石頭,這代表著底下新近埋了東西。
  
  劉香雪昨天生下來的那個女嬰被老太婆掐死之後,就埋在這條路下面。
  
  村裡人進進出出都要走這條路,生了女嬰不想養,掐死埋在這種大路底下,讓人踩多了就投不了胎,以後也不會有女孩子再敢投生到他們家——這是劉香雪剛生下孩子時,那老太婆說的,她對這種說法深信不疑。
  
  對劉香雪又生了個女孩,那老太婆非常不滿意,所以才讓她剛生完孩子就要起來幹活。
  
  同樣是人,同樣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她的哥哥能得到所有寵愛和希望,她卻要在剛出生時就被奶奶掐死埋在路中央。
  
  多可笑啊。
  
  路邊長了黃色的蒲公英,水銀隨手摘了一朵,丟在那塊小石頭上。
  
  耳語一樣輕聲說:「孩子,我向你保證,他們很快也要死了,死了也沒人能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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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土路二

  這個村子非常偏僻,幾乎是與世隔絕,被重重大山所包圍,村子裡沒有任何代步工具,出村只有一條土路,而最近的鄉下小鎮離這裡很遠,走路差不多要一天才能到,村子裡的人偶爾出門買賣一點東西,出去一趟就是兩三天。
  
  水銀走到村子裡那條路上,在附近的田埂上割豬草,回憶著之前找到的那個農藥瓶子,思考著該怎麼動手。
  
  劉香雪是個傻子,而且已經安分了很多年,他們習慣了她做飯,不會對她有戒備,但那農藥的氣味她聞過了,有些重。他們平時吃的那些東西,都是沒什麼滋味的,真直接在裡面下農藥,味道就會很明顯,他們也不傻,所以要用味道重一點的食物,掩蓋掉一部分氣味才可以。
  
  她只有一次機會,必須一次成功。
  
  水銀直起身,看了看河那邊。村子裡有人會去抓魚改善生活,河邊偶爾也會飄過來一兩條死魚,村子裡的人沒那麼多講究,哪怕是有些臭了的死魚也會撿回去吃,而且算得上是一頓好菜。
  
  如果是有點發臭的死魚,本身就有股怪味,那就好辦多了。到時候也不用放太多藥,不用致死量也可以,只要讓他們暈厥嘔吐,沒有還手的力氣就足夠了。
  
  水銀面上還是劉香雪慣常那副呆呆傻傻的表情,蹲在田埂邊上,心裡卻在思考著,如果找不到死魚,只能去附近水塘抓點小魚,拇指長的小魚炒乾了再用水燉,可以不用去腥,說不定也是可行的……
  
  「誒,傻子!」
  
  路上有人走過去,開玩笑朝她吆喝。水銀埋頭割草,假裝沒聽到。
  
  路上那人揪了路邊的小刺果子,砸到水銀背後,「傻子,誒,看這裡!」
  
  水銀仍舊沒理他,那人大概覺得無聊,背著扁擔籮筐又走了。水銀等到腳步聲走遠,這才慢慢放鬆了手裡的刀。
  
  豬草割的差不多,水銀決定去河邊看看,看能不能找到漂在岸邊的死魚。路過一戶人家背後的牛欄,水銀看到牛欄的窗子邊站了個人,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她。
  
  這個村子裡的瘋子並不只有劉香雪一個,這個被關在牛欄裡的女人也是一個,只是不知道她是從外面被賣來的,還是附近村子嫁過來的瘋女人。
  
  在水銀腦子裡那個劇情中,這個女人和原本的劉香雪是完全不同的,劉香雪當了個偉大母親,而這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女人從來沒放棄逃跑,最後因為逃跑摔下山崖死了。
  
  「孩子都生了好幾個還要跑,死了活該!」這就是那女人死後村人的反應。在他們看來,外面的女人到了這裡,只要生下孩子,就不會跑了,這才是正常女人。
  
  還想跑不肯好好過日子的就是不正常的女人,就是瘋子,要被關起來。
  
  這戶人家養了狗,那條狗經常在路上跑來跑去,不用繫鍊子,狗鏈繫在這個牛欄女人的身上。
  
  水銀從牛欄路過,那女人就一直看著她。女人是個啞巴,不會說話,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很嚇人。
  
  【和她比起來,劉香雪的日子已經好過很多了,劉家人對你算好的,你應該懂得感恩,不要再做一些徒勞的事情!】
  
  【看看她最後的下場,難道你也想和她一樣嗎?】
  
  水銀在河邊走了一圈,一無所獲。她提著半筐豬草回去,果然又被老太婆狠狠罵了一頓。然而傻子對這些是沒有想法的,水銀裝作聽不懂,唯唯諾諾坐在灶下燒火。
  
  到了下午吃飯的時候,劉家老二忽然說起明天要去鎮上買東西的事。水銀坐在一邊吃紅薯的動作微微一頓。她不知道劉老二準備出門,如果他真的出門了,恐怕要等三天才能回來,難道她也要等三天之後再繼續自己的計劃嗎?
  
  可是她並不想等待太久,胸中的怒火時時刻刻在燒灼著她。
  
  這天晚上水銀在鋪了稻草的簡陋床鋪上翻來覆去許久,滿是臭味顏色發黑的單薄被子蓋在身上,沒有半點溫暖。
  
  第二天清早,劉老二果然起了個大早出門。水銀同樣必須早起,她要去給菜田澆糞肥。
  
  那一塊菜田剛好在去鎮上的大路附近,水銀遠遠看到劉老二過來,路過她旁邊的時候,劉老二停了下來。他往左右看看,忽然放下水壺和背著糧食的包,一邊解褲腰帶,一邊走向菜地裡的水銀。
  
  劉老二現在三十多歲,因為家裡窮買不起第二個女人,所以他和哥哥共用一個老婆。劉家地方太小,家裡有個什麼動靜別人都聽得一清二楚,所以兄弟兩個有時候會直接在外面和劉香雪做那種事。
  
  就在外面找個沒人的角落,隨隨便便洩了火,提褲子就完事。顯然劉老二這會兒是突然來了興致,他大概忘了劉香雪才剛生完孩子沒兩天,也可能是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這個。
  
  水銀定定地看著他走向自己,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她的手摸到一根頂端尖銳的錐子。這是老太婆用來做鞋子的東西,水銀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偷偷藏了起來。當她無法對身邊的環境感到安心,就必須隨身帶著一樣能保護自己的武器,這是她的習慣。
  
  劉老二動作很急地去拉她的褲子,水銀假裝掙扎了一下,等到他的注意力分散,忽然暴起,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尖銳的錐子紮進了男人後頸,同時她緊緊按住劉老二的腦袋,不讓他發出聲音。
  
  男人的嘴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就在水銀耳邊,她的手穩穩按著對方的後腦勺。
  
  鮮血染紅了菜地裡的土,人慢慢停止了抽搐。
  
  水銀拔出錐子,擦了擦手上滑膩的鮮血,迅速把路邊的乾糧水壺收拾了一下,拖著劉老二的屍體往牛欄那邊走。那邊有個很大的糞池,把屍體丟進那裡,幾天之內不會有人發現。
  
  牛欄裡的女人又在看她了。水銀沒管她,自顧自地在劉老二身上綁了一塊石頭,把他沉進那黑色泥漿般的糞坑沼澤裡。看著屍體緩緩下沉,最終被臭氣熏天的糞池吞沒,水銀有些遺憾,如果人還是活著的,直接沉進糞池裡淹死不是更好。
  
  沒有在那邊停留太久,水銀很快把水壺乾糧拖到河邊一個橋洞下面藏好。
  
  她實在太累了,這個身體產後沒有休息,每天幹活,她幾乎是在燃燒生命做這一切。還好劉香雪的身體已經習慣高強度的幹活,有足夠的力氣處理了屍體,否則會很麻煩。
  
  冷靜地洗了手,又脫下沾血的衣服搓洗乾淨,水銀吃掉了劉老二帶著的隨身乾糧補充體力,她這兩天都沒吃飽,接下去還要做很多事,一直餓著恐怕沒力氣。
  
  也許真的運氣不錯,這天下午在河邊,她真的撿到一條臭魚,原本已經準備去塘邊撈小魚的水銀帶著魚回去。她像個傻子那樣傻笑著,指著幾歲的黑小子說:「魚、兒子、吃魚。」
  
  像個真正的好母親。
  
  她如願以償地開始做魚,並按照自己的計劃,一絲不苟做著每一個步驟。
  
  農藥瓶子倒空後兌水沖刷一遍,得到的水放在葫蘆瓢裡。老太婆來了一趟廚房拿碗給她的寶貝孫子裝糖吃,水銀就當著她的面把那一瓢水加進了臭魚裡。
  
  臭魚的臭味和乾辣椒嗆人的辣味在廚房裡飄蕩,完全掩蓋了藥的味道。水銀還特地挖了一勺油放進鍋裡,老太婆看了氣得要命,踢了她兩腳,指著她大罵了一頓,可油撈不回來了,她也只能嘟囔著可惜把魚端上桌,勸丈夫兒子和孫子趕緊吃。
  
  魚端上桌,除了水銀之外的其餘人都可以吃——不管是什麼好菜,作為這個家最底層的劉香雪都是沒資格碰的,哪怕這臭魚是她撿回來的也一樣。
  
  他們吃的很開心,水銀在灶下吃紅薯也很開心,她時不時看一眼那邊的桌子。幾個人都沒發現異樣,只是劉老大說了句「這魚沒做好,味道有點苦」,但他半點沒少吃。
  
  魚香的很,還放了那麼多油,按照劉家的習慣,是絕對不可能浪費的,哪怕吃起來味道有點怪,他們也會吃。
  
  吃晚飯的時間,家家都關了門,沒人聽到劉家廚房裡幾個人嘔吐的聲音。水銀放下裝紅薯的碗,拿起旁邊早就準備好的柴刀。
  
  ……
  
  秋天的山林夜晚很冷,水銀從屋裡走出來洗手。很快她端著剩下的半鍋燉魚走向村裡一戶人家。
  
  還沒靠近,那家人院子裡的狗就吠起來,屋裡有人問是誰。
  
  水銀上前把裝魚的盆放在門外角落,把那條狗引出來吃,自己則傻乎乎地比劃,「借、借棉線。」
  
  這戶人家沒有懷疑,村裡人就是這樣,針頭線腦沒了都是互相借一借,劉家出了名的窮和摳,這也不是第一次來借了。拿著一小團棉線往外走,水銀提著那條吐了一地又被她砸死的狗丟進附近糞池。
  
  這是村裡唯一的一條狗,牛欄也是這戶人家的。牛欄裡的女人被她細微的動靜吵醒,爬起來又走到牛欄窗口邊上看她。
  
  水銀仍舊沒管她,她回到劉家,清洗了大鍋,砸開放糧食的櫃子,拿出米麵做餅,先端著碗狠狠吃了一頓飽飯,再把水壺乾糧都放進裝米的布包裡收拾好。
  
  整個劉家安安靜靜,只有水銀一個人的呼吸聲,夜裡安靜地可怕。但她並不怕,半夢半醒睡了一覺,快要天亮的時候,她背著包拿著柴刀離開劉家,還特地鎖了門。
  
  這個時候天還是濛濛的,路上沒有人,再一次路過牛欄,水銀發現那個女人擠在窗戶邊,朝她伸出手。
  
  她徒勞地張大嘴,好像要把自己從狹窄的木欄杆裡擠出去。
  
  水銀走上前,按住她的手,問她:「你也想走?」
  
  女人張著大嘴流淚,啊啊叫。
  
  水銀一把按住她的嘴,「不要吵。」
  
  她抬手推開了抵著門的木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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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土路三

  牛欄是沒有上鎖的,在這種村子根本沒人會管牛欄裡的女人,所以水銀輕鬆打開了牛欄那扇破破爛爛的門,又解開她身上的那條狗鏈,把她拉了出來。
  
  啞巴女人不知道是真瘋還是假瘋,跌跌撞撞走在水銀身後,水銀用力抓著她的手,一來是防止她忽然發瘋跑掉鬧出什麼動靜,二來也是帶著她好走快一點。
  
  水銀沿著出村的路走,卻沒有直接走上那條出村唯一的山路,而是爬上了村子旁邊的一座山。那座山比較小,山上偶爾會有人去打柴,在這座山上,可以清楚看到村子那邊的情況。
  
  啞巴女人的身體大概很不好,她的喘息聲粗重,腳步凌亂,好像隨時都會倒下,特別是上山的時候,走在山路上,她幾次都差點栽倒,但最後還是跟了上來。
  
  最讓水銀訝異的是,這個女人並沒有像她想像中那樣發瘋鬧事,哪怕她沒有帶著她往那條離開的路上跑,而是轉到山上,女人仍舊是一言不發乖乖跟著她。
  
  水銀找了個隱蔽的樹叢,能觀察到村子和路口那邊的情況,附近還有一條小溪。她坐下來,讓啞巴女人一起坐下,拿出之前準備的口糧分給了她一點。
  
  「吃吧,吃飽了,晚上我們就能離開。」
  
  現在是凌晨,在水銀的計劃裡,她們要在這裡等待一天,因為她還要利用這一天的時間做些事。
  
  水銀從來都是耐心的,她只怕啞巴女人不耐煩做出什麼事影響她的計劃,見女人呆愣地蹲坐在那,她也稍稍放下了心,靠在樹幹上抓緊時間休息。
  
  日頭漸漸大了,村裡的人開始出門走動幹活,有人注意到劉家的安靜反常,過去敲了門,沒過多久,村子裡就鬧哄哄起來。
  
  這村子裡一共二十多戶人家,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在劉家門口和院子裡,不知道看到了裡面什麼樣的場景,所有人都議論紛紛,那聲音大的,連在這邊山上躲著的水銀都能聽到聲響。
  
  沒過一會兒,村頭牛欄那家也有人氣急敗壞地大喊起來,在群山之中的村子,大家在家裡大聲喊一聲,附近都聽得清楚,一群人亂了一陣後終於理出頭緒,有人組織了村裡的男人帶著傢伙追出村子。
  
  水銀在那邊山上看著村裡的男人拿刀扛鋤頭,憤怒地順著山路追出去,扯了扯嘴角。這個發展不出她的意料。
  
  他們猜測劉香雪殺人逃跑了,第一反應肯定就是順著山路追出去把人追回來,而且他們還不知道劉家老二也死了,只以為他去了縣城,現在肯定還要去縣城把人叫回來。
  
  他們一群男人腳程快體力好,如果她真的帶著啞巴女人順著那條路逃跑,最多半天就會被人捉回來,所以水銀乾脆沒有跑,而是躲在了附近的山上。
  
  等村子裡的男人都走了,目測已經走出去很長一段山路,水銀轉了轉手腕,決定現在動手。
  
  只是啞巴女人……
  
  「你在這裡等我,我要下去燒他們的房屋,放完火我就會回來。」
  
  啞巴女人看著她。
  
  水銀再次說:「你不能吵鬧,不能鬧出任何動靜,否則我會堵住你的嘴把你綁在這裡。」
  
  啞巴女人忽然往後縮了縮,摀住了自己的嘴,一動不動。在這一刻,水銀忽然覺得,她並不像是個傻子。
  
  看了她一眼,水銀最終還是沒有綁她。她獨自溜下了山,順著這兩天打豬草摸清的道路,偷偷回到劉家。
  
  劉家還是那個樣子,大概因為場景太可怕,沒人敢進去收拾,看熱鬧的人離開後,村子裡剩下的那些老弱婦孺就沒人敢再靠近這個死了人的屋子。
  
  水銀毫無心理負擔,進了劉家後在灶下拿了易燃的乾草,又拿出藏在稻草下面的油,把這些放到劉家屋後,她再次進入老太婆和劉老頭的房間,扯著被褥窗簾那些東西,點火燒著。
  
  確定幾個房間的易燃物都燒著了,水銀提著油和一捆乾柴順著牆角走到另一戶人家後牆。
  
  她就像一道影子,默默挑選著家裡沒有人的房屋。很多人家的乾柴都放在廚房,所以最易燃的是廚房,糧食才剛曬了收起,大部分人家都沒來得及放進地窖,都在大堂裡堆著,蓋上被褥油布和乾柴,也很容易燒起來。家裡存放重要物品和錢財的房間一般是老人的房間,那裡也是需要燒的。
  
  劉家冒起的火和煙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很多留在家裡的人都過去看熱鬧了,水銀用劉家的火引開她們,再一一去燒其他人的屋子,家裡有人她沒法偷溜進去燒的,就潑油從屋後放一把火,就算燒不了太多重要的東西,也夠他們慌一陣。
  
  今天是個好天氣,秋高氣爽,天空萬里無雲,有一絲風,空氣很乾燥。
  
  村子裡到處起火,就剩下些老人女人孩子,一下子根本沒辦法撲滅各處的火焰,有家裡實在顧不過來的,眼睜睜看著家裡藏錢和放的糧食燒成灰,一時間只能坐在地上拍大腿,哭天喊地。
  
  水銀穿的灰突突不起眼,趁著亂跑進了山裡,繞個大圈回原來出村那條路上。她回到原來的山腰,發現啞巴女人靠著那根樹幹捂著嘴,和她離開時的姿勢一模一樣,絲毫沒有變化。
  
  跑了一大圈,水銀感到非常疲憊,她流了很多汗,全身虛脫,嗓子在放火的時候被煙熏了,又疼又乾。她坐在溪邊洗手洗臉,又喝了很多水才感覺到好了一些。
  
  山下到處冒著濃煙,火勢甚至無法控制,蔓延到旁邊的野地,燒掉了那些乾枯的柴草絲芒後,又一路燒到了山上。煙越來越大,黑色的灰在空氣裡飄蕩,像是在湛藍天空下下了一場黑色的雪。
  
  水銀和啞巴女人坐在那靜靜望著黑煙中的村子,誰都沒出聲。
  
  火燒了很久,下午快到傍晚的時候,上午離村的男人們回來了,按照時間看,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去到鎮上,大概在半途看到身後的濃煙就趕緊趕回來了。
  
  出去一趟,發現家被燒了個乾淨,家裡的錢和糧食都沒了,父母妻兒都坐在地上大哭,男人們也受不了,他們甚至不能確定是誰幹的,究竟是怎麼幹的,兇手又在哪裡,破口大罵發洩憤怒後,只能抱著頭蹲下,挫敗又崩潰地一起哭。
  
  對於這些人來說,失去房屋糧食和錢財,對他們的打擊甚至比失去幾個親人更大,所有人都忙著在屋子的廢墟裡翻找東西,把還沒燒毀的糧食搶救出來。
  
  他們應該不會有心思在這種時候再出村抓人。
  
  這是水銀計算好的安全逃跑時間。
  
  「我們現在離開。」
  
  水銀背上包,抓住啞巴女人的手,帶著她下山,順著山路往外跑。
  
  休息過一陣,再次有了力氣,兩人都跑得很快。臉上不斷流下汗水,雙腿酸痛,可是沒人願意停下片刻。
  
  現在她們逃跑這個時間,是水銀千方百計掙出來的,每一分每一秒,或許身後都會有人追來。她就是再厲害,面對很多身強力壯的男人,也沒辦法從他們的憤怒裡逃生。
  
  天色漸漸晚了,她們越過了兩座山,身後的天空是微微泛紅的,那是還有山在燃燒沒能熄滅,飛來的黑灰甚至籠罩了她們一頭一臉,但沒人去管這個,水銀從最開始拉著那個啞巴女人跑,到後來兩人互相攙扶著走在山路上。
  
  只有她們兩人,深秋的冷夜卻感覺不到一點冰冷,只有鼓譟激烈的心跳,疲憊卻亢奮的身體,不知疲憊地往前行走。在無邊的夜色裡,好像永遠看不到頭的山路一程又一程。
  
  水銀這具身體在夜晚有些看不太清楚,都是依靠著模糊的感覺往前走,忽然,水銀一頓。她好像聽到了人聲,就在前面轉彎的路上。啞巴女人沒聽見,水銀一把摀住她的嘴,又湧出了無邊力氣,拖著她往旁邊的樹叢裡躲。
  
  有那麼一陣,什麼聲音都沒有,水銀幾乎都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她一直沒有動彈。
  
  終於,路的盡頭轉彎處出現一點光,有人握著黯淡的電筒走過來。那是幾個村子裡的男人,水銀一想就明白了,村子裡的男人們看到山裡的煙,可能沒有全部回來,而是留下幾個去鎮上找人了,現在才回來。
  
  如果她剛才沒有聽到說話聲及時躲避,被這幾個男人撞上,恐怕只會被他們抓住帶回去,到時候等著她的不會是什麼好下場,不是被亂棍打死就是被燒死。
  
  哪怕是水銀,那一瞬間也在背後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將呼吸放輕,等著那幾個男人走過去。那幾個人大概也急著趕回去,沒有多注意周圍漆黑的樹叢山林,等到他們過去一段時間,水銀才從地上爬起來,把啞巴女人拉起來,兩人再次沉默地走在山路上。
  
  這一次,水銀更加小心地傾聽著路上的一切聲音,好在並沒有再出現什麼意外,她們在晨光微熹的時候看到了鎮上的房屋。
  
  水銀沒有在鎮上停留,而是直接拉著啞巴女人繼續往前。村子裡的人大多常來這鎮上,鎮上還有村子裡出來的人住著,被他們看到了不是好事,她寧願走遠一點。
  
  離開那個村子只是第一步,還沒到能高興的時候,她必須謹慎選擇更安全的道路。
  
  走到中午,水銀帶著啞巴女人上了路邊一輛破破爛爛的大巴,大巴車去的是一個縣,水銀不知道那是哪裡。
  
  這種小地方的短途客車都是在路邊隨時載客,水銀付了錢買票,隨意找了空位置坐下,連身份證都不用。
  
  她和啞巴女人都沒有身份證,這是壞事,也是好事。
  
  沒有身份證,去大城市買票買不到,但同樣的,那村子裡的人根本找不到她們,只要她們跑到另一個地方改頭換面,想辦法補辦個身份證,他們再也別想把人找回去。
  
  那些人法律意識淡薄,遇上什麼事仍然是習慣村子裡自己解決,這給了他們法外之地的特權,但是同時,他們也要承受沒有法律保護的苦處。
  
  連續乘車一天一夜,到了一個稍大點的城市,水銀這才找個旅館暫住了一天。村裡人不會經常洗澡,水銀和啞巴女人又都狼狽萬分,身上發臭,一路上不知道被人指指點點了多少次,在車上別人都不敢靠近她們。
  
  「你家在哪裡,還有沒有親人?如果有,我可以幫你聯繫他們,如果沒有,我會送你去警察局。」水銀終於對啞巴女人說。
  
  啞巴女人洗乾淨了,意外地還長得挺好看,就是顯老了,她看著她,眼裡滿是淚水。
  
  水銀無動於衷:「我不會一直帶著你。」
  
  啞巴女人寫了一串數字,是電話號碼。她寫的很快,好像默默回憶了無數遍。
  
  水銀點了點那張紙:「你的名字。」
  
  啞巴女人寫了名字。
  
  水銀看了眼,起身去借電話。電話很快被接起來,水銀語氣平靜地告訴電話對面的人,他們的女兒在什麼地方,過來接她。
  
  電話那邊有人哭有人笑,再三詢問了她地址,水銀在一天後就見到了一大家子人過來接人,據說是先坐飛機再轉車,一對五十多的老夫妻,還有兩個二十多的年輕人,一個十幾歲的姑娘。
  
  啞巴女人怯怯看著她們,最開始並不敢向前,直到那個五十多的女人朝她伸手哭著喊了一句,她才跑了過去抱住對方。
  
  水銀不太喜歡這樣的場景,她在洗手間裡,聽到那兩個年輕人和一個姑娘在走廊裡小聲說話。
  
  「大姐這幾年好像是被人賣進山裡了,好像還跟人生了孩子……她這個年紀,回家裡也不好住吧。」
  
  「家裡一共就那麼大點地方,是不好住,過段時間讓大姑給她找個工作,搬出去住也行。」
  
  「我就怕別人說閒話,你們不覺得丟臉啊,唉,你們看到剛才那個和大姐一起的女人了沒,她也是被拐賣的?爸媽是不是還要給她錢?」
  
  「是要給點,但也不能給太多,兩千塊差不多了吧。」
  
  水銀在洗手間裡仔仔細細洗了手,看著鏡子裡憔悴的面容,她想,其實離開那個大山的囚籠,傷害也不會停止,外面的世界還要繼續給她們以痛苦,甚至這痛苦會更劇烈。
  
  她帶著從劉家拿出來的那點錢,沒有和啞巴女人告別,悄悄離開了這裡。
  
  她會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辦法。
  
  也會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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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三妹一

  系統發出了遲來的通知【本世界所有主要角色死亡,當前任務世界失敗】
  
  【進入下一世界】
  
  【經檢測,宿主有嚴重逆反,有犯罪傾向,系統將進行強制世界設定,宿主體力耐力下調,增加體弱多病虛弱設定】
  
  水銀沒能在上一個世界停留幾天,她覺得這個系統背後的人應該是氣急敗壞的,也不知道他們商量了什麼東西,最後竟然弄出了這麼個辦法。讓她身體虛弱,以為這樣她就不能再做出上個世界那種事了?
  
  水銀差點沒笑出來,就算她成了個躺在床上的病秧子,系統也不會如願以償。而且,能讓系統忌憚她到專門為她增加設定,她還真是榮幸。
  
  她接受了新世界的人物設定和世界劇情。
  
  大約知道在這上面做手腳對她根本沒用,反正不管劇情怎麼樣她都只會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系統也懶得在上面糾纏了。
  
  在這個世界裡,水銀是個五歲女童。
  
  水銀感受到系統的惡意了,它彷彿想表達「哪怕你再厲害,當你變成一個五歲小孩,你又能做什麼」這個意思。
  
  冰冷的寒風從棚戶的塑膠板縫隙裡吹進來,水銀感覺到寒冷的同時,也感覺到肚子裡燒灼的飢餓感,那是餓的頭腦發昏,餓得窩心的感覺。
  
  她從亂糟糟帶著臭味的床鋪上爬起來,環顧了一圈昏暗的房間。這是個不足四平米的小棚戶,用的是薄薄的塑膠板搭建,頭頂蓋著建築廢棄的鐵皮,搭著些破布油紙,又窄又破又低的小棚子裡擺了一張凳子木板架起來的床,就完全放不下其他的東西。
  
  現在這會兒,床上除了她,還躺著其他幾個人。在黯淡的光線和令人窒息的各種混雜臭味裡,水銀把身邊躺著的幾個人和故事裡的幾個人一一對上。
  
  躺在最邊上的是一個成年女人,也就是她在這個世界身體的母親,被女人緊緊抱在懷裡的是個嬰兒,她最小的弟弟,躺在旁邊的是個差不多十幾歲的女孩,是她最大的姐姐,水銀另一側還有個差不多七歲的小女孩,是她二姐。
  
  一對夫妻,帶著三女一男四個孩子,水銀就是那個五歲的三女兒。
  
  這是非常非常貧窮的一家,而越是貧窮越要生,他們生活在這個城市的邊緣,一個廢棄很多年的工地旁邊,附近還有個大型垃圾場,環境惡劣。
  
  他們沒有城市戶口,女人和她生的四個孩子甚至沒有身份證,算是黑戶,唯一有身份證的男人靠著每個月幾百塊的低保過日子,偏偏他又不是個好東西,好酒好賭好色,完全不管家裡女人小孩過不下去。
  
  他們一家人就好像是光鮮城市背後的陰影,是臭味瀰漫的下水道苔蘚,幾乎不被任何人看在眼裡,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還有這種人的存在。
  
  可他們確實又是客觀存在的。
  
  他們每天吃不飽,沒有一件能見人的好衣服穿,也不會去做事,每天只能花大部分時間躺在窩棚臭烘烘的床上,一家大小全部擠在一起睡覺,用睡覺來抵抗飢餓和寒冷。
  
  「三妹,你怎麼不睡了,是不是要撒尿?」水銀旁邊的大姐醒了,看她坐在那,也坐起來小聲問她。
  
  水銀看她一眼,點頭,自己爬起來往外走。
  
  大姐也跟著起身了,幫她把窩棚的門移開,他們所謂的門就是一塊木板,可能對一個五歲的小女孩來說有些重。
  
  水銀一動就感覺頭暈目眩,不只是因為飢餓,她走出去幾步就確認了,她這個身體太虛,腳軟得走不動,那種勉強走出去兩步就忍不住喘氣的感覺太過糟糕。
  
  系統果然說到做到。
  
  她慢慢挪出去,感覺迎面冷風吹的臉都要裂了。外面是鉛灰色的天空,周圍是一片荒涼的垃圾場和只起了個架子沒封頂沒封牆的水泥破爛建築。
  
  這裡沒有廁所,他們都是在旁邊解決,可這具身體餓的肚子癟癟,肚子裡連水都沒有。
  
  窩棚裡有小女孩喊:「好冷啊,大姐關門!」
  
  十幾歲那個小姑娘說:「等下三妹。」又扭頭朝水銀招呼:「三妹,你快點,風灌進來了。 」
  
  水銀在窩棚後面轉了一圈,準備回去,忽然看到遠遠的一個男人走了過來,等在門邊的大姐看到那人,立刻跑出來把水銀抱著回到了窩棚裡,把她放回到床角,又推推睡著的女人,「媽,爸回來了。」
  
  一動不動的女人終於動了下,她抬起一張木然的臉看了眼門口,手上拍打著因為被吵醒而吵鬧起來的小兒子。瘦弱的孩子,因為母親沒有奶水,勉強靠粥水活著,又瘦又小,連哭聲都小的幾乎聽不見。
  
  男人走了進來,隨手丟下一個小包。他鬍子拉碴滿面通紅,一身黑黢黢的破棉大衣,落魄又難看,像是路邊的乞丐。他身形不高,只有一米六多,但在小孩子的眼裡,成年男人是那麼巍峨有力量,那麼可怕。
  
  水銀感覺到二姐湊到旁邊悄悄抱住了自己,有些害怕的樣子。
  
  這個男人是她們的生父,但他絲毫沒有當父親的自覺,走進窩棚後看也沒看她們一眼,直接就朝著女人過去了。
  
  沒一會兒,大姐抱著最小的弟弟擠到了兩個妹妹一起,大大小小四個孩子就那麼看著男人旁若無人和女人做那種事。
  
  大姐一手抱著男嬰,一手把她們姐妹兩個攬住,小小聲哄她們:「睡覺吧,不要吵,不要看。」姐妹三個就一聲不吭擠在床鋪角落裡,中途男嬰哭了兩聲,大姐就小心把手指塞進他嘴裡讓他嘬。
  
  那邊男人的事情結束了,女人爬起來,一臉正常地拿過一條黑乎乎的毛巾,隨便在身下擦了擦,就起身去撿起男人之前丟下的那個小包。裡面放了些剩飯麵條,還有半個包子。
  
  女人拿著東西出去,水銀聞到了煙味。她剛才在外面轉了一圈,看到窩棚後面有個燒火的小灶,現在女人大概在那裡做飯。
  
  男人已經拉過被子,大喇喇躺在床上,佔據了大半的位置睡起覺來。
  
  水銀看他一眼,想到這個故事的劇情。
  
  在三年後,這個男人會把大姐賣掉,拿了錢後帶著女人和最小的兒子回去鄉下,二女兒和三女兒丟下,被人送到孤兒院,又分別被人領養。
  
  姐弟四人有了截然不同的人生,大姐淪落夜場,二姐因為長得不錯,被一個富裕的人家領養,可那戶人家的男主人是個戀童癖,讓二姐在痛苦掙扎中長大,整個人都變得極端又敏感。
  
  而她會被一戶普通人家收養,養父母對她不錯,一家人過著平凡的生活。
  
  多年後,等到他們都長大了,因為最小的兒子得了病需要親人捐獻腎源,夫妻兩又帶著兒子回到這個城市,尋找三個女兒的蹤跡。
  
  大女兒因為染了愛滋病,將不久於人世,二女兒對於他們當初的拋棄記恨在心,羞辱他們報復他們,三女兒,也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卻善良孝順,在親生父母的哭求和指責下,選擇了捐腎救弟弟,甚至工作後的錢都給了親生父母,成了他們的吸血對象。
  
  中間還有各種姐妹之間因為男人的感情糾葛,幾個家庭貧富差距的碰撞,所有人都壞的各有各的特色和原因,只有原主,善良得毫無原因……或許這不應該說善良,太侮辱善良這個詞,可能叫愚蠢更合適一點。
  
  為了拋棄利用她的親生父母,傷害有感情的養父母,只因為血緣就可以無限原諒搶她男友的二姐,屢次傷害她的弟弟,簡直蠢到無可救藥。
  
  此時,那個日後心理變態處處要和她作對的二姐還是個七歲的懵懂小孩子,抱著她互相取暖,那個被父母教壞了的自私弟弟,還是個不滿一歲的瘦小猴子。
  
  她被兩個姐姐抱在懷裡,忽然明白系統想做什麼了。它讓她成為五歲的小孩子,什麼都做不了,讓她只能依靠這幾個人,和她們相依為命培養感情。
  
  感情最能牽絆人這個道理,系統清楚,並且一直沒放棄用這一點來試圖改造她。
  
  「過來吃東西。」女人端著熱好的晚飯走進來,她在那些剩飯剩麵條裡加了水,煮成了一鍋糊糊,讓幾個孩子圍過去吃。
  
  她們沒有洗手,頭髮亂糟糟,更不會刷牙洗臉,像幾個小乞丐圍在一起吃東西,女人分出一點湯沉默地餵男嬰吃。
  
  水銀有些不適,但她能忍,她強迫自己和另外兩個小女孩一起吃東西,再學著她們縮回角落。
  
  哪怕那些不知道從哪來的剩飯並不好吃,但肚子裡有東西之後,身體還是變得舒服很多。水銀感到疲憊,她靠在大姐懷裡,面色沉沉。
  
  這樣的身體,確實不太方便。
  
  來到這個世界第三天,天氣稍微好了一點,女人留下大姐在家看著男嬰,帶著她和二姐出門去附近的垃圾場撿垃圾。她們家裡很多穿的用的都是垃圾場撿的,偶爾能撿到可回收的垃圾,能收了去賣錢。
  
  可惜這裡的垃圾都已經被分揀過一遍,她們很少有收穫。
  
  回去的時候,快到門口,水銀聽到窩棚裡傳來哭喊的聲音,女人率先丟下手裡裝了礦泉水瓶和紙殼的袋子,衝進窩棚。水銀和二姐慢了一步,她看到那個男人壓在大姐身上,而大姐正哭著掙扎。
  
  女人一直是沉默麻木的,這時候她從後面撲上去,把男人推開了。大姐哭著躲到女人身後,男嬰躺在一邊的床鋪上也在哇哇大哭。
  
  男人很不爽快,罵罵咧咧一陣後,穿上他的大衣又出門晃蕩去了。窩棚裡女人和大姐抱頭嗚咽,水銀站在窩棚門口,定定看著男人逐漸走遠的背影。
  
  這樣的男人,他配當父親嗎?
  
  或者說,這樣的畜生,他配活著嗎?
  
  當然不配。
  
  他應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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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三妹二

  堆成山的垃圾堆臭氣熏天,腐爛的動物屍體、發黴稠成一團的蔬菜水果、各種包裹著用過衛生紙的塑膠袋……每一種垃圾都在散發著各自獨特的臭味。
  
  水銀從前並沒有來過這種地方,當她擺脫原生家庭,開始安排自己的生活後,就一直沒有在物質上虧待過自己,過得精緻且舒適。但如今,在這短短幾天時間,她已經能習慣這裡的臭味。
  
  當有一個目標擺在面前,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不管怎樣她都能堅持去做,水銀向來如此。
  
  女人來撿垃圾的時候,她就跟在後面,自顧自地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女人也不管她撿什麼,她大部分時間都是麻木的。
  
  找了幾天,水銀才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捲沒用完的廚房食品保鮮膜。
  
  除此之外,她還找了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雖然不一定用得上,但她都帶了回去藏好。
  
  系統對她的限制確實是有用的,她現在是個沒力氣,走幾步就喘的小孩子,只能端得起一碗水的重量而已,這個力氣哪怕給她一把刀,她都砍不死那個男人。作為更弱的一方,她要是不能一下子讓那個男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她就會被對方反過來製住。
  
  所以,她還需要等待一個萬無一失的機會。
  
  男人依舊每日出門閒逛,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幹什麼,水銀只知道他穿著最厚的衣服,拿著家裡所有的錢,偶爾會一嘴肉油酒氣地回來,和家裡女人小孩的瘦弱黑黃成為鮮明對比。
  
  要是記得他會帶點剩飯剩菜回來,不記得就什麼都沒有,幾個孩子只能喝一肚子水睡覺。男人並不太管這幾個孩子,自從上次試圖對大姐出手被女人攔住之後,他就沒有再動手,彷彿這事沒有發生過一樣。
  
  只是,水銀偶爾會看到這男人用一種非常噁心的眼神看她們這三個擠在角落裡的女兒。大姐對於這種眼神更加害怕,七歲的二姐則懵懂一些,她還不明白這種事。
  
  水銀等待的機會在一個月後到來了。
  
  這一天,男人早早回來,好像心情不錯,水銀聞到他身上有酒味。他照常壓著女人做完那種事後就躺下呼呼大睡,睡得很熟。
  
  女人在他睡下後要出門撿垃圾,留下了大女兒在家照顧男嬰。她好像也忘記了之前大女兒差點被那男人強迫的事。
  
  或者,她記得,只是沒有辦法去處理,單單生存下去已經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氣和腦子。有些事她沒看見,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水銀這一回沒去,她躺在床上假裝身體不舒服,只有二姐跟著女人一起出門了。
  
  大姐對男人感到害怕,把男嬰放在三妹身邊,自己去了屋後燒水。
  
  安靜的窩棚裡,水銀悄無聲息爬起來,她來到男人身邊,試探了幾下,發現他確實睡得很死,這才把藏在床底角落的東西拿出來。
  
  她用釣魚線輕巧地繞住了男人的手,錯亂的線糾纏在床架和底下的凳子腿上。因為沒有力氣,所以打了一串的小結。她綁的不死,但繞的圈數很多,足以讓男人段時間內無法掙脫開雙手。
  
  做完這個,她才拿來那捲保鮮膜。
  
  她的動作細緻又溫柔,仔細妥帖地將保鮮膜貼在男人的頭臉上。
  
  裹了一層又一層,密不透風。
  
  貼合性很強的薄膜隔絕所有空氣,男人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在濃濃的睏倦和窒息裡猛然醒來,開始劇烈掙扎。
  
  水銀那雙還帶著污垢的小手緊緊按在他的臉上,將男人包裹著保鮮膜的腦袋壓在懷裡。然後他的徒勞掙扎就像是一隻無力的小狗,在人懷裡攢動一陣後終於安靜下來。
  
  哐當——
  
  水銀扭頭,看到站在門口瞪大了眼睛的大姐。她的眼睛睜得那麼大,顯得那麼恐懼,僵立在原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熱水灑在她腳上,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只死死盯著水銀和她手下按著的頭。
  
  水銀直起小小的身體,低頭審視一動不動的男人。
  
  她沒有立刻解開那緊緊貼在男人腦袋上的好幾層薄膜,而是仔細觀察了他一陣,又摸了摸他的脖子,確認他真的已經死了,這才鬆手。
  
  釣魚線纏繞太多圈了,她解不開,拿了剛才準備好以防萬一的小刀割斷繩子,收起了釣魚線。最後,她才把那些保鮮膜拆開,胡亂揉成一團,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坐回床上自己睡覺的位置。
  
  女人帶著了無生氣的麻木疲倦回來,坐在那發呆的大姐就像驚弓之鳥一樣跳起來,抖著手把男人的死告訴了母親。
  
  她說話的時候看了水銀好幾眼,結結巴巴地說出:「我不知道……不知道他怎麼死的,我、我進來的時候,他就、就這樣了……」
  
  女人猛然爆發出一聲哭叫,那是絕望的哭叫。她並不為男人的死而高興,只惶恐於自己沒有了依靠。
  
  水銀早就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在她看來這男人一直對這幾個人不好,是壓迫她們的罪魁禍首,但在這女人看來,男人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根本不知道一個女人可以獨自活著,她沒有這樣的意識,也不會去主動走出這個怪圈。在她狹窄的世界裡,眼前的一切,就是天崩地裂。
  
  不過水銀也知道,當她走過這一段,學會了自己活下去,人生又會截然不同。她不敢想也想不到的改變,她給她了,以後就看她自己要怎麼做。
  
  但不論如何,不會比現在更差。
  
  兩天後的夜晚,女人帶著十幾歲的大女兒和最小的男嬰悄悄走了,留下七歲的二女兒和五歲的三女兒。
  
  二姐是真的睡著了,但水銀並沒有,她在不安全的地方特別容易驚醒,所以當身邊的大姐爬起來她就醒過來了。她聽著身後的動靜,假裝沒有醒。
  
  早上二姐醒過來,她奇怪於自己的母親和姐姐怎麼不在,但並沒有多想,跑到桌邊喝水,見到妹妹坐在那看自己,端著水湊過去給她喝。
  
  水銀就著這個小女孩的手喝了兩口。
  
  然後她說:「媽媽和姐姐帶著弟弟走了。」
  
  二姐好一陣才反應過來自己和妹妹是被拋棄了,她忽然哭起來,跑到門外,四處張望,一邊哭一邊喊姐姐和媽媽。
  
  女人帶走大姐,是因為大姐已經十幾歲,可以幫忙幹活,帶走男嬰是因為男孩是她以後的依靠,不帶走兩個年紀比較小的女兒,是因為她養不活。為了另外一個更有價值的孩子,當母親的也會拋下其他「沒用」的孩子。
  
  默默離開,或許就是她對她們最後的愛意。
  
  二姐哭累了,她回來坐在妹妹身邊,不知道該怎麼辦。
  
  水銀也在思考接下去的生活,這個世界可能她要待上好些年,對於在哪個世界她不在乎,可是這個身體她不喜歡。如果她想離開這個世界,按照之前離開那些世界的經驗,必須要有至少兩個主要角色死亡,劇情基本上不可能再回去。
  
  說到這裡,水銀現在越來越不明白系統到底是想做什麼。它的所作所為,並不像是它最開始說的那樣,是個單純的矯正系統。
  
  在水銀看來,它的作用在第一個世界之後有所轉變,更像是監測和懲罰,其中監測的意味更重。
  
  如果她想試探更多東西,大可以自殺,但這沒有意義,離開這個世界,也會有下一個世界,而且她並不想只靠自殺來逃避這一切。只要還可以活下去,她就要找出一條生路,自殺大概是最無用的反抗手段。
  
  做了一次,她不想再做第二次。
  
  況且——
  
  水銀看一眼緊緊抓住自己的小女孩。這個二姐就好像溺水的人抓著浮木一樣抓著她,如果她死了,這個小女孩一個人在這裡,恐怕會餓死。
  
  「起來。」
  
  水銀推了推二姐,然後往外走,她去窩棚後面燒水,燒了很大一鍋水,讓二姐幫忙,兩人一起一趟趟把水搬到窩棚裡,互相洗了頭和臉。用的是水銀在垃圾場找到的過期洗髮露。
  
  二姐是個小女孩,她揉了滿頭泡沫,又嘻嘻哈哈笑起來,暫時忘記了被拋棄的事。
  
  勉強收拾出了個樣子,水銀也沒再看這個窩棚,牽著二姐往外走。
  
  「我們去哪啊,是不是去找媽媽和姐姐?」二姐問她。
  
  「不是,我們去找員警。」水銀簡單地回答。
  
  雖然這一次她得到的身體是最慘的,但這個世界比之前要好很多。雖然這個國家成立並不算久,但它無疑是發展最快的,可能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這是無數人為之努力的結果,是幾千年來,人們生活最幸福和平的時代,普通的孩子被父母拋棄後,仍然有社會公益機構能給她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雖然可能過不了多好的生活,但有能活下去的機會就是好的。
  
  「員警?」二姐不清楚這個名詞代表什麼意思,她看著前面的路口,腳步越來越慢。她才七歲,生來就在這個地方,從來沒有走出去過,對她來說世界就是窩棚和附近的垃圾場,外面的一切都令她害怕。
  
  可水銀一直往前走,她只能跟著她一起走。
  
  她們像兩個小乞丐,走在街道上看著兩旁高樓和穿著漂亮的行人。水銀估摸著,這個世界的時間線差不多相當於零八零九年的時候。
  
  街上很多店鋪都是水銀所熟悉的,賣滷味鴨脖的,賣珍珠奶茶的,推著小推車賣餅和燒烤的,街道兩旁的服裝店櫥窗明亮又高級,街上各色車輛特別多,到了路口就堵得厲害。
  
  二姐早被這截然不同的世界嚇住了,瞪著小動物一樣的圓眼睛,揪著妹妹的衣服,緊緊貼著她走,不停哇哇地驚嘆。
  
  「那是什麼?」
  
  「那是能吃的嗎?那個好香啊。」
  
  「三妹,你餓不餓?我餓了。」
  
  「我們要過去那邊?有好多車,我害怕。」
  
  水銀看著前面的綠燈,帶著她過馬路,心裡想,怎麼又是這麼吵的孩子。
  
  她淡定地牽著一會兒害怕一會兒興奮的小女孩進了警察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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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三妹三

  這個警局分局從成立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案子,兩個幾歲的小女孩自己找上來,說自己沒有家了,不知道要去哪裡。
  
  一群大老爺們為了讓她們不害怕,蹲在這兩個穿得像乞丐一樣的小女孩面前,拿著筆盡量和藹地詢問她們,「你們叫什麼名字啊?」
  
  結果第一個問題就遭到滑鐵盧,兩個小女孩搖頭,她們根本沒名字。
  
  父母叫什麼不知道,家在哪裡不知道,問什麼都搖頭。年紀稍大那個好像被他們嚇到了,一個勁往妹妹身後躲,只一雙眼睛咕嚕嚕看他們。倒是妹妹,膽子挺大的,明明小小一個坐在那,面黃肌瘦,卻有種非常淡定的姿態,兩個女警站在旁邊看著根本忍不住臉上的姨母笑。
  
  等問完一圈問題,幾個人討論了下,都猜大概是家裡窮被丟下棄養的孩子,也不是沒有這種,只是很多這樣的孩子一般都成了流浪乞兒,然後被人販子抓走。這兩個孩子知道主動找到警局,這很難得。
  
  「我看那個五歲小妹妹很可愛啊,你跟她說話她特別淡定,坐在那不哭不鬧,小大人一樣的,特好玩。」一個年輕員警爽朗地笑著。
  
  另一個中年員警捲起手上的文件拍了他一下,「人家被父母拋棄了,這麼可憐你還笑!」
  
  年輕員警立即管理好自己的表情,莊嚴肅穆地說:「父母棄養孩子實在太不應該了,孩子就是祖國的花朵,國家的未來,一定要好好保護!」
  
  「貧什麼嘴,去買點吃的,兩個小姑娘看著像是餓了。」
  
  水銀從年輕員警那裡拿到了麵包牛奶,對他說了句謝謝,順便還附贈了一個笑容。旁邊同樣接著麵包已經忍不住吃起來的二姐猶豫一下,也學著妹妹說了謝謝,並且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姐妹兩都長得不難看,洗乾淨後揚著小臉朝人笑的模樣乖巧又可愛。兩個女警陪了她們一陣,回去辦公室後都忍不住感嘆:「兩個小孩都太乖了,我家裡那個跟她們差不多大,吵得要死,沒有她們一半乖。」
  
  「還不是吃了很多苦才會這麼乖,要是被人寵著長大,哪會這樣啊。」
  
  「唉……作孽,大人的錯都要小孩子來承擔,要我說很多人根本沒能力養孩子,乾脆就不要生好了,生下來還不是小孩遭罪。」
  
  年長的員警拿著電話走進辦公室,「要是沒有人來接她們回家,就只能寄養在福利院了,小楊,你先聯繫一下市裡的福利院那邊。」
  
  不出水銀預料,她們沒有在警察局待很久,就被送到了春草福利院。
  
  離開警局的時候,兩人身上都穿著嶄新的小棉襖,是那兩個陪她們說話的女警自己掏錢給她們買的衣服,實在是她們兩個之前穿的破衣服一點都不保暖,兩人冷的縮成一團,看著太可憐了。
  
  「她們真好。」二姐摸著身上軟和暖呼呼的衣服,有些不捨地說。被溫柔對待的她好像已經沒有之前那麼害怕外面的世界了。
  
  水銀牽著她上車,「別人對你的壞,你要記得,別人對你的好,你也要記著。」
  
  在原本的劇情裡,姐妹兩個是在三年後進的兒童福利院,雖然現在她們提前了,但進的還是同一個福利院。
  
  福利院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差。裡面幾十個孩子,一大半都是有各種殘疾的,家裡沒錢治病才會遺棄他們,總體來說是女孩多一點。而身體健康的正常孩子,隔一段時間會被領養。
  
  兩人有了新的名字,是來做義工的阿姨幫忙取的,姐姐叫瑤欣,妹妹叫瑤悅。有了名字的姐姐很快就開始適應這個新家,只是她仍然非常依賴妹妹,不管去哪裡都要拉著妹妹一起。
  
  瑤欣的性格更加外向,長得又好,活潑可愛,很招人喜歡,至於水銀,以她的情商和智商,想讓人喜歡當然是很容易的,因此福利院裡的院長老師阿姨們都挺喜歡她們這對姐妹花。
  
  兩人每天能吃得飽了,模樣也一天天在變化,沒有了最開始的瘦黃模樣,慢慢顯出小姑娘的鮮嫩生氣來,只是瑤欣發現自己的妹妹身體真的很不好,她們一起出去玩,妹妹慢慢在院子裡跑一圈都會累,也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做劇烈的運動,甚至連一盆水都端不起。
  
  這小孩不知道接受了什麼錯誤資訊,半夜的時候偷偷擠到水銀的床上,抱著她哭, 「三妹,你會不會死啊,你是不是生病了?你不要拋下我,我害怕嗚嗚嗚。」
  
  半夜被吵醒的水銀躺在那動都不想動:「……」她突然這是幹嘛?
  
  她第二天觀察了一下,就發現這個姐姐在食堂和阿姨一起沉迷一部電視劇,電視劇裡的姐妹兩個,妹妹就是得了白血病。
  
  水銀也是不懂,為什麼這些電視劇女主角動不動就得白血病。這病讓她想起不太好的回憶。
  
  當天晚上,姐姐又偷偷鑽她被窩,拉著她很認真地說:「我以後要是和你喜歡同一個男生,我絕對不會跟你搶,我會讓給你的,我發誓!」
  
  她和食堂阿姨一起看的那個狗血劇,姐妹兩個因為搶一個男人鬧得不可開交。
  
  水銀同樣的不懂,這些劇為什麼姐妹兩個必須要看上同一個男人,還必須搶來搶去?
  
  看著黑暗裡眼睛亮晶晶的小女孩,水銀懶散地嗯了一聲。在原劇情裡,這位二姐可確實是像她看的那部電視劇裡一樣,搶了妹妹的男朋友,還因為男朋友不喜歡她,瘋狂地和妹妹糾纏。
  
  不過換了她現在,不在乎這種小事。她更希望這小女孩能晚上好好睡覺,不要來吵她,她這身體是真的煩,休息不好容易累。
  
  瑤欣看了電視劇後,成長的速度太快了,終於有了個姐姐的樣子。她本來就是個聰明孩子,半年時間在孤兒院糾集起一大票姐妹,每天在院子裡做遊戲,當然她不會忘記帶著妹妹一起。
  
  白天在外面風風光光的活潑姐姐,其實背地裡非常粘人——也許是因為當初她們從那個窩棚離開的無助時刻,一直是水銀在做主,她不由自主就習慣了把妹妹當做主心骨指向標。
  
  而且她發現妹妹特別厲害,她遇到什麼事都從來不害怕,而且有什麼困難不能解決,找妹妹的話她就總能搞定。像是最開始那會兒,她們的東西被搶了,瑤欣更多時候只能生氣委屈,而妹妹就直接能拿回她們應得的。
  
  還有一次,瑤欣被一個年紀大的男孩子欺負,她對著妹妹哭了一次,結果妹妹就想出了一個好辦法直接帶著她去教訓了那個年紀大的壞孩子。
  
  瑤欣有時候暗暗覺得,妹妹就像個聲張正義的英雄——英雄都很低調,不會像她這樣喜歡顯擺。
  
  在食堂那台電視上第一次看過國外英雄大片後,水銀發現自己這位姐姐又大半夜鑽自己被窩。
  
  「幹什麼?」
  
  「三妹,我覺得你好厲害!」她誇完就笑嘻嘻地跑回自己床上了。
  
  水銀:「……」搞什麼,小女孩複雜的心思她真的不明白。
  
  在真正的小孩看來,福利院裡大群孩子相處像是「弱肉強食」,但在大人眼裡,不過就是小孩子過家家,所以自認只是解決了一些小孩子矛盾問題的水銀,完全GET不到這個姐姐的興奮激動之情。
  
  在她們進入福利院的第二年,有一對夫妻來這裡領養孩子,他們看上了活潑又長得可愛的瑤欣。
  
  「你願意跟我們回家,當我們的女兒嗎?」溫和的女人露出慈愛的笑容。站在她身後的中年男人同樣努力展現著自己的友好。
  
  水銀確認了他們並不是原劇情裡領養瑤欣的那個家庭,這個中年男人目光清明和藹,比原劇情裡那個禽獸養父看著優秀很多。
  
  既然這樣,讓瑤欣被他們領養就是最好的,水銀悄悄在心裡鬆了口氣,最好這孩子趕緊被人領養走,她實在太粘人了,在原本的故事裡她根本沒有這樣粘人的一面。
  
  誰知道瑤欣猶豫著搖了搖頭。那對夫妻和水銀都感到很意外。
  
  「為什麼呢,你是不喜歡我們嗎?還是害怕?」
  
  瑤欣扭頭看妹妹,眼圈一紅,「我不想離開妹妹。」
  
  跟在旁邊的老師拍了拍瑤欣的肩,對夫妻兩個解釋:「她們姐妹兩個是一起進的福利院,感情很好,當姐姐的特別照顧妹妹,去哪裡都帶著她……其實之前也有人想領養這孩子,但她就是捨不得妹妹。」
  
  夫妻兩個有些意外,隨即點點頭表示理解,有些遺憾地和老師去一邊說話了。
  
  瑤欣跑到妹妹身邊,安慰地抱抱她單薄的小身子,小聲說:「三妹,你放心,我不會像媽媽和大姐那樣拋棄你的!」
  
  她平時一般都會叫水銀瑤悅,只有特別認真的時候會叫她三妹,而且都是偷偷叫。
  
  水銀:「你以後遲早有一天是要離開我的,你要學會獨立。」
  
  她說的好像自己才是長輩,但瑤欣也沒覺得不對,反而吸了吸鼻子,有些難過地撒嬌說:「我不要離開你,我害怕。」
  
  水銀:「算了,隨你吧。」
  
  她以為這次的領養就這麼算了,誰知道過了幾天,老師笑著把她們兩個叫過去,「之前那對夫妻決定一起領養你們兩個,他們才去做了申請,過幾天你們就能跟著新的父母回家啦。」
  
  水銀有些意外,但瑤欣很高興,抱著她蹦跳了兩下。
  
  她高興完,半夜又愁的不行,跑到水銀床上擠她,小聲和她說話,「瑤悅,你說他們要是不好怎麼辦啊?他們不會像……不會像以前那個人一樣吧?」
  
  水銀知道她說的是從前的生父,雖然她那時候懵懵懂懂,但那個男人給她的心理陰影也一直在影響著她。
  
  童年的陰影往往需要人一生去治癒,幼年害怕的東西,哪怕成年後也會一直懷著恐懼。
  
  水銀語氣平靜地安慰她一句:「不怕。」
  
  瑤欣一下子就放鬆下來,感到睏倦地眨眨眼睛,在睡著之前,她抵著妹妹的腦袋,悄聲撒嬌:「好奇怪哦,你一說不怕,我就真的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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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三妹四

  領養她們的夫妻姓唐,唐爸爸開了個裝修公司,唐媽媽是個家庭主婦,兩人以前曾經有過一個兒子,後來出了意外孩子沒有養大,夫妻兩個傷懷幾年,一直沒能再要個孩子,才起了去領養的想法。
  
  雖說和她們最初想的不太一樣,但這兩個孩子,他們都是悄悄仔細觀察過的,姐姐活潑,妹妹沉穩,夫妻兩個是越看越滿意。
  
  瑤欣和水銀兩人離開春草福利院,被唐爸爸唐媽媽一人一個牽著下了車。
  
  瑤欣有些緊張地握著妹妹的手,小心看著這庭院和大門,以及後面的漂亮屋子。唐媽媽一直瞧著她們,見到瑤欣這樣,立刻就彎腰和她說:「瑤欣,你看這個院子裡的花,都是媽媽自己種的,好不好看?」
  
  「好看。」瑤欣點點頭。
  
  唐媽媽又摸了摸水銀的頭,「那瑤悅喜不喜歡花呀?」
  
  水銀微微笑,十分乖巧懂事的模樣,「喜歡花,我喜歡百合花。」
  
  唐媽媽眼睛一亮,她剛得了兩個女兒,最希望的就是馬上和孩子建立親密的關係,聽小女兒這麼說,她立即連聲說:「好好,媽媽明天就給瑤悅種幾盆百合花好不好?」
  
  唐爸爸在一邊看著她們說話,露出欣慰的笑容。妻子從孩子去世後,很少再有這樣開心的時候了。
  
  唐家有個做飯打掃衛生的阿姨,四人回來後飯菜已經做好了。
  
  「以後喜歡吃什麼,不喜歡吃什麼,都和阿姨說,阿姨給你們做。」阿姨拉了拉兩個小姑娘的手。
  
  水銀:「嗯,我知道了,謝謝阿姨。」
  
  瑤欣:「好!我什麼都喜歡吃!謝謝阿姨!」
  
  瑤欣一開始還有點放不開,在水銀有意地引導下,她和唐爸爸唐媽媽相處越來越和諧,雙方都有意親近,不過一天下來就親密了很多。
  
  只是晚上,瑤欣在唐媽媽的幫助下學會了使用新的浴室,躺在床上半天都沒能睡著。等唐媽媽離開後,她又悄悄爬起來,鑽進了旁邊妹妹的房間。
  
  她們姐妹倆有各自的房間,色調溫暖,裡面的家居擺設所有的一切都是新的,衣櫃裡還放了很多套新衣服,床上堆著好幾個大大小小的玩偶,都是唐媽媽親自去選的。
  
  瑤欣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房間,簡直像小公主住的屋子一樣,床也又軟又香,但她還是睡不著。
  
  水銀早猜到她會過來,連房間門都沒鎖,等她悄悄墊著腳進了門,躺在床上說了句:「把門關上。」
  
  瑤欣見她沒睡,一下子笑開了,關上門就跑到她床邊鑽進被窩裡。在妹妹身邊,她好像終於能安心了,開始發散自己的興奮。
  
  「啊,這個小兔子,我也有一個,是粉紅色的,三妹你喜歡粉紅色的嗎?」她把床頭那個鵝黃色的小兔子抱在懷裡捏阿捏。
  
  又扭頭到處打量妹妹的房間,「你看,上面吊著的星星。你知道嗎那個能打開的,是燈!」她坐起來按著床邊的一排燈開關,給妹妹炫耀自己新知道的小秘密。
  
  「你看,按這個就是星星燈,按這個是月亮燈,按這個是會閃的。」
  
  水銀:「嗯嗯。」她敷衍地嗯了兩聲。
  
  但瑤欣完全沒感覺到妹妹的敷衍,她只覺得妹妹小小一個躺在那乖乖巧巧。趴在床上,瑤欣撐著腦袋,「三妹,你睡不睡得著啊?我睡不著。」
  
  水銀:「玩遊戲,數到六十六,誰先說話誰就輸了。」
  
  瑤欣躺下,「好!」
  
  然後沒等水銀數到六十她就睡著了。
  
  水銀捲著被子看了眼門,聽到門外淺淺的腳步聲離開,她才躺回去。
  
  唐媽媽躡手躡腳回到自己屋裡,見唐爸爸坐在床上看書,一頁書都沒翻過去,不由笑著說:「瑤欣跑妹妹那一起睡去了,應該是睡著了。」
  
  唐爸爸:「嗯,小姑娘到了新的地方不習慣,小姐妹兩個在一起要安心點。」
  
  唐媽媽掀被子上床,「早知道我就先讓她們住一個房間裡。」
  
  唐爸爸放下書:「這樣就挺好的,你就當沒發現就是了。」
  
  一家四口,三個人都對這事心知肚明,只有一個不清楚,還自以為瞞過了所有人。早上唐媽媽問她們睡得好不好,瑤欣一個勁偷笑,殊不知夫妻兩個私底下對對眼神,眼底也藏著笑意。
  
  家裡一下子有了兩個女兒,唐家夫妻兩個都覺得日子有盼頭了,唐媽媽帶著兩個女兒出門買衣服買玩具,唐爸爸也會在週末帶著一家人出門去玩,從最近的遊樂園,電影院,各種親子活動場所,到需要出行一兩天的農莊旅行。
  
  第一次經歷這些的瑤欣每次都玩得很開心,讓夫妻倆得到了巨大的滿足感,體會到養女兒的樂趣。
  
  至於水銀,她其實不是很適應這種關係良好和諧的家庭環境,如果她是個成年人的外表,骨子裡那種對人保持距離的感覺會讓人敬而遠之,但她現在只是個幾歲的小女孩,還長得瘦弱,和聒噪活潑的妹妹比起來,小大人樣坐在那看著而不參與的小模樣,反而更招人疼惜。
  
  唐家夫妻兩個也察覺到她的身體不太好,帶她去醫院檢查卻沒能查出來什麼,只好平時多照顧她一些,一家人出門,如果要走的比較遠,看到小女兒走路累了,唐爸爸就會去抱起她。
  
  水銀不習慣這種親近,唐媽媽大約感覺出來了什麼,私底下和唐爸爸商量過,後來每次就變成唐媽媽抱水銀,可她力氣也不是很大,每次都累得很,水銀瞧見她累得滿身汗的模樣,下次只能主動朝唐爸爸伸出手。
  
  唐媽媽晚上總愛和丈夫聊兩個女兒,說起小女兒,兩人都忍不住露出笑容。
  
  「這孩子比姐姐心細很多,我們之前看著覺得她有些不親人,現在看來,也是個很好的孩子,還會心疼我呢。」
  
  「是啊……她比瑤欣更難親近,可能是小時候受過更多苦,身體不舒服什麼從來不肯主動說,喜歡強撐著,越聰明越敏感的孩子,就越容易受到傷害,但我們真心對她好,她也會同樣回報我們。」
  
  瑤欣也在和妹妹說起唐爸爸唐媽媽,「三妹,我們現在的爸爸媽媽真好,媽媽給我們種了喜歡的花,爸爸還會背著我們走路,他們真好。」
  
  水銀隨口哄了兩句小女孩。她這個年紀,性格已經定型,心性又一向堅毅,早已不會被人輕易感動,哪怕這對父母真的很好,她內心深處也是無法把這兩人當做父母的角色,心態上接受不了。
  
  瑤欣就和她不一樣了,她是個純粹的小女孩,相處了半年時間後,她已經真心把兩人當做了親生父母,從前遇到什麼困難,她下意識的反應就是找妹妹,但現在,她第一反應成了找爸爸媽媽。
  
  對此水銀樂見其成,她因為身體原因更喜歡安靜待著,瑤欣則精力充沛,在上學後開始利用課餘時間學習舞蹈,姐妹兩個終於不再每天黏在一起。
  
  可是瑤欣去學習舞蹈沒過多久,水銀就敏銳地察覺到她不太對勁。
  
  「發生什麼了。」水銀直接去問她。
  
  瑤欣哼哼唧唧了一陣,才猶豫著小聲告訴她:「我不喜歡我的舞蹈老師。」
  
  水銀一針見血:「他做了什麼不好的事?」
  
  瑤欣彆扭地扭一下手指,「我覺得他一直摸我後背和腰還有……屁股,我有點害怕。」
  
  因為從小看著生父那些行為,哪怕是性格活潑的瑤欣對這種事也有天然的敏感和排斥,可是其他學舞蹈的女孩子都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就想是不是自己才是那個不對的人,因此也不敢和爸爸媽媽說。
  
  但妹妹是不一樣的,她什麼事都是可以和妹妹說的。
  
  水銀:「我明白了。」
  
  她當天就和唐媽媽說要和姐姐一起去學舞蹈。唐媽媽很驚訝,擔心她的身體,但她難得主動要求什麼,唐媽媽也不想拒絕,於是和她說好了先試試,要是身體不舒服就不去了。
  
  水銀乖巧地應下,和瑤欣一起去上舞蹈課。瑤欣練習的時候,她就觀察著那個幫瑤欣調整動作的舞蹈老師。
  
  有家長和其他老師在的時候,那個男老師從來不毛手毛腳,但只有幾個練習的學生在,他就會主動去給幾個孩子調整動作,而且特別喜歡幫瑤欣調整,一邊調整一邊誇她,顯得非常和善。
  
  水銀主動走上去,拉拉那個男老師的衣服,朝他甜甜地笑:「老師,你教我好不好?」
  
  她表現的就像個懵懂純潔的小天使,那男老師教了她一會兒,水銀果然就感覺到背後的大手帶著激動的熱度不停摸她的腰,甚至都快摸進她的小裙子——那絕對不是正常調整跳舞動作該出現的行為。
  
  看來沒有冤枉他。
  
  水銀扭頭躲過男老師的手,跑到一邊拉著瑤欣小聲叮囑了幾句。
  
  等到唐爸爸和唐媽媽來接她們回家的時候,水銀忽然大哭著跑向他們。不少家長都在這個點來接孩子,水銀這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她注意到周圍人的視線後,哭著大聲說:「我不要來跳舞了!」
  
  唐媽媽心疼得很,抱著她安慰:「怎麼了,是不是累著了?」
  
  水銀往後一指那準備過來看情況的男老師,「他摸我屁股,好痛,還把手放到褲子裡面,我害怕!」
  
  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
  
  小孩子雖然在很多時候是「弱者」,但她們也有著天然的強勢,那就是輿論。一個幾歲的小女孩說出這種話,幾乎沒有人會懷疑她在騙人。
  
  唐爸爸當場就把兩個女兒抱在了懷裡,面色鐵青地指著那男老師和跑過來的負責人,「這事我會追究到底!」
  
  其他家長也是驚愕,紛紛拉著自己的孩子,小聲詢問她們什麼,邊用警惕異樣的眼神看著那男老師。
  
  不管怎樣,這人肯定是不能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只是可惜,現在的法律對於這種人的處罰力度遠遠不夠,離開這裡,或許他還能去下一個地方繼續禍害孩子。
  
  回去的路上夫妻兩個心有餘悸地抱著她們姐妹兩個,一直在安慰她們,生怕她們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一家人回到家,剛下車就見一對夫妻從隔壁的屋子裡出來。
  
  「你們好。」一派穩重儒雅的男人帶著妻子走過來和她們打招呼:「我和愛人是剛搬到這裡的,我叫嚴常山,我們兩家以後就是鄰居了,還請你們多關照。」
  
  他微笑著看了兩眼瑤欣和水銀,露出羨慕的神色,感慨說:「這是你們的女兒?真是可愛的孩子。」
  
  兩家大人友好寒暄,水銀卻驀然沉下了眼神。
  
  嚴常山,是原劇情裡領養了瑤欣的那個禽獸繼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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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三妹五

  嚴常山是個醫生,氣質儒雅,他的妻子是房地產行業的,一位事業女性,和溫和的丈夫比起來顯得有些強勢,夫妻兩個是因為女兒意外逝世,不想留在傷心地,才會搬到這裡來。
  
  因為都是痛失孩子,有類似的經歷,唐爸爸唐媽媽對這新鄰居接受程度很高。而且嚴常山和妻子路宛待人接物十分周到,很難讓人生出惡感。
  
  哪怕是水銀也不得不承認,人不可貌相,嚴常山確實非常擅長裝模作樣。
  
  原劇情裡嚴常山做主領養了瑤欣,最開始對她非常好,等到瑤欣放下戒備真心接受他之後,他就暴露出了真面目,不僅侵犯了這個十歲的孩子,還經常用體罰她的方式得到快感。
  
  在外人和妻子面前,他總是包容瑤欣所有的壞脾氣。可是無人看到的時候,他幾乎控制了那個小女孩的身體和思想。
  
  他會對她說許多疼愛的話,也會用刀劃傷她的後背,他不允許她做任何他不喜歡的事,不允許她接觸其他的男孩子,用言語摧毀她的自信和驕傲,用行為引出她最深的恐懼。
  
  那麼多年裡,瑤欣在他的控制下過著壓抑扭曲沒有自我的生活,卻沒有人能救她,在所有人眼裡,嚴常山都是個再稱職合格不過的好父親,而瑤欣就是個不懂得感恩,還要發瘋的壞脾氣養女。
  
  哪怕到最後,瑤欣徹底瘋狂了,別人感嘆的也是,嚴常山這個養父,對她是仁至義盡,是她性格扭曲,不知道怎麼學壞了。
  
  「我的女兒年紀和瑤欣也差不多,看到她我就感覺又看到了我自己的女兒。」嚴常山來唐家拜訪的時候,很是慈愛地看了瑤欣一會兒,把手裡的禮物小蛋糕遞給她,溫聲說:「瑤欣去和妹妹一起吃蛋糕吧,我的女兒以前最喜歡吃這個蛋糕了。」
  
  慈愛的目光任誰看了都要覺得他是真心喜歡面前的孩子,有些多愁善感的唐媽媽拍拍瑤欣的背讓她上前,「快謝謝叔叔。」
  
  瑤欣不好意思地眨著大眼睛,朝嚴常山露出燦爛的笑容,「謝謝叔叔。」
  
  嚴常山似乎是有些控制不住一般,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誇讚:「好孩子。 」
  
  水銀一直坐在旁邊默默觀察,見到這一幕,她快速看了一遍其他人的反應。唐爸爸唐媽媽臉上都是同情和感嘆——他們還以為嚴常山是在懷念自己早死的女兒呢。
  
  可是在水銀看來,嚴常山那一點外露的激動根本不是強壓難過,而且唐爸爸唐媽媽可能沒注意,剛進門時嚴常山就下意識去尋找瑤欣,那個眼神太過熱切了。至於現在,他摸瑤欣腦袋的那一下,大拇指似乎無意地在瑤欣額頭微微一蹭。
  
  只有水銀察覺到那一絲異樣。
  
  不得不說外表給人的欺騙性真的很強,如果她不是提前知道了劇情,恐怕也不會覺察出什麼不對。
  
  瑤欣提著小蛋糕,樂呵呵地來找妹妹分享,頭碰頭和她說:「嚴叔叔好可憐哦,這幾天他來我們家都會給我們買東西,有他當爸爸肯定會很幸福。 」
  
  水銀看看她那毫無陰霾的笑臉,抬手捏住她的腮幫子。
  
  瑤欣剛拆開小蛋糕準備吃:「?」
  
  水銀:「聽著,離嚴叔叔遠一點,不能單獨和他說話。」
  
  瑤欣茫然:「啊,為什麼啊?你捏我臉幹嘛?」
  
  水銀:「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迫於妹妹的威嚴,瑤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還是乖乖點頭,「哦。」
  
  水銀一看她這個樣子就知道這傻子什麼都沒聽進去,她想了想,換了個方式說:「我不喜歡他,你是我姐姐,跟我是一邊的,所以你也要跟我一起不喜歡他,遠離他,否則我就不喜歡你,不理你了。」
  
  瑤欣一聽,這哪行啊,她可是妹妹最親的人!妹妹怎麼都比沒見過幾次的陌生叔叔要更好!
  
  她用力點頭,好像要以此表明決心,「我也不喜歡他,我跟你才是一邊的!」
  
  她說完還很有行動力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蛋糕,「那我們也不吃他的蛋糕了!」
  
  水銀:「不錯,你要記得,以後也不許吃他給你的食物。」
  
  暫時搞定了瑤欣這邊,水銀開始考慮要怎麼處理這件事。這事有些棘手,一來是她現在才七歲,很多事情做不到,二來是嚴常山並不好對付。
  
  首先法律途徑對這種情況根本沒用,如果他不對瑤欣出手,沒有造成很大的傷害,根本不可能被判刑,就算能判刑,刑罰也太輕了。能被判刑的情況只有孩子遭到了事實侵害,水銀當然不會讓這種事在眼前發生。
  
  可是,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如果她不做些什麼,誰能保證嚴常山這次不會對瑤欣做些什麼?
  
  水銀沒有考慮多久,就決定先做好準備。她利用家裡的電腦購買了一些自己需要的東西,買不到的就找同城的論壇,出錢請人幫忙。隔著網絡,別人並不清楚電腦這邊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在這個時間,網絡管理也沒有幾年後那麼嚴格。
  
  她在準備自己能用得到的一些東西,也不忘緊盯嚴常山。他果然試圖接近瑤欣,水銀撞見過兩次他在院子外面和瑤欣說話。
  
  瑤欣轉頭就來向她報告。
  
  「嚴叔叔邀我去他家玩,說他家有很多好吃的,還有全套的××動畫,但我沒答應。」
  
  水銀點點頭:「嗯,做得不錯。」
  
  也許是因為瑤欣那邊抗拒表現得太明顯,嚴常山非常自然地將目標轉移到了水銀身上。和瑤欣比起來,水銀才上一年級,比較輕鬆,在家的時間也更多。
  
  嚴常山只要在院子裡看到她,總要和她聊幾句,每次都很真摯地誇獎她,還給她買玩具。水銀裝出一個文靜害羞的小女孩模樣,慢慢對他表現出親近。
  
  「瑤悅,要不要去叔叔家玩?」嚴常山笑呵呵地邀請。
  
  水銀知道今天嚴常山的妻子路宛也在家,她很高興地答應下來,和家裡的阿姨說了一聲,就去了嚴常山家。
  
  他的家中擺設非常有格調,只是少了幾分唐家的溫馨。水銀看似好奇地打量周圍,心中則暗暗記下周圍佈置,廚房臥室書房的位置。
  
  路宛給她端了橙汁和小蛋糕,坐在她身邊陪她說話。嚴常山在一邊笑著看她們兩個,對路宛說:「你看瑤欣和瑤悅這麼乖,不然,我們也去領養一個孩子吧?」
  
  路宛神色一黯,臉上的笑慢慢落下去,「這事,過段時間再說吧。」說完,她好像有些興致缺缺,站起來去樓上工作了。
  
  嚴常山對著水銀嘆氣,很是難過地朝她伸出手,「乖孩子,過來給嚴叔叔好好看看。」
  
  水銀懵懵懂懂地起身,乖巧地站在他面前,嚴常山喉嚨動了動,再不掩飾自己癡迷的神情,摸摸她的臉,「真乖,嚴叔叔也想要你這樣可愛的女兒。」
  
  水銀在嚴常山家中待了一個小時,以上廁所為由,跑到二樓看了一遍房間佈置,又說想吃水果,找到機會在廚房裡轉了兩圈。
  
  之後水銀又去了一次嚴家,同樣是在路宛在家時去的,嚴常山還沒有大膽到敢在這種時候朝她動手,最多就是將她叫到身邊,摸摸臉,拍拍背,十足的溫和長輩。
  
  水銀每日在花園裡看書,心中默默記錄下嚴常山夫妻兩個的上班規律,路宛比較忙,經常不在家,有時候出差會出去兩三天。嚴常山大部分時間能準時下班,一周有一天休息日。
  
  兩家熟悉了一些後,嚴常山偶爾會和唐爸爸一起聊天,上門拜訪是常事,唐家夫妻兩個只以為嚴常山喜歡自家兩個女兒,也習慣了他時不時給兩個孩子買些小玩具之類。
  
  對於小女兒去嚴家玩了兩次,夫妻倆也沒太注意,只叮囑水銀不要給人家添麻煩。隔得這麼近,大家又都認識,能出什麼事呢?
  
  可惜現實是,很多孩童猥褻事件,都是親人熟人作案。
  
  「瑤悅,今天你姐姐又去學跳舞了,你一個人在家是不是很無聊,要不要到嚴叔叔家玩?叔叔給你放動畫片好不好?」這一天路宛不在家,坐在花園裡看書的水銀聽到隔壁院子裡嚴常山的招呼。
  
  他穿著一件襯衫,頭髮梳得整齊,顯得格外年輕有精神。
  
  水銀合上手裡的解剖書籍,笑得像個純潔的小天使。
  
  「好啊,嚴叔叔等我一下。」
  
  嚴常山看著那文靜的黃裙子小女孩跳下花園小鞦韆,抱著一本書跑進了宅子裡,纖細的小腿和腰肢雖然沒有少女的嫵媚,但那種青澀感更令他心跳加速,口乾舌燥。
  
  他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等來了穿裙子的小天使。
  
  小天使梳著好看的公主頭,背了個小包包,手上還戴了雙蕾絲小手套,提著一個小巧的籃子。嚴常山看到裡面放了幾個小蛋糕,蹲下來握著她的小手問,「瑤悅這是給叔叔的?」
  
  小女孩垂下眼睛,顯得有些不太好意思,小聲說:「是我自己做的。」
  
  她一雙眼睛亮亮的,帶著希冀,看的嚴常山一陣愉悅,主動拿起一個,「那叔叔嚐嚐。」
  
  「好吃嗎?」小女孩等他吃完一個,迫不及待地問。
  
  「好吃,瑤悅做的,當然好吃了,瑤悅真厲害。」嚴常山忍不住抓著這花朵般柔軟可愛小女孩的手,在嘴邊陶醉地親了一下。
  
  小女孩沒有覺得任何不對,還露出高興的表情,又給他拿了一個小蛋糕:「嚴叔叔喜歡就多吃點,都給你吃。」
  
  「好,叔叔一定都吃了,不辜負我們小瑤悅的心意。」
  
  嚴常山坐在沙發上,吃完了小蛋糕,又陪著一起看了會兒動畫片,感覺越來越口渴,喝了半杯水後,他有些心癢難耐地看著坐在旁邊晃小腿的小女孩,剛想讓她坐過來一點,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
  
  「嚴叔叔,你怎麼了?」
  
  他聽到小女孩嫩生生的清甜喊聲,努力揚起一個笑容,「叔叔沒事啊。」
  
  他晃了晃腦袋,想清醒一點,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水銀看著嚴常山癱倒在沙發上,臉上甜甜的笑容瞬間消失。她面無表情站起來,過去翻了翻他的眼皮。
  
  沒把握好劑量,看來三.唑侖放得多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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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三妹六

  嚴常山這個時間選得很好,他的妻子路宛剛好要去出差,後天才能回來,而唐爸爸公司這段時間很忙,每天都忙到很晚,唐媽媽則因為之前的舞蹈老師事件心有餘悸,跟著瑤欣一起去舞蹈室,兩人也要等到傍晚才會回家。
  
  現在是剛吃過飯沒多久,唐家的保姆阿姨會睡午覺,他可以和瑤悅單獨相處至少兩個小時。
  
  嚴家也只有嚴常山一個人,平時過來幫他們打掃衛生的阿姨不在,要說他今天沒準備做點什麼,水銀半點都不信。
  
  「多謝你選的時間,你選的很好,考慮的很周到。」
  
  水銀打開自己隨身攜帶的那個可愛小包包,從裡面取出橡膠手套。哪怕是最小號的手套,她戴著也有些大。
  
  用牙扯開自己手上的蕾絲白手套,套上薄薄的橡膠手套,水銀又拿出兩支注射器,一隻手銬,手銬反銬住嚴常山的兩隻手——這是為了防止他半途疼醒,萬一掙扎起來,她這麼一個小孩子可制他不住。
  
  因為已經提前來這裡看過,水銀熟門熟路地跑到廚房,拿出了裝垃圾的大塑膠袋,一個當做墊子墊在嚴常山身下,一個用來處理垃圾。
  
  她上次來廚房,還特地看過那一排刀具,嚴常山當時還跟她說,他喜歡不同的刀,所以廚房裡切菜的剁骨的各種型號的刀都買了。
  
  選了兩把最順手的,水銀走到嚴常山身邊,用刀在他臉上拍了拍,「嚴叔叔上次給我說你的刀很全,也很鋒利,所以我就沒帶刀過來,直接用你的了。」
  
  嚴常山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能聽到身邊小女孩軟綿綿的甜聲。他的反應略有些遲鈍,甚至有些茫然。
  
  現在這是怎麼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她,瑤悅在說什麼,她要做什麼?
  
  他終於有了危機感,但是眼皮沉重,無法睜開,頭疼欲裂。
  
  水銀解開嚴常山的褲子,拿了一支注射器。
  
  「嚴叔叔放心,我不會讓你疼死的。」小孩子的聲音聽上去軟綿綿的,這本來是嚴常山最喜歡的聲音,但此時此刻,感覺自己身下一涼的嚴常山,完全興不起半點激動。
  
  「解剖,縫合,我都是最近自學的,不過嚴叔叔你放心,我比較聰明,我覺得自己學得不錯。」
  
  「我先紮緊一點,這樣等會兒切的時候就不會出那麼多血了,止血的東西我沒帶多少。」
  
  嚴常山感覺自己這一輩子最煎熬的時刻就是現在,哪怕當初面對女兒的屍體他也沒有這麼痛苦。
  
  他拼命想醒來阻止這一切,可是他只能感覺到痛,只能聽著耳邊那個聲音不停地說著一些刺激他的話,一聲又一聲的嚴叔叔,簡直像是催命。
  
  「嚴叔叔很喜歡小女孩對不對?不知道你以後還會不會喜歡……沒關係,以後你要是還喜歡,我也會繼續看著你的。」
  
  「一直看著你。」
  
  這句「一直看著你」帶著不懷好意和嘲諷的冷意,在嚴常山耳邊循環,與身下的鈍痛一起折磨著他,他簡直要瘋了!怎麼會這樣!她只是個小女孩,可她現在在做什麼!
  
  空氣裡的血腥味和淡淡腥臊味混合在一起,又被室內空調排出去。
  
  水銀很冷靜地把切下來的東西都放在一邊,繼續給人止血。這人的痛苦程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她要注意的只有不讓疼痛超過他能承受的度,以免中途被疼醒,打擾了自己的計劃。
  
  看著那被切下來的一坨東西,水銀微微一笑,包起那東西走進廚房,順手丟進微波爐裡,還特地撒了點辣椒粉和鹽。
  
  等嚴常山醒了,看到這三塊烤肉,不知道做何感想——反正他是縫不回去了,估計也吃不下。
  
  收拾好帶血的紗布紙巾,清洗了刀具,水銀搜出嚴常山的手機,將他所有的聯繫人電話,和手機上記錄的一些資訊全都存了起來,特別是同事和親戚朋友的,又解下他的鑰匙,去樓上書房。
  
  嚴常山是個掩飾很好的變態,但從他在原著裡對瑤欣做的那些事來看,他絕對是有前科的,只要有前科,哪怕再謹慎的人都會留下蛛絲馬跡。
  
  水銀之前上過二樓,但她沒能進書房和臥室看看。二樓有兩個小書房,夫妻兩個分開,他們連房間都是分開的,顯然是有什麼感情問題。
  
  一個書房沒有鎖,是路宛的,另一個書房有鎖,水銀在一串鑰匙裡找到正確的,打開書房門走了進去。
  
  一切都顯得很正常,書櫃架子書桌,擺在明面上的東西不用多看,以嚴常山的謹慎,不能示眾的東西肯定會藏起來,而且不會藏在明顯的地方。
  
  水銀找了一圈,什麼異樣的東西都沒找到,乾淨的有些不正常,哪怕正常男性會看的一些午夜情感雜誌,帶點顏色的故事會,這裡都沒有絲毫蹤跡。
  
  這樣乾淨的書房主人,要麼是個嚴肅正直禁慾的正人君子,要麼他得到快感的方式並不是這些,從原著可得,嚴常山絕不是前者,那麼……
  
  水銀關上書房門,試著去推嚴常山的臥室。
  
  他的臥室門也是鎖著的,一個人會把能刺激自己高潮的東西藏在哪裡?臥房的可能性比書房大很多。
  
  水銀從床頭櫃,床底,床頭中空的暗櫃,衣櫃到處翻了個遍,終於找到了一些東西。
  
  嚴常山的床頭櫃暗櫃裡,放著的是一本相冊,相冊裡只有一個笑容燦爛的小女孩。這是嚴常山和路宛的女兒嚴珊,她的照片,大廳裡有擺放了幾張,水銀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覺得這小女孩的眼睛和瑤欣有些像。
  
  把女兒的相冊放在床頭櫃,還可以說是父親對女兒的思念,但水銀越翻越覺得不對,這本相冊裡的照片乍一看是正常的,可後面還有很多泳裝照。小女孩在夏日穿著泳裝小裙子,露出胳膊大腿,渾身濕透在水裡玩球,這一類的照片非常多,幾乎佔了大半本。
  
  鏡頭是有語言的,水銀看著這些照片,感到有些不適,她幾乎能感覺到拍照的人是用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在凝視鏡頭前這個小女孩。不是凝視孩子,而是迷戀,部分鏡頭沒有拍到臉和神情,但露出的大腿和白的發光的脖頸很多完整出鏡。
  
  除了這本顯而易見被翻過很多次的相冊,還有一個MP3,電量剩下一半,點開就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爸爸、爸爸~」
  
  還有嚴常山的聲音:「珊珊是不是最喜歡爸爸?」
  
  「珊珊最喜歡爸爸~哈哈哈爸爸好癢!唔,嗯~」
  
  聽上去只是一個爸爸和孩子在玩耍,如果不清楚嚴常山的嗜好,聽到這些聲音恐怕不會發現什麼不對,可是,一連往下翻,幾乎有上百個音頻,粗粗一聽,都是小女孩玩耍發出的各種聲音,笑聲,哼哼聲,還有一個音頻是小女孩用各種聲音喊爸爸。
  
  嚴常山為什麼要錄下這些聲音,為什麼要把這個MP3藏在床下?
  
  這些東西雖然有些不對,但都無法作為證據,嚴常山確實很小心,很害怕被人發現這件事,所以他大概活得很累,也因為壓抑太久,在把瑤欣這個養女帶回家後,對她做出了那麼多可怕的事情。
  
  有許多人確實喜歡小孩子,不過那只是作為成人對可愛生物和幼崽的喜愛,而嚴常山這種人,將自己掩藏得嚴嚴實實,腦子裡滿是骯髒的思想,他所謂的喜愛是病態的、可怕的。
  
  水銀眼神沉沉,看著樓下,幾乎忍不住想直接把人給——
  
  不行。
  
  她閉了閉眼睛,這個世界有完整的法律體系,而且嚴常山有親戚朋友,有正常的交際圈子,也有身份,他不像原主的生父,一個死了也沒人管,屍體丟進垃圾場埋一埋,等到爛了都沒人發現的流浪漢。
  
  如果死了人,她絕對脫不了干系,很快會被查出來。
  
  像現在,她只是把男人的那玩意兒割了,嚴常山恐怕比她更不想別人知道這件事。再說,她瞭解他的秘密,有他的把柄,嚴常山意識到這點,大概率可能會瞞下這件事,不會鬧大。
  
  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很清楚,嚴常山沒有切實的證據證明是她做的,而她的年紀是最大的優勢,基本上沒人會懷疑她,只要沒死人,這件事就算嚴常山要追究也會不了了之。
  
  水銀沒有證據將嚴常山送進監獄,就像嚴常山同樣沒有證據指控她對他做的事。
  
  相冊放回去,mp3帶走,水銀回到樓下,嚴常山還沒有醒,她乾脆給他拍了幾張照片,臉和慘遭閹割的下身一起,拍的清清楚楚。
  
  廚房裡那塊肉已經熟了,聽到提示聲音,水銀將肉放在盤子裡端出來,擺在嚴常山身旁的茶几上。
  
  現在雙方的作案工具都收拾好,最後再檢查了一下嚴常山的情況,確認他很快會醒,沒有生命危險,水銀這才帶上垃圾,從容離開。
  
  垃圾丟進路邊經過的垃圾車,帶血的薄手套在廚房裡燒掉。聞到味道的阿姨進來看見,奇怪道:「瑤悅,你在燒什麼呢,一股橡膠味。」
  
  水銀垂下頭,露出被燒出一個洞的洗碗用橡膠手套,「我玩打火機,不小心燒到這個了,阿姨,不要告訴爸爸媽媽。」
  
  「哎呀,太危險了,可不能玩打火機,好了好了,瑤悅別怕,阿姨不告訴爸爸媽媽,但你以後也不能亂玩打火機了。」
  
  「嗯,我不玩了。」她露出乖巧的笑。
  
  她洗了手坐到二樓窗邊,看似看書,眼睛卻一直看著旁邊嚴家。之前被她拉上的窗簾,離開嚴家之前已經重新拉開了,現在從她這個位置,能隱約看見嚴家大廳那邊,只要嚴常山醒了坐起來,她就能看見。
  
  旁邊的鐘滴滴答答,那邊昏迷的人終於有了動靜。
  
  側耳聽到瓷器砸在地上發出的聲音,水銀唇角一彎,心裡計算了一下藥物的起效時間和持續時間。
  
  嚴常山不知道是不是也察覺到了什麼,勉強在沙發上坐起,扭頭看向唐家二樓的那扇窗戶。
  
  隔得很遠,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水銀還是朝他招了招手,露出笑容,無聲張口說了一句:「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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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三妹七

  嚴常山滿頭大汗,猛然睜開眼睛。他瞳孔擴大,神情驚懼,喘息的聲音大的有些嚇人,在安靜的臥室裡異常明顯。
  
  又做夢了。
  
  他動了動,立刻感覺到身下的鈍痛,勉強起身摸到床頭櫃放著的藥瓶,倒出兩粒藥丸和著冷水吞下。冰涼的水讓他清醒了很多,目光不再發直。
  
  他夢裡的內容記得不太清楚,只覺得很可怕,很混亂,令人心有餘悸,還有那個聲音,那個小女孩軟綿綿的聲音,一直如影隨形,嚴常山知道,那是瑤悅的聲音,除此之外,他還夢見了很久沒有夢見的女兒。
  
  女孩子甜美的聲音,原本是最能刺激他,最能令他感到興奮的,可是自從那天之後,他就再也不能對這聲音產生感覺了——因為那個時候,他雖然昏迷,但大部分時間都有意識,清楚地聽到了瑤悅說的所有話。
  
  她用孩童最純潔清脆的可愛嗓音,語氣詭異地說著可怕的話。
  
  如果不是他確信自己沒聽錯,他甚至要以為自己是因為藥物產生了幻覺。瑤悅才七歲,七歲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事?哪怕是成人都很少有這樣的膽量和動手能力,她一個孩子應該什麼都不懂才對!
  
  直到如今,他仍然沉浸在一種無法置信的情緒裡。就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更沒有辦法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去起訴瑤悅。
  
  他家中沒有監控,瑤悅過來的時間是他特地選的,也沒人看見她過來,更沒有現場有力的證據。嚴常山事後搜索,發現書房和臥室都有被人翻找過的痕跡,唯一丟失的東西只有一個MP3,正是這個東西,讓嚴常山咬著牙,將這件事瞞住。
  
  那天他找來了信得過的朋友重新處理了傷口,就一直躲在家裡休息,並諮詢一些律師朋友。因為他自己心虛,很多事經不起查,他也不敢真的和員警打交道。要是真被查出來什麼,他就完了。
  
  無能為力的憤恨和失去男人象徵的痛苦折磨著他,還有那個不像小女孩的瑤悅,她似乎知道他的秘密,她就像個定時炸彈——
  
  甚至,嚴常山忍不住想,瑤悅,她真的是瑤悅嗎?她是不是一個回來復仇的鬼魂?
  
  只要想到這個可能,他就冷汗連連,噩夢不斷。
  
  在夢裡,那個折磨他的聲音,好像變成了女兒珊珊的聲音,那一聲嚴叔叔,變成了爸爸。
  
  今天是一個陰天,妻子早已出差回來,只是他們夫妻從女兒死後就一直是分房睡,他說自己生病了,暫時在家休息幾天,妻子也沒什麼其他的關心,仍舊是早早去上班。
  
  嚴常山掙扎著站起來,一步一挪地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他下意識看向隔壁的那座屋子,瞳孔忽然一震,猛然將拉開的窗簾重新合上。
  
  有一個小女孩在二樓窗邊看著這裡。
  
  她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一直在看著他?
  
  「瑤悅,你站在這幹什麼?」瑤欣走出房門,看見妹妹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前,好奇地湊過去。
  
  水銀將目光從對面那晃動的窗簾上收回,扭頭平靜回答:「我在院子裡看到一隻貓。」
  
  瑤欣越過她,好奇地目光在下面的院子裡巡視,「哪呢?我怎麼沒看到,我說你這幾天怎麼老站在這往外看,原來是看到貓了,你是想養貓嗎?」
  
  「不是,我是覺得那隻貓看上去有些奇怪,他好像在做壞事,所以我才一直看著他。」
  
  瑤欣哈哈笑起來,搭著她的肩撒嬌:「瑤悅你是在開玩笑嗎?貓能做什麼壞事,偷吃?」
  
  她是個很喜歡撒嬌的孩子,黏在妹妹背上笑了一陣,看到她手裡拿著的書,又挑起來看了兩眼:「你怎麼又看這些啊,好複雜,有些字我都不認識,認識的合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你看得懂嗎?」
  
  水銀合上手裡的解剖書:「看不懂,我打發時間。」
  
  瑤欣拉著她往樓下去吃早飯,腳步輕快,扭頭回來跟她說話時笑的像朵太陽花,「那你是不是準備以後做醫生啊?」
  
  水銀:「可能會。」
  
  她有一搭沒一搭和瑤欣說話,反正不管她回不回答,瑤欣都能說的開心。
  
  飯桌上唐爸爸和唐媽媽說起隔壁的鄰居,「嚴先生好像是生病了,這幾天都沒看到他去上班,我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唐媽媽點頭:「是要去看看,人家平時經常給咱們送東西,你買些水果和禮品,帶著瑤欣和瑤悅去看看吧。」她想著嚴先生向來喜歡自己兩個女兒,生病時看到兩個孩子,也是個慰藉。
  
  瑤欣聞言看了一眼妹妹,她還記得妹妹說不能去嚴家的,但這次沒聽到妹妹反對,她就沒出聲說不去。
  
  選了個路宛在家的時間,唐爸爸帶著慰問品和兩個女兒上門,寒暄兩句上樓去看嚴常山。他的房間拉了窗簾,顯得有些昏暗,唐爸爸看到嚴常山坐在床上的模樣,嚇了一跳。怎麼才這麼些天不見,臉色難看了這麼多?
  
  嚴常山幾乎沒辦法專心去和唐爸爸說話,他的眼神一直忍不住看向瑤欣瑤悅兩姐妹。她們兩人穿著相似款式的裙子,手牽著手站在那,一個純真無邪笑容燦爛,一個眼神古怪笑容微妙,簡直像是陰陽兩面,她們裙子上鮮亮的顏色在這有些昏暗的屋子裡彷彿能發光。
  
  嚴常山乾咽了一下,感覺背後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現在完全不想看見這兩個孩子!
  
  唐爸爸明顯看出來嚴常山不對,他只以為是人不舒服,不好意思多打擾,帶著兩個孩子下樓,路宛在客廳裡面招待她們。
  
  瑤欣還是第一次來嚴家,她看見客廳裡嚴珊的照片,驚訝地拉拉妹妹的手,「你看,她和我長得有點像。」
  
  「是啊,你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和這個姐姐很像。」水銀說罷扭頭看向沙發上坐著的路宛,「阿姨,你說是不是啊。」
  
  路宛扯了扯嘴角,眼神投向瑤欣又很快移開,「是啊。」
  
  敷衍的意味很重,顯然不想多說這件事。
  
  說起來很奇怪,瑤欣和她們的女兒嚴珊年紀差不多,眼睛又像,作為一個痛失女兒的母親,面對這樣一個孩子,路宛就算不像嚴常山那樣表現得移情,也不該用這種冷淡迴避的態度對待瑤欣。
  
  可她從一開始,就不太和瑤欣說話,嚴常山去唐家拜訪,她也只是禮貌性地去過一兩次,對瑤悅的態度都比對瑤欣好。她在有意無意地忽視瑤欣,而這種不願面對,在水銀看來,更像是一種因為愧疚的下意識躲避。
  
  她在愧疚什麼?
  
  水銀覺得自己那個猜測很有可能是真的。
  
  和她思考的事情比起來,瑤欣對所有的暗潮洶湧都毫無察覺,她要參加學校裡六一兒童節表演,作為班上的舞蹈擔當,興奮過頭,提前好幾天就穿著自己的小裙子跑來問妹妹好不好看,還要家裡其他三人到時候都要去看,要拍照錄像。
  
  水銀還沒作為家長參加過這種小學生六一兒童節,當然她現在也不是作為家長去的,是作為家屬。
  
  她坐在唐爸爸唐媽媽中間,看著兩人興致勃勃地擺弄相機,對著舞臺上像隻小蜜蜂一樣,戴著塑膠翅膀跑出來的瑤欣。在這個時代,小學生們都還很單純好騙,被老師畫了滑稽的妝也不覺得丟臉,雖然造型有些蠢蠢的,倒也不失可愛。
  
  瑤欣剛才在後台還和一群小女孩一起打打鬧鬧,又興奮又開心,最後她們的節目得了個獎,老師讓她上臺去拿獎狀的時候,水銀看到她對自己悄悄招手,一臉驕傲。
  
  水銀想起原劇情裡的瑤欣,其實劇情裡關於瑤欣的沒有多少,本來系統就只給了她簡單的劇情,但那個瑤欣,任誰看了都要說她是個瘋子,簡直是在瘋狂破壞所有人的幸福生活,她沒有朋友,尖銳,過度驕傲,自尊心特別強,警惕心重,和現在這個小朋友判若兩人。
  
  節目結束,瑤欣偷偷跑下來,把自己那個蜜蜂觸角頭箍夾在了妹妹頭上。
  
  「哈哈哈哈!爸媽你們看,妹妹可愛!」
  
  唐爸爸立刻拿起相機,「別動別動,我給你們拍一張!好好,可愛,都可愛!」
  
  一家人開開心心回了家,水銀時隔多日,又見到了嚴常山。他瘦了一些,顴骨有些明顯。
  
  其他人都進了屋,水銀站在院子裡,看向外面經過的嚴常山,嚴常山也看到她了,他的腳步慢慢停下,兩人隔著一道院牆對視。
  
  「是你做的對不對,你是怎麼做到的,你是誰?」嚴常山動了動嘴唇,聲音又低又急促,還帶著從未有過的兇狠,不過這份兇狠只浮於表面,色厲內荏罷了。
  
  水銀看見他捏著公事包的手青筋暴突,忽然有了個想法。她臉上孩童的笑容面具瞬間消散,生動的神情就好像突兀變成了一面刷了灰的白牆。
  
  盯著嚴常山,她壓低了聲音喊他:
  
  「爸爸。」
  
  水銀把那個MP3帶回來之後聽了許多遍,研究了許多次,她對於嚴珊喊嚴常山的語氣非常熟悉。這個小女孩喊爸爸時,聲調和一般人喊爸爸不同,後一個爸字尾音會微微往上翹。她特意學了嚴珊的語氣和吐字習慣。
  
  她只是心血來潮,沒想到嚴常山的反應會這麼大,他臉上瞬間失色,眼睛都直了,踉蹌往後摔倒在地,沒等水銀反應過來,已經立刻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跑了,腳步凌亂彷彿身後有鬼在追。
  
  見小女兒好一會兒沒進屋,唐爸爸走出來,剛好看見女兒站在那的背影,還有嚴常山匆匆離開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是怎麼了?」他驚訝地問。
  
  水銀扭頭,露出一張茫然的小臉,「嚴叔叔不知道怎麼了,剛才過來和我說話,突然就變得很奇怪,他是不是生病了?」
  
  唐爸爸也是納悶,看嚴常山那個倉皇的背影,覺得有些怪怪的,朝小女兒伸手:「小孩子不要管了,來,快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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