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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後媽十

  賀小燕摸了摸胸口,小臉蒼白。水銀坐在她身旁,見狀問:「胸口疼?」
  
  賀小燕小小聲嗯了一下,「腳也疼。」就這一句,已經是她難得的撒嬌。
  
  水銀慢慢給她揉了揉腿,看到她手上採血後留下無法消散的淤青。
  
  「小燕,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賀小燕黑白分明的眼睛疑惑地看著她。
  
  水銀緩緩說:「你得的是白血病,這是一種目前醫院治不好的病,可能過幾天,也可能過幾個月,你的情況就會越來越嚴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死。」
  
  白血病就算是後世也很難治癒,更何況現在,缺醫少藥。她覺得賀小燕很可能是急性白血病,可是這會兒白血病只是個統稱,連急性白血病這個說法都不知道有沒有被提出,在這種時候得了這樣的病,也就只能是等死而已。
  
  聽到醫生的通知時,水銀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在系統給的未來任務裡,從來沒出現過賀小燕。因為她在那個劇情設定裡,根本就沒有未來。
  
  她甚至能想像到,在原本的劇情世界裡,木香沒有離開那個家,仍然為了那兩個繼子繼女操勞,忽視了生病的賀小燕,這小女孩會在一種怎樣悲慘蕭條的生活中失去生命。
  
  而且,她也隱約明白了系統這一年多來,為什麼會這麼安靜。它是在等著賀小燕的死亡,等著她因為賀小燕的死亡而痛苦。
  
  系統對她的「調教」從來就不只有那些洗腦的傻逼言論,還有讓她不斷在這些世界裡體會生活的痛苦。而想摧毀一個人,從感情入手才是最容易的。
  
  賀小燕看著面色平靜的媽媽,茫然地眨眨眼睛,半晌才問:「我的病治不好,那我們現在可不可以回家?」
  
  「藥很貴的,反正我治不好,我們不治了好嗎?」
  
  水銀:「要是在這裡治,你或許可以多活一段時間,你要是還想多活一段時間,我就有辦法賺錢給你治。」
  
  賀小燕卻用力搖頭,眼淚一下子湧出來,「媽媽,我不想治了。」
  
  「我、我怕打針。」她哭著說。
  
  水銀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揭穿這個謊話。
  
  「行,那我們回家。」
  
  楊奶奶也沒想到賀小燕會是這樣的情況,抱著孩子哭了好幾場。
  
  水銀:「我想帶小燕搬出去住。」
  
  楊奶奶卻不答應:「你們現在這個情況怎麼搬出去!我都這麼老了,難道還忌諱什麼嗎,你們就安心住在這裡。」
  
  水銀沒再堅持,只是之後她沒有每天出去工作,天氣好的時候就會抱著賀小燕出門去逛逛。滬市這麼大,她們來了一年,很多地方卻都沒有去過,水銀抱著賀小燕去了滬市最高的樓,帶她去嚐了昂貴的甜品和很多好吃的食物,哪怕這孩子根本吃不下太多東西了。
  
  還帶她去看了那個著名的大碼頭和海港。
  
  賀小燕很喜歡海港,那邊有大船來往,她們就坐在能看到海面的港灣小廣場上。
  
  「媽媽,我下輩子還可以當你的孩子嗎?」
  
  水銀瞧著她瘦弱蒼白的小臉,「要是下輩子還要當人,不是太慘了嗎。」
  
  賀小燕坐在她懷裡,看到天上飛過去的鳥,又抬手指它們,「那我可以當一隻鳥嗎?我想飛回來看媽媽。」
  
  水銀:「……還是當一棵樹吧,長在高山上或者森林裡。」
  
  賀小燕就開心地笑起來,臉上有希冀之色,「那我等一等媽媽,我們長在一起,可以作伴。」
  
  水銀:「好。」
  
  賀小燕的病情惡化得很快,有一天,水銀依舊抱著這個孩子去海港看大船,這個像隻病弱小貓一樣的孩子動動腦袋,蹭了蹭她的手掌,然後就那樣悄無聲息地永遠沉睡在了她的掌中。
  
  這天有太陽,金黃色的夕陽落在孩子的側臉,撫平了這具小小身軀裡無休止的痛,讓這孩子顯得無比平靜安詳。
  
  海港的海船發出啟航的聲音,海港裡十分吵鬧,她們身邊走過相偕散步的老人,跑過一群歡笑嬉鬧的孩子,走過幾個高談闊論的年輕大學生。
  
  一個常在這邊散步的老人家走到旁邊看了她們一眼,不太贊同地說:「這裡風大,太陽都要落山了,怎麼能讓孩子在這裡睡著了,還是趕緊回家去吧。 」
  
  水銀朝老人點點頭,抱起懷裡那具冰冷的小身軀起身離開。
  
  她是個異鄉遊子,賀小燕也沒有家鄉,所以水銀把她的屍體火化,乘船出海港,迎著鉛灰色的天空,將骨灰灑進海中。
  
  與其讓這生命短暫的小女孩被埋進深深的土裡腐爛,不如乘風入海,或許會更加自由一些。
  
  沉寂了很久的系統這時候突然上線。
  
  【我知道你是在乎這個孩子的,我可以讓她回到你身邊!】
  
  水銀望著高飛的海鷗,彷彿沒有聽見腦子裡那充滿誘惑的聲音。
  
  【只要你和賀東鵬再次組成家庭,我就有辦法讓賀小燕託生成你和賀東鵬的孩子,你可以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怎麼樣?】
  
  [你還是從前那個令人作嘔的味道,你問我怎麼樣?難道你猜不到我的答案?]
  
  水銀的神情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漠。
  
  【你不應該這麼自私,如果人人都像你這麼自私,國家就沒有後代了,要怎麼發展下去,作為生育資源,你也有義務為人類的繁衍做出貢獻,只有成為偉大的母親,你的生命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不然你要怎麼體現自己的價值?】
  
  [繁殖沒有任何價值,我也不需要社會認可的價值。]說完這句,水銀就不再理會系統。
  
  她現在已經完全看透了這個系統的內核,它鼓吹奉獻和犧牲,鼓吹母愛,可說到底它根本不在乎什麼愛不愛,撕開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它看重的只是冰冷的利用價值而已。
  
  因為賀小燕會早早死去,屬於沒有價值的,所以系統不要求她作為一個母親去「愛」她。賀承祖和何小蓮能活下去生兒育女繁衍後代,在系統這裡就是有價值的,所以它要她去「愛」他們。
  
  這是母愛嗎?不,這是繁殖的奴隸,人類繁衍的勞工。
  
  繁衍如果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今後的養老生活,這和冰冷的投資又有什麼區別。可這世上,盡是傾家蕩產的投資人。
  
  【你遲早有一日會改變想法!】
  
  [在人一生不同的階段,想法總是在不斷改變,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永遠和自己的懦弱對抗!]
  
  水銀仍是住在楊奶奶處,或許是太傷心,這個老人也病了一場,水銀照顧了她一段時間,她才康復。
  
  「你要是願意,就當我的女兒。」楊奶奶康復後,這麼對她說,「雖然你失去了一個女兒,但可以再有一個母親。」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依託血緣,只關感情。有情相聚,情散別離,要是能想得開,這無疑是最簡單的。
  
  天氣已經很冷,滬市卻更加火熱起來,現如今的局勢算不得好,一邊是普通民眾的人心惶惶,一邊是上層社會的花天酒地。
  
  董凌燁自從母親病後就回家來好幾次,聽到楊奶奶的話之後改口叫水銀小妹,似乎對於自己多了個妹妹十分興奮,沒過多久就開始頻頻帶著她出去玩。
  
  她也是個能擠入中上層的交際花,屬於那種生性大方玩得開,有身家有長相有追求者的富婆,除了工作,還時常出入舞廳宴會,和一群富家夫人小姐稱姐道妹,夜生活豐富。
  
  「多跟我出來玩玩,這世上開心的事情這麼多,玩的開心了就不會去想那些難過的事情了,誰沒有一段難熬的時間呢,我不也這樣過來了。」董凌燁端著半杯酒搖晃著,眼神有些迷離地望著下方舞池。
  
  水銀也端著半杯酒,站在她身邊看著舞池裡旋轉歡笑的人群,和微醺的董凌燁比起來,她顯得過分清醒。
  
  董凌燁看了她一會兒,忽然噗嗤笑起來,「你啊,我還以為你是很乖的那種『良家婦女』呢,沒想到你抽煙熟練,喝酒也那麼厲害,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也不害怕。」
  
  水銀放下酒杯,朝她笑笑。當然不害怕,她畢竟不是真的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雖然時代不同,但這種地方獨有的氣息是她熟悉的,讓她不由想起從前一些事。
  
  董凌燁還想跟她多說幾句,可惜她的女伴們在樓上招呼她們過去。董凌燁一拉水銀,「走,她們在樓上打牌,帶你去看看。」
  
  樓上聚集了不少人,兩桌牌,旁邊都圍了不少衣著光鮮的夫人,董凌燁上前打了一圈招呼,就吆喝著再開一桌。「小妹你會不會打牌?你要是會就讓你打。」
  
  水銀看看她們打的牌,「不太熟,我在旁邊看吧。」
  
  董凌燁:「也行,那我先打,你在旁邊看著,學會了就幫我打兩場。」
  
  這些東西水銀其實也很熟,說到底玩法都差不多,看了兩圈她就心裡有底了,只是興趣缺缺。見董凌燁已經打入了迷,就退出包圍圈坐到一邊,以一種遊離的姿態輕輕轉動手中酒杯。
  
  「木小姐?」水銀抬頭,見到了許久沒見的宋大小姐。
  
  「你怎麼在這裡?」宋婷把女伴支開,自己坐到她身邊。
  
  兩人關係其實很奇怪,說朋友也不算朋友,只是說過些話算是點頭之交,說敵人又沒那個劍拔弩張的氣氛。
  
  宋婷近來的日子並不好過,人都比之前憔悴了。自從賀東鵬撞到腦袋送進醫院之後,就一直都沒能醒來,她都不知道自己丈夫究竟還能不能醒,最開始她時常過去看望,可是人躺在那日漸消瘦,吃喝拉撒都要護工照顧,還有一股異味,慢慢的宋婷就不愛去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害怕看到丈夫憔悴的樣子,還是害怕這種疾病顯露出的猙獰。
  
  實在心煩意亂,她才會跟著朋友過來這邊放鬆,卻沒想到會看到木香。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是嫉妒木香的,怎麼她就什麼都不用管了呢?
  
  「賀東鵬現在在醫院……」不知出於什麼心理,宋婷突然說。
  
  水銀瞧了她一眼,哦了一聲。
  
  宋婷說不下去了,恰好那邊董凌燁輸了幾盤,扭頭朝水銀招呼:「小妹,快過來幫我打幾盤!」
  
  水銀放下酒杯,朝人群走過去,替了董凌燁的位置。
  
  宋婷坐在原地看著那邊過一陣子就爆發出的笑聲和稱讚,有些坐不下去了,煩悶地起身離開。誰知道剛回到家,醫院那邊就打來電話。
  
  「您的先生賀東鵬剛才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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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後媽十一

  宋婷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喜是驚,賀東鵬終於醒了,她的丈夫沒事,她也不用年紀輕輕就變成寡婦了。
  
  讓司機開車把她載到醫院,宋婷剛走進病房,看見床上睜開眼睛的賀東鵬,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手上的提包掉在地上,「東鵬,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日子多害怕!」
  
  賀東鵬躺太久,臉頰都凹陷下去,下巴上還有青色的鬍茬,人顯得異常憔悴。他剛剛醒來,渾身無力,看見宋婷撲到自己身邊哭得那麼傷心,不由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婷婷……我醒了,你不用再怕了。」
  
  宋婷握著他的手,帶著淚笑道:「嗯,只要東鵬你能好起來就好了。」
  
  賀東鵬看著她嬌美的面容,露出欣慰的神色,旋即又問:「之前將我推下臺階的那個人,現在在哪?」
  
  宋婷說:「他蓄意害你,我已經讓人把他送進監獄關起來了,你放心。」
  
  賀東鵬的神色一變,滿面焦急,「怎麼會,婷婷,你快讓人把他放出來!」
  
  宋婷心裡咯噔一聲,有種不好的預感,強笑道:「怎麼了?」
  
  賀東鵬遲疑了片刻,還是說:「婷婷,我想起來從前的事了,那孩子叫賀承祖,是我親生的兒子。」
  
  宋婷手一緊,心裡有些慌亂,「怎麼會,你不是說那不是你的孩子,你沒有那麼大的兒子嗎?」
  
  「這事有點複雜,我之後再給你解釋,現在你還是快點找人把承祖放出來再說,好不好?」賀東鵬哄道。
  
  宋婷忍不住試探著問:「你都想起來了,那你從前除了兒子,還有老婆嗎?」
  
  賀東鵬張張嘴,他想起自己第二任妻子木香。那無疑是個柔順懂事又勤勞的女人,再苦再累她都毫無怨言,在那種鄉下,木香的相貌絕對不差,他當然是喜歡她的。可是……看著面前光鮮亮麗又年輕漂亮的新妻子宋婷,他發現自己對木香這個人的存在說不出口。
  
  木香就和他的過去一樣,太過寒酸拿不出手,讓經歷了滬市繁華開闊了眼界的他羞於提出。於是最後只含糊地說:「這些事等以後我都會告訴你的,先把孩子接出來吧,我擔心他過得不好。」
  
  宋婷見到他神情變化,心裡一沉。丈夫不想提木香,顯然是不準備再和對方有瓜葛,選擇了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宋婷就是覺得不舒服。
  
  離開醫院之後,宋婷神色陰沉地扭著手裡的提包。良久,她也沒能下定決心。
  
  ……
  
  賀東鵬沒想到,自己再見到兒子,會是這樣。
  
  他昏迷了多久,賀承祖就在牢裡被關了多久,而且還有宋婷的故意打點,賀承祖沒少受罪,這個時候可沒什麼法律保障犯人權益,也沒什麼律師去保人,進了監牢那就是去了半條命,賀承祖如今已經算是廢了——他雙腿殘疾,只能坐在輪椅上,還瞎了一隻眼睛。
  
  「承祖,你怎麼會變成這樣!」賀東鵬驚愕地從病床上掙扎爬起來,試圖去抓兒子,卻被對方毫不客氣一把打開。
  
  「你還有臉問我,不是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的嗎!」賀承祖目光中滿是仇恨,惡狠狠盯著自己的父親。
  
  「如果不是你不認我,還把我害進監獄,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殘廢,我一輩子都被你毀了,你現在開心了!」賀承祖咆哮著,怨毒的目光看得賀東鵬心中生寒。
  
  畢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的血脈,賀東鵬怎麼會不傷心,對於他的指責,賀東鵬更是無言以對。他的兒子,竟然受了這麼多苦,他這個當爹的確實有錯。
  
  宋婷站在門邊,冷眼看著病房裡那對父子,一人不停謾罵,一人則是難堪沉默。她仔細打量著賀東鵬,發現這個男人和她當初認識的男人完全不同了。
  
  他好像變老了很多,不再意氣風發,和那個十幾歲的兒子在一起對比著,宋婷第一次這麼清晰地認識到,這是個比她大很多歲的老男人,而經過這一場磋磨,他甚至有了白髮。他身上令她心動的東西正在慢慢消失。
  
  宋婷忽然感到一陣膩煩,扭頭就走了。
  
  房裡,賀承祖罵夠了,賀東鵬看看空無一人的病房門,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裡,你媽……木香呢?」
  
  賀承祖聽到木香這名字,剛平靜下來的神情又猙獰起來,抬手拿起手邊的一根拐杖就朝賀東鵬劈頭蓋臉丟了過去,「你還有臉提那個賤女人!」
  
  賀東鵬眉頭一皺,「她怎麼了?」
  
  「她怎麼了?」賀承祖冷笑,「你給我娶的好後媽,就是個賤人,你一失蹤,她就帶著家裡的錢跑了,完全不管我的死活,誰知道是不是跟什麼野男人跑了。」
  
  賀東鵬一愣,失聲道:「怎麼可能!」木香那麼柔順的女人,怎麼可能背叛他?
  
  賀承祖:「怎麼不可能,你回去問問,看誰不知道,她連何小蓮都沒管。」
  
  話說到這種地步,賀東鵬不能不信,他惱羞成怒沉下了臉色,可同時,心底又鬆了一口氣。
  
  既然木香跟人跑了,那他就不用把以前這個老婆告訴宋婷,也算是好事一件。要是今後她再也不出現在他面前便罷了,他也不想特地去找她算這個賬,畢竟一夜夫妻百日恩。
  
  「你現在娶了個有錢的老婆過好日子,總不能不管我這個親兒子,你把我害成這樣,總要給我錢讓我過好日子!」賀承祖又說。
  
  賀東鵬回過神,安撫這個兒子:「你放心,我肯定不會不管你。」
  
  也許是真的因為愧疚,賀東鵬給了賀承祖不少錢花用,賀承祖這年紀,又是這種性格,乍一得到這麼多錢又能去幹什麼好事,身在滬市這種城市,想要花錢是件很簡單的事,而學壞也異常簡單。
  
  不過半個月,賀承祖就因為大手大腳花錢引起了一些黑幫的注意,那些人特意接近他和他做朋友,釣著他玩,賭博洋酒抽大煙。賀承祖本就因為自己的殘疾而自卑,這種自卑在花錢的過程中得以消磨,於是,他不斷向賀東鵬要錢。
  
  哪怕是賀東鵬,也被他的花錢速度給嚇到了,不得不質問他要這麼多錢究竟去幹什麼。然而每次賀東鵬這麼問,賀承祖都會毫不客氣罵他,用自己的殘疾去諷刺他,動輒發瘋發脾氣,賀東鵬聽他說起這個就感到愧疚,只能妥協。
  
  他自己其實沒有多少私房,只能從酒廠那邊支錢。
  
  這樣大筆的錢支出,宋婷和宋興富當然很快也知道了。
  
  宋興富這一回比女兒反應更快,他迅速查到了賀承祖這些日子花掉的錢是怎麼回事,對臉色難看的女兒說:「他這個兒子不能留,不然遲早要敗壞我們宋家產業。」
  
  他的意思很明顯,是想找人處理掉賀承祖。
  
  宋婷沒出聲。
  
  宋興富以為她是擔心賀東鵬發現後生氣,不由嘆氣,「早跟你說了不能心軟,當初就讓這個賀承祖死在監獄裡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宋婷心裡想的卻是,賀東鵬要是沒醒來就好了。她甚至忍不住責怪起木香,怎麼偏偏要到滬市來,讓她看到她,為什麼又要告訴她那些事,不然,她和賀東鵬還在好好過日子,她的東鵬哥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已經不是她從前喜歡的那個東鵬哥了。
  
  ……
  
  賀承祖和一些酒肉朋友天天玩在一起,被他們帶著去見識滬市的地下賭場,那是魚龍混雜的地方,三教九流遍佈,比起賀承祖從前那個鄉下幫派,真是天差地別,賀承祖很快就被這花花世界迷了眼。
  
  「這裡除了賭博喝酒,還有些更好玩的東西呢,賀哥也到了這個年紀了,不想嚐嚐女人的滋味?這裡可是有不少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和外面那些不一樣。」
  
  賀承祖有些意動,可看著自己殘疾的腿,臉色忽紅忽白。他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麼睡女人。
  
  跟著他玩的幾個人都很會看人眼色,當下湊近他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話,幾個人擠眉弄眼,都是神情曖昧。
  
  賀承祖也被說動了,咽嚥口水,「那就試試。」
  
  這個場子是屬於一個中型幫派的,這幾個釣著賀承祖玩的人也是幫派裡的下線,就是騙著一些不懂事有些小錢的紈絝子來送錢的,他們熟練地去找人送幾個女孩子過來。
  
  賀承祖在這邊聽著他們吹得天花亂墜,見幾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子被人帶著走進房間,眼神不由自主在幾人的身上掃過,等看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目光倏然定住。
  
  那個畫著濃妝的妖豔女孩子看見賀承祖,臉上的笑僵硬了。
  
  帶路的男人見狀笑道:「這個小少爺真是有眼光,看上這個了吧,她叫蓮,才來我們場子沒多久。」
  
  這女孩子不是何小蓮又是誰。
  
  賀承祖打量著自己這位繼姐,忽然說:「那就要她。」
  
  何小蓮長得確實不錯,比同齡的女孩子身材更好,當初他們在鄉下,就有不少人喜歡何小蓮,而她也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勢,不知道讓那些喜歡她的男孩子們送了她多少東西。
  
  賀承祖年紀雖然小,也是知人事的,當初沒少看著這個繼姐有想法,只是當時他還顧及著兩人身份,現在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屋內就剩下他們兩個,賀承祖朝她抬手,「何小蓮,真沒想到你在這裡做這種事啊。反正伺候其他男人也是伺候,伺候我也是伺候,你乾脆跟了我算了。」
  
  賀承祖說出這話,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快感。就算他變成了殘廢又怎麼樣,只要有錢,不一樣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東西,就算是當初的繼姐也要乖乖讓他睡。
  
  何小蓮眼神幾變,「我、我好歹是你姐姐。」
  
  賀承祖笑了,「得了吧,你是我哪門子姐姐,繼姐而已,再說現在你後媽都不知道跟人跑哪去了,我爸也娶了新老婆,你跟我沒關係了。」
  
  何小蓮一咬牙:「其實,我知道我那個後媽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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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後媽十二

  何小蓮當初被水銀嚇走之後,最開始是準備回鄉下去,只是到底不願意就這樣離開這個繁華都市,見過了這樣的地方,她哪裡還能甘心回去乖乖嫁給那些鄉下男人。
  
  所以她咬牙留下,找了個工作度日。她樣貌不錯,看著柔弱,哭起來更是可憐,一家飯館老闆看她可憐,就錄用了她,見她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還包了她吃住。
  
  可是在飯館工作到底是累的,何小蓮以前都沒幹過什麼活,叫她一直窩在後廚洗髒兮兮的盤子,住那種租金低廉的舊式小樓,她心底並不願意。
  
  她對門住著一個女孩子,同樣是來滬市沒多久,她就能穿好看的衣服,買外國生產的口紅,打扮的花枝招展。
  
  何小蓮很快知道那女孩子是做的什麼工作的,一邊看不起那女孩,一邊又忍不住心動。她還沒有自己長得好看,她都能賺那麼多,自己為什麼不行?這世道,大家都是笑貧不笑娼,等到她給有錢人做了情婦,生了孩子,不也能當富太太嗎,那時候還有誰能看不起她。
  
  她終究沒能抵抗住誘惑,做了這一行。只是事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美好,她根本遇不到什麼有錢人,周圍的都是些只想佔便宜的沒出息男人,而且競爭也很激烈。滬市不缺漂亮的女孩子,特別是那些地下場子,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大多都是被賣來的。
  
  但凡有機會,何小蓮都會去爭取,她學會了把自己化妝得更美,學會了怎麼曲意逢迎,也學會了怎麼搶奪別人的機會,只是她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賀承祖。
  
  羞恥、喜出望外、猶豫、恐懼……這所有的情緒,最終都變成了一個堅定的念頭。
  
  她再也不想過那種沒有錢的生活了,不管跟誰都好,只要能過上好日子,她都願意!
  
  看到賀承祖的腿時,何小蓮感到有些噁心。但她還是做到了底,這有什麼,總比跟那些不認識的油膩老男人在一起好!
  
  結束之後,賀承祖一把摟住何小蓮,終於有心關心她之前說的話。
  
  「你說你知道木香那個賤女人在哪?」
  
  何小蓮:「對,我見過她,我當時走投無路,想讓她幫幫我,可是沒想到她竟然那麼狠毒,不僅打我,還用針紮我,把我趕走,讓我流落街頭。」
  
  她恨極了那女人,覺得都是她害自己淪落到這個地步。要是賀承祖能去找木香的麻煩,就再好不過了。她自己不敢去找木香麻煩,但賀承祖就不一樣,他一個男人,還有錢有靠山,能怕那個木香嗎。
  
  賀承祖果然冷哼一聲,「她當初帶著我家裡的錢跑了,我肯定是要跟她好好算這筆賬的,你知道她在那,就帶我過去,去她家裡大鬧一場。 」
  
  何小蓮彷彿看見了木香丟人被趕出家門的樣子,眼裡有些暢快,「好,我悄悄跟著她去過她現在住的地方,我還總看見她去西餐廳呢。」
  
  賀承祖更是不高興,「她還有臉過這種好日子,看我不毀了她!」
  
  ……
  
  滬市下了一場大雪,楊奶奶的膝蓋下雪的時候格外疼,只能坐在火爐邊上,每天是水銀外出買菜。她出去一趟回來,傘上都積了厚厚一層雪。
  
  「快來烤烤火,外面可太冷了。」楊奶奶招呼她放下東西去烤火,兩人坐在爐火邊喝熱茶,看外面飄落的雪花。
  
  「我來滬市這麼多年了,像這樣大的雪可沒見過幾次,小雪的年景還是比較多,去年的雪就不大。」她說著,忽然扭頭取下眼鏡擦了擦眼睛。
  
  水銀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個善良的老人家應該是想起了賀小燕。上一年的冬天,她們是在一起過的,那次沒下什麼雪,只有兩場小雪,賀小燕搜遍了院子,才在石桌上堆了兩個小雪人。楊奶奶那時還跟她說,等過兩年說不定有大雪,到時候再在門口堆個大的雪人。
  
  今年的雪這麼大,想堆雪人的孩子卻不在了。
  
  水銀起身去切菜,楊奶奶拿起旁邊的毛線織起來。沒過一會兒,楊奶奶忽然聽到了砸門聲。
  
  「誰呀?」她站起來出去開門,門外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男人坐在輪椅上,拿著根拐杖點著門,見到她出來,揚著眉毛說:「木香住在這?」
  
  楊奶奶見他這個樣子就不喜歡,但語氣還是挺客氣,「她是住在我這,你是來找木香的?你們是她什麼人?」
  
  賀承祖卻不耐煩聽她說話,用拐杖把她撥開,讓何小蓮推著自己就往屋內闖,邊大聲喊道:「木香!木香你給老子出來!」
  
  水銀已經聽到動靜出來,身上還穿著圍裙。
  
  楊奶奶差點給賀承祖那一拐杖給敲倒,見他們就那麼闖進家門,連忙跟了進來,嚴厲地問:「你們幹什麼!快點出去!」
  
  賀承祖和何小蓮根本不理會她,只對著水銀說:「木香,你躲在這裡過好日子啊,我們可要來找你算賬了。」
  
  水銀抬手解下圍裙丟在一邊,臉上還有一點笑容,瞧了這兩位不速之客一眼。
  
  何小蓮看到她的眼神,曾經被她紮傷的手指微微痙攣起來,但看到敲著拐杖的賀承祖,她又安心了。
  
  「木香,你當初捲走家裡的錢,把我們兩個丟在家鄉,自己跑到這裡來過好日子,就沒想過我們有一天會來找你報復嗎。」何小蓮大聲說,「今天我們就要揭穿你這個惡毒女人的真面目!」
  
  水銀無動於衷,只抬手指了指門口,「請出去。」
  
  賀承祖打量她一眼,笑的吊兒郎當,「你讓我們出去我們就出去,哪有這麼好的事,看你這個滋潤的樣子,怕不是真的另外找了個男人吧,來,你把人叫出來,我們把你以前的事好好和他聊一聊。」
  
  水銀收斂笑容,上前狠狠一腳踹翻了輪椅。
  
  賀承祖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何小蓮給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忍不住尖叫起來,「你想幹什麼,我告訴你,承祖已經和他爸相認了,你敢對我們動手,他爸一定不會放過你!」
  
  他們之所以敢這麼大喇喇過來,也是仗著這一點。但這個木香怎麼像瘋了一樣,連賀承祖都敢打!
  
  摔到一邊的賀承祖破口大罵,「你這個婊子!你還敢打老子!」他掙扎著坐起來,想用拐杖去敲水銀,卻被水銀一腳踩住,反手把拐杖抽了出來。
  
  她也不說話,抬起拐杖就往賀承祖臉上掄,一下子就把賀承祖半張臉都抽腫了。
  
  這下子不僅是何小蓮,連楊奶奶都驚叫出聲,她只看到過水銀溫和堅毅多才的一面,哪裡見過她這個樣子。
  
  水銀仍舊沒理會她們,面對獨眼裡滿是怨恨憤怒,還想爬起來搶拐杖的賀承祖,水銀上前就是兩腳,分別踩住了他的手腕,居高臨下又是一拐杖,把他另外半邊臉也打腫了。
  
  何小蓮尖叫一聲跑了出去,賀承祖嘴裡還在含糊地罵人,水銀眼都沒眨,又是一拐杖。
  
  一下又一下,根本沒有停手的意思,那樣子帶著一種異樣的冷酷,似乎準備就這樣把人給直接打死。
  
  賀承祖終於知道怕了,開始瘋狂掙扎起來,「你瘋了……放開……我……滾……」
  
  楊奶奶終於反應過來,上前一把拉住水銀,「快住手吧,再打下去人真的要死了!」
  
  水銀這才鬆了手,輕聲細語安撫受驚的楊奶奶,「沒事的,不會打死。」
  
  楊奶奶著實給她嚇得不輕,看著地上躺著的賀承祖不知道該怎麼辦。水銀卻拍拍她的背,「去廚房看看,我剛燉上湯,忘記有沒有開火了。」
  
  說完,她勾著賀承祖,一路把他拖了出去丟出大門,連帶著輪椅也一起丟了出去,然後鎖上門,回去收拾了下被弄亂的客廳,穿上圍裙繼續切菜。
  
  楊奶奶簡直要給她嚇出個好歹,忍不住問:「他們是?」
  
  水銀篤篤篤切菜,「我的繼子繼女,我有件事沒告訴您,其實我早就找到我以前的丈夫了,只不過他現在已經再婚。」
  
  楊奶奶就沒再問了,她自己腦補出了一堆東西,想想那繼子繼女的德性,嘆息一聲,「真是苦了你了。 」
  
  「只是,畢竟是你的繼子繼女,有話好好說,也不能這麼打打殺殺的,別人看了要怎麼說你。你好歹是長輩,我看他們年紀也不大,好好說興許也能聽呢,有什麼誤會還是要說清楚。」楊奶奶雖然在一些事上看得開,卻仍舊有著典型國人的心態,以和為貴,絕不肯輕易和人撕破臉皮,哪怕委屈自己,也不願意被人說德行有問題。
  
  以和為貴?可惜,水銀從來不覺得這種需要委屈自己得到的「和」有什麼可貴的。
  
  可她只是聽著並沒有反駁,因為她很清楚,哪怕互相之間有著感情,很多事也是無法溝通體諒的。
  
  人之所以生來孤獨,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因為,一個人永遠不會被另一個人全盤接受,總有哪一些東西是別人所無法接受認同的。所以她只是笑笑,「下回我會和他們好好說的。」
  
  當然,沒有下回了。
  
  「篤」
  
  她一刀剁斷一塊排骨。
  
  「您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不管誰敲門都不要開,我怕他們會再過來找我麻煩,到時候連累到您就不好了。」水銀離開之前這麼叮囑。
  
  楊奶奶搖頭,「我一個老人家怕什麼,我看他們沒那麼大膽,你放心去上班就是。」
  
  她應該算是個幸運的人,到這個年紀了,仍然沒有意識到壞人壞起來的時候能做出什麼惡事——或許這也是她之所以還能保持善良的原因。
  
  對此水銀沒有發表看法,只是微微笑,又叮囑她鎖好門。
  
  然後她並沒有直接去上班,轉頭坐車去了宋家。
  
  何小蓮說賀承祖和他爸相認了,那麼賀東鵬應該是恢復了記憶,要想完全解決這個麻煩,還是得直接處理源頭。
  
  說到底,何小蓮不是問題,賀承祖這個問題只是賀東鵬衍生出的小問題,一次性解決了,也省得之後那兩個小東西還要一次次去找她麻煩。
  
  董凌燁帶她混的圈子不是白混的,水銀知道宋家的住址,在一處面積挺大的花園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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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後媽十三

  宋婷父女和賀東鵬住在一片前兩年新建的花園洋房區,最近才和賀東鵬相認的賀承祖沒能和他們住在一起,單獨住在一座空置了幾年的宋家舊屋。
  
  賀承祖殘疾後性情越發暴躁,動不動發脾氣摔打東西,賀東鵬看他這個樣子,又是痛心,又覺得這個兒子實在丟他的臉,就聽從了宋婷的意思,讓他一個人住在舊屋。
  
  雖然是舊屋,但房子並不差,還有傭人照顧。何小蓮跟了賀承祖後,也得以住進了這棟漂亮的房子,只是她還沒來得及享受這有傭人使喚的好日子,就先被賀承祖打了一頓。
  
  「你這賤人,丟下我一個人跑了,就眼睜睜看著那婊子打我,你不知道上去和她動手嗎!」賀承祖一邊打一邊罵,何小蓮也不敢反駁。她本來就是個遇上危險只顧著自己逃的人,更何況她對賀承祖根本沒什麼感情,被嚇到了哪裡還顧得上他。
  
  見何小蓮抱著腦袋縮在自己腳下,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賀承祖呸了一聲,丟開拐杖喘了口粗氣。
  
  何小蓮這才爬起來,小心翼翼湊上去:「你沒事吧,我們真的不去醫院嗎? 」
  
  鼻青臉腫說話漏風的賀承祖沒好氣道:「去醫院幹什麼,讓人看我笑話嗎!」
  
  何小蓮又攛掇他:「那這事也要告訴爸爸啊,你都被木香那賤人打成這樣了,爸爸要是知道,肯定不會放過她的。」
  
  賀承祖冷笑:「你知道什麼,賀東鵬那老東西耳根軟,讓他知道了,說不定等到時候那賤人哭一哭他就算了。」
  
  「要對付那賤人,我自然有辦法!」賀承祖語氣陰狠,「我在場子裡認識了不少人,那些人連殺人都敢,我出錢讓他們幫個小忙他們還能不樂意嗎。」
  
  何小蓮也是在場子裡待過的,想到那些人的行事作風,忍不住微微顫了一顫,然而很快想起來木香可能會有的下場,她又興奮起來。活該!要是被人打死了就好了,最好死前還要被那些人糟蹋!
  
  「你馬上去給我聯繫騫哥,我要他們今天就好好給我去『招待』一下那賤女人。」賀承祖說完,何小蓮姿態柔順應道:「好,我這就去替你聯繫。」
  
  ……
  
  水銀乘車去宋家,剛下車,就恰好撞見提著包出門的宋婷。宋婷一見到她,立刻往身後看了看,再看向她的目光就有些變了,多了些警惕:「我記得你說過,不會來找東鵬哥,你現在來這裡是幹什麼?」
  
  水銀對她隱約的敵意不以為意,「我確實不想來找他,只是我從前那位繼子去找我麻煩,我當然要解決。」
  
  宋婷注意著身後大門的動靜,快速說: 「我剛好要去西餐廳吃飯,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別讓東鵬哥看見。」
  
  宋家,在家休養的賀東鵬恰好走到窗邊,見到宋婷剛剛上車,而她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同樣正俯身坐進車裡,那張臉讓人莫名覺得熟悉。
  
  賀東鵬怔怔看著,車子啟動了,他忽然間一個激靈,手裡的水杯砰一聲砸在地上,打濕了一片地毯。
  
  「哎呀,先生,您沒事吧。哎喲還好杯子沒碎,這裡我來收拾,您到那邊去坐著吧。」傭人上來收拾。
  
  賀東鵬的臉色難看,「你知不知道婷婷是去哪?」
  
  傭人看了看日曆,「應該是去沿江路那個西餐廳吃飯了,小姐很喜歡去那邊吃飯的,之前有幾個月經常過去,不過自從您出了事後她就不怎麼去了,可能是擔心您。現在您好了,她大概又有心情了。」
  
  賀東鵬好一會兒沒出聲。他腦子裡不斷想著,剛才那個女人,是木香嗎?
  
  可是木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他記憶裡的木香沒有這麼年輕,她應該是拘謹自卑的,不可能這麼光鮮。但如果不是木香,怎麼會長得這麼像?
  
  如果那真的是木香,她為什麼好像和宋婷認識?宋婷知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木香究竟有什麼目的,她是不是來破壞他現在的生活,向宋婷揭穿他過去一切的?
  
  越想越坐立不安,賀東鵬額上見汗。
  
  他並不是傻子,自從他病好後回來,宋婷對他就遠沒有從前熱情了,他因為在酒廠支錢的事被宋興富訓了一頓,宋婷也沒有為他說話。他都是宋家的女婿了,以後宋家酒廠遲早是要給他管理的,支點錢又怎麼了?以前他也這麼做過,但那時他們什麼都沒說。
  
  賀東鵬並不覺得這有問題,猜測可能是因為承祖讓宋興富和宋婷不高興,所以故意為難他。
  
  現在想想,說不定並不是因為承祖,而是因為木香,她說不定和宋婷說了些什麼,所以宋婷才對他冷淡了很多。
  
  「先生,先生?」傭人喚了好幾聲,賀東鵬才醒過神來。
  
  「先生您的臉色不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賀東鵬勉強笑了下,搖搖頭起身:「沒事,我去樓上休息。」
  
  宋婷還不知道家門口那一幕被看見了,她把水銀帶到西餐廳,開門見山說:「你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東鵬哥恢復記憶的事,才會過去找他?」
  
  水銀:「宋小姐可以放心,我對他沒有什麼意思,只要他們不來找我麻煩,我也不願自找麻煩。」
  
  她語氣疏離,好像真的完全不在乎自己從前的男人,哪怕知道對方想起來自己了也絲毫沒有動搖的意思。
  
  宋婷追問:「你就真的沒有想見東鵬哥的意思?」
  
  水銀忽然搖頭笑了,「宋小姐,情人眼裡才出西施,讓我說實話,賀東鵬的長相身家性情,還真沒有讓我捨不得放手的地方。」
  
  水銀從前逢場作戲,也曾有那麼幾段,卻從來沒有過宋婷這種反復無端,患得患失。依她看來,這倒並不是因為宋婷真有那麼喜歡賀東鵬,只是她在賀東鵬身上寄託的不只有愛情,更有其他利益,所以才會需要不斷權衡利益感情。
  
  這樣複雜且累的關係,是水銀不喜歡的。
  
  宋婷看上去像是相信她了,但臉色仍然不太好,語氣也有些生硬:「既然這樣,你不用去找他,賀承祖那邊我會處理好的。」
  
  水銀:「最好盡快處理,賀承祖這樣的人又天真又愚蠢,做事毫無邏輯和底線,說不定會幹出什麼事,要是他等不及做出什麼大事就晚了。」
  
  宋婷站起來,「不需要你提醒。還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聰明,很看不上我和賀東鵬在一起的事?說到底,你又有什麼資格擺這麼高姿態,你根本什麼都比不過我。」
  
  說罷昂起頭起身離開。
  
  水銀靠在椅背上,「疑鄰盜斧啊……」
  
  要是對一個人心有芥蒂,不管對方做什麼說什麼,都必定會帶著負面情緒去解讀,人之常情。
  
  坐了一會兒,她起身去換班工作。
  
  宋婷回到家,莫名一肚子氣,沒待一會兒又換了套衣服去找朋友們散心。她剛離開家沒過多久,賀東鵬就出門了,他沒用家裡的司機,攔了輛黃包車去沿江路,還特地換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了頂帽子遮住半張臉。
  
  他是想去那西餐廳看看能不能問出,上午宋婷和疑似木香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在那裡見面,誰知道到了地方,他竟然看見木香坐在那彈鋼琴。
  
  木香的過去賀東鵬是知道的,她是個鄉下女人,一輩子沒去過什麼大城市,從前日子過得很不好,別說鋼琴,她連學都沒上過。她怎麼會彈鋼琴呢?還是說,這其實並不是木香?
  
  賀東鵬滿心疑惑,仔仔細細打量那個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女人。她和他記憶中的木香很不一樣,他記憶裡的木香總是微微彎著腰低著頭,眉間有愁苦,看人的時候不自覺帶著討好與和氣。
  
  但這個女人不一樣,她的腰身和眉心都是舒展開的,全身上下都有種不輸於宋婷的大氣優雅,甚至比宋婷那種年輕更富有魅力。餐廳裡不少男士的眼神,都會時常朝她看去。
  
  賀東鵬又開始覺得不舒服了。
  
  如果這真是木香,她肯定是找了個好男人。從前和他在一起,她是那個樣子,現在找了別人就變成這樣,這對比讓賀東鵬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他們曾經是夫妻,可木香背叛他了,在他失蹤後不僅沒有好好照顧他的孩子,還和別的男人一走了之,現在又要來破壞他的生活。
  
  賀東鵬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他走了出去,等在門外。等到水銀出來,賀東鵬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木香對不對?」
  
  水銀看了他一眼,心說,系統雖然不能操縱劇情,但這個劇情的慣性還真是強大,哪怕避開了也會貼上來。
  
  她隨手一扭,掙脫了賀東鵬的手。
  
  賀東鵬不依不饒,再次去抓她,「我知道你是木香,我還知道你已經見到了我現在的妻子宋婷。」
  
  他這話一出,水銀就知道他在想什麼了。
  
  賀東鵬左右看看,不想被人圍觀,拽著水銀走進附近一片沒什麼人經過的住宅區巷子。
  
  「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木香,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你以前是個善良的好女人啊。」賀東鵬滿面失望,感覺很是痛心疾首。
  
  水銀不知道怎麼的,差點給他這話逗笑。怎麼,在這男的看來,以前那個唯唯諾諾又可憐的女人才是好的嗎?是啊,越是沒用的男人越是覺得自己的女人弱一點才比較好,這樣他們才有安全感和自信心。
  
  「善良的女人都過得慘,要不是被逼無奈,誰想當『善良』女人。我現在沒有興致和你再續前緣,也沒時間和你聊天,沒事我就先走了,麻煩你別再來找我。」
  
  賀東鵬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惱羞成怒,臉膛都紅了,伸手攔住她,「你不能走,說清楚為什麼要來破壞我的家庭,你和宋婷說了什麼? 」
  
  水銀剛準備提醒賀東鵬,忽然見巷子外面圍過來好幾個人。
  
  那幾個人擋在巷子口,手提棍子,朝他們吹口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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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後媽十四

  「就這女的?」領頭那男人歪著脖子打量水銀,眼神鉤子一樣讓人不舒服。
  
  他旁邊的瘦高男人低聲回答:「騫哥,就是這女的,不過旁邊那男的不認識。」
  
  騫哥抬起棍子敲了敲掌心,嘴巴一咧:「那就一起打,打個半死丟在一邊,還能看咱們和他相好搞。」
  
  幾個男人都笑起來。
  
  賀東鵬和水銀沒聽見他們說的什麼,只看見他們低聲幾句後不懷好意地靠近過來,賀東鵬大聲呵斥:「你們是誰,想幹什麼?你們要是動手,我一定會報警!」
  
  水銀冷眼看著,根本沒說話,而是迅速後退兩步。這是個死巷子,後面堆著很高的雜物,根本過不去,兩邊又是樓房,唯一的出口被這幾個人堵住了。既然跑不掉,水銀扭頭在巷子裡尋找,這裡沒什麼稱手的武器,只有一堆碎磚塊。
  
  那幾個男人聽到賀東鵬的話,囂張地哈哈大笑起來,「你去試試,看能不能抓到我們兄弟。」
  
  說話間,人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掄起棍子打在了賀東鵬肚子上,賀東鵬當場跪倒在地,差點吐出來。
  
  三個男人圍著他拳打腳踢,「怎麼樣,是不是男人?這就倒下了,看著高高大大,沒想到根本沒用啊哈哈哈哈!」
  
  賀東鵬忽然猛地把一個人頂了出去撞在牆上,又按著肚子去奪另一個人手上的棍子,和他們纏鬥起來。
  
  水銀趁此機會掂起一個磚塊,猛然往旁邊的樓房窗戶砸去。這個時候的樓大多是木頭窗框嵌玻璃,一個插銷關上就是,根本沒有做防盜的,水銀幾個磚塊砸過去,巷子旁邊兩棟樓幾排窗戶,好幾戶人家的窗玻璃碎了,屋內立即響起好幾聲驚叫。
  
  她的準頭非常好,動作又快,一氣砸碎了十幾個窗玻璃。三樓某戶人家聲音最大,一個中年婦女憤怒地推開窗大罵,「是哪個衰仔碎我家玻璃!不要命了是吧!」
  
  還有人家大概是驚到了孩子,發出哇哇的哭聲。被大嬸的大嗓門驚到,還有幾戶人家紛紛打開窗往下看,場面一下子就熱鬧起來。
  
  水銀仰頭大喊:「麻煩各位大姐大哥,這幾個人是拐賣婦女的,他們現在要抓我,還要打死人了,你們誰行行好去街上找個巡街員警,事後我有報酬的,砸碎的玻璃我平安後都雙倍賠償。」
  
  那幾個打人的男人包括被打的賀東鵬都呆了下,沒想到會有這個發展。眼看旁邊兩棟樓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著他們,其中兩個男人就有點猶豫。
  
  「這樣囂張的,光天化日打人搶人,是些什麼人。」
  
  「對啊,看著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哦。」
  
  樓上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騫哥瞪了兩個面露猶豫的男人,又抬著棍子指指那些樓上看熱鬧的人,「少他媽在這給老子管閒事,不然老子防火燒你們屋子,都給老子閉嘴! 」
  
  他一出口,不少人果然就怕了,啪一聲關上了窗不打算管閒事。也有人不怕,騫哥剛說完沒多久,就從樓上不知道哪個窗戶潑下來一大盆水,全淋在了騫哥和其他靠得近的兩個男人身上。
  
  大冬天的,一盆冷水澆下來,真是透心涼,騫哥氣的大罵,棍子在牆面上敲,「誰!是誰!給老子站出來!」
  
  根本沒人回應他。
  
  「騫哥,要不今天就算了吧,說不定真的有人去找巡街員警了,咱們先撤!」有人勸他。
  
  騫哥一把揮開那人的手,「撤個屁,趕緊給我廢了這兩個人!」他們原本是準備好好玩一玩這女的,誰知道她搞這麼一齣,他們要抓緊時間走,玩是沒時間了,怎麼也要打掉她半條命!
  
  水銀:「樓上的大哥大姐給我扔個武器,謝謝了!」
  
  不知道哪位大姐這麼彪悍,直接扔下來一把菜刀,還有個披著棉被的老爺子扔了把火鉗。水銀迅速把東西撿在手裡。
  
  雖然現代社會網絡上常有些「聰明人」號召女孩子別帶武器否則容易被歹人搶走反過來對付自己,但水銀覺得這純屬理論知識低於實際操作,自己絕對沒經歷過那種場景。道理很簡單,有武器還能拼一拼,沒武器就是等死。
  
  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和一個有武器的女人,對歹人的威懾力絕不一樣,只要自己稍微穩一點,拿著刀發瘋,正常人都不敢靠近,就像現在,兩個被騫哥指揮過來動手的男人面對著手拿長柄火鉗和菜刀的水銀就不怎麼敢湊近。
  
  水銀瞧一眼那邊空手被打的賀東鵬,甚至還有閒心想,功夫再高也怕菜刀這句話果然有道理。
  
  騫哥還在那邊和賀東鵬纏鬥,見到這邊場景大怒:「你們有什麼用,連個女人都怕!趕緊把事辦了,還想不想要賞錢了!」
  
  水銀聞言眼睛一瞇,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這些人是特地衝著某個目標來的。
  
  她立刻試探著說:「你們是賀承祖找來的吧,你們現在打的那個男人是賀承祖他爸賀東鵬,賀承祖的錢可都是從他那裡拿的。」
  
  她這話比之前的話都更有效,連騫哥都一下停了手。
  
  賀東鵬被打的挺慘,聞言都有些恍惚,半晌才失聲道:「你說什麼?他們是承祖找來的?這怎麼可能!承祖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他到現在連自己兒子是個什麼貨色都還搞不清楚。
  
  騫哥懷疑地看著自己腳邊的狼狽男人,「真是賀承祖他爸?」
  
  聽他這麼問,賀東鵬就是傻子也知道,這些人可能真的和自己兒子有關係了,頓時心裡涼了半截,身上到處都在疼。
  
  騫哥這會兒也真的頭疼了,要處理的人沒處理好,反而先把雇主他爸給打成這樣,這還說個屁。
  
  這時候在巷子口守著的人突然撮指打了個哨子,朝他們揮手。
  
  「巡街狗來了,先撤!」幾個男人當即放手,快步離去,把賀東鵬和水銀丟在原地。
  
  這之後的事,大部分都和水銀無關了。
  
  賀東鵬又進了醫院,那夥人動手太重,似乎把他內臟打出了血,至於賀承祖,因為他的事,賀東鵬和宋婷吵得不可開交。
  
  宋婷再鬧,賀東鵬就是那句話:「他好歹是我唯一的兒子,又還這麼年輕,我不能不管他,就是殺人犯法我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去死。」
  
  現如今是民不舉官不究,就算有報警也不一定有人管,宋婷想把人再次丟進監獄的想法遭到賀東鵬強烈反對,兩人僵持了很久。
  
  最終還是宋婷妥協了,她沒再堅持要把賀承祖送進監獄,因為她被檢查出來懷了孕,和賀東鵬兩人一度緊繃的氣氛也因為這個孩子的到來緩和了不少,唯一不高興的就只有知道了這個消息的賀承祖。
  
  在賀承祖看來,他現在最該解決的不是木香,而是宋婷肚子裡的孩子。
  
  他是賀東鵬唯一的孩子,賀東鵬才會這麼看重他,等以後有了其他兒子,他這個殘廢兒子又算什麼,最好能想個辦法,讓宋婷生不出孩子來。
  
  而宋婷那邊,也接受了父親的提議,準備讓人徹底解決掉賀承祖。她之前一直沒能下定決心,可現在,她懷孕了,為了自己以後的孩子,她也不準備讓賀承祖這種危險分子繼續威脅他們一家的生命安全。
  
  他們的爭鬥沒有波及到水銀,她唯一被影響的就是失去了一份兼職,宋大小姐對她和賀東鵬見面很不高興,和沿江路那家西餐廳打了招呼,辭退了她。
  
  對此水銀並不在乎,轉頭就面試進了滬市一個小型交響樂團。
  
  董凌燁本來還準備介紹她去一個私人俱樂部彈鋼琴,沒想到她能進那個樂團。
  
  「以前沒試過,難得有機會,去嘗試一下也不錯。」水銀這麼說,董凌燁再可惜也只能算了。
  
  水銀有一種預感,她在這個世界大概留不了太久了。
  
  系統畢竟不是送她來過好日子的,眼看那家人現在鬥雞一樣鬧得雞飛狗跳,顯然沒什麼大團圓結局,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要是按照系統的判定,她現在就該離開這個已經失敗的世界,可系統並沒有上線。對此,她聯繫到上個世界的幾次重啟,不由得有了一個猜測,或許她要離開某個世界,除了系統,也需要這個世界裡的主要角色死亡一定人數才可以。
  
  如果是這樣,系統這個電擊女德輔導員,恐怕更像是一種評測機制,而不是單純的行為引導。
  
  日子一天天過去,水銀仍然安穩的住在楊奶奶家,偶爾和她換著做做飯,和董凌燁出去玩,認真在樂團裡學習,並且撿起了自己從前學過一段時間的小提琴。
  
  音樂很多時候都是相通的,她學的很順利,也終於得到一點趣味。
  
  又下了一場大雪,水銀在院子裡堆了兩個大雪人。
  
  冬天過去,雪人還沒化盡,水銀和董凌燁出去玩,在她那些姐妹那裡聽到了一點關於宋婷的八卦。
  
  「說是前面那個繼子死了,抽多了大煙,抽的不成人樣。」
  
  水銀意外地又看到了賀東鵬,他不知道怎麼找過來的,人看著比上次見到的更加蒼老,連頭髮都有些白。
  
  「承祖死了。」他悲傷地說。
  
  水銀無動於衷:「麻煩讓讓,我要走了。」
  
  賀東鵬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好歹也當過你的兒子,你就一點都不為他傷心嗎?」
  
  水銀很清楚這男人現在是怎麼回事,無非是和宋婷鬧了矛盾,自己又死了兒子無人傾訴,想起從前木香的好,過來想找她傾訴——所有男人感覺到自己的蒼老和無能為力時都會開始做些這樣的傻事。
  
  「賀承祖從來沒有給木香當過兒子,一直是在當她的祖宗。」水銀冷漠地指出:「你沒事就可以走了。」
  
  賀東鵬:「……我來是想告訴你,何小蓮和承祖在一起有段時間,我現在才知道。承祖死了,但是小蓮懷了他的孩子,你要不要去看看她?」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有些期待。
  
  聽這語氣,一切塵埃落定之後,老了,想要大團圓結局了,主動遞來重歸於好的信號,似乎把從前的恩恩怨怨都忘記了。
  
  水銀站在那看著這快速蒼老的人,對他的痛苦和期待沒有半點感同身受,「我沒興趣,你們一家人最好都離我遠一點。」
  
  賀東鵬沒能在前妻那裡得到安慰,想到回到家中,宋婷會怎麼抱怨他,頓時覺得無比疲憊,轉頭準備去舊屋看何小蓮。
  
  在他眼中,何小蓮還是當初那個乖巧聽話懂事的繼女,和承祖在一起也是因為被強迫,他不明白,為什麼前妻會變成現在這樣,連這樣乖巧的繼女都不管了。
  
  「不好了先生,小蓮不見了!屋子裡的東西都被人搬空了!」傭人站在舊屋門口滿臉焦急:「昨天小蓮說讓我回家看孩子,不需要我照顧,我就回去了,沒想到今天一來就發現人不見了,東西也被搬空!」
  
  賀東鵬神情愕然,等他查出來是何小蓮偷偷把屋裡的東西都賣掉換錢,何小蓮人已經帶著錢離開滬市往北邊去了,再找不到半點蹤跡。
  
  ……
  
  水銀一早起來,從閣樓窗戶看見院子裡楊奶奶在整理花木。春天到了,很多花都在含苞待放,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就會開得很熱鬧。
  
  今天她做飯,買菜的時候買了些香椿回來。
  
  她的家鄉那邊有個風俗,家裡有人要遠行的時候,總要做點香椿菜。
  
  飯桌上楊奶奶不住誇她:「這菜你做的好吃,我做這個就總是苦的。」
  
  水銀笑笑,又給她夾了一筷子。
  
  ……
  
  【主要角色賀承祖、何小蓮死亡,當前任務世界失敗】
  
  【進入下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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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小腳一

  水銀發現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一張架子床上,白皙的手規規矩矩搭在膝頭,身上穿的是紅裙。裙上繡花隨著裙擺散開,刺繡做工很精細。
  
  她抬起頭,目光四處巡視。掛了幔子的架子床旁邊有一架立起的書燈,附近擺了大方角櫃和箱籠,還有妝奩鏡台。
  
  外間放置著圓木桌和海棠面圓凳,一張高條案靠牆,擺放了西洋座鐘和幾個瓷瓶擺件。
  
  左側是個小書房,厚重的長書桌背靠多寶格,堆了不少線裝書,書案頭壓一盞五彩琉璃燈,繪著長翅膀的天使和薔薇圖案。
  
  ——一個中西交融、新舊交替時期的大戶人家屋內陳設裝飾風格。
  
  水銀消化了一下這個世界的資訊。
  
  這一回系統給她的資訊既沒有第一個世界那麼詳細,也不像第二個世界那麼簡單,至少把「主角」的一生都展現在了她面前,沒有再像上回那麼遮遮掩掩。
  
  她現在這具身體叫做林錦繡,林家大小姐,因為妹妹在新婚之日逃婚追求真愛,無奈之下替妹妹履行婚約嫁給了高家三少爺高嘉良。
  
  然而高嘉良心有所屬,對她非常厭惡,高家大太太也因為代嫁的事對她不滿,高家幾個少爺小姐多是新派人士,對林錦繡這種舊式小腳女人也看不太上眼。
  
  在高家格格不入的林錦繡不卑不亢,展現出了自己大度的一面,以德報怨從不計較眾人的冷眼嘲諷,在他們遇到困難時數次幫助他們,在高家遭逢大難時對落魄的丈夫不離不棄,奮不顧身救了丈夫真心相愛的情人,並且在丈夫的情人死後將他們的孩子當成親生孩子撫養,想辦法激勵消沉的丈夫,最終甚至在亂世扛起整個高家,最終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丈夫的喜愛。
  
  她和沈秋婉那種受再多苦都無怨無悔的卑微苦情女人不一樣,和木香那種勤勞奉獻燃燒自己供養繼子繼女的老黃牛女人也不一樣,林錦繡是更符合大眾口味的那種「端莊大氣」好女人,會被文人稱讚,被當成典型,希望所有女人都能學習的賢惠榜樣。
  
  面對追求幸福拋下婚約的妹妹和要求她代替妹妹出嫁的父母,她妥協;
  
  面對不喜歡自己,娶了她又把她丟在一邊不聞不問轉頭追求真愛的丈夫,她諒解;
  
  面對屢次嘲笑欺負她的小姑子和對她不滿意處處挑刺的婆婆,她寬恕;
  
  面對搶走她丈夫還屢次陷害她的情敵,她接納;
  
  她用無邊的韌力,適應了處處不歡迎她的高家,容忍所有對她的惡意,遷就父母親人、丈夫和他的情人、叔伯、小姑、婆婆,她認清了自己的命運,並屈服於命運,不怨恨不抱怨,選擇了成為一個堅強賢惠大方的女人。
  
  水銀看完林錦繡的一生,都忍不住想給她鼓掌。真是高家的好公僕,如果換個性別,作為一個男人她也樂意有這種妻子,只可惜,現在她才是這個聖人一般的女人,這就令人不怎麼愉快了。
  
  她天生當不了聖人,只能當惡人。
  
  水銀看了看自己戴著玉鐲的手和紅色裙子,現在的時間應該是她剛嫁到高家,坐在新房裡等著丈夫高嘉良。
  
  對於如今這個身體的丈夫,水銀沒有絲毫好奇,她直接拉起裙子去看自己的腳——林錦繡是個小腳女人,她有一雙三寸金蓮。
  
  這種早已消失在歷史長河裡的畸形產物,水銀還是第一次見,她抬起小得過分的腳,那種被緊緊包裹捆住的感覺並不好受,人為塑造出的形狀也令她忍不住皺眉。試著踩著那小小的腳站起來,水銀一瞬間感覺到腳趾腳心腳跟處傳來刺痛。
  
  有一個詞,叫立錐之地,形容極小的一塊地方,水銀現在的感覺,就是彷彿在立錐之地踩著錐尖。
  
  她試著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不是扶著床架,可能立刻就摔倒了。
  
  水銀自問比一般人更能忍受痛苦,可她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覺得走路是這麼艱難痛苦的一件事。
  
  緊鎖著眉頭坐回床上,她試著去解腳上的小鞋,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人影飛快走過廊下,推門進來。
  
  來人動作很大,門被推得哐一聲撞在另一塊門扇上。那是鑲嵌玻璃的雕花木門,因為撞擊,門窗上鑲的玻璃都在顫動。
  
  推門進來的男人樣子很年輕,長相也很英俊,穿著一身喜慶的長袍,臉上卻看不到一點喜色。他面無表情進了門,見到床上坐著的水銀,一眼就看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腳,頓時面露嫌惡之色,移開了眼睛,連她這個人都不想看見,乾脆轉頭面對著一邊的方角櫃。
  
  他語氣冷漠,還壓抑著怒火,「不管是你還是你妹妹,我都不想娶,就算你嫁到我家,我也不會認你這個妻子。你要是繼續留在我家,就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不等人說話,他繼續飛快地說:「我不妨告訴你,只要你在這裡一天,我就不會踏進來這屋子,直到你自己離開,你要是還要臉面,就回去跟你爹娘說這婚事算了,就當沒發生過!」
  
  水銀看到床邊小幾上有一對可愛的瓷娃娃,拿起一個在手裡把玩,語氣平靜地問這位少爺,「既然你不想娶,怎麼不和你娘說,反而要我出面?」
  
  似乎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高嘉良迅速看了她一眼,仍然是帶著怒火,「我已經說過很多遍了,如果有用,我也不會浪費時間來見你!」
  
  水銀毫不客氣:「你要是真不想娶大可以絕食自殺反抗,只是嘴上說一說,想的還真是簡單。」
  
  高嘉良氣結,轉頭瞪她:「哭鬧上吊這種事,我又不是女人,怎麼能這麼做,再說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怎可隨便傷害!」
  
  水銀:「那你還真是沒用,你自己都搞不定,人娶都娶了,現在過來逼著我去解決,高三少爺真是男子漢,太有擔當了。」
  
  被她這麼諷刺,高嘉良簡直要氣瘋了,提高了聲音:「你說什麼!」
  
  見他發怒,水銀猛地一揚手,把手裡那個瓷娃娃砸到了高嘉良腳邊,瓷娃娃瞬間碎裂,瓷片飛散一地。
  
  高嘉良被嚇了一跳,猛然後退兩步。
  
  水銀冷下臉,態度比高嘉良更差:「就按照你說的,今後我在這裡,你別再踏進這個屋子,我不管你住在哪裡,去做什麼,你也少來煩我,現在滾出去。」
  
  水銀態度強硬,在看過這個世界背景和身份後,她立刻發現自己擁有很大限度的自主權。
  
  不比沈秋婉在章家的身份低微,也不像木香需要為生活掙扎,林錦繡完全有資本過得舒心自在並且完全不用在乎高嘉良。
  
  林家和高家都是身家豐厚,身份相當,兩家男主人關係極好,不然也不會定下娃娃親。因此就算高家上下不喜歡林錦繡,大太太也沒有答應兒子讓她們合離,否則她們無法對林家交代。
  
  林錦繡的身份在沈秋婉、木香三人中,是起點最高的一個,她之所以最受推崇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有天然的身份優勢。有這個身份前提,水銀完全可以不在乎林錦繡從前怎麼樣,今後她大可以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還不必有後顧之憂。
  
  水銀:「哦對了,高三少爺被我趕出去,不會要去找大太太告狀吧?」
  
  高嘉良臉一陣紅一陣白,咬緊了腮幫子吐出一句話:「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猛然一扭頭走了出去,又把兩扇門摔得震天響。
  
  他一走,水銀臉上那拉仇恨的嘲諷神情迅速散去,她搓了搓手指想,高嘉良確實是個教養良好的少爺,這樣也沒和她動手,說明底線比她想的更低,她可以更出格也沒關係。
  
  【你不該和高嘉良鬧僵,只要你想辦法挽回他的心,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好丈夫,他是受過良好教育的男性,如果你不想選擇第一個世界裡的章大少爺和第二個世界裡的賀東鵬,是因為他們不夠優秀,那麼這個世界的高嘉良比他們更優秀,你應該珍惜這次機會!】
  
  [閉嘴!]
  
  水銀對系統的說法毫無反應。她不是來找好男人的,她人生的意義也不是找個好男人再給他當好妻子。別人差勁還是優秀都和她沒關係,她只看自己想不想願不願,有沒有這個心情。
  
  【這個世界是為你精心挑選,林錦繡的堅韌和你有相似之處,你應該能完美成為林錦繡!】
  
  [閉嘴!]
  
  不管系統說什麼,水銀只有兩個字回答它,閉嘴。
  
  【……】
  
  不再理會系統,水銀開始解自己的小鞋。鞋面很軟,鞋底稍微硬一點,脫了鞋子之後,她發現鞋子裡面還放了瓷製的硬塊,這是為了保持腳型,腳上層層包裹著布條,密不透風。
  
  裹腳的布條一圈圈一層層解下來,露出裡面那雙畸形的腳,幾乎前面半個腳掌都被拗斷,翻折在腳心,五根腳趾擠在一起,填滿了腳心的凹陷,裹出一個小而尖的平整形狀。
  
  或許這形狀在如今一些舊式人看來是很漂亮的,但水銀眼中,只看到了猙獰,這就像兩把帶血的錐子。
  
  這樣密不透風地裹著,長年累月不能見光,腳自然是白的,磨出的繭子經常修剪,這雙軟白的腳似乎還塗了香粉吸汗。
  
  常有人形容講話囉嗦煩人叫「老太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但是顯然,林錦繡作為一個大家小姐,把這雙腳保養的很好,沒什麼奇怪的味道。
  
  水銀忽然用力掰起那幾乎黏在一起的腳趾,劇烈的痛感讓人忍不住全身顫抖。那實在太痛了,好像活生生再把自己的腳趾折斷一次。
  
  頭冒虛汗地鬆開手,水銀沒有再去嘗試動那雙小腳。她這樣是沒有用的,就像腿長歪了只能打斷重新長,她這腳恐怕也得請醫生幫忙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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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小腳二

  高家祖上是秀才出身,還當過不大不小的官,只是後來朝廷沒了,為了避禍帶著一家老小南遷,到了高老爺這一代才重新遷回平城。
  
  高家雖然富裕,卻不像現代電視劇裡演的那麼誇張,每個人身後跟好幾個小丫頭,有一屋子下人伺候。
  
  高家一個老爺三個夫人,四個少爺一個小姐,也就每房一個丫頭幫忙做些端茶提水梳頭的雜事,廚房裡幾個廚娘,看門庭院掃灑和照看花草幾個老僕。
  
  林錦繡從前在家也有個丫頭伺候,只是她嫁到高家,人並沒有帶過來,仍是留在林家。到了這裡伺候她的,是從前照顧三少爺的一個丫頭,叫做抱影。
  
  「我的名字是三少爺取的,聽說是從一個叫做柳永的大詞人一首詞裡面摘下來的兩個字。」
  
  看著抱影臉上那一點掩不住的嬌羞喜色,水銀心想,這高三少爺還真是怪多情的,好一個高家寶玉。
  
  雖然家裡一堆少爺小姐思想開放愛新式,但老爺夫人們還是舊式人,丫頭們也還是梳著油光水滑的大辮子,穿沒什麼樣子的褂和長褲。
  
  水銀打開四角櫃和箱籠,翻出來林錦繡那一堆衣服,老氣橫秋,規規矩矩,都是袍褂黑裙,少有鮮亮顏色。也就肚兜顏色稍微亮點,細緻繡了花樣。這唯一一點亮色掩藏在深色的衣裙下,不敢被人發現,就好像這個女人被深深壓抑的某種意識。
  
  這時候沒有胸罩內衣,胸要是太大,為了顯得端莊還得裹得平一些,再穿著寬大的厚衣裙,整個人上尖下寬,弓腰含背,一片平坦。
  
  水銀沒興趣把自己打扮成端莊的舊時光剪影,丟棄裹胸的布條和老氣的黑裙,翻出來一件槿紫鑲邊襖,一條同色繡鳶尾花的馬面裙穿了,慢騰騰挪到妝台前坐下。
  
  抱影湊過來給她梳頭,準備把她的頭髮全都紮緊盤起來,梳個大盤髻,再插一堆首飾。為了平整好看,還得往她腦袋上倒很多頭油,以求能把頭髮梳得油光水亮。
  
  水銀直接阻止了抱影的動作,「我自己來。」
  
  抱影很是奇怪,「三少奶奶不用這頭油嗎,香氣很好聞啊,不用頭油怎麼梳頭髮?」
  
  水銀只是搖頭。時代不同,審美確實天差地別。她完全無法接受把頭髮搞得油膩膩香噴噴,紮緊得好像要把臉皮都扯下來。
  
  林錦繡有一頭黑軟的長髮,太長了甚至有些不方便,水銀梳了半天,直接拿起剪刀。
  
  抱影嚇了一跳來攔她:「三少奶奶,頭髮可不能隨便剪的,而且這麼好的頭髮剪了也太可惜了!」
  
  水銀看她一眼,抱影訕訕後退,眼巴巴看著她哢嚓哢嚓把一頭長髮剪掉了一截,原本在臀部下面的髮尾,整齊斷在了背部的位置。
  
  「這也太可惜了。」抱影不斷念叨,實在是可惜那頭髮。
  
  水銀對著鏡子看,林錦繡其實長得很好,她有一雙脈脈如水流一樣的眼睛,注視著別人的時候總顯得非常溫柔。只是額頭略高,常把頭髮完全向後梳起繃緊,顯得臉有些長。
  
  又是一剪刀,水銀剪出瀏海,遮住前額。她不喜歡林錦繡從前那規矩齊整的樣子。
  
  剪完頭髮,翻出眉筆劃眉。林錦繡的習慣是把眉毛畫的略高於原本的眉,眉形細長而彎,水銀就不,她更喜歡眉畫的濃一些,看著更顯俐落乾脆。她畫好了眉,發現鏡中林錦繡的眉眼,竟然很適合這眉形,看著比從前那樣子順眼多了。
  
  抱影已經說不出話來,在一邊只顧著不停發出詢問:「三少奶奶,不搽粉嗎?」「三少奶奶,頭髮這麼短要怎麼盤髮髻啊?」「三少奶奶這眉畫的和我們不一樣,但是也挺好看的。」
  
  這實在是張好看的臉,水銀感覺到一點趣味,原本沒準備畫唇,現在也改了主意,特意畫了個飽滿的紅唇。
  
  用一根簪隨便盤起頭髮,勾了下鬢邊散落的碎髮,對著鏡子裡林錦繡的臉翹了翹嘴角,水銀低聲自言自語,「你要看看我怎麼過嗎? 」
  
  她是要去見高家其他人,原本高嘉良是要和她一起去的,但他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水銀懶得管對方怎麼想怎麼做,打理好了自己後,踩著一雙小腳獨自去前廳。
  
  腳仍然是痛的,可她臉上沒有再露出分毫痛色,只步伐稍顯緩慢地走著。
  
  高老爺人清矍瘦長,大太太板著一張和她兒子高三少爺差不多的冷臉,二夫人三夫人坐在一邊喝茶小聲說笑,大少爺滿臉沒睡醒,睏倦又無聊地聽著妻子念叨,二少爺和二少奶奶相對沉默誰也不和誰說話,還有個年紀最小的五小姐,站在那探頭探腦,好像正等著新嫂子過來。
  
  「誒,來了,可算來了,剛嫁到咱們家就要咱們一陣好等,這架子可夠大的。」這位和他三哥向來要好的五小姐撇嘴,語氣裡全是敵意。
  
  水銀剛來就聽到這句話,微微一笑,瞎話說的理直氣壯:「小妹這話就不對了,要不是為了等你三哥,我早就過來了。」
  
  五小姐高嘉雲大大翻了個白眼,抱著胳膊朝她發難:「那我三哥呢,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水銀:「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他,只能自己先來了。你三哥不懂事,我也不能跟著不懂事吧。」
  
  高嘉雲:「你!強詞奪理,分明就是你不得我三哥喜歡他才不想跟你一起過來,你都把他逼走了!」
  
  上首高老爺皺眉:「嘉雲,怎麼跟你三嫂說話!還不快道歉!」
  
  高嘉雲不情不願,哼了一聲,敷衍道:「我這人心直口快,有什麼就說什麼,三嫂可別介意。」
  
  水銀:「我當然不介意,巧了啊,我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以後我們在一起說話,就誰也不用嫌棄誰了。」
  
  大太太忍不住出聲:「好了,吵什麼。你是怎麼回事,昨天剛嫁過來還像個樣子,怎麼今天搞得這樣,頭髮也不好好梳!你這是做給誰看! 」這話是對著水銀說的。
  
  大少爺這個時候吊兒郎當開口:「怎麼了,我覺得三弟妹這不是打扮的挺好看的嗎。」
  
  「你這個混不吝的東西,有你這樣說弟妹的!」大太太訓斥了他一句,又狠狠瞪一眼水銀。
  
  這位大太太看林錦繡不順眼的原因和她兒子不太一樣,她看林錦繡不順眼是因為林錦繡比高嘉良大三歲,原本定過一門親事,只是後來那人家的兒子離家出走沒消息了,林錦繡拖了老大不能再拖下去,這婚事才算了。
  
  大太太就總覺得林錦繡這命不怎麼好,林家姐妹替嫁就是讓他們高家收破爛,娶個沒人要的老姑娘。要不是看在林錦繡有雙小腳,是個規矩的舊式姑娘,她也不肯鬆口讓人嫁進來。可就算人嫁進來了,她還是心不平氣不順。
  
  這一屋子人各有各的想法,水銀頂著這些目光自然坐下,吃了一頓還算安生的飯。
  
  她無意和這裡任何人打好關係,吃飯完直接起身離開。
  
  大太太向高老爺抱怨,「你看看你選的什麼兒媳婦,剛嫁進來也不說來伺候公婆!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高老爺不在意地揮揮手,「好了,你又不缺人伺候。」說罷也不理會老妻,直接去書房看他的古籍去了,留下大太太一個人氣的拍桌子。
  
  水銀回去拿了錢,雇車出門。
  
  林家給林錦繡的嫁妝挺豐厚,握著這麼一大筆錢,水銀先去買了自己喜歡的衣服鞋子日常穿用,買的是正常尺碼的鞋子,而不是那種杏葉小腳鞋。
  
  看到喜歡的生活器具她也買了一堆讓人送回去,除此之外,還買了些糕點。這個時候的糕餅點心樣式比她想像的要多很多,她看著新奇,就買點回去試試。
  
  買完東西,她又去做了個頭髮。
  
  這個世界的時間和上個世界同樣有差別,大概是往前幾年的樣子,平城在北,不像滬市那樣繁華開放,做頭髮的店裡多是年輕的客人,瞧著是大學生模樣的有錢人家小姐。
  
  看見水銀一個穿襖裙的小腳女人進來說要燙髮,老闆很是詫異,詢問了好幾遍才確定她是真的要燙髮。
  
  林錦繡那頭長髮又被稍稍修剪,在髮尾燙了捲,披在肩上格外好看。
  
  同樣在剪髮燙髮的幾個女客瞧見了,竊竊私語,「這樣燙好看啊!」「我也覺得,早知道我就不把頭髮剪這麼短了,燙個這樣兒捲兒多好看。 」一個女生還摸了摸自己剪到耳下的齊髮,有些懊惱。
  
  水銀離開理髮店,最後去了藥堂。
  
  「你說要把腳扳正?」大夫聽了她的要求滿面驚詫不解,真心實意地不贊同,甚至反過來斥責她:「這腳裹得好好的,怎麼要這樣糟蹋,你這不是做傻事嗎?怎麼對得起爹娘?」
  
  換一家藥堂,水銀剛說完話,那中年大夫就連連擺手,「這不行這不行,女人的腳怎麼能讓人輕易看,我是做不了這個。」
  
  也不怪這些大夫拒絕,對於這個時候的女人來說,腳就是身上第三處私密的性器官,在家裡洗腳都要關緊門窗偷偷摸摸地洗,絕不能給人看見,很多人哪怕和丈夫同房睡覺,也不會解開布襪。
  
  所以那些大夫,十個裡面有九個聽了這要求就搖頭,他們不敢做這種事,就怕名聲壞了,或者是病人家屬打上門來找麻煩。
  
  水銀一連問了好幾家藥堂,才有一位老大夫願意給她正腳。
  
  「這是很疼的,你真的受得住嗎?不要以為這是簡單的事,你當初裹腳多難熬,現在扳正只會更痛更難熬,而且也不能完全恢復成正常的樣子。」老大夫神情肅然。
  
  水銀:「謝謝老先生,我已經想好了。」
  
  老先生看了她一會兒,見她眼裡沒有動搖,起身去給她抓了幾包藥,「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也不勸,你把這藥拿回去,煮水泡腳,泡個兩天再來找我給你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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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小腳三

  水銀要正腳的事沒有告訴任何人,就算是照顧她的丫頭抱影見到她用藥泡腳,也只以為她是在保養。很多家庭富裕的小腳女人,每天花在洗腳上的時間,幾乎就有兩個小時,除了清洗還要除去走路走出來的繭子,塗粉按摩,非常複雜。
  
  對此,抱影格外羨慕,提了熱水過來後就在一旁瞧著,「真好,三少奶奶這樣小的腳真是好看。」
  
  「小時候家裡本來也是要給我裹腳的,可惜後來我又有了兩個弟弟,家裡忙不過來,我要是裹了腳很難下地幹活,所以就沒裹腳。」抱影頗為自卑地縮了縮自己的腳,有些沮喪,「現在我的腳長得這麼大,一點都不好看。」
  
  對她這些話,水銀沒有回應。
  
  現如今是個很奇怪的環境,舊式人家仍然以女人小腳為美,拿一些早年文人寫的小腳賦來吹捧美足,找媳婦也只找那種裹了腳的。而另一些新派年輕人則對這種小腳一律視作糟粕——連帶著有小腳的女人同樣是糟粕。
  
  腳泡在藥水裡並不舒服,有種酸痛的漲感,還有點癢麻。水銀一聲不吭忍了下來。
  
  林錦繡的過去系統大致給了她,在那如電影快進的片段裡,水銀看到了她裹小腳的畫面。從三歲開始,日復一日將腳掌扳折,用布裹緊,不論行走睡覺都不能解下,為了讓腳掌長在一起,故意將腳磨出血,蹭得血肉模糊,緊緊裹著不能解開,等到結成一層層的血痂,連死皮一起剝掉割開。
  
  這樣的酷刑,只因為一些男人追捧這種殘疾的美,於是為了迎合他們,不知道多少年幼的女孩子在尚且懵懂的時候就失去了一雙能奔跑的腳,一輩子都要忍受著痛苦的行走,等到年紀稍大,連行走都沒有辦法,只能躺在床上。
  
  而如今,另一部分男人不再喜歡小腳,又開始大肆抨擊這種小腳。像高三少爺高嘉良,他就厭惡小腳,可他厭惡小腳並不是因為知道小腳傷害束縛女人,而是因為不愛這種殘疾。說到底,只是喜好的轉變,而不是學會了把另一性當成平等的、會感到疼痛的人看待。
  
  向來如此,痛不在自己身上,總是感覺不到的。
  
  泡了兩天腳,水銀再次去到那家醫館。
  
  「我要把你這個腳掌打斷,再讓它固定重新長,會很痛,你要忍著。」老大夫重複了兩遍。
  
  水銀點點頭。
  
  她可以忍受痛苦,只要能重新擁有自由行走的能力。
  
  那痛實在太劇烈了,水銀過了好半晌才重新有了意識,嚐到自己嘴裡的血腥味,是牙齒咬的太過用力,牙齦咬出了血。
  
  等到全部處理好,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個小時,水銀早已脫力,全身都是疼出來的虛汗。老大夫也不輕鬆,用來擦汗的袖子都濕了一截。
  
  「好了。」嚴肅的老大夫鬆了長長一口氣,「我只能做到這種程度,雖然不能完全恢復成正常的樣子,但是好好養著,等它長好了就可以正常走路,跑跳都不會疼。」
  
  水銀掙扎著坐起來,看了眼自己的腳,「謝謝您。」
  
  老大夫搖搖頭,「你這個女娃娃真是能忍,厲害,比很多男人都能忍。」
  
  水銀笑笑沒說話。這話其實很奇怪,男人比女人更能忍受痛苦嗎?不,恰恰相反,女人向來比男人更能忍受痛苦。
  
  只單單生育的痛,有多少男人能忍受?可這樣的痛放在女人身上就是理所當然的,身為一個女人,不為了生孩子痛一遭都會被罵自私沒用。世上那麼多女人,絕大部分都經歷過至少一次的生育之痛,而相同程度的痛,大部分男人一生都未必受過一次。
  
  腳仍然在不斷疼痛,心裡卻覺得輕鬆了很多。
  
  被人背回高家後,不出意外引起了一場震動。
  
  大太太簡直要瘋了,得知她做了什麼之後氣得發抖,在大廳裡發了半個時辰的火,不知道罵了多少難聽話,二太太三太太也跟著數落,小輩們倒是沒怎麼開口,高老爺也不說話。
  
  「老爺,你倒是說話啊,這事可不能這麼算了,她行事這樣衝動輕浮,剛嫁到咱們高家就鬧得闔家上下不能安寧,我非得把親家公和親家母請過來問問,看他們到底是怎麼教的女兒,竟然這樣膽大妄為!」
  
  高老爺卻沒什麼太大反應,「又不是什麼大事,值得你這樣發火。」
  
  大太太氣得坐倒在圈椅上捶自己的大腿:「不是什麼大事?這還不是大事?!你要什麼樣才是大事,等她把我氣死了就是大事了?!」
  
  這一晚上,大家都沒能睡好,第二天一早,果然大太太就再也忍不了,叫人送信請來林老爺和林太太。
  
  林老爺是個富態人,臉上笑咪咪的,見到高老爺,兩人好一通寒暄,大太太在一旁笑容僵硬,好不容易等兩個男主人寒暄完,立刻開了話頭把這事說了一遍。
  
  「親家公親家母,你看看這事搞得,你們可是說了你們家錦繡最是妥帖懂事的,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你們還是趕緊的,讓她把那腳給裹回去!」
  
  林父林母對視一眼,都有些尷尬。林母性子溫馴,遠沒有大太太強勢,聞言很是賠了一番不是,兩人這才脫身去見了女兒。
  
  「錦繡啊。」林母見到坐在書房一張小榻上的大女兒,再一看她塗了藥被白布包裹顯得腫大的腳,憂心忡忡地坐過去問她:「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做這種荒唐事,你把腳弄成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麼辦呢。」
  
  林母自己也是個小腳女人,性格又溫柔,說起話來弱氣,林父就不一樣了,他是個生意場上的人,為人仗義朋友多,端詳了女兒一番後,背著手奇道:「錦繡怎麼嫁進高家沒幾天,這人看著都不一樣了?」
  
  水銀喊了爸媽,忽然眼圈一紅,眼淚大顆滾下來,把林父林母都給嚇了一大跳。
  
  他們有兩個女兒,二女兒林綺羅從小長在身邊,活潑開朗愛哭愛笑愛鬧,性格頗為任性,沒少讓兩人頭疼。但大女兒林錦繡就和妹妹完全不同了,她從小是跟在老家祖母身邊長大的,被祖母教的端莊穩重,還裹了小腳,後來成年了,祖母去世,這才回到平城父母身邊。
  
  雖說沒有小女兒親近,可畢竟是親生孩子,林錦繡又一向懂事貼心,從不哭鬧生氣,林父林母什麼時候見過這大女兒落淚的模樣,她不是實在委屈狠了也不會在他們面前哭啊。
  
  林母見她一言不發紅著眼睛落淚,自己也鼻子一酸,抱著她哭了起來,「我的乖女兒,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連林父都忍不住動容,上前安撫地拍了拍大女兒的肩。
  
  會哭會鬧的孩子有糖吃,乖巧聽話的孩子有苦吃——林錦繡和林綺羅姐妹完美體現了這句話。
  
  水銀估摸著哭的差不多了,才聲音沙啞地說:「爸媽,我和嘉良結婚第一天,他就回來過一次。他是個新派人士,看不起我這個小腳女人,他說要我回家跟你們說這婚就當沒結,還說我在這裡一天,他就一天不會回來,這些天他都在外面。」
  
  林母驚呼一聲,「怎麼會這樣!嘉良那孩子明明看著挺懂事的啊,怎麼會這樣對你!」
  
  水銀苦笑,「是啊,他應該是喜歡妹妹那樣的,妹妹比我活潑可愛,又沒有裹腳,還比他小一歲,不像我……」
  
  林母又一把抱住她:「真是苦了你了錦繡,我們不知道嘉良他會這樣,這婚都結了,他怎麼不想好好過日子呢,還有綺羅……那孩子任性,害得你變成現在這樣!唉!」
  
  終究是疼愛小女兒,林母實在沒法更多責怪林綺羅,只好一個勁嘆息林錦繡命苦。
  
  林父一拍桌子,「高嘉良那小子太不像話!」
  
  夫妻兩人氣了一陣,林母還是說:「你把腳弄成這個樣子,是因為嘉良不喜歡,這就罷了,說不定以後他看到你為他這麼做,會感動你的付出,會願意接受你。我們做女人家的,既然嫁了人,難免受些委屈,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父也勸:「那小子畢竟比你小個幾歲,還不懂事,再過幾年生個孩子就懂事了,你放心,我不會讓我的女兒被欺負,你腳上不方便,先跟我們回家住一段時間,我非得讓那小子去跟你道歉再把你接回來!」
  
  哪怕過不下去,也是勸和不勸分。這就是中國人的習慣,尤其這個時代,以他們兩家的關係,離婚絕不容易。
  
  水銀早知道林父林母反應,因此根本沒想過離婚,林父肯開口讓她回家住,都已經算是這個世界疼愛女兒的父親了。
  
  內心毫無波動,臉上露出感動的神情,她牽住林父林母的衣角,哽咽著點點頭:「我也想回去在家住一段時間……大太太也不喜歡我,這兩天看到我就生氣,我就沒去她面前多待,我是替妹妹嫁進來,她心裡不舒服我知道。」
  
  原本因為替嫁這事,林家父母都覺得面上無光,對高家也抱有歉意,可如今見女兒這樣可憐,在高家受欺負被排擠,再對比一下大太太先前的囂張怒罵,兩人就算脾氣再好也不能忍。
  
  直接招呼人把水銀背起來,收拾了她的東西把她帶回林家小住。
  
  大太太還在那等著林父林母訓斥林錦繡,誰知道卻等到了林錦繡被接回娘家小住,她瞪了半天眼睛,等人都走了還回不過神,不依不饒揪著高老爺要林家給說法。高老爺給她鬧煩了,沉下臉:「你鬧夠了沒有!」
  
  「女人家家的,事就是多,你鬧,讓你鬧,現在人都給你鬧走了,親家老爺都說了,過段時間讓嘉良親自去把人接回來。那孩子結婚到現在還不肯回家,就是給你慣的!」
  
  高家吵吵鬧鬧,水銀卻得了清靜。
  
  林家沒有高家人多,除了林父林母還有個姨太太,家裡的孩子除了林母生的林錦繡林綺羅,就只有姨太太生的一個小兒子,現在才十歲。
  
  林綺羅逃婚出去還沒回家,林家上下清清靜靜,適合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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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小腳四

  林錦繡的住所很清靜雅緻,據說是她親自讓人佈置的,不像高嘉良那屋子的中西結合,她這屋子所有擺設都古色古香。
  
  院子裡擺了兩個花架,還種了一株石榴樹,樹是林錦繡出生那年種下的,如今已經長得很高了,枝椏覆到了屋瓦上,在亮白的陽光下蓋出一片清涼陰影。
  
  廳堂敞開,穿堂風格外涼爽。
  
  水銀自到了林家,就愛坐在那一張搖椅上看看林錦繡的藏書打發時間。林錦繡雖然沒有上學,但祖母也是教她識了字的。只是林錦繡收藏的那些大部頭書大多是些古籍,孝經佛經之類,排版方式是豎版,字體多為繁體,還沒有標點隔斷,非專業人士讀著實在沒什麼趣味。
  
  帶著外面草木香的穿堂風這麼一吹,水銀往往看不了十幾頁就躺在搖椅上昏昏欲睡。
  
  林家裡照顧她的丫頭叫六芳,雖然比她還小個幾歲,但手腳利索勤快,是個細緻人。水銀被接回家這幾日,六芳恐怕是對她改變瞭解最多的人。
  
  林父林母因為她的腳憂心,都沒心思關注她身上其他的變化,六芳就不同了,和她相處時間很多,又照顧她起居飲食,親眼見到她衣著習慣變了,不再愛那些厚重端莊的板正大裙,反而喜歡上薄軟舒適的裙子。
  
  從前二小姐喜歡,但她不多看一眼的洋裝,竟然也買了不少,一條條顏色鮮嫩的裙子掛在衣櫃裡,從前那些衣裙都壓了箱底。
  
  還有頭髮,剪了燙了,有時懶散地披在身後,有時隨手紮起來,更正式的時候會用兩根簪子盤一盤,卻不見了從前的拘束和一絲不苟,有種……六芳說不上來,她只覺得大小姐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她從前可是每天一起身就規矩盤起頭髮,一整天都絕不會弄亂一絲,行走坐臥都講究的啊。
  
  端著茶回到屋內,看見大小姐又在躺椅上睡著了,蓋著腳的薄紗也掉在一邊,六芳無奈放下茶盞,上前撿起薄紗重新給她覆上去。
  
  因為塗了藥,這雙腳水銀一直是晾著的,可六芳覺得女人的腳怎麼好這麼大喇喇地露在外面,幾次三番快磨破了嘴皮子,水銀才遂了她的意願,意思意思蓋一條薄紗。
  
  六芳一有動作,水銀立刻就醒了,從搖椅上坐起來,撩開頭髮,自己端了茶潤口。
  
  是茉莉花茶,加了冰糖,用冷井水湃過。這又是和從前大小姐不同的習慣,從前大小大概是從小受老太太的習慣影響,喝茶只喝濃茶苦茶,從不加其他東西,而且必須是熱的。
  
  幾天而已變化這麼大,六芳只能和林母一樣,把這歸結於林錦繡在高家受了大罪,整個人都不太正常了,於是不怎麼敢刺激她。
  
  水銀把握別人的心理向來很準,有意讓她們誤會,同時在生活方方面面做出一部分改變,讓她們迅速接受這個和從前不同的林錦繡。
  
  林父是接受最良好的一個,見到女兒的改變,他還笑著誇她:「這不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嗎,很不錯,女孩子家是要穿鮮亮好看點,你以前比你娘穿的還老氣。」
  
  這對夫妻,包括高家上下,都認定林錦繡的改變,都是為了討好高嘉良,只有高嘉良一個人不相信。
  
  高嘉良從林錦繡進門就離開家一直沒回去,住在學校附近一個同學家,忙於學校一個青年社團活動,他們一群人準備辦一個青年報紙。高老爺讓人過來喊了他幾次,高嘉良都打定主意不回去。
  
  五小姐高嘉雲打聽到三哥在哪,悄悄過來找他。
  
  「她為了我特地去把小腳都改了?」高嘉良聽到高嘉雲這麼說,整個人就是大寫的不相信。
  
  他可還記得自己之前去見到林錦繡的時候,對方說了些什麼,那對他不屑一顧的姿態,和一言不合砸東西的暴躁脾氣,為了他?高嘉良擺手:「算了吧,她為了誰都不可能為了我。」
  
  高嘉雲圍著他團團轉,「哎呀三哥,你相信我啊,我可是親耳聽見林家人這麼說的,她一個比你大三歲的老女人,嫁給你這樣一個有學問有長相的英俊大才子,肯定心裡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她的語氣既驕傲又得意,還帶著對林錦繡的不屑,「你別看她姿態擺得高,見你一直不回去,不還是急了,巴巴地連小腳都能不要,就為了討你歡心。如果不是為了你,她還能為什麼呀,你根本就不懂女孩子的心。」
  
  高嘉良有些被她說服了,懷疑道:「是嗎? 」
  
  高嘉雲:「當然啊!三哥我跟你說,你可不能被她這麼籠絡了,她願意為你解小腳又怎麼樣,連學都沒上過,跟三哥你沒有共同語言,你們是不會幸福的!你不能屈服,一定要抗爭到底!」
  
  高嘉良:「我知道,我們本來就不合適,我想要的是一個和我有共同理想,知道我的抱負,能陪我一起進步的新女 ,不是她那種女人。」
  
  「咦——」高嘉雲忽然拖長了聲音,揶揄道:「三哥,你那位神秘的心上人究竟是誰啊,還不肯告訴我——」
  
  高嘉良無意間抬眼看到門口走進來一個披散著長髮的年輕女學生,立即用腳踢了踢高嘉雲示意她閉嘴,臉上迅速揚起一個笑容:「安枝同學,你怎麼過來了?」
  
  這位叫做安枝的女學生長相白皙秀麗,氣質文靜,抱著一疊整齊的紙緩緩走來,「我是來送稿件的。」
  
  高嘉良立即上前接過,「哦,這樣,真是辛苦你了。」
  
  安枝: 「不辛苦,我們是一個社團的同學,也是朋友,都該為報社付出心血,我做的遠不及你多。」
  
  高嘉良立即說:「怎麼會,你寫的稿子我也看了,寫的很好,我準備放在第一期出。」
  
  安枝這才露出一個笑容:「我沒什麼名氣,這樣好嗎?」
  
  高嘉良:「當然好,你的文字發人深省,我看了都有觸動。」
  
  高嘉雲看他們兩人說話,突然發出噗嗤竊笑。湊上去打量安枝,「哥,這位是誰啊,你怎麼不給我介紹。」
  
  「不許搗亂!」高嘉良示意她趕緊走,高嘉雲故意裝作沒聽見,安枝則落落大方朝她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安枝,高嘉良的同學。」
  
  「安枝姐姐你好!」高嘉雲和她握了手,朝三哥擠眉弄眼,「我一看安枝姐姐就喜歡,我覺得啊安枝姐姐跟我三哥特別配,男才女貌……」
  
  高嘉良羞惱地打斷她:「不要再胡說了,你給我回家去,不許再來了!」
  
  把高嘉雲趕跑,高嘉良頗為懊惱地解釋: 「她一向口無遮攔,喜歡開玩笑,你別和她計較。」
  
  安枝搖頭,「我當然不會因為這種玩笑話和她生氣。」她頓了頓,「其實,我聽說了你家裡的事。」
  
  高嘉良連忙解釋:「這個,我是不願意的,家裡給我定的親,我也不喜歡,我只想和喜歡的人因為共同的理想走在一起。」
  
  安枝抿了抿嘴,低聲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我覺得你做得對,你有抗爭的勇氣,我覺得你很勇敢。」
  
  高嘉良聞言,喜上眉梢,兩人對視一眼,紛紛紅著臉轉過頭去。
  
  送走安枝,高嘉良再度堅定了自己抗爭這場封建婚姻的決心。
  
  高老爺幾次催他不回家,也發了狠,直接讓人找上門來,把人給押了回去。
  
  「你多久沒回來了?你是不準備要我這個爹了,還是永遠不準備再回高家了?!」高老爺發起怒來,手裡拿著藤鞭準備動手。
  
  高嘉良梗著脖子,就是不說話。
  
  高老爺:「你去林家,給我好好道歉,把你媳婦接回來。」
  
  高嘉良強道:「我沒有媳婦!」
  
  高老爺狠狠往他身上抽了一鞭子,「你還敢這麼說!」
  
  抽了兩下,大太太撲上去擋,「別打了,嘉良就是這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跟他說就是了,何必要打他!」
  
  高老爺一把丟下藤鞭,「就是你把他慣得。」
  
  轉頭指著高嘉良:「你要是一天不去林家道歉接人,你就待在家裡一天不能出去!」
  
  「憑什麼!」高嘉良激動起來,「你不能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有權利離開!」
  
  見高老爺又要動手,大太太一把抱住高嘉良頭臉,「不許打我兒子了!」
  
  大太太護著,又有五小姐跑過來湊熱鬧,哭著喊著她爹向著外人不疼她哥,鬧騰了大半日。
  
  最後,高嘉良還是被逼去林家。他可以忍受被父親打,卻不能看爹娘為了自己吵架,不能看他娘為了自己抹眼淚,他感覺自己心中的理想和殘酷的現實發生碰撞,讓他親人愛人難兩全。
  
  前往林家的路上,他心中憤懣痛苦,怨恨起了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林錦繡。如果不是她鬧著回家,也不會發生這種事。
  
  他板著一張臉到了林家,拜見過林父林母,被帶到林錦繡的院子,見到了正在那悠閒看書喝茶的女人。
  
  和他淒慘的情形比起來,她的悠閒實在太過令他痛恨。
  
  水銀還在養著腳上的傷,見到他突然出現,仍舊穩穩坐在那,「你來幹什麼。」
  
  高嘉良試圖用眼神殺了她,語氣極不情願,「來接你回去。」
  
  水銀:「不用了,你自己回去吧。」在林家過的清靜自在,她現在不太想回高家。
  
  高嘉良瞬間壓不住怒火,大聲質問道:「我都來了,你還想怎麼樣?!我警告你,適可而止!」
  
  水銀也不慣他這脾氣,她從來都是別人對她什麼態度,她就對人甚麼態度,反手抓起手邊的瓷杯砸到高嘉良腳下,「學不會好好跟人說話就閉嘴,誰給你氣受就向誰去撒氣,別跑到我面前來大呼小叫。」
  
  顯然,這年輕人被他爹媽好一頓收拾,反抗不了家長強權,只好把氣撒在她這個「軟柿子」身上。他未必不知道誰才是源頭,只是孝字壓在頭頂他不敢動,只好轉頭對付他能對付的。
  
  高嘉良捏緊拳頭,「你做出這樣子給誰看?鬧這一齣回家,你不就是想讓我道歉來接你嗎?」
  
  「但是我告訴你,不管你玩多少花樣,我都不會喜歡你,還有你的腳,就算你做這種事,我也永遠不會在乎你怎麼樣。」
  
  水銀笑了一聲,「醒醒,大白天的做什麼夢,你哪來的信心覺得我是為了你?我一共就見過你兩次,次次朝著我噴口水,像個噴水壺,自作多情也要有個限度。」
  
  高嘉良給她臊的面紅耳赤啞口無言,又羞恥又惱怒,狼狽離開了林家。他沒有再回高家,索性在一個同學家躲起來。
  
  他再也不會去見那個可惡的林錦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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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小腳五

  水銀和高嘉良一場吵架,只有六芳在一旁看了全程,她看得是目瞪口呆,第一次知道原來大小姐還會發脾氣。
  
  原來的大小姐,脾氣好的就像個菩薩,六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聽錯了。
  
  林父林母聽說林錦繡和高嘉良這對新婚夫妻不歡而散,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林母私下裡悄悄來囑咐水銀,「下次他再來接你,你就跟他回去吧,也不能一直使小性子,知道嗎。」
  
  「你們到底是夫妻,他有什麼做得不對的,你要學會包容他。」
  
  水銀一派溫婉大方:「他沒什麼做得不對的,我都理解。 」
  
  水銀這句話確實出自真心。說到底,高嘉良只是想順從自己的心意生活,水銀自己也是這樣,只是他們立場不同,在追求自由生活的同時難免會產生矛盾,進而侵害到對方的自由和權益。
  
  理解歸理解,高嘉良把她當仇敵,水銀當然也不會跟他客氣,自己過得開心和讓別人過得順心,顯然是前者更重要。
  
  她在林家住了一個月,因為照顧得好,老大夫的醫術也好,腳上的傷癒合得很快,能被六芳扶著走兩步了。
  
  這一日,林家上下忽然熱鬧起來,六芳去前面看了,回來告訴她:「是二小姐回來了!」
  
  林家二小姐林綺羅,大婚當日逃婚,林家父母臨時讓林錦繡代嫁,又讓人四處去尋找林綺羅,生怕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遇到什麼危險。
  
  這些時日水銀在林家,她那些改變之所以沒有引起父母的太大注意,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對夫妻每天都在擔心孤身在外的二女兒。
  
  如今林綺羅終於平安歸來,林父林母抱著她又是哭又是罵,特別是林母,罵過之後就摟著孩子一迭聲詢問她在外面一個人是怎麼過的,有沒有瘦有沒有吃苦。
  
  林綺羅從小膽子大,這段時間是藏到自己同學家裡去了——在這一點上,這位林綺羅小姐和她原來的訂婚對象高嘉良少爺,還挺有夫妻默契。
  
  在她那個同學家裡待了幾天,她們又一起結伴出去玩,林綺羅簡直樂不思蜀,要不是怕回來晚了真的要挨打,她可能還不想回來。
  
  水銀很快就見到了這位妹妹。
  
  「姐,你怎麼回來了啊,高家怎麼樣?」林綺羅大大咧咧地往她旁邊一坐。
  
  水銀瞧她一眼:「不怎麼樣。」
  
  林綺羅吐了吐舌頭,仔細打量她,忽然說:「哎,姐,我怎麼覺得你變漂亮了?你以前不是完全不肯剪頭髮的嗎?」抽抽鼻子,又驚奇道:「你也不用那個頭油香粉了?我早跟你說別用那些東西了,你身上那味道,總讓我覺得你是祖母那一輩人。」
  
  「姐你這眉毛畫的好看,你教教我唄。」
  
  她是完全不知道見外,在屋子裡溜達一圈,拉開她的衣櫃和鞋櫃看,「哇,姐你還買了皮鞋啊。」
  
  「這雙好看,你腳不是還沒好嗎?反正現在也穿不了這鞋,這雙送給我好不好?」林綺羅提著一雙嶄新的皮鞋跑過來,在自己腳上比劃,還拉著身上裙子轉個圈:「你看,這雙鞋和我身上這條裙子是不是很般配?」
  
  說罷坐下來就準備換上。
  
  水銀拿起桌邊靠著的拐杖,輕巧一挑,把鞋子挑了出去,不緊不慢說了句:「不行,你要是想穿,自己去買。」
  
  林綺羅不太高興,「我和幾個同學去了雲城玩,零花錢這陣子在外面都花完了,現在沒錢,爸媽還跟我生氣呢,暫時不肯給我零花錢了。你可是我親姐,一雙鞋而已,不至於這麼小氣吧。」
  
  水銀似笑非笑地擺弄著手裡的拐杖。
  
  林綺羅突然啊一聲,有些懊惱地摸了摸頭髮,「我說姐,你該不會是因為我逃婚的事還在生我氣吧?」
  
  「我也是沒辦法啊!這不能怪我!」林綺羅露出一張苦臉,抓著水銀的袖子搖晃撒嬌:「你不知道,我之前去高家,看到那個大太太,她簡直就是另一個祖母嘛!」
  
  她皺起臉,學著大太太那樣板起臉,「她就這樣跟我說話的,你是沒看到她看我那眼神有多不滿意,我要是真嫁到她們家,肯定要被她欺負。但是姐你跟我就不一樣了,你不是在祖母身邊長大嗎,你肯定習慣這種婆婆,你們一定能相處好的。」
  
  「反正我不想嫁,姐你的婚事又沒著落,父母整天擔心,我們換一下,不是皆大歡喜嗎!」林綺羅沾沾自得,覺得自己做了件大好事。
  
  她是真心覺得自己做的很對,所以來見她這個替妹出嫁的姐姐時,仍能滿身輕鬆。
  
  她身上有一種和高嘉良特別相像的天真,那是只有童年幸福,被人寵愛著長大,尚未遇見過挫折才會有的天真。
  
  水銀從未有過,或許這就是她看這兩人怎麼都喜歡不起來的原因。她身上那個沒用的系統讓她能看見其他人的一生。
  
  像是現在在她面前這個天真的妹妹,後來因為愛上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黯然神傷,當她經歷了一場徹底失敗的婚姻之後,才真正懂事了,明白了自己年少時帶給姐姐的究竟是什麼。後來,她在家中自殺,結束了尚且年輕的生命。
  
  「林綺羅。」水銀用拐杖點了點地面,語氣平靜,「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你不想嫁到高家,我同樣是不想的。」
  
  林錦繡是不願意的,但她自己的意願從不重要,她只知道怎麼去愛別人,卻不知道怎樣去愛自己。
  
  林綺羅愣住了,她記憶中的姐姐總是溫和的,從不對她說一句重話。
  
  手足無措一陣,她忍不住小聲問:「可是、可是如果你不願意,為什麼你不跟我一樣跑了算了?」
  
  史上那位晉惠帝曾問:「何不食肉糜?」
  
  何不食肉糜?
  
  恐怕站在岸邊的人,是不會瞭解陷入沼澤的人為什麼不上岸的。水銀曾深陷沼澤,所以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依靠自己上岸,但原本就生在岸邊的人不明白。
  
  林綺羅從林錦繡處離開,越想越委屈,哭著去找林母,「娘,姐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林母給她擦眼淚:「你姐不是最疼你了嗎,怎麼會跟你生氣呢。」
  
  林綺羅紅著雙眼,伏在林母膝上:「可是她剛才跟我說,她是不願意嫁去高家的,她怪我……不然,我們去和高家說,讓姐和高嘉良合離,讓她回家算了吧。」
  
  林母立刻責怪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胡說,結了婚怎麼能離呢,這就是一輩子的事,你可別再犯渾了,不然你爹真要打你,我也不攔著了。」
  
  林綺羅瑟縮了一下,不敢再說話。
  
  過了兩天,她又去找水銀,懷裡抱著隻雪白的小奶狗。
  
  「姐……你看小狗,我在街上看到有人賣狗就買了一隻,你看它多可愛啊~」
  
  那雪白的小奶狗眼睛漆黑,眼角下垂,瞧著很是無辜,在林綺羅手裡晃動著小短腿和小尾巴,發出低低的嗚咽聲。水銀伸手撓了撓小狗的下巴,「嗯,是挺可愛。」
  
  林綺羅偷眼看她反應,見她搭理自己,立刻笑成一朵花,把小狗放下來,「那讓它陪你玩! 」
  
  小狗被放下來後,並不搭理水銀,只跟著林綺羅轉悠,林綺羅揮手趕它:「去去,去那邊跟姐姐玩。」
  
  小狗又聽不懂,仍然虎頭虎腦跟著她,還試圖揚起腦袋去舔她的手指。林綺羅玩了一會兒,也忘記這是準備帶來給姐姐玩的了,自己逗狗逗得開心。
  
  水銀翹著腿坐在那撈起書繼續看。
  
  林綺羅實在是太吵了,林父要罰她,讓她這段時間都不許出門,家裡沒什麼人玩,林綺羅和那個十歲的弟弟玩不到一起去,只好來找姐姐玩,可水銀要養腿傷,每日只能坐在那,也沒什麼好玩。
  
  說來奇怪,自從水銀對她的態度變得冷淡之後,林綺羅反而比從前對她更親近,有事沒事來黏她。不管是大女孩還是小女孩還是小狗,水銀都是不擅長養的,因此有些頭疼。
  
  等到再過一段時間,高家大少爺和二少爺帶著妻子一起來接她回高家,水銀順勢就答應了。
  
  還是回高家算了,高家沒有林綺羅這個嘰嘰喳喳的話癆。
  
  高三少爺高嘉良鐵了心要對抗封建婚姻,這段時間不知道躲到了哪裡,和高老爺派去抓他的人打起了遊擊戰,鑑於有五小姐這個內應通風報信,高嘉良一直沒被找到。
  
  眼看著林錦繡都在林家住了兩個多月了,高老爺和大太太都坐不住——沒聽說哪家剛娶了媳婦就讓媳婦在娘家住這麼久的,這像什麼話。
  
  實在抓不到高嘉良,高老爺也沒了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讓大兒子和二兒子一起去接人,也算是給個交代,做足了面子。
  
  林老爺夫婦是厚道人,不喜歡為難人,再加上他們也不好讓已經出嫁的女兒一直待在家裡,於是雙方一拍即合,皆大歡喜。
  
  回到高家,大太太仍然是那個風味,左看她不順眼,右看她不順心,往下看到她的腳,眉毛一豎張嘴要說話,被高老爺堵了回去。
  
  「你剛回來,就別在這站著了,先回去休息吧。」高老爺咳嗽一聲,對水銀的態度比較和藹:「嗯,那個嘉良他最近有點忙,不能回家,啊,等過段時間回家了,讓他給你道歉,你們畢竟是夫妻,要互相體諒,不過你自己下次也要注意,可不能再隨心所欲地胡鬧了。」
  
  大太太一臉不情不願地閉了嘴。她也知道,自己兒子做得不對,這會兒林錦繡剛回來,一家之主又發了話,她也不好罵人。
  
  高家沒有林錦繡,但照顧水銀的抱影也是個囉嗦人,先前她在高家那幾天抱影和她不熟話還沒那麼多,現在這一回來,抱影的話是越來越多。
  
  水銀不得不想了個辦法,她買了不少的糕餅果子放在屋裡,抱影一開始要說話,她就讓抱影吃糕餅。
  
  抱影沒能感覺出來她的嫌棄,吃得開開心心,這麼吃了一段時間,儼然已經站到了她這邊,再也不說三少爺的好話了,時不時要替她打抱不平,譴責三少爺怎麼能把她一個人放在家裡不管——可見吃人嘴軟這句話是真的。
  
  天氣越來越熱,水銀的腳一天天好了,她慢慢能開始不借助拐杖,自己行走,雖然仍舊疼痛,但這種痛可以忍受。
  
  去老大夫那換藥,老大夫也說她恢復得很好,再過一段時間就完全能平穩走路。
  
  回去的路上,水銀路過花店,看到店主抱了一大捆新鮮百合。她頓了頓,讓車停下,自己慢慢走過去,買了兩枝還未開放的百合花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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