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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秋婉十

  水銀拿著準備好的繩子走過去,冷靜地把沈瑞德綁了起來,手腳和脖子都綁住,再把他整個人固定在床上。最後,她拿起準備好的棍子,狠狠敲斷沈瑞德的腿。
  
  沈瑞德被疼醒了,他渾渾噩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剛想張嘴慘叫,就感覺嘴被人摀住,他勉強睜開眼睛,發現沈秋婉一手拿著棍子,一手摀他的嘴,臉上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冷酷,而他不能動彈,身上疼得厲害。
  
  他目眥欲裂,憤怒地瞪視面前的女兒,努力搖頭擺脫她的手,含糊著罵道:「小畜生!你幹什麼!你反了天了!」
  
  水銀毫不客氣把一塊抹布塞進他的嘴裡,緊緊堵住他的嘴,最後用布條勒住,讓他再也不能發出任何聲音,然後才對他說:「反了天?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天』,我確實要反了這天。」說完,又是一棍,敲掉了沈瑞德那一口黃牙,牙齒和鮮血飛濺。
  
  水銀不再管這個死魚一樣的中年男人,她脫下沾血的外袍,在屋裡找到能用得上的戶籍證明和錢之類的東西,收拾好,然後就這麼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包裹走出去。
  
  「我走了。」她扯了扯唇角,隨手關上門,隔絕了沈瑞德驚恐憤怒的無力目光。
  
  既然這一次還沒有進章家,她就不準備再過去和那些人摻和,她又不是什麼受虐狂,難道每次都要打胎她很舒服嗎?還不是因為形勢比人強,她只能靠傷害自己來博得一個出路。
  
  在這個世界,女人要孤身一人遠走他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比搞死老夫人更困難,但水銀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離開這裡。
  
  她乘車去碼頭,找了一個人。這個人姓馮,碼頭一片不少工人都叫他一聲馮大哥,他手底下也有幾十號人一起在這碼頭討生活,他認識不少往來的船隊,是個交友廣闊的人物。
  
  而這位馮叔,和沈秋婉母親有些淵源,曾經被她母親搭救過一次。在原本沈秋婉的一生,她後來落魄的時候,被馮叔幫過好幾次。雖然他們這些年沒有往來,不過多年後還願意幫走投無路的恩人女兒,想也是個重情義的人。
  
  水銀找他,是想請他幫忙安排她跟一個船隊離開這裡。現在的交通方式還很少,車馬和水路比較常見,也就只有一部分城市有鐵路,小汽車之類都是很有錢的洋派人物才有,這裡是沒有的。
  
  她到碼頭的時候發現那邊正停了幾艘船在搬貨,人來人往非常繁忙,她等了一會兒,看到一個長相普通的中年人滿頭大汗地大步走過來,滿面風霜,皮膚黝黑而粗糙,因為常年辛勞,看上去比同齡人年紀更大一些,他用汗巾擦了擦臉,上下打量她。
  
  「你找我?什麼事。」聽語氣好像很清楚她是誰。
  
  水銀很乾脆地說:「我想求馮叔幫我一個忙,讓我能跟著一個船隊坐船離開這裡。」
  
  馮叔詫異地看著她,手裡擦汗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你不是快要嫁到章家去了,你現在突然要離開?」
  
  水銀垂下眼睛,這馮叔比她想像中還清楚沈秋婉的情況啊。她一瞬間紅了眼圈,跪下,「求馮叔幫我一次,秋婉實在是沒辦法。」
  
  馮叔一把將她拉起來,沒有猶豫多久就說:「跟我過來。」
  
  這位馮叔走到碼頭邊一個棚子前,跟那裡站著的幾個人說話,水銀走過去只聽到馮叔說:「對,是我侄女,到G省有事,一個人我不放心,帶她一程到運水縣下就可以了。」
  
  水銀默默聽著,他們這個船隊是馬上要出發的,貨一搬好就要離開了,雖然馮叔什麼都沒問,但他直接給她選了最快離開的一個船隊。
  
  水銀對這位馮叔真心感激,離開的時候又慎重對他道謝。馮叔卻只是擺擺手,「快去吧,你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多小心。」
  
  走上船的時候,水銀聽到腦子裡的系統發出大聲的警告【警告,不能離開劇情發展地!不能脫離主要人物劇情所在地!】
  
  水銀沒理會,她走上船,聽人安排,坐到了一個船艙裡,和一群人待在一起,這些都是跟隨船隊一起走了一段的人,都有不同的目的地,各個面有菜色。沒過多久,船緩緩駛動了,水銀看到自己離碼頭越來越遠,另一邊是茫茫江水。
  
  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
  
  碼頭上搬貨的曹志升遙望著遠去的船,眼中滿是疑惑,他剛才好像看到了一個很像是秋婉的女人上了船,是看錯了嗎?
  
  應該是看錯了,她很快要嫁到章家去了。想到自己喜歡的人很快要嫁給別人,曹志升就有些低落,等回家的時候,他還特意在沈家門口徘徊了一陣,也沒見到自己想見的人。
  
  回到家,曹嬸子看兒子有些神思不屬,問他:「怎麼了,是不是在碼頭搬貨太累了?」
  
  曹志升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娘親說:「我今天好像在碼頭看到秋婉了。」
  
  「秋婉秋婉,你叫這麼親熱幹什麼,讓人聽到了平白誤會你跟她有什麼……不對啊,沈秋婉去碼頭幹什麼,她是不是去找你的?!」曹嬸子警惕地逼視兒子。
  
  曹志升有些不耐煩,「不是,我應該是看錯了,那個人上船走了。」
  
  曹嬸子卻是一驚,她想到今天看到沈秋婉時她那個樣子,和平時完全不一樣,她該不會是跑了吧?她心裡蠢蠢欲動,推推兒子,「走,去沈家看看!」
  
  母子倆敲了半天門,也沒見沈家有人應門,曹志升仔細聽了聽,「好像有什麼聲音。」
  
  「哎喲,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算了算了,還是別管閒事了,我們回家去。」曹嬸子要走,曹志升卻不肯了,他擔心沈秋婉有什麼事,翻了牆過去。
  
  「沈伯!你怎麼了?誰把你打成這樣的!」
  
  曹志升把沈瑞德解開,沈瑞德立刻含糊嘶啞地喊道:「沈秋婉那個小畜生!快,快通知章家,人跑了!」
  
  曹志升呆住了,「……什麼?」
  
  ……
  
  章老夫人聽到這個消息,勃然大怒:「什麼?那個沈秋婉跑了?我章家給了他們沈家買身錢,她就是我章家的人,這個時候敢跑?快來人,去給我追!一定要把人追回來!」
  
  「讓霖兒一定要把人抓回來!真是反了天了她,把我們章家的臉面都丟盡了!」
  
  章霖帶著章家的下人,一路追到碼頭。
  
  「聽說沈秋婉是你安排離開的,跟了哪個船隊走的?」
  
  馮叔坐在棚子前喝水,瞧也不瞧這位人模狗樣的斯文少爺,「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章霖掏出來一塊銀子,「買你一句話。」
  
  馮叔沒看他,吆喝工人們趕緊搬貨。
  
  章霖被忽視了個徹底,氣得發笑,「好,你以為你不說我就問不出來了?」
  
  他轉頭去找曹志升,這個最開始來章家報信的年輕男人忐忑地看著他,一副窮苦樣,章霖很是看不上他,掏出一塊碎銀子,「你知道沈秋婉跟哪個船隊走的吧,說了這錢就歸你。」
  
  曹志升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但她母親曹嬸子看著那銀子已經心動了,使勁拽他的袖子,「你傻啊,趕緊告訴這位章少爺啊。」
  
  她看到兒子不言不語,就知道他在猶豫什麼,眼睛一轉就有了主意,勸道:「你告訴了他好讓人把秋婉找回來啊,她一個小姑娘獨自往外跑多危險,天曉得她會遇到什麼壞人,外面多亂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家都在這裡,她還能往哪跑,早晚是要回來的,你也是為她好,她就是年紀小不懂事,難不成還不管她啦。」
  
  見兒子動搖了,曹嬸子又說:「等人死在外面,你就知道後悔了!」
  
  是啊,她一個女人在外面多危險,還是要找回來才好。曹志升一咬牙,說了。
  
  「是跟著去運水縣的船隊走的。」
  
  ……
  
  水銀看著廣闊的江面,江水滾滾向前,這些水會奔流到海,多少年都順著這一個方向前進,從不倒流。
  
  她們離開很遠了,碼頭早就看不見,離得越遠,水銀越覺得輕鬆,她開始想自己要停留在哪裡,以後做點什麼。
  
  她想去沿海的幾個大城市,那裡正在飛速的發展,也許在那裡她能找到合適的工作。
  
  船隊又停靠了一次,停的比較久,再次航行,水銀看到後面遠遠又出現了一艘船。她最開始並沒有註意,但隨著船越來越接近,她開始覺得不對,等看到船頭站著的章霖和章家管家以及一些下人打手,水銀心頭一陣冰涼。
  
  他們為什麼會追來的這麼快?
  
  水銀看著他們慢慢靠近,心裡很清楚,自己無處可逃,這是江上,而船一共就這麼大,章霖他們想找,總會把她找出來。
  
  但她還不想放棄。
  
  她起身,假裝要方便,提著小包袱往外走,甲板上都是人,她不能到處亂跑,最後躲進了貨艙裡。
  
  章霖上了船,和船隊的人說了情況,又塞了銀子,人家就大方擺手讓他去搜了。
  
  水銀聽著外面的動靜,手指狠狠抓著貨物的麻袋,又把自己往角落裡擠了擠。
  
  有人搜到了貨艙,水銀屏息聽著外面的動靜,不發出一點聲音。她躲藏的地方很巧妙,恰好在一個死角,她仗著身體輕靈鑽進來,但是別人不搬動那些沉重的貨物就很難看見她,所以搜查的人轉了一圈沒有發現就準備離開。
  
  水銀緩緩吐出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放鬆,忽然感覺腦子裡一痛。是系統的震盪電擊!她猝不及防間發出一點聲音,立刻被人發現了。
  
  她噁心欲嘔,被人拽著帶到甲板上。
  
  「沈秋婉?」章霖看著跌坐在地的她,眼神輕蔑,手裡拿著個懷錶,打發時間一般按開又關上,發出嗒嗒的響聲。
  
  船上的其他人圍在一邊看熱鬧,竊竊私語。有人說:「聽說是逃婚了,夫家來抓人的。」還有人說:「是跟姦夫一起逃的吧,姦夫沒抓到嗎,怎麼沒見著?」
  
  水銀狼狽地坐在地上,她這個時候已經不想再罵人,她只是想,人想要按自己的心意活著,真是困難。
  
  【宿主如果選擇嫁進章家,就不會受苦,本系統給的正確建議宿主應當採取,就能過上令人羨慕的好日子!】
  
  [「如果你聽我的話就不會這樣」這種話我已經聽夠了,每次聽還是覺得噁心!]
  
  【宿主還是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如果我有錯,一定是錯在我想在這種世界裡當個人,可誰叫我生來就是個人!]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蠢事吧,這下子你也別想嫁進我們章家了,能不能活都要看你怎麼表現。」章霖哢一聲合上懷錶,「行了,帶回去給老夫人處置。」
  
  水銀被人抓起來,虛弱地往前走了幾步,她忽然對系統說:
  
  [你可以開始準備下一回合了!]
  
  說完,她用全身的力氣掙開束縛,用所有人都反應不過來的速度,朝著章霖衝過去。
  
  她想把章霖一起撞進江裡!
  
  但是在最後關頭,水銀突然避開了章霖,獨自一人跳下了江。
  
  她之所以改變主意,並不是因為善良,她只是想,如果這是個現實的世界,當沈秋婉死了,章霖順利奪得章家不是也很好嗎。什麼章懷遠章家望章霖章老夫人,他們的死活,都和她無關。
  
  如果一定要有一個歸宿,她的歸宿不會是章家,她寧願留在這一條長河裡。
  
  人群發出一聲驚呼,章霖看到從身邊躍下的沈秋婉,看到她臉上露出奇怪的笑,然後她被洶湧的江水淹沒了,整個人再也沒浮起來。
  
  滾滾江水一刻不停,向東流去,匯入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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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後媽一

  死亡並不可怕,痛苦也不漫長,比不上兩次打胎的痛苦,甚至比不上那次她在大雨中跪著的不適。
  
  或許因為這只是虛假的死亡,或許是因為她死亡時只覺得爽快,減輕了對死亡的恐懼。
  
  水銀慢慢恢復了意識,她發現自己在別人的身體裡,用著別人的眼睛看,但是像被禁錮在一具鮮活的驅殼裡,無法支配這個身體的任何行動——在她最開始去到沈秋婉的世界時也是這樣。
  
  按照之前那次的經驗,系統在這段時間裡應該會告訴她這個身體的主人身份,以及她一生的軌跡,以便讓她更好去成為這個角色,但是這一次,系統隔了一段時間才出現,並且沒有給她如同沈秋婉那樣詳細的一生,只有一個簡單的介紹。
  
  它大概是怕她知曉得太詳細,會造成上個世界一樣的意外。
  
  她現在這具身體,是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她叫木香,一個聽上去很溫柔芬芳的名字,但她的人生對她並不溫柔。如果這是個故事,那這個故事的名字應該叫做後媽,一個當後媽的女人,拼命想要成為親媽,得到繼子們的認可和周圍人的認同,為此奉獻了一生用盡了心血的故事。
  
  是那種放在電視劇上,會被寫上「可歌可泣的母愛史詩,一個女人偉大奉獻的一生」這類標語的悲情電視劇。
  
  木香出生時爺爺奶奶死了,三歲時又死了父親,六歲時母親也死了,於是成為了別人口中的喪門星。她跟著叔叔嬸嬸生活,但是一直被他們嫌棄,每天都有做不完的繁重家務,到十六歲都沒能去上過一天學,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寫。
  
  她十六歲時被嬸嬸做主嫁給了一個帶著女兒的鰥夫,有了一個兩歲的繼女,可是沒想到四年後,他的丈夫遭遇意外癱瘓,她不得不自己開始辛苦賺錢撫養女兒並照顧丈夫。她二十四歲時丈夫死了,被迫帶著繼女離開家鄉討生活。
  
  又過了四年,她認識了第二任丈夫,和他產生感情結婚,兩人都是二婚,第二任丈夫賀東鵬有一個十一歲的兒子,所以木香又有了一個繼子。結婚一年,賀東鵬出去進貨的時候出了意外,同行的人說他死了,連屍體都沒找回來。
  
  系統給水銀的信息只到這裡為止,之後會發生什麼都沒說,非常簡單。
  
  【系統將不會告知宿主之後的發展,宿主只需要按照本系統所說的去達成事件即可,當前世界任務一:找回離家出走的繼子賀承祖,勸他繼續上學!】
  
  【你的最終任務是和繼女何小蓮、繼子賀承祖和解,勸他們走上人生正確的道路,為他們遮風擋雨,對他們不離不棄,感動他們,並得到他們的喜愛和尊敬,成為一個真正偉大的母親!】
  
  [你還真是不依不撓想讓我當媽啊,這回直接給我兩個拖油瓶想改造我,你對讓女人當媽是有什麼樣的執念?]
  
  【宿主對本系統有誤會,本系統只是一個矯正系統,用來幫助女性正確地認知自己,成為對社會有貢獻的人。沒有生兒育女的女人,人生是不完整的,沒有當媽的女人就是浪費了自身的身體資源,女人之所以會有子宮,都是為了繁衍,不然女人為什麼要長子宮?這是一件偉大的事情,宿主不應該這樣排斥!】
  
  [我排斥的不是生孩子,而是你。偉大?你給我少放這個屁,沒有什麼人應該生來就是偉大的,所有想讓別人「偉大」的人都是自私自利想要佔便宜的無賴和惡棍,是既得利益享受者,我去你的偉大。]
  
  [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她們已經進化到不只是為了繁衍而活,女人會長子宮也不是為了滿足那些只想著傳宗接代的low貨,女人長子宮是自然界為了讓更優良的一性擁有自主選擇繁衍的權利,這是所有能孕育生命的自然體與生俱來的權利,這麼多的生命形態,只有人類的女人失去了這個權利,而把這個變成她們的義務的,就是文明進程之中的畸形產物封建男權!]
  
  【請宿主理智發言,不要……】
  
  [害怕了是吧,你看看這幾千年來的馴化多成功啊,所有女人都被這個男權社會馴養得溫順可人,不僅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識,還有優秀的管理他人意識,自己不敢出格,看到別的女人出格就嚇得不行。]
  
  [可惜現在有的人已經不想被圈養了,想跳出圈外,難怪有人害怕。像是你,你是個什麼東西造出來的噁心東西?雖然你把我帶到這些世界,雖然你可以電擊處罰我,但我從你身上只看到了害怕!]
  
  【檢測到極端發言,警告一次!二次極端發言將予以懲罰!】
  
  [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害怕死了吧啊?這個世界還沒開始你就迫不及待懲罰,可以,你可以繼續懲罰,但是你除了懲罰還能做什麼呢!]
  
  【宿主思想太過極端,系統並非害人,只是為了幫助心理異常女性恢復正常,讓宿主能更好的融合進社會人群,這是一種讓人心理恢復健康積極的溫和治療,為了讓宿主更符合廣大人民群眾的價值觀,被社會主流所認可!】
  
  [你這個冠冕堂皇的話語翻譯一下,就是「你和別人思想不一樣,你有問題,所以你該死,系統大發慈悲,願意改造你把你變得和大家一樣!」]
  
  【檢測到極端發言兩次,予以懲罰!】
  
  隨著系統出聲,水銀這才有了對這個世界真實的觸感和觀感,她徹底沉入了木香的身體,成為了這具身體的掌控者。與此同時,熟悉的疼痛擊中腦袋。
  
  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的時間,她終於恢復知覺,猛地喘了一口氣。
  
  最先感受到的是酸軟乏力的身體,除了電擊震蕩的後遺症,似乎還有這具身體本身的問題。
  
  媽的,本來不想跟這個破系統囉嗦這麼多,都是這東西太欠罵,不罵不舒服。
  
  水銀勉強伸手摸了摸額頭,果然是發燒了,大約還燒的有些厲害,整個人都精神不振,一個簡單的動作都讓她感到頭暈目眩。她躺在那平復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觀察這個世界。
  
  【當前世界任務一:找回離家出走的繼子賀承祖,勸他繼續上學!】
  
  [滾開,要是想懲罰我就繼續來,不想就閉嘴!]
  
  水銀用力按著抽疼的額角,她所在的是個很一般的房間,牆面刷了白,但是有些年頭了,牆角和窗框附近,都有斑駁脫落的痕跡,頭頂是木頭和一種木板隔出來的,吊著一個燈泡。
  
  屋裡除了她身下睡著的木床,還有一張木桌,一個帶著鏡子的衣櫃,角落裡還放了木頭箱子和櫃子,上面蓋著擋灰的薄布。
  
  玻璃窗上貼了報紙,屋內光線黯淡,令人感到壓抑,濕潤的潮氣和木頭腐爛的味道也讓人不愉快。
  
  水銀躺在那看著周圍一切的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矮小瘦弱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縫補過的舊衣服,頭髮泛黃,看上去也就四五歲的樣子。
  
  這小女孩是這個家庭裡的第三個孩子,就像之前那一個繼女一個繼子一樣,這個小女孩同樣不是木香生的,她是差不多一年多前,木香和賀東鵬在外面進貨回來時撿到的,當時這孩子高燒不退,她們把她撿回來治了很久才好,之後就留在這家裡,取了名字叫賀小燕,現在應該是六歲。
  
  這個孩子在系統給的簡單介紹裡是最簡單的一個,比不上這家裡另外兩個子女,連最終任務裡也沒提到她的名字。
  
  這表示她並不重要,在「劇情」裡不需要改造,或者很早的劇情裡就會死,才沒什麼戲份。
  
  她怯生生的,像隻怕生的瘦小老鼠,來到床邊,個子也就比床沿高上那麼一點。
  
  「媽媽,你好了嗎?」她小聲地問。
  
  水銀淡淡地看她,「沒好。」她的嗓音嘶啞,說上兩個字就痛,於是閉上眼睛不再搭理這小女孩。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倒水的聲響,睜開眼睛,看到賀小燕蹲在牆角,抱著一個紅色的熱水瓶,正在往搪瓷杯裡倒熱水,她很快端著那杯已經不太熱的熱水過來了,「媽,喝水。」
  
  水銀喝了幾口水,躺回去又不知不覺睡著了。她睡得渾渾噩噩,還做了幾個夢,醒來只覺得身心俱疲。
  
  「媽媽、媽媽?」
  
  她被賀小燕喊醒了,小女孩端著一個藍邊碗,放到旁邊櫃子上,那是一碗米湯泡飯,上面放了炒青菜和一小塊沾著辣椒粉的黴豆腐。
  
  「媽媽吃飯。」
  
  「你做的?」水銀瞧了她一眼。
  
  「嗯。」賀小燕大概誤會了她的意思,又說:「用了兩筒米,跟昨天一樣的,我沒有多用。」
  
  看到水銀沒什麼表情的臉,她覺得媽媽比起往常好像變兇了很多,越發膽小,又小聲加了句:「我給哥哥姐姐留了飯。」
  
  水銀沒胃口,但她還是爬起來吃飯了,冷漠地說:「不用給他們留,你自己吃。」
  
  賀小燕詫異地看著媽媽。
  
  她從來沒聽媽媽說過這樣的話,媽媽平時對哥哥姐姐特別好,什麼都會想到他們,和他們相比,賀小燕雖然也叫媽媽,但她完全不敢和哥哥姐姐那樣對媽媽發脾氣。在賀小燕的認知裡,媽媽是愛笑的,就算是很難過,她也會勉強朝她笑,從來不像現在這樣,看上去有點兇,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她還說不用給哥哥姐姐留飯。
  
  雖然賀小燕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為什麼,但她是個聽話的孩子,水銀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天黑了,水銀又睡了一覺起來,這回她是被人吵醒的,門外有人在大聲說話,還有人在細細地哭。
  
  水銀坐起來晃了晃腦袋,感覺好了很多,她起床穿鞋走出去,看到賀小燕站在牆角下哭,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少女指著她罵:「你是不是故意不給我留飯的,我今天會回來你不知道嗎?我們家養你是讓你在這享福的?」
  
  水銀看著那個十六歲的少女,她就是木香第一次婚姻裡繼承的債務,繼女何小蓮。青春少女模樣總不會差,她長了一張鵝蛋臉,頭髮烏黑,穿著的衣服好看又體面,和這個破院子格格不入。
  
  何小蓮原本在罵賀小燕,見到水銀扶著牆出來了,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就瞪向她,「原來你在家,還以為你去找賀東鵬了呢,怎麼,現在就賀東鵬是你親生的,我們都是撿來的是吧,你在屋裡睡覺,連飯也不願意做,不想要我這個女兒你直說啊。」
  
  她冷嘲熱諷的姿勢很嫻熟,看上去就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賀小燕也不敢哭了,站在那裡用髒兮兮的袖子抹眼淚。
  
  水銀滿臉冷漠地看著這個驕縱的少女,聲音不大,但絕對能讓人聽清楚,她說:「我是不想要你這個女兒,你本來也不是我的女兒,滾吧,想去哪去哪。」
  
  何小蓮僵住了,她好像沒聽清楚,滿臉驚愕,然後她很快就在水銀冷冷的目光下反應了過來,臉漲得通紅,憤恨地瞪她,大聲道:
  
  「你什麼意思啊你!你有沒有良心,當初要不是因為你剋死了我爸,我會沒有爸爸嗎?你欠我的,你就要一輩子養著我。我爸死的時候你是怎麼說的,說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現在才過了多少年,你就原形畢露了,我就說你以前都是假裝的,裝得那麼好就是為了有個好名聲,你怎麼這麼惡毒啊!」
  
  水銀笑起來,靠在牆邊,「對啊,我是很惡毒啊,誰叫我是後媽,你不知道後媽很惡毒嗎。你要是說夠了就滾,不要在這礙老娘的眼。」
  
  「你!你這個潑婦,你瘋了嗎,你叫我滾?!有本事你再說一遍!」何小蓮惱羞成怒,一把摔下布袋子做的書包。
  
  水銀一把將旁邊一個木盆踹飛,砸到何小蓮腳邊,「我讓你滾出去!」
  
  何小蓮嚇了一跳,被她氣哭了,跺跺腳衝出了院子。
  
  水銀上前把門栓上,對牆角目瞪口呆的賀小燕說:「去洗洗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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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後媽二

  水銀休息了一晚上,終於感覺好多了,只是還有點頭暈。她起身出了房門,發現天才濛濛亮,賀小燕已經在廚房裡燒火熬粥了。
  
  原本的木香對這個孩子並不壞,只是相比賀承祖和何小蓮的大脾氣,以及他們動不動作妖的性子,年紀最小的賀小燕格外聽話懂事,越是聽話懂事的孩子,在家庭之中就越是受苦。
  
  木香一個人撐起這個家十分困難,她在這小地方開了個小賣鋪,賣些小零食生活用品什麼的,收入不是很好,偶爾還會有一些二流子來找麻煩,家裡兩個孩子上學,她們花費又多,一年前失去了第二任丈夫的女人不得不拼盡全力去為了生計打拼,難免疏忽很多事。
  
  這個撿回來沒多久的小女兒,讓木香想起自己小時候,同樣是六歲失去家人去了叔叔嬸嬸家生活,每天天不亮要起來幹活,吃的最少,做的最多。別人都說她是喪門星,專門剋親,說得多了,她自己也相信了。
  
  賀小燕來了這個家沒多久,賀東鵬就意外失蹤死亡,木香心裡不能說沒有心結,她隱隱覺得,賀小燕也是個和自己一樣的人,才會給這個家帶來災難。
  
  她甚至後悔過,要是當初沒有和賀東鵬一起把人撿回來就好了。可是她終究還有良心,不想遷怒這麼一個小女孩,於是她對賀小燕的態度就格外複雜。
  
  水銀經過一晚上整理,對木香的心態很清楚,但是她對這個人無動於衷。這個女人對繼子繼女那麼好,是真的因為對她們有什麼母愛嗎?不見得,能對那樣的兩個小畜生生出母愛,除非聖母再世。
  
  說到底,木香想要的是他人的肯定。她在悲慘的童年生涯裡,聽到的最多的就是各種否定和罵聲,所以她自卑惶恐,哪怕到了三十歲還是由衷惶恐,為此她一直在為了得到周圍聲音的認可和讚許努力,想討好一切可以傷害自己的人。
  
  她和沈秋婉一樣,被周圍的環境和人打碎了一身骨頭。畢竟鐵骨錚錚從來不是要求女人,她們只需要溫柔似水。
  
  「媽媽,你好點了嗎?」賀小燕用抹布包著粥碗從廚房裡走出來。
  
  水銀走上前去,接過她手裡的粥,端回了廚房。這個家又舊又破,只有前面一個賣東西的小舖面裝修得還行,廚房比起臥房更加髒亂,賀小燕沒開燈,廚房裡烏漆墨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做的飯。
  
  打開燈,水銀把粥放在桌上,撈出牆角壇子裡的鹹菜切了,一起放在桌上。
  
  「吃吧,吃飽了回去睡覺去。」
  
  賀小燕茫然地看著這個表情冷漠的媽媽,有點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水銀沒有說第二遍的意思,她徑自去打水刷牙洗臉,很快就回來一起坐在桌邊喝粥。賀小燕不敢和她說話了,喝了一小碗粥就說飽了,要把碗撿去洗。
  
  水銀直接又給她舀了一碗粥。賀小燕扭了扭手指,還是把這碗粥喝完。
  
  水銀對這樣破亂的屋子沒有什麼不習慣,除了最開始動作有些生澀,很快就自然起來。她收起碗,把灶裡的火燒大,開始在兩口鍋裡燒熱水。
  
  賀小燕站在灶邊看她,並不敢像她之前說的回去睡覺。
  
  水銀也不管她,把兩個碗放進盆裡,舀了鍋裡的水,「不想回去睡覺就把碗洗了。」
  
  賀小燕這才大大鬆了一口氣,蹲下去洗那幾個碗。
  
  水銀燒水洗了一個澡。木香是個三十歲的女人,可她在鏡子裡的模樣看上去像是四十多歲,眉宇間寫滿了滄桑和粗糙,頭髮乾枯,眉毛稀疏,手生老繭,皮膚發黃鬆弛,有很重的煙袋和黑眼圈。
  
  水銀把自己浸在熱水裡狠狠洗刷了一回,把這一場病的沉鬱都洗掉了,鏡子裡的女人雖然看上去仍然憔悴疲憊,但一雙眼睛冷靜帶著光亮,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就好像她正在煥發生機。
  
  換上最好的衣服,紮好頭髮,指縫發黑的指甲被剪掉,水銀再走出來的時候,賀小燕呆呆看著她,好一會兒沒回神,在她的目光下侷促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
  
  看到她袖子上的黑色汙漬和凝成一塊的鼻涕水,水銀沉默片刻。沒有人管的孩子就是這樣,因為沒有人愛她,也不會把她照顧到多麼細緻。而水銀和她們不同的地方在於,她從小就知道要怎麼對自己好。
  
  「還有水,你去洗澡。」水銀發現和賀小燕說話,只能用命令的語氣,不然她就會像聽不懂人話的小鴨子一樣站在原地,笨頭笨腦的。
  
  賀小燕已經習慣了自己這個樣子,不知道媽媽為什麼要自己洗澡,但她看著乾乾淨淨的媽媽,也想讓自己乾淨一點。
  
  窮苦人家的孩子,這個年代也是不會經常洗澡的,大家都沒有這麼講究。
  
  看到賀小燕拿著乾淨的衣服去洗澡,水銀眉毛微微一皺。賀小燕的衣服很破,其實木香自己的衣服也一樣,她翻了半天才從箱子裡翻出一身齊整衣服。
  
  但是看昨天何小蓮身上的衣服,洋氣好看,料子也不錯。
  
  水銀找到了屬於何小蓮的房間,推門。發現門被鎖了,推不開。她退後兩步,用力一腳踹過去,直接把那木門給踹開了,鎖頭掉在一邊。
  
  門砸在牆面上反彈回來,水銀伸手擋了一下走進去,發現何小蓮的房間佈置的非常好。牆面貼了紙,平整好看,床上的被褥柔軟蓬鬆,床單是小碎花,和木香那床老舊的紅花喜被完全不同。
  
  窗前還掛著鵝黃色的窗簾,桌上有個插著花的小花瓶,甚至桌上還放著一台收音機,收音機這個時候可不便宜。
  
  水銀大致掃了幾眼,打開衣櫃,找出了幾套最好的衣服,然後她抱著這幾套衣服出門敲響了鄰居家的門。鄰居家的大姐會幫人裁衣服縫衣服,水銀拿著這些衣服過去,讓她裁成小孩穿的,大姐聽了她的話,驚訝的嘴都合不攏。
  
  「這不是你家小蓮的衣服嗎,你是要改成小燕穿的?」
  
  「對,這是小蓮不要的,她想買新衣服。」水銀露出個疲倦而無奈的笑容。
  
  大姐立馬用可憐的目光看著她,「行,我手快,很快就給你改好了。」
  
  賀小燕很快穿上了新的衣服,她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她見過姐姐穿那些漂亮的衣服,但沒想過自己也能穿上這些。
  
  她猶豫著對水銀說:「媽媽,這些衣服我不要了,姐姐會生氣的。」
  
  水銀正在整理屋裡值錢的東西,聞言頭也不抬,「讓你穿就穿,以後你沒有姐姐也沒有哥哥。」
  
  「要是你想要那一對哥哥姐姐,就沒有媽媽。」
  
  雖然水銀語氣平淡,但賀小燕還是被她嚇到了,立馬換上了新衣服。新衣服一上身就發現,她還是個長得挺可愛的小女孩,眼睛圓圓的,眼角有點下垂,看著人的時候像隻小狗。
  
  「媽媽,我幫你。」她看到水銀在搬東西,連忙跑過去幫忙。
  
  水銀也沒管她,她已經找出了家裡所有的錢,連何小蓮賀承祖的房間都搜了一遍,然後裝好所有值錢的東西。
  
  「我出去一趟,你關好門,誰都不能放進來,何小蓮賀承祖也不行,聽到了嗎。」
  
  賀小燕連連點頭。
  
  水銀把那些東西全都推了出去,找了個回收店賣了,得了一筆不小的錢,一台縫紉機在半路上被人看中賣出去,得的錢比她預料中還多一點。
  
  她回去之後,洗了一把臉,帶上收拾好的東西,換上木香僅有的一雙皮鞋,帶著賀小燕出門。
  
  「媽媽,我們要去哪?買東西嗎?」賀小燕問。
  
  水銀牽著她往前走,「去滬市。」
  
  滬市是哪裡,賀小燕並不清楚,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那生活了一年多的院子,院門關著但是沒鎖,好像主人隨時都會回去。她回過頭,抓緊了水銀的手。
  
  路上有人看到她們,笑著問她們去哪裡,水銀一律苦笑著說:「去看看承祖,學校老師說他和一些人跑出學校,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她就這麼一路帶著一個懵懂的小女孩往城裡去,路上搭了個老鄉的車,到了城裡又坐客車,輾轉到半夜,才到了市裡,他們這裡最近的一個火車站就在市裡。
  
  賀小燕從來沒來過市裡,她有些害怕這陌生的地方,只能緊緊抓著水銀的手,生怕被她丟下。
  
  到了這裡,已經沒人認識她們了,水銀臉上客套的笑容早已消失,顯得有些冷酷漠然。她在火車站窗口買票的時候,腦子裡的系統又開始警告。
  
  【當前任務是勸賀承祖回去上學,不要走上岔路,宿主不能繼續偏離任務!】
  
  【宿主不能離開劇情發展地!不能離開目前主要人物劇情所在地!】
  
  水銀將錢遞進窗口,拿了票。
  
  她沒有理會系統的警告,就像她還在當沈秋婉的時候,一意孤行乘船離開。只是那回她沒能逃離,這一次卻不一定。
  
  火車是在半夜,簡陋的候車室裡人不多,水銀找了個位置坐下,拿出罐頭餅乾和牛奶,這都是在那個小賣舖裡拿的,她除了這些路上吃的食物,也沒動那小賣舖裡其他的東西,實在是懶得去管那爛攤子。
  
  分了罐頭和餅乾給賀小燕,水銀自己也大口吃起來。中午沒吃飯,她已經覺得非常餓。賀小燕捧了那罐頭看她吃了一會兒,也準備動手吃,只是她拉不開罐頭蓋子,也不知道喊人幫忙,就不出聲看著水銀,彷彿自己做錯了什麼似得。
  
  水銀這才注意到這一點,接過罐頭哢嚓一聲拉開。
  
  賀小燕滿臉羞愧地接過罐頭。
  
  水銀很清楚她在想什麼,過分「懂事」的孩子,時常會因為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或者沒達到父母要求而感到羞愧,這像是一種被訓練出來的條件反射,經常在幼年形成,會伴隨著人一生,而且很難掙脫。
  
  賀小燕和賀承祖何小蓮兩人,就像是兩個極端。
  
  她沒對賀小燕說什麼,只是又拉開了一個罐頭給她,「都吃完。」
  
  賀小燕偷眼看她,見她盯著旁邊的甬道沒有看自己,臉上不由露出放鬆的神情。吃著嘴裡甜甜的罐頭,賀小燕感覺非常幸福,哥哥姐姐時常想吃什麼就會去鋪面裡拿,但她是不敢的,媽媽自己以前也不會吃,她更不敢吃,每回都悄悄嚥口水。
  
  今天她能吃兩個罐頭,賀小燕忽然不太害怕這段不知道目的地的行程了。
  
  半夜,賀小燕被搖醒,她看到旁邊的媽媽在收拾東西,「準備上車。」
  
  她也連忙起來,幫忙拿了個放吃的小袋子,緊緊跟著媽媽一起往甬道走。還有一些乘客和她們一樣也在向同一個方向走,賀小燕忽然感覺身旁的媽媽停了下來,她扶著牆,渾身顫抖,面色煞白。
  
  賀小燕被她這個樣子嚇了一跳,怯生生地喊:「媽媽?你是不是哪裡疼?」
  
  水銀按了按腦袋,在其他乘客好奇的目光中站直身子,帶著賀小燕咬牙往前走。
  
  【宿主既然願意照顧賀小燕,為什麼不願意照顧另外兩個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他們都會是孝順你的孩子,作為一個母親,這難道不是你的責任?只顧自己的女人太自私了!】
  
  [他們更適合被社會教育!]
  
  [還有,不要再跟我扯這些,不管你說什麼屁話,我只會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你認可還是不認可,罵還是誇,都跟我沒關係。希望你認清自己的身份,你根本沒有約束我懲罰我的權利,就是個黏在我鞋底想讓我摔跤的垃圾!]
  
  水銀帶著賀小燕上了火車,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火車很快往前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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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後媽三

  水銀早就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現實世界,它只能稱作是原來那個世界的投影和衍生,有不少東西並不完全一樣。
  
  而這個時代,和上一個沈秋婉的世界時間點相差不大,可能大概有個十幾年的距離,在地域上,沈秋婉那邊更靠近江南一帶,而木香這裡則更接近海。
  
  這個時候,火車還沒正式投入民間使用太久,車票非常貴。通信不發達的時候,不論什麼出行方式都又累又貴。水銀坐在靠窗的一個位置上,行李袋子放在內側,賀小燕就坐在她身上。
  
  兩人一同扭頭看向窗外。
  
  正是深夜,很安靜,身邊上車的人都很少說話,各自走到位置坐下,偶爾有人低聲說兩句。外面的漆黑世界裡很少能看見燈,只有黝黯的起伏山巒在夜幕裡描了一個邊。火車嗚嗚的汽笛聲和行駛在鐵軌上的哢嚓聲分外清晰,帶著一種令人生出睏意的規律重複。
  
  賀小燕在她腿上睡著了,這個年紀的小孩子這個時間確實很容易睏。水銀卻不想睡,車廂裡的燈行駛出一段路後就滅了,車廂裡只有微微一點光亮,她看著外面的黑暗世界,看著倒映在車窗玻璃上木香的面容。
  
  火車是真實的,外面的山和樹以及人煙都是真實的,火車上這些乘客是真實的,她懷裡的賀小燕也是真實的,可能只有她自己對這個世界來說是虛假的。
  
  這樣安靜的夜裡,她有一種無家可歸的寂寥。
  
  【如果宿主願意聽從系統的勸告,在這裡安頓下來,擁有了家庭就不會覺得寂寞,擁有丈夫和孩子的圓滿家庭,人生才是完整的!】
  
  也許是夜色靜謐,水銀心平氣和,也能正常和傻逼對話。
  
  [人生來就是獨自一個人,就是會感到寂寞,不論有沒有親人家人都無法排解這種精神上的孤獨。要是有糟糕的丈夫和哭鬧的孩子,同樣會感到寂寞,不止寂寞還有厭煩。我要是願意熱鬧,有無數種方法,瘋了才選最自虐的一種!]
  
  【你只是個普通女人而已,為什麼不能放任自己軟弱一些呢,依靠男人是女人的天性!】
  
  [是人都會軟弱,不止是女人!]
  
  [和你講話讓我覺得更寂寞了,因為你永遠不能理解我,而和你一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
  
  [我生而為普通人,但我仍想追尋自由。你是一個被控制的系統,生來就沒嚐過自由的味道,你怎麼會明白這些!]
  
  【……】
  
  水銀一晚上都沒睡,她看著火車幾次停靠在月臺,陸續有人上車下車,天邊慢慢出現魚肚白,路邊的農田清晰起來,夜晚的黑暗變成鮮嫩綠意。
  
  賀小燕也醒了,她起來站在一邊活動手腳,又非常乖巧地給水銀搥搥麻木的腿和手,水銀也沒管她,讓她捶著。
  
  車子突然一黑,賀小燕馬上湊過去抱著水銀的手,驚恐地看著周圍。
  
  水銀:「是車子在過隧道,在山洞裡挖出來一條路讓這個車從裡面開過去。」
  
  賀小燕發出震撼的抽氣聲。
  
  她實在太小,見過的東西只有那一畝三分地的世界,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正日新月異,許多城市已經和他們所住的小地方完全不同。
  
  賀小燕先前上車的時候就被火車狠狠震撼了一把,等到她們坐了許久的火車,到達滬市,又立刻被這個地方的截然不同給震撼到了。
  
  路邊的小汽車讓她避如蛇蠍,前腳後腳跟在水銀身邊,讓她走路都走不了了。水銀停下來,「你在怕什麼?」
  
  賀小燕不敢說話,她以為媽媽是在訓斥自己。
  
  水銀:「你是在害怕什麼東西?」
  
  賀小燕覺得她好像沒生氣,才扭著手指小聲說:「那個大妖怪,會不會吃人?」
  
  她說的是路邊開過去的那種轎車。
  
  水銀:「……」
  
  她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也會有無話可說的時候。
  
  水銀在原本的世界是去過滬市的,也住過一段時間,只是現在這個滬市和後來相差很大,哪怕能震撼賀小燕這種小土包子,對見過最繁華滬市景象的水銀來講這裡也還太過蕭條。
  
  初來乍到,水銀先帶著賀小燕去尋找住處。水銀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她在火車上就已經想好了該住什麼地方。她手裡的錢不是很多,市中心肯定住不了,而且租房也不一定能租到滿意的房子,所以她是準備去滬市比較老的幾個區看看。
  
  這幾個區裡的房子都是很早建的,比不了其他地方的新潮熱鬧,但是最適合住人。水銀清楚自己和賀小燕一個女人一個小孩,絕不能為了省錢住在混亂的地方,否則是沒辦法在這裡生活下去的。
  
  不過,女人小孩這種組合有不方便的地方,也有便利的一點,就是很容易取信別人。
  
  水銀在幾個老街轉了一圈,記下周圍的門牌號,觀察那些屋子的情況。這邊有不少人家的院子都種著樹和花草,居住的人年齡也偏大一些。她走了好幾條街,才選中了一個地方。
  
  她牽著賀小燕停在一家院牆有些斑駁,但是院子裡有種桂花樹的屋前,抬手敲門。
  
  出來應門的是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一臉疑惑:「儂找誰啊?」
  
  水銀略表現出一絲侷促,「我是來找賀東鵬的。」
  
  聽她話音不是滬市的,那嬸子又打量了她和賀小燕一回,奇怪道:「我們這邊沒有一個叫做賀東鵬的人啊,你是不是找錯了地方?」
  
  水銀露出一些焦急之色,「怎麼會啊,我打聽到的地址就是這裡的。」
  
  嬸子看她焦急的樣子,說:「那地址給我幫你看看,是不是在這邊。」
  
  還不錯,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個熱心人。水銀心裡想著,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地址路上丟了,但是我記得是南港區春山路25號。」
  
  「這邊沒有春山路,這個是春豐路,你是不是搞錯了地址?你知道電話嗎,我家有電話,幫你打個電話問問。」
  
  「我不知道電話,我是來找我的丈夫的,他丟下我們母女跟別的女人跑了,今年家裡婆婆去世,我帶著女兒過來找他,地址是在別人那裡打聽到的。 」水銀說著就開始擦眼淚。
  
  這個時間,是非常混亂的一段時間,新舊開始交替,不少男人拋妻棄子追求真愛,或者想到一些開始「開放」的城市生活尋找機會,丟下家鄉的「糟糠之妻」。戰爭還沒結束,到處都不安穩,相隔太遠聯繫都還太難,也沒人能去查她說的到底對不對,水銀說這些謊話毫無壓力。
  
  嬸子顯然平時沒少在報紙上聽說這種事,聞言同情地看著這一對風塵僕僕的母女。
  
  賀小燕不知道媽媽在說什麼,她感覺有點聽不懂,又對陌生人很害怕,只好睜著一雙可憐兮兮的黑色圓眼睛,緊緊依靠在水銀身邊,兩人一個悲傷一個懵懂,讓人不由自主同情。
  
  「我們好不容易才到了這裡……嬸子,你們這周圍真的沒有一個叫賀東鵬的人嗎?」
  
  嬸子看著面前滿懷希冀的女人,雖然不忍心,還是搖了搖頭。
  
  水銀一邊道謝一邊小聲哭泣,賀小燕摸不著頭腦,為什麼之前平靜又厲害的媽媽會哭得這麼難過?她傻乎乎地扯了扯水銀的手,「媽媽不哭了。」
  
  嬸子更加不忍心了,瞧了瞧天色,「哎喲,這都快天黑了,你們現在要怎麼辦?」
  
  水銀擦了擦眼淚,再次向她道謝,「我想看看附近有沒有人出租房子,想先住下來,慢慢找人,肯定找得到的。」
  
  嬸子很是抱歉:「我家裡人多,房間不夠,不然就讓你們住一晚了。」
  
  水銀並不在意,她也沒想這麼順利就找到住的地方,只不過試試而已,她想租住在這周圍,人設當然要先做好。這邊的屋子都挺老,總能找到生活拮據願意出租一個房間給她們的人。
  
  這時候她們對面那戶人家的門被打開了,一個頭髮花白,戴著眼鏡的奶奶聽到聲音走出來問:「瑛丹,你家來親戚了?」
  
  嬸子瞧瞧水銀母子兩個,哎呀一聲,過去和那位奶奶把她們的情況說了。她有心幫忙,就說:「您家裡房間多,不然就租一間給她們,您孫女上回還說給您找保姆您又不肯要,年紀大了許多事情都不方便,有個租客跟您作伴也好啊。」
  
  瞧著很是慈和的奶奶推了推眼鏡,打量水銀,看到賀小燕的時候,她笑了笑,「也可以。」
  
  朝兩人招招手,「先過來,你們吃飯了沒有?先吃飯,跟我說說你們的情況。」
  
  水銀感激地朝嬸子笑笑,牽著賀小燕走進那位奶奶的院子。
  
  這個時代雖然不少人思想上還很蒙昧,但是熱心的人也是真的熱心,不像後世受多了各種詐騙所以時時保持警惕的現代人。
  
  奶奶姓楊,她不是滬市本地人,早年跟隨先生一起來到滬市,在這裡住了幾十年了,如今老伴去世,孩子大了搬出去,這邊就只有她一個人住。
  
  水銀看到院子裡照顧良好的花草,屋內擺設雖然陳舊卻乾淨,非常有味道。楊奶奶本身也是個有氣質的人,一旁籐椅小桌上放著英文書,角落裡還擺著蒙上了白色蕾絲花布的一架舊鋼琴,她大致看了一圈就明白應該怎麼和楊奶奶相處了。
  
  水銀這個人,不想過日子的時候誰都不能好好過日子,但她想過日子的時候,能比大部分人都過得好。
  
  在剛才那位嬸子面前,她表現出來更多的是容易令人同情的一面,但面對這位楊奶奶,她有意無意表現出的則是良好的教養和談吐。畢竟楊奶奶這樣看著不太缺錢的人,不大可能為了租金隨便給什麼人租房,得讓她覺得合自己的脾氣,那麼在這裡租間房住就十拿九穩了。
  
  雖然這和水銀最開始想找的房東不太一樣,不過顯然這比她設想過的更好,安全係數更高。
  
  她們一起吃了一頓飯,水銀將自己想好的人設又慢慢說了一遍,沒有說的太詳細,說的太詳細反而容易露餡,適當在一些問題上表現出欲言又止的態度更容易讓人自己合理腦補並產生同情心。
  
  「你會說英文?」楊奶奶詫異地看她。水銀這個身體愁苦的外表,還有寒磣的衣著,實在不太像什麼有學問的人。
  
  「是,以前學過的,只是後來……」水銀露出苦笑停下話頭,語氣感慨惆悵,「很久沒用了。」
  
  楊奶奶點頭,「確實是,我聽你有些音不太準。」
  
  這倒不是水銀的問題,而是這個時候的英語發音和後世的「標準」英語有些不太一樣的地方。
  
  「如果可以,還真想向您好好請教一下。」水銀微笑,滿臉誠懇。
  
  楊奶奶就高興地笑了,「那感情好,我一個人在這裡也無聊,有個伴日子就好過多了。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不容易,要是願意就先在我這住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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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後媽四

  楊奶奶確實是個善心人,她給水銀和賀小燕的是樓上一間面積還挺大的房間,床衣櫃書桌什麼的都齊全,水銀甚至不用自己買被褥,楊奶奶直接給了她。
  
  「都是我女兒以前用過的,舊了,就一直放在家裡也沒人要,你要是不嫌棄就先拿著用。」楊奶奶看出她們母女兩個的拮據,有心幫忙,水銀也沒有推讓客氣。
  
  人生難免有遇到困境的時候,在這種時候願意出手幫忙的人都很難得,放平心態接受幫助並不是可恥的事情,人要記仇,也要知恩,日子才能過的順心自在。
  
  水銀的脾氣很對楊奶奶的胃口,再加上一個惹人疼的賀小燕,這位老人家不過幾天時間,就對她們親熱起來,看到賀小燕兩套衣服來回換,水銀自己的衣服更是拿不出手,乾脆翻出來不少家裡的舊衣服給她們。
  
  都是她孩子早年穿過不要的舊衣,放在那裡她不願意隨便丟了,但又沒什麼用處,現在能拿出來給母女兩個改改重新穿,她感覺看著心情也很好。
  
  正所謂人要衣裝,水銀好好休息了幾日,再加上得體的衣著和氣質,人看著就年輕了不少,對門那嬸子見到她誇了好幾次。
  
  水銀對於楊奶奶很感謝,如果沒有這樣一位大方善良的人幫助,她和賀小燕固然可以在這邊住下,卻肯定沒辦法住的像現在這樣舒服。在她最開始的預想裡,她到了這裡應該是沒人幫助,必須馬上找個工作先把兩人安排好。
  
  不過現在,她可以適當修改一下自己的計劃。
  
  「你想找工作?」楊奶奶推了一下眼鏡。
  
  「是。」水銀一邊幫她剝毛豆,一邊說:「我帶著小燕在這邊住下,也不能坐吃山空,還得工作才行。」
  
  楊奶奶點頭,面帶感慨和微笑:「嗯,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是好的,我看過太多女子都是失去了丈夫之後就彷佛連自己也失去了,不知道這世上人有許多種出路,一種不行總有一種是可以的,只是怕苦怕累怕沒有前人做成功的榜樣,就束手束腳什麼都不敢去做。」
  
  「我常和我的女兒們說,婚姻不是你們的全部,只是你人生的一段旅途,你可以自己選擇結束和開始,如果你是愉悅的,就盡情去享受,如果感到痛苦就及時停止,因為痛苦延續下去只會變成更深的痛苦。」
  
  水銀望向這個老人,知道她是在說什麼,「我覺得您說的很對,這次不管能不能找到我丈夫,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太難過的。」
  
  楊奶奶欣慰笑笑,「你能想得開就很好了。」
  
  「你是有什麼打算,能跟我說說嗎?」
  
  水銀看出來她是有心幫忙,也沒隱瞞,說:「我在報紙上看有人想請教鋼琴的老師,準備去試試。」
  
  這個時候的各種報紙上會刊登房屋出租資訊和各種尋人啟事還有各式各樣的廣告,目前大部分人對於外界資訊的瞭解,都還只限於報紙和收音機。
  
  楊奶奶略有點詫異,「你還會鋼琴?」
  
  水銀:「是的,我彈得還不錯。」她還會彈琵琶,只是沒有鋼琴彈得好。
  
  楊奶奶來了興趣,略有些俏皮地伸出手做了個男士邀舞的手勢,「我有沒有榮幸聽你彈奏一曲?」
  
  水銀放下懷裡的毛豆籃子起身,也特意提著衣擺當做裙子行了一禮,「當然可以。」
  
  賀小燕在一旁吃小餅乾,她這幾天過得很幸福,不僅有新衣服穿,還每天都有各種小零食吃。楊奶奶就和大多數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一樣,喜歡給小輩投餵,她這邊很多別人送的小零食,她自己不太愛吃,就端出來給賀小燕吃。
  
  看到媽媽走向角落裡的鋼琴,賀小燕停下吃東西的動作,好奇地看著。她是個膽小的孩子,就算很好奇,也不開口去問。
  
  楊奶奶就摸摸她的頭:「那是鋼琴,一種樂器,彈起來很好聽的。」見這孩子一副從未見過鋼琴的模樣,她就猜木香婚後怕是再沒能彈過鋼琴了。她在心裡嘆息一聲,心想木香這段婚姻怕是很糟糕。
  
  如果一個女孩子從前喜愛的東西在婚後不能再碰,那這場婚姻就毫無疑問是個大大的災難。
  
  水銀調試了一下那架鋼琴,坐上去按了幾個音,「這鋼琴的音色很不錯,價格應該不便宜。」
  
  楊奶奶頷首:「是我的大女兒以前用的,我和先生都比較疼愛她,給她的都是最好的。」
  
  水銀彈了一曲《藍色多瑙河》,楊奶奶安靜聽著,賀小燕睜著一雙大眼睛,手裡的小餅乾都不知不覺掉了。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東西,也不知道它能彈奏,還彈得這麼好聽!
  
  餘音消散,楊奶奶鼓起掌,毫不吝嗇地稱讚她:「彈得很好,你作為老師我感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賀小燕也回過神,激動地看著水銀,眼睛裡亮亮的。她還不懂這種激動是為了什麼,只是覺得這樣的媽媽和以前的媽媽截然不同,讓她覺得好遙遠,但又特別憧憬喜歡。
  
  她們這三個不同年齡段的女人相處意外的融洽,在楊奶奶的建議下,水銀又休息了幾天,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好。
  
  早上她們會一起外出去附近的菜場買菜,楊奶奶做的一手好菜,用一道油麵筋塞肉就征服了賀小燕,讓這個靦腆的小姑娘願意主動喊她奶奶。水銀更愛吃她做的糟毛豆,她有自己做一種特殊的滷汁,水銀以前沒吃過這味道。
  
  水銀也會做菜,她做的菜就沒什麼地方特色,可能是早些年去過的地方太多,什麼她都會做一點。
  
  在市場上看到新鮮的鱸魚,她特地買回去做了頓水煮魚,三個人圍著小桌子坐在院子裡,就著近晚的天色一起吃飯。
  
  楊奶奶搖著扇子感嘆:「要是年輕時候,這個時候喝上一點紅酒感覺就更妙了。可惜,現在年紀大了,不能喝酒了。」
  
  「誒,木香你要喝嗎,我這裡還藏著一瓶不錯的葡萄酒。」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沾您的光了。」
  
  倒了半杯,楊奶奶以水代酒:「先以此祝你找工作順利。」
  
  水銀:「承您吉言,一定會的。」
  
  水銀喝了半杯,臉上難得露出真心的笑意,賀小燕也得到了一調羹嚐嚐味道。
  
  找工作的事一開始進行的並不順利,第一家一對夫妻兩,那個女主人一看到她就將她上下打量了個遍,從她身上顯舊的衣裙和鞋子,看到那雙粗糙的手和空空如也的手腕,嫌棄的目光毫不掩飾,直接拒絕了她,連她彈的怎麼樣都沒聽。
  
  水銀不以為意,她見多了這種人,也深知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有時候就算有能力有手腕,差些運道就是怎麼都不會順利。
  
  既然這一家不行,就去下一家。
  
  到了第三家,她終於成功得到了一份工作。
  
  這一家住在小洋樓裡,有個整齊的院子,家裡還有兩個保姆,雖然看著沒有前面兩家富裕,但主人比第一家好說話。學生是個十一歲的小男孩,比第二家的驕縱小女孩要懂事很多。
  
  原本這家主人也不是很中意她,畢竟是人就難免以貌取人,木香被磋磨多年,這短短時間的休息無法讓她完全恢復元氣,再加上衣著,看上去就寒酸了點。
  
  不過,在展示了一下自己的鋼琴水準,並且答應順便教這孩子英文之後,主人就心動了。能花一份錢找個教鋼琴還能順便教英文的老師,這事怎麼看都很划算。
  
  定好了週薪和教學時間,水銀回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楊奶奶和賀小燕。
  
  「這是好事啊,今天要慶祝一下才行。」楊奶奶高興地著手燉了個鴨子。
  
  水銀帶著賀小燕出門買熟菜,兩人走在街道上,賀小燕已經不會再被那些黑漆漆的汽車給嚇到了,但仍是好奇地看著周圍的街景。高樓、洋房和路上匆匆的黃包車、轎車、自行車,賣報紙的小童,各種有著玻璃窗的店鋪,所有的東西都讓她目不暇接。
  
  小孩子總是很能感受到大人的心情,從前木香在那個家裡十分抑鬱痛苦,賀小燕就怯懦瑟縮,拼命幹活想要證明自己,還不敢隨意說話,生怕被注意到會得到大人的不悅目光。
  
  現在,她能正常拉著水銀的手,和她說一些話。
  
  「媽媽,好香。」
  
  她們剛好路過一家花店,賀小燕說的是那家店外面擺放的一捆百合花。
  
  難得看她主動說起什麼,水銀看了她一眼,上前買了兩朵百合花。
  
  對於這個孩子,水銀雖然沒有什麼所謂的「母愛」,但既然在她身邊,她也願意稍微對這孩子好一些。
  
  收到了兩朵百合花,賀小燕抱著香香的花,一路上都是雀躍的,抱著花回去後也不願意放下,最後還是楊奶奶讓她把花插在花瓶裡,放到樓上的房間裡去了。
  
  「小燕喜歡百合?奶奶給你種兩棵。」
  
  楊奶奶說到做到,很快弄了兩棵百合種球回來,讓賀小燕幫著她一起種下了。
  
  「其實現在不是種百合的好季節,但是咱們好好照料,她總是能開花的。就像人,雖然生在不太平的時代,但照料好了,總有芬芳的那一日。」
  
  賀小燕懵懵懂懂。
  
  水銀在家裡的時候會教賀小燕寫字算數,還有鋼琴,鋼琴是賀小燕自己主動要求學的。她第一次提出要求,羞愧地腦袋都低到胸口去了,聲音特別小。
  
  孩童的自卑往往會伴隨一生,水銀讓她坐在身邊,教她彈鋼琴。最開始,她連琴鍵都不敢大聲按,水銀只能按著她的手指帶著她。
  
  「要是世道再太平點就好了,送孩子去上學,多學點知識,人也會活潑點。」楊奶奶看著那邊認真按琴鍵的賀小燕,和水銀感嘆。
  
  水銀最近在和她學縫紉,縫著一件勾破了小口子的裙子,聞言說:「這邊的學校,都是收的十幾歲的年輕人,幾歲的孩子是不收的。 」
  
  楊奶奶抖抖手上的報紙,扶著眼鏡細看,嘴裡抱怨:「你看看這些老夫子,天天在報紙上吵來吵去,說什麼現在開辦的那些大學不像話,讓女孩子入學,剪了頭髮,穿著露小腿的裙子,和男人混在一處不成體統。體統是什麼?不就是規矩嗎,可規矩這東西是死的,要一直變的。」
  
  「不管男女,多讀書才是好,道理都在書上寫著呢,人多看書,看那些不同的言論和想法,腦子就會清醒,他們不讓女子看書,無非就是怕人聰明瞭自主了就不好騙罷了。時代在往前,這些老古板,大清都亡了多少年了還在搞那老一套。」
  
  老人家說著不住搖頭:「當初我和先生送女兒去國外上學,回國後她們卻要被人罵,我那時真是生氣。現在的局勢和那時候相比又好了很多,有不少開明的新派人士願意送子女都去讀書,萬望這些女孩子珍惜得來不易的學習機會,以後才會有更多女孩子能求學。」
  
  「唉,你看。」楊奶奶把報紙遞過來指給水銀看上面的言論,「這個先生是個愛國人士,對於其他的事都有見地,在報紙上發表過不少激勵國人的言論,可偏偏在女性的事情上如此狹隘。我真希望以後再沒有這些誅心的言論了,我們女子被束縛太久,不該一直困於家庭後宅不得自由。」
  
  水銀撫平那一條縫合線,看一眼這位為現狀悲憤憂慮的老人家,笑了一下,「會的,等到以後,女孩子也能和男孩子一樣上學去學知識,不會再有人在報紙上大罵這樣不成體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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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後媽五

  水銀坐在落地窗的鋼琴前演示,小男孩就站在一邊仔細聽著看著,水銀講述完了需要注意的幾個點,起身退後,和學生換了個位置,讓他再試彈一遍。
  
  她這個學生姓衛,叫做衛錦桓,水銀差不多教了他一年,相處得還算不錯。這孩子雖然在鋼琴的學習上沒有特別聰穎,但勝在學習認真,水銀連帶著教他的英文,他學的比鋼琴快多了,兩人從半年前就開始經常用英文對話,水銀不單單是教他,自己也在藉機會熟悉現在的英語發音。
  
  學生的父母偶爾見到,都對水銀這個老師非常滿意。
  
  結束今天的教學,水銀提起包準備回去。衛媽媽從沙發上坐起來,客氣地笑著,送了她一瓶酒和禮盒包裝的巧克力甜食,「這都快要中秋了,這是送木老師的節禮,我家的錦桓真是麻煩您了。 」
  
  水銀收下這體面的謝禮,和她客氣聊了幾句,這才被送到門口離開。
  
  國人這個時候,大多數人還是很看重「尊師重道」的傳統,衛家媽媽對水銀的態度比起當初好了不止一星半點。一來是因為她確實教得好,二來也是因為水銀現在已經和一年前完全不同。
  
  木香這身體說到底也才三十一歲,俗話說,「居移氣,養移體」,一個人生活的環境和生活品質改變了,人的外貌和氣質也會隨之變化。現在的她看上去完全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郎,和當初的木香判若兩人。
  
  雖然不像時下講究時髦的女士們那樣將頭髮燙的整整齊齊,但髮尾稍稍一捲,別在腦後格外有種知性美,再加上她氣質溫和,穿著得體,別說衛家人,就是楊奶奶那邊老區鄰居們見了她都喜歡,還有人試圖給她做媒。
  
  提著酒和巧克力,水銀乘著黃包車回去,路上還停下來買了兩支百合花。
  
  這已經是個定例,只要花市上有,每隔一段時間她都會在下班時候順手買兩支百合回去。
  
  到家門口,水銀就聽到院子裡有熟悉的笑聲,是個聲音很軟糯,語氣有點嬌嗲的女聲,正在逗賀小燕:「小燕兒啊,姨姨給你買了漂亮衣服和糖果,你怎麼還是最喜歡你媽媽呀,也不哄哄姨姨,反正你媽媽現在不在,你說一句最喜歡姨姨嘛,你媽媽又不知道~」
  
  賀小燕的聲音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肯說,被逼急了還訥訥堅持:「最喜歡媽媽。」
  
  這小女孩水銀自問也沒對她多好,但她就是特別依賴喜歡她。
  
  她走進家門,果然看見楊奶奶和賀小燕,還有一個看上去二十多的年輕女士在院子裡坐著。這位女士已經三十多快四十歲了,是楊奶奶的三女兒,也是目前唯一一個還在滬市的孩子。她早年離異,沒有孩子,開了一家進口糖果鋪,平時工作繁忙很少回來。
  
  水銀這一年和她也混熟了,進門就說:「就知道凌燁姐今天要來,剛好學生那邊送了酒,晚上一起喝點。」
  
  董凌燁看著賀小燕屁顛顛上前接過了她媽媽手上的百合,還想去接她手上的酒和糖果,樂得大笑,「你看看你家小燕,看到你回來了就這麼殷勤,我帶著禮物過來也沒見到她對我這麼周到啊。」
  
  她和楊奶奶是一樣的大方人,這一年來水銀對老人家多有照顧,她心裡感激,年節什麼的總要送她和賀小燕新衣新鞋。
  
  「明天中秋,我定好位置了,咱們都去外面吃,有家新開的西餐廳我上次去嚐了味道不錯。」董凌燁翹著二郎腿,一身靛藍色的花紋旗袍襯得她皮膚雪白,曲線優美。
  
  水銀誇了兩句,她又樂得咯咯笑,「我給你也買了一條,現在這旗袍時興著呢,大家都穿,你身材保持的好,穿著肯定也好看。」
  
  楊奶奶就在一旁瞪女兒:「你自己穿這種衣服就算了,怎麼還帶著木香一起穿。」
  
  董凌燁笑吟吟對母親說:「什麼叫這種衣服啊,這改的多好看,胸是胸腰是腰的。我的親媽呀,虧你還說報紙上那些不讓女子上學的人是老古董,怎麼輪到你自己了,在穿衣這一點上,思想也這麼不開放,我們想穿什麼衣服是我們的自由,怎麼著就不能穿了。」
  
  楊奶奶皺眉,「以前舊式的旗袍不就挺好的,改成這樣,這樣的衣服以前正經女人都不穿的。」
  
  董凌燁對水銀癟癟嘴,扭頭繼續和母親爭論:「這就不對了,母親你還是被以前的舊思想影響了。我們穿漂亮衣服是因為自己看著開心,又不是去故意勾引男人,那些傢伙瞧見人家的胸和屁股就搖頭,大談什麼有礙瞻觀,我也沒見他們都去當和尚啊,裝得正人君子模樣,腦子裡都是些骯髒東西,才會『淫者見淫』 ,你看那些真正的君子,哪裡會因為別人穿一些不同尋常的衣服就要喊打喊殺的。」
  
  楊奶奶語塞,「不和你說了,牙尖嘴利。」
  
  「你這是講道理講不過我。」董凌燁得意洋洋和母親撒嬌,又對水銀說:「你看那些人一下子喊女人還是要裹腳關進家裡,一下子喊不能讓女子讀書拋頭露面,一下子又嘰嘰喳喳說什麼女子穿新式的衣服帶壞社會風氣,我看他們自己就是最壞的風氣。咱們啊就是要穿,非得氣死他們不可,一天天不去管國家大事,光盯著我們穿什麼衣服,像什麼樣。」
  
  水銀面帶微笑聽著她們說,偶爾附和兩句。
  
  這是個民智開啟的時代,對於前路,所有人都還在摸索,每一代人、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觀念,互相碰撞,為後世開闢出一條全新的路來。
  
  她有一種抽離感,在她生長的時代,女人已經能穿短袖超短褲上街,但在這裡,才只有小小一部分女人開始為了能自由穿衣去抗爭。
  
  「明天咱們去西餐廳吃飯,木香你穿不穿那旗袍?」
  
  「當然要穿,漂亮的衣服不穿不是可惜了。」水銀微微一笑。
  
  她果然穿上了那身煙粉色旗袍,楊奶奶雖然嘆了口氣,卻沒再多說什麼。賀小燕也穿著一身漂亮的小洋裝,被水銀牽著,跟著董凌燁一起去西餐廳。
  
  在水銀看來,這西餐廳很是不地道,但在這個時候,已經足夠吸引人。恰逢中秋,還有不少人過來這邊嚐一嘗西餐,水銀粗略一掃,就看見了很多帶著孩子的父母,年輕的男女也有。
  
  董凌燁拿著菜單,讓水銀點菜:「木香,你英語說得好,用英語點菜。」
  
  她是個喜歡出風頭的女士,覺得在西餐廳用英文點菜很時髦。楊奶奶聞言嗔怪地打了她的手一下,「就你事多,你炫耀木香有什麼,你有本事自己學英語出去炫耀。」
  
  她三個女兒裡,就這個三女兒不喜歡學習,可能因為她是唯一一個在國內長大的孩子,英語也不肯學。楊奶奶先前被她說教了一通,現在就找回來了,「讓你學你不肯,開個進口糖果鋪還要請會英語的員工,你要是自己會不就方便多了。」
  
  董凌燁提到這個就頭疼,怕了她了,連忙轉過話頭催促水銀點菜。
  
  一頓飯吃得開心,只是水銀注意到賀小燕格外沉默,她還以為是這孩子第一次來西餐廳吃不習慣,但慢慢的,她注意到賀小燕時不時會扭頭去看不遠處某個位置。
  
  水銀也藉著說話不經意看過去,那桌坐了一男一女,男人身材高大,頗有些英俊,女人穿著一身看上去就很貴的洋裝,掩口笑的時候露出手腕上盈潤的珍珠手鍊。兩人神情曖昧親暱,看上去是一對感情不錯的情侶。
  
  賀小燕為什麼一直注意他們?
  
  水銀喝酒的動作忽然微微一頓。
  
  好一段時間沒吭聲的系統在她腦子裡出聲了【劇情後期出現角色賀東鵬提前出現】
  
  水銀和董凌燁笑著小聲說話,心裡卻在想,賀東鵬?這男的不是據說進貨途中死了,連屍體都沒找到嗎。
  
  【原劇情是在賀東鵬「死亡」十年後,『木香』為了尋找離家出走的繼子賀承祖,帶著離婚的繼女何小蓮前來滬市,遇到了死而復生的第二任丈夫賀東鵬,發現他不記得從前的事情,在滬市和大小姐宋婷組成家庭,生了一個女兒。】
  
  【『木香』為了生計在宋家當保姆,認出了賀東鵬,兩人糾纏之下賀東鵬摔下樓梯,想起了從前的記憶,面對兩處妻兒無法抉擇。『木香』自慚形愧想要離開宋家,何小蓮得知真相,前去尋找賀東鵬要錢,被宋婷撞見,宋婷當場流產,賀東鵬一怒之下將木香母女趕走,之後……】
  
  水銀:真是好一齣大戲。
  
  [行了,沒必要繼續說了,你在我腦子裡說話挺吵的!]
  
  好一段時間沒聽這玩意逼逼,還真有點不習慣。
  
  【宿主既然遇到主要角色賀東鵬,這邊允許宿主提前接觸,讓他恢復記憶,挽回家庭!】
  
  [在餵別人吃屎這件事上,系統你真是我見過最積極認真負責的!]
  
  [食物吃進嘴裡前是好的,拉出來之後就不能吃了,這個道理我今天教給你!]
  
  [你之前那段時間保持安靜我覺得還不錯,所以不想被我辱罵就繼續保持安靜!]
  
  水銀神色如常,賀小燕卻忍不住,她喝多了飲料被帶去上廁所的時候,猶豫著對水銀說:「媽媽,我剛才……看到、看到賀爸爸了。」
  
  她還記得媽媽和楊奶奶說過,要找賀爸爸的。
  
  水銀看著她,語氣很平靜:「你賀爸爸早就死了,是你看錯了,這個世界上長得像的人很多。」
  
  賀小燕向來是她說什麼就聽什麼,聞言點點頭,終於放鬆了下來。
  
  她們回去的時候經過賀東鵬和宋婷附近,水銀也沒多看一眼,賀東鵬則是看著她的背影有些晃神。
  
  「怎麼了,我們都要結婚了,你還在我面前盯著別的女人看!」宋婷不太高興地敲了敲桌子。
  
  賀東鵬回過神,「沒有,我只是覺得好像有點眼熟。」
  
  宋婷立刻警惕地看向走回座位上的水銀,逼問未婚夫:「除了名字,你還想起來從前的事了?」
  
  賀東鵬搖頭,「沒有。」看到未婚妻這個吃醋的模樣,他神情一柔,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婷婷你放心,就算我有一天想起來,你也是我唯一愛的女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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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後媽六

  宋婷家中是做的販酒生意,在滬市也是小有名氣,如今國內最吃香的不是那些國產老貨,而是帶了個洋字的外國貨,宋婷的父親宋興富賣了幾年洋酒,身家倍增。
  
  要說這宋興富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生個兒子繼承家業,他只有個寶貝女兒宋婷,從小嬌慣長大。他原先還擔心等自己老了女兒沒有依靠,誰知大約一年半前他們的船途徑大江的時候,在江邊救了個男人。
  
  這男人除了名字什麼都不記得,在船上養傷期間和宋婷看對了眼,宋興富考量了一段時間,還是拗不過女兒的意願,讓他們訂了婚。
  
  賀東鵬這人長相不錯,願意跟他學做事,人也踏實,宋興富最開始看不上他,現在卻對他是越來越滿意,至於他這失憶的事也不怎麼在意。
  
  當初救起他的時候,宋興富就發現賀東鵬的衣服廉價,想來也不是什麼大富之家的人,就算他家裡有心找人,也找不到滬市來。
  
  宋婷卻不像她爹這麼不在乎,她喜歡賀東鵬,難免在意自己心上人從前有沒有家室。她爹見她這麼煩惱,頗不以為然,「就算他以前娶了老婆的,也就是鄉下的女人,哪能跟你比,他過慣了現在的好日子難道還會拋下你回去吃糠咽菜。」
  
  他一把撈過女兒的肩安慰她:「你爹我也是男人,還能不瞭解男人嗎,男人看重的是事業和兒子,等你以後給東鵬生了兒子,還怕他會跑啊。 」
  
  宋婷噘嘴,不太高興,「說不定東鵬哥以前就是沒結婚呢!再說了,現在都流行自由戀愛,他以前就算結婚肯定也是家裡逼的,他都親口說了最喜歡我了! 」
  
  為此,宋婷一直對賀東鵬身邊出現的女人很是警惕,他們中秋那天去新開的西餐廳吃了一頓飯,賀東鵬多看了一個穿旗袍的女人兩眼,還說眼熟,宋婷立刻就警惕起來,為此心底不開心了好幾天。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在意這件事。
  
  原本過上一段時間,宋婷也就不記得這不高興的事了,畢竟滬市這麼大,一面之緣的人不見得有機會能見到第二次,偏偏就這麼巧,沒過幾天她又遇上了那個女人。
  
  宋婷和現在很多富戶家的大小姐一樣,喜歡洋貨,不管是進口的糖果還是洋款式的衣服鞋子她都喜歡,而且習慣去享受這些,就像她經常去各個西餐廳吃飯,不一定是多喜歡那些菜的口味,但一定是喜歡那種超出大部分人的優越感和與別人不同的特殊。
  
  她最喜歡的一家西餐廳在江邊,能透過玻璃窗看到遠處高樓,風景很好,宋婷散心的時候經常一個人過去。那個西餐廳還常有人演奏,宋婷像往常一樣去吃牛排,一錯眼就看到那個眼熟的女人坐在鋼琴邊彈奏。
  
  宋婷覺得嘴裡的牛排吃不下去了,放下刀叉擦擦嘴,目光停在不遠處那個女人的身上。
  
  確實是上次那個讓賀東鵬說眼熟的女人。
  
  她不由得開始用挑剔的目光尋找起這女人的缺點。看上去二十多,年紀不輕了,面容白皙,不是非常好看,但很耐看,坐姿端正有氣質,雙手按在黑白的琴鍵上,不管彈的是快是慢,都給人一種賞心悅目恰到好處的感覺。
  
  觀察了片刻後,宋婷感覺非常不爽。
  
  眼見那女人奏了幾曲之後離開了,換上了其他人,宋婷又覺得舒緩的鋼琴聲吵鬧起來,忍不住提起包四處去尋那女人的蹤跡,卻沒能找到。
  
  西餐廳侍者走了過來,詢問她有什麼需求,宋婷是這裡的熟客了,張口就問:「剛才那個彈鋼琴的女人是誰?」
  
  「那位小姐叫做木香,是最近被老闆的朋友介紹來這裡兼職鋼琴的,每週二週四週六這個時間,她都會過來演奏。」
  
  宋婷打聽了這些事,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說到底,她又不知道對方到底和賀東鵬有沒有什麼關係,難道要她直接過去問她認不認識賀東鵬?萬一真認識呢,那她不是自找麻煩嗎,要是對方說不認識,她貿然過去和人說這些,傳出去不是丟臉嗎!
  
  大小姐心裡糾結,每天想著這事,因為她那點小心思,不想被賀東鵬知道,也沒告訴她爸,就每到週二週四週六悄悄一個人跑去那個西餐廳觀察自己臆想中的「情敵」,試圖看出點什麼。
  
  就這麼過了一個月,這餐廳的侍者都知道這個熟客宋大小姐,很喜歡那個木小姐彈的鋼琴,次次都要來捧場。
  
  「我們餐廳能送花給演奏的先生女士們,宋小姐這麼喜歡木小姐的鋼琴,需要訂花送給她嗎?」侍者周到地問。
  
  宋婷:「???」
  
  「不需要!」她沒好氣地說。
  
  這些人都是什麼眼神,她看上去像是很喜歡她嗎?宋大小姐氣了半天,忽然又想,她要是跟這女人打好了關係,下次就能找她說話,旁敲側擊問問她家裡的事不就順理成章了。
  
  她立馬改了主意,叫來侍者,給彈鋼琴的木小姐定了一大捧花。
  
  水銀這天彈奏完,還沒起身,就看見餐廳裡的一個侍者過來給了她一大捧花,「是那邊那位宋小姐送給你的,她說你的鋼琴彈得很好。 」
  
  水銀接過那一大捧花,看了一眼那邊的宋小姐,對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非常禮貌,那邊的大小姐也矜持地朝她點頭。
  
  這個宋婷觀察了她不是一天兩天了,水銀哪能感覺不到那種複雜的目光,不過她懶得理會對方而已。說到底,這些人跟她有什麼關係。
  
  她來這裡兼職工作是董凌燁給介紹的,畢竟她那個當家教的工作不可能一直做下去,有個兼職工作多賺點也不錯。
  
  連續收了一個月的花,水銀也只是每次在收到花的時候對那邊的宋婷點點頭,兩人維持著這個微妙的「點頭之交」。
  
  宋婷可就沒有水銀那樣沉得住氣了,她算著時間,自己差不多可以和人搭話了,就在水銀起身離開的時候,也立馬起身追上去。
  
  可憐她這位大小姐,平時出門車接車送,自己走路的時間很少,這次為了追水銀,愣是提著包踩著皮鞋噠噠噠在街上跟蹤人。
  
  水銀雖然步子不大,但意外的走得很快,宋婷一個轉眼人就看不見了,她憤怒地跺跺腳,在街邊不甘心地站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她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又出現了,人剛從花店裡出來,抱著兩支百合往前走。
  
  宋婷連忙追上去,可跟在人家身後,她又不知道該怎麼上去說話,她主動搭話的話太丟份了,得讓對方看到自己主動說話才好。
  
  分心想著,宋婷腳下一崴,哎呀一聲跌倒在地。
  
  她心底暗罵一聲,臉都臊紅了,街上這麼多人,她摔跤了不是給人看笑話嗎,可是腿那一下扭著了,疼得厲害,她自己又起不來,惱的只能咬嘴唇,把包都氣的給扔了。
  
  「宋小姐,你沒事吧。」
  
  宋婷一抬頭,看到那個木香站在眼前。她撿起了她扔出去的那個包,神情很淡,不太像在西餐廳時那種對人面帶微笑的模樣。
  
  宋婷看她站在那居高臨下的樣子,覺得她肯定是在嘲笑自己,不由惱恨,「我沒事!」
  
  水銀手裡還拿著兩支準備帶回去的百合,伸手遞給了宋婷,宋婷愕然,接過那百合不知道怎麼回事,結果就見人俯身雙手將她扶了起來。她白色的裙上沾了土,水銀見了,順手側身拍了拍。
  
  宋婷被她扶著,手裡拿著花,神情異常複雜,「你……」
  
  水銀看了她一眼,「走吧,去那邊坐。」
  
  宋婷還有點腿疼,被水銀扶著走進了旁邊一家咖啡館。兩人重新相對坐下後,宋婷終於找回了自己的驕傲,清清嗓子說:「今天多謝你了,咖啡我請。」
  
  水銀:「我也要多謝宋小姐這段日子送的花,多謝你的喜歡。」
  
  宋婷聽得心裡一陣彆扭,她哪裡是喜歡,她是別有用心。正想著要怎麼趁這個機會把賀東鵬的事問一問,宋婷就聽對面那人說:「你想問的事,我可以告訴你。」
  
  宋婷一愣,「我想問什麼事?」
  
  水銀忽然微笑了一下,「我認識賀東鵬。」
  
  宋婷臉色一下子變了。
  
  水銀彷彿沒看見一般,語氣毫無起伏地陳述:「他是我的二婚丈夫,當初我帶著一個繼女嫁給他,他也有一個兒子,我們在F縣鎮裡開了個小舖子。後來他出去進貨途中出了意外,都說他死了。我的繼子每天責怪我剋夫,偷了家裡的錢出去大手大腳地花,繼女同樣嫌棄我賺不到錢給不了她富裕的生活。」
  
  「後來我就丟下他們來到滬市生活。之前遇到你和賀東鵬我就認出來了,不過我現在過得挺好,不會去找他,宋小姐儘管放心。」
  
  宋婷聽得目瞪口呆,她沒想到會這麼輕易知道賀東鵬從前的事,也沒想到賀東鵬都是二婚了還有兒子和繼女。
  
  她看著面前的女人,半晌說:「東鵬哥那個兒子,現在多大?」
  
  水銀瞧了她一眼:「現在應該是十四歲。」
  
  宋婷:「那他現在在哪?」
  
  水銀:「我怎麼會知道他在哪。」
  
  宋婷脫口而出:「那你不管他嗎?」
  
  水銀笑起來,「我為什麼要管他?」
  
  宋婷語塞,說實話換了她她也不樂意管,可是要是不管,別人會怎麼看她?她憋了半晌說:「……你不是嫁給東鵬哥了,還能不管他的孩子啊。」
  
  「我不想管,所以不管。」水銀撫了撫杯口,「以後他也不歸我管了,這個後媽應該是宋小姐你來當了。」
  
  宋婷才想到這個,臉都綠了,她現在才二十歲,沒想到要有一個十四歲的繼子,一下子都有些動搖起來。
  
  她不由得說:「我和賀東鵬才訂婚,還沒結婚!」
  
  水銀笑笑:「這與我無關,你不用在意我,我也不會去找賀東鵬。」
  
  宋婷看她混不在乎的模樣,心裡都不知道是什麼滋味,試探著問:「你就不在乎你的丈夫?」
  
  水銀:「一個不算優秀的男人而已,要不是當初過不下去,誰會跟他結婚,現在我能過好,用不著他了,所以無所謂。我要是想找,比他更優秀更年輕英俊的男人滬市有那麼多,何必非要他。」
  
  木香當初和賀東鵬結婚,她們兩人是有感情的,只是感情這東西在大部分的婚姻裡能起到的作用都太小了,又太容易被消磨,用的比家裡的衛生紙還要快。
  
  雖然系統沒說這個劇情後續,但水銀用腳都能猜到,後面肯定是賀東鵬得到了宋家的財產還得到了孩子老婆,這個故事裡唯一的贏家就只有這一個男人而已,女人都是用來犧牲奉獻的,所有故事裡都是這樣的套路,她都懶得聽。
  
  「宋小姐,我先走了,回見。」水銀拿起自己的百合花,起身出門。
  
  宋婷透過窗戶看她遠去的背影,忽然陷入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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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後媽七

  將手裡的百合遞給迎過來的賀小燕,水銀抬腳換上輕便的拖鞋,坐在沙發上舒了一口氣。
  
  賀小燕很熟練地把百合插在了鋼琴邊的花瓶裡,又噠噠噠跑過來給水銀倒水,等她喝了才說:「媽媽,你上次教我的曲子我會彈了。」
  
  水銀點點頭,「嗯,彈我聽聽。」
  
  賀小燕早有準備,聞言立刻坐到鋼琴邊。她很喜歡媽媽,所以姿勢都是學的水銀,還學得有模有樣,雖然一開始看上去有點緊張,但很快就一心一意專注在琴鍵上,也不記得之前的緊張了。
  
  水銀靜靜聽著,等她彈奏完了扭過頭來看她的時候,朝她露出一個微笑,「很不錯,又有進步。」
  
  賀小燕臉上的笑一下子就收不住了,這份開心一直到晚上,小臉上滿是笑容。
  
  國人講究含蓄,遇上事第一反應便是尋錯處找不對,少有能包容大度真心實意誇上幾句的,對待親近的人就尤其苛刻。
  
  水銀從前也是這樣,她從小少被人誇讚,倒是罵聲聽得不少,也從沒有去誇別人的習慣。如今她經常誇賀小燕,是從楊奶奶處學到的。這位老人家對她說,多多誇獎別人,不僅會讓別人感到快樂,這樣的快樂還能傳導到自身,是非常好的習慣。
  
  她還和她講了一些養孩子的技巧,經常誇獎孩子就是其中一項。水銀雖然並不想生孩子,也不準備當個母親,但她並不排斥聽一聽別人的善意的話語。
  
  這世上有人以德報怨,有人以怨報德,在水銀這裡都不可取,她寧願當一面「鏡子」,用善意回抱善意,用惡意回報惡意。
  
  相比第一個世界,這第二個世界對水銀來說舒緩很多,系統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沒有上一回那麼激烈。她總覺得這系統還不怎麼完善,而且後面一定是有活人在控制的,而且這人並不止一個,如此才能解釋為什麼有時候系統的語氣會有微妙不同。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這一群人,肯定都是腦子有病的。人有不同想法很正常,非要按著別人的腦袋灌輸自己以為的正確思想,想要用手段去改造別人,這種肯定是腦子出了問題無疑。
  
  沒有人上門來找不痛快,水銀那一身憤怒都收斂了起來,認識她的人無不誇她一句性格好,人溫柔。
  
  水銀過得不錯,宋婷就恰好與她相反。
  
  自從和水銀那一場談話,宋婷發現自己更加糾結了。
  
  具體在糾結什麼,她竟然說不清楚,只知道近日實在是心煩。
  
  「婷婷你看這個冊子上的婚紗怎麼樣,你上回不是說想要這種的?」宋興富發現了女兒近日悶悶不樂,還以為她是恨嫁了,特地去取了之前訂好的婚紗冊子回來給她看婚紗。
  
  他以為女兒會興高采烈過來選婚紗款式,誰知道她聞言不見先前熱絡,反倒有些心神不寧,隨手接過去翻看,也顯得興致缺缺。
  
  這是怎麼了?
  
  「爸爸,你說要是東鵬哥以前真的有老婆兒子,那該怎麼辦啊?」
  
  聽到女兒吞吞吐吐說出這麼一句話,宋興富搖頭笑道:「不是跟你說了嗎,這有什麼好怕的,只要跟你結了婚賀東鵬就離不了你了,就算先頭有兒子又怎麼樣,我們宋家以後的家產總歸都是你兒子我孫子的。」
  
  宋婷仍是眉頭不展,「那我就要給別人當後媽?」
  
  宋興富更不以為然,「這有什麼,別說能不能找過來,就是真來了,也不缺那一口吃的,畢竟是賀東鵬的兒子,肯定不能不管,否則他要跟你生分的,你就晾著繼子做個樣子,不讓別人有閒話說就行了。」
  
  宋婷聽得心裡更加不舒服了,心想就連木香都不想當那個繼母,說丟就丟了,我憑什麼給人當繼母,還要給他飯吃。
  
  她這些日子猶猶豫豫,腦子裡翻來覆去都是木香那些話。要不是她捨不下賀東鵬,她就和父親說不嫁了。
  
  賀東鵬這個時候剛好進門,見父女兩個坐在那,笑道:「在聊什麼呢。」
  
  宋婷看他一眼,不說話。宋興富則笑咪咪的,「在看婚紗呢,剛好你來了也替婷婷看一看。」
  
  賀東鵬:「婷婷穿哪一套都好看。」他坐到宋婷身邊,握了握她的手。
  
  宋婷以前最喜歡和他這麼親近,她見多了那些身材單薄文弱的富家少爺,個個搞得「精緻」無比,她就看不慣。當初第一次見到賀東鵬,就被他精壯高大的身材所吸引,船工把他救上來的時候他衣不蔽體,那緊實的肌肉和……總之,她當初一下子就看的小臉泛紅,後來見到他就忍不住羞怯。
  
  她之前明明是那麼期待早點嫁給東鵬哥的,希望能早日成為他的女人,和他親近,可是……現在,她心裡不舒服。她這麼喜歡的男人曾經是那個木香的丈夫,木香還說不要就不要了,好像是她在撿人家不要的東西似得,她之前的警惕和緊張都變得異常可笑,難道她比那個木香差嗎?
  
  越想越覺得煩悶,再看賀東鵬的手掌,以前覺得是有男人味,現在看那些粗糙的皮膚和有舊傷痕的手背,她就忍不住想起木香說的,猜測他從前是在鄉下做些什麼東西。額,該不會是種田吧,挑糞種田?
  
  宋大小姐這樣的人哪裡受得了這個,滿腦袋的戀愛好像都被抽空了一些。
  
  「我今天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了。」她起身越過賀東鵬,徑自上樓去。
  
  ……
  
  水銀發現那位宋大小姐又來西餐廳了,她不像是來吃飯的,更不像來聽鋼琴的,一直在用一種猶豫的目光盯著她,好像想和她聊一聊。
  
  果不其然,這回她剛結束工作還沒離開宋婷就直接找過來了,「我想和你說點事。」
  
  兩人坐在角落裡,還給上了甜品,水銀瞧了眼那昂貴的甜品,「有什麼事?」
  
  她還以為宋婷想問她賀東鵬以前的事情,結果宋大小姐張口就問:「你覺得我應該嫁給賀東鵬嗎?」
  
  水銀真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來問她這個問題。
  
  宋婷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她很認真的想從她這裡得到建議。看在她這段時間貢獻那麼多花束和小費的份上,水銀還是開口說:「其實這事很簡單。」
  
  「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你要是想嫁他的心更強烈,那就嫁,要是對他沒感覺了就不嫁。在我看來,你的問題不是要不要嫁給這個男人,而是如何在這段關係裡保持主動。你們現在的關係,天然就不平等,這是財富差距造成的。」
  
  「現在賀東鵬是要依附你們宋家才能過好日子,這對你是有利的。如果他能給你帶來快樂,你當然能嫁給他,以後你要是不喜歡他了,離了他再找喜歡的就是了,只要宋家的財產和實權還在你手裡,而不是賀東鵬手裡,你隨時都能不要他,婚姻根本不能困住你。」
  
  在最早的社會體系裡,人類還不多的時候,主要靠採集為生,大家都能輕易得到足以果腹的食物,所以男女的關係是平等的,因為不存在誰靠誰才能生活。後來人越來越多,想要得到充足的食物變得困難起來,男人天生的力氣就成為了優勢,再加上女人還要孕育孩子,有虛弱期,無法保證自己的生活,才會開始依靠男人,漸漸演變成婚姻這種關係。
  
  然而這樣的關係存在太久了,如今已經不是靠力氣大才能生活的時代了,大量機械代替人力,只要頭腦足夠,不管男女都能輕易養活自己,等到以後,讓生活更加便利的先進發明一一出現,這種體力差異會進一步被填平,到那時候,才是所謂平等真正到來的時代。
  
  只是,能補足天生力量差異的器具容易生產,幾千年來的習慣和人心卻難以更改,就如同馴化和放生,哪一種都不是簡單的事,習慣了圈養的野生動物,尚且沒法輕易脫離人為餵養的狀態,人又怎麼樣呢?
  
  宋婷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說法,她看著對面的木香,感覺腦子裡一陣眩暈。
  
  就連疼愛她的爸爸也只是對她說以後和賀東鵬結了婚,要怎麼拉攏他的心,要給他生個兒子,讓他一直喜歡自己,怎麼到了木香的嘴裡,他們的位置反了過來?
  
  「可是……這,我們結了婚哪能隨便離。」她略顯迷茫地喃喃問。
  
  水銀還是那淡淡的語氣,「有什麼不能的,在家庭男女關係裡,男人當家做主的多,男人隨便拋棄妻子的多,不就是因為他們擁有財產權,所以有話語權,女人只能依附他們生活嗎。既然你們的情況是反過來的,照做又有什麼不可以。」
  
  宋婷還是有點猶豫,「那萬一以後有了兒子……」
  
  水銀:「你一輩子是給你自己過的,不是給你爸給你丈夫給你兒子過的,當然是你自己怎麼開心怎麼過,只要你有做主的能力。」
  
  宋婷想了很久,最後神情恍惚地離開了。
  
  水銀也不管她怎麼想,反正之後宋婷時不時過來這邊用餐,依舊是常常給她訂捧花和送小費,水銀都欣然收下。
  
  宋婷還是和賀東鵬結了婚,她仍然是喜歡這個男人的,喜歡他成熟的臉龐和身體,喜歡那種不同於瘦弱少爺們的健壯。只是,她也有了一些不同的想法。
  
  「你說我們家的酒廠不能交給他做主,財產也不記一些在他名下,另外去請什麼經理人管理?」宋興富簡直不明白自己女兒怎麼想的。
  
  嫁了人就是一家人,以後女兒要靠賀東鵬的,哪能這麼做。
  
  宋婷纏著爸爸大鬧:「我是為了以防萬一啊,男人有了錢就變壞,你現在滿意他,誰知道以後他富裕了會不會改變,萬一他以後得到了咱們家的錢,又不想要我了,到時候你也不在了管不了他,我該怎麼辦,我還要在他手底下討生活,任他欺負嗎!」
  
  見父親還在那皺眉,宋婷乾脆抱著他的胳膊說:「我查到他以前的情況了,他以前在老家有個十四歲的兒子,我現在的兒子還沒個消息呢,他的兒子都能開始繼承家業了,萬一他想把我們家的東西給他兒子呢!你可是我親爸,你就我這一個女兒,你就不能讓我安心一點嗎!咱們多做點準備總是沒錯的嘛!」
  
  宋興富猶豫半晌,還是動搖了,「行吧,我考慮一下這些事怎麼做。」
  
  ……
  
  滬市碼頭,一艘客船靠岸,何小蓮和賀承祖兩人隨著人流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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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後媽八

  「承祖,我們真的能找到爸爸嗎?」何小蓮站在碼頭遙望著滬市那些鱗次櫛比的樓房,心中一瞬間生出怯意。這裡和鄉下那個小地方完全不一樣,是她沒見過的繁華。這麼多人,她們真的能找到賀東鵬嗎?
  
  「當然能,虎哥都跟我說了我爸在宋氏酒廠,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宋氏酒廠那麼有錢還怕找不到!我們隨便問問人肯定就知道了。」賀承祖不太耐煩應付這個便宜姐姐,語氣很不好。
  
  十四歲的賀承祖比何小蓮要高大半個頭,長相雖然不錯,但眼睛裡帶著刁滑,衣著古怪,好像是極力模仿城裡的時髦,卻不知道該怎麼搭配,那故作瀟灑的衣擺一半放在褲子裡,一半落在外面,配著他那一臉的流裡流氣,讓他看上去就像個小流氓。
  
  他是賀東鵬的親生兒子,賀東鵬當然不會不要他,但她就不一樣了,她可是繼女,誰知道賀東鵬現在發達了還會不會養她。何小蓮在心裡嘀咕。
  
  聽出來賀承祖語氣不好,她並不敢在他面前多說話,怕惹了他不耐煩被丟下。
  
  她能對著木香隨便發脾氣,肆意撒潑,但對著賀承祖她是絕對不敢這樣做的,從前賀東鵬還在的時候,何小蓮在賀東鵬面前就是最聽話乖巧惹人疼愛的那個角色,對繼弟也態度小心多有討好。
  
  她好像天生就知道區分「強弱」,對家裡兩個男人小意殷勤,對家裡的兩個女人則完全相反,肆意排擠膽小的賀小燕,在她身上出氣,又時常責怪木香,將她「剋親」的事掛在嘴邊,讓她心裡生出愧疚惶恐,以此保證她對自己任勞任怨。
  
  誰知道,如魚得水的好日子過了沒多久,就出現那種意外,那個沒用的女人竟然敢丟下他們帶著家裡的錢跑了。
  
  想到這裡何小蓮就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木香那個老女人丟下她們跑了,這一年來她怎麼會受那麼多苦!
  
  她從小就沒做過什麼事,連飯都不會煮,差點把自己給餓死,家裡沒個人守著,那些地痞流氓都時常過去騷擾,她天天提心吊膽的,還差點被迫嫁給那個流氓老癩子。要不是她聰明,跟上了賀承祖,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呢。
  
  兩人跟著人流往前,賀承祖在街上找人問宋氏酒廠的地址。
  
  「宋氏酒廠?不知道。」
  
  一連問了幾個人都是這麼說,賀承祖暴躁地罵了一聲。他原本以為到了這裡隨便問問就能找到人,誰知道這裡和他們那小地方不一樣,這麼大個城市,那麼多人,就算宋氏酒廠確實有些錢,也不可能人人都知道。
  
  「承祖,我們現在怎麼辦啊?」何小蓮惶恐地問。她也以為只要到了這裡很快就能見到賀東鵬,然後至少有個地方住有東西吃。
  
  「你問我我問誰!」賀承祖大聲喝道。他爸現在在宋氏酒廠過好日子的消息是虎哥告訴他的,他一年前加入了本地的一個幫派,準備跟著那幾個大哥好好做一場大事,連家也不回了。
  
  可是幫派沒他想的那麼好混,人多,他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人,手裡又沒錢,人家都看不上他。所以他回去想從繼母手裡掏錢,雖然他爸死了,但家裡進貨肯定還有錢的。結果回去一看,那個該死的後媽跑了,家裡的錢也沒了。
  
  沒拿到錢,他在幫派裡一直沒能得到重用,也不能跟著那幾個厲害的大哥出門去談大生意,只在附近幹點小事,賺不到幾個錢。
  
  就前陣子,幫裡的虎哥給他帶回來一個消息,說跟上頭的大哥去滬市的時候看到了長得很像他爸的人,在那個宋氏酒廠好像還挺有派頭的樣子。具體怎麼樣,虎哥也不清楚,他說自己還沒那個資格去跟宋氏酒廠談生意。
  
  賀承祖一聽心思就活起來了,連虎哥都沒資格,那要真是他爸,他不就發達了。因為這,他激動得好幾天沒睡好,直接跟虎哥說要到滬市找他爸。虎哥也夠義氣,直接給他整了一套城裡人的衣服,還給了他一些路費支持他來尋親。
  
  賀承祖離開幫派之前,拍著胸脯保證等找到他爸有錢了,一定要回去報答兄弟們。
  
  結果呢?現在連人都找不到。
  
  兩人沒有辦法,找了個地方暫時住下,因為身上沒什麼錢,只能找那種破舊的旅館,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何小蓮在旅館的盥洗室遇上了個喝醉酒摸她屁股的人,被嚇壞了,躲在房間裡再不敢出去。
  
  她沒想到,在這裡比在原來那個小地方還要危險,她一個年輕的少女,時時刻刻都感覺不能安心,賀承祖也不理她,何小蓮甚至開始後悔,不然當初就嫁給那個追求自己的趙元了,要是有個男人護著,她也不至於在這擔驚受怕。
  
  賀承祖一連半個月都沒找到人,他就知道個宋氏酒廠,好像在南園路一帶,可天天過去晃也沒見到,他身上帶著的錢不多,很快就用光了。回去再看到一點用都沒有的何小蓮,他不由得也開始後悔起來。
  
  早知道就不帶這個累贅了。他之所以會帶上這個便宜姐姐,一是因為她長得還不錯,哭著跪求他,話裡話外捧著他,他一個男人也不好丟了這個面子,二是因為他們同仇敵愾,都被那個後媽給害了,等到他找到親爸,兩個人告狀,他爸總會相信後媽帶著錢跟人跑了的事實。
  
  「承祖,不然我也跟你一起去找吧。」何小蓮發現賀承祖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小心翼翼地問。
  
  「哼,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找,別想著偷懶。」
  
  「我肯定不會偷懶的!」
  
  何小蓮人細心,腦子也比較聰明,她去到處問路,發現滬市還有個南源路,在另一個區,那邊開了不少酒廠。
  
  兩人又趕到了那邊去找,這一回,終於讓他們給找到地頭了。
  
  「爸!爸你真的沒死!」
  
  賀東鵬和以往一樣出了廠子準備回去,就被旁邊躥出來的一個人給嚇了一跳。他後退一步,定睛一看,見到個流裡流氣的邋遢青年。不過他喊他爸?他哪有這麼大的兒子。
  
  「你認錯人了吧。」賀東鵬不太高興地問,伸手擋了他一下,避開他那抓上來的動作。
  
  賀承祖臉上的狂喜頓時凝固,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怎麼能不認我了!我可是你親兒子,給你傳承香火的,就算你現在攀上好人家過上好日子了,也不至於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不要了吧!」
  
  賀東鵬今年三十二歲,正是成熟有魅力的時候,加上日子過得好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他自己把年紀身份忘了個乾淨,就覺得自己最多二十八,再看面前小流氓,一身打扮成熟,氣質社會,少說也有十五六歲,他哪裡生得出來,怕不是聽說了他的事,過來訛錢的。
  
  這事其實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賀東鵬著實有些警惕,這個時候他又看到旁邊還站著個臉紅尷尬的女孩子,也是十七八歲,一張口也哭哭啼啼喊他爸,賀東鵬更是不信了。
  
  「騙人的手段我看多了,不會相信你們,趕快走,不然我叫廠裡的工人出來趕你們走了。」賀東鵬冷下臉。
  
  「不行,你非得說清楚這事!」賀承祖也是一言不合要發脾氣的,頓時就嚷嚷起來。
  
  恰巧這時候宋婷和宋興富一起來酒廠看酒,順便接賀東鵬回去,見到這一幕,父女兩個對視一眼。宋興富也沒多問,直接叫人過來把賀承祖和何小蓮趕走。
  
  「以後不要讓這種閒散流氓到廠子周圍轉了。」
  
  眼睜睜看著車子遠去,賀承祖臉色猙獰,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都說娶了後媽有後爸,賀東鵬連親兒子都不要,就不是個好東西!
  
  宋婷在車上開玩笑似得詢問賀東鵬那兩人身份,賀東鵬也好笑,搖搖頭:「那兩個說是我女兒兒子,我能生得出這麼大的孩子嗎,這年頭騙人的人可真是越來越多了。」
  
  宋婷她猜出來了,那兩人應該就是木香說過的繼子繼女了,沒想到還真能找得過來。
  
  她去西餐廳吃飯,順口就把這消息告訴了水銀。現在她和水銀的關係有些奇怪,說熟也不怎麼熟,但她經常過來吃飯,會和她聊幾句。
  
  水銀對那一家子不感興趣,聽過就算了,也沒心思去管。
  
  她照常買了花回家,發現賀小燕仰著腦袋坐在那,楊奶奶正用冷毛巾給她敷腦袋。
  
  「小燕流鼻血了?」
  
  「噯,怪我,肯定是太燥了,下回再不敢用那丫頭送來的參燉湯了,小燕身體弱,放一點她都受不了,這不就流鼻血了。」楊奶奶絮絮叨叨。
  
  水銀過去接手了她的工作,「也有可能是空氣太乾燥了,她又不愛喝水。」她讓賀小燕不要仰著腦袋,繼續給她敷腦門。
  
  流鼻血時,其實是不能仰頭的。
  
  楊奶奶撐著扶手起身:「我去燒點菊花茶,以後要每天喝點。這孩子也太瘦了,怎麼都不長肉。」
  
  賀小燕很是不好意思,可憐兮兮地看著媽媽。
  
  水銀:「以後每天至少喝三杯水。」
  
  賀小燕小小聲回答:「嗯。」
  
  ……
  
  賀東鵬這幾天煩不勝煩,只要他去酒廠就能遇到那個流裡流氣的青年,最開始他懶得理會,誰知道對方還追到他家裡來了,實在是倡狂,他覺得很有必要好好告誡一番這小流氓。
  
  「你是真不怕我找員警來了,到時候關你進監牢裡你就知道好歹了。」
  
  賀承祖聽了這話簡直渾身是火,還要耐著性子說:「我打聽到了,你是失憶了不記得我了,我確實是你兒子,等你想起來了肯定要後悔的!」
  
  賀東鵬好氣又好笑,「我生得出來你這樣大的兒子?再說了你說你是我兒子,有什麼證據嗎?」
  
  賀承祖:「我就是你兒子,還要什麼證據,你跟我回家鄉去問問,誰不知道!」
  
  賀東鵬懶得和他翻來覆去地說,搖搖頭越過他往前走,心想還是得報警解決這事。
  
  賀承祖看他那鄙夷地表情,大怒,上前就要拉他。兩人爭執間,賀東鵬一不小心滾落台階下,摔了個頭破血流。
  
  看他躺在地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賀承祖傻眼了,第一反應就是跑,剛退了一步又想起那是自己親爸,以後的好日子還得靠他,又趕緊下臺階去看。
  
  這番吵鬧引來了酒廠裡的人,一見這情況,立時大喊起來,場面鬧哄哄的。
  
  賀東鵬被送去了醫院救治,賀承祖則被報警抓起來。
  
  ……
  
  這天應該是去餐廳兼職鋼琴的,但水銀沒有去,賀小燕從昨晚上起就發燒,現在還沒退,她留在家裡照顧這孩子。
  
  「要是下午還不退燒,怕是得送醫院去看看才好。」楊奶奶坐在床邊,有點擔憂地摸摸賀小燕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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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後媽九

  賀小燕的燒一直沒退,水銀只能帶著她去醫院。
  
  這個時代的醫院當然是遠遠比不上後世的,規模很小,醫生也沒多少個。對這方面水銀沒有多大瞭解,但報紙上關於中醫和西醫孰好孰壞的討論很多。這是一個很難接受新事物的國家,現在的西醫並不興盛。
  
  醫院的病人也不多,哪怕是在滬市這種大城市,生病後會來這種醫院的人還是少數,大多數中產家庭仍然更青睞於中藥,中產家庭以下,則大多不吃藥,靠自己熬過去,熬不過去了也就是死而已。
  
  求醫治病,不論在哪個年代都不容易。
  
  楊奶奶也跟著水銀一起去了醫院,「沒事的,打個退燒針,回去好好歇息兩天就好了,之前鄰居家的小孫女也是不肯喝苦藥,退不了燒,來打一針就好了。貴是貴了點,但是有用的。」
  
  她是想讓賀小燕打個退燒針就回去,水銀卻直接說辦個住院。
  
  楊奶奶詫異:「怎麼還要住院呢?住院不方便,又貴,還是回家去調養更好。」
  
  水銀:「這孩子有點貧血,我想好好給她檢查檢查。」她抱著懷裡輕飄飄的小女孩,心裡有一些猜測沒能說出口。
  
  想檢查身體不是這麼容易的,這個時候的醫院流程沒有成熟規模,他們先把人安排了病床,然後去另一家醫院申請使用器械。檢查身體的器械不是每個醫院都有完整一套,幾個醫院有不同的器械,互相之間有時候需要藉用。
  
  賀小燕很不習慣醫院的環境,又惶恐起來,一會兒看不見水銀就要朝病房門口張望,楊奶奶笑話她是隻小雛鳥,在巢裡嗷嗷待哺。
  
  水銀忙裡忙外,把她帶到其他醫院去配合檢查,最後去的是滬市最大的那個醫院。
  
  ……
  
  賀東鵬摔到了腦袋,流了不少血,看上去十分嚇人,當場就被緊急送到了滬市最大的醫院,宋婷原本在家和幾個朋友喝茶聊天,聽到這消息也給嚇了一跳,立刻趕過去。
  
  聽說那個把賀東鵬推下臺階摔成這樣的小流氓被送到了警局,宋大小姐哼了一聲,「不能便宜了那種小流氓,去取點孝敬送到警局給吳警督,讓他好好殺人犯!」
  
  她瞧著賀東鵬昏迷的樣子,還是很心疼的,畢竟是她中意的男人,兩人剛結婚,感情正好呢,看他傷成這樣哪能不心疼。
  
  「傷到的是腦子,恐怕是有點麻煩。」醫生這話一出,宋婷就掉了眼淚,她怎麼這麼倒楣啊,難道剛結婚就要當寡婦嗎?
  
  宋興富拍了拍女兒的肩,叮囑醫生:「用最好的藥,請你一定要把東鵬治好。」

  同樣來到醫院的除了宋婷,還有何小蓮。先前賀承祖和賀東鵬兩人談話發生爭執的時候,她其實就在不遠處看著。賀承祖本來是不能靠近那邊的,是何小蓮想辦法支開了守衛的保安。
  
  她只是在不遠處給賀承祖把風,覺得父子兩說清楚誤會就沒事了,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眼見賀東鵬摔得頭破血流,賀承祖被抓,她嚇得不行,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偷偷跟著到了醫院。
  
  她和賀承祖之前租的旅店已經沒錢付房費了,他們流落街頭兩天,要不是何小蓮自己也藏了一點錢,她怕是要在這裡餓肚子。
  
  可是以後怎麼辦呢?現在她連賀承祖都不能依靠了。
  
  何小蓮無處可去,躲在醫院大堂裡看著人來人往,都有些絕望了。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一個走進醫院大門的女人身上。
  
  她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過了好幾秒時間才覺得不對。那個人!那個女人,好像是她那個後媽木香!她懷裡抱著的那個不是賀小燕嗎?!
  
  她們怎麼會在這裡?
  
  何小蓮驚訝極了,隨後滿腔驚訝都變成了狂喜。木香那女人也在這,看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挺好,比以前那樣子看著年輕了很多,肯定現在過得不錯。
  
  說不定她現在在滬市另嫁了個男人才過的這麼好,她完全可以去找她,說到底她是這女人的繼女,她還想要名聲就不能不管她,要是真不管她,她就去木香現在的老公家裡鬧,哭訴,看她怎麼辦!
  
  何小蓮面帶喜色,匆匆追了上去。
  
  臨時休息的病房裡,賀小燕坐在那垂著腦袋,她是個不會撒嬌也很少哭鬧的孩子,就算很難受也乖乖巧巧的。
  
  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那裡,何小蓮毫不客氣一把推開門,眼神不善地盯著她:「這不是小燕嗎,還記得姐姐吧。」
  
  看到她,賀小燕一瞬間露出了惶恐神色,下意識看向門口,想要尋求母親的保護。
  
  何小蓮注意到她的眼神,「木香呢?」
  
  賀小燕沒說話,低頭往後縮了縮。
  
  一見她這個瑟縮的樣子,何小蓮就找回了從前在家裡頤指氣使的感覺,「我問你話呢,你們現在是住在哪?木香是不是改嫁了?」
  
  水銀此時正在旁邊的房間聽醫生說話,賀小燕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因為是個糟糕的結果,醫生例行說了些安慰的話。水銀聽著,沉默片刻,對著醫生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醫生。」
  
  醫生還沒見過這麼平靜的病患家屬,忍不住心想,這怕是後媽吧,孩子得了這種病,還一點都看不出傷心的樣子。
  
  水銀走出醫生的辦公室,就聽到旁邊房間隱隱傳來何小蓮的聲音,她正站在賀小燕面前,手指點著她的額頭,語氣咄咄逼人:「我問你話都不回答,你啞巴了?」
  
  水銀抬腳踢了踢門,何小蓮扭頭看見她,沉下臉,語氣更加氣勢洶洶:「果然是你,丟下我一個人在家鄉,自己跑到這裡來過好日子,你都不虧心嗎,你知不知道我一個人這段時間過得多苦,我都差點死了,都是你害的!我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以後你有臉下去面對我爸嗎,你就不怕做夢的時候我爸來找你!」
  
  水銀:「說完了就滾出去,別在這煩人。」
  
  何小蓮一呆,沒想到她這個反應,尖叫起來:「不行,我費盡千辛萬苦,就是來找你的,你必須給我個說法,不然我就鬧到你現在的家裡去,看你怎麼辦!」
  
  水銀沉默。何小蓮還以為她怕了,得意起來,「我也沒有太多要求,只要你願意好好養著我,讓我跟你一樣在這裡過好日子,你以前的事我就不會說出去。」
  
  這間房間是臨時休息和取血用的,旁邊有放針筒酒精之類,水銀抬手拿了一支,幾步走到何小蓮面前,將她的手按在一邊的木櫃上。
  
  「你幹什麼!」何小蓮猝不及防,抬手剛要掙扎,水銀手上的針筒已經毫不遲疑紮了下去。
  
  針筒上的針還挺粗,瞬間紮穿了何小蓮的手指,擦著指骨透肉而過,因為太過用力,針直接斷在了肉裡。
  
  何小蓮哪裡受過這種傷痛,眼看鮮血溢出,痛感直沖腦子,她忍不住抱著手指痛呼,「啊——」
  
  水銀隨手把針筒丟到了一邊的垃圾桶裡。看著何小蓮那恐懼又痛苦的扭曲神色,上前一步。
  
  何小蓮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躲避。
  
  水銀看也不看她那根還在滴血的手指,一手捏著她的手腕把她拖回來,「你不要搞錯了,我不怕你鬧,你要是惹了我不高興,我不止能要你的小命,還能讓你以後都過不了日子。」
  
  何小蓮又害怕又痛恨,張嘴就大喊:「救命!殺人——」
  
  水銀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堵回了她的話,用力捏著她的下頜:「你儘管叫,等叫來了人,我就說你是我女兒,這種家務事人家可懶得管。到時候我把你帶回去,你現在反正也能嫁人了,滬市不知道多少人娶不到老婆,我隨便把你賣給一個男人,還能換錢。」
  
  「四十歲、五十歲的男人,在偏僻地方幹苦力活的,家裡還有七八個孩子要養,你不願意嫁也得嫁,想跑也跑不了,你想要過這種日子嗎。」
  
  崩斷的針還紮在手指裡,何小蓮聽著水銀一番完全不像開玩笑的話,冷汗直流,眼神恐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麼個才十幾歲的女孩子,可以說還很天真,她根本沒意識到以前自己可以任意妄為,都是因為那個木香對她百般容忍討好,一旦換了一個不在乎她的人,她的威脅就完全不起效。
  
  水銀鬆開她,何小蓮完全不敢留,飛快爬起來抱著手跑了。
  
  門外有醫生聽到動靜圍在門邊看,水銀也沒在意,走到賀小燕面前,伸手把她抱起來。賀小燕雙眼含淚,一直忍著沒哭出來,這時候用力攥緊她的衣服,把臉埋在她肩上。
  
  「怎麼,害怕?」水銀感覺到肩上濕意,抱著這個輕飄飄的孩子走出醫院大門。
  
  賀小燕點點頭。
  
  「害怕我還是害怕何小蓮?」
  
  「不怕媽媽,怕姐……怕她。她要是還來怎麼辦?」
  
  看到何小蓮,賀小燕就忍不住想起從前的日子,那樣毫無希望的生活。在知道了生活可以這麼美好幸福之後,她就越發害怕要回去過從前那種生活。
  
  「沒有什麼好怕的,她要是再來,我會讓她離開。」水銀語氣平靜,彷彿她擔心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嗯。」賀小燕緊緊抱著她的脖子,突然覺得很安心,心裡對剛才那一幕的害怕也慢慢消散了。
  
  「媽媽,你好厲害。」她小聲問:「我也能這麼厲害嗎?」
  
  水銀摸了摸她的頭髮,「……你也會有這樣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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