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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言情] 葆琳 -【三顆星花嫁(美食俱樂部之一)】《全文完》

三顆星花嫁(美食俱樂部之一) 作者:葆琳

天啊,這世界上居然有人不懂得「感激食物」!
岳冶恬驚聲尖叫,當她看到自己費盡苦心烹調出來的美食,每一道都只被人吃了一口就放棄時,她背後燃燒起來的熊熊怒焰,差點沒把屋子給燒了。
這個有眼無珠、有舌頭沒長味蕾、有顆心卻沒長神經的男人,虧他坐懷金山銀山,擁有點石成金的封號,居然不懂得人生在世最大的樂趣是什麼?!
不行!不矯正他錯誤的生活態度,她岳冶恬「三顆星大廚」的顏面就全丟光了。
可是……等一等,你說什麼?要我只作你今生的「廚」娘?
只幫你煮菜?你、你、你相中的是我的廚藝,還是我的美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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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紫鳴臣詛咒著這一整天如影隨形跟著他的厄運。

  不提別的,打從他早上要搭的班機誤點開始,他就已經陷入極端不耐的情緒當中。時間表排得滿滿的,哪來的時間給混蛋老天爺搗亂,偏偏天公不作美,那場該死的大霧遲遲不散去,將他原本預定好上午的行程全都打亂了。 就算這樣,此次會議攸關重大計劃能否順利推展,也沒有取消的可能。 耐著性子好不容易等到飛機宣佈起飛,離預定已經整整延遲了兩小時。 那他這兩小時又在做什麼? 基於浪費時間是「愚蠢的窮人」才有的「特權」,他這個大忙人自然把握時間,利用機場中的電話連線上公司的網路,處理尚未完成的工作。

  一分鐘的浪費對他那一絲不苟的精密腦袋來都是不必要的損失。以他上億元的年收入而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小時六十分鐘,全年收入除以五十二萬五千六百分鐘,一分鐘的浪費等於損失兩百八十五元,兩小時的損失就是三萬四千兩百兀。

  他在短短兩秒鐘計算完成的損失金額一出來,他就判定這是無法容忍的「絕對浪費」,也立刻採取行動——「絕不浪費」兩小時枯等。

  一定有人認為,反正兩小時損失的三萬四千兩百元,他想要賺回來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況且都已經年收入上億了,何必在乎區區的零頭。抱持如此淺薄的看法的人,他打從鼻孔裡恥笑他。

  沒有一元,哪來的十元、百元、千元,損失就是損失,沒有「零頭」或「整數」的差別。

  更進一步追究,說出這種話的人真該回家檢討自己慢回轉速率的笨腦袋,用這麼糟糕淺薄的腦袋,看待世間,遲早會當機。

  還有空閒在這邊批評他的「吹毛求疵」,不如快點去進修,提升自己「腦袋」的水準值、腦容量,用電腦來比喻的話,在這個所謂「四八六」早被淘汰的社會中,再不加緊更新自己的「頭腦」到奔騰Ⅲ的處理晶片,恐怕去就業服務處的門口排隊也是遲早的事。

  現在這競爭力十足的社會,想要生存就得先從根本的自身條件加強說起。

  當然,這些純屬紫鳴臣個人的「獨特」見解。同時順帶一提,要真按照他的看法來建設社會,整座海島都得經歷一場不輸給秦始皇建長城的浩大改造工程。

  ——而工程,正是紫鳴臣的專長。

  此次搭機南下,也是為了在眾多協力廠商的面前,會談有關一筆歷年來最重大的交通建設工程的計劃。

  他帶著厚厚一疊設計圖表、工程藍圖、細分流程報告與材料控管等等資料,以及三位隨身助理,搭上那班該死的延誤了兩小時的飛機,一到達簡陋的軍用機場兼民用航空站落地,便體驗到了南部六月艷陽天之驚人威力。



  正午太陽下,他那包裹在西裝內的強健體魄,十分健康地冒出渾身的汗。

  揮汗如雨的一行四人,左等右看就是不見當地分公司派來接機的人。使用行動電話打過去問,得到的答案卻是:「早就出發去接了,怎麼還沒有到呢?」

  此時,不耐度百分之六十的紫鳴臣決定,與其發怒地追問車子的下落,眼看著分秒過去,不如自己招手攔車前往舉行會議的飯店。

  若不幸的事只有這兩件,那還不至於讓人覺得離譜,頂多是詛咒自己今天早上下床下錯了邊。

  沒錯,又發生了。

  這一回,是那輛一上車就有如老牛般氣喘吁吁的計程車,慢慢地駛入市區,沿著路途上不停地吐著惱人噪音的引擎,就在距離他們目的地不到半公里的大馬路中央,轟地吐出象徵壽終正寢的白煙,魂歸西天。

  「我就知道,他xx的,我本來還以為可以撐到今天的接客完,想不到還是壞掉了。我昨天就一直在想要不要去一趟修車廠。看來不叫人拖吊是不 行了。」咧著嘴以一口黃板牙憨厚笑著的老實人司機說,「歹勢,你們要到的飯店不遠啦,走個路不到十分鐘,看到沒有?!就在那兒。」

  命令屑下掏出皮夾付錢;紫鷗臣永遠無法理解,這世上怎麼會有明知道自己車子該修,卻硬是出門載客的人,未免太缺乏職業道德。並且還得付拖車費用,豈不是損人又害己。

  「現在該怎麼辦,紫總設計?」

  「走過去。」並非想省車錢,只是不想遇到「拒載短程」的司機,白浪費時間而已。

  十分鐘後,深深後悔的紫鳴臣,第一百次地詛咒自己厄運連連。

  什麼叫做十分鐘的路?走了又走,手上的公文重量也隨著時間越來越沉重,更別提高掛在頭頂、宛如撒哈拉沙漠的艷陽天,而那座「飯店」也彷彿成了海市蜃樓般,涼涼地佇在前方。

  尤其是在他和飯店間,有一段不得不通過,卻因為正逢中午人潮洶湧的市場攤販區,在摩肩擦踵間;隱約傳來的菜香、飯味與天氣炎熱導致的臭酸混合成極度不舒服的異臭。

  他雖然不至於纖細地遮住鼻子昏倒,但也是瀕臨爆發邊緣了。

  擠、擠、擠地,好不容易讓他擠過了那一段路口時,紫鳴臣只覺筋疲力竭。

  以上的長篇大論,不過是今日最後一樁災難的起點。

  坦白說:這真的不是他的錯。

  要不是他已經滿手公文,要不是他已經被汗水模糊了無框鏡片,要不是他不耐煩的脾氣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等等理由讓他疏忽了注意週遭的狀況——事情真的不會變成那麼糟的。

  相信他,他也不樂見事情變成這樣。

  慘案是這麼發生的。

  一名可愛的少女,心滿意足地品嚐完當地馳名的美味小吃「棺材板」時,可愛的圓形臉蛋,放射出電燈泡都無法製造出來的「強烈熱光」,閃閃發亮的黑瞳崇拜地看著攤販主人的「阿婆」。 「阿婆,這太好吃了,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醇、口感滑嫩的燴料,你是用什麼下去煮的,告訴我嘛!」

  「不行、不行,這是我們祖傳的秘方,不可以說給你聽。」缺了門牙的阿婆笑得合不攏嘴。

  「別這樣嘛!」扯扯阿婆的衣袖,少女噘嘴說,「要不然說一點點給我聞香也好,就一點點。」

  「你真那麼想聽?」

  「想聽嘍,想聽!我給您捶捶背,阿婆。」

  「好吧,其實秘訣很簡單,就是……」

  這時,一個巨大的危險正迅速接近少女,而滿懷欣喜洗乾淨兩個耳朵的她,因為太過專注於阿婆的秘密,所以渾然不覺。這時,瞬間發生的慘事,只能以慢動作來觀看——它們都在同時發生。

  阿婆捧住雙頰哇啊地慘叫。

  少女的身子撞到了攤子,攤子上原本擺放的成疊切好的吐司、新鮮的牛奶,或飛或掉。少女的臉也恰巧不偏不倚地撲上一盤正要端給客人的棺材板。

  然後少女慢半拍的尖叫劃破空氣,有如駕臨殺人現場——

  「啊啊啊!」

  紫鳴臣詛咒這一整天的運氣,以及詛咒剛剛從自己腳邊竄過的黑貓。 要不是這隻貓不知發了什麼狂,突然從行道樹於跳到他身上,從天而降地把他嚇得往後一倒,他也不至於去撞到人,更不用遭受那一雙懷著濃濃殺人意圖的火眼金睛,無情地朝他射視過來。

  面對此情此景,他腦海中只浮現最傳統的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唉!

  岳冶恬怒火中燒地瞪著那張罪魁禍首的臉,這一刻她管他長得啥模樣,哪怕是布萊德第二,光看他害得自己這身狼狽不堪,她就有股將他的五官割下來,丟進炸好的吐司棺材板裡面,以香噴噴、滑嫩嫩的鮮奶燉成燴料吃下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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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百般無聊地玩弄著手中的紙片,她考慮著該拿這張紙片怎麼辦?

  一、為了洩憤,將它碎屍萬段丟到地上連踩十幾下,洩憤。

  二、為了討回公道,拿起話筒,衝著對方破口大罵三字經,還是洩憤。

  三、證明自己不是無聊女子,懇切地傳達自己的尊嚴不容許踐踏,也不接受他任何的道歉,滿足了自尊心,維持了一貫的淑女風度,不離洩憤。

  岳冶恬搖著小腦袋瓜,含著根西洋芹當點心嚼,一雙腳在桌子底下晃啊晃的,就是不採取以上三者的任何一個行動,並非她好心地想放過這傢伙一馬!而是「生氣」與「懶惰」相比,她寧可忙裡偷得三日閒,怕麻煩到極點的她,對著事過境遷的事,根本沒有追究的意圖。

  要不是從皮包當中恰巧掉落了這張名片,而且巧之又巧的,懶人如她自己又多手把它從地上撿起來,還難得地看了一眼,坦白說這樁事已經成了記憶中的廢物,活該被遺忘。

  名片上只印著簡單的幾個大字:紫鳴臣。還有電話號碼。

  既沒有頭銜、也沒有職稱,一張簡單得再簡單不過的名片,只是長相有點奇怪,中間破了個洞,材質像金屬的塑膠片。

  若是上面寫了什麼公司,自己還可以打電話去跟他們主管抱怨,偏偏沒有。哼,就有人這麼無聊,把自己的「公司名稱」特意挖掉,變成一張破破爛爛的名片。這麼怕姑娘去找碴,索性就別給名片了嘛!

  冶恬噘起紅唇,揚起紙片正想當成紙飛機射出去,忽地被人從後方搶走。

  哪個混賬,竟敢搶——冶恬霍地回頭,迎上一雙懷著幾許惡作劇的神采的杏眼兒。

  「是你啊,田田。」

  「這是什麼東西?從剛剛瞧著你對著它玩了半天,臉上一會兒生氣一會兒無奈的,該不會是……新認識的情人,在病相思吧?」綽號田田,本名田莘園的她,是冶恬的親密死黨之一,她們兩個因為名字裡都有「士了」的音,交情勝過親姐妹。

  「求你別滿口作古的人才會用的詞,什麼病相思,這年頭還有人在用這句話?以為自己在演古裝愛情戲啊。」

  「好姐姐生氣了, 『嘻』、 『嘻』,被我說中,心虛了。」

  「要笑就大大方方地笑,別用念的,又不是背台詞!」

  這次真笑出聲來的田莘園沒有再逗弄她,好奇地看著手上的紙片說:「紫——哇,這字怎麼念?」

  「早告訴你,人沒常識也要有知識,沒知識也得有見識,那個字念……」蹙起眉,冶恬後悔地想起自己也沒比田田好哪裡去,也是學校裡常常被老師點名的滿江紅榜首之一。

  「念『旦』,雖然多了鳥字邊,還是一樣念『旦』。」插話補上答案的是另一個死黨,花聖賢。

  啪啪啪,忍不住鼓掌的兩人,田莘園立刻說:「才女、才女,不愧是咱們幾個死黨中唯一有頭腦的才女。」

  冶恬跟著笑說:「該不會是你自己名字中間的『聖』字很難,所以才到處學難字怎麼念吧?」

  花聖賢柔柔地笑:「沒辦法,誰讓我死黨當中就有人認識我一年了,還常常把我的『聖』字念錯。直到我終於放棄地告訴她,你就看做希望的『望』,她才沒念錯。從那以後,我就發現自己不自立自強也不行。」

  冶恬眨眨眼,深有同感地說:「就是說啊,這種花一年才記住你名字怎麼念的笨蛋,根本不值得你交朋友。沒關係,你還有我們。」

  「那人就是你,冶恬。」花聖賢冷冷地說。

  「哈!」尷尬地尖聲傻笑後,冶恬摸摸鼻子說,「哈哈哈!真的嗎?我都不記得有過這種事了。還是花花聰明。」

  田莘園拿著卡片現給花聖賢說:「你瞧,第一次看到這麼好笑的名片吧?」

  「那是小光碟,要放進磁碟機裡才能開啟的。」

  帶著一副受不了的模樣,花聖賢抽走名片,把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型掌上電腦打開,啟動,並將小卡片放進插卡磁碟機中,不多久,螢幕上載人美麗的動畫檔,氣派的大樓為背景,當叮噹的音樂檔作陪襯,整組變化的字跳躍出來。 紫鳴臣個人簡歷。事務所簡歷。發展。延革。業務項目。花聖賢操縱滑鼠板,叫出了他的個人檔案給兩個死黨看。叫出了他的個人檔案給兩

  「哇,冶恬,你居然認識這麼了不起的人啊?你看……他個人的履歷上面有寫耶,他建造過跨海大橋!」

  「那是監造,不是他造的,頂多是個建築師嘛,和工頭差不多,有什麼不得了。哼!」冶恬瞪著螢幕上那張傲慢不可一世的俊臉。 沒錯,當天就是這傢伙沒帶眼睛地撞上來自己一頭栽人牛奶糊中。

  一回想當時的景象,冶恬的滿腹怒火再度重燃。

  普通人見到她整頭整臉的熱牛奶糊,第一個舉動除了為自己的莽撞道歉外,通常也會關心她的臉要不要緊,會不會被燙傷或燙著,結果那人出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我沒有時間浪費,所以請你收下這些錢,當作是賠償吧。抱歉!」

  他把話說完轉頭便要走,冶恬發飆地扣住他的領帶大叫:「誰要你的臭錢,撞到人不道歉,這是什麼態度!」

  「我是很抱歉,要是這點錢不夠的話——」這時,他又取出了「名片」交給她說,「無論你需要什麼賠償,只要跟我聯絡,我會安排匯款給你的。失陪了!」

  「喂!」

  結果當冶恬正瞪著這張名片的空檔,那人已經在好幾個男人的簇擁下走了。

  幸好那牛奶糊的溫度不是剛起鍋的狀態,要不然冶恬的臉只怕就毀了。

  相形之下,冶恬就不得不感謝南部濃厚的人情味。那位攤子阿婆好心地陪冶恬上醫院,還留冶恬在家中住了兩天,冶恬也如願學到怎麼製作遭地棺材板,和阿婆也結成莫逆之交。算是這場意外的額外收穫。  

  冶恬才不管他做過什麼豐功偉業,是了不起、三頭六臂的人物,像這種給人惡劣印象的傢伙,就算他家財萬貫,充其量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混賬。

  下次就別再讓我看見你,不然……

  「不敢相信,條件這麼好的男人,怎麼會和冶 恬扯上關係的?」田莘園沒有注意到冶恬殺人的目 光,仍在對著螢幕上的照片發癡說,「太可惜了。這 麼英挺又有型的男人,現在越來越少了。不曉得他 喜不喜歡吃甜食,真想用我親手特製的愛情巧克力 裹住他,一口把他給吞下去!」

  冶恬朝雙目呈現心狀的田莘園頭上,猛一敲下 去,說:「你頭殼壞去啦,這傢伙跟巧克力放在一 起,我還怕會誣蔑、糟蹋了巧克力咧!神聖的食物 比起這種傢伙來說,好上千百倍。要吃你就給我乖 乖吃實心巧克力。」

  「又來了。」癟癟嘴,田莘園委屈地對花聖賢說,「一談到她心愛的食物,就會對人家使用暴力。嗚嗚嗚……」

  啪地關掉映著那張越看越令人火冒三丈的俊臉的螢幕,冶恬雙手插腰地說: 「有空在這邊假哭,快點把你的飯後甜點做一做,就剩你的準備工作不完全。晚上的宴客要是失敗了,看新老闆不把你切成三塊撒上精霜送出去才怪。」

  「好嘛……」哭啼啼的田莘園一聽到工作,也乖乖地起身去做點心了。

  花聖賢揚起眉,默默地把卡片抽出來,遞給.她。

  「幹嘛那樣看我!」冶恬被她看得渾身發癢。

  聳聳肩,花聖賢說:「以前的你要是聽到莘園略帶黃色的笑話,只會說得比她更黃而已,所以覺得你發的脾氣有點不太『對勁』。不過反正不干我事,所以就不說了。」

  「你這不是說了嗎!」冶恬紅著臉吼叫。

  她淺淺一笑:「只是想看你會有什麼反應而已。沒我的事,我先走了。」

  滿腹怒火無處發,又遭逢好友的奚落,冶恬把這一切都怪罪到那傢伙的頭上。

  紫鳴臣!

  一腳踏在那張精美的名片上,冶恬想像是那人的臉孔,死命地一踩再踩。這樣還不夠,她取出菜刀,在上面喀喀喀地分屍,仍是不滿足,她便在上面用小火熏烤,直到那張卡片代替主人受盡凌遲之刑,體無完膚,她才放「它」一馬,賜它一個好下場,丟人垃圾桶內。

  「哼!」將整件事拋在腦後。

  *      *      *

  仰望著正在快馬加鞭建築中的俱樂部外,紫鳴臣對於目前的工作進度感到滿意。

  這座由他親手設計完成的建築物,是好友委託他的工作,好友與他討論這座餐廳的未來企劃時,充滿前衛尖端概念的點子讓他接下這份工作。

  也許它不是什麼能造福社會的重大工程。

  也許它算不上跨時代的標誌型超高建築體,排不進世界建築雜誌的前十名。



  也許它沒有哪一點能讓紫鳴臣這位建築師成為名留千古的偉大人物。

  但,從那以玻璃帷幕與輕鋼架為外觀主體,找不到半根冷冰冰的水泥柱或是後現代主義的暴露鋼筋醜陋手法,有的只是純粹提供人們享受美食的最佳情境塑造,由這一點來看它是成功的。

  當它完成後,人們進人這座餐廳迎面看見的是沙沙作響的天然竹林,環繞著天然木材的地板香氣,從裡往外可以看到位於半山腰的萬家點點燈火,寬敞的視景一覽無遺,恍如自身也融入於涼涼夜風之中。

  位於一樓平面廳的是整間俱樂部中,最為大眾化的餐廳。以每天一個主題專門提供各國料理給來客。週一的中式、週二的台式、週三的日式等等,這麼做絕對是普通餐廳無法提供的——因為成本上來說,太不划算。各式料理都有它專門的廚房設計,如果要能做到這一點,等於要擁有七間廚房。

  可是紫鳴臣畢竟是紫鳴臣,他的字典中沒有「不可能」三個字。

  費心搜索廚房最先進廚具的資料,不知打了幾百通電話與各家廠商協調,終於讓他設計出一間能夠料理各國食材的廚房,成果——也讓好友頻頻點頭稱讚說:拜他所賜,理想才能實現。

  接著,順著樓梯來到二樓,則是讓人能享受一杯下午茶,或是晚上小酌型的酒吧兼候位區。

  為什麼會把「等待」用餐的客人請到二樓去,這又是好友一番幽默的見解。他說與其讓人虎視眈眈地看著用餐的客人,不如騙他們到二樓去喝杯小飲料,看看正在轉播的職業棒球賽,忘卻時間的憂慮,舒緩「等待」的不安情緒。

  紫鷗臣極端讚賞這個點子,畢竟,他也很討厭用餐時,感受到一旁「催促」你快點吃完的氣氛。

  至於目前還未開始內部裝潢的三樓——是整座俱樂部最獨特的地方。提供給預約的客人們,一個可以親眼看見廚師們為他們料理食物的地方。假如光是現場料理,那與鐵板燒這類的食物並無不同,但它最為高明之處,是沒有菜單。客人們一旦預約,只能等著廚師們現場料理出才知道今夜自己享用的是什麼大餐。如此冒險的點子,也虧得他好友想得出來。



  紫鳴臣想起當初朋友興高采烈地對他說明計劃時,自己潑過他多少次冷水,可是他那百折不撓的朋友,還是堅持己見、實現理想,從籌措資金到真正動工,如今這間餐廳只差最重要的一點還沒有完成,那就是「人才」的搜集。

  也是他今夜會站在這兒的主因。

  「鳴臣,就差你一個,快點進來啊轉頭看著他滿面笑意的好友,紫鳴臣蹙起眉說:「我們倆認識幾年了,端木。」那張說是美麗卻太過英氣陽剛,形容為俊帥又給人一種過度漂亮之感的臉,飄著揶揄的笑說:「幹嘛,鳴臣,你才這把年紀已經記憶力退化了?」

  沒有回應他的笑,他淡淡地說:「根據我們認識的歲月,我實在不懂你今天怎麼會找我來。」

  摸著乾淨光滑的下巴,端木揚也學他蹙眉說:「我不懂你『不懂』什麼?」

  不喜歡浪費口水的鳴臣歎口氣說:「算我沒問。」

  端木揚好笑地接口:「是、是,都是我不好。明知道你對於品嚐美食沒有什麼興趣,還硬拖你來作參考,是我不對,行嗎?」

  「不是有沒有興趣的問題。」鴟臣低頭瞄一下手腕上那只戴了好幾年的愛表,平淡無奇的古樸表面,惟一可取的是那精準無比的時間,「我只能騰出一小時給你。」

  「咋,難不成你連吃個飯都要斤斤計較花費了幾分幾秒?」端木搖著頭,「就算是個工作狂也該有個限度,你以為自己的身體是鐵打的,只要喝點機油、保養一下就可以工作二十四小時嗎?」

  「要攝取維持身體正常運作的營養,每一餐花三十分鐘就綽綽有餘。」連眉頭都不抬一下,鳴臣認真地考慮說,「不,也許不需花費那麼多時間,只要二十分鐘就可以。」

  「所以我,『今天』非要你來不可。」直指他的鼻子,端木不客氣地說,「想我端木揚交遊廣闊遍及五湖四海,就是沒有比你更精簡享樂時間的人。我真懷疑除了工作、工作、工作外,你的人生還有什麼。為了試驗一下這些我高薪聘請而來的名廚們,能不能讓你破例開竅,瞭解到美食的重要性——我相信要是搞定了你的舌頭,那麼這間新的美食俱樂部肯定會財源滾滾的。」



  這位專門喜歡給他找麻煩的好友,端木揚,名下已經擁有一間超高級名流聚集的會所——夜舞俱樂部Dancedusoir。原本夜舞俱樂部中便附帶有餐廳,甚至有著從法國聘請的名廚,可是酷愛美食的端木揚還是對此感到不滿。

  夜舞俱樂部是屬於某些特定階層的人才能進入,可那些特定階層的人卻不見得人人都懂得如何品嚐美食、享受美食(看看他紫鷗臣,就是一例),這觸動了端木揚再開一間美食俱樂部的想法。

  也因此,這間以C』estdlicieux法文中的「真好吃」為名,中文裡最單純卻深奧的「美食」為主題的俱樂部,因而誕生。沒有任何身份的限制,只要是能負擔得起這兒的消費,誰都可以在這兒度過一段輕鬆快樂的時光。

  整間俱樂部也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創造美食、供應美食與品嚐美食。

  紫鳴臣欣賞朋友的點子,也在這間美食俱樂部中加了些許股份,想不到就被端木揚捉住了小辮子,強迫他要善盡一個大股東的義務,今天來參加這場開幕前的試食會。 

  「你會失望的,端木。我的舌頭沒有你想像的那麼有用,許多人都曾經告訴過我,我是個味覺白癡。」

  「胡扯,你只是沒有『用心』吃過任何一餐飯。我相信只要你拿出自己在工作時萬分之一的『心』,你就會告訴我,這些新廚師的表現能否令你感動。」

  「萬一我無法做出評論,你也別失望。」

  「呵,我不會失望,只是會請他們全都走路而已。我要的廚師是能煮出讓機器人都流淚的美食魔術師。」

  紫鳴臣微微在心中歎口氣,這個朋友什麼都好,就是……任性的程度教他無法招架。他都放出這種話了,自己還能怎麼辦?要不就得抱著破釜沉舟之心,誰的也不吃、誰的也不評鑒,要不就得全都吃光。

  「大忙人你還有時間發愣啊?快點過來,大家都在等你一個。」

  伸出包裹在西裝褲底下的長腿,避過施工中的小圍籬,紫鳴臣默默地走進裝潢已經大致底定的一樓餐廳內。

  *     *     *

  第一道是翡翠魚翅湯。

  以陳年海鮮乾貨所熬出的湯頭,拌人絞碎了的無農藥栽培的菠菜,染成食慾大開的綠色湯汁,煮沸放進處理過後的魚翅,勾芡,倒人白瓷金花邊的西式湯碗。

  甘醇滑潤的口感,魚翅彈性十足的咬勁,加上搭配在湯上點綴的幾片金箔,看起來有如一幅美畫,喝在口中宛如大海寶藏的豐富味道,在舌腔整個兒擴散開來的頂級美味。

  這也是冶恬的自信代表作。

  不管是誰只要喝一口,便會忍不住一口接一口喝下去,直到湯盡碗空為止。

  可是當服務生推著收回來的餐盤時,她赫然發現只有一碗湯像是連碰都沒有碰過地被端回來。

  「領班,這是怎麼回事!」冶恬震驚地說,「這位客人不喜歡這碗湯嗎?」

  「岳主廚,您這麼問我,我也很為難啊!」服務生領班苦笑著說,「每位客人都對您的湯讚不絕口,獨獨這位先生喝了一口就放下湯匙了。要收走前,我還確認了一下,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請我收下去。」

  這是侮辱,天大的恥辱。冶恬身為廚師這麼多年,還沒有嘗過這種難堪的狀態。她不信邪地拿起那碗湯試味道,一切都很完美,為什麼那個人不喝?  

  「岳主廚,可以上第二道菜了嗎?」領班困惑地等著。

  冶恬找不出問題的癥結,只好一點頭說:「可以了。菜已經準備好了。」

  第二道是她挖空心思的創新心血結晶,就算剛才的湯讓他不滿意,這一次那位客人應該不會不喜歡才對。

  想不到,第二道前菜:培根蘆筍捲心也一樣,在絕大多數的人都吃光的情況下,又是一盤被咬了一口就送回廚房的菜。

  冶恬深感不可思議,開什麼玩笑,這可是她研究多日才決定好的前菜菜色,要在這場招待所有股東的試吃宴會上,大放異彩的作品。結果……是自己手藝不精?不可能,不會有這種事的。

  她可是從十歲進入廚房後,就被稱之為「天才廚師」的岳冶恬,她煮的菜會有難吃到嘗了一口就不想再嘗的可能嗎?

  冶恬決定要親眼看看那名客人吃下這道菜時的表情,好作為自己的判斷依據。假如真有那麼難吃,她也想知道到底是哪裡難吃!

  於是趁著他們在送上第三道,也是今天的主菜——以風梨包裹住牛肉下去火烤的「風梨牛排」時,冶恬便跟隨著服務生走到角落去觀察餐廳中僅有的一桌客人。

  正逢風梨盛產的這個季節,挑選最甜的風梨將它切塊、挖空後,放入煎得表面金黃的腓力,塞人多種西洋香草,一併上架熏烤出來。等到熏烤得差不多了,就著風梨塊切成兩半,流出美味亮澤的肉汁,以及表面有著熏烤的焦糖色澤,裡面卻是呈現嫩嫩粉紅色的牛排,再以講究的盤子盛起。

  任誰在看到這道美麗又香氣四溢的料理瞬間,都會忍不住口水直流。

  冶恬注視著服務生們一一為客人們上菜。 

  「哇!看起來好好吃喔!」一名女子率先發出驚歎聲,「哥哥,你真的找到了很棒的廚師耶!從剛剛到現在的每一道菜,我都好喜歡。這一道尤其是漂亮,橘紅髮亮的風梨果盅,外層熏得稍微焦焦的牛排,中心一層粉嫩的肉色,再加上裝飾於其中的綠色香草,有畫龍點睛之效,大大提升了視覺的享受。不可不提的還有嗅覺上的享受,這風梨被燒烤過後散發的天然果香,與脂肪的甜香融合,能掌握這麼好的火候,可不是普通廚師能做到的。」

  老闆端木得意地微笑著:「那可不,『她』可是我的秘密武器。別光顧著說話,大家請用吧!」

  十幾位賓客同時都動起刀叉,切下一塊肉,沾沾旁邊的醬汁,放人口中。

  「妙啊,從前我竟不知道牛排還能有如此變化多端的滋味,不光只是肉的美味,連風梨的香味也巧妙地融合,卻又不會掩蓋了牛肉本身的味道,太妙了!」

  「沒錯,嚼的時候那股勁道與彈性沒話說,下去的剎那所品嚐到的柔嫩度,啊……好感動。在我吃過的牛排中,也是頂級的。」



  「這樣的牛排絕對不是泛泛廚師能做出來的。」冶恬唇角漾出甜美的笑容,這一回總沒有問題了吧。每位客人不光是嘴巴上在稱讚,表情也都顯露了同樣的快樂。那種吃到美食的幸福表情,絕非演戲能演出來的。再怎麼挑剔的人,應該也沒有話說。好,這樣就可以安心回廚房了。

  就在冶恬要轉身時,卻聽到一

  「紫大哥,你又只吃一口!」

  她整個人都僵在原地。

  「今天不論哪一道菜,你都只吃一口,我真不懂。我覺得每一道都很好吃,難道你覺得不好吃嗎?」

  心臟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冶恬豎起雙耳全神貫注地凝聽。

  一名剛好坐在背對她的方向的男子,以優雅而有教養的音調、低沉悅耳的聲音,向著發問的女子說:「食物就是食物,不是嗎?」

  「當然不是,好吃的食物和不好吃的食物,可是完全不一樣的。」女子嘟起嘴說。

  男子發出笑聲:「你說是!那就是吧!」 

  「真不敢相信,這麼好吃的東西,你居然一點都不覺得想再多吃一口?紫大哥未免太挑剔了。」

  「莎莎,你怎麼可以這麼跟鵑臣說話。」老闆端木出口制止說,「假如紫大哥沒有吃第二口的意願,那就是俱樂部的廚師該檢討。我們要的是提供給每一位客人一流的美食,讓他們一口接一口,不是要客人們顧及廚師的面子把食物給吃光,別本末倒置了。」

  冶恬覺得臉上被人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岳主廚,你認為我說得正不正確?」端木揚早已經看到站在角落,以為沒有引起任何注目的年輕女子說,「請過來這邊吧,我為你介紹一下,本俱樂部的股東成員們。各位股東,這位是負責剛剛那三道餐點的主廚,岳冶恬岳主廚。」

  勉強自己維持無動於衷的表情,冶恬跨出了勇氣的第一步,走進柔和的燈光下,彎腰說:「請多多指教,我是岳冶恬。」

  一抬起頭,映入她眼簾的卻是一張不久前才遭自己棘手蹂躪的臉。

  男子似乎沒有意識到冶恬是誰,端正剛毅的酷酷撲克臉孔,一雙深邃的黑眸像是看著陌生人般地看著她,而冶恬再也克制不住滿肚子的怒火。

  「原來是你!」指著他的鼻子,冶恬大叫,「那天你害得我差點毀容,你知不知道!」

  紫鳴臣蹙起眉尖,淡淡地說:「抱歉,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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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冶恬的憤怒達到頂點。

  以前她對「有錢」兩字並沒有什麼反感。她家中代代是廚師,家中的三位兄長與父親也都是各個美食領域中的佼佼者,所以她很清楚「美食」的追求不見得非需要借助錢不可,但「有錢」會讓人更容易去追求美食,也是不爭的事實。

  但,有錢並不代表可以這樣糟蹋人,更不可以將金錢視為萬能。看到這傢伙,以為金錢打發了自己的錯誤後,良心上就不需負擔任何責任的這種想法,她糾正自己的想法——像這種傢伙哪怕再有錢,都只會讓人看不起!

  「岳主廚,你認識鳴臣嗎?」

  「不。」她才不要「認識」這種有眼無珠,根本沒有心肝的銅臭混賬,「沒什麼,恕我失態了。」

  「可是……你剛剛說什麼毀容?」端木揚好奇地看著她。

  冶恬清清喉嚨:「既然紫先生不記得,那就不記得了。今天我是以未來『美食俱樂部』的異國餐廳主廚身份,接受在場各位的考核。不該以私事混人其中,抱歉。」

  如果她家中那窩豬頭男人瞧見她此刻的表現,一定也會不吝於大加稱讚。

  沒錯,他們岳家人遺傳的家族火爆脾氣,與強烈的正義感,單單對「食物」這兩個字不起任何作用。為了知道料理的訣竅,他們可以違背內心的道德,暗中觀察學習他人的技巧,也可以為了美味的食物而忍氣吞聲、壓下怒火。

  現在紫鳴臣是「客」,她則是提供食物的廚師,背負廚師神聖的榮譽,冶恬絕不會在這兒跟他算舊賬。



  「紫先生,您覺得今夜的菜色如何?有什麼地方讓您覺得不滿意嗎?務必指點一、二。」雖掛上職業水準的甜美笑容,冶恬禮貌的口氣中,仍難掩一絲不平。 紫鳴臣使個眼色給端木揚。 ——淨把這種麻煩丟給我!

  可是端木揚似懂非懂地翩翩一笑:「是啊,我也很期待聽到你的評斷,鳴臣。三道菜下來,你幾乎都沒有怎麼碰呢,你對岳主廚的手藝有什麼意見呢?」

  閉上眼睛,紫鳴臣知道自己所托非人,想要那個酷愛興風作浪的好友替自己找台階下,看樣子是等到太陽打西邊出來都不可能。

  睜開眼,他凝視著那位年紀輕輕,有著傲氣與鮮明輪廓的女子說:「意見……沒有。」

  她那雙瑩亮黑瞳剎那間一睜,菱形的漂亮唇角也抽搐一下,隨即又以控制過的口吻說:「紫先生的意思是您認為我的料理根本就不值您的評斷?」

  紫鳴臣心想:這下子場面是益發難以收拾。這位女主廚似乎有相當頑固的意志,非要聽出他人對



  於自己手藝高低的評價。可是在他來說……

  「這位主廚——」

  「我姓岳,紫先生。」

  鵑臣苦笑一下,接受她的更正說:「我不是那種可以評斷岳主廚的手腕好壞的人。簡單地說,食物就是食物,我從不認為有何差別,吃下去能飽腹,應付一天之所需,給予充足的營養維持健康,這就是我對食物的定義。我從不費心去理解我吃進口中的東西是什麼味道,或者去分析煮得有沒有過頭、煮得不夠熟這類的問題。能吃就好。」

  停頓一下,他抬頭說:「如果我先前的舉止有什麼傷到你的,我很抱歉。」

  她聞言僅是淺淺地揚起唇角說:「讓您對我道歉,我才會覺得心裡受到傷害呢,紫先生。一名廚師的尊嚴不該是身為客人的您需要擔心的,能聽到客人坦誠的回答,才是所在乎的。即使結論是我的手藝不夠,那也是我的問題,絕非您的錯誤,不是嗎?」

  再遲鈍的人都能聽出她嘲諷的話語,鵑臣歎在心中,臉上表情還是一貫的淡漠說:「我不知道我還能說什麼,岳主廚。」  

  冶恬知道自己方纔那幾句反諷是逾矩了。

  可是她就是非常不能接受這傢伙竟一臉「不干我事」的態度。

  她寧可這傢伙說她的料理難吃,難吃到極點,也勝過他這種「無話可說」「根本不用討論」的態度。每一盤端上來的菜都是她心血的結晶,結果對方卻連瞧都不瞧,她身為廚師的立場要放哪兒?

  看,他又以這種「不然你還想要我怎樣」的態度在看她了。心底湧上的是懊惱與氣晦,不甘……如同他說的,自己到底想要他怎麼樣?他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他就是「瞧不起」她的料理!「呃,我覺得你的料理很棒,不論是哪一道菜都很好吃,從第一道的湯開始,我就有種欲罷不能,非把它喝光不可的感覺。怎麼說呢?你放在這些菜裡面的用心,是吃得出來的!」端木揚的妹妹,微笑地打圓場說,「你就別管紫大哥了,他八成是一出生舌頭上就沒有味蕾的人!哈哈。」

  「莎莎!」端木揚瞪了妹妹一眼。 「我說的是實話啊。」吐吐舌,她轉頭說,「不然,親愛的老公,你覺得岳主廚的菜如何?」端木莎問著身旁一身黑色西裝,頗有獨特氣勢的男子。

  「湯很好喝。蘆筍很新鮮。牛肉我喜歡。」男子簡潔有力的評語。

  「瞧,我這個嘴刁又不懂得說好話的達令,都這麼說了,絕對沒有錯的。」端木莎高興地仰起下巴說,「不然,你再聽聽……老公,我煮的菜又如何?」

  男子先是挑眉,以厭惡的口吻說:「那不叫菜,那叫飼料,不是給人吃的。」

  「你看!親愛的老婆不顧刀子砍斷手指的危險,懷著滿腔無比的愛為他做的愛妻佳餚,他居然說是飼料耶!所以說他這個人再正直不過了,我為你的手藝打滿分,岳主廚。」  .

  其他人都笑了,但冶恬沉重的臉色並沒有跟著放鬆。

  她心中的廚師之魂正在哭泣。並非不受人肯定而覺得委屈,而是不被人「正視」在心痛。她對這份工作的熱愛,可以說是無與倫比的,說身為廚師



  就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來源也不為過。

  她那哭泣的靈魂已經鉚上了紫鳴臣。

  不服輸的精神已經在籌劃著該如何打贏下一場戰爭。

  「看來,岳主廚似乎還是沒有辦法接受……說得也是。」端木揚悠然地喝著手邊的紅酒說,「如果不能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動的食物,那就不是我美食俱樂部所要求的頂尖美食。哪怕是個沒有味蕾的『傢伙』,也要能感動他,有如點石成金一般的廚師手腕,才是我要的主廚。」

  冶恬臉上表情一凍。她惶恐地看向老闆。

  「你的主廚契約,暫且就不簽了,岳主廚。」端木揚噙著冷冷的微笑說。

  彷彿看到自己的夢想在地上碎成千片、萬片。能在這間餐廳工作,是冶恬從事廚師生涯以來攀爬到的最高峰,不論理念、空間,甚至是一流頂級的設備、材料,都是每個廚師夢想中的夢想,如今—— 其他人都意外地望著端木揚,當然也不乏同情冶恬的目光。   

  鎮定下自己發抖的手心,冶恬強迫自己吞回眼淚說:「我明白了,我等一會兒就收拾自己的行李——」

  「別急,我還沒有說完呢!」端木揚眼中不知圖謀什麼,閃閃發亮地說,「雖然暫時不簽,但是只要你能治好我親愛好友鴟臣的:冷感舌頭』,我的合約隨時都等著你,主廚的位子也會為你空著。期間就在開幕前這一個月吧。」

  冶恬詫異得說不出話。

  眾人也是。

  這種條件根本是前所未聞,簡直是在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喔。」端木揚強調地說,「一個月後,要是鳴臣能分別得出來,你的料理與他人料理的不同,我就以一倍的價碼聘請你擔任本俱樂部的主廚。反之,我就要另請高明了。接受或不接受,全憑你意。」—個月?要讓一個味覺白癡分辨出食物的不同?!豈不是天方夜譚!「你難道不想挑戰一下自己的手腕?」再下猛藥的端木,笑笑地說,「今天的事假使你有何不滿,可以靠往後一個月的時間扭轉。」

  冶恬心動了。

  看向紫鳴臣那張端正冷酷的面孔,幻想著讓他拜倒在自己的廚藝下時的模樣。前所未有的興奮與期待油然生起。能辦到嗎?一定要辦到!絕對會成功!

  「好。我接受。」她凜然而中氣十足地說。

  紫鳴臣的反應只是蹙緊了眉頭,靜靜地喝著酒,徹底維持置身事外的態度。

  *   *     *

  「可是,想不到你真會答應老闆的條件!」在員工宿舍中幫她整理著行李,田莘園原本就圓圓的杏眼更誇張地張大說,「一個月耶!萬一不成,你可要捲鋪蓋走路的。」

  「冶恬的選擇本就不多,就算不接受,也一樣得回家吃自己。」一旁同室的花聖賢反倒是專注在自己的手提電腦上,頭也不回地說,「換作我,也會賭賭運氣。」 「花花,你好無情。」 。這叫做現實。」花聖賢突然替印表機裝上了紙,開始列印文件。

  「不管如何我都會幫你加油的。」冶恬一一握住好友的手,田莘園說,「我會在這兒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喔!別忘了我們當初說好要三個人一起打拼的。」

  「謝謝你,田田。」抱抱好友那豐滿的小身軀,她微笑地說,「你該減肥嘍。雖然這樣子也不算胖,頂多是肉肉的。不過,到此為止,千萬別再圓下去了,懂嗎?」 「討厭,講到人家心頭上的一根刺。」 拉上行李的拉鏈,利落地拍拍身上那條穿得泛白又破綻處處的牛仔褲,冶恬一手拎著最精簡的行 』囊,一邊揮手說:「我走嘍,你們兩位姐妹可要保重。」 「慢著,這個帶著。」花聖賢把剛列印下來的東西塞到冶恬手中。 看著手中的文件,她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我從網站上捉下來的,那個紫鳴臣也算小有 名氣的設計師,有他專門的研究網頁,背景介紹。 這個會對你有幫助的,瞭解他的生活背景,會有助 你決定菜色。」花聖賢眨眨眼說。

  「花花說歸說,還是挺有朋友之愛的。」田莘園 笑嘻嘻地撲上來,抱住她。

  「謝了。」看著曾經同甘共苦過的好友,冶恬眼 睛一紅,「我一定會回來的,等我!」

  「加油!冶恬、冶恬!加油!加油!」

  在她們的加油聲中,她步出了員工宿舍的大 門,朝一無所知的未來前進。

  *      *        *

  點燃起一根煙,鳴臣揚高了眉,斜睨著好友的臉孔。「你好像有滿腹委屈要說的樣子。」端木揚擺出我心坦蕩的笑臉。

  鳴臣聳聳肩:「有必要把我扯進來嗎?」

  「你可以拒絕啊廠端木以手肘頂頂他的手臂說,「你是那種會輕易被人牽著鼻子跑的人嗎?哈!哪怕是我都沒有這個能耐,要不是你心裡頭也對這提案有點興致,我才不信你會讓我拖你下水。」

  鳴臣注視著手上那根漸漸燒短的煙,思索著。

  的確,在方纔的場合中,要拒絕並非不可能。可是自己卻沒有那麼做……要問最大的原因,或許錯在「她」那雙眼睛。

  她叫做……岳冶恬是吧。

  「總之我拒絕接受你把責任轉嫁到我身上就是了。」端木狡猾地笑著。

  「責任?」他苦笑,「現在該談的責任,應該是你刁難自己手下廚師有何用意與意圖吧?」鳴臣再次看了一下腕表,「光是要她搬到我家住這一點,我就無法理解你在想什麼。」

  「喲,這種時代居然有人會介意『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嗎?你活在哪一個朝代啊?都二OO一年了。」

  「別移轉我話題的焦點,我爭論的並非她的貞操問題。」

  「那——還有什麼好討論的?」端木揚高一邊的唇角,「她本來住在俱樂部提供的宿舍,現在她前途未卜,也不能讓她從我這兒到你家去煮飯,我可沒大方到支付那些不屬於俱樂部的人住宿費。因此,同情她在T市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去,你善心地建議她住在你那又寬敞又美麗的樓房,不是相當地有正義感與紳士具備的行為嗎?!」

  「要不是有人越俎代庖地幫我下決定,我既無意強裝正義之師,也對當個紳士沒有多大興趣。」

  「不當紳士,那是要當禽獸嘍?」

  以「話題怎麼會扯那麼遠」的冷漠眼神瞪了端木揚後,鳴臣以低沉穩重,卻隱含警告的口吻說:「你愛遊戲人生本來與我無關,但你要是想『遊戲』我的人生,最好再想想。硬要把她推過來,愚蠢地挑釁她接受你『一時興起的點子』,這些你不要以為我會一路奉陪到底。只要她影響到我日常的生活,我隨時都會請她離開。」

  端木揚吹聲口哨,微微偏過頭朝他身後說:「聽到沒有?岳主廚。」

  鳴臣一揚眉,以為這是端木流派的惡作劇,想嚇唬他。

  語氣俏皮,可是端木臉上沒有笑意:「這個挑戰還有臨時喊停的可能,假如你不能做到『毫不影響』我們親愛的股東,紫先生的日常生活作息的話,你可就要抱憾地與我們大夥兒說拜拜了。」

  鳴臣蹙眉回頭。

  岳冶恬一手拎著簡單的行囊;神情嚴肅地從門口走向他們。

  望著她,內心掀起不熟悉的騷動……就是這股無法捉摸的騷動,從剛剛直到現在都深深地困擾著他。

  和先前在餐廳中不同的裝扮,卸下那身潔白的廚師制服後,她以儉樸的緊身白T恤與一條半白淺藍牛仔褲出現,不施胭脂的小臉蛋,簡單束在腦後的純黑長髮,更加凸顯她乾淨的少女氣息。

  看在鳴臣的眼中,她似乎不滿十八歲,可是端木揚再怎麼大膽,也不可能僱用一個十八歲以下的小女孩擔任主廚,只能說她未免太養生有道了。

  不。鳴臣推翻了自己內心的推論。

  讓她顯得年輕的並非那柔嫩細緻的肌膚,或是纖細的雪頸、小巧玲瓏的身段。真正令她那一股不染塵世的天真氣質,加倍突出的是——那雙太過直率坦白的眼瞳,黑白分明的眼裡,彷彿不容許任何灰色地帶的頑固。

  好像……像是……在哪兒曾經見過呢?這份頑固的色彩,似曾相識,如此熟悉,卻又因為歲月流逝而淡去。

  鳴臣歎息著,看樣子他是尋找到一點點答案了。

  「我會努力不干擾你的生活,紫先生,未來的一個月,請多多指教了。」伸出手,她臉上寫著越挫越勇的神采。

  遲疑地,鳴臣握住她的小手。掌心比想像來得租糙許多,說明她是如何地努力,在這個領域內企圖掌握住每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比起一雙養尊處優的雙手,這一隻明明比自己小上許多,卻有著不輸給男性意志的小手,更能觸動他枯槁已久的心。

  「也請你多多指教。」淡淡地說,鳴臣握了握手,放開。

  情勢已是騎虎難下,鳴臣知道不管怎麼勸說或是試圖反抗,自己沒有婉拒這次命運丟在自己眼前的試煉的餘地。

  只希望一個月後,不論結果如何,岳冶恬都不會因他而受傷害就好。 *       *         *

  坐在紫鷗臣的車子裡,一路上的氣氛,只能以「真空」狀態的窒息來形容。

  好不容易盼啊盼的,終於盼到了車子駛入一棟獨門獨戶的樓房停車場,冶恬才曉得這傢伙到底多有錢。

  開什麼玩笑,寸土寸金的T市市區中心,哪有人家住得起什麼獨棟的房子,可偏偏這兒是貨真價實的樓房,而且還不是普通的樓房,以巴洛克時代的雕刻為外觀上的主要設計,樓高四層的房子,也許不是佔地千坪的豪宅,卻也是足夠讓人稱羨不已的百坪華麗洋樓。

  他們才一下車,那扇木門就被人從裡面開啟,一對老夫婦站在門口低頭行禮說:「先生,您回來了。」

  冶恬在內心咋舌,天啊,好像回到什麼六十年代的大戶人家喔。這年頭她以為這類繁瑣的禮儀早就消失了。想不到他住的地方還附有「管家」。



  「張嫂,張伯,這位是岳小姐,幫她安排房間,她要在這兒住一個月。」

  「好的,先生。」老婦人慇勤地走上前說,「要幫小姐安排在您住的那一樓,還是?」

  「不,不需要,離廚房近一點的房間,方便她做事就好。她是位廚師。」

  「廚……」老婦人委屈地說,「先生要是嫌我張嫂的手藝不合您的胃口,可以早些告訴我的。」

  「張嫂,你多心了。這裡面有其他原因。就一個月,你把廚房暫時交給她吧,隨她要怎麼做就怎麼做。」

  老婦人欲言又止,但是紫鳴臣已經進屋裡去了。不得已,死心不再追問的老婦人領著冶恬先找房間安置。最後找到了一間不至於會被廚房的油煙熏到、一推窗出去還可以享受涼涼夜風的單人套房給她。

  冶恬本來早就抱定主意,就算是紫鳴臣叫她睡雜物間,她也絕對不會打退堂鼓,一定會忍耐下來,沒想到人家不但沒有「虐待」她,她現在住的房間和宿舍兩人一房相較,非但毫不遜色,還好上好幾倍,光是那寬敞的衛浴設備……

  「這些床單與枕頭都幫你換新的了,如果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告訴我一聲。岳小姐。需要洗的衣物請放在這只籃子裡,每天我都會過來收的。」

  「謝謝。」冶恬還在張望時,老婦人已經朝門口走去,「等一下,呃,我可以喊你張嫂嗎?」  .

  「噯,當然。還有事要吩咐嗎?岳小姐。」

  「您也別喊我岳小姐,張嫂,您就叫我冶恬或是阿恬都可以。」冶恬笑了笑說,「不好意思,搶了您在廚房的工作,但這只是暫時的。我絕對不是要跟您搶飯碗。」

  張嫂靦腆一笑:「我本來就不是很會煮菜,可是以前先生都會把我煮的菜吃光光,所以我才不知道過去讓先生委屈了。沒關係的,岳小姐,您不需在意我這老人家的想法,做點好吃的東西給先生,幫他補補身子吧。尤其最近這一陣子先生工作也忙,三餐也都不定時,我正在擔心他再這樣下去,會病了。」

  「呃,我只知道他是個建築師,可是……他真有那麼忙嗎?」



  「呵呵,以前先生一天只睡四五小時是正常的,現在我卻常常看他留在書房一待就是整夜,八成又是接了什麼大案子,所以才會這麼拚命吧。光看先生不苟言笑的外表,很多人以為他天性冷酷,其實他從小就是個不懂得撒嬌、表達的孩子,連自己生病發燒了,也會直到倒下去才讓人發現。因此要瞭解他並不難,只要相處久了,就會懂得。」張嫂說著說著,慌張地說,「啊,對不起,我光顧著說話,你有沒有吃東西?我要幫先生準備消夜,順便幫你——」

  」消夜?」冶恬眼睛登地放亮,「讓我來吧!」

  這麼快就有機會表現自己手腕,冶恬體內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不、不,那怎麼行!你才剛到,一定想先整理行李,不要緊,明天早餐再讓你做吧。今夜我還是會幫先生準備他慣吃的消夜,晚安。」

  張嫂不給冶恬更多勸說的機會,迅速地離開了房間,留下她一人。

  惋惜著這次消失的機會,冶恬迅速的重振旗鼓地想:也好,就當多點時間準備菜單。從明天一早作為起點,她絕對會做出讓紫鳴臣心服口服的早餐 *       *        *

  不曉得是否換了地方睡覺的關係,那一夜冶恬睡得非常不安穩,明明身體已經發出疲憊的訊號,可是腦海卻不停轉動著許多張菜單,還有紫鳴臣這個人的相關資料,充斥在腦海的雜緒,教她遲遲無法深沉入睡。

  最後她決定起床去喝杯水,也許動一動會更容易睡著,瞧瞧手錶上的時間,顯示已經接近凌晨三點,怪不得四周這麼安靜,像是全宇宙都進入夢鄉了。

  才走到了廚房一開燈,她就看到那乾淨整潔的料理台上,放著一隻餐盤,上面還盛著一隻空空如也但很明顯是用過的湯碗。碗旁邊放了一張小紙條,冶恬忍不住好奇地拿起來看。

  張嫂,謝謝你的雜萊粥,我吃飽了。鳴臣。

  剎那間,冶恬的胸口像被人刺了一刀。這些字,一字字都刺在她的自尊上。



  今晚在餐廳,他對自己那些絞盡心思送上前的美食,都動了一口就不吃,張嫂的雜菜粥卻能讓他吃得乾乾淨淨,並且還留下道謝的紙條,這男人腦子到底在想什麼?她的料理比不上老人家?!根本無法挑起他的食慾?

  冶恬氣憤地以指尖沾著碗底最後的湯底餘味,放在指尖上品嚐——這一吃就知道是普通的市售高湯包與調味料煮的,而且味道很明顯的不夠,八成是鹽沒有加足。這對於米粥類來講,會是要命的缺點,可是他竟……

  簡單地說,食物就是食物,我從不認為有何差別,吃下去能飽腹,應付一天之所需,給予充足的營養維持健康,這就是我對食物的定義。假使她記得沒錯,紫鷗臣確曾這麼說。那,他連動都不動,不吃完她所做的東西的理由莫非是——冶恬衝出了廚房,朝二樓往上搜找,黑漆漆的走廊可以看出她要尋找的目標並不在這一層樓,她再往三樓尋覓,最後終於在四樓找到一間從門縫底下流洩出燈光的房間,不假思索地,她敲敲那房門「誰?」紫鳴臣的聲音透過門傳來。「我,岳冶恬,有件事想問你。」「……」沉默延續了一段時間後,房門才被打開,身穿一襲保守的藍色睡袍,原本一絲不苟的劉海也因為失去發膠的作用,鬆鬆柔柔地披在額前,讓紫鳴臣端正嚴肅的容貌多了絲容易親近的秀氣。

  「什麼事?」斜靠在門框上,雙手抱胸的他,平淡地問。

  冶恬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可是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說:「你認為我煮的東西不叫食物,所以不吃它,是不是?!」

  夠了,再說下去只會自取其辱,冶恬心裡知道卻控制不住嘴巴,她氣憤地叫吼著:「我起初只以為是我煮得不合你的胃口,可是打從一開始你就下定主意不打算吃我煮的東西吧!因為你眼中那根本就不是食物。你寧可選擇一碗雜菜粥果腹,也勝過我精心烹調的美食,你打從『根本』就否定了我!」

  他無動於衷的表情,比什麼都更加刺激冶恬激昂亢奮的情緒.她開始攻擊地對他揮舞著拳頭說:「你說啊!你說!我猜對了,是不是!混賬!這算什麼!你是在耍我!瞧不起人!」

  「冷靜點。」他企圖勸說,可是此刻冶恬耳中什麼都聽不進去。

  「假如你根本無意吃,打從一開始就不打算吃我煮的東西,你作什麼評審股東,你乾脆別出現,別來就好了!你搗亂了一切,你知不知道!你憑什麼毀壞我的人生設計!」冶恬真希望自己是個男人,有比他高大的身軀,壯碩的拳頭,可以好好地痛打』他一拳,把自己胸口所有的憤怒都累積在那一個拳頭上,讓他嘗嘗被暴力對待的滋味。

  是的,他沒有使用過拳頭,溫文爾雅的模樣像是大好人。

  可是他卻以思想的暴力否決了她的前途。

  有誰會在知道了,不管你多麼努力,對方早就認定他不會接納欣賞你的努力,還會愚蠢地持續努力下去呢!

  混賬,把她花費的寶貴時間,那些為了煮給他吃的料理而流的汗水,還給她!

  就在冶恬被憤怒遮蔽住了雙眼,激動得只能以「歇斯底里」來形容時,一個柔軟不知名的東西覆住了她的唇瓣,冰冷而沒有溫度,卻非常柔軟的……

  這個吻止住了她的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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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抱歉,冷靜一點了嗎?」他柔和深沉地詢問著,後退半步放開了她。

  冶恬仍處於震驚狀態,她愕然的腦袋中一片空 白……剛剛是什麼……瞬間就令她恍惚失神的…… 他真的吻了她?為什麼?而且自己心中為什麼不生 氣,他都自知理虧地道歉了,她應該甩他一巴掌, 罵他大膽、無禮、輕薄!

  「你似乎太過激動了,所以我只能想到這個法子……侵犯了你的唇,非常抱歉。」他的語氣輕得有如羽毛撫摸在心口,謹慎的口吻,透露他穩定局面的企圖。

  她是那麼的驚訝,以至於她除了呆愣地看著他的臉,什麼都做不了。

  他俊挺的側臉在暈黃的燈光下,如夢似幻地漂浮在不甚真實的夜色中,鑲著淺淺的光輝。

  「關於你的揣測,我必須承認——是的,就如同你所猜測到的,我的確沒有把你今夜的菜餚當成是『食物』。對我而言,那些並非是食物,而是『工作』。我吃它們並不是為了飽腹一頓,而是被人賦予了任務。因為我對那項任務懷有疑惑,我不認為自己有完成它的能力,所以我選擇每一道菜都只吃一口,造成你的痛苦,我很遺憾。」

  他又在說些什麼……冶恬望著他,紊亂的腦海正把他的話語翻譯成自己聽得懂的語言,可是即使她聽到了每一個字,組合起來還是毫無意義。她獨獨只捉到一個重點,那就是他承認了,他是有預謀的……在他品嚐自己的菜餚前,他就決定不吃它們了。

  「可是,仔細聽好了,岳冶恬——你沒有資格在這兒對我生氣。」溫和中藏著嚴厲的勁道,紫鴟臣蹙眉說,「坦白說,你今夜的行徑讓我非常吃驚。

  莫非你在餐廳中說要挑戰的話語都是強裝出來的自信?假使你有你表現得那般自信,那麼你該考慮的是往後如何打破我的味覺極限,而不是被困在過去失敗的陰影下,檢討過去的是非對錯吧?」

  他的話像鐵錘般狠狠地敲中了她混沌的理智。

  羞愧,開始從腳底往上逆湧。

  「有時間在這兒質問我為何只吃一口菜的小事,明天能做出像樣的東西嗎?早點上床睡覺養足精神才是你該做的事,去吧廠

  他一手指著大門說:「別在此浪費時間。」

  羞紅的臉頰是她領悟到自己又鬧了什麼樣的糗狀後深感無地自容的具體表現。越是想給這個人一點顏色瞧瞧,結果到頭來,竟是自己不斷地在這人面前犯錯、鬧笑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沒錯,他點出了問題癥結所在,自己光顧著氣憤,卻忘了最重要的——她根本就沒有權利追究人家要吃不吃,那是他的自由!

  怎奈,無聊的自尊梗在喉嚨作祟,冶恬就是無法開口跟他說:「抱歉,我又錯了。」只得一轉身,和來時一樣迅速地消失。

  天啊!當她一路衝回自己房間內,撲倒在床鋪上,她紅透的雙頰上已經沾滿了反省的淚水。在紫鳴臣眼前,自己有多麼的不成熟、孩子氣,她已經充分地知道了。這無關什麼身份地位、背景錢財,自己所見識過的場面、自己的思考模式,甚至是自己那衝動而又沒有裝上煞車裝置的脾氣,都不該是個成年女子該有的行徑。她憑什麼去批評紫鳴臣的言行舉止,當她凡事處理的態度都比他要不成熟之際——不可否認的,他必定見識過比她更多的場面,才會在短短幾秒鐘就把她給懾服了。

  岳冶恬啊!岳冶恬!你要振作一點!

  用力地拍著自己的臉頰,冶恬在心中鼓舞著自己說:明天早餐要扳回這一城! 

  *     *         *

  暖和和的陽光灑在臉頰,冶恬聽到陌生的鳥叫聲,迷糊地想著:她什麼時候搬到森林裡住了,居然有鳥語花香?還是自己又忘記關掉收音機?這個可能性比較大。滿足地歎口氣,冶恬翻身正打算再小睡一下——

  恰巧映入她眼簾的卻是,正緩慢爬向八點整的指針。

  八點?八點!

  冶恬從床上跳了起來,在自己光溜溜的雙腿套上一條牛仔褲,上半身就穿著睡前充作睡袍的T恤,沒空打理自己那一頭蓬蓬亂髮,在幾秒鐘內就離開房間衝進了紫家的廚房中。

  明亮而乾淨的餐桌上,放著一盆鮮花,除此之外當然什麼都沒有。

  說不定「他」還沒有下來用早餐!冶恬抱著僥倖的心理,撫著胸口喘口氣,好險,差一點就睡過頭了,還好,還來得及。 「哎啊,你醒了,岳小姐。」身後,張嫂正滿面微笑地走進來說。

  「早安,張嫂。」

  「早。」老婦人點點頭,一邊走向洗碗台說,「怎麼不再多睡一下呢?」邊走近洗碗台說

  「那怎麼可以,再不準備早餐.就會趕不上紫鳴臣——我是說你家主人的上班時間了。」冶恬打

  開冰箱的門,昨夜已經檢視過一次,裡面有什麼材料她早就瞭若指掌,菜單也早在腦海中寫好了。首先是清燙甘藍菜……

  「主人?紫先生剛剛已經出門上班去了。」張嫂回過頭說,「紫先生是很早去公司的人,通常是七點用完早餐,七點半就出門。本來我見你六點還沒有起床,想去叫醒你的,可是紫先生說不必了,讓你睡。今天早餐便由我——」

  冶恬聞言目瞪口呆,手一鬆,整顆甘藍菜也掉到地:「他去上班了?!」

  「是啊。」張嫂帶著歉意地看著她說,「我還是應該叫醒你的,我不知道你這麼想幫先生做早餐。沒關係,還有明天。」

  明天?又是明天!冶恬咬著唇。

  不可以,她不能對張嫂生氣,這並不是張嫂的錯,都怪她自己貪睡、睡太晚了。想不到她竟會在挑戰的第一天就出師不利。

  「不要緊。」對著張嫂,也對著自己說,冶恬勉強地笑著,「我會在今晚彌補紫先生,給他煮一頓大餐的。」

  「今晚?可是今晚紫先生也不在家吃飯。他出門前就告訴我了,今天南部有重要會議,恐怕回來都已經深夜,要我不必替他等門、張羅消夜了。」 一天接連第二場打擊。冶恬搗住胸口,姓紫的這傢伙該不是故意要給她好看吧?他這一個月要是常常不回來,那自己還怎麼鍛煉他的舌頭!

  「岳小姐,你不舒服嗎?」張嫂擔憂地放下手邊要清洗的碗說,「要不要我拿點什麼藥給你?你哪兒不舒服?」

  「沒事。」只是心痛,劇烈的痛。早知道就不要那麼貪睡了,「你們紫先生常常這樣子在外面吃飯嗎?」「是啊!一個禮拜大約有三四天晚上都在外面如果有在家中,早餐倒是一定會吃。」不行,只有早餐,那她能表現的時間太有限了。她得找紫鳴臣談談。 

  *      *       *

  想是這麼想,但,冶恬再度見識到紫鳴臣到底是有多「忙碌」。

  雖然第二天一大清早冶恬就順利在五點鐘起床,並且算好時間在他七點下樓時就準備好滿桌豐盛可比「滿漢全席」的熱騰騰菜餚等著他。

  他緘默地望著桌上整整三秒鐘後,僅說:「以後早餐不必這麼麻煩了。」

  「可是……」冶恬雙手插腰,打算長篇辯解她缺乏展露手藝的機會。

  「今天早上我光看就飽了,這不是早餐該有的菜色吧。」打斷她的話,他歎口氣,只將咖啡喝光後說,「抱歉,有什麼話等我回來再說。我今天有重要會議,不能遲到。」

  他又如同一陣輕風般瀟灑離去。

  冶恬捉狂瀕臨邊緣。她憤怒地代替他坐到桌前,自暴自棄地吃著自己煮出來的每一道菜,每一道菜本該是美味無比,可是吃在她口中卻味如嚼蠟。這也不奇怪,以她此刻低潮的心情,加上從早上五點忙碌準備的疲憊感一下子都洶湧而來,她早失去品嚐任何食物的心情。

  重要會議?他的人生到底有多少場重要會議!看樣子她最大的敵人除了紫鴟臣那根冷感的舌頭,

  還得再加上佔據他大半時間的重要會議了。

  煮的菜不但不被人賞識,還被冷落在旁,就因為他的「會議」,這種沮喪感是她從十歲開始學會做菜後第一次體驗到的痛苦。做菜、料理,如果沒有懂得欣賞的人存在,那真是件孤單又沒有成就感的事。唉! 加油,岳冶恬! 沒有氣餒的餘地,一旦放棄就什麼都完了,所以冶恬只好再接再厲。

  第三天,準備了看似簡單卻不是普通等級的中式早餐,而這一次他也總算賞臉地把它吃光。冶恬望著他的臉,像只乖乖等待主人打賞骨頭的小狗兒,等待著他的隻字片語,想不到——「我吃飽了。」丟下這句話,他拎著公事包起身。

  「喂,慢著、慢著,就這樣而已?」

  他冷冷地瞥視她一眼。

  哼,她的厚臉皮可不會輸給他的臭臉皮:「這蒸蛋是我花多少工夫做出來的,你吃了以後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光是蒸蛋的高湯汁就是我用了三道程

  序、歷經『整晚才熬製出來的最對味的柴魚湯頭,為了讓它滑嫩細緻,還得要加人純釀米酒……」

  「我知道它是蒸蛋。」紫鳴臣唇角微揚地說,「其餘的說明都不必了,謝謝。」

  就這樣丟下一臉不可置信的冶恬上班去了。

  「我——知——道、它、是蒸蛋。」冶恬在他背後學著他的口氣,傲慢不可一世的態度朝著空氣發洩地叫道,「你以為你是誰:R!哈,你以為貫徹始終這種不予置評的態度,我就會縱容你囂張下去,不要小看我岳冶恬的決心與耐力,我一定要讓你吃出我煮的東西,和別人到底有什麼不同!」

  兩道熊熊燃燒的怒火,從她雙眸中射出。
 
  *       *        *
 
  七戰,三和四負。 趴在床上,翻看著自己的筆記本,冶恬臉上一片烏雲密佈。這是她搬到紫鴟臣家中後,第一周的戰果匯報。結果很慘。

  所謂的「和」是他吃掉她煮的料理的次數,至於「負」的部分,則是他連動也沒有動的部分。至於七戰,因為這一周來他總數只在家中用過七次餐,包含早晚兩餐,午餐根本別提了,他當然在公司解決。  

  七天下來,從他口中自己沒有聽過半句讚美「你煮得很好吃」,這等於是輸了。輸得很徹底。  

  瞪苕那張淒絕的戰況表,冶恬知道再這樣下去,自己只能坐困愁城,別說再過三個禮拜,就算再過三十個禮拜,她也不能保證讓紫鳴臣為自己的料理感動落淚。萬一那傢伙骨子裡根本就是機油,沒有水分,她豈不要把主廚之位拱手讓人?  

  「唔!」心痛了一下。那夢想中的機會,就這樣離她越來越遙遠了嗎?她要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取代她成為美食俱樂部的……不!她不要!  

  或許是該化被動為主動,從等待敵人出擊轉為積極向敵人進攻。  

  冶恬掀開那份花聖賢遞給她的資料檔案,跳過一大段論述這個人身家背景與性格的部分(因為相處這七天,她已經大概知道紫鳴臣是個沒血沒淚的超人),她直接看到花聖賢自己下的分析結論。  

  重度工作狂症候群。  

  —

  呼……真是厲害。想不到花花光靠這些資料,也能得到和自己同樣的結論。說得對,一周的相處下來,英雌所見略同,冶恬頻頻點頭同意他真是個工作狂。

  那該怎麼辦呢?針對一個眼中除了工作外,沒有其他娛樂或是興趣的傢伙,要怎麼樣才能讓他對自己的料理感動?把料理與他的工作結合?不成、不成,想當初他拒絕品嚐自己的食物就是因為他認定那是「工作」。個性認真的他,難保不會再次拒絕……那麼,還有什麼法子呢?

  既然要積極進攻,勢必要正面與他的「工作狂」習性對戰嘍!

  嗯?冶恬突然從床上翻身而起,她跳下床。

  她怎麼會這麼愚蠢,竟然一直沒有注意到這樣一個顯而易見的解決之道。他不在家,並不代表他不吃飯吧!與其讓他在外面進食,不如自己做行動餐廳,紫鴟臣走到哪裡她的餐點就送到哪裡去!

  便當——兩字就是她的答案。

  *      *        *

  拿著張嫂寫給她的地圖,冶恬捧著五層精心特製的便當,裡面滿滿的是她一小時內做出來的上等菜色,當然她也不會忘記重要的湯品,熱騰騰香氣四溢的濃湯也好好地放在保溫壺中了。

  信心滿滿的她走到這棟位於東區市中心高層辦公大樓的接待處說:「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鼎吳建築師事務所——」

  裝扮美麗人時的接待處小姐,微微一笑說:「在二十五樓,請搭那邊的電梯都可以到達。」

  「謝謝。」暗暗在心中吹了聲口哨,不曉得這樣的辦公大樓,得花多少租金啊?要是這間建築事務所是紫鳴臣一個人的,那他肯定是削暴了錢,才有可能進駐這樣的地方。

  快速電梯在三十秒內就到了她目標所在的二十五樓,當她捧著便當盒與保溫瓶走進四處都在閃閃發光般的華美大廳時,只覺得有無數道懷疑的眼光指向她,冶恬噘起小嘴,抬高下顎。

  幹嘛,沒有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或是穿三件式上班族套裝,就不能走進這個地方嗎?她承認自己打扮是有點「普通」,那也不至於被當成怪物看待吧,她以這套T恤、牛仔褲的打扮,可是走遍了歐陸五國的三顆星餐廳,暢行無阻咧!

  「請問您要找哪一位?」一位坐在接待台後方,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但眼神卻明顯寫著「你走錯樓了吧」的秘書起身說。

  「紫鳴臣。」冶恬也拉開臉皮,學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秘書聽見名字先是瞪大雙眼,接著又重複問一次說:「紫——」

  「紫鳴臣,他在這兒工作吧?麻煩你,就說是岳冶恬幫他送午餐來了。」冶恬的聲音不大也不小,但她知道全辦公室的人都聽見了。因為當她說完的時候,整間原本充斥著談話、電話鈴響、影印機雜聲的辦公室內,剎那間死寂一片。

  不愧是受過良好訓練的秘書,迅速恢復了專業的態度,以明顯不同於方纔的態度,慇勤地說:「請您那邊稍候,我馬上替您轉達。」

  冶恬一屁股坐在待客沙發上,就聽到幾許竊竊私語在背後響起。

  「她是誰啊,為什麼幫紫總送午餐?」

  「說不定只是外賣的。」

  「紫總只吃公司餐廳的東西,從不會叫外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說不定是紫總的親密愛人?」

  「不可能,拜託,紫總身邊哪裡有這麼……你想想來這兒找紫總的女人,哪一個會穿成那樣?紫總再怎麼沒眼光……」

  「拜託,人家也長得挺可愛的。」

  「總覺得和紫總的型不搭吧?那麼完美無缺的紫總會看上這種辣妹……討厭,人家的幻想都要破滅了!」

  邊聽,冶恬的眉毛也挑得越高。哈!你們都猜錯了,我才不是紫鳴臣那傢伙的女人咧!況且我長得可不可愛、和紫鳴臣搭不搭,又關你們什麼事!莫名其妙。男人女人相戀,又不是看外表。

  別看我這樣,你們心目中那高高在上的紫「總」,還曾經吻過我呢!

  唔!要命,又讓她回想起來了。

  那不過是樁意外,紫鳴臣為了壓制下她歇斯底里的情緒,而不得不採取的行動,冶恬心裡頭是很想將它遺忘,但這一周來每一次一看到紫鳴臣那曲

  線分明薄薄的唇,自己就不由得回想起……

  夠了!不要再繼續想下去了。冶恬慌張地制止自己的思緒,繼續這種妄想,等下看到那傢伙,說不定又會心一虛,手忙腳亂地弄出什麼笑話。

  人家根本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她卻這麼沒用地掛念在心,豈不是成了笑話?

  「岳小姐,紫總設計師請您直接過去。從這條走道進去,最裡面的那道門就是他的辦公室。」放下對講機,秘書這回的笑可就是謙虛有禮了。 「謝謝。」 宛如從議論紛紛的眾人目光下獲得特赦令,冶恬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迅速地走向她說的那間辦公室。  .

  敲敲門,沒人回應。她再試一次,乾脆自己打開了那道門。結果裡面是一張空空無人的辦公桌,上面只有一支電話與幾張被人臨時丟下的文件,這不像是紫鵑臣的辦公桌啊?想像中他應該在堆滿了文件夾的辦公廳內工作。就在此時,她聽到說話聲從更裡面的一扇門傳出來。

  門微微開啟,冶恬恍然大悟,這兒只是放紫鳴 臣的私人秘書辦公桌,裡面的才是他的辦公室,想也不想的她就朝那扇門走去並說:「紫鳴臣,你的午餐——」

  哇!

  一名長髮及腰的女子正傾身與坐在辦公桌後方的紫鳴臣親吻! 

  *       *       *

  紫鷗臣放下電話,唇角不由得上揚。幫他送午餐?看樣子她也有用點小腦筋在做事,他還在猜測她到底要多久才會發覺她身處的困境。雖然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去理解,但至少她進步了,懂得更積極的行動。

  「紫,你笑得很詭譎耶。」在他面前,一名風情萬種的美女挑眉諷道,「這種笑會出現在你這種凡事一板一眼的人臉上,看來咱們真是太久沒見,你改變很大嘛!」

  「有嗎?」他淡淡地合上公文說,「你的案子大致就這樣底定了,沒有其他問題。」言下之意是她已經沒事,可以請了。

  美女以一隻塗蔻丹的纖纖玉手,跨過辦公桌扯著他的西裝領說:「才接聽完電話,又笑得如此詭異,現在還迫不及待的要請我走?這裡面有鬼喔。」

  「西裝底下只有我,沒有鬼。」

  「哈哈!」她誇張地大笑兩聲,臉色一轉,凶悍地說,「你的笑話跟以前一樣冷斃了。」

  「我從不說笑話的。」

  「我知道,所以才說這兒很冷。」美女吐著舌尖扮鬼臉。

  紫鳴臣歎口氣:「芷靈,我不曉得你是否很閒,但我不是——在下午還有許多工作等著我,如果你想找玩具的話,請離開我的辦公室,這兒沒有你以為會有的樂子。」

  「要是我說不呢?我就是硬要留在你辦公室,找所有人的麻煩當樂子。順便再逼問一下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笑得如此開懷。該不會,你這個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的機器人,也有開竅的一天,終於認識什麼可以讓你開心的人?做到當年我做不到的事?」

  「隨你怎麼想。」他聳聳肩,翻開另一份公文。

  「可惡!」跺跺腳,平芷靈不甘願地嘟起嘴,「你就不能配合一下,透露一點消息給我打聽啊[好歹看在我們過去的關係上……」

  「門在那兒,請自便。」頭也不抬的,紫鷗臣含著笑意說。

  「好啦,我懂、我知道……我走就是了,不過在走之前,我不這麼做難消我心頭之憤啊屍整個人趴過辦公桌,平芷靈把抹著鮮紅色唇膏的豐滿雙唇,印在他的臉頰和衣領上,深深地印下兩吻。

  「看你帶著這個東西,怎麼去跟人家開會!」嘿嘿嘿地,平芷靈縮回身子。

  喀咚!他們都聽見了門邊傳來細小的聲響,芷靈與鳴臣同時看過去

  「對不起。」

  一張臉紅得像是番茄一樣,冶恬沐浴在兩道不同意味的眼神下,尷尬得無地白容。怎麼辦,自己居然闖進了人家情侶的親熱現場?!

  可是她萬萬也想不到,那個表面上人生除了工作外沒有其他事更重要的紫鳴臣,竟會在辦公室中和女人隨便——不對,不是隨便的女人,這個女人的臉好熟悉,不是……不是最近才因為一部片在好萊塢上映,而聲名大噪的華裔女演員嗎?確實是叫平什麼芷靈的?

  這麼說來,紫鳴臣「勾三搭四」的對象竟是好萊塢女星?

  唔!仔細一瞧,這男俊酷女俏麗,的確是很搭配的一對——那你們也別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卿卿我我啊!尤其是你,紫鳴臣,想不到你竟是這種……親吻大濫造的傢伙,回頭絕對要把嘴巴再洗上三次!

  呃,天啊,這該不會是嫉妒吧?她為什麼非得為了紫鳴臣這種人,而氣得一肚子惱羞之火熊熊上升不可?

  「呵呵。」

  正想把自己隱形的冶恬,迅速地抬眸射向發笑的平芷靈。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把你嚇了一跳吧!」平易近人地微笑著,平芷靈眨眨眼,「我不是故意要讓人撞見的,只是想懲罰一下這傢伙,誰叫他太不上道了。」

  接著,她的眼神轉到冶恬手上捧的飯盒說:「你是?」

  「她是誰並不重要,你已經『懲罰』完了,門在哪兒不需要我指點吧!」紫鳴臣截斷她的話尾,從辦公桌後親自出來「送」客。

  平芷靈眼神滴溜溜地,在紅著臉的冶恬與面無表情,眼神卻有些動搖的紫鳴臣間來回轉了轉。

  「好,好,我走就是了,你不必這樣攆我,我也不會留著自討沒趣。」爽快地一轉腳跟,她走到門口,伸手給冶恬說,「幸會了,不知名的女孩。小心點,你眼前的機器人啊,表面上很隨和,其實是個難纏的對手,希望你比我幸運,有足夠的耐心和他糾纏到底嘍。」

  也不顧冶恬的意願,半強迫地握了她的手,莫名其妙說了這些話,平芷靈就一臉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留下有地不知所措的冶恬、空氣中難堪的因子,以及紫鳴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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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如陷五里霧中的,冶恬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剛剛那—•幕難道不是她以為的「情人調情」?原本該消失的應該是她這個闖入者,怎麼反過來——平芷靈自動消失了?還留下謎一般的話語。

  比她幸運?和紫鳴臣糾纏到底?

  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午餐就放在那邊的桌上好了。」紫鳴臣打破沉默,指著辦公桌旁—組黑色的摩登沙發茶几組說。

  「喔。」冶恬趕緊從困惑的雲霧回到現實,她聽話地把餐盒打開,並且從保溫瓶中倒出了熱騰騰的湯。

  紫鳴臣交代著剛剛有事離開現在又回來的秘書說:「沒什麼重要的事,你可以先去吃午飯了,我在辦公室內用餐。」

  「好的,紫先生。」

  啪答,門被關上,這回他們是真正的單獨相處。

  冶恬看著被關上的門,心裡有著小小的慌亂,很想再把那道門打開。和紫鷗臣在這密閉的空間中兩人獨處的不安,猶如螞蟻般一小口一小口吞噬著她的理智。明知這毫無道理,紫鷗臣理應對她不具任何威脅性,可是情感就是不聽她大腦的判斷。

  紫鳴臣走回沙發前,打量著冶恬帶來的菜色,而她也緊張得心臟撲通撲通直跳。好像是初次擔當大任的女主角,正接受導演審核她的演技。第一次為他準備便當,她在心裡頭反覆設想好多次,才決定了這些菜色。她想這些菜應該適合一個已經在辦公桌前坐了大半天,努力奮戰的商場戰士。

  默默地,他拿起筷子先夾起了作為開胃前菜的涼拌酸雞絲,放在嘴中,嚼了兩口。

  筷子停下,他抬眸瞥視她一眼,欲言又止的黝黑深眸像有著千言萬語,可是隨即便淺淺一笑,低頭繼續進食。

  心跳不已。

  冶恬為那一笑停不了心頭的悸動。

  彷彿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冶恬專注地凝視著正一道道把她的菜餚掃得一乾二淨的紫鳴臣。

  好長的睫毛,男人的睫毛本來就比女人長,可是看到他那低垂的眼瞼鑲在細長眼眸邊緣,優美的線條襯托出他單眼皮的凜冽黑瞳,配上畫龍點睛般映在他左眸下方的一點黑痣,冶恬從來不知道原來男人的眼睛也可以傳達出性感魅色。

  連經常是沉默的雙唇,緩慢地蠕動著咀嚼的動作,也都帶著招人遐思的……冶恬瞪著他唇邊那抹紅色唇印,登地從遐想中回過神來,她四處張望著,終於找到面紙盒,抽出了一張遞給他。

  「擦掉。」

  聽到這句沒頭沒尾冒出來的命令,紫鳴臣微微蹙眉地,看了看她。

  冶恬指著他的臉頰說:「胭脂的氣味會干擾了你的嗅覺,吃東西不光是嘴巴品嚐味道,就連鼻子也同樣在享受著料理的香氣。我不希望我的菜添加了這些人工的氣味。」

  斂眉一笑,他接過面紙擦拭著。

  「不是那兒啦!」冶恬見他總擦不對地方,索性倚身上前搶過面紙幫他擦。

  剎那間,兩人的距離近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覺到。

  無言狀態中,冶恬意識到自己的手停了下來,眼睛被他的黑瞳吸住、墜人,緊緊糾纏,從他的眼中映出了自己的縮影……她的眼底也同樣映著他的?

  不知對望了多久,也許這些全發生在秒針與秒針間,卻讓冶恬以為自己被拘束在那看似恆久的一秒內——直到他開口。

  紫鳴臣低沉地問:「擦掉了?」

  「啊,嗯。」迅速地縮回手,冶恬將手中沾染著紅色唇膏的面紙揉成一團,也一併把自己腦海中他與平芷靈的那一幕吻戲揉掉,丟進宇紙簍說,「抱歉,我知道這是我自私的想法,但我是真的希望……」

  「我明白。」他輕輕一笑,「你從來不化妝,也是同樣的理由吧。」

  話題轉到令人安心並且熟悉的料理上,冶恬快



  速地點頭說:「那當然,身為廚師不容許任何外來的東西干擾我們的五感,我們是靠著眼、耳、口、鼻、喉,全身的神經來做神聖的料理。」

  「眼、口、鼻這些都能理解,但是耳朵?喉嚨?」

  「可別小看了耳朵,憑藉著耳力去聽你的食物在鍋中或是爐上的聲音,就可以知道烹調的狀態。以蔬菜為例,含著水分的生鮮蔬菜要判斷它處於最好吃、甜分被引發出來最多的階段,除了眼睛的觀察外,耳朵的助力也不小。至於喉嚨,食物在口中的感觸是第一段的味覺,進入喉嚨則是第二段,就像每個人的舌尖有著品嚐不同味道的地帶,料理進入喉嚨開口與吞入時,也會有不同的感受。」

  「聽起來很有趣。」他掛著禮貌的笑意。

  冶恬不由得臉紅了:「抱歉,這是我的壞習慣,只要一談到做菜的事,我就會不知不覺地長篇大論下去。」

  「不要緊,我也很難得聽到這些事情。」紫鵑臣細長的眼眸閃過一絲戲謔, 「況且一個人不光是眼神發亮,幾乎全身發光地談論著自己喜歡的事,是不需要道歉的。只是會讓人嫉妒你活得如此有目標、有意義而已。」

  他是在拿她取樂嗎?冶恬羞得連脖子都紅了:「說……說我活得有目標,你不也是?天天工作、工作、工作的,也同樣熱愛這份設計的工作吧?比起我對料理的熱情,你對工作的熱情也不是普通等級的。」

  他挑高一眉:「嗯……說的也是。」

  「這不就得了,我們是半斤八兩,彼此彼此。」

  他笑著點頭,又繼續進食。冶恬大大地鬆了口氣,從他的魅力中解放出來,緊張的雙肩力氣也一下子抽光似的,整個人往後倒坐在沙發上。要命,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特別「意識」到紫鴟臣這個人和他的魅力?過去,就算像老闆端木那樣以俊美出名的調情聖手,都不能喚醒冶恬的女性本能,可是……

  剛剛與紫鳴臣眼對眼之際,她真的好緊張、好緊張,簡直就像是結婚初夜被新郎倌掀起蓋頭巾的新娘子一樣。

  別說調情,就連一個挑逗的眼光都沒有,自己就酥了骨,這太不正常了。莫非自己迷上這個只知工作、味覺白癡又尊奉沉默是金準則的硬派男人?

  不會吧?!她眉心打結,難以接受這震撼驚人的結論。

  「謝謝你送來的便當,我吃飽了。」

  冶恬像被椅子電到似的彈跳起來:「喔,那就好,那我收拾收拾,不干擾你工作了。」

  快點離開吧,再待下去,她只會想到更多更多荒誕不羈的結論,那根本是不可能的,她迷上紫鳴臣——哈、哈、哈,好無聊的笑話。

  看著岳冶恬收拾著桌面上的飯盒時,不住打翻手足失措的模樣,鳴臣不禁失笑,她未免動搖得太厲害了,像是掉了螺絲的機器人般好不可愛。

  「不需著急,你可以慢慢來,我即使再怎麼熱愛工作,也不是能夠工作二十四小時的機器人,總還得趁午休時喘口氣。你要不要喝杯咖啡?」不知不覺,挽留的話已經說出口。

  岳冶恬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鳴臣再度輕笑,「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不……不是。」她微紅著臉頰說,「我還以為你會嫌我打擾了你工作,畢竟我也沒有事先預約,一廂情願闖進來說要你吃我做的午飯。所以……」

  所以她才急著要走?鳴臣帶著笑意將熱水倒入簡易的煮咖啡機中:「咖啡好嗎?還是要換成紅茶?」

  「咖啡就可以了,謝謝。」她總算鎮定下來地,把桌上空空如也的餐盒都堆起,並推到一邊去。

  端起兩杯純咖啡,紫鵑臣重回到沙發前:「請用,牛奶與糖在這邊。」

  她明亮的雙眸害羞地垂下,捧著杯子,宛如貓叫般細細地說:「謝謝。」

  原來這個一提到「料理」就倔強又嗆人的小辣椒,在平常也會有如此可愛羞澀的一面,鳴臣也頗感意外。她霸道的一面與這極端不相稱的嬌羞,就像是咖啡與牛奶,一黑一白,一苦一甘,搭配在一起卻能融合出絕妙的醇香濃郁。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鵑臣忽然想起一件放在腦海中,差點被忘記的事。

  她抬起寫著問號的小臉:「什麼事?」

  「那天,我們第一次在餐廳見面時,你衝著我大叫——說我差一點害你毀容,這是怎麼一回事?」

  噗!見她差一點把口中的咖啡噴出來,鵑臣不 疾不徐地遞出面紙盒說:「難道那一次我們不是初次 見面,在哪兒曾經碰到過?」

  以面紙擦拭著櫻桃小口的她,吞下咖啡後,點 頭說:「原來你是真的不記得了?我還以為你是故意 裝傻把那件事給忘了。」

  「我是個很笨拙的人,要我裝傻恐怕我還幹不 來。」

  她聳聳肩:「和你生活過了一周,我也發現這一 點,只是我想你忘了就算了,所以就不打算再提。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請務必告訴我。」鳴臣不認為像她如此令人印 像深刻的個性佳人,自己竟會絲毫沒有記憶。

  她歪著頭,想了想,最後歎氣說:「上上個月, 我去台南玩的時候,在路邊被人撞倒,是一件意 外,那個人害我被熱湯潑了一頭一身,卻只留 下——」

  「一張名片。」她才說到半路,鳴臣就想起來 了,一臉慚愧地說,「那位小姐是你?因為當天你臉 上都是牛奶糊,也沒有看清你的長相,我根本就不 知道你就是『她』。後來我還請我的部屬幫我去各 大醫院找人,因為你遲遲沒有聯絡,我還以為你因 此而住院呢。但還是沒有找到人。太好了,你臉上 沒有留下什麼傷痕,否則我的罪恐怕難以彌補。」

  她圓睜著雙眼,顯然是不太相信。

  鷗臣苦笑一下:「當日我真是失禮了,我知道再怎麼說,都該直接陪你到醫院才是,但那場會議我不去不行——我在此重新向你致歉,非常抱歉,請你原諒。」

  「……算……算了啦……你這麼樣道歉,反而顯得我很小器了。」良久,她才說:「我那時是很生氣沒錯,不過你也道歉了,我就原諒你嘍。」

  鳴臣搖頭,堅持地說:「你可以要求我任何事,要不——」

  「你可別說這一個月的賭注,你要自動讓我合格這種話!」她突然嘟起嘴說,「這事和那事是兩回事,我要光明正大地透過我的手腕,讓我自己合格,而不是靠這種交換條件。咖啡,我喝飽了,謝謝你的招待!」

  「慢著!」他連忙捉住她的手。

  「還有什麼事嗎?」她瞇起一眼,忿忿的明眸中有絲淚光。

  被那樣水汪汪的眼睛一瞪,真要讓人起了錯覺,以為自己是多麼殘酷不仁的惡漢,竟連這麼清純無垢的少女都傷害,還惹她哭。

  「……真是傷腦筋……」他自言自語地說著,

  「沒有人要你飭什麼腦筋!」以為這是抱怨,岳冶恬作勢欲甩開他的手。

  鳴臣不但沒有放開手讓她走,反而以另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則移到她小巧迷人的下顎,將她的臉迎向自己說:「說的是,這是我自己招惹來的。」

  然後,鳴臣的唇第二度封住了她的口。

  隔著衣服都可以感覺到他整個人在緊繃著,而一瞬間鳴臣以為自己快被她推開,所以稍微使勁地扣住她的下顎,強硬的唇在她柔軟如絲的唇瓣上輕輕地吮吻著,不久後他便可以感覺到她抽離了力氣,將重量倚靠在他身上。

  第一次親吻時,鵑臣就曉得自己正在打破這幾年來不再把時間浪費於愛情遊戲上的原則,問題是那股想要親吻她的誘惑,一直若隱若現地飄蕩在她出現的空氣裡,因此自己企圖減少與她單獨相處的可能性。

  可是,一見到她泫然欲泣的嬌顏,他體內的自製也隨之瓦解,降服於甜美的誘惑下,得到的是既罪惡又如蜜似糖的禁果。

  「呼……」鴟臣不捨地放開她的唇。

  非到此為止不可,若不然,再繼續下去,他會忘了自己下午所有的行程,就在這兒要了她。

  才分開唇,她依然渾身乏力地靠在他的胸前,暈紅的雙頰與腫脹的唇,都是他的傑作,而那雙摻著困惑色彩與未褪情潮的星眸也是。鷗臣禁不住,再次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小小地吻一下她的臉頰。

  「……不要了……」這回她推拒著他的唇說,「這也是你的道歉?」

  「我不是牛郎,不賣吻也不賣色。要道歉,有許多其他方式可選。」鳴臣瘖啞地說,「我親吻你,當然是因為我想要親吻你。」

  「沒有我的同意?自以為你是個紳士。」

  「我很早就不做紳士了,打從我離開娘胎後。」

  「哼,那你根本沒當過個紳士嘍。」好不容易恢復了一點力氣,她開始靠自己的雙腳站立,「很遺憾,我可是名淑女,否則你臉上已經多了許多道紅指痕。」

  「那我還真得感謝自己的運氣。」

  她怨憤地瞪他一眼,轉身走到茶几前,拿起那一堆便當盒。

  「不想知道嗎?我為什麼吻你?」

  「你不是說了,因為你高興。」回頭,她以尖銳的目光盯著他說,「但是沒有下一次了,你要是再這樣動不動就……下一次我會給你好看!」

  「喔?你不是淑女,不打人嗎?」

  「女人有很多武器,除了力氣外,還有指甲、腳,甚至腳上的鞋子!」

  「小生怕怕。」他輕笑著,「不過……絕對會有下一次的,我猜。」

  她宛如驚鳥地倒退。

  「不是現在,不久的將來……未來,也不止下一次、下下次。」那雙眸子已經挑起丁他的興趣,心中死寂已久的慾望之火,正在復甦當中。

  「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她結結巴巴地,雙眼緊張地不停眨著。

  鳴臣神秘地笑笑,走到門口吩咐吃完午飯回來的秘書說:「陳小姐,麻煩你把我未來三個禮拜的行程抄一份給這位小姐。」

  她警戒心十足地瞪著他的一舉一動。

  把自己的行程表交到她的手上,鳴臣一眨眼說:「這才是我給你的道歉。這總能幫助你瞭解我三餐會在哪裡吃,該不該送便當來。賭注就是賭注,這應該算不上作弊。」

  依舊寫滿懷疑的雙眸凝視片刻後,她迅速地抽 走了那張紙條,沒有道謝,也沒有道別,抱著飯盒 倉促地離去。

  由於她的背影實在太像只受驚可愛的小白兔, 鷗臣忍不住笑了出來。*         *          *

  耳邊還殘留著他過分的笑聲,冶恬——路上抱著 那些飯盒像是抱著護身符一樣地回到他家中,一進 門連張嫂都嚇了一跳,直問她是不是人不舒服發燒 了,因為她的臉好紅。張嫂好心建議她去看病,冶



  恬也婉拒了,她只想躲在房間裡一個人靜靜。

  那人的腦筋到底是什麼做的?肯定和普通人不一樣!

  「什麼叫做他想吻就吻,別開玩笑了!」對著空氣大吼,冶恬埋在枕頭堆中,光是回憶起方纔的吻,到現在她還會四肢發軟。

  好歹自己也二十五六了,這把年齡居然會因為一個吻而站不住腳,真丟臉。

  但那有什麼辦法,不是她太生嫩,而是那傢伙太……懂得怎麼親吻。

  像他那種吻法,不管是什麼樣的女人,都會被吻得四肢無力。

  亂了、亂了,要是照他說的,以後真的又發生了,自己能抗拒得了他的誘惑?她拿什麼來抵擋?說大話容易,可是冶恬擔心自己吹的牛皮,紫鳴臣早就看穿了,他該不會真打算繼續引誘她、親吻她吧?

  唔!絕對不行!冶恬抱著頭,苦思對策。

  冷靜下來,岳冶恬,那傢伙可是有女人的,他的女人還是好萊塢女星耶!光這樣想就知道,在他

  眼中那女人和自己就像是三顆星餐廳的美食與路邊攤的牛肉麵,雖然不是哪個勝過哪個的問題,但他很可能只是圖方便想飽餐一頓,根本不是真心。

  沒有真心的吻、沒有真心的愛撫,那種東西只會讓你痛苦而已。

  就算他技巧很高超,那又怎麼樣!只要堅定自己的意志,不要被他誘惑就好了。沒錯,從今天開始,不要看他的眼睛,跟他說話也不要看那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就行。一定要成功地斷絕任何可乘之機,絕不讓他有第二次的機會拿自己當代替品。

  她岳冶恬可不是隨手可得的玩具。

  一個月,不,三個禮拜,只要再熬三個禮拜,鍛煉自己的意志力,不受他惡魔般的誘惑,她就可以從這剪不斷理還亂的狀況中脫身,回歸她過去平淡又專心一致的廚師生涯了。

  冶恬翻身從床上坐起,想要理清現在這種紛紛擾擾的紊亂情感,只有一個方式,也是醫治她這心神不寧的最佳良藥——準備晚餐的食譜吧!

  紫鷗臣今晚要回來吃晚餐。

  這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 *       *        *

  紫鳴臣一走進飯廳,一看到冶恬脖子上掛的那串大蒜,立即捧腹大笑。  .

  冶恬隨他愛怎麼笑就怎麼笑,如何?她就不信這樣臭味熏天的她,還能勾起任何一個男人逾越雷池的慾望。

  「你這是在防範吸血鬼嗎?告訴我吸血鬼在哪兒,我去幫你捉好了,省得你天天掛著那串大蒜,就算別人不在乎,我可受不了。」

  得意地摸摸脖子上的「特製項鏈」,冶恬燦爛地笑著:「那再好不過了,這就是我特別為了對付你準備的。」

  「喔。」他半邊眉毛揚得高高的,邪氣地扯扯唇角說,「我可真光榮,想不到你對自己抵抗我的魅力如此沒有信心,只能借助大蒜的氣味來躲我。」

  「我也怕蟑螂老鼠,所以也常『借助』殺蟲劑來幫忙。」

  「小心用多了,會有抗藥性。」

  「謝謝你的忠告,我會小心的。」冶恬指著座位說,「請坐,我要端上第一道菜了。」

  「早上是和風烤魚與味增湯,中午是中式便當,晚上的萊色又是什麼呢?」他一邊就坐,一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問道。

  「不會讓你失望的,今天晚上是正式的五道意大利餐,首先是餐前菜熏鮭魚生切片。搭配飲用的是我親自挑選的白葡萄酒,Alsace產。」

  他吹了聲口哨:「廚師也要兼作品酒師?」

  「料理本身,尤其是西洋料理,常常使用許多外國的酒,多少會學習一點,當然不像專門的晶酒師那般厲害,但……我相信這個選擇應該不至於有誤。吃吃看吧?」

  他點點頭,先切下一塊粉紅色的魚肉,放人口中咀嚼,再喝一口白酒。

  雖然他老說自己沒有什麼味覺,但冶恬觀察這麼多日下來,從他用餐時優雅而正確的餐桌禮儀,便知道他只是不去認真「品嚐」,不然依照他那嚴厲的個性,他不可能分辨不出食物的好壞,甚至連在喝酒之前,他也會以優雅的姿勢先搖晃過酒液,讓晶瑩剔透的白酒在杯中繞了兩三圈後,嗅著香氣一起下肚。

  所以她越來越有信心,她一定能獲得勝利。

  用完了前菜,那一入口即化的魚肉,抹上少許提味的香料醬,鹹中帶勁的味覺刺激正適合進入下一道料理——主廚沙拉。

  以橄欖和紅、黃、綠三色青椒搭配萵苣葉所做成的這道沙拉的重點,當然就在它的醬料上了,這可是冶恬自己研究改良過後,比較合乎東方人味覺的特製醬料。重點就在於挑選上等的檄攬油與醋的調和。

  紫鳴臣咬著清脆的菜葉,立刻就感到醬料祛除了一般生菜沙拉令人不快的泥草味,只留下生菜與生俱來的香甜與脆嫩口感。

  好吃。

  他微笑著,將那盤沙拉吃光。

  其實他早就承認了岳冶恬的手藝,那天在餐廳中只吃一口也知道她的廚藝確實了得,否則端木揚那個世界級挑剔的美食家,也不會對她讚賞有加,問題是當天他不想讓端木把挑選廚師的責任丟在他身上,才會故意不吃。

  結果還是被端木得逞,想出新的法子整他,可是也拜端木之賜,現在他才有此幸運獨享冶恬親自為他料理的喜悅。

  也因此,他才會好幾次壓下了差點脫口而出的讚美之詞。

  抱歉了,冶恬。鳴臣在心中默默地微笑著想:我實在不能告訴你這些菜有多好吃,一旦說了你也就會離開紫家,回去美食俱樂部,原諒我的卑鄙。

  如今為了多享有這點幸福,恐怕,他會拖到最後一刻,才能承認她的手藝擄獲了他的胃,而她倔強又不服輸的心,則偷走了他的心。

  冶恬在這一天的戰果上,寫下了三和的紀錄,而且她相信近來自己已逐漸捉摸到紫鳴臣對菜餚的喜好,針對他的胃口調配出來的菜單,一定很快就能得到「勝」的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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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喧天鬧響的音樂震撼得連地板都在抖動,陰暗的舞池內扭動的人,不在乎人擠人的狀態,隨著電子音樂瘋狂地搖擺著,令人看得眼花繚亂,分不清是懸吊在天花板上的燈在旋轉,或是底下的人影在扭動。

  「你今天晚上不在家不要緊嗎?」田莘園喝著甜滋滋中夾著辣味的草莓雞尾酒,一邊隨著音樂在吧檯邊搖擺著。

  「他今晚在外面用餐,我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提高嗓門,企圖在人聲鼎沸的狀態下回答的冶恬,有點後悔地喝著自己手中的啤酒。氣溫過高,連啤酒都不冷了,喝起來超級難人口。

  」那還真辛苦你了,來,慰勞你,這盆爆米花給你。」

  「謝啦。」

  趁著紫鵑臣外出,冶恬好不容易偷空出來和朋友見面,但是想不到會被她們拖來這間名聞遐邇的酒吧,據說也是老闆端木的名下企業之一。不愧是精明能幹的老闆,就連這個不甚景氣的時代,還能把這兒經營得如此熱鬧,絲毫感受不到外面裁員的風潮。

  話說回來,也許正因為目前大家都累積了許多壓力,所以這種場所反而更興盛吧。畢竟,從沒有聽過賭博這類的東西會因為不景氣就消失。證明人為了紆解壓力,還是捨得花錢。

  「如何,經過兩個禮拜,你覺得有勝算嗎?」難得,最討厭人多的地方的花聖賢也跟她們出來了。

  「嗯,還好啦,他是還沒有讚美過,但最近我的菜沒有被退貨過,每一道都被吃得精光。」

  「這樣就是很大的進步了,不是嗎?加油!」田莘園用力一拍她的肩,鼓勵兼打氣,「我們都站在你這邊,你一定會成功的。」

  冶恬微笑地與好友們乾杯。

  「你和那個紫鷗臣住在一起,有沒有什麼……事發生啊?」田莘園壓低聲音,竊笑著說,「他可是個大帥哥耶,雖然是因為公事才住在一起,但是說不定日久生情,可以爆出愛的火花。哇,那不是棒呆了,多金又瀟灑的單身漢,現在路上找都找不到耶。」

  冶恬一口啤酒哽在喉嚨,連連咳了好幾下,才擠出聲音說:「你少三八了,胡說八道什麼!」

  「有問題喱……你每次想要隱瞞什麼,臉部就會抽筋呢。」

  反射地一摸自己的臉,冶恬啐道:「你亂說,我的臉才沒有抽筋!」

  「哈哈,可是你這樣不就不打自招了。勸你老實招來喔,到底……有什麼事發生了?比方說,你站在廚房煮飯,他靠上前來,偷了一口菜,還順便偷了一個吻啊?」

  冶恬啞然地愣了一下,這臭田田,什麼事不好猜,偏偏這種事猜得這麼準!

  繼上次在辦公室被偷吻了之後,自己以為想出大蒜項鏈這招就可保萬無一失,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傢伙有一次趁她沒有注意,靜悄悄無聲地站在她身後,忽地從她臉上偷了一個香吻,還說:「看來,我已經習慣你身上的大蒜『香水』。」

  由於事情發生得迅雷不及掩耳,冶恬連踢他一腳的機會都沒有。可惡!

  而且更可惡的事還在後頭,自第一次自己送飯盒給他,有了前車之鑒後,她不再等他用完餐,便直接把餐盒丟給他的秘書,就匆匆離去。想不到昨天……

  她才到辦公室門前,就發現秘書小姐不見了。

  迫不得已,只得自己敲門進去,人都還沒有看清,就被他一把拉進了辦公室,不消說就是一場火熱又激情(飢渴?)的熱吻,這一回連清白都差點不保,幸虧在最後一秒前,電話鈴響喚醒了他們。

  趁他去接電話,冶恬把便當一扔,二話不說就走人。

  接下來的晚餐和今天的早餐、午餐,自己都搶先做好,委託張嫂端上桌、送到公司,自己則徹底地躲避他。

  別開玩笑了,幾次交手下來,她很肯定那傢伙一定曾經對她的身體下過什麼咒語,才會每次他一勾手指頭,自己就不由自主的……哇,太可恥了,她什麼時候成了如此淫蕩的女人?

  「好精彩喔,冶恬,你還挺會演獨腳戲的,從 剛剛到現在的表情,計有數十種之多耶!又紅又白 的,只要加上綠色,就可以當紅綠燈標誌了。」

  冶恬毫不留情地往田莘園的鼻子掐下去:「你少說兩句,沒人嫌你啞巴。」

  「痛、痛,求你饒了小的命吧,女王陛下。」

  「饒你可以,罰你從現在開始都給我閉上嘴,不許再問多餘的事了。」

  田莘園張口要抗議,馬上就被冶恬威脅的目光,嚇得把話吞回肚子裡,乖乖地喝起自己的雞尾酒。可是制止了一張嘴巴,冶恬忘了一旁還有一張嘴巴。

  花聖賢冷淡地笑了笑:「你被上了?」

  「噗!」這回,冶恬的啤酒可就真的奪「口」而出。

  「哇,你好髒喔!」田莘園無辜地被噴到,大叫著。

  冶恬哪理她的雞貓子吼叫,以一雙著火的眼睛,向著花聖賢咆哮說:「我才沒有!誰、誰會和、那、那傢伙——」

  「原來他還沒有得手啊。」花聖賢對著田莘園伸出手。「你輸了,給我一千。」

  「賢賢,你不是當真的吧?我們也只是說著好玩的嘛!」撒嬌地偎近好友,田莘園不依地說著。

  「不行,有關錢的事一律六親不認,是我的原則。拿來!」花聖賢鐵面無私地說。

  「小氣鬼!」心不甘情不願的田莘園只好掏出錢包。

  「你們兩個從今天起不是我的朋友了。」冶恬雙手插腰,左瞪右瞪地說。

  「別說這麼冷酷無情的話嘛!」田莘園賠笑著說,「我們只是無聊,所以……」

  「無聊到拿朋友的清白來打賭?哼!我真是交到了狐朋狗友。」

  「哎啊,我比狗可愛多了,要我說,我會說是小貓咪哦。」

  花聖賢把一千大鈔收進口袋後說:「有什麼了不得的,你該不會沒見過報紙上,已經從所謂的:一夜情』話題進展到了『援助交際』這種事,我們不會因為你和他上床,就覺得你不是你,以性來判斷一個人不是很奇怪嗎?喜歡不喜歡那回事,和你的人格、道德有什麼關聯?」

  「喔,說得好!花花大膽的發言。」田莘園拍手說。

  冶恬垂頭喪氣地坐回酒吧邊:「你們兩個——我 已經夠苦惱了,別在那兒幸災樂禍好不好。』』

  田莘園安慰地說:「有什麼苦惱就說出來吧,說 不定我們的意見可以派上用場。」

  「還能有什麼問題,一定是冶恬雖然身體被他 吸引,可是心跟不上腳步。要不就是冶恬喜歡他, 但無法確定紫鳴臣的心意。」花聖賢酷酷地喝著冰 伏特加說。

  「……」冶恬用著可憐兮兮的目光看著花花。

  「我說對了?」花聖賢微笑地說,「沒什麼好苦惱 的,我說,你就上了吧!看到好吃的男人不吃掉, 後悔的可是你自己。都二十六歲了,你有什麼好擔 心的,這個送你。」

  冶恬瞪著手上那只塑膠包裝的小袋子:『『這……該不會是……」

  「別惹病上身,那可就不好玩了。」花聖賢搖搖手說,「拜拜,我先走嘍。」

  竟留這種東西給她!冶恬尷尬而快速地把它丟人包包中。她才不會需要用到這種東西哩!她早就決定好了,自己的初次只能與她喜歡的男人,在浪漫的氣氛下共同享用自己煮的晚餐,接著就是情話綿綿——等等,這個畫面為什麼會浮現紫鳴臣那傢伙的臉啊!

  冶恬趕緊揮開那些妄想,拿起酒杯朝吧檯服務生說:「再給我一杯!」

  今夜她要把「他」的影子給喝沉到太平洋的一萬尺海底。 
  *       *         *

  深夜,紫家大門的電鈐突兀地響起。

  張媽從被窩裡爬起來,心想應該是今夜臨時出門的岳小姐回來了,正打算去替她開門時,走到大廳就看到紫先生。

  「張嫂不要緊,你去睡,我來開門。」

  「可是……」

  紫先生堅定地笑了笑。

  張嫂只好又踱回自己房間。唉,岳小姐也真是的,竟然這麼晚才回來,抬頭一看時間,都半夜兩點了。希望主人不會因此而生氣。

  鵑臣打開大門,只見一位嬌小圓臉的女子扶著岳冶恬,看到他就連忙開口道歉說:「抱歉,冶恬和我們在一起喝酒,想不到喝到這個時間,吵到您了吧?」

  女子慌張地搖著好友說:「冶恬,醒醒,到家嘍!」

  「嗯?別吵,我還要喝……」

  鳴臣冷漠地伸手說:「把她交給我吧,時間這麼晚了,別讓她吵到別人。」

  「喔,好,不好意思,就麻煩您照顧她了。我叫的車子還在那邊等我呢!」將爛醉如泥的朋友托給了鳴臣,嬌小的她三步並兩步地走下了台階。

  竟把自己喝成這副德行!

  鷗臣對於不懂得「節制」兩字的人,向來沒有耐性,只見他將冶恬拖進了屋子,丟到客廳的沙發上,便掉頭走入飯廳倒了杯水出來。

  拍著她酒醉醉紅的雙頰說:「醒醒,把這杯水喝了,冶恬。」 「唔?嗯……好……想吐……」 想吐?「等等,別吐在這兒!」 說時遲那時快,冶恬嗚咽一聲就往正巧抱住她身子的鳴臣身上一吐。

  這下子,兩個人身上都沾滿了她的嘔吐物。鷗臣長歎一聲:「你這算是報復我曾經弄得你一身狼狽嗎?小酒鬼。」

  「嗚……嗚嗚……」還在頻頻作嘔的她,意識不清地攀住他。

  不得已的,他只好攔腰將她抱起,朝她的寢室走去。

  *      *        *

  鷗臣先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換下,並且以最快的速度沖了戰鬥澡出來,再回頭照顧那位已經醉得不知天南地北,躺在自己床上舒服地呼呼大睡的小姐。

  以扭乾淨的毛巾替她擦拭著臉:「這身衣服也髒了,不換掉不行。冶恬?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喂,醒醒!」

  可叫了半天她就是沒有清醒的跡象,不得已,鳴臣只好自己動手先找出一件乾淨的睡衣,再動手解開她的鈕扣。一顆、兩顆、三顆,隨著被解開的鈕扣,揭露出她瑩白粉澤的芳膚,柔軟起伏的酥胸被包裹在蕾絲花邊的鵝黃襯衣中……

  這是上帝給他的道德考驗,或是惡魔贈與的罪惡陷阱?

  鳴臣強迫自己不要想人非非,專心地脫掉了她上半身的襯衫後,轉向她纖細的腰肢所包裹的緊身牛仔褲。

  一邊與自己內心湧現的本能對抗,一邊親手脫掉這件牛仔褲,鵑臣一鼓作氣地抽掉它,扔到床下,冶恬仍舊是一臉天真無邪和有如潔白天使般毫無知覺的睡臉,但揭穿真面目,她真是個滿身罪孽的小惡魔——

  以修長美麗的長腿、纖纖細腰與圓潤酥胸,頻頻向他招手的小惡魔!

  「要不是你睡著了,我肯定要打紅你的屁股!」忿忿地抱怨著,他還是走進浴室,重新端了一盆冷水來為她擦洗身子。總不能就讓她帶著一身嘔吐物的臭味睡覺吧?

  坐在她身旁,他拉起她的手臂,細心地擦拭起來。

  「唔……」

  冰冷的毛巾貼在皮膚上的觸感,似乎喚醒了一點她的意識。

  「冶恬?」要是她醒了,就把她扔進浴室裡去!鵑臣打定主意地想。

  「……別停……好舒服……」她喃喃地說道。

  「張開眼,看著我,冶恬!」他拍拍她的臉頰,不打算放她回到睡神的懷抱。

  終於,她睜開一雙酒意未褪的迷濛大眼,焦點渙散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是誰嗎?冶恬?」

  「呵呵……你是……壞人……」她彎起紅唇,傻笑著,指著他的鼻尖說,「大壞蛋紫鳴臣……你好壞……」

  「是、是,我是大壞蛋行吧!」他歎了口氣,「既然你醒了!就自己下床到浴室去,把自己洗乾淨。」

  「……嘻嘻……我……好奇怪……動不了耶?」她搖著頭說,「你……對我下魔法……壞壞!」

  「我是妖怪嗎?!」無法與醉酒的小魔頭溝通,鳴臣決定還是快快幫她擦過身子,早早放她回去睡覺,「好了,你別亂動,我現在在幫你擦身子,等擦完就讓你睡覺,乖乖別動。」

  手執毛巾滑過她泛紅的胸前。

  「啊……」

  從她口中流瀉出可愛的嬌吟,她開始扭動著身子說:「好涼……好舒服喔!」

  苦笑著,鳴臣額邊流下一滴冷汗,他總算體驗到想要成為「聖人」需要經歷什麼樣的難關考驗,而自己顯然是不合格的。他想都沒想到,喝醉了以後的她,會如此邪惡性感,和平常那種頑固的可愛臉孔有著截然不同的風貌,卻一樣都有致命的吸引力。

  「這裡也要……」她火燙的五指扣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往自己腹部伸去說,「……還有這邊……」她立起了自己小巧的膝蓋。

  這個食髓知味的小惡魔!

  鵑臣在心中倒數了一百後,才迅速地按照她的吩咐,將她橫陳在自己面前的玲瓏身軀當成了塑料人偶,精準而不帶任何偏差地以毛巾擦拭了一遍。

  呼地喘口大氣:「好了,擦好了,把衣服穿上,你就可以回去繼續睡覺了。」

  「唔……可是……好熱……」她呢喃地說

  「不穿會感冒的。」為什麼自己要在半夜三更,和一個智商被酒精退化到只有幼兒階段的美麗女子爭論該不該穿上衣服這種話題!

  「嘻嘻……那你抱著我,我就不冷了。」又翻個身回來,她拉住他就要往自己身上帶。

  「你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乘機幫她套上睡衣,鳴臣說。

  可是此刻她卻整個人都攀住了他的腰,嚶嚶啜泣起來:「你——呃、好壞、要丟下我……都是你不好……你不可以丟下我……都是你的錯……嗚嗚……明明有那麼漂亮的女人……還……嗚嗚嗚……好過分……」

  到最後她的話已經亂七八糟得無法整理成句子了,只知道她正不斷地在埋怨著他,一張小臉也涕淚縱橫地哭得可憐兮兮。

  真正哭笑不得的人該是他吧,鳴臣伸手攬起她的臉蛋,以指尖截取她掉下的小淚珠說:「過分?誰比較過分?你曉不曉得,如果換成別人喝醉在我面前,我絕對會把那傢伙扔到路邊去,讓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爛醉如泥會給別人帶來什麼麻煩。現在我不但沒有懲罰你,還讓你這樣放肆,明知道你明早醒來,什麼都不會記得,卻還是苦守著良知無法對你下狠心、吃掉你。你啊!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這世上能有幾個女人,讓我紫鴟臣這麼辛苦。」

  她小臉迷醉地散發出誘惑的神采,甜甜地一笑:「那……我很特別嘍?」

  「是啊,『特別』難纏。」

  「呵呵呵,那……吻我一下!」仰起臉,她像孩子般撒嬌地說,「快嘛……我喜歡你的嘴……更喜歡你的親親……」

  「這個不行。」

  「為什麼廠她不依地嘟起雙唇。

  「不行就是不行。」

  「……你欺負我廣她鼻尖一皺,馬上就滿眶淚水。

  鳴臣輕笑著,掐掐她鼻尖說:「我要是吻你,那才叫欺負你。」

  「……你欺負我……你讓我這麼喜歡你……卻連吻都不給我……你果然還是大壞蛋,出去、出去、別在我的夢裡出現,你給我走!」她不分青紅皂白的,以拳頭與腳攻擊他,捉起了枕頭就砸他。

  帶著意外的神情,鳴臣緩慢地起身說:「好,我走就是了。」

  「滾、滾開!我討厭你,紫鳴臣。」

  可惜這句話說得太遲了,他已經將她的酒後真 言聽得一清二楚。站在她房門外,鳴臣模著下顎, 思索著今夜的收穫。看來,明天會非常有趣嘍。

  *      *        *

  隔天早上,冶恬心虛地捧著早餐上桌,她小心 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臉色。怎麼辦?他一定很生氣 吧?聽張嫂說昨晚自己喝到半夜兩點,最後還是紫 鵑臣幫她開的門,而她竟然連這點記憶都沒有。

  更慘的是,她看到床底下那堆沾有自己嘔吐物 的衣物,自己身上則是乾乾爽爽地換上新睡衣,睡 在自己被窩裡。莫非是紫鳴臣幫她換的衣眼?當 然,紫鳴臣應該是不可能佔她的便宜。別說自己當 時喝醉又醜態百出,一定會讓人倒退三尺,仔細想 也知道,他若真想要女人,大可以挑那個好萊塢女星……他給自己的那些親吻,不過是一點點調劑心情的手段而已。

  一想到這兒,冶恬原本就低潮的心情,就更低潮了。不論如何,還是得對他道聲謝,畢竟自己還是麻煩了人家。

  「那個……」冶恬囁嚅地看向他。

  他輕佻起一眉,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我昨晚……增添你許多麻煩了,對不起,謝謝。」以蚊子般細小的聲音,冶恬尷尬地說。

  他喝了一口紅茶,以餐巾擦拭著唇角,微笑地說:「很少看到喝得那麼醉的人,有什麼心事讓你非喝得那麼多不可嗎?」

  冶恬臉一紅。她的心事,當然就是「他」,可又不能對本人這麼說。

  「總之,不論你的心事是什麼,我都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這種事發生了。我曾經說過我無意當個紳士,像昨晚那樣的試煉,我可不想再來一次。」他溫和的口吻中,有著指責的味道。

  「是,我絕對不會再犯了。」冶恬悄悄地歎氣。

  「那就好。」放下餐巾,他起身說,「我吃飽了, 謝謝。」

  「哪裡。」

  窘困的氣氛,比頭一天在這個家中還要嚴重。 冶恬真想快一點從這樣的氣氛中逃出去。酒果然是 萬惡之源,往往想藉著它逃避什麼,結果只會增加 自己更多的麻煩與問題。

  「對了,差點忘記告訴你,今晚會多一位朋友 來用晚餐,請你多準備一份。」

  「咦?啊,好的。」這倒稀奇了,紫鳴臣這幾周 來都與朋友在外應酬,從未請他們回家來。嘿嘿, 這麼說來,紫鳴臣多少認同了她的料理手腕,不然怎麼會招呼客人來家裡坐呢!

  霎時,陰霾的臉蛋大放異彩,冶恬綻放出璀璨 的笑顏說:「我會使出渾身解數,絕對不會讓你的朋 友失望的。」

  「那就有勞你,我上班去了。」

  耶!萬歲!冶恬雀躍無比地在屋子中打轉,跳著舞,一看到張嫂就拉著她的手大叫著:「張嫂,今晚紫鳴臣說要找朋友來耶!你說他是不是已經瞭解了我的廚藝很棒,一定是的,對不對!哇,太好了!我好高興喔!」

  「喲、喲,您別轉了,岳小姐。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轉:阿!」張嫂笑說,「看你這麼高興,我也為你高興就是了。」

  「謝謝!」用力地抱一下老婦人,冶恬立刻精力充沛,把酒醉的失敗拋到腦後說,「對了,我要出去買今晚的食材,這種天氣還是東南亞的料理比較好吧!張嫂,我出去嘍!」

  「好,您慢走。」

  這時冶恬根本沒有想到,原來紫鳴臣的重要「客人」,竟然是……       
  *        *          *

  叮咚!

  冶恬一聽到門鈴,馬上就知道是客人來了。她興沖沖地對張嫂說:「我去偷看一下那位客人,張嫂,你幫我看一下鍋子的湯,別讓它灑出來了。」

  「好。」

  從廚房這頭,得走到外面的客廳才能看到玄關處的客人,冶恬躲在一隻大花瓶後方。不知來的人是男是女?就在她聽到門口傳來的寒暄聲時,那位客人已經親熱地攬著紫鳴臣的手腕,走了進來。

  「哎呀,你這屋子裡的裝潢一點都沒有改變啊!鳴臣。」平芷靈宛如回到自己家中般自在,眺望著四周說,「從我搬出去之後,到現在好歹也有五年了,你居然都不想換一下裝潢嗎?這麼死氣沉沉的擺設,也虧你能住得安穩。」

  「我覺得很好。」紫鳴臣淡淡地說,走到酒櫃前,「吃飯前要先來杯什麼?」「不用了啦!你知道我現在在禁酒中。」「那我請人幫你送杯冷茶來。」鳴臣舉步就往冶恬藏匿之處而來,「張嫂?」

  冶恬慌張地後退,不料卻撞到了身後的屏風,不得已,她只好硬著頭皮從花瓶後走出來說:「我來倒!」

  紫鳴臣臉上一陣吃驚,但很快就轉為一個微笑:「你在這兒,那正好,我為你介紹一下。這是今晚的客人——平芷靈。芷靈,這位就是今晚為我們準備餐點的廚師,就是端木借給我一個月的岳冶恬。」

  冶恬發現近看之下,這位女星更加艷光四射,她僵硬地伸出一手:「您好,平小姐。很榮幸認識你,請多多指教。」

  「你好!呵呵,上次我們見過了對吧!這傢伙就是這麼討厭,上次死都不把你介紹給我,害我誤會了,他就是這種個性,我們倆才會離婚的。也請你多多指教嘍,岳小姐。」

  「離婚?!」冶恬當場化為木頭人般,腦中一片空白。

  他和平芷靈曾經結過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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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坐在紫家繽紛水晶燈光下的平芷靈,頻頻發出 銀鈴般的笑聲與驚訝的讚歎,整個人都籠罩在燦爛 的光暈下,美得不像是真的,也刺痛了冶恬的眼 睛。即使努力想裝出平靜的表情,冶恬還是失敗地 僵著臉頰假笑著。

  這真是毫無道理,就算知道平芷靈是紫鳴臣的前妻,那又如何?

  自己打從一開始不就已經看穿,他們兩人之間有著不尋常的親密關係?根本就不該受到什麼打擊才對。可是,冶恬胸口淤塞著無名的悶氣,卻也是不爭的事實。尤其是每看到平芷靈狀甚親熱地與紫鷗臣交談的模樣,她的心就有如刀割。

  他們真的分手了嗎?外型如此相配,感情似乎也甜甜蜜蜜、恩愛和好的他們,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麼分手?還是,紫鳴臣經過了這些年,才赫然發現沒有女人能贏得過平芷靈,所以再度找回自己前妻,企圖破鏡重圓,而最荒謬不過的是自己竟成了促成他們復合的推手?

  以一道又一道自己精心料理的美食,填飽他們的胃,讓自己的「情敵」笑得更加美麗動人、艷光四射?

  冶恬不覺咬住下唇,深深地掐住了自己的手掌心

  「……恬?冶恬?」

  「啊?」聽見自己的名字,她抬起頭,「抱歉,我一時失神了。」

  「沒關係,我比你更常發呆呢。保持美麗的秘訣,每天發三次呆。哈哈廠平芷靈嫣然一笑地說,「不介意我叫你名字吧!我覺得這樣比較親切,而且吃過你煮的萊餚,我實在愛死了,絕對要你做我的好友,這樣我不時就可以打牙祭了。」

  「勸你不要。」紫鳴臣對冶恬說,「她是個纏人精,一旦被她黏上,準沒好事。」

  「你閉嘴。」平芷靈以筷子敲了下他的手臂說,「冶恬,你看他就是這麼討人厭,就愛潑人冷水。要不是他這派死硬的脾氣,這個人的其他缺點倒還可以忍耐、忍耐。」

  「離婚時洋洋灑灑的百條罪狀,只剩一條了?」紫鳴臣挑高一眉說,「追本溯源,是你自己的耐性太差而已。」

  「哈!我至少和你生活了三天,這已經是目前為止的奇跡了。要知道其他男人擠破了頭,只求我願意陪他們走進禮堂,他們都要感激得跪地謝主隆恩哩!哪像你,一點都不知感激。」

  「你確定他們不是跪地求上帝饒命?」

  「哼!懶得和你汁較了。」平芷靈指著他的鼻子說,「看到沒有,他就是這張嘴差勁,又不會甜言蜜語,才會沒有女人緣。我真佩服你,能和他相處這麼久,還能相安無事呢。冶恬。」

  冶恬扯扯唇角,勉強做出笑臉說:「我只是負責料理而已——」

  「說到料理,這道冷蝦卷是我吃過最棒的,這應該是越南菜吧!我聽鳴臣說你擅長多國料理,真是厲害。通常專精一種料理就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去研究了,你年紀這麼輕,看來不過十八歲,就會這麼多料理,真是天才。」平芷靈感動地說。

  「我已經二十好幾了。」冶恬不好意思地搖頭說,「這冷蝦卷說難也不難,只要捉到訣竅,在家中也很容易做喔。先挑選好新鮮的蝦子燙過剝殼,結合了生韭菜與生豆芽的清脆口感,做成蝦卷後,再用萵苣葉合著九層塔蘸著越南風味的酸甜醬一起吃,就行了。」

  聽完後,拚命搖頭的平芷靈大歎:「瞧你說得容易,我看等我做完,全世界都鬧饑荒了。我一定做不出這種酸酸甜甜、帶著果香與辣勁的沾醬,更別說能做出如此豐富多樣的口感,吃完我差點以為自己身在天堂。」 「不必說得如此誇張,沒人跟你搶吃這一餐。」他默契十足地搭話。

  平芷靈嬌嗔地瞪他一眼。 冶恬的心也緊緊地揪成一個死結。她實在無法繼續冷靜地坐在這兒,看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了。她匆匆地站起身說:「對了,還有甜品放在冰箱內,我去拿。」

  逃入廚房的冶恬,沒有打開冰箱,反而先打開了水龍頭,她洗了把臉,鼓勵自己振作一點,千萬不能在他們兩人面前做出什麼丟臉的舉動!

  真是諷刺啊,想當初自己對紫鳴臣的第一印象真是再惡劣也不過,可是才與他相處了短短三周,她就已經無法自拔地喜歡上沉默寡言、工作至上、但總在自己思緒最混亂的時候,伸手拉她一把,告訴她方向,並且有著溫柔眼瞳的他。

  雖然在意識到自己喜歡上紫鳴臣的同時,也悲慘地失戀,但幸好自己還沒有把這份心情告訴他!至少最後她總能保有一點尊嚴吧!而且,平芷靈不

  是個能讓人痛恨的情敵,那平易近人的態度表示她打從心底裡要結交自己作朋友,面對這樣的情敵,她惟一能選擇的就是笑;笑著祝福他們。

  就這麼做!

  「哇,抱歉,你在洗臉啊!」平芷靈捧著臉頰說,「我看今天晚上讓你一個人忙進忙出的,太不好意思,想來幫你一起拿甜點,我該不會來得不是時候吧?」

  「不,怎麼會。」冶恬順手抽了一張面紙擦著臉說,「讓你看笑話了,我只是覺得太熱了,忍不住來洗洗臉。」

  「投關係,不用在意我。」平芷靈走近她說,「其實啊,趁鳴臣不在,我也想和你聊聊。」

  突然被摸了一下臉頰,冶恬嚇得睜大眼。

  「嗯,果真不出我所料耶,我剛剛就一直很好奇,可是你是真的沒有化妝吧!」她好奇地掐著冶恬的臉頰說,「哇,好讓人嫉妒喔。像我,已經到了不化妝就不敢出門的地步了。你不化妝還能保持這麼完美的肌膚,到底是怎麼保養的?」

  冶恬吐吐舌:「別取笑我了,我除了洗臉外,什麼都沒有做呢。怎麼能和你身為知名晶牌化妝品代 言人的皮膚相比。」  。

  「哈,我們再這樣互相褒獎下去,恐怕會吃不下甜的東西喔。」平芷靈眨眨眼說,「不過,鳴臣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其實我一直很擔心他是否打算一輩子都和工作共結連理,忘了這世上還有美好的愛情呢!」

  「啊?」冶恬不懂她怎麼會突然轉了話題。

  「不必瞞我,我對於『愛』這玩意兒嗅覺可敏感得很,從你們兩人互看的眼神就知道,你們對彼此的心意。」從冰箱中端出甜品的平芷靈,高興地說。

  「我和紫先生?!」冶恬指著自己鼻尖,滑稽地張大嘴巴說,「但……你們不是……應該是你和紫先生……」

  「啊哈,你當真誤會了啊!我就說嘛,剛剛身上一直有道奇怪的目光跟隨著我。抱歉、抱歉,我和鳴臣啊,實在熟得不能再熟了,結果說起話來很沒分寸對不對?坦白說,和鴟臣不可能做一對好夫妻,但是我卻很珍惜他這個朋友,甚至我拿他當哥哥一樣看待。有什麼問題找他商量,準沒錯。」

  平芷靈率直地握住她的手說:「譬如說今天,他找我來吃飯的原因——他說有個很介意我的存在的人,他要我負起責任,乖乖來這兒證明他和我之間什麼『噯昧』都沒有,所以我就來了。你說,他這麼貼心的舉動,是為了誰呢?」

  會是……為了她?可是紫鳴臣怎麼知道,自己心裡介意著平芷靈的存在?她從來沒有說過啊!

  「哈,你似乎不太相信我的話?」平芷靈笑嘻嘻地說,「你說,我有什麼理由,幫著他來騙人呢?沒有吧!」

  冶恬咬咬唇,終於道出了心中深藏已久的疙瘩:「離婚,通常不都是代表了情感變壞?但你們並不像。」

  「嗯,該怎麼說呢……當初我離開紫鳴臣,不是因為他不好,是因為他太好了。」平芷靈扮個鬼臉說,「當然這句話我死都不會告訴他。可是……我嘴巴笨,說得不知對不對……我想離婚對我和他都是種解脫吧?他可以用寵妹妹的心來待我,我也不會再嫉妒他的工作總是佔去所有他的時間,像哥哥般的仰賴他。」

  平芷靈揮揮手,喘口氣說:「總之他誠實、正直,對於喜歡的事物都很專心,工作起來就不顧時間,對別人嚴格,對自己嚴苛。偏偏又不懂得表達情感,常常會讓人誤會他是個冷酷的人。可是只要你仔細去體會,一定能體會他的好。」

  「……」冶恬垂下頭,「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說的也是,通常這樣的好貨色,都該藏起來自己偷偷享用。可是我是以他妹妹的身份在說話。妹妹總是希望自己的兄長能過得幸福,特別是我不能給他的幸福,我希望這一次他能找到。」

  她拉起冶恬的手,攤開她的掌心,又合起說:「我把他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地保管喔。」

  「……我……可以嗎?」冶恬好怕,自己會留不住這樣的他,要是眼前的女子做不到,自己又怎麼能保證給他幸福?

  「你知道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就想著:啊,如果她會愛上鵑臣,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因為這個女孩的眼中有著和鳴臣一樣的靈魂,我相信靈魂與靈魂會互相呼喚。你,千萬不要害怕相信它。」

  「我和他?」平芷靈講得好玄,冶恬聽得懵懵懂懂。

  「時間到了,你就會知道的。好了,再不出去,等會兒鳴臣以為我把你怎麼了,我們還是快點端甜品給他吧。」

  把椰漿紅果冰分成兩盤,平芷靈先拿著其中一盤離去。留下冶恬一個人傻傻地望著手心……她與紫鳴臣……可能嗎?

  心臟撲通、撲通地,跳得好急好快。

  *     *       *

  「謝謝你們今晚的招待,拜拜。」揮揮手,搭上最新一任男友的名貴跑車,平芷靈來去如風地道別。

  看著漸漸駛遠的車子,紫鳴臣合上大門後,冶恬突然意識到今晚家中只剩他和她。張嫂與張伯今天都放假,返鄉探親去了,要到下周才回來。糟糕,方才與平芷靈談的話又重回腦海,害她的心情好緊張,連講話都快結巴了。

  逃避著與他四日交接的可能,冶恬一轉身就說:「我、我回房間去洗澡了。晚安。」

  「等等。」他捉住了她欲逃的手腕。

  冶恬顫抖一下,吞下口中的喘息:「還……有事嗎?」

  「我說了什麼話,讓你如此害怕嗎?今天晚上打從一開始——不——從你和芷靈去拿甜品回來後,你的眼睛就一直躲著我,為什麼?」

  要她怎麼招供?難不成要告訴他,因為光接觸他的眼睛,自己就禁不住妄想的狂潮、臉紅如火。他一定會覺得她很奇怪、異常的啦!

  「沒、沒有啊,你多心了。」

  「冶恬,看著我的眼睛。」他低沉地命令著。

  怎麼辦?完了,躲不掉了。冶恬閉上眼睛,懦弱地不敢面對現實。

  『你要是再不把眼睛張開看著我……我就要……」

  冶恬可以感覺到他的指尖正在抬高自己的下巴,他打算做什麼?

  「……吻、你!」

  哇!哇!哇!在心中不停尖叫的冶恬,張開眼已經來不及了,他近距離放大的臉已經離她不到一.公分,溫熱的唇刷過了她的唇瓣。

  「啊嗯……」

  他調皮地銜住她豐滿紅潤的下唇,嚼咬著,品嚐著說:「好甜、好冰,這是剛剛吃過紅漿果的關係嗎?還是你的唇本身就這麼甜呢?就像你的名字……」

  「不要這樣……」她的腰傳來陣陣酥麻的微小震波。

  「那,如果這樣呢?」應她所求撤離的唇,輾轉來到她的頸項間,先是深深地吸口她頸間的香氣,然後舔舐著說:「五感並用,我是個好學生吧?你身上有著香料的氣味,與甜膩的芳香,品嚐起來……滑如嫩腐……聽,我的舌頭與你的肌膚發出來的聲音……看,這道紅痕比任何紅漿果的顏色都要深濃美麗……讓我想要以舌頭將它吞人我的喉嚨中……」

  呼呼呼,冶恬攀住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不行了,他每說一句話,「那低沉沙啞的嗓音就從她的耳朵震撼到每一根神經,攪得她頭昏腦脹,全身發熱。

  「我承認你……很厲害,可以放開我了嗎?」再不然,她的人體保險絲可要被燒斷、爆裂開來。

  「要是我捨不得放開呢?」

  魔魅誘惑的美聲,近距離地鼓動著冶恬的耳膜,她不住地顫抖著說:「……拜託你……放……」

  她雙膝顫抖得如此厲害,就像是骨頭都被融化了,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

  「今天晚上,你明白我為什麼會找芷靈來嗎?」他攙住她的腰,專心地咬著她白皙的耳垂說。

  冶恬一下子點頭、一下子搖頭,她都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了。

  他笑了笑:「為了你。我要證明給你看,芷靈在我生命中已經不再是男女情愛的對象,而是更接近家族的情感,這樣你安心了嗎?我絕對不是玩弄你,打發填補哪個人離開後所留下的空洞。你該對自己有自信一點!我可是個大忙人,有時間玩愛情遊戲,我寧可拿來用在工作上。」

  「那……我在你的心裡到底是……」冶恬想聽他明確的答案,自己值得他花時間「戲弄」,就代表他是認真的?這並不是遊戲? 「你說呢?」他含笑,凝眸。 靈魂被吸進那雙深邃的黑眸,冶恬想知道的答案,全都蘊藏於這兩個深不可測的小宇宙內。無言的,冶恬接受著他再一次降下的雙唇洗禮,不再顫抖的,倚偎著他安全穩靠的寬大胸膛。 他真是個好看到會讓人暈眩的男人! 一路被抱進他的寢室,冶恬不可思議地感受到心是如此的寧靜安詳,像是早已等待到這一刻,早已明白事情會有這樣的進展,先前那個恐懼不安、缺乏自信的自己都不知被驅趕到什麼地方去了。拚命否認而不去面對的事實攤開來,正面接招,反而不再有任何的障礙橫擋在眼前。甚至回想起那些掙扎的過程,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得可笑。

  他,是這麼的漂亮,自己為什麼要假裝看不到,不知道呢?

  「你在笑什麼?」他龐大的身子穩穩地壓住她的下半身,但又巧妙地以手肘撐住自己,不讓自己的體重成為她的負荷。

  「笑,自己傻。」冶恬微笑著,以手指頭撫摸過他的眉毛說,「你有很漂亮的眉毛,鷹揚的、意氣風發。」

  「只有眉毛?」他挑高眉,笑問。

  冶恬的手指就像在確認他的臉型、五官般,俏皮地在他臉上四周劃著。「鼻子也不錯,高高挺挺的,還有這張嘴——方方正正,寬寬有型,都很漂 亮。」

  「比起你最愛的食物,如何?」

  「最棒的異國料理,讓人垂涎欲滴。」

  他以雙唇含住了她的指尖,輕輕地吸吮著說: 「但在我眼中,你才是最棒的……絕佳美食。」

  「嗯……」

  *         *         *

  一直到過了中午,冶恬才大喊著:「不行了,我沒辦法再和你戰下去,我需要食物!」

  鵑臣拉回她想下床的身子,嘻嘻笑著:「我寧可吃你。」

  「我沒有你這種超人的體力。」冶恬以手隔開他湊上前來想要親吻的嘴說,「我去下面做些簡單的 三明治,順便拿些水果上來,你就乖乖等我吧!」

  「哈哈哈——」

  在他笑聲的陪伴下,冶恬穿著他的襯衫迅速地 衝下來準備著三明治與水果盤。在一邊切著西瓜、洗著葡萄與草莓時,她不自覺地哼唱起輕快的歌 曲,心情有如萬里晴空的艷陽天,連窗外的鳥兒也嗚叫著和聲。

  原來,被愛與愛人的感覺是如此美好。

  她喜孜孜地捧著一大盤食物,越過客廳時,晃過了鏡子前面,停下腳步。

  我的天啊!這是她嗎?冶恬吐著舌頭,看著自己紊亂的發、不整的衣服、布著紅痕的頸項。

  好丟臉喔!

  簡直就像是過分沉溺於愛慾中的邪惡女人。但,寫在臉上的表情卻是滿足而幸福的,同時也閃 爍著動人的光輝。

  這樣子真的可以嗎?望著鏡子,她問著自己。

  離約束的日子,只剩一周,自己卻瘋狂地愛上了紫鷗臣。萬一一周後的結果揭曉,自己就得離開他、離開這裡……

  不!一定會有什麼法子的。

  只要有愛,一定會有法子可以克服這些問題。

  搖著頭,冶恬不想被這樣的思緒干擾現在眼前的快樂,她丟下了遮蔽快樂的小小烏雲,回到等待著她的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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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來,啊……」冶恬拿起一個迷你火腿三明治,遞到他的嘴邊。

  鳴臣黑眸瞇成兩道彎月,笑笑地咬住。

  「怎麼樣,好不好吃啊?」

  他嚼了兩下,想了想說:「嗯,是三明治的味道。」

  冶恬不滿地嘟起嘴:「不只是三明治的味道吧! 生火腿的美味就在於它未經過醃製的鮮嫩口感與普 通火腿截然不同,尤其是市面上販售的由工廠大量生產的普通火腿,多半會有摻加人工的精製劑,好讓它吃起來脆脆滑滑的,再怎麼說這生火腿可是我親手製作的,難道你吃不出其中的愛心嗎?」

  他忍俊不禁地放聲笑出:「你心思真是單純,我就曉得假如我這麼說,你一定會來這一篇有關食物的長篇大論。哈哈哈!」

  冶恬掄起拳頭,以撒嬌的力道捶著他的胸口說:「你是故意的!」

  圈握住她的小拳頭,他笑著招供說:「好、好,我承認這三明治很好吃,火腿也很嫩、爽口,搭配上起司的香濃與番茄的酸甜,真是人間極品,你是最厲害的廚娘,行不行?」

  「萬歲廠冶恬忘形地跳起來,壓在他身上得意又放肆地甜笑著,「我終於聽到你一點中肯的評語了。我就知道,遲早有一天你會敗倒在我的手藝底下,嘿嘿嘿!我果然是天才!」

  他以寵溺的眼光仰視著她淡淡地說:「我很想說看到你這麼高興,我也為你高興,但其實我現在心裡可是在淌血,小惡魔。」

  「嗯……」冶恬努力想在他意圖不軌的大手挑逗下,保持一絲理智,她咬住下唇,耐住喘息地問,「為什麼……我說了什麼話讓你傷心嗎?」

  他舔著唇說:「別小看我心中的黑色妒火……除了我……我不允許你把任何事放在我之前,就算是你最熱愛的料理也一樣。還是說我帶給你的快樂,比不上料理給你的快樂?」

  冶恬搖著頭說:「不……不是的……」

  「不是什麼?料理不是你的最愛,還是我不是你的最愛。」

  「別這樣……」放在他胸膛上的十指,難耐地彎起,「我不能比……你和料理都一樣重要……」

  「一樣重要?」鳴臣眼眸竄過一絲邪惡怒火,「原來如此。這個答案讓人非常不滿意,看來我的努力還不夠。」

  突然間他翻身將冶恬壓住,嚇了她一跳,「你要做什麼……」

  他挑著眉,唇邊的笑像是野蠻的獸:「當然是做從昨夜一直做到現在的那件事,只不過……要換個方式……」

  *        *          *

  「唉,說起來,岳小姐待在我們這兒的日子,也只剩下短短的兩天了。」張嫂幫忙冶恬摘選著菜葉,邊說,「那個什麼賭注的試驗是後天一早,還是後天晚上?」

  「用餐的時間雖然是晚上,不過我可能早上就得回去美食俱樂部準備食材,所以只剩今晚與明晚睡在這兒。」冶恬有些寂寥地說著。

  「真是捨不得和你分開啊,有你在這兒,幫了我不少忙,況且你的菜又那麼好吃。想到以後先生又得忍耐我這笨手笨腳的老太婆所煮的東西,我就替先生感到悲哀。也許我該退休,乾脆讓岳小姐留下來……啊,這樣又太委屈你了,怎麼可以如此大才小用呢廠

  冶恬笑笑,沒有答話。

  時間真是不留情地過去。她這些天以來都極力避免去想到這個問題,但這並不代表「問題」會自動消失。鳴臣也沒有提,但他是和自己一樣迴避問題,或者是根本就不認為它是個問題,冶恬就不得而知了。

  連想問他一句「我回美食俱樂部後,你會不會想我?」的勇氣都沒有。

  罵她膽小也好、罵她真是呆子也罷……這種如履薄冰的心情,誰能體會呢!她又何嘗不想拍著胸脯大聲地說:「他當然會想我,我們彼此相愛,看不到我,他一定會寂寞的,那還用說廠

  可是——她怎麼知道,目前燃燒在他們之間的激情,會不會因為距離變得遙遠,而轉淡變淺甚至消失呢?這是她第一次談戀愛,沒有過去的經驗可以參考,分辨出男人的愛語可不可靠。

  為什麼愛情這麼麻煩?不承認愛之前,為了確認對方的愛意而不安。確認了對方的愛意之後,又為了能不能留住對方的愛意而不安。留住了他的愛,這一次又要為什麼而不安呢?!撲通撲通的心跳過後,伴隨而來的是撲通撲通的緊張恐懼。

  和愛情比起來,料理就簡單而容易掌握多了。永遠不會背叛自己,也不用擔心自己對料理的熱情是否有減退的一天。

  然而,料理永遠也不能擁抱她、給她溫暖的體熱和肌膚相親的喜悅,以及那種尋找到自己靈魂港灣的放心感。料理也許化解得了寂寞,卻不能化解冰冷的四肢與夜晚的孤獨吧! 人總是如此貪心。冶恬幽幽地想著:也因此,聽謂的「永遠的愛」其實並不代表任何意思,哪怕是嘴巴上承諾了「永遠」,人類精神本質上的不安定,絕對無法達到「恆久不變」的境界。 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先生,您回來了!」張嫂站起來,走上前去接過紫鳴臣的公事包說,「岳小姐還在準備晚餐呢,您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等飯煮好了……」 「你去忙你的,我在這兒和岳小姐說說話。」鳴臣在她背後說著。 冶恬握著刀子的手在發抖。 「好。那我就先去幫您放公事包,再準備一下您的洗澡水。」張嫂笑著把廚房空給他們倆。 腳步聲緩慢地接近,冶恬克制住回頭的衝動,然後頸邊就被吹了一口熱氣說: 「好香,你在煮什麼?」 「清燉牛尾湯。」麻癢的觸感讓她的聲音都不禁抖顫。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間說:「天天都吃這麼豪華的大餐,你打算把我喂成兩倍寬的相撲選手不成?」

  「我可不是隨便煮煮的!」她生氣地回頭,反駁他說,「每一餐的卡路里與五穀、肉、菜、水果的均衡,我都有注意到,才不會讓你發福呢廠

  「呵呵,終於肯回頭看我啦?」他親吻著她氣嘟嘟的小嘴說,「我還以為你打算一直用這可愛的小屁股對著我說話呢!」

  「那是因為——」怎麼好意思說,因為光聽到他的聲音,自己就會渾身發熱呢!不想讓他看到自己滿面通紅,才假裝正經地在煮飯。

  「因為什麼?」他含笑的黑眸流露著濃濃的蜜意。

  冶恬心慌意亂地推開他,訕訕地說:「你去那邊啦,不要煩我,不然就讓你吃燒焦的菜。」

  「菜燒焦也沒有關係,現在我更想要的是——」他以指頭彈著她的唇說,「給我一個吻吧,冶恬。」

  「幹嘛一回來就……嗯!」  

  結果抗議無效,他如願以償地佔領了她的香 唇,良久良久。

  要不是冶恬聽見了鍋子正在咕嚕咕嚕地叫著, 威脅地傳出了幾乎要燒焦的味道,一把推開了他, 只怕他還不會如此輕易就放過她。 

  「哇!有點燒焦了啦,都是你!」掀開鍋蓋,冶恬沮喪得一跺腳,她已經好久都不曾煮出火候失敗 的料理,而這不敗記錄,都因為他而被打破。

  「沒關係,反正我又不挑剔。」

  「你沒關係,我可有關係,這是身為一名廚師的榮譽,你不懂。」

  鴟臣無奈地笑著:「好,我反省,可以吧?別氣了,你那張小臉越生氣就越可愛,你不希望被我在這兒擺平的話,快點收拾起這麼可愛的表情,別誘惑我。」

  「貧嘴!」

  他笑著抱住她的腰說:「我們這樣像不像是成天 嬉笑怒罵的熱戀小夫妻啊?」

  為他如此恬不知恥的形容,冶恬張口結舌地說:「誰、誰和你結婚……別、亂說話!」

  「可是你穿著我家的圍裙,站在廚房中,為我準備滿滿愛心的晚餐,和小妻子有什麼兩樣?我真幸運啊,能擁有這麼一個手藝三顆星的美麗廚娘,不但床上服務滿點,就連手藝也是滿點,呵呵!」

  冶恬噘起紅唇說:「原來你是貪圖我的廚藝?」

  「錯。我貪圖你的美色。」

  「還真敢說喔!」嗔白他一眼。

  「決定了,晚餐不吃了,我要吃你!」他如餓虎撲羊地把她攔腰抱起。 「哇,救命,放我下來!」

  *      *         *

  雖然鳴臣開玩笑地要把她抱上床,可是兩人打打鬧鬧地到了客廳,被張嫂撞見,冶恬立刻就不好意思地推開他,回到廚房去煮他的晚餐。經過一番波折後,用完餐,躲開了張嫂的眼目,冶恬才偷偷溜到他房間中。

  不消說,小兩口又是一陣耳鬢廝磨……

  水氣氤氳的浴室中,他們相互以泡沫塗抹在對方身上玩耍著。

  「哈哈哈,我投降了,好癢!」冶恬舉高雙手,高呼著。

  他扭開了蓮蓬頭,在水花四濺的雨霧中,交換一個悠長的吻,然後他抱著她一起坐進漂浮著沐浴泡沫的浴缸中。  

  「呼……辛勤工作後,泡澡真是人生一大享受。」冶恬微笑著往後靠在他的胸膛上,「油煙味和汗臭也消失了。以前在當見習廚師的時候,最受不了的就是得吸一整天的油煙味,那時候真覺得自己成了活動抽油煙機呢。」

  「我以為你這麼喜歡料理,不會介意油煙味呢。」

  「有人是因為喜歡烤肉的煙味,才烤肉的嗎?至少我就不是。我雖然喜歡煮菜,但煮菜一定會產生油煙味,那是不得不接受的附屬品,才不是我喜歡油煙呢!」她翻過身子,捧著他的臉說,「要不然,你又是為什麼喜歡設計建築物呢?因為你喜歡成天埋首在設計圖上嗎?當然不是吧!」

  「算你有理,行吧。」他笑著以額頭擦擦她的額頭說,「既然如此,以後你就可以不必成天沾著油煙味,只要你高興,你要煮一餐或兩餐都可以。不想煮,吃外面也可以。」

  她不解地歪著頭說:「吃外面?這是什麼意思。就算我升任了美食俱樂部主廚,還是不可能遠離油煙啊!別看『主廚』兩個字掛在上面好聽,實際上只是有人會幫我們準備好材料,真正動手煮料理的人還是我啊!」

  「所以我是指我今天已經打電話給端木了,告訴他那賭注已經可以取消了。」他攬著她的頸子,輕輕地咬著她說,「因為你要留在我身邊。」

  他的話宛如晴天霹靂般,凍住了冶恬。

  「你……再說……一次……」

  「怎麼了,冶恬?」他擔憂地看著她突然發青的臉,探手。

  冶恬尖叫一聲:「別碰我!」嘩地從浴缸中跳出來,「真是令人難以相信,你竟然……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可不是你的東西!你怎麼可以——」

  他也跟著追出了浴室:「慢著,冶恬,你在說什麼,冷靜一點廠

  「我不要你碰我!放手!」她大叫。

  「我不能放手!」他怒吼。

  冶恬一時氣血上湧,開始不顧一切地攻擊他, 張口朝他肌肉賁張的手腕上咬下去,可是他依然不願鬆手,只是降低了一點音調說:「你儘管咬吧,我 還是不會鬆手的,除非你告訴我,「你到底是為了什 麼如此生氣?」

  看著自己咬出的傷痕,冶恬紅了眼眶:「你竟然 反過來問我,這證明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我,一點都不瞭解我,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

  「我『做了』什麼?」他也以受傷的口氣問。

  「你——不知道進入美食俱樂部工作,對我而言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嗎?那是我的夢想,集我的夢想之大全的餐廳,能在那兒工作,就代表我終於能實現從孩童時期開始就一直盼望的美夢,可如今這個夢你卻連問都不問我,竟一手毀壞它!還問我為何生氣?我不是生氣,我是傷心得快死掉了!」

  任何人糟蹋她的夢想,都不及他一手破壞了它,所帶給她的傷痛更深。正因為自己是如此地愛他,所以更難以接受他竟成為自己夢想的劊於手。

  「原來是這件事。」他鬆口氣說,「我還以為……」

  「這件事?!對你而言,我的夢想只是:這件事』!」冶恬甩開他的手說,「我對你失望透了,想不 到我這麼不會看人,我真是看錯你了,紫鳴臣。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停!」他攔下她往外衝的腳步說,「我絕對沒有破壞你夢想的意思,冶恬。我當然知道做廚師對你而言很重要。可是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有。而且還很多!」他以鐵腕將她拉回來,並且在她赤裸的身子上裹一件浴袍,帶她回到床邊坐下說,「我不是想要破壞你的夢想,我想給你另一個取而代之的夢想。如此而已。」

  冶恬以手背氣憤地抹著淚水,哽咽地說:「你還要耍什麼花樣來騙我。」

  他歎氣:「我沒有要耍花樣。」走到角落的桌子,打開抽屜,他取出一隻絨布盒,重回她的身邊,屈起一膝跪在她的面前說:「我愛你,岳冶恬,你願不願意接受我的心意,嫁給我?」

  一打開,那只躺在深藍色絨布中閃爍生輝的鑽石戒指,刺眼地呈現在她面前。冶恬不敢置信地盯著它。

  鷗臣溫柔地一笑,說:「我想保留這份驚喜,所以沒有告訴你。你還喜歡它嗎?」

  冶恬吞了一口口水,輪流地看著他的臉與戒指,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買了這只戒指,她一直以為他沒有考慮過彼此的將來,可是他 全都考慮了。成為他的妻子,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成為他生命中理所當然的一份子,這麼誘人的 提議,她從未遇到過。

  「你不必去美食俱樂部,留在家裡,做我今生的廚娘。不淪你想做什麼樣的料理都可以,客人只有我一個,你不會嫌棄吧?」

  冶恬顫抖地摸著那只美得教人發暈的戒指,掙扎著。

  答應他呀!這麼好的事,不會再次發生了。你不是喜歡這個男人嗎?還在猶豫什麼,快點點頭說好。說你願意!

  ——不可以,你的夢想不是只做一個人的廚師,你的廚藝是為了帶給更多人幸福而存在的,你想讓更多、更多的人瞭解到品嚐美食的幸福,所以才選擇當一名廚師,難道你要為了一個男人,背叛自己多年來的夢想?

  那又怎麼樣,夢想是虛幻的,他是真實的。你要是拒絕了他,就再也沒有第二個他了。你不是如此地愛他嗎?能夠擁有獨佔他的機會,你還在猶豫什麼!

  ——你會後悔的,為了男人而放棄夢想,你岳冶恬就不再是岳冶恬丁。你想成為那種以夫為天的女人嗎?依你的個性,你能辦得到嗎?

  你會後悔的。拒絕他、失去了他,你一定會後悔的。

  「冶恬?」他催促地握住她的手。

  吞下一陣陣的心痛,冶恬播著頭,將戒指推回去給他。

  「冶恬!」他俊美的臉孔浮現錯愕。

  「我不能!」她哭泣著說,「我不能嫁給你!我不能只為一個人做菜,我想要那份工作,我要我的夢想!」

  「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美食俱樂部的主廚地位,你寧可選擇它而不是我?」他漸漸染上寒冰的黑眸,有著令人膽戰的寒冷。

  「假如今天換成你是我呢?你可以放棄所有的工作,為我而選擇留在家中?你太自私了,為什麼要這樣要求我?」

  「我自私?」他瘖啞地說,「想要獨佔自己的女人有什麼錯?你的全部都是我的,為什麼我不能要求 你?我並不是要你放棄料理本身,只是要你把全部 的料理都放在家中,這樣有何不可!我不懂,冶恬,你也很自私,你眼前只有自己的夢想,那你把我放在什麼地方?你本來怎麼打算的,回到美食俱樂部以後;每週一兩天來和我廝混一下上個床玩玩?你的未來裡,我的位置只是個打發空虛的工具,是嗎?」 

  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如此傷人,冶恬也失去了控制地叫道:「是啊,我就是這樣打算的。你這個眼中只有自己工作的自私沙豬,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平芷靈和你結婚不到三天就會和你離婚,因為在你眼中我們女人就是活該留在家裡的工具,只配幫你暖床、煮飯、生孩子!」

  他揚起一手,冶恬瞪著他,一派「你打啊!」的挑釁態度。

  終究,他還是沒有打她,不捨?心疼?或者是天生的紳士風度?冶恬不知道是哪一個。鳴臣忿忿地放下手,轉過身。

  「既然你是這樣的看法,我也沒有話好說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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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美食俱樂部的員工宿舍,田莘園的房間裡,環繞著一股低氣壓。

  原因就在於紅腫著一雙眼、將一張漂亮可愛的臉哭得不成人型的岳冶恬。她拎著行囊離開了紫家,就盲目地直奔朋友住處,離約定之日還有一天,但她已經無法再繼續和紫鳴臣生活下去了。

  她一想起臨別時,他背對著自己,要她走的那一剎那,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湧出,如斷線珍珠般婆娑直下。

  田莘園看著好友,再看看聞訊而來的花聖賢,三人對看無語,心疼好友的無助也只能提供面紙聊表安慰。要從拚命哭泣的冶恬口中間出事情的來龍去脈,就花了整整兩個小時,而如今已臨深夜,冶恬除了啜泣還是啜泣,兩人想盡辦法安慰,卻還是得不到半點成效。

  「所以說,人笨沒藥醫。」花聖賢冷冷地說,「捨不得,就別走。哭成這樣,傷的也只有你的淚腺,何必做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

  「花花,你別這麼說嘛,冶恬已經夠難過了。」田莘園歎氣地說。

  「我也不想說這些難聽話,可是現在她就缺少一個當頭棒喝。」花聖賢拍著桌子說,「像這種以自我中心為思考方式的傢伙,有什麼好值得為他掉眼淚的。早點離開,早點忘記,早點找下一個更好的男人,不就得了。我就是看不下去你這種斬不斷情絲又拖拖拉拉的態度。」

  冶恬聽了她的話,哭得更不可抑制:「我……我就是放不下嘛!嗚嗚嗚,人家也不想哭啊!可是眼淚不聽話,自己要掉下來,我有什麼辦法!」

  「乖乖。」田莘園摸著她的頭說,「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花花也是為你好才這麼說。你就別哭了吧?你這樣哭也不是辦法,一點都不像我們認識的 那個永遠開心、奮發、向前看的你了。」

  沒有人會懂。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她心裡既氣紫鳴臣的愚蠢與盲目,卻也生氣自己的不乾脆,誰叫她一踏出紫家,就有著強烈的後悔感。可是這不 該發生的,她活到現在還不曾後悔過自己所做的任何決定,偏偏就這回……都是紫鳴臣的錯,他一定 對她動過什麼手腳,改變了她。

  變得如此不幹不脆,變得如此惹人討厭……變成以前她最痛恨的那種女人:為了一點小感情的創 傷,就好像天地都毀滅的女人。

  好後悔認識他,好後悔愛上他,好後悔自己草率地就投入他的懷抱,要是他們之間沒有那段纏綿的記憶,自己又怎麼會這樣反反覆覆地,回想起每一個與他共度的甜蜜時光。他們一起分享的三明治 的滋味,他們為彼此刷洗身子的片段,他們交換過的每一個吻……

  都是你的錯,鳴臣。

  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恨你讓我這樣地愛你!

  「要是這麼愛他,為什麼不乾脆接受他的求婚算了!」花聖賢受不了地叫道,「看你這個樣子,你真以為有辦法做咱們美食俱樂部的大廚?別開玩笑了。我看你現在滿腦子只有他,哪還有什麼料理的空間!」

  「不。」冶恬咬著唇,堅定地說,「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拒絕他的求婚,就是斷絕我自己的後路。為了替自己爭口氣,我要以這樣的決心,一定要成為這兒的主廚,後天——不,已經是明天了,我絕對會證明給他和老闆看。」

  田莘園歎氣說:「這不是說氣話的時候,感情的事一旦意氣用事,就會更難處理。冶恬,你就不能再和他談談?或許你們倆都只是在氣頭上,問題並不大,只要你能兼顧兩邊不就好了?」

  花聖賢蹙眉說:「你這種說法我不贊同喔,田田。你太小看美食俱樂部的『主廚』責任有多麼重大了吧?你真認為冶恬有辦法兼顧這邊的工作,同時也做好紫鳴臣那傢伙所要的妻子角色嗎?我記得沒錯,他的工作相當忙碌吧?幾乎是一早出門,不到深夜很少在家。既然這樣,冶恬的工作也是從下午直到夜晚三點,你覺得他們這樣的夫妻,有什麼相處的時間?」

  「要是真心相愛的話,總會有什麼法子……」田莘園囁嚅而心虛地說著。她也知道花花說的話,有幾分道理。

  「小看婚姻的人,總會嘗到苦頭的。結婚不是你所想的那麼夢幻,工作更不是!要是雙方沒有這種決心,只靠一邊的努力,是絕對不會成功的。紫鳴臣都說了他自己獨佔欲很強,那他能忍受妻子一天到晚不在家?」花聖賢雙手抱胸地說,「與其勉強結婚,我認為還不如腳踏實地一點——分開就分開吧!」

  「花花……你也說得太直接了。」

  冶恬默默地擦乾眼淚說:「你們都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冶恬……」田田擔憂地看著她。好友臉上逞強的模樣,反而更讓人心疼。這時她不由得想埋怨紫鳴臣那傢伙,既然要愛,就好好地愛到底,這樣 傷人,太過分。反省自己還拿他們倆之間的情事開玩笑,想不到這段愛會讓好友如此痛苦。愛情真是 害人不淺的玩意兒。

  「你能想通就好。」花聖賢也不打算再多說些什麼了,感情這種事,除了當事人本身,誰說了什麼,都沒有用。

  「是啊,明天很快就到了,早點睡吧,已經過了三點了,養精蓄銳,好好地煮一桌讓紫鳴臣後悔 無比的好菜給他看。」

  「謝謝,沒有你們,我現在不知會如何……」 冶恬掛著淚水的臉綻放一朵虛弱的笑說,「搞不好會想不開,跑去跳淡水河呢。」

  「別說這種傻話,我們一定會幫你加油的,不論你要怎麼做,我們都站在你身邊。」

  「嗯。」冶恬努力地撿拾自己破碎的心。

  是啊,還有明天呢,明天又是一場硬仗。她不 知道自己能不能臨危不亂地面對紫鴟臣,可是她一定會努力做出讓他讚不絕口的好菜。

  她已經失去所有,料理是她僅有的依靠了,

  *      *        *

  手上拿著邀請函,紫鳴臣站在美食俱樂部門口,一切的起點就在這兒,一個月前的那場試吃大會——彷彿還能看到冶恬那閃爍著絕不認輸的小臉,接受挑戰,闖入他的家也闖入了他的心。

  分開才兩天,感覺上卻像經過了無比漫長的兩世紀。

  連他一向全力以赴的工作,都因為他無法集中心思而頻頻出錯,公司裡外的人都對他的反常感到不可思議,但是他自己一點也不意外。當你滿腦中都充斥著某個人的身影時,要工作談何容易。

  真是沒有出息。鳴臣自己都想罵自己,如此牽腸掛肚地想著一個選擇工作勝過選擇與他共度人生的女人,有什麼用?當年和前妻分手時,還能大笑三聲,與她結成好友的自己到哪裡去了?那個灑脫地說:「我不需要女人,人生浪費在愛情上是愚蠢的!」他又在什麼地方?

  冶恬,你知道你這兩天已經讓我損耗了多少的時間與金錢嗎?

  你不會知道,而且也不關心吧。

  你果然是我生命中不該出現的煞星。

  搖搖頭,鳴臣打開那道玻璃門,迎上前的是一身白色西裝、標準老闆模樣的端木揚。他一見到他,立刻拉過他的衣袖說:「你先跟我來廠

  一路將他拉到了安靜的角落,劈頭就說:「你在搞什麼鬼,我把我最中意的廚師交給你,你卻還給我一個行屍走肉,阿!說,你對我的廚師做了什麼!」

  鳴臣冷聲說:「這麼中意她,當初別推給我不就好了。」

  「你——」到這時,端木揚才注意到他臉色怪怪地。「你們發生了什麼事?」

  「我今天是來作評判,不是來接受盤問的,端木。」抽回自己的手臂,鳴臣轉身說,「快點進行吧,我沒有時間。」

  「喂!喂!」

  端木揚叫了幾聲,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看樣子,問題很大。如果只有岳冶恬一個人怪怪的,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可是……認識鳴臣這麼多年了,還沒有看過他如此一—宛如人定老僧看破紅塵般喜怒無色的表情。沒錯,鳴臣是天生的撲克 臉,本就不容易在表情上顯露情感,但以前的他至 少還帶有一點「人」味,現在的他和廚房那個埋首 於料理上的行屍走肉有得拼,兩人都像在拚命壓抑 著什麼。

  要命了,為什麼偏偏在這節骨眼上……他沒想 到把岳冶恬丟給鳴臣也會捅出婁子。在自己那群狐朋狗黨中,惟一算得上正人君子的鳴臣,難道對岳 主廚——

  唉,他真是搬石頭砸到自己的腳上了。

  端木揚只能祈禱今夜能平安無事地度過,他可沒有保意外險。

  「客人都到了,老闆說可以開始上菜了。」領班好心地告知正與手邊的鍋鏟奮鬥的冶恬。

  聞言,冶恬只是默默地點頭,專注於手邊料理的最後裝飾——在綠色的湯液上擺放薄薄的金縷。坦白說,今夜的心情並不適合做出她最佳的料理, 但她還是排除一切心理魔障,這一役只准成功不許 失敗。應驗著「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這句話,她甚至選擇了與上次挑戰的相同菜色料理.準備再次挑戰紫鳴臣的舌頭。

  「oK,請把翡翠魚翅湯端過去吧。」

  「我的也好了,可以端過去了。」發出男性爽朗笑聲的是老闆端木揚找來的另一位大廚,據說今日的競賽,只要冶恬輸了,那麼這位仁兄就會成為美食俱樂部的首任主廚。

  這個點子,是今天早上端木揚當著兩人的面宣佈的。他下令要候補主廚做與冶恬一樣的菜色,今夜同時端出兩道一模一樣的料理呈現在紫鷗臣的面前。由紫鳴臣的舌頭來決定,哪一邊的味道優於另外一邊。

  冶恬對這個做法沒有異議。畢竟,這些都是她的獨門拿手料理,對初次挑戰這些萊色的候補主廚在起跑點上是有些不公平,但如果他能後來居上,不也正能讓冶恬輸得心服口服。

  懷著些許的忐忑不安,冶恬從冰箱中取出了前菜,開始進行下一道料理。

  不久後,服務生領班端著兩盤只被動過少許的湯晶,回到廚房說:「可以繼續下一道了。」

  「好!」候補廚師哼著小曲,交出了自己的作品。

  冶恬面色凝重地將自己那一盤培根蘆筍捲心並列地放上去。

  比賽順利地進行著。

  「最後一道了!」終於,領班口中發出關鍵性的一句話。

  作為結尾的休止符,不但要讓客人感受到這整道料理的完美句點,同時也要讓客人產生回味無窮的餘韻,冶恬端出的是看似再簡單不過的「綠茶果凍」。但這道最後料理,也是上次她沒能讓紫鳴臣吃到的料理,她投注入的精力與功夫包含了自己與紫鴟臣這幾周來相處的愛與關懷。

  鳴臣總是忙碌不已。需要消除疲勞的他,偏又不愛吃甜食,過甜的東西他向來只是吃了一兩口就放到一邊去。為了補充他的體力,這道綠茶果凍正是最好的選擇。

  以晶瑩透明的洋菜包裹住綠茶的精髓,融合了脆嫩奇異果果肉的酸甜,控制得恰到好處。不會過分甜膩的淡淡香氣,就算是不喜歡甜食的人,也會大快朵頤。

  她將果凍盛入一隻高腳水晶杯中,以切碎的鮮紅櫻桃末點綴其上,再淋下乳白香滑的煉乳。

  「麻煩你了,領班。」

  領班望著盤上那美麗得幾乎稱得上藝術品的甜品,露出微笑說:「您也辛苦了,岳主廚。」

  一旁,瞧見冶恬端出來的作品,候選的年輕男主廚立刻嗤之以鼻。

  「喔喔,我可也是候選人之一啊,領班。瞧我的這道烤巧克力香蕉布丁,怎麼樣?很不錯吧!哼哼,那種寒酸的果凍,怎麼可能與我這口感強烈的香蕉比擬呢!一下子就會被打敗的,岳小姐,很抱歉,這美食俱樂部的主廚職缺,我要定了,哈哈哈!」

  冶恬微微一笑,或許是吧。自己的綠茶果凍萬一被放在巧克力香蕉布丁後上,那的確是不妙。畢竟吃過了高甜度的巧克力,人的舌頭不麻痺都不可能。不過冶恬卻不顯得慌張,因為她的心中有股強烈的信念……

  鳴臣一定會知道,哪一道是她的料理,他也一定會先品嚐自己的果凍!

  當然,誰也不能保證,這充其量只是冶恬盲目的自信,所以她什麼都不說,只把最後的決定,交給了命運。

  到底誰輸誰贏,很快就會揭曉了。

  「那麼兩位的最後一道料理,我這就端出去了。」領班不願介入風波,禮貌地笑著,端起盤子離去。

  候補主廚在一旁開始點煙,嘻笑著說:「嘿嘿,我說這就是你的失策了,岳小姐。你應該堅持全程我們都以一樣的料理,這樣原本你是佔優勢的。」他大大地吐口煙,又說,「可是你居然傻得說,只要前面幾道一樣就可以,後面的甜晶可以自由選擇,我是不懂為什麼啦,但你等著瞧好了,我想再怎麼味覺白癡的人也不可能會嘗不出我這道巧克力香蕉的美味。」

  冶恬不想待在這種糟糕的空氣中,她收拾完了自己所使用的廚房道具後,打開了窗戶:「抱歉,請你不要在廚房中抽煙,會破壞我的味覺與嗅覺。」

  「哈哈哈,像你這種連一點煙味都受不了的人,還是快點滾出廚房吧。」

  冶恬懶得糾正他,她拒絕的是香煙的煙,而非 油煙的煙。如果是鴟臣,他絕對不會漠視他人的意 見,自私地——不行,怎麼又拿他來和其他男人比 較了呢?這樣下去,她將永遠都忘不了他啊!

  「讓二位久等了。」

  就在此時,領班及時出現,拯救了冶恬從無盡 的懊惱中脫身。

  「老闆請兩位到前面去,客人已經做出評價 了。」

  「喔喔,終於要宣佈我成為主廚了嗎?抱歉, 我先出去了。」候補的的男主廚滿面春風好不得意、 自信地走出去。冶恬只是沉默地跟在他後頭,擔憂 自己能平靜地面對鳴臣嗎?捉緊了身上的圍裙,她 戴上了最冷漠的面具,步出廚房。

  「兩位!請過來!」端木揚起身招呼說,「辛苦你 們了,今夜的晚餐也十分精彩。這邊請。」

  一碰觸到那雙深邃的黑眸,冶恬就不覺低下頭,避開了他。

  「紫先生,如何?你的評鑒結果,請當著這兩位的面宣佈吧!」

  他會說些什麼?他會說真心話嗎?他會不會借這機會打擊她,故意挑選中另外一個人的料理?他……應該不會這麼做吧?但,說不定,他愛她而不願意放手,他要是為了奪回她,而故意選擇了對手……

  眼前一陣暈眩,冶恬就要因過度緊張而崩潰了。即使鳴臣這麼做,自己一定也無法恨他的,她是如此的愛這個男人,就連他的錯誤也一定會一併地愛下去。是啊,短暫的怒氣過後,冶恬如今知道他獨斷地決定要她結婚一事,自己生氣是為了他不尊重自己,卻還是抹煞不了她付出的愛。

  因此,不論他會如何宣判,她都會令鷗臣接受。

  鳴臣低沉而穩重地說:「前面幾道一樣的菜色,對我而言是差不多的,不分軒輊。」

  冶恬的心直往下沉。還是……不行嗎?

  「但真正捉住我的注意力的,是最後一道的甜品。」

  候補的男主廚發出小聲的勝利歡呼。

  「這杯綠茶果凍,不但外觀上美麗吸引人,同時品嚐起來也爽口不膩,更重要的是經過前面味道濃厚的主菜——風梨牛排之後,我已經不想再吃任何口味重的東西了。所以我的答案就是……這杯惟一被我吃光的:綠茶果凍』。」

  冶恬杏眼大張地抬起頭,雙唇微微地顫抖著,耳邊響著呼呼呼的風聲,什麼話都聽不進去,所有的人也都消失了。

  她凝視著鷗臣,鳴臣也凝視著她。

  這是真的嗎?自己真的成功了嗎?透過料理,自己的心意已經傳達給他了?

  他靜靜地一笑,笑得有些淒涼,說:「恭喜你,岳小姐,我承認你的手藝是頂尖的,也期待你能在未來為美食俱樂部奠定一流的口碑。身為這間俱樂部的股東之一,我也要請你以後多多努力、多多照顧俱樂部客人的胃。」

  他說了! 自己終於在眾人面前得到他的認可了。

  冶恬高興得不知該以什麼言語形容,經歷過一個月的奮鬥,如今「他」承認也接受她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全身緊繃的神經頓時全都鬆懈了似的,她的眼眶也隨之一熱。

  「恭喜你!冶恬,你正式成為我們的一份子了。你證明了你是最棒的,做出了就連味覺白癡都會感動的料理。我們以你為榮!」田莘園與花聖賢也從躲藏的角落中跳出來擁抱她,為她歡呼。

  「嗯!嗯!」冶恬只能頻頻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傻瓜,別哭啊!你應該笑才對,以後我們又可以一起工作了!」

  老闆端木也拿起一張紙走到冶恬面前說:「契約都已經訂好了,和我們當初約定的一樣,你的薪資加了一倍,我相信這是值得的。為了追求美味的絕頂藝術,讓我們一起努力吧,岳主廚。」

  「謝謝。」抱著這夢寐以求的合約,冶恬心裡洋溢著歡喜,可是心靈的某個角落卻始終放在一個人身上。

  鳴臣……他人呢?

  搜尋著四周,冶恬看見他正要走出俱樂部的大門,緊張地丟下眾人說:「對不起,恕我失陪一下。」

  她有句話非要問他不可,她想知道他是怎麼想 的

  戰勝味覺白癡嗎?可真是傷人的一句話。

  但世上凡是實話,往往都是不動聽的。這一點鳴臣也很清楚。  

  其實這頓飯吃下來,他怎麼可能吃不出哪一道 出自於冶恬的手。他可不是白白吃了她一個月的絕 佳料理。拜此所賜,她離開的這兩天,張嫂都唉聲 歎氣地直說鳴臣變得挑嘴了,以前隨便煮也可以吃 上好幾碗飯的,但自從冶恬不在後,他每餐飯的飯 量都少了一半。

  幸好張嫂不知道,他被養刁的不只是嘴,還有 心。

  少了冶恬的生活就像是拼圖少了一塊一樣,不管他如何努力想像過去一樣正常工作,以工作充實 自己的生活,到了夜晚的某些時候,他總會輾轉難 眠。想念她的如花笑靨、俏皮可愛的舉止,以及她身上的味道。

  過去從不覺得自己的個性有什麼地方不對,可是最近他明白自己真的很拙於表達情感,甚至像現 在身在痛苦的深淵,也不會有誰察覺到、拉他一把,將他從這種無聊又浪費時間的空想中釋放出來。

  還在留戀什麼?他自問。

  在這種場合中,自己並不是受歡迎的人物,既然不受歡迎,還待在這兒做什麼呢?不浪費時間的,他最後以祝福的目光看了冶恬一眼,就悄然無聲地朝門口走去。

  冶恬已經屬於美食俱樂部了,她已經捉住了她的夢想,她的生命不需要他,也一樣可以過得圓滿。

  「慢著!」

  鳴臣正要打開車門,回頭看見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冶恬,朝他跑來。

  「我……有件事非問清楚不可!」

  鳴臣揚起眉毛,回應。

  「那個……」冶恬吞口口水。

  她如同紅蘋果般的臉蛋上,還殘留著喜悅的淚痕。過去自己也曾經讓她在歡愉中掉淚,而今……有這資格的,已經不再是他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想了想,她還是衝口說出。

  鳴臣歪著頭:「我想我方纔已經把理由說得很清楚了,你希望我複述一次?」

  猛力地搖著頭,她垂下視線盯著地面,一雙手絞得像麻花,結結巴巴地說, 「你……明知……如果選了我……我就會屬於美食俱樂部的……大可以……破壞這個機會……那我……」

  鳴臣鬆開了困惑的眉,冷聲說:「你認為我是那 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劣男人,為了要讓你回到 我身邊,不惜違背自己的良心,只要讓你當不成美 食俱樂部的廚師,就可以留住你?」

  「……」她愣了一下,接著不好意思地說:「哈 哈,說得也是……我在你眼中根本沒有這樣的價 值,讓你做出這種事。」

  「你——」

  鳴臣難得地動怒了,他不知道她說的哪一句話 比較讓人生氣,但毫無疑問的是這兩句話都夠讓人 火大。懷疑他的人格也好,懷疑她自身的價值也 罷,為什麼她認定的事實與自己差異這麼大,莫非 他曾給她如此錯誤的印象?要是這樣,自己放手放得如此痛苦,又有何價值?

  他扣住了她的下顎,不由分說就吻住了她。

  突如其來的吻,讓她措手不及,但驚愕過後她的手並沒有推開他,而是和他一樣沉醉在這睽違了將近四十八小時,換算成兩千八百八十分,十七萬兩千八百秒的吻。

  恣意地蹂躪著她的唇,掠奪著她的呼吸,侵犯著她的感官,鳴臣依依不捨,卻還是必須狠心地分離他們膠和的唇瓣,他對她低語著:「不要質疑我的愛。」

  抬起迷離的眸子,啟著濕潤微分的唇,她看似誘惑地仰視著他。

  「明知道你多麼以這份夢想為重,甚至將它排放在我之上,我是很憤怒沒錯,但面對『料理』的對手,我什麼都做不了啊!你要我怎麼辦?假如『它』是人的話,我還可以揍他、踢他、踹他,絕對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可是——我再怎麼想要獨佔你,也不能硬生生地看著你哭泣。在深知失去了料理,你一定會像失去生命般痛苦的情況下,我又如何能從你手中奪走它?」

  推開冶恬,鳴臣黯淡地說:「你做了決定,我也做了決定,讓我們彼此都向前邁進吧。再見。」

  「鳴……」

  聽見她遲疑的叫喚,他依然不回頭地坐上轎車,離去。

  他愛她。

  冶恬摸著自己的雙唇,呆若木雞地站在門口,癡呆地望著早已不見人影的空蕩馬路。他……的求婚、他曾說過僅有一次的愛,這些都是如此不善於表達自己情感的他,努力想要讓她知道的。

  而自己,踐踏了那樣的情感。

  為什麼她不肯再多努力一下?當他提出結婚的請求時,自己為什麼要亂發脾氣,造成了現在這樣的結果,真是太愚蠢了!

  她明明也想留在他身邊的,他說她把料理看得比他還重,不對,他早已經超越了這些……握著手中的契約,冶恬忍不住地蹲下來哭泣。

  她不想失去鳴臣啊!

  可是一切都搞砸了,是她自己推開了他,事到如今,要怎麼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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