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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科幻靈異] 張國松 -【人鬼之戰】《全文完》

人鬼之戰 作者:張國松

【作者簡介】:

        張國松,為石銅雕畫藝術家。本書為真人實事,我歷經死而復生、從不識字、苦學認字、到完成全套【天地五界叢書】的奇異過程,也許令你難以置信,但請放下成見,用邏輯智慧去思考此書所揭露的人生真相—對每個人未來的一生,絕對有益無害!

【內容簡介】:

        ※《人鬼之戰》這一系列叢書的內容,是我的親身經歷,也是人類一出生,就必須面臨真實上演的人鬼之戰。大人怕鬼、小孩子更怕鬼,「鬼」一直是人類難以證實的無解之謎—但是、在這一系列的叢書裡,將會揭穿鬼的靈異內幕,給人類正確的靈異解答,並破解鬼類的害人騙術!

  這是兩千多年來,真正唯一揭開人鬼之戰的祕密,要讓人類再也不必怕鬼、活得健康又自在!我張國松憑什麼寫出這些書呢?首先、就從我的童年故事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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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章   童年的回憶……

◎(民國四十年出生)我誕生在台北市大龍峒的流氓世家,家裡是經營酒店和賭場,我老爸有七個兄弟,全部都是當流氓,整天不是賭博、就是喝酒;從我有記憶開始,我一直是自力更生在填飽肚子、和想辦法賺錢養家。

(聽我阿嬤說)我四個月大就長牙齒了,而且還可以自己爬下床找食物吃。當時大人整天顧著賭博,都忘了我的存在(而我母親是二老婆、生下我就離家了),常常沒人拿東西給我吃,所以我就爬到雞舍抓阿嬤養的雞,啃雞脖子吸熱熱的雞血吃、吃飽了就爬回去睡覺;

每次肚子餓了我就是這樣填飽肚子。說也奇怪,每隻雞都會自動走過來給我抓住,所以每隻雞的脖子都有被我咬破的傷口,一直到有鄰居發現我在吃雞血,嚇得向我阿嬤告狀—慶幸的是,出生在這種不正常的流氓家庭,似乎他們也沒心去多想,才沒把我當怪物丟掉。

之後、(從這開始我有印象)我有時肚子餓,就爬到豬舍吃餿水,吃飽了就和豬窩在一起睡覺,睡過頭到半夜,大人到處找,才發現我在豬舍,所以阿嬤說:「這個囝仔餓不死…」—最後一次,我在和豬搶食時,被一隻母豬咬了手,從此我就不去豬舍作客了。

◎八個月大時(說也奇怪!從這裡開始我就記得很清楚),我已經會扶著牆壁走路了。後來一歲會自己走路,我就時常走去酒店找吃的;有時在路上遇到親戚、長輩,怕我出意外而好心把我抓回家;所以後來我出門,一路上就躲躲藏藏地走,見到認識的大人就躲在柱子後面,等大人過去再出來繼續走—三歲以前,我都去酒店、賭場裡混,也看盡賭客的百態…

看到贏錢的大人,我就故意跑過去獻殷勤,幫賭客跑腿買東西(檳榔、香菸、提神飲料…等),贏錢的人心情好,多少都會給小費;就這樣口袋裡常攢了很多錢。

(我三歲體格比一般的小孩還高大)當時的環境,一般小孩是沒錢買零食,而我卻可以買東西請別的小朋友吃,所以才三歲大,我已經是附近所有孩子的頭頭,走到哪都有一大群跟班,左右鄰舍都稱我「天公仔、小胖」;連大我兩歲的哥哥,肚子餓都要來找我想辦法。

阿嬤住在隔壁棟,她是綁小腳的婦女,所以從沒出門,也都不清楚我是沒人照顧的情形,而我就時常光著上身,連天氣變冷也沒加衣服…

到三歲左右,鄰居開雜貨店的阿姨看我沒衣服穿,拿了一個麵粉袋,用剪刀剪三個洞,給我套在身上,我就像是「荒野大鏢客」地穿著麵粉袋到處晃—記得麵粉袋很大、很長,到我的腳踝的長度,只要跌倒就很難爬起來;我想了一個辦法,就是用一顆石頭墊在布下,一顆在上面敲、磨,到麵粉袋破為止,再撕成開叉到膝蓋,這樣就跑得快、跌倒也不會爬不起來了—這件麵粉袋一穿就穿了兩年。

◎四歲的時候,老爸在一夜之間,把內湖經營的五台砂石車、還有酒店,通通賭博輸光了—通常人賭輸破產,都用「做生意失敗」當藉口,我老爸也不例外—破產後,家裡就改行做麵攤生意;這段時期,我母親已經回家來住了,期間也陸續生了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我記得有了四弟後,我得負責照顧最小的他(三弟在麵攤給母親照顧)。尤其夏天熱得要命,大夥最喜歡去淡水河玩水,我當然也不例外。

四歲的我就揹著不到一歲的弟弟去河邊,把他藏在石頭下的涼蔭,自己跑去游到對岸撿鴨蛋,等游回來時天都黑了,已經把四弟餓得半死、哭都哭不出聲了。

大人找了一下午,奇怪我揹著弟弟跑到哪去、怎麼沒帶回來吃東西?回到家,自然少不了一頓打…當時的我,確實是愈打膽愈大—發現做什麼事再糟只不過是一頓打而已,所以愈是膽大去嘗試想做的事。

◎五歲的時候,我的體格已經像七、八歲。我和眷村的榮民伯伯,熟稔得稱兄道弟。外省人最擅長做麵食,只要包子、饅頭的香味一飄出來,我必定會來捧場;因為我只要聞到,肚子就咕嚕、咕嚕地餓了,我會買很多分給跟班們吃—所謂「大馬喝湯,小馬嚐嚐」的道理,小小年紀我就很清楚,這也是我的人氣超旺的祕訣—平時在河裡抓了魚,我就用茅草葉穿好一條、一條的魚,掛在那些榮民伯伯的門口;沒事我也常在眷村繞,當這些伯伯的幫手,所以他們的絕活都教授給我(山東饅頭、水餃、麵條、豆瓣魚、香肉料理等等,都是這時學會的),到後來,他們做點心都特意為「小胖」留一份。

記得有個王伯伯,最喜歡吃香肉,可以說是「狗中殺手」,凡狗經過他的家門,必定無法活著離開!有一次,我吃了太多蚵仔,突然大病一場(疝氣加脫肛)—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找醫生看也沒比較好;眷村的伯伯們都奇怪:小胖怎麼這麼久沒來了?打聽之下,知道我生病了,王伯伯特意到我家把我帶去他家住,每天煮香肉給我吃,竟然就這樣不藥而癒了。

我的勢力範圍,除了眷村之外,就是大龍峒附近的廟宇。每次我經過廟時,都有瞄到供桌下蹲著好幾個小孩—這附近沒有我不認識的小孩,可是這些小孩我卻沒看過、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真的很怪—我也很好奇鑽到桌子下找他們,奇怪的是一鑽進去就沒看到任何人了、每次都這樣。

為了調查清楚,我就經常躲在供桌下,順便吃供桌上拜的貢品:雞腿、油飯、米糕…有人指責我偷吃貢品,我就理直氣壯的說:「神明叫我可以拿來吃的,你有聽到神明說不行吃嗎?」(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小時候常看到廟宇供桌下藏的小孩,就是所謂「養小鬼」的『魔神仔』。)

有一天,我躲在供桌下啃著雞腿、吃得正爽時,聽到有人來廟裡求籤,我豎著耳朵聽廟公跟他解籤詩,內容是說那個人「犯車關」,最好要祭改才能消災…等那個問事的人祭改完後走了,廟公和朋友在聊天,竟然說「犯車關」是最穩當的說法;如果當事者真的出了事,就代表「神明料得很準」;如果沒死只是傷,就代表「好險有來祭改」;萬一死了,就是「在劫難逃、積德不夠」—假如什麼都沒發生,就是「我們的神明有保佑,幫他化解了」;真的是穩贏的說法!

回家後,我趕快跑去告訴阿嬤這件事,阿嬤撇撇嘴說:「我早就知道廟裡都是騙人的!」我就問阿嬤:「那你幹麼去廟裡唸經?」

自從老爸把事業輸光後,鄰居的三姑六婆會約阿嬤去廟裡唸經,說這樣才能改家運—阿嬤說廟裡的那一套,她早就知道不可信,別人好意邀約,她不想得罪,所以才附和跟去的,可是阿嬤唸的經是【天青青、地靈靈、口袋沒錢就不靈】;才去幾次她就藉口行動不方便沒再去了。

我記得每次拜拜,阿嬤就暗中叫我金紙拿幾張燒做代表就可以,一疊可以用很久,阿嬤說:「拿錢買紙燒掉,不如省下來多買一塊肉。」我覺得阿嬤說的確實有道理,所以老媽叫我去買金紙的錢,我都交給阿嬤;金紙一疊一次只燒一張做代表,燒一年也燒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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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賺外快的童年……

◎老爸把賭場輸掉後,我少了小費收入,就得靠其他門路賺外快了—夏天,撿「蟬殼」賣給中藥行;抓「知了」和野桑樹上的「野蠶」去大龍國民學校門口叫賣(我記得知了叫得太吵還把校長引來),順便也兼賣「桑葉」;還有,去淡水河邊的臭水裡找「紅蟲」,只要有污水的地方就有紅蟲,我用舊蚊帳去撈,賣給養鰻魚苗的人,有時一天就可賺到三十幾元!

民國四十五年大龍峒已經有「耶穌教會」,受洗入教的小孩,星期天去教會就可領餅乾、牛奶和小卡片。我的姑姑是教會的工作人員,也來家裡傳教,說加入耶穌教,若有戰爭美國人會來保護…我看在餅乾、牛奶的份上,求阿嬤讓我和弟弟加入教會;阿嬤就拿個大澡盆裝水,叫我們三兄弟跳進去浸一浸,就叫姑姑當作已經受洗入教。

之後,每個星期天,我就各揹著、牽著兩個弟弟去教會領餅乾和牛奶(這樣就有三份可領)—尤其、教會還會送一種撒有亮粉的小卡片,三張都被我搜集起來,拿去小學門口叫賣;「撒金粉的一張可賣三角、銀粉的一張二角」,那些有錢人家的小孩搶著買—這是我最輕鬆賺的外快,但是一個禮拜也才有三張而已,所以我就搜購其他小朋友的卡片(一張一角)去賣,在當時是一筆不錯的收入。

還有另一種可遇不可求的外快:在那個年代,若附近有人辦喪事,我可開心了…出殯時喪家會花錢請一些小孩來充場面,更令我期待的—喪家在一大早會準備一大鍋的「鹹粥」和辦完葬禮後的「辦桌」—這才是我夢寐以求的好事;

尤其「鹹粥」裡的油豆腐、豬頭皮、金勾蝦…我一次就可吃七碗;所以喪家要出殯的那一天,我早早就起床、牙刷好、臉洗好,興沖沖地去幫忙;不管是「拿五彩旗、草把或敲鑼…」一個人工資是五元;但是喪禮遊街時有扮演「唐三藏」、「孫悟空」的戲碼,這些角色都是要找小孩子來演,以「唐三藏」一角來說可就非我莫屬了。

扮「唐三藏」的小孩一定得長相清秀,且耐得住騎在迷你馬幾個小時、不能下馬尿尿,得在褲子裡包尿布和塑膠袋(尤其在夏天這可是苦差事)…不過看在一次賺十幾元的份上,我還是答應喪家的邀演,所以每次附近有人過世,必定會有人找上門—「請小胖來扮唐三藏」—這已經是大龍峒殯葬業的慣例了。

一個葬禮下來,有吃(鹹粥、辦桌)、有賺、還有拿到一條白毛巾(可以給阿嬤擦腳)和辦桌的「菜尾」,真的是很划算!

記得有一次有跟上山全程參與下葬儀式,價錢是加倍,我是負責敲鑔,坐著卡車和其他「吹嗩吶、打鑼」的大人一起上山。到了山上,太陽很大,「吹嗩吶」的跳下卡車,蹲在車子的陰影下吹奏,我還站在卡車上敲著樂器;以節奏來說,我是第三聲響鑔,在這空檔我就東摸西看,玩弄著卡車的車斗門栓…

竟然一時興起拉起栓—說時遲、那時快,整片重重的車斗門突然『碰』地倒下去—只聽見吹嗩吶的『嗶』一大聲!就倒在地上…整個葬禮突然音樂中斷,大人紛紛回頭在找吹嗩吶的哪裡去了?闖了大禍的我,嚇得丟下樂器,躲在林投樹下一直到儀式結束…

我看見吹嗩吶的那個人額頭腫得好大一坨,被人抬上車,心裡真的七上八下,很怕鬧出人命—從此,小胖被禁止跟上山(這條錢我就賺不到了),因為差點讓葬禮多個人陪葬!

◎六歲的時候,我開始在老媽的麵攤幫忙。每天切紅蔥頭、去市場採購、洗菜、切菜、洗碗打雜…通通包辦;有時有人叫外送,我就騎腳踏車去送;後來跟市場製麵的老闆混熟了,我就毛遂自薦兼差替他送貨到各小吃攤;每天六點左右我就騎著黑色大腳踏車,穿梭在大街小巷去送貨,偶爾還兼幫豬肉攤送豬肉;送完大概十點,再回家幫老媽的忙。

我還跑到台北大橋頭去觀察別人的小吃攤做生意—然後回去建議老媽在麵攤加賣以杯計價的米酒;一瓶米酒一元五角,用一杯杯的賣,一杯五角,一瓶可賣五杯,再搭配滷小菜,可以增加「不是為填飽肚子而來」的客源;老媽半信半疑地答應後,我就去市場買豬頭皮、豆干和海帶、花生、雞蛋、鴨頭、雞頭和雞腳等材料回來滷;我跟老媽要了一個大鍋子,裡面放甘草、八角、辣椒、蒜頭、薑母、醬油、冰糖和炒過的鹽巴(加這種鹽巴才不會滷出死鹹的滷菜),滷出一大鍋香噴噴的滷味小菜(這可是眷村伯伯教的絕活);再去雜貨店批一打米酒回來試賣,從此果然生意大增,連老媽也不得不佩服我了。

有一天,我在麵攤閒暇時,恰好手上有張白報紙,我就照著月曆上「馬」的圖片,用蠟筆畫了一張「駿馬圖」,自己看看很得意,就把它貼在牆壁上,當作裝飾店面。

過沒幾天,一位來吃麵的中年伯伯站在畫前面,頗有興味地看著我的畫,他說他是從香港來經營木材買賣的商人,這幅「馬」畫得很生動,是誰畫的呢?我很開心地告訴他是我畫的,沒想到他竟然出價二百元買下這幅畫,在當時這可是不小的價錢,我和老媽都大吃一驚之下,多了這筆意外之財。

◎七歲的時候,我已經像十幾歲的青少年,曾被送去入學,可是我無法忍受要靜靜坐在教室裡幾十分鐘,大概坐個五分鐘,我的屁股就像有蟲在咬般的坐不住,而受不了跑出教室;我在學校裡晃,到每間教室外面走走、看看,順便「指認」每個曾跟我「交易」過的學生:

那個沒門牙的跟我買過卡片、這個大目仔有買我的知了、那個女生常常跟我買桑葉…老師氣得把我拖回教室處罰,要我乖乖坐好上課,我就跟他說我不要被關在這裡!就這樣沒幾天,老師就叫我回家,跟我老爸說我很難教、還是八歲再來入學好了…我老爸覺得家裡也正好缺人手,就順理成章地讓我留在家裡幫忙了。

雖然家裡麵攤生意愈來愈好,我也是愈來愈忙,每天送貨、補貨地跑,偏偏大我兩歲的哥哥是從不幫忙的懶惰蟲!他會出現在家裡,必定是要偷錢花的時候;知道我有賺外快攢錢的習慣,所以總是偷我藏的錢;我用盡方法藏錢:地上挖坑、黏在床腳內側、夾在天花板、塞在鞋子裡…

反正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但仍被他趁我不在家時搜括一空,真的把我氣死了!長輩也都姑息他,都只勸我「給自己哥哥用計較什麼」、「誰叫你不藏好」…所以,到後來,我只要遇到他必定先打一頓!

◎八歲的時候,遇到台灣最嚴重的水患—「八七水災」。我記得那時下了幾天的雨,聽收音機報導各地已經開始淹水。我家是住在淡水河邊的迪化街(也就是現在的迪化污水處理廠附近);阿嬤先和伯父們撤退到安全地點,我和家人正急著搶救家裡的東西,通通搬到閣樓…

到了傍晚,海水倒灌、水急速湧入淹到屋頂了,大夥急忙爬到屋頂喊救命,尤其我哥喊得最大聲!這時附近已經是一片汪洋,家家都只剩屋頂和求救的人;水裡漂著大量的漂流物:有冬瓜、南瓜、家具、死豬、甚至還有人的屍體—突然不知哪來的一頭水牛被沖上我家屋頂,而且還把屋頂踩塌了!我趕緊衝上前驅趕、才拉住牛的繩子,想拖牠離開屋頂,竟然、我連人帶牛被拖入洪水裡了!

在水中,我一面泅水、一面拉住牛繩往牛頭游去,抓住牛角、爬上牛背,隨著大水往前衝…也不知被沖了多遠,我發現前方有電線桿,便打定主意要想辦法抓住那支電線桿…

當接近時,我奮力一跳抱住電線桿、並迅速把手上的繩子纏繞一圈在電線桿上—幸好牛繩夠長,在我繞了一圈之後,被沖走的水牛才停住!

我像猴子般緊緊抱著電線桿,看到十幾公尺外的屋頂上,也有人在等待救援,便高聲呼喊他們…後來有政府救援人員駕橡皮艇來營救,我才被接上船,送到學校去和家人會合。

看到家人都已經在學校,竟然他們一點都不擔心我;老爸說我泳技很好又勇得像牛,他知道我一定沒問題的。雖然是八月天,濕漉漉的一身,還是挺冷的,老爸拿了一瓶黑梅酒,給我喝了兩大口,教我快睡個覺才不會感冒—那一晚,我根本睡不著,滿腦子想著我的那頭水牛…

天才剛亮,我跑出去探水位,水深已經退到我腰部左右,我心急著怕我撿到的水牛被人牽走,便偷偷溜走,游泳去找我綁的那根電線桿;游到那裡時,已經有四個大人在察看那隻綁住的水牛,我趕快高喊著「那是我的牛、我家的、我綁在這裡…」終於順利把牛牽到手了。

經過大水的恐懼,這頭水牛已經又餓又怕、雙眼通紅、瘦巴巴地,我好不容易一邊拖趕牠、一邊拔青草給牠吃;帶回家後,我決定好好利用這隻牛東山再起—這場大水,把所有土磚厝全沖毀了,我家雖然只倒一半,但是所有家具、衣物、做生意的器具也都被大水沖走了,連本來我用鐵鍊綁好的三輪車,也被人趁火打劫給偷了!

如果再賣麵,一定得攢些資本買器具、用品,眼前要賺錢,只有靠這頭牛了。

我去跟在蘭州街屠宰場工作的叔叔借傢伙;再到眷村找王伯伯,告訴他們我計劃殺牛來賣牛肉湯,要用這隻牛賺的錢,把做生意所需的器材買回來,重新開始;王伯伯和其他眷村伯伯們一起幫我張羅著用具:有四個蒸饅頭的大鐵鍋、五個裝豆漿的鐵桶、十幾家借來的鋼杯、還有一些燉香肉用的藥材…

我又去中藥店買甘草和八角、雜貨店買鹽巴和味素、河邊挖很多的野薑塊、並且撿了幾個五十加侖的大油桶回家;為了滾這幾個油桶,我可費盡力氣啊!一次只能滾兩個,還要控制方向,跑了好幾趟才弄回家四個油桶,然後用柴刀劈開桶蓋、在桶身打洞和透氣孔,這樣就可以拿來當爐灶了—那天晚上,我和老爸便私下宰了那頭牛。

第二天,發動哥哥、弟弟們去撿樹枝柴薪,我和老爸就在我家旁的大馬路邊,用油桶當灶,露天燒起四大鍋的清燉牛肉湯…水是我到學校挑回來的;先把牛骨都放進去熬,甘草、八角和很多薑塊去腥,加上王伯伯提供的香肉滷包,沒多久,就飄出陣陣肉湯香,吸引了很多人拿鍋子來訂牛肉湯。

我那好吃懶做的哥哥,照例是拚命想偷吃,這回我已事先跟老爸講好牛肉是要拿來賣錢的,所以老爸警告他不准偷吃,他只好眼巴巴地在旁邊「聞香」。

等牛骨熬得差不多了,開始燉牛肉,骨頭就拿出來給家人吃,儘管只有碎肉和骨髓,大家也吃得津津有味。

燉好的牛肉湯我用鋼杯計價,一杯二元配四塊肉,買一元的就減半給;我和老媽用扁擔把裝在豆漿桶的牛肉湯,挑到大龍市場口賣,我用兩個鋼杯敲擊著吆喝…

其實當時災後物資缺乏,沒多久就有很多聞香而來的客人,排隊等著買牛肉湯,賣完一桶又一桶,我就回家再挑牛肉湯過來,跑了一趟又一趟…一天的光景,整隻牛連牛舌、牛雜通通都賣完了。

至於那張牛皮,我到處問有人要買嗎?結果被一家中藥行買去,就這樣連肉帶皮賺了約八百元,這筆錢讓我們添購了做麵攤生意的器具,老媽的麵攤又重新開張了……

也差不多這段時期,學校開學了,我又收到入學通知。我記得我級任導師叫范月娥,長得不怎樣卻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像妖怪一樣!這麼愛漂亮的她,大概特別看我不順眼;當時災後重建的日子,我每天一下課回家就開始幫忙,釘牆補屋、兼麵攤的工作…忙進忙出、累得我常常忘記洗澡就睡著了,

第二天又直接去上學—所以我的身上總是髒兮兮的,范老師總是捏著我的耳朵說我是「懶惰鬼、不愛乾淨」,還罰我掛著一張紙牌、又叫我把破鞋子掛在脖子上,紙牌上寫著「髒狗熊是張國松」,就這樣站在操場罰站。她也不問青紅皂白認定我是壞孩子,常常嫌我髒臭而處罰我,有時在大太陽下一站就兩、三個小時,根本沒有讓我進教室上課;當時的校長也知此事,卻未做任何處置;甚至有風聲傳回家,老爸也根本不問理由打我一頓,認為我不肯讀書才被老師罰…

就這樣我有苦說不出的委屈…終於,我也不想再忍受了!決定蹺課不去學校!

(這是我無法受正常的基本教育、也不識字而從未讀民間書的由來。當時的我以為不上學沒什麼大不了,反正對於賺錢我一直是很有頭腦,覺得有謀生能力就好;可是後來在社會上深深體會「不識字」的痛苦,在做生意、找工作或與朋友相處時,產生無法完全發揮實力的困擾,也造成許多挫折。

之後我為了學認字,花了很多時間靠自己苦讀、背誦字典,才能寫出一系列的書;所以奉勸小朋友,千萬別浪費現在在學校學習的機會,長大才不必花更大的代價去補救。)

有半年的時間,我都背著書包走到校門轉彎—躲到別的地方補眠、閒晃,父母都不知道。

那時因「八七水災」後,政府開始進行水利建設,用犯人去做修築堤防的工作。

我跑去偷看,一大排上百個銬著腳鐐的犯人,在堤防工作,也看到有人想逃跑,當場被獄警開槍斃命、抬上車載走…

我常常跑去那裡晃,連獄警也認識我了,常叮嚀我:「小胖,那些都是壞人,你不要走太近喔!」好奇膽大的我根本不怕,那些犯人也喜歡跟我打招呼。

後來開始有犯人偷偷拜託我幫他們買山東鴨頭、滷雞爪等點心;第一次買回來時,被獄警攔下來,問我在幹什麼?我照實說是幫犯人買鴨頭。

獄警又問我是哪一個買的,我也照實說。他檢查後,就放我送去,並且叮嚀我,「犯人託我買什麼都要給他檢查」、「不能幫犯人買毒品、酒和菸以及傳遞消息」。

之後,我就成為這些犯人的外買跑腿,再從中賺取「跑腿費」;因我腳力好,又信用可靠,幫他們跑腿買吃的又快又穩當—犯人們一傳十、十傳百,「託小胖買點心」的量越來越大,我就跟賣鴨頭、滷味的老闆談折扣,這樣我又可多賺一點了。

有回買太多,請別人幫忙和我一起提回來,結果被獄警教訓了一頓,原來別人是禁止靠近的。

這樣半年的光景,我的父母也終於知道我沒去上學,我就名正言順不必躲了。

這些犯人的「點心採購」,也變成由我直接在麵攤滷了出貨;每天早晨幾百個犯人經過我家店門時,此起彼落地「小胖、小胖」的招呼聲,附近的住戶都會被吵得跑出來看個究竟…那些獄警也都會來我家麵攤消費,個個和我都有交情,所以「代買點心」的專利,一直都只有「小胖」在獨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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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養家的童年……

◎九歲那年,好景不常,我老爸又沉迷賭博,欠了大筆賭債,回家要求老媽把麵攤賺的錢拿出來還賭債,老媽當然抵死不從,老爸就把她打到頭破血流、砸桌砸椅、連麵攤也砸爛…逼到她把錢拿出來—當晚,我記得很清楚,老媽搭了七點二十分的火車離家。

老媽離家後,被砸爛的麵攤也做不成生意了。老爸成天酗酒,動不動就發酒瘋對我拳打腳踢;那時,阿嬤叫我不必這麼拚命去賺錢,賺再多都被老爸賭掉、喝掉;所以那陣子我也沒去找門路賺錢。

沒有了收入,老爸沒錢買酒喝,才有賺錢的念頭。

他和朋友合股標下以前那家酒店的餐廳,負責酒店的餐飲料理,他去酒店廚房工作,我也跟去幫忙。

這是從前他跟人合股開的酒店,因為好賭才輸掉抵債,現在重回舊地,個個都是舊識,好賭的他,很快又被牌桌的賭友們拉回賭場。

常常餐廳人員都下班了,店裡賭客、酒客還沒走,有人嚷著要點些吃的,顧著賭博的老爸就叫我去應付。九歲的我,當服務生兼廚師,在廚房裡因個子還不夠高,就站在小椅子上煮;有時煮了一個多小時還搞不定一道菜,最後乾脆偷偷倒掉失敗品—情急之下,我隨意找到了地瓜,用刨刀鉋成一片片的,起油鍋先炸成金黃色,撈起放涼,再回鍋炸第二次,地瓜就成了又酥又脆的薄片,再撒上白糖…

送出去給客人吃時,引起一陣騷動、客人讚不絕口!有人問我這道菜名是什麼,我隨口掰了個菜名:「船板」。這道菜後來成為這裡的招牌菜,常常有人指名要吃「船板」。(而我作菜的刀功和烹調的技術,就是在這段時期訓練出來的。)

天底下有幾種人是永遠死性不改,在交友選擇上最好敬而遠之—「好賭的人」就是其中之一。
在酒店廚房工作的日子沒幾個月,老爸又欠下賭債不敢再去了。

這下家裡真的是坐吃山空,連米都沒錢買;阿嬤拿著她種的青菜叫老爸去市場賣,老爸大發雷霆,認為有失他的顏面,氣呼呼地摔酒杯(家裡所有的杯子都被他摔破了,我就用竹子,鋸了好多個「竹筒杯」給他,讓他永遠摔不破)—他不敢賣,我賣!我拿了阿嬤綁好的青菜,用籃子挑到市場賣;我在市場人面廣,賣麵、賣肉、賣魚的…所有攤販都跟我很熟,「小胖」來賣菜,大家都捧場,不到一小時就賣光光了。

我把賣到的錢拿回去交給阿嬤,阿嬤叫我去買了一斗米,回來摻地瓜籤煮飯,給弟弟妹妹們吃,配的是阿嬤醃的豆腐乳;正在吃飯,老爸就回來了,還想跟我拿賣菜的錢,我告訴他錢都給阿嬤了,他才死心。

第二天,我拿了釣竿到淡水河準備釣魚,看看能不能釣些魚去市場賣。突然,不知哪裡冒出來一個穿著唐裝的老人,留著一頭白髮和長長的白鬍鬚,他告訴我前面那個石洞裡有錢,叫我可以拿去用;我半信半疑地隨他走過去,河邊的石堆裡果然有個石洞,我蹲下去伸手一摸,果然有兩捲一角的紅銅幣,算一算有十元—我開心地回頭想問老爺爺怎麼知道這裡有錢?卻不見老人的蹤影!

雖然平白無故得到十元,但是我決定把這個「生錢洞」當成我的私房錢,不要告訴別人這個秘密。那天我在河邊釣魚,竟然發現有很多鰻魚可釣,我趕緊去竹林砍十幾根竹子,用小刀削好做成釣竿,還買了鈴鐺綁在每根釣竿尾上當警報器;挖了一桶蚯蚓,準備明天一大早來釣鰻魚。

那天回家,我煮了紅燒鰻魚給弟弟妹妹和阿嬤配飯,大家都吃得好過癮;不過老爸從那天起就沒回家、竟這樣為了躲賭債而丟下一家子「跑路」了。(從那天起,我就開始肩負起養家的責任。)

天還沒亮,我就帶著十根釣竿、水桶和一桶蚯蚓出門,我打算趁早釣完可以趕快去市場賣。到了河邊,我把釣竿一字排開,放好釣餌等著鈴鐺響起…果然「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已經釣滿兩個水桶了,我趕快收好釣竿拿回家,再挑著兩大桶的鰻魚(混著幾隻鯉魚)到市場叫賣。

我沒有秤子可秤重賣,所以用魚的大小喊價賣—「鰻魚活跳跳地早上才釣的、大的五元、小的兩塊錢…」很快地吸引很多人來圍觀,市場上鰻魚是比較少見的,魚一條一條的賣出去…不到中午就賣完了,算算賺了快四十元呢!

後來有很多人也跑來我釣鰻魚的地點釣魚,可是那些大人釣到魚卻不敢去市場賣,我就把他們釣到的魚,通通低價搜購—一條一元買下來,再拿去市場賣…不過,一段時期後,漸漸釣不多了,我就賣阿嬤的青菜、地瓜。

我在市場賣菜動作很快,賣完了我就在市場到處走走、看看,跟賣魚丸的老闆談合作,反正我菜賣完了,可以幫他賣魚丸,我賣掉多少讓我抽成就好;老闆也欣然同意,我就拿著魚丸到市場的另一頭叫賣,這樣也成了一筆收入。

我在市場賣東西賺的錢,通通都交給阿嬤,至少哥哥不敢去偷阿嬤藏的錢;阿嬤總是說要幫我存起來「娶某」。

九歲的我負起養家的責任,壓力很大,每天弟弟妹妹都問我:「哥哥,今天要吃什麼?」我也不斷地動腦筋在想賺錢的門路。過了幾星期,我又到河邊的石洞,摸出三捲硬幣來用,那天特別帶弟弟妹妹去吃碗粿。

鰻魚釣不到了,我又去蘭州街的屠宰場找叔叔,請他幫我安排在屠宰場工作。每天凌晨一點就騎腳踏車去屠宰場報到。剛開始我是負責「刮豬毛、剝牛皮」的工作;熱騰騰的水淋過的豬,要趁熱用刮毛板逆著毛生長的方向刮掉,有些刮不掉的就用布蓋住、再淋滾燙的熱水悶住再刮,酷夏的日子這份工作特別苦不堪言;「剝牛皮」則是用小彎刀從肚皮開始剔下整張牛皮;

後來又學會殺豬、殺牛、殺羊的技術,就開始負責操刀,叔叔送我一套屠宰的工具,每天下班時,腰上掛著「傢伙」,自己偷偷覺得很神氣—屠宰場的工作是做到早上八點,下班時我就批一些豬雜(肝連肉、豬腸、腰子、豬肚…),掛在腳踏車把上,直接騎去市場叫賣,就這樣在屠宰場做了一年之久。

其餘時間,除了幫阿嬤種菜,我就到處找可以做生意的機會。尤其我最喜歡有廟口之類演酬神戲,「有野台戲就有人潮,有人潮就有錢賺」—我觀察到看戲的人若是有料理好的食物可以邊吃邊看,必定願意花點小錢打打牙祭;

在當時,「地瓜」是家家都有的平常食材,連河邊沙地都有野生的可挖(有一次我挖到一個二十幾斤大的紅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扛回家呢!),所以在市場賣地瓜銷路不好,於是我用阿嬤教的「薑母地瓜湯」,最沒有本錢的點心(薑是河邊挖的野薑),去戲台下「初試身手」。

冷颼颼的寒風裡,看戲的人眼裡看戲、手上閒著插口袋取暖;我用腳踏車載了一桶熱呼呼、又香又甜的地瓜湯,在冰冽的空氣裡,顯得格外誘人。

我大聲叫賣著:「呷燒、呷燒、一碗五角!」看戲的人紛紛掏錢買一碗捧在手心暖手、喝在嘴裡暖胃,竟然賣得很不錯,一會兒就賣光了!

空碗收一收,我提到廟裡的水槽清洗乾淨,興高采烈的回家,心裡想著多一個賺錢的門路了。

這段的日子,除了屠宰場上班、市場賣菜、賣豬雜外、就是偶爾廟口擺攤賺外快;有一次賣地瓜湯賣到晚上九點多還沒收攤,竟然出現一個大龍國校的老師,當場兇巴巴地訓叱我:「你是幾年幾班的?為什麼還沒回去睡覺?」我也很火大地告訴他我沒讀書,你們學校不讓我上學!

不過有擺廟口的日子,凌晨又要去屠宰場工作,真的很累!

河邊石洞的錢,我依那個「奇怪白髮老人」的指示:「沒有錢時才可以去拿」,所以我都是錢用完時才去摸;那個好吃懶做的哥哥,每天看到我只會問:「有錢嗎?」、「今天有什麼可以吃?」他有偷偷去外婆家找老媽,竟然回家傳話叫我「好好照顧弟弟妹妹」,我反問他那你怎麼不照顧,他說「他沒空、很忙」,氣得我只想痛揍他一頓。

有一天我去淡水河釣魚,天氣很好太陽暖暖地,我躺在石頭上等鈴鐺響…突然釣竿大大的震動、差點被拉下河了,我趕緊跳起來捉住釣竿,心裡暗爽今天釣到大魚囉…

這隻魚確實大,拖了十幾分鐘還拉不上岸,甚至釣竿都快斷了,我著急怕到手的大魚跑了,死都不放、不小心腳一滑竟被拖到河裡去了!

憋住氣的我,在水裡抓著釣竿,被那隻大魚直直拖到水底的一個石頭洞,我已經沒有氣可吐了,一看情形不對,我把釣竿卡住洞口,再游出水面上岸去找繩子;跑到人家綁船的那拆了一條麻繩,趕緊衝回去跳到水裡,去找剛才做的記號,好險釣竿還卡在石頭洞,我把麻繩綁在釣竿頭,再游上岸把這條大魚拖出來—是一隻有「三十幾斤大的鯉魚!」雙手合抱才勉強可以抱住、拉起來足足比我還高的大肥魚!

釣到這麼大的魚,我樂得連釣具也沒收,用麻繩穿過鰓,背起這條大魚,半拖半扛地拖回家,拿了我屠宰場的工具,直接又扛去菜市場。

在菜市場引起轟動、眾人圍觀!「小胖釣到一隻大鯉魚!」我用屠宰場學到的屠宰法,用屠刀當場割下大大的魚頭當招牌,邊殺邊賣;大家都說這麼大的鯉魚絕對好吃、不會有細刺,買的人很多,一邊殺就有人先訂好要留一塊給他…

就這樣整隻切成一塊一塊賣完,連魚頭也切成兩半賣掉了—最後剩下內臟,我要留著帶回家煮味噌湯,兩片好大的魚肝,阿嬤吃得念念不忘,時常叫我去釣看看還有沒有大魚。

快過年的前幾天,老爸和老媽突然回家了。年關將近,討債的人自然也找上門,老爸當然是沒錢還,沒想到對方說:你二兒子身上老是有很多錢啊!

老爸竟然搜我的身,我每天把賺來的錢都交給阿嬤,只有石洞拿的錢是我的零用錢,他在我的口袋搜出兩張十元紙鈔,就不由分說的痛打我一頓,隨口誣指我偷錢,我只好把拿錢的石洞告訴他,然後,他就押著我去找那個「生錢洞」,不過他把石洞全部翻開來,裡面只有藏著一隻很大的「蟾蜍和一捲硬幣」;

之後,他再自己跑去查看也沒有錢出現。我也很好奇為何這個石洞會生錢,花了好幾天偷偷埋伏在附近,終於被我發現真相:我每次去換紙鈔的雜貨店,有請個伙計,我看見那個伙計蹲在石洞翻找,一邊翻石頭一邊咒罵錢怎麼不見了?還氣得一直摔石頭!

原來「生錢洞」不會生錢!後來才聽說雜貨店請的伙計會偷錢,那個石洞就是她藏錢的地方。我看見她在找錢時才恍然大悟,難怪我最後幾次去換紙鈔時遇到她,她用很奇怪的眼神看我,還問我哪裡來的錢幣,我也很機警地答說是我的七叔(流氓)叫我來換的。

至於,那個指引我去拿錢的奇怪老人就是個謎了。(我估計從那個石洞拿了快五十幾次,將近上千元的硬幣。)

◎以前殺豬是要繳屠宰稅,且稅率很高,所以政府對於私自屠宰是處以重罰;不過相對的,私宰的肉品利潤就很高。老爸為了儘快償還賭債,也幹起黑市豬隻來「私宰」的勾當。

通常都是選在深夜或凌晨進行,我有全套的屠宰工具,所以老爸找我休假不必去屠宰場工作的日子殺豬,也叫哥哥來幫忙。寒冬夜裡,睡到半夜,老爸叫我們起床準備殺豬,懶惰的哥哥照例是死都不肯起來,裝沒聽見、死命蒙著被子,不管我怎麼推他、踢他就是不起來…

最後我也放棄叫他幫忙的念頭。從放血、燒水、刮毛、清內臟、割豬頭都是我在操刀,老爸協助;看見豬頭我興起了報復的主意—我提著血淋淋、還溫熱的豬頭,跑上閣樓塞到哥哥的棉被裡—過沒多久,就聽見他驚恐的喊叫,然後連滾帶爬的從樓梯滾下來…

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此時、就算會被老爸處罰打一頓,我也不在乎!

豬的內雜我用稻草繩紮好一份、一份,拿去送給眷村的伯伯們,他們跟警察、派出所的關係都很好,我希望甜甜他們的嘴,有警察來巡邏時可以幫我通報一下;眷村的伯伯們本來就很照顧我,可是我知道不會做人的老爸,很惹他們討厭,所以私底下我會去做好人際關係。

私宰的勾當風險很大,有一次老爸真的被抓到派出所、連帶兩隻殺好的豬也被拖去…我知道那筆罰款是很驚人的,趕緊跑去眷村拜託王伯伯向警察關說,終於是包個大禮擺平了。

◎十歲那年,老爸有位朋友來家裡作客,他是從雲林北港來大龍峒表演江湖賣藝、推銷膏藥的老師傅,一看見我的體格,就一直遊說我老爸,說我可以跟他去習武,必定是個人才…阿嬤也偷偷跟我說:「乖孫,你去學武、學煉草藥,以後就可以賺錢又能救人;不要在家賺錢養你老爸,他是我兒子我最清楚,只要有人賺錢,他就賭博、喝酒。」

於是,隔天早晨我就帶著一個小包袱,坐上老師傅的卡車到雲林北港的鄉下,開始我習武的學徒生活。
老師傅有七個學徒,加上我共八個。我在半年內學會了氣功、羅漢拳、還有師傅教授的武打技巧祕訣;原本從小就力大體壯,打架經驗豐富,學起武打自然是進步神速,連師傅也稱讚我有天生的功夫底子。

師傅院子裡養了很多土雞,隨我們自由宰殺入菜,我常常殺雞吃,幾乎三天就吃一次,這是最讓我開心的事,因為我食量很大,老是肚子餓,尤其練完拳,總是飢腸轆轆。

每天師傅會叫我幫忙煉膏藥(祛傷解瘀用的),我是負責攪拌那鍋黑黑的藥漿,然後再把米糠炒得香香的,混進藥漿裡;最後再加入麥芽糖,等冷卻後,揉成一顆顆藥丸;這藥丸聞起來很香,所以肚子餓時,我就偷抓一把吃,甜甜的倒蠻好吃的。

每天早上起床就是和師兄們蹲馬步、練拳,然後幫忙煉藥,可是老師傅都沒有教用什麼草藥、藥材,只是讓我打雜(我一直期待他教我煉藥);不過,老師傅三不五時會開著卡車帶我們到全省的夜市、廟口去賣藥;我年紀最小,沒有上場表演,老師傅要我負責場面的安排和收錢。

在表演前,我得用石灰在地上畫兩個半圓形的聚集線;師傅會交代我不能畫太大,人潮圍觀時,離得太遠,人家看看表演就走了,不會消費;第一道內圈是視人潮多寡,假如人少的話,就喧嚷說「大家靠近一點,比較熱鬧」;人比較多就說「要表演武打,稍微退一步」讓大家退到第二道圈線;師傅說賣東西一定要掌握和客人的距離,夠近的距離會讓圍觀的人「不好意思沒買」而多少消費一點;我得在表演完時吆喝:「買膏藥、買膏藥、不買也捧個場嘛!」然後向圍觀的觀眾收錢。

表演開始,先安排師兄們表演一套武打特技,我看著師兄們每天辛苦的練棍、練拳,只為了在人群前表演的這一刻;師傅平常告誡我們,表演時再痛也不能表現出來—我曾看到師兄被打暈倒地,師傅也若無其事地說「沒事、沒事,抬到後面休息一下就好」、醒來也是要師兄忍痛不能喊痛—所以,師兄們在表演時,明明被棍棒、磚塊打得痛得要命,在人群前仍強作鎮定,用跌打損傷的膏藥當場展示功效…必定是等到散場,卡車一開動,全車頓時充滿了師兄們的哀嚎:「誰叫你打這麼大力」、「痛死我了」、「好痛喔」…看著他們一身的瘀青,我心中暗自質疑:到底練功夫要幹麼呢?賣藥賺的錢又不會分給我們、師傅也沒教我們煉藥、每天這樣練功夫目的是什麼?

也許是怕我這種思想去影響師兄們;有一天,老師傅突然交代師兄叫我去找他,師兄還透露師傅很不高興;我心想,這半年來我一直是武術打得好、工作勤快又俐落,師傅從來沒有兇過我半句—難道是我吃雞吃得太兇了嗎?

結果是,被老師傅嚴厲地教訓我一頓,要我全心認真習武,不要想東想西,白費老天給我的天生練功體格,好好練功,武藝必定高人一等;我反問他,練得武功很好要做什麼?又賺不到錢,難道要去搶劫嗎?老師傅被我的話氣得臉色鐵青,罰我去打拳(他每次處罰人都是用這一招);我一邊打拳,一邊心中暗忖:「我到底來這裡是要學什麼?」

那天中午吃完飯,我就偷偷收拾包袱,走路去火車站搭往台北的平快車;一路睡到台北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我從火車站走路回到大龍峒,阿嬤看見我又驚又喜—這半年來雞吃得多又練武,我足足長高了一個頭且更壯了;她聽我講這半年的生活,替我抱不平:「可憐,替人白白做工賺錢,真夭壽啊!」我安慰她,其實師傅對我很好,我太會吃了,可能會把他吃倒,才回來的啦!

的確這習武的半年,雖然沒有學到我想要的煉藥技術,但是學會一身好功夫和在各廟口、夜市做生意的經驗,對我而言也是很有用的收穫,只不過我不想一輩子只鑽研在練功、武打(似乎賺不到什麼錢),所以才決定提早回家。

阿嬤又告訴我,我去雲林後沒幾天,竟然有一條很大的「飯匙倩大蛇」(眼鏡蛇),從我們家的屋頂爬出去,當時很多鄰居都看見那條大蛇,嚇得驚叫,大家都跑來圍觀,從來沒有人看過這麼大的眼鏡蛇、有十餘尺長,但是都還來不及拿東西打,蛇就不見了!

我聽著覺得惋惜,這麼大條的眼鏡蛇抓去賣,一定可以賣不少錢哪!

後來,我上閣樓去整理我的床,已經半年沒人睡,都是沙塵,我把床板翻起來準備刷掉沙塵—哇!竟然下面有一大堆蛇蛻下來的皮!果然像阿嬤說的,是那條大眼鏡蛇!

拿掉蛇皮,才看見靠牆的這面有個如躲避球般大小的洞,想必是當初那條蛇的出入口,我用竹竿和手電筒去探,原來是通往隔壁的屋樑,而隔壁是賣蛋、做鹹蛋的—可能是這條蛇長期住在我床下,專門偷吃隔壁的蛋,才生得這麼肥大…

想想,這床是「八七水災」後才重釘的,那蛇是這段期間才住進來的吧?而且回想睡這張床的期間,冬暖夏涼、夏天也從來沒有被蚊子叮過(哥哥、弟弟們都被蚊子叮得半死),會不會是託這條蛇的福?這堆蛇皮清理到屋外放,也引來當初有看到大蛇的人議論紛紛,他們的結論是「小胖命大福大,跟一條大毒蛇睡了這麼久啊!」而我卻是想著—不知道這蛇皮可賣錢嗎?

◎回台北後,我就開始做起賣「炸魚酥」的生意。老媽說現在時常有人上門討賭債,老爸又放不下顏面去市場拋頭露臉賣東西,光靠她一個人做麵攤的收入,再不想法子做點別的生意,日子很不好過—而我剛好可以幫忙家計去賣炸魚酥。於是,老爸就去魚市場批鯊魚回來,「炸魚酥」是老爸教我的,可是他總是丟下魚就跑去賭博!

接下來我就一個人忙著殺魚、剝皮、剔骨、切魚肉…然後開始醃肉—用五香粉、烏醋、糖、醬油…等醃料,把切成適當大小的鯊魚肉醃至入味;大約三小時後,就開始混入地瓜粉,而且要用手勁去揉魚肉、讓地瓜粉吃進魚肉裡,像揉麵糰似地揉到魚肉有彈性,然後才把魚肉捏成一塊塊準備下鍋…

這個炸油也是有祕訣的喔!用花生油在炸魚之前,要先炸紅蔥頭,如此能有助油的香氣,也能去腥(炸好的「油蔥酥」剛好給老媽的麵攤下麵用),然後再把魚肉下鍋炸成金黃色,個個都完整漂亮不脫粉、香味誘人,真的是香嫩多汁,連我都忍不住偷吃幾塊!

隔天把魚酥整桶拿去菜市場賣,生意非常好,吃過的人都說:「小胖的魚酥炸得漂亮、口味又好吃!」常常都有人預訂明天的量,還有小吃攤跟我批魚酥呢!賣完魚酥,我就得趕緊收拾、回家去殺魚,日子過得很忙碌!

每次殺鯊魚,我會把魚皮剝下來燙過刮淨,一併拿去市場賣,量不多、很快就賣完;漸漸地我發現詢問的人蠻多的,我就想不如兼賣鯊魚皮吧!

我請老爸順便批鯊魚皮回來,他卻支支吾吾不做正面回答,也沒幫我買魚皮,我只好自己抽空跑一趟魚市場,去問賣鯊魚魚漿的老闆,魚皮是否可以賣給我?他看我是小孩,都很懷疑我是真的要批鯊魚皮嗎?我付現金給他,他才勉強賣我一批魚皮。我把魚皮處理好,一起在市場賣,發覺鯊魚皮也很好賣—我拿出賣膏藥的叫賣功力,喊著「強筋健骨、吃了手腳勇健又顧胃」的口號,吸引很多人買,一下子鯊魚皮就賣光光。我計算了一下,鯊魚皮處理的工比魚酥簡單,成本又低,銷售量不錯,應該多賣點鯊魚皮。

賣魚酥也賣了快一年,生意一直很好,突然、老爸卻跟我說他批不到魚—真是莫名其妙,我去買鯊魚皮都有看到鯊魚呀!怎麼會批不到魚貨呢?原來,是他賒欠魚商太多貨款,人家不肯再賣他!每次買魚的錢,根本就被他挪去賭光了!我辛苦賣魚酥的錢,又被他給送進牌桌…

對於這種惡習不改的長輩,我真的氣到很想殺人,但是再不是的長輩,生我畢竟是事實;看著老媽為了要替老爸去清償那些賒欠的貨款和賭債,跟老爸大吵大鬧,我只能私下咒罵、抱怨—不過、日子還是得過下去,我只有趕緊想個轉舵的方法…

我跟阿嬤商量,既然「炸魚酥」做不下去了,我改賣鯊魚皮,成本比較低,我有現金去批貨,應該沒問題。

(俗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若遭遇如此「不是」的長輩,遇碰者要謹記「飲水思源」,適當調整處事;像我對於我老爸只秉持著「我盡自己該做且做得到的本份,儘量遠離、不管他、不理他也清靜」的心態。

如今社會許多看似忍無可忍、情有可原的弒親案件,其實當事的子女應該以「訴諸法律、謀求脫離險境」的方式處理,「弒親」絕對不是正確的解決之道。)

◎我到魚市場找鯊魚皮的中盤商批貨,老闆看我是小孩子,不願意賣我,他說要批貨就得不分好壞、多少量都得全部買,我只是小孩子,他實在不敢冒險跟小孩做生意…

我就拿出現金跟他說情(我知道老爸的記錄可能也讓他不想賣我),保證每次付現金結清,終於說服他把貨賣我;當時批發一公斤是三元,處理好的魚皮論台斤賣,一斤可賣到十幾元,老闆只肯給我十公斤的貨(我想他還不相信我),明天我賣的錢,一定會來買更多的魚皮!

鯊魚皮利潤雖然好,但是魚皮令人作嘔的腥味,和得用熱水汆燙、趁熱刮皮的「燙手」工作,讓很多人退避三舍(但對我而言比殺豬輕鬆多了);我把處理好的鯊魚皮泡在清水裡去除腥味(這個祕訣是在餐廳幫忙時學到的)。

第二天拿到菜市場賣,我一邊宣揚鯊魚皮的營養價值:「吃了顧筋骨、像我小胖勇勇勇」、「小姐吃了皮膚白嫩嫩」—因為我體格很壯,皮膚又白又細,成了活廣告,市場裡男男女女都被我的吆喝給吸引,鯊魚皮很快地就賣完了。

隔天早晨五點,我又騎腳踏車去買魚皮。我帶著賣到的一百多元跟老闆要求賣我多一點,老闆吃驚地揚揚眉毛;這次他賣我二十公斤—我開心地把貨裝上腳踏車,跟他拜託明天要多留一點給我,我明天早上還會來!就這樣,每買一次魚皮,老闆對我的信任就愈增加…

終於有一天,他說今天的一百公斤都可以賣給我!我心裡很高興但也強作鎮定,跟他說,那我先付三成的錢,請他幫我送到家裡,我的腳踏車真的沒辦法載;老闆也答應(後來他跟我說,他很想趁機去看看我到底在幹麼?所以才送貨到我家一探究竟);魚皮送來後我付清貨款,老闆不可置信地向我老媽求證,才相信這些真的都是我自己在處理。

一百公斤的鯊魚皮處理起來也是大工程。老媽耽心我買這麼多魚皮怎麼可能賣得出去?其實、我打的算盤是:鯊魚的貨是有季節性的,我得趁現在魚獲多時先存貨—之前偶爾有賣剩的鯊魚皮,我發現晾起來曬乾可以保存很久,要吃時只要泡鹽水給它「發」起來,「發」過的魚皮更是別具風味—等到過年過節時、或鯊魚皮缺貨時再拿出來賣。

這一百公斤的魚皮,阿嬤幫我燒熱水;她先聲明她老了,不要指望她幫什麼事情—她說「再怎麼多,慢慢做,就會做完」;阿嬤曾經教我的觀念:「做任何事若先指望有人會幫你,不如不做;有把握自己能完成的事,就放手去做。」

其實我一個人把一百公斤這麼多、又沉重的魚皮抬上、抬下,在戶外水井旁刮洗…雖然很累,可是想到有錢賺,我就做得很高興;經過的路人和鄰居都會問:「這麼多魚皮是要賣的嗎?生意好嗎?」我都回答「不太好賣,所以只好曬起來啦!」因為阿嬤教我,若人家問你「好不好賣、利潤好不好」,都要回答「勉強賺一些、不是很好啦…」之類的客套話,免得引來別人搶生意。

洗好的魚皮,留一些現貨賣,剩下的我就抬到阿嬤的菜園,一張一張晾在竹籬笆上曬太陽。這些魚皮要曬個五、六天才會乾,每天傍晚先收下來,白天再掛出去曬…

當然也引來偷腥的貓,三不五時我得去巡視一下;若是遇到有貓在偷吃我也很高興,因為又有五元可賺—眷村有對外省夫婦很愛吃貓肉,抓貓賣他們,一隻五元,所以我才不在乎貓偷吃,只怕沒抓到牠而已。後來為了儲存這些乾魚皮,我還自己蓋了一個倉庫。

自從中盤商老闆「正視」我的鯊魚皮買賣資格後,都是他直接送貨到家裡,而我就利用批發魚貨時裝貨的木箱(我家大概累計了上百個),把木箱拆開,用木板在阿嬤菜園中央釘了一個十餘坪大的倉庫,把魚皮都吊掛在裡面;倉庫是很克難的,但是可以防雨水就好,只要保持通風、定期把魚皮再拿出來曬太陽(這是王伯伯教我的);有時遇到雨季,就在裡面燒起一小爐的炭火,自然會烘乾魚皮;乾魚皮可以貯存很久也不會壞。

我就是這樣,一邊賣鮮魚皮、一邊囤積產量較多時賣不完的魚皮;甚至有餐廳和小吃店直接找上門跟我買乾魚皮呢!我的鯊魚皮生意越做越大,中盤商吃尾牙時還特定請我去,到處向人介紹我這個「少年老大」小胖!

記得我貯存的乾貨,在農曆過年前果然在市場上大放異彩;當時年節將近,魚皮供不應求,我就把存了好幾百斤的乾鯊魚皮,拿出來泡鹽水「發」過,然後我用手推車,載了滿滿一個澡盆的魚皮,到菜市場叫賣;那是農曆年前的二十七號,我早上四點就出門,市場裡人山人海,跟我買鯊魚皮的人多到得排隊—這些是餐廳的採購人員,稍晚就是一般家庭主婦、民眾…

我得在中間賣光時,推著推車跑回家補貨,一直賣到下午四點才收攤;這樣連賣三天,把我所有庫存的鯊魚皮都賣光了!

每天收攤回家時,賺到的幾千元放在腰上阿嬤給我縫的腰包裡,沉甸甸地,好有成就感!我永遠忘不了晚上把錢幣和紙鈔通通倒在阿嬤的眠床上,我和阿嬤一起數錢的畫面,阿嬤開心得眼瞇瞇地算錢,還邊教我把硬幣、零鈔拿去換大鈔(說要幫我存起來「娶某、買厝」),邊稱讚我的生意頭腦。

不過這次豐收之後,市場上有很多攤販都察覺「賣鯊魚皮」的利潤高,紛紛加入搶食這塊大餅;批貨的人愈多,中盤商出貨價格開始拉高、而賣鯊魚皮的攤販愈多,競爭之下賣價也愈來愈低;利潤已不再像之前這麼好,我就開始思考改行,一定要賣別的東西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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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年時期的回憶……

◎剛改行的初期,我每天騎著腳踏車到處繞,打聽哪個廟口有做熱鬧、酬神戲或適合擺攤賣小吃的場合,我都記起來,等日子到時,就去做生意。

考量到個個地點不同,路程也長,我估算著決定賣「船板」(炸地瓜片);因為這個東西我可以事先在家炸好,騎車載也輕鬆,而且成本很便宜!

據我之前跟著賣膏藥的經驗,「主動和被動」的銷售方式,取決在賣的貨品是什麼—『鯊魚皮、炸魚酥』是人家烹飪要用到的食材,所以是「被動」的吸引人來買;『膏藥、零嘴』並不是非買不可的東西,一般人會消費多半是一時興起的購買慾,所以要「主動」送到客人面前勾起他的消費慾望,且「主動」的方式也會讓客人「不好意思而多少買一點」—「船板」就得用「主動」的方式去賣!

我去跟阿嬤講我的計劃,阿嬤就拿出三十元讓我去補貨,還教我「黏紙袋」,用來裝「船板」。阿嬤娘家在福建是做雜貨生意的,她會折出各種斤兩的紙袋—她交代我買「稻草紙」回來,在家裡幫我黏了好幾百個紙袋;還特別教我「裝東西時要裝得滿滿、尖尖的,才會吸引人」;此外,既然我每袋賣五角,就要換好很多五角的零錢,找錢才方便。

一般演野台戲的時間,都是下午一點到五點、晚上七點到十一點;早晨我就先在家裡炸好「船板」放涼,裝滿一個大桶,上頭蓋著布;等到中午就騎著腳踏車載到戲棚邊,當場撒糖裝袋,滿滿一袋、一袋放在長方形的大鋁盤上;另外裝一小盤是要給客人試吃的樣品。

戲台前有一排、一排的長椅,讓看戲的人花錢租來坐,所以看戲的人通常一坐下來,除非尿急多半不會再離座。

我就端著大盤子,一手拿著樣品,穿梭在長椅之間吆喝:「來來來、試吃看看、一包五角、保證好吃…」因為口味新奇,吃過的人多少都花個五角買一包邊吃邊看戲,連沒牙的阿婆也買一包用「含」的;小孩子更是喜歡這酥脆香甜的口感,會吵著要大人買…

很快地,一盤賣光,我就趕快再去大桶旁裝袋再來一盤…一大桶「船板」不到三點就賣光了,我趕緊載著空桶回家補貨。

在家裡阿嬤已經幫我刨好地瓜片,我用大灶的大鍋炸,一次可以全部下鍋,「船板」很快就能出貨;老媽不解我為什麼不乾脆拉攤子到現場炸?其實我是考量到現場炸著賣,作法很快就會被人學去;像今天很多人都一直問我這怎麼做的?我都是說:「不知道,是我阿嬤做的!」

我知道阿嬤更絕,別人向她詢問我賣的「船板」怎麼做,她都裝糊塗的回答:「就隨便炸一炸嘛…」含糊帶過。我和阿嬤都有默契,我必須保有商業機密,避免同行競爭。

賣「船板」的生意,後來也擴展到學校,沒有野台戲的日子,我就在中午和下午放學時間到校門口賣、甚至到台北火車站向等車的旅客兜售,連戲院門口也是我的地盤,生意都不錯!不過,後來生意漸漸沒這麼好,因為有很多小販都模仿我的「主動兜售法」,也來賣花生、菱角、滷味、燒酒螺…之類的零嘴,我看這樣已經影響到我的「船板」生意,就思考該換個東西來賣了……

◎有一天,我在菜園幫阿嬤澆菜,看到阿嬤菜園裡的「天竺鼠」又生寶寶了;這是兩年前老爸從朋友那抓回來幾隻要給阿嬤燉補,後來我幫阿嬤圈養在菜園裡,給牠多生幾隻。阿嬤很懂得吃,每個月她會叫我殺一隻天竺鼠,加薑母清燉…

八十多歲的她皮膚還很「幼嫩」,據說就是吃天竺鼠的功效;有時我在河裡抓到鱉、烏龜或青蛙,一定會帶回去給阿嬤,她看到我抓回來的東西,都眉開眼笑、稱讚我的貼心,然後吩咐我先養到菜園的大水缸,有空再燉湯給她吃。

「天竺鼠」很會生,兩年的時間已經繁殖到一大堆—突然,我看到了賺錢的商機…我跟阿嬤說我想抓天竺鼠去賣,阿嬤只有想了一下,說:「那你要準備賣出去時,裝天竺鼠的盒子才行。」阿嬤就教我去買紙板,幫我做了很多盒子。

我到夜市去觀摩了一圈,覺得我賣天竺鼠只會吸引小孩、或為了買給小孩的大人,若是我只是單純擺著等人主動上門來買,很難有好生意,必定得有些噱頭才行。

在夜市看到「射飛鏢賭十二生肖」的輪盤遊戲,我想到一個點子—我用軟木墊和甘蔗板,自己做了一個克難的輪盤,輪盤貼上紅紙、再貼四道白色的小條紋,一看就讓人覺得「隨便射都會射到紅色」;又用竹筷和針做了幾支射鏢—我的賣法是:天竺鼠用送的!

射鏢一支一元,只要射中紅色,就能免費帶走一隻天竺鼠;假如想直接買,一隻天竺鼠是二元。

我選了星期天到圓山動物園門口擺攤—那裡絕對有很多小孩子。第一次,我騎著腳踏車載了一箱五十幾隻的「小天竺鼠」,在門口旁的圍牆邊選好了位置;才剛要擺就來了一個賣豬血糕的中年人,盛氣凌人地趕我、跟我搶位子,他以為我是小孩子好欺負,還跟我打架,沒料到我小胖不是省油的燈,兩三下就把他壓在牆壁上動彈不得,摸摸鼻子排到旁邊去。

我把攤子佈置好,輪盤放在地上,然後抓兩隻花色特別漂亮的「小天竺鼠」在手心,看到有小朋友經過就伸手過去逗他們,可愛的小天竺鼠很快就吸引小孩的目光,一個個搶著摸,我就『敲邊鼓』說:「天竺鼠很好養,又很乖不會咬人喔!」

十個小孩絕對有八個愛不釋手,開始央求大人要一隻;此時我就吆喝著:「射輪盤、一次一元、射中紅色就免費送一隻!直接買一隻兩塊錢!」

有的家長一看輪盤就說:「紅色這麼大,閉著眼睛也中,爸爸幫你射一隻!」射中紅色的爸爸,在小孩崇拜又興奮的目光中,「贏」到一隻天竺鼠,爸爸好得意,又忍不住再射一支:「爸爸再贏一隻給你喔!」旁邊其他小孩們,帶著羨慕的口吻哀求大人,也想要一隻…

因為輪盤看起來很容易射,大人們紛紛拿出一元來幫孩子射一隻;每個要進動物園的小孩,都會被模樣逗趣的天竺鼠給吸引住,不是賴著不肯走、就是吵著要買一隻;也有大人不玩射鏢,直接就花錢買一隻哄走小孩、有的就勸說:「等會兒逛完再買給你。」好不容易地拖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小孩進動物園…我就等著逛完動物園出來的人潮。

大概兩個小時後,只要看到有家長出動物園指著我的攤位、對還在哽咽的孩子說:「你看、跟你說還在、沒有走啊、你一直哭…」我就暗爽生意上門了。有個爸爸是開車載小孩來動物園玩的,逛出來後,父子三人狂奔過來,兩個兒子興奮地要爸爸快點、快點,爸爸連射了十支(竟還有三支中白線),興高采烈的帶走七隻天竺鼠(其實我比他還更高興咧);

有人純粹為了證明自己的運氣,射了五次還中白線四次,就說今天運氣衰不能去玩牌了(連天竺鼠也不必拿);也有人說:「這麼簡單,我把你的天竺鼠通通贏走!」射了三十支鏢,才問我:「可以把天竺鼠賣還你嗎?」我告訴他:「我是沒有跟人買回來的。」

他嚷著二十五隻他不知道怎麼辦?我就教他隨便放草地都可以養,最後他是只付二十元,也沒拿天竺鼠;還有人連射三支都是中白線,我還是送一隻給他。

不到一天,五十幾隻天竺鼠,全都送完了。我好開心的吹著口哨回家,阿嬤看我這麼早回來,還擔心地問我有人買嗎?我告訴她賣光光了;阿嬤數錢時很驚喜的說:「不是只有五十幾隻,怎麼賣了兩百多塊錢?」我說:「那是射鏢賺來的錢啦!」

我用「射輪盤送天竺鼠」的銷售方式,果然印證我的分析無誤,每個星期天我就靠賣小天竺鼠賺好幾百元,連阿嬤都嘖嘖稱奇,沒有想到一個小小的輪盤有這麼大的作用;而且我選在動物園這個地點,每個星期天去一趟,遇到的客源大部份都是新的(很少人會週週來逛動物園),不會有重複的客人,所以生意一直很不錯。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有個大叔帶了兩個小孩經過,大叔一看到射輪盤,馬上蹲下來問我怎麼玩?然後一支又一支地射起輪盤…

這個大叔玩到忘我的境界,他帶來的那兩個小孩,圍在我的紙箱旁邊玩起天竺鼠來,把牠們抓出來放在路上跑、又去追、一腳踩住再抓回來,不然就是把天竺鼠吊起來、甩來盪去…我一句話也不敢吭,因為這位大叔已經射了三十元的射鏢(他每射十次就先付我十元)、而且還在繼續射…

我怕我一出聲制止他頑皮的小孩,他就會帶著小孩走了—此時,就算那兩個小孩把我整箱天竺鼠玩死我也不在乎!

終於,大叔玩夠了,站起來要付錢、吆喝著小孩走人,我要給他天竺鼠他也不要、推辭著離開,所以我就不收他後來要付的五元(淨賺了三十元)。

那天雖然沒有賣完天竺鼠,但是也賺了一百多塊,我回家跟阿嬤說今天可能有些天竺鼠會死掉,然後把事情原委告訴阿嬤,她笑得都直不起腰,說:「這種人就跟你老爸一樣啦,賭鬼!」

後來,小隻的天竺鼠都賣完了,我就動起大隻的主意。

◎我曾經在餐廳幫忙時,學會燒烤的技巧。我想把大隻的天竺鼠殺來烤著賣,應該會有不錯的銷路。我試著先烤三隻來實驗。為了怕客人不敢嚐試天竺鼠肉,我把頭、爪剁掉,剖開成兩半,再用『蒜頭、辣椒、醬油、五香、糖、白醋和一點「胭脂膏」(食用紅色素)』調成的醬料醃半小時—眷村的王伯伯提醒我,殺好的鼠肉外觀白慘慘地,有點嚇人,要先用醬料醃過、把外皮烤成金黃色,再拿出去賣。這樣處理的烤天竺鼠,外皮金黃酥脆、肉質細嫩多汁又有彈性,拿給眷村的伯伯們試吃,人人都說讚!連老爸也叫我烤兩隻給他下酒。

我想把之前賣魚皮的推車改裝成手推的「攤車」(要能現場烤天竺鼠的攤車),正在忙著釘釘、拆拆時,竟然沒出門賭博的老爸湊過來,接手幫我改裝了推車:從設計、釘拆到油漆都是他一手包辦,幫我做了一台很有日式風格的攤車(類似如今日本賣關東煮的攤車)…

我訝異地在旁邊幫忙遞工具—老爸年輕時是日本商船的副船長,也在日本待過很久,日文一級棒;他長得又高又帥,很像英國人;不知道哪裡學的武術很詭異,我從小到大看他打架都沒有輸過;只是從我有記憶以來,就看他沉迷在賭博和酗酒之間,很難得有機會看到他這樣,竟然會幫我做攤車?!
攤車改裝好,阿嬤也稱讚做得很漂亮。

王伯伯說他要幫我寫個招牌,他可是眷村出名的書法大師,每逢春節,門口總有一堆來託他寫春聯的人;他說天竺鼠很少人吃過,直接寫「天竺鼠」可能會嚇走人,就幫我寫了一張『現殺的烤山河』的招牌。就這樣,我的「烤山河」生意,馬上就要開張了!

第一次出馬,我是到大龍菜市場口,當場現烤現賣,香味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圍在我的攤車旁,你一句、我一句地問:「這是什麼呀?看來很好吃」、「少年仔,烘一份多少錢?」我回答說:「烤山河一份兩元,自己烤一元五角。」

這是我深思熟慮後想出來的方法:雖然天竺鼠有事先烤過了,可是要烤到外皮酥脆也需要十幾分鐘,有人會沒有耐心等而跑掉不買了,而且讓客人自己烤不但有樂趣、也能聚集人氣在攤位上—自己烤比較便宜,很多人都願意自己烤,這一招果然讓我的「烤山河」第一天開張,攤車旁就擠滿了人,香噴噴的烤肉香,更是吸引了絡繹不絕的「聞香客」;

當然有人會問什麼是「烤山河」?我就告訴他是「天竺鼠」;有人一聽就說:「鼠肉?我不敢吃!」我會趕緊補一句:「這在外國是叫美國小野豬,很好吃喔!」讓沒勇氣吃鼠肉的人,也買了一份嚐鮮;順便也拿阿嬤當活廣告,說她八十幾歲皮膚還這麼「幼嫩」,都是她常常吃天竺鼠的關係—這一點很吸引愛美又沒膽嚐鮮的小姐和歐巴桑,看在皮膚會漂亮的份上,就會忍不住買一份吃吃看…

香嫩酥脆的「烤山河」,保證一吃就成常客。

後來,我白天在大龍菜市場口賣、晚上就到有野台戲的地方或戲院門口去賣,「烤山河」確實新奇又美味,引起很多人的好奇;自助烤肉的時候,整個攤車大概最多可擠八個人,加上旁邊在等的人,大家邊烤邊聊天很熱鬧;

大部份的人都認識我,有人就說:「小胖,你為什麼每次賣的東西都不一樣,一下子賣魚酥、一下子賣魚皮、一下子又看到你賣老鼠,變來變去?」其實、我小胖賣東西是一直隨著潮流的變化在轉換,不同的時機和現實情形都是轉換的原因;長輩都稱讚我是「生意仔」、說我老爸有生到我就值得了(必定還會加了一句「歹竹出好筍」)。

我的「烤山河」生意很好,每次都殺三十幾隻天竺鼠,還要在家裡先料理過,所以並沒有天天賣;有一天,竟然有餐廳的老闆特別來吃,吃完讚不絕口,就說想跟我大量訂貨在餐廳銷售—大概也看我是小孩,給我名片後教我先回家跟大人商量;

沒幾天又有大橋頭的快炒店,聞風而來問我可以跟我訂貨嗎?我想到菜園裡的天竺鼠剩不到幾隻(後來被我賣到剩四隻),若要供應餐廳的訂單,勢必得向專門養天竺鼠的大量進貨,一方面自己開始繁殖,一方面才能應付現行的訂單;那又牽涉到要宰殺、烘烤的工作,沒有人手絕對做不來;

於是我就跟老爸商量(我想,他既然肯幫我釘攤車,應該是肯定我的烤天竺鼠的生意),說我打算去嘉義朴子向專門養天竺鼠的人進貨,有餐廳要跟我訂「烤山河」,想請老爸幫忙一起合作這個生意—未料老爸卻大發雷霆、潑我冷水,罵我:「一個小鬼想學人做什麼生意」、「每天賣東賣西你不怕丟臉、我面子還要!」、「異想天開想跟餐廳做生意,你有資金嗎?到時只會虧光光」、「賺的錢我也沒看到…」

這一次,我也很生氣,也頂嘴回他:「那麼多錢你都拿去賭場輸掉,還怕做生意虧本?」、「你整天不是喝酒就是賭博,有什麼資格罵我做小販賺錢給你賭?」他一掌打過來、還拿武士刀要砍我,我只好拔腿就跑;我的腳力好,他追不到我,竟然跑到屋頂踹破我養賽鴿的鴿舍(那是我拆之前裝魚貨的木箱,自己釘的鴿舍),這是我最氣的—為了打算天竺鼠賣完後的賺錢門路,我也開始養賽鴿,那些鴿子對我而言是我的寶貝—為此我很久都不跟他講話!

和餐廳合作的事,後來阿嬤跟我講,以我老爸的個性,跟他合作太不可靠,隨時都可能被他毀掉生意,而我要買天竺鼠並不是一筆小錢,到時會因為我老爸而冒很大的風險;就這樣、我的「烤山河」生意,就一直賣到沒天竺鼠可賣後,就結束了。

後來我就去捕野斑鳩、麻雀去夜市口賣了幾次烤鳥肉;其餘的日子就是去菜市場賣阿嬤種的青菜和河裡抓的魚—不過,我還是一直在找其他可以賺錢的機會!

◎秋天的淡水河邊,蘆葦搖曳,我和同伴一起去採蘆葦,要給阿嬤做掃帚用的;這種用整把蘆葦穗紮成的掃帚,拿來掃地又輕、又可以掃得很乾淨;通常家家戶戶都是趁這個季節派小孩去採集蘆葦,曬乾後做成各種大小的掃帚,有的直接用蘆葦稈紮得密密實實地當把桿;也有人會額外接上竹棍當把身;一切都取材於免費的大自然,一毛錢也不必花。

我在河邊發現成群的「毛蟹」,這是每年這個季節,淡水河裡最盛產的水產,多到用手抓就可隨便撿個十來隻。

我就想:這些毛蟹到處都是,一點本錢也不必花,乾脆抓去菜市場賣看看!我跳下河,在岸邊蘆葦叢下開始抓毛蟹,毛蟹在河裡是專門吃髒東西的,尤其我在有浮屍(豬、狗、貓、雞)的地方,發現好幾百隻之多,抓得特別爽,一下子就抓了滿滿一大桶!

然後我用長長的草繩對折成「∪」字形,從下開始把一隻隻的毛蟹纏綁在繩子的「∪形」底部,一隻疊一隻、這樣一串可綁八隻。我打算一串賣二元,我在菜市場沒有看過有人賣毛蟹,所以我是以季節盛產的東西,去換算大略的價格。

阿嬤看到我抓了這麼多毛蟹回家,跟我說:「毛蟹在河邊到處都抓得到,應該不會有人花錢買哦!」我就向阿嬤解釋,反正這麼多也不必本錢,而且市場從沒看人賣,我去試賣看看…

隔天,我就連同阿嬤的青菜一起在菜市場叫賣,毛蟹雖然新鮮,但果真如阿嬤所言,大家興趣缺缺、賣得不太好。等青菜賣完後,我就收一收全部帶回家了。

後來,我先把毛蟹養在水槽裡,還不甘心放棄這麼多的毛蟹,應該還有別的方法賣出去—我跑去找眷村的王伯伯,問他知不知道毛蟹的料理方法,王伯伯就教我「滷毛蟹」。

用大鍋把毛蟹加入大量的鹽,然後再加白醋、薑、甘草等配料,讓毛蟹在滷鍋吃入已調味的鹽料,而自然吐出髒液,這樣就不會有腥味;再從冷鍋開始滷,滾十五至二十分鐘,就可以起鍋了;

王伯伯特別叮嚀我,若熱鍋後才放毛蟹進去,蟹一受熱掙扎腳會掉光,賣相就不好囉!他又拍拍我的頭說:「小胖,你這小子真是無所不賣呀!」

我打聽到有野台戲要開演,就盤算著要滷毛蟹去賣。我先試做了幾隻自己吃,起鍋後放在旁邊等冷卻—因為我想在戲台下看戲的人,若一邊看戲一邊啃毛蟹,熱騰騰的應該很不方便,而且天氣涼、冷得快,我要知道滷毛蟹冷掉以後的口感,適不適合冷冷的賣給人吃。

結果,毛蟹吃起來雖然還不錯,但啃起來湯汁滴得到處都是,這樣絕對不適合賣給看戲的人當零食。我左思右想改善這個問題的方法…要把毛蟹的湯汁收乾,那就試試『烘烤』滷毛蟹吧!

我在灶上架起鐵鍋,把烤肉的鐵網放在鍋中,再把滷過的毛蟹排在鐵網上,然後用慢火去烘…一邊烘、毛蟹一邊冒蒸氣,等到蒸氣沒了,我趕緊把毛蟹起鍋—沒想到用烘的毛蟹,有股無法形容的濃濃鮮香味,令人食指大動;甘甜鮮美的肉質,恰到好處地不柴不乾,不但沒有腥味,更別具一種烘烤的撲鼻香氣;尤其放涼後的口感,鮮濃甘美的滋味都封在殼裡,一吃入口—鹹香帶甜、齒頰留香,保證吃了還想再吃!

我趕緊拿著另一隻「烘滷毛蟹」跑到王伯伯家請他品嚐,王伯伯大為讚嘆我的改良口味,誇我是天生的商人,說:「小胖,你這小子的腦袋瓜真不簡單!」

口味定案了,就要準備大展身手。隔天,預備去做生意,我中午就料理好毛蟹,這次也要用「船板」的賣法才行。

我又準備好草紙,放在阿嬤教我做的紙袋裡,客人吃完可用附贈的草紙擦手;老媽這時走進廚房,看我烘好的毛蟹,她說:「你老爸竟然叫我拿兩隻給他吃看看,昨天還在『誶誶唸』毛蟹噁心,今天又想吃?」

我請老媽品嚐看看,沒想到她吃完後,就叫我讓她挑一些去麵攤賣,她一邊挑個頭最大隻的、一邊跟我聊天,說我腦筋轉得快,雖然賺的錢都拿給阿嬤,可是阿嬤都有拿給她,她想阿嬤應該有幫我存錢,這些錢絕對不能給我老爸知道,不然也會很慘—她把大隻的都挑去後,問我價錢怎麼訂,我說:「一隻五角,三隻一元。」她就說:「那我就賣一隻一元。」

(我在跟隨老師傅習武賣藝時,學到一個做生意的小祕訣:我們每到一個地點準備做生意前,會先測風向,找到上風處擺攤,然後燻一些香草料、或焚燒檀香,散發的香味隨氣流而蔓延,吸引人們的注意力,自然會不由自主的聞香而來—有人靠過來就有機會做成生意。)

我用腳踏車載了兩大桶(約一百多隻)還溫熱的烘毛蟹來到戲棚那,很多人正入迷地看著台上的戲碼。我特別選了上風處,在那裡打開桶裡為保溫而蓋著的布,準備把毛蟹裝到大鋁盤,陣陣鮮香散發出去…

我注意到香味在看戲的人群中引起一陣騷動—人們紛紛東張西望在找香味的來源,七嘴八舌地說:「什麼味道這麼香?」、「聞起來好香喔!」、「哪裡來的味道啊?」我趕緊把一大盤蓋好布的毛蟹端過去,喊著:「好吃、好吃、保證好吃的毛蟹,一隻五角、一元三隻!」人群中有人說:「毛蟹很腥吔,會好吃嗎?」

我趕緊吆喝:「試吃看看嘛、絕對不會腥,保證好吃!」香味實在是誘人,有人就掏了五角買一隻去吃…「哇!怎麼這麼香?真的好吃吔!」此話一出,大家像拿到許可令似的,開始這裡喊要三隻、那裡喊買一元、有人先買了五角,才啃一口,就叼著蟹腳喊我還要再買三隻;

戲台下買毛蟹的騷動,也干擾了台上的演員,突然換了角色走回後台的小生,從布幔探出頭喊我:「喂,小弟,拿六隻過來給我!」才一會兒工夫,盤子裡的毛蟹一掃而空!我趕緊把桶裡剩下的再裝盤出來…

有位大叔追過來說,他想買五元要帶回家配酒;還一直問我怎麼做得這麼好吃?我都聲稱是我阿嬤做的,我也不清楚怎麼弄。

剛才吃過的人,都喊著我,叫我再拿過去,突然戲台上後台的布幔探出一個人頭說:「小弟,再拿九隻過來…」我在跑上跑下的裝盤、裝袋、找錢中,不到兩小時,一百多隻全賣出去了—有個阿婆在一旁叨念著:「這毛蟹港邊一大堆,隨便抓都有,這也能拿來賣喔?不過是怎麼弄得這麼香?可惜我牙齒咬不來…」

回家時,帶著重重的一堆零錢,心情特別好!本來在菜市場毛蟹賣不出的窘狀、其他攤販也奚落我沒人會買毛蟹、連阿嬤也不看好的毛蟹—終於被我想出法子賣完了!阿嬤在幫我數錢的時候,也一直誇我,連毛蟹也能賺錢,真的不簡單!

有了這個秘密武器,我更勤快的打聽哪裡有野台戲,我就烘毛蟹去賣。河裡的毛蟹雖然多,但是有一些看我賣毛蟹賣得這麼好的小販,也加入抓毛蟹的行列,開始出現「同業」競爭…

明顯的毛蟹數量比較少了,每次抓毛蟹要花更多時間才能抓夠,有時我就會吆喝著同伴一起去幫忙抓毛蟹,再請他們吃阿婆碗粿—賣碗粿的阿婆最喜歡我了,因為我時常買好多碗粿請同伴們吃,而且我也跟阿婆講好,別的小孩若說:「是小胖叫我來吃的。」就記帳先賒欠,我會去付錢。

阿婆常常雞婆的勸我,那些小孩不乖就不要請他們,我就說:「阿婆,你不要這樣說喔!這樣你就沒錢賺了。」

◎有一天,我帶了四個小孩一起去抓毛蟹,記得秋風颳得很大,在河邊的草都被一陣、一陣的風颳得嘩嘩作響;我一邊在找毛蟹,一邊瞄到遠方的水面,有奇特的大波紋,從對岸往這邊移動…

看起來像一根大木頭在「漂動」,因為風大,把水面吹得不太能辨識清楚,我愈看愈好奇,照理說若是樹幹、竹竿,有可能被水流打得轉動方向,但絕對不會一直保持「橫向」的流動,所以我一直盯著那個東西,毛蟹就暫時丟在一邊…那個「大波紋」竟然越來越靠近岸邊,我可非弄清楚不可了,開始朝那個方向走過去,經過停泊的漁船,隨手抓了撐船的竹竿;

走近一點時,看得出來水上的大波紋,是一種在游動的巨大動物,牠穿過近岸邊的水生草類時,草都往兩旁倒下,發出窣窣的聲響…

突然、我瞄到牠的頭!是一隻大蛇!蛇頭比我的兩個拳頭加起來還
大!我心裡竊喜,這麼大的一條蛇抓來賣,一定可賣不少錢哪!

我趕緊衝回剛才人家停放的漁船拆一條麻繩、一邊回頭盯著大蛇游動的方向、一邊吆喝還在抓毛蟹的同伴;我做了一個繩圈,用蘆葦葉綁在竹竿尾上,然後提著竹竿去追那條大蛇…牠昂著蛇頭,蛇身還在水中游動,我三步併兩步跑、很快地追上牠了…

我伸長著竹竿,用尾端的繩圈去套牠的頭…大蛇也警覺到我想抓牠,回頭作勢攻擊我,吐著蛇信、發出「嘶、嘶」的聲響,我左閃右躲,套了兩、三次終於被我套住蛇頭了!一套住、我就拉緊繩子把牠勒住,大蛇奮力地扭動想要脫逃,我也眼明手快地把繩子就近纏到旁邊的大石頭,用大石頭卡住綁著蛇頭的繩子;此時,隨後追來、邊跑邊嚇得哇哇叫的同伴們,也加入幫忙拉…

眼看這條大蛇不斷地扭動、翻騰,我趕緊叫同伴找一根大木棍給我,那個嚇得打哆嗦的小孩,在河灘上東看西看,好不容易找了一截樹幹回來給我,我叫同伴們拉住繩子,用腳把小樹枝踹斷、掄起樹幹砸蛇頭,打到蛇頭抬不起來為止(大概被我打暈了)…

為了怕蛇咬人,我脫下上衣蒙住蛇頭,連同繩子牢牢地把蛇頭捆在那根竹竿的中段,我打算這樣把蛇捆在竹竿上抬回去;旁邊還有兩個從頭到尾嚇到發楞的同伴,我叫他們去幫我找繩子來綁蛇—結果,這兩個竟然一去不回,嚇得沒再回來!

此時,大蛇又開始扭動身體、一圈一圈地開始纏住竹竿,竹竿被牠擠得「嗶嗶、剝剝」地響;我叫其他兩個小孩把衣服脫下來借我,我就用衣服當繩,把蛇尾捆在竹竿上,這時大蛇已蜷曲成一大團,看起來好像一個大水缸,黃黑色的斑紋,看起來真得很嚇人!

我們三個人,我抬前頭、另外兩個抬竹竿尾,氣喘吁吁地連蛇帶竿拖回來;蛇就先放在阿嬤的菜園,我趕快進屋去找繩子,一進門就大喊:「阿嬤、阿嬤!我抓了一條大蛇回來吔!」我找到繩子、拉著阿嬤去看我的戰利品,阿嬤才走到門口,開門一看、看到菜園的蛇,馬上改口:「阿嬤不要去了,阿嬤綁小腳跑不快、還是別過去好了…」

我拿繩子把捆住蛇的衣服換下來還給兩個同伴,他們臉色雖然青白、青白地,但是也掩不住地得意和我一起抓到這條大蛇。

我在菜園看著蛇,要等王伯伯賣饅頭回來,再問他這條蛇可不可以賣,他總是知道各種門路,只要我不知道的事問他就對了!

他每天賣饅頭,大約要中午左右才會回到家休息;抓蛇的兩個同伴—叫阿文的自告奮勇要去找王伯伯、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叫做阿川,則說要先回家跟媽媽講。過了不久,阿川就帶著媽媽來我家了,聽著她的大嗓門一路唸著來:「你說是跟小胖哥哥去抓蛇?衣服才弄得這麼髒?看、都是臭泥巴!是打架不敢講吧?蛇?在哪裡?」

說著、說著,她已經走到菜園來了:「蛇?哪有蛇?在那個大水缸裡嗎?怎麼有這種黑黑黃黃花色的水缸啊?」她邊唸邊湊近水缸,阿川興奮地拉著媽媽衣角說:「就在這裡、就在這裡啦!」突然、阿川的媽媽倒吸一口氣—聲音大到連我都聽到—往後退了一大段,發著抖罵:「這麼大的蛇,要給人嚇死喔!

夭壽,小胖啊,你竟然帶阿川去抓這麼大的蛇…」阿川的媽媽嚇得雙腿發軟,嘴巴卻不軟,反過來一直數落我…然後又跑到屋前的麵攤去跟我老媽告狀:「阿巧,你小胖竟然帶我兒子去做那麼危險的事,要是我的阿川出了事、看你怎麼負責!」

我老媽也很絕,回她說:「那小胖就賠給你做兒子啦,反正我兒子這麼多,隨你撿啦!」聽到我抓蛇的事,老媽也放下麵攤的生意、好多正在吃麵的客人,也好奇地一起跟過來菜園。
老媽走到菜園,邊擦手、邊問我:「蛇在哪裡?在水缸嗎?你阿嬤什麼時候買了這個顏色這麼花的水
缸啊?」

她也彎腰湊近『她以為的大水缸』去找,「唰!」她身子一直,嚇得轉頭就跑,好一會兒才出聲:「阿松,你打死蛇丟在港邊就好,幹麼拖回來呀?」其他跟來看的客人也嚇得「喔、喔、喔…」地叫著:「怎麼有這麼大的蛇?嚇死人!」、「一定是動物園跑掉的啦!」、「好在被小胖抓起來了,不然這麼大吃掉小孩也不知道」、「被跑掉怎麼辦?快點把牠打死!」、「小胖怎麼這麼大膽連這麼大條的蛇也有法子抓…」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毀譽參半」地在圍觀中評論著…我把捆蛇的竹竿斜架在菜園籬笆,蛇頭還牢牢捆在竹竿的中段,蜷曲成一大坨的蛇身剛好靠在地面(像巨型牛糞的形狀),黑黃的斑紋在菜園裡特別耀眼,看起來還真像大水缸。聞風而來的鄰居、路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怕、一直建議要趕快打死大蛇,免得危險;但也很佩服我抓蛇的勇氣。

終於,啃著饅頭回來的阿文,拉著王伯伯回來了。王伯伯走到「水缸」前一看!也倒退三步!他用毛巾擦擦臉說:「小胖,你也太大膽了,什麼都想抓來賣!」王伯伯仔細端詳了這條大蛇,說這是大蟒蛇,可能是「八七水災」從山裡沖來平地的;

他在大陸有見過這種蛇;我問他可以拿去艋舺華西街賣嗎?他說,蛇頭已經被我打壞了,雖然還沒死,可是通常賣給蛇店的,得活跳跳的才行—我又問王伯伯,那可以賣蛇肉吧?王伯伯呵呵大笑說:「小胖,我早料到你會這麼問。通常在大陸這種大蟒蛇被發現時都是死了,皮都會被剝下來賣,這隻還活著,這種大小剛好,再大就不好吃了…

好、王伯伯教你煮蛇湯!」王伯伯丈量了大蟒蛇的長度約六公尺長,他估量著這條蛇有一百多斤重,他說,這個重量的蛇肉剛好、最好吃!

我要殺大蛇賣的風聲很快傳出去了。小孩約同伴、阿公攙阿嬤、簡直是「扶老攜幼」來圍觀…王伯伯說這條蟒蛇外觀很漂亮,蛇皮應該可以賣到好價錢。他把蛇頭用鐵絲綁住,把蛇綁在菜園的電線桿,然後用小刀從蛇的喉部開始沿著「蛇線」剖開…

我吆喝著在場的小孩過來幫忙抱蛇:「大家過來幫忙!等我賣到錢就帶你們去吃東西!」一群小孩蜂擁而上,又怕又興奮地幫忙抓著蛇(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平常這群小孩都是尊呼我為『小胖哥』,肚子餓也都找『小胖哥』、連被別人欺負報『小胖哥』的名,對方都會出來道歉);

王伯伯一邊剖蛇身,我一邊把蛇皮剝下來,大蛇的皮須使勁才脫得下來,就像脫襪子一樣,我交代小朋友剝完皮的蛇身要抱好,不能碰到地上的泥土—剝著、剝著、到了蛇肚時,突然出現兩隻鴨子!原來這條大蟒蛇是從淡水河對岸的鴨寮偷吃鴨子後,游過來被我看到!當場「蛇贓俱獲」,圍觀的人開始給大蟒蛇定罪:「阿炮家的豬不見一定是牠吃去。」、「王太太的養雞場常少了雞八成是牠幹的!」、「啊!去年我的火雞不見一隻絕對是牠吃的!」

這條大蟒蛇就這樣背負了各項罪名。王伯伯教我把蛇肚裡的鴨子埋到菜園裡去當肥料,然後開始清理內臟,蛇膽有大人的拳頭這麼大呢!

此時派出所的警察也過來關心一下「殺蛇事件」,他們只有問王伯伯殺蛇要幹麼?王伯伯說,是幫小胖殺蛇要去做生意,警察也對蛇的巨大嘖嘖稱奇,留下一句:「小胖,好在你沒被吞掉喔!」就走了。我和王伯伯合力剝下蛇皮,堆在大澡盆的蛇皮像座小山似的;王伯伯開始剁蛇肉,他揮著菜刀,先把蛇身砍成九段,那些負責抱蛇肉的小孩,已經開始喊重、受不了了;我找了幾個大桶來裝切好的蛇肉,每段蛇身切三公分厚,切了滿滿五大桶…

王伯伯交代我要先煮熱水,蛇肉要先汆燙過,才不會腥。過程中,有很多人來向我討蛇肉—王伯伯都大聲回覆他們:「這是小胖冒著生命危險抓來要做生意的…」有鄰居拜託著我,說小孩長瘡想要一塊蛇肉…我心想,我如果給了他,在場還有這麼多人想討蛇肉,給這個、不給那個,會得罪人;通通都給,那我就不必賣了,枉費我抓得這麼辛苦…

所以我只好裝傻、回答:「這個蛇是我要抓來殺的,不然等我煮好你再來好了。」阿嬤很了解這個層面,從頭到尾都躲在屋子裡沒有出來。

終於剁完蛇肉了。王伯伯教我去削竹片和買石灰,要準備處理蛇皮。在這空檔,先到他家去試燉一鍋蛇肉湯,他說只要放薑去燉就好。我去竹林砍了竹子,削了五十幾支、每支長約八十公分的竹片。然後按照王伯伯教的方式,把蛇皮的脂肪刮淨…

整條蛇皮非常漂亮,一點損傷也沒有,王伯伯大大讚美了一番,說一定會有人買去做皮鞋、皮包。
刮淨的蛇皮,內層先抹上一層石灰,然後用削好的竹片撐開—竹片有八十公分這麼長,把韌性十足的蛇皮撐開成六十幾公分寬,竹片都呈現彎曲的狀態。

王伯伯說,這樣風乾兩三天就會乾—我們把蛇皮繞在兩根曬衣服的竹竿上晾,整整繞了兩圈半!蛇頭和蛇的內臟都送給王伯伯去處理。我請王伯伯幫我寫招牌;王伯伯說寫『蛇肉湯』三個字可能會讓不敢吃蛇的人退避三舍,那就寫『現殺的清涼退火解毒湯』;另外,蛇肉不能放太久,那就便宜賣,一碗一元趕快賣掉。

試燉的一鍋蛇肉湯,喝起來很清甜,只有放薑而已,就很好喝。王伯伯幫我寫了一張標價『一碗一元』的紅紙,就貼在攤車的招牌上;我把攤車的頂蓋拆掉,把兩根繞著準備風乾蛇皮的竹竿,平行插在攤車的一側,剛好是我做生意時面對客戶的那一面;這條寬六十幾公分,長約六公尺、黑黃相間、閃耀著光澤的大蛇皮,像這樣高高的掛著很醒目,攤車推出去,任誰也會注意到這條「大蟒蛇」、一定可以吸引人!王伯伯說這鍋蛇湯不如先放在我家門口先賣看看…

果然,攤車一推出去,不久就有好多人拿鍋子來買。一碗有兩塊肉,有人現吃、有人是買好幾碗倒在鍋裡要拿回家…兩三下一大鍋就見底了!看到這種情形,我對我的『清涼退火解毒湯』更是深具信心!

第二天一大早,我召集了一些還沒入學的小孩,叫他們去挖野薑,不到兩小時,他們就挖回來快三十斤的野薑,倒了滿滿一水槽。王伯伯教我煮蛇湯的作法後,就出門賣饅頭了。我自己在他家的大灶熬蛇湯:先拍薑塊入鍋熬成薑湯,等到湯汁有薑香的味道出來,再用鹽巴、味素調味;接著放入蛇肉塊,慢火熬煮兩小時…我請小朋友們去找阿婆吃碗粿,並叫他們下午過來吃蛇肉。

等到蛇湯煮好,我自己先嚐了一碗:味道很清甜,蛇湯幾乎一點油脂都沒有、非常清澈,卻有很香的肉湯味;燉得恰到好處的蛇肉(因為是大蛇,所以吃得到肉),吃起來像雞腿肉、細緻嫩滑的口感,很有彈性;我只有放薑去燉,卻一點腥味也沒有!

王伯伯有交代我,煮的過程要用筷子去試軟爛,蛇肉絕對不能煮到爛熟,口感不好—試吃之後,我確定這鍋蛇湯可以起鍋了。

趁著空檔,我準備騎車出去觀察一下擺攤地點;才出大門,就遇到很多人來問要買蛇湯,我只好先做生意…沒想到,一大鍋竟然就賣掉半鍋!我只好趕快再重新煮一鍋蛇湯…兩個小時後,那些幫忙挖薑、抓蛇的小朋友,依約來吃蛇肉,大家在廚房裡人手一碗,沒有人怕蛇噁心不敢吃,個個吃得碗底朝天!

後來,我騎腳踏車去找地點。王伯伯說過「人多」是必備要件;沒有野台戲和夜市,哪裡人最多?我就想到了『台北大橋頭』!那裡有專門演歌仔戲的大橋戲院、又有仙樂斯舞廳,應該是很熱鬧;我到大橋戲院問我老爸的朋友阿生叔叔,是否可以在這裡擺攤賣幾天?他教我擺在對面的公園旁,這樣不管是戲院還是舞廳出來的賓客、或是上橋、下橋的人,都會看到我的攤位。

於是我就從大龍峒、推著我那台醒目的攤車—那條又長又大的蟒蛇皮,像是『舞龍』般地繞在兩根平行的長竹竿上—一路上,不斷地引起路人的驚嘆和詢問、還有人就地要求先來一碗嚐嚐;有個阿公指著我的大蛇皮半晌也講不出話…定了神後,才說他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嚇人的東西,問東問西一直跟著攤車走,最後也吃了一碗才甘休。

好不容易,走走、停停…終於把攤車推到『台北大橋頭』附近。台北橋下車水馬龍,大批到台北縣做工的工人,都是走台北橋回來,遠遠地都看到我的巨蟒皮,一下子攤子前面就擠滿了摩托車、腳踏車—『現殺的清涼退火解毒湯』很吸引那些辛苦工作的人,每個人都蹲在路邊吃得津津有味;更多路人對巨蟒皮好奇地圍觀、討論…尤其,從仙樂斯舞廳來的客人,他們都知道蛇肉的功效,一個報一個、從舞廳出來好多人要吃蛇湯。

一位從舞廳出來的大老闆,穿著西裝、戴著金錶,把領帶甩到背後、蹲在騎樓的柱子旁,連吃了兩碗,直誇蛇肉鮮甜;有個中年人最好玩,他騎車過來直接跨在機車上吃蛇湯,還說:「小弟,你這個大蛇招牌畫得很不錯哦!」我回答他:「這是我抓的大蟒蛇,剝下來的蛇皮!」害他嘴裡的湯差點噴出來—警察來巡邏時,問我會擺多久?我告訴他,因為我沒有電燈,所以只能在公園的路燈旁賣,天黑就會走;他看我是小孩子,只有說一句:「要保持環境清潔喔!」就走了。

隔天,我就準備好兩鍋蛇湯,賣完一鍋,再趕快推攤車回去載一鍋來;我的力氣很大(幫老爸殺豬賣時,我一個人就可以扛半條殺好的豬去菜市場)、腳力又好,來回大約二十幾分鐘。推回來時,已經很多聞風而來的『吃蛇客』在那徘徊等著吃蛇湯,連橋頭派出所的警察,也拿著鋼杯來買、還有人來對我的蛇皮拍照。

那晚要收攤時,來了兩位先生,說出價五百元要買我的蛇皮,我很高興地拆下來賣給他們—有人主動出價買,總比風乾做標本好!回家時,推著空空的攤車,一路哼著歌回家…

第三天,我把剩下的蟒蛇肉全部下鍋。少了蛇皮招牌,大家當然問東問西,有人就說那條皮值好幾千元,我賣得太便宜之類的話…我個人是不以為然,很多事情常常有人只會放『馬後砲』,或『酸葡萄』心理(吃不到葡萄就嫌葡萄酸),事情已成定局時,我絕對不會再後悔、怨嘆,庸人自擾;我的蛇皮賣出去了就不想這麼多—就如阿嬤說的:「賣掉就好了,不然晚上誰去顧那條蛇皮!」我冒著生命危險抓的大蟒蛇,就這樣、連肉帶皮三天賣完,賺了一千多元。

自從抓過大蟒蛇之後,我只要再去淡水河邊抓毛蟹,就很難專心—老是豎著耳朵、覺得還會有蟒蛇出沒在河邊…而我很想再抓一條來賣、也怕顧著抓毛蟹時、一時不防被大蟒蛇吃掉!後來天氣越來越冷,毛蟹也沒得抓,就自然沒再烘毛蟹賣了。

◎阿嬤在我十二歲的那年冬天,得了風寒,我就在家裡照顧她,當時她已經八十七歲了,整天躺在床上昏睡。平常我一起床,都會先到阿嬤那邊幫她開門、看看她,尤其之前四點要去魚市場批鯊魚皮,阿嬤都早早起來煮好地瓜粥在等我,叮嚀我吃完,她說:「地瓜粥顧胃,早上吃這個,胃好身體就好!」阿嬤的所有「糧草」都是我在幫她準備的,通常一早去看她時,我就順便檢查她有需要買什麼,出門時再幫她買回來。

自從她得了風寒,行動力更少,我就放下生意,在家裡照料;醫生說這是老人病,也沒有特別方法醫治,只有多多休養。

我殺了一隻鱉,燉阿嬤最愛喝的鱉湯餵她喝。阿嬤說她夠老了,差不多了,這幾天有很多死去的親人都來看她,時間應該到了。阿嬤特別又叮嚀我:「阿松,阿嬤跟你講,你要記住,不管遇到什麼事情不要流眼淚,要想解決的方法比較實際;還有跟人相爭時,若是沒有利益,就寧願忍耐…」我一邊幫阿嬤梳著長長的頭髮,她一邊交代:「我死了不要誦什麼經、辦什麼七,那都是騙人的把戲,看熱鬧而已;骨灰把我撒到大海去…」

當年阿公過世骨灰也是撒大海,似乎是日據時代日本人流傳鼓勵的葬法,我乖乖地聽著阿嬤叨叨絮絮地說著話…她一直牽著我在這個不正常的家庭中長大,記憶中,我從來沒有享受過的母愛、親情,都是阿嬤給我的,只有阿嬤會關心、叮嚀、指導我;阿嬤平時話不多,一開口都是有用的話;她總是放手讓我去做,適時給我「經驗之談」而已。

不過,生病的這幾天,她話特別多,一直拉著我。我知道阿嬤真的夠老了,如果她死了是很正常的事,我就要阿嬤不必擔心我,她可以放心跟「祂們」走。那天晚上,阿嬤特別要我把老媽找過來,把幫我存的六萬元交代給我老媽:「這都是阿松賺的錢,我存了很久不讓阿俊(我老爸)知道,你要幫阿松買一間房屋,以後這裡是水利預定地,土地會被政府徵收,勢必要買一間房屋…」

阿嬤在床上昏睡了好幾天,我每天陪她、餵她吃東西、幫她梳頭、拍背;盡量讓她舒服點…她愛喝的鱉湯都還沒喝完—第三天早上,我端鱉湯要給她喝時,發現叫不醒她,我就去告訴大人,阿嬤已經死了。

對於阿嬤的過世,我並不傷心,也許從小參加很多喪禮,我對死亡的觀感是「很自然而然的循環過程」,所以我並沒有哭。

阿嬤在臨死之前,把平常我賺了交給她的錢拿出來給我老媽,我才知道阿嬤幫我存了這麼多錢,在當時五萬元就可以買到全新的房屋,難怪阿嬤每次都說要幫我存錢給我『買厝、娶某』…不過,由此可知阿嬤的理財高招,這在老一輩的人都有這種美德—他們預定了儲蓄的目標,就不會隨意動用這筆存款,絕對是堅持到底;

即使在我九歲那年老爸躲債『跑路』,家裡窮到沒錢買米,阿嬤仍然以當時的處境想出解決困境的方法(叫我去賣她種的青菜),並沒有動用她替我存的錢(之前我賺的外快,都會拿給阿嬤);只要日子過得去,她從來沒有透露有這筆錢的存在。這是令人佩服的毅力,也是理財成功的祕訣。

我從小一直努力工作、鑽研賺錢的各種門路,這是生活在社會的現實考法;而我阿嬤的理財術,確實是教會我「生計的自私」,在當時老爸欠大筆賭債、一直有債主上門的情況下,阿嬤若沒有替我隱瞞這筆錢,絕對是被還不清的債務透支,不但不可能買房屋,老爸也永遠欠更多賭債!

現今社會有太多這種例子,常常一個家庭中,就是有人努力工作賺錢,去填補其他親人『捅不完的婁子』—乍看之下,那個努力賺錢的人很了不起,其實是沒有理財的智慧,不懂得生計的自私,不僅苦了自己,也寵壞那個老是『捅婁子』的親人,損己害人!要學習我阿嬤的理財智慧,這是面對現實,以實際的觀念去處事,才能避免往後的鬱悶。

◎阿嬤過世以後,我的擋箭牌也沒了。老爸開始把他賭債的壓力,施加在我身上,要我幫忙賺錢還債。王伯伯一直很尊敬我阿嬤,他也知道要不是有阿嬤的存在,我根本是我老爸的搖錢樹,所以他也一直提醒我:我家有一個『碗公人』和『酒杯人』,也就是好吃懶做、只會挑大碗吃的哥哥和酗酒貪杯的老爸,他們都是填不完的無底洞,要我自己懂得保護自己,不要被當『盤仔人』(王伯伯的台語翻譯:就是指老是被人當白痴、予取予求的『盤仔』)!

天氣愈冷,少了阿嬤的我,更常往王伯伯家跑,只有在那,還可以體會到親情的溫暖;王伯伯一直把我當兒子在教導、關心,我也是把他當成最尊敬的長輩。

有時他在家裡喝點小酒時,就會因為思念故鄉(大陸)的親人而哭起來,我在一旁聽著他的心事、吃著他的下酒菜,除了陪他做伴,也努力想做些事情讓他開心。愛吃香肉的王伯伯,在臨睡前咕噥了幾句:「俺這輩子註定得孤伶伶的,想在天冷有人一起吃個香肉鍋也找不到個伴,連隻狗也沒有…」七十九歲的王伯伯愛吃狗肉的老朋友,在這幾年都陸續過世了,我知道他挺想吃狗肉但又沒勁去抓狗。
我就想了一個讓他開心的方法!

我放出風聲,叫大龍峒的小朋友們找狗,只要抓到狗,送到王伯伯家,就可以來找小胖哥領錢—一隻五元。我是大龍峒的孩子王,平時有上學的孩子,只要下課或假日,書包一放都是溜來找我;有的是肚子餓來找吃的、有的是來看我做生意而自動幫忙…經常在周圍都跟了一群小孩,我只要一聲令下,就有許多幫手。王伯伯家有很多做饅頭剩的麵粉袋,「抓狗令」一出,很多小孩都來找我領麵粉袋,準備要去抓狗賺外快。

那段期間,大龍峒街上真的是「不見狗影」,只要有野狗出沒,就會遭到小孩的圍捕,而且範圍愈抓愈廣,甚至有人找狗找到三重埔去!王伯伯家的院子,突然湧入好幾布袋的狗,實在讓賣饅頭回來的王伯伯大吃一驚!

王伯伯平常除了做饅頭去賣,還有兼著在淡水河擺渡,他有一艘小船,有時到對岸幫人運送米粉;他跟我說:「俺年紀也大了,每天出門賣饅頭愈來愈吃不消這活兒,不如你和王伯伯合夥來賣香肉鍋吧!王伯伯會煮,你負責賣。」我當然求之不得,王伯伯的香肉料理,在眷村可是鼎鼎大名喔!

在五十年代,台灣社會吃狗肉是非常普遍的事,上至政府官員,下至平民百姓都有人在吃;甚至早期很多婦女坐月子都會吃狗肉,所以懷孕時,家人就會抓狗養,打算到生時剛好坐月子派上用場。眷村的榮民伯伯們更是愛吃、既然王伯伯家抓來的野狗太多了,的確可以賣香肉,我也躍躍一試,於是我和王伯伯合作的香肉鍋生意就這樣開始了。

王伯伯料理狗肉很有一套。他先用稻草燻香肉的外皮,把外皮燻到金黃色,再用帶皮的甘蔗頭放在鍋底,加入八角、乾辣椒、陳皮、甘草、老薑一起熬煮成香肉鍋。王伯伯煮的香肉,真的是香噴噴地,不但沒有腥羶味,肉又嫩又有嚼勁,吃起來肉汁飽滿鮮甜,比牛肉、羊肉都好吃!

記得小時候我「疝氣兼脫肛」,王伯伯就是煮了好幾餐的狗肉給我吃而痊癒的—王伯伯說這是因為香肉是熱量高、營養豐富的關係。王伯伯聽我說過賣毛蟹的「聞香法」,他說他出去賣饅頭時也特別注意到這點,若是饅頭蓋掀起來時,香味會吸引人圍過來,必定就有生意上門;而且在城裡賣饅頭反而不太吸引人吃,到郊區雖然人不多,可是只要有見到人一定是買主,可能是饅頭在郊區的空氣下,聞起來特別香甜。

他說:「小胖,這回香肉鍋你不能用推攤車賣,因為畢竟吃香肉的人不多,你得找個比較多『會吃香肉的人』出現的地方賣,王伯伯幫你改裝一台腳踏車。」

黑色的大腳踏車,後架裝著一個大木箱,王伯伯用紅漆在外殼寫著『小胖香肉鍋』—王伯伯把他賣饅頭的大木箱拿去鐵鋪改裝:木箱內層貼上鐵皮用以防火、隔熱,然後在木箱的內部下方,用鐵板隔成一個小爐室,還設有活動爐門,裡頭放著小小的炭爐;爐室上方、也就是木箱內放進一個大鐵桶,鐵桶要裝水,藉著水的加熱來保溫;鐵桶和木箱之間塞有布團固定住,所以鐵桶是牢牢地在木箱裡不會晃動,而這鐵桶也是活動可拿出來清理的。

煮好的香肉,就可以連鍋帶蓋地整鍋放入鐵桶裡,隔水加熱燉著,再蓋上重重的木蓋—這就是王伯伯設計的超級保溫箱!我試騎了一下,發覺炭爐會因為腳踏車的晃動移位,且發出「喀、噠」的嘈雜聲,我就建議王伯伯我想的改良方式,用鐵絲把炭爐懸空吊起來,再怎麼搖晃炭爐也不會跑位了、王伯伯還誇我小胖的頭大不是假的,的確有頭腦!

我在大龍峒保安宮附近看見有好幾家狗肉攤,心想愛吃狗肉的人應該會聚集在這裡,恰好保安宮有在演酬神戲,所以第一天出馬,我就載著『小胖香肉鍋』來這試買氣。我在戲台背後的上風處架好腳踏車時,許多人已經好奇過來圍觀…

大部份常來看戲的人都認得我:「這個小胖又搞什麼名堂啦?」大家都很好奇:「『小胖香肉鍋』難不成是狗肉嗎?聞起來挺香的!」有人就問:「小胖,你木箱裡到底裝什麼啊?」我知道王伯伯煮的香肉確實是名副其實地「香」,尤其在寒冬裡聞到他的香肉鍋,絕對會流口水…

我吆喝著圍觀的人:「靠過來一點、靠過來一點、我打開鍋蓋給你們看!」大家圍在腳踏車後座的木箱邊,我就掀開鍋蓋—呼!香騰騰的熱氣瀰漫在四周,每個人都直吸著鼻子嚷:「好香啊!是什麼湯?」我已經動作迅速地舀了好幾杯鋼杯,端給圍在周邊的人:「一杯兩塊錢、一杯兩塊錢、香噴噴又好吃的香肉鍋喔!」連不吃狗肉的人也吃完,才發現這麼好喝的肉湯竟然是狗肉!

我七叔(角頭老大)和保安宮的廟公正好在廟裡,聞到香味跑來各吃了兩碗—付錢的時候,廟公突然大驚:「小胖啊,你竟然把狗肉拿到廟裡來賣?不行啦,對神明不敬!」七叔咂著嘴上的油花也說:「什麼?是狗肉喔?阿松,狗肉不能來廟裡賣啦!」我也很無辜地說:「我沒在廟裡賣呀,你看我擺在戲台後面。」

戲班的人跑來吃了好多碗,還有人問我明天還會不會來?我也不敢確定,已經有人說不能來廟口賣狗肉—不過一整鍋還是賣到空空地回去。我告訴王伯伯廟公說的話,也很疑惑為什麼狗肉不能到廟口賣?

王伯伯說:「胡說八道的謬論!廟口不能賣狗肉?那廟裡拜的雞呀、魚呀、豬頭、羊頭,不就通通不能拜?」我也覺得王伯伯說的有道理,廟口也有人賣豬肉乾、烤香腸,豬和狗難道還有分地位嗎?而且我發覺廟口有很多混混、流氓之類的人聚集在那(我七叔就是),他們特別愛吃香肉呢!所以隔天我照樣溜去賣。

之後,我又去『台北大橋頭』附近賣,冬天的寒風,把熱呼呼地香肉鍋迷人的特殊香氣吹送出去,吸引了那些結束一天辛勞工作的勞工,天氣這麼冷,來一碗營養的香肉湯,算是慰勞自己;好多下了工經過的工人,都蹲在我的腳踏車附近吃起來了…

有人嫌這麼小碗吃不夠,我就順勢說:「多吃一碗嘛!」;還有一個人很好笑,他跑來問我,他家的狗小胖不見了,是不是被我煮在鍋裡?我跟他說,是我的外號叫小胖,才叫『小胖香肉鍋』。我還把腳踏車騎到三重埔工人多的地方去賣,每天都賣到鍋底朝天,一天下來大概都賺六十元左右。有一次,有兩個公司老闆聽說我賣的香肉很讚,特地趕來要吃一碗,恰巧我已經賣完肉,只剩一點湯,在收攤準備要回家了。

他們不甘心地要看鍋子,因為還有聞到香味,其中一個公司老闆堅持鍋子裡還有料,要我賣他,我告訴他那只是鍋底的甘蔗頭啦,他們就說那就買甘蔗頭和剩下的湯過過癮—後來我乾脆免費送給他們。回家告訴王伯伯這件事,他也很訝異,他的香肉鍋竟然賣到連甘蔗頭都有人要啊!

還有一件讓我印象深刻的事:有時我會去三重埔的戲院,等戲院散場的人潮賣香肉,因為冬天這個時間特別冷,看完戲的人剛好肚子餓,被香肉鍋的香味勾引之下,一定會忍不住喝幾碗,常常都有人邊吃邊問我:「有沒有賣酒?這時候有酒配狗肉最爽了。」通常在戲院旁賣,我都會賣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家。那一次,大約是十點半,我騎著車要過橋時尿急,就繞到橋下去小解…

突然有一對男女坐著三輪車經過看到我,就喊住三輪車,他們跑過來問我:「喂,你是賣饅頭的嗎?快給我一粒饅頭、我快餓昏了…」我說:「我是賣香肉的。」那兩個人不解地問:「什麼是香肉?」我就直接舀了兩杯給他們,然後說:「一杯兩塊錢。」

這對男女端著香肉聞了又聞、就稀哩呼嚕吃起來了,一會兒吃完他們兩個人卻在商量:「怎麼辦?破戒了,可是…我們快餓昏了…」男的脫下帽子搔著頭,好像很苦惱似地—我才發現他的光頭上有戒疤,他又看著鍋子說:「不然我們不要肉、再來一碗湯好了。」

我就舀兩杯滿滿的湯說:「一樣是一杯兩塊錢喔!」他們一口氣喝光、又跟我討了些水漱口,付我八元後坐三輪車走了。回家的路上我邊騎邊想,剛才那個人是和尚吔,他竟然也吃狗肉!回家後,我跑去王伯伯家,告訴他,他煮的香肉連和尚也忍不住偷吃,王伯伯笑得好大聲啊!

我和王伯伯的香肉鍋就這樣賣到沒有狗可賣;先是向中和、樹林一帶專門養殖的狗場進貨,後來又得向南部的養殖場買狗…買到成本愈來愈高,利潤愈來愈少—最後王伯伯和我就決定收山不賣了。
沒想到,王伯伯竟然也在我十三歲的那年夏天生了病。

剛開始只是像風寒感冒,他並不以為意;可是愈拖愈嚴重,一向硬朗的山東大漢,竟然開始臥床休息。我很擔心他的身體,天天去他家陪他,王伯伯就教我代替他去淡水河「擺渡」,還有幫人運送米粉。

過了一個星期,王伯伯很高興地告訴我,他要回大陸和親人團聚了,我知道他一直很想回大陸的家看看,所以也替他高興;王伯伯說他這次回去不會回來了,那艘船就送給我—此時,我心中突然閃過和阿嬤臨走時的感受!

我問王伯伯:「是不是你殺了很多狗,還有幫我殺蛇,人家說的『殺生會有報應』,才害你生病了?」王伯伯摸著我的頭笑:「愣小胖,平常看你這麼聰明,怎麼這點你竟想不通?老天創造這麼多動物的種類本來就是有用處的。

像豬、羊、牛、雞等動物,本來就是要給人類當食物;就如同狗好了,牠的肉很營養,又很好養,隨便養一隻一年就可以生個十幾隻,本來就是可以給人類當作食物,如果不吃牠們,那到處都是動物才會成為人類的大問題呢!」

王伯伯說到這,停下來猛咳了一陣…又接著說:「小胖,你要記住一個原則—只要不是為了娛樂、好玩去殘害動物的生命,就不是殺生!如果動物在侵犯、干擾人類的地盤之下,為了安全是該殺;如果人類為了填飽肚子而吃動物是合理;只要不是無謂的去殺害動物,就不是殺生,也不會有報應這回事。王伯伯只是年紀大了,就跟你阿嬤一樣,時候到了自然要走。」

王伯伯說在戰爭時沒有食物可吃,他們甚至有吃過死人的肉。我想王伯伯說的確實是有道理;如果殺豬就算殺生,那市場賣豬肉、雞肉、甚至賣魚肉的人,難道就天生倒楣要背負殺生的罪名?他們若不殺,我們哪來的肉可買可吃?

就算是吃青菜好了,青菜也有生命,菜上面也有小蟲,吃素的人照樣也會不小心吃到,同樣都是生命,人類憑什麼界定青菜、小蟲和豬、狗、雞…誰的生命該殺與否?應該是順應大自然的安排,人類要生存下去「必需、可吃」的營養就是可以吃—否則身體不健康,就無法正常工作、整修社會,等於是社會的累贅。

有一天,我划船出海想替生病的王伯伯捕些營養的海魚回來,做他喜歡吃的「蒸魚」料理給他吃;沒想到回來以後卻不見王伯伯在家,我跑去問眷村的伯伯們,才知道他被送去榮民總醫院—就此沒有再回來了。在這一年中,我陸續失去生命中對我影響最大的兩位長輩……

◎王伯伯過世後那陣子,我時常一個人躺在他送我的船上,隨著淡水河漂啊漂…心裡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感覺好像失去至親的落寞…我思索著王伯伯常教我的道理;也想到以前我時常因肚子餓,就踩著黑色大腳踏車,騎到榮總門口去找在那賣包子饅頭的王伯伯;

他總是會慈愛的問:「小胖,怎麼臉黑黑的?肚子餓不餓?」我點點頭,他叫我自己挑愛吃的,我最偏愛豆沙包,一口氣就能吃掉三個!王伯伯就會大笑:「你怎麼不多吃點各種口味咧?」他永遠不心疼給我吃掉多少包子饅頭;總是當我的「萬事通」,什麼事問他都有答案;連當初老爸私宰豬被抓去派出所,我跑去找王伯伯幫忙,他急得好像豬是他殺的似地,關說加威嚇派出所所長,終於幫我們擺平了…

王伯伯之於我,比父親還更像父親—在我出海想為他抓魚的那天晚上,我在黑漆漆的海面上、聽著潮浪,那晚我莫名的難過、想哭,睡也睡不著—原來,王伯伯就是在那一晚過世的。

老爸每天看到我,只會問:「今天賺多少錢?」然後就是要跟我拿錢,我記住王伯伯說的:「別被家裡的這兩個『酒杯人』和『碗公人』當『盤仔人』。」所以我都先扣起來自己的生活費用,剩下的才給他。為了抓魚去賣,我就利用潮汐的漲退,出海去抓海魚,海魚比淡水魚價格更好;我會帶三天份的鍋巴和水上船,還有一根撐船的竹竿,隨著退潮由淡水河出海口,出海去捕魚;等到漲潮時,再隨潮水撐船由淡水河回家,一趟大約是三天,老爸根本也不在乎我有沒有回家,只是在乎我賣了多少錢回來。

◎我在屋頂養的賽鴿已經有半年之久,每天早上五點多,我都會先放牠們出來飛、再餵鴿子…在等鴿子回籠的時間,我就坐在屋頂上想事情;我的人生、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老爸惡習不改地不斷欠下賭債、成天只追著要錢賭博和喝酒、和老媽為了錢吵架、用日文互相叫囂、對罵—難道我是為了賺錢給老爸還債而活嗎?這屋頂是我的靜寂空間,我一面眺望長長的淡水河、一面思考沈澱心思…

突然、我看見雜貨店門口,隱約有兩個小孩在玩火,看起來霧霧的人影,忽隱忽現…我心裡覺得怪怪的,這個時間怎麼可能會有兩三歲的小孩出現呢?我盯了很久,想看清楚,太陽一出來時,又看不見了。餵完鴿子,我就去煮「皮蛋瘦肉粥」,這是我新想的賺錢門路—「賣早餐」。

我自己研發的「皮蛋瘦肉粥」,是結合我在酒店廚房的料理經驗而發明的。我去買最便宜的蝦米(只要新鮮就好)和菇類,等米粥煮到三分之二熟,就加進蝦米、菇類、胡椒粉、少許醬油調色和調味料去滾,祕訣是白胡椒粉要一起滾到粥稠了以後才放瘦肉,這樣才會肉嫩滑、粥鮮甜;最後再加入皮蛋一起煮,皮蛋一粒切八片,和別人煮的瘦肉粥不同的地方,就是我的皮蛋是大片的和粥一起滾過!

然後整鍋放進王伯伯幫我做的超級保溫箱—我請人家寫了『皮蛋瘦肉粥』五個字,自己依樣畫葫蘆用紅漆「畫」在木箱上。

當初我的早餐生意是在北投大同公司門口賣,每天七點我就騎車把粥載到大同公司門口等上班的人潮,當場裝好一杯一杯的,趕著上班打卡的人可以很快地拿了熱熱的粥就走、不必等,生意好得不得了,常常都有人吃不到而拜託我幫他明天留一杯;不然就是有人抱怨說他特地沒吃早餐要吃我的粥卻買不到、連下雨天門口的守衛也叫我不能缺席,他的守衛室門口屋簷讓我擺。守衛伯伯每天一定要買一杯我的粥吃,他總是追問我粥的作法,他想乾脆學我去賣粥,因為他看我早上一個小時就可以賣七十幾元—我都推說是我老媽煮的—其實老媽對於我的瘦肉粥可是羨慕不已,她說要不是她不會騎車,她也想賣早餐粥就好,因為她的麵攤一天下來賺得還不如我一小時多!

每天,我就是照料好鴿子、出門去賣早餐、偶爾多煮一鍋去大龍菜市場賣,日子過得挺悠哉的。那天經過雜貨店門口遇到老闆娘,我特意好心提醒她小心火災的事;沒想到過了幾天,雜貨店真的失火了!

老闆娘說之前她曾去廟裡問事,神明就指示她家裡會出事,而我又告訴她小心火災,該不會是我放的火吧?否則我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害我被大人誣賴,從此以後我看到這類事情,我也不再「雞婆」去告訴人家。

順帶一提我在屋頂見到的另一件怪事。在我家的路口有一個大壕溝,每天凌晨三點半到四點,都會出現一個穿粉紅色睡衣的女人坐在壕溝的橋邊上,雙腳垂在壕溝內,有人經過就會轉頭看—「這是當時在地人幾乎都有看過的事」,我常常看見她坐著、坐著,就溜下壕溝消失了!

我以為她是住在壕溝的橋下,曾經好奇跑過去看,卻不見人影。有一回,她的頭轉過來,對到兩棟屋子外的距離、在屋頂上看著她的我,我感覺她盯著我,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隔沒幾天,早上四點多,我又看見她坐在那,剛好賣豆腐的阿力叔叔推著攤車經過,他停下來跟她搭訕,我聽得很清楚,他說:「小姐,不然我家借妳睡啦…」然後他去拉那個女人的手—突然那女人倏地溜下壕溝,我親眼看見阿力叔叔以很奇異的姿勢、如海豚跳躍、但卻沒有跳,是一種恍惚、輕飄飄地姿態直接栽進壕溝!

我心中知道不妙,阿力叔叔死定了。本來我想出聲制止,但是想到上回雜貨店失火的經驗,決定當作沒看到…等到我出門要去賣皮蛋瘦肉粥時,已經有人發現賣豆腐的攤車,也看到倒栽在壕溝、雙腳朝天、頭插在爛泥裡的阿力叔叔!

警察攔下詢問我時,我都說沒看見;因為我知道這種靈異的事,不但說了惹一身腥,還吃力不討好。從此之後,那個粉紅睡衣女人就沒再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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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粉紅睡衣女鬼的祕密……

◎說起阿力叔叔,在大龍峒算是小有名氣。他就住在離我家約四間房屋遠的距離,時常在三點半左右,睡在鴿舍的我就會被他濃濃暖暖的豆漿香給誘醒;咕嚕、咕嚕的肚子,一定得先捧個碗、跑去他那買塊豆腐來吃,才能止住肚子的『夭飽吵』(台語)。

賣豆腐的阿力叔叔,家裡還設有「神壇」,供了一大堆神像,很多人都會來他的神壇問事、拜拜,他的老婆,最會到處誇耀自己家的神壇「多準、多靈驗」;當她突然得了類似皮膚癌的怪病時,她閉門在家沒幾個星期,街坊鄰居正奇怪著阿力嫂怎麼不見了?就傳出她的死訊。

當時,大家都很訝異她死得這麼突然,連小孩子都會問阿力:「阿力叔叔,你家的神壇、神明不是很靈嗎?為什麼你治不好你老婆呢?」阿力只是苦著臉說:「囡仔人,不要問那麼多!」老婆過世以後,阿力本來還有一子一女(都成年了)住在一起。

不料、先是女兒離奇自殺死亡,隔年又是兒子一模一樣的離奇死法—從此、阿力就成了獨自一人,顧著他的神壇和豆腐攤。

在大龍峒,只要發生命案,派出所的警察一定先找人來叫小胖過去—可不是我有嫌疑啊!而是因為在大龍峒,沒有我不認識的人,警察都會叫我去指認死者的身分:「小胖,你來看看、這個你知道是誰嗎?」從小生在流氓之家的我,見慣廝殺、血腥的場面,認屍一點也嚇不倒我,我總是能準確地告訴警察:「這個是住在××的×××」—也因此派出所的警察都很喜歡我,警民合作無間!

記得那一次,從市場賣完早餐粥出來,聽說我家附近淡水河邊有浮屍的消息。我飆著腳踏車、火速趕到案發現場…警員一看見我就喊著:「小胖,我才叫人去找你來吔,快過來看看,認得這兩個嗎?」我一看、這兩個浮屍是一男一女,用紅線把彼此綁在一起,泡了水、腫脹慘白的屍體,一時還挺難辨識…竟然是阿力叔叔的女兒!

而男的是修理腳踏車的(是外地人,在大龍峒路口幫人修車),大家都叫他「將軍」。認出死者身分後,腳力好的小胖,還得負責去通知家屬來領屍。

隔年,同樣的地點,又出現兩具浮屍!同樣又是用紅線綁在一起的男女!男的竟然是阿力叔叔僅存的兒子!我看得毛骨悚然,心裡暗想關於阿力叔叔家的事,絕對不是巧合。
當時在地人,都在談論阿力家的慘事。

之前、阿力常賣豆腐給廟裡的出家人,後來從廟裡請回家好幾尊神供奉:有媽祖、觀音、關公、三太子等好幾種神像,阿力覺得生意有賺錢,就請更多神回家拜,還成了給人問事的神壇。

他家剛好是在大壕溝旁,屋子周圍種滿了竹子,每次晚上老爸叫我去買酒,都得從他門口經過。黑漆漆的夜色裡,只見竹林陰森森地搖擺著,沙沙的聲響,害得我起一身雞皮疙瘩…尤其路邊的壕溝又沒護欄,我也擔心會不小心滑下去,靠左走不安、靠右走不妥、只好選路中間直走、快速通過…

有好幾次,我看見像人形的黑灰影子,朦朦朧朧、離地約三寸高地飄進阿力的神壇。雖然心裡有點發毛,但「鬼」我常看到,倒也嚇不到我。

記得從前我跟阿嬤講我看見這種靈異鬼物的事,阿嬤教我【不必理會、不要講、當沒看到】就好,所以我都這樣應對看見的鬼物,一直相安無事。

奇怪的是,住阿力家旁邊的幾戶人家,幾乎每戶都出個精神病人,連替阿力家的「神壇」起乩辦事的乩童,也是住隔壁的毛榮他大姐;毛榮自己也是精神異常,他的大姐是突然「被媽祖附身」,之後就在阿力的神壇當起乩童。

我曾去看過她在神壇起駕的情形。我不認為那些自稱「媽祖、觀音、三太子、××神明」降臨的「神靈」是什麼好東西—乩童在被附身之前,雙手扶著桌沿、彎著腰、低著頭在等神明降臨…我親眼看見從壕溝上來一團、一團黑灰灰的東西,沿著地面飄到乩童旁邊,乩童就開始搖頭晃腦地抖動身軀...
(這是人體心臟部位被電磁波干擾的情形。)

這時阿力就會喊著:「神明來了、神明來了!」他會燒一大把的香,弄得整屋子煙霧瀰漫,而一坨黑灰灰的東西,就會趁這個時候,沿著乩童的腳滾上身、鑽進她的鼻孔;接著她的嘴巴會像魚一樣,一開一闔地發出「啵、啵」聲,混著喉頭口水的咕噥,然後怪聲怪調地唱起歌仔戲…

阿力會請示問道:「是何神?」再來阿力就會說今天是「媽祖」降臨、有時又是什麼「中壇元帥」、「觀音大士」或「太子爺」之類的—但是我每次看到的,都是從壕溝上來的黑灰團;有時還看見一團黑球突然「化身成媽祖神像的模樣」,惡狠狠的盯著我看。

說來也怪,小時候在「大廟、小廟」看乩童起駕,也是如同前述的情形。而且乩童起乩後,都會兩眼死盯著我看,連阿力神壇的乩童也是這樣,好像知道我看得見「祂們」的祕密,盯得我渾身不對勁。我認為燒香弄得整屋是煙,是一種障眼法,為了不讓人看見「祂們」黑灰灰的東西,而見過乩童千篇一律的被附身過程後,我就沒啥興趣看了。

話說回來阿力叔叔家外,大壕溝邊半夜老是出現一個穿粉紅睡衣的女鬼。每次我被豆漿香味弄醒,大約都是三點半左右,好幾次我捧著豆腐回家,經過壕溝並沒看見她,等我上了屋頂鴿舍時,又看到她坐在那!

我也很好奇她到底是哪來的鬼?有一天我特地蹲在屋頂盯著,連豆腐也不買了,等著看她怎麼出現…突然我看到又是黑灰灰的一團,從阿力叔叔的神壇滾出來,離地三寸地飄啊飄,到了橋邊就突然變成粉紅睡衣的女人!

原來「女鬼」就是神壇跑出來的!難怪我曾看見兩三歲大體型的小孩,早晨不到四點,從神壇那跑進跑出—就像在雜貨店門口玩火的小孩!

雜貨店老闆娘常去阿力的神壇問事,我提醒她要小心火災的事時,她還說神明也指示她「最近家裡會出事」—事後真的發生火災,她去跟我老爸告狀、誣賴我,說:「小胖怎麼會先知道會有火災發生?該不會火是他放的吧?」真的把我氣死了!我也決心像阿嬤教的,不講、不理這種靈異事件。

阿力叔叔跟「粉紅睡衣女鬼」搭訕的那次,他伸手想拉女鬼邀她回他家睡,我在屋頂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沒有碰到女鬼,那個女鬼就倏地溜下壕溝—而阿力叔叔就像被電到一樣,呆挺挺地、像被吸起來騰空往橋下栽下去!頭插到爛泥裡、雙腳朝天…

阿力在大龍峒的神壇,自從阿力死後就這樣收場了。

老一輩的人都說:【神壇拜的不是神,全是鬼,要是有神,怎麼開神壇的阿力愈拜死愈多?最後連他自己都死得這麼怪異!做人還是靠自己努力,別妄想神明幫助,千萬別去拜神求佛,靠自己最安全實在。】

而我也要告訴讀者很重要的原則:人、鬼本來就互不干涉,你不求祂、祂也不會惹你,雖然我從小就常看見這些鬼類,但我從不跟「祂們」交談、溝通,都當沒看見,所以祂們也不曾危害我。

切記!不管你看見佛祖、還是觀音,甚至看見死去的阿公、還是阿祖…通通當作沒看見,保證讓你萬邪不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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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麵線、甘蔗和賽鴿……

◎我的「皮蛋瘦肉粥」一直賣到一年多之久—之後陸續出現很多攤販來賣早餐,也有人模仿我的粥和保溫箱(守衛的老婆在賣),還佔了最佳位置「守衛室大門口」。

期間我還經常撐船去出海口釣魚,拿海魚去賣;卻在一次海釣的時候,因為肚子餓,切了幾片海魚的肉來生吃,結果回家拉肚子兼發高燒,整整躺了一個星期,當然早餐也沒去賣—等到我病好,又發現我的船被偷了,我沿著河找到一艘「應該是」我的船,可是已經被人用柏油全塗過顏色,也無法舉證,只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

至於皮蛋瘦肉粥我也不想去賣了。我想找個定點的攤位來做生意,我想起之前在三重埔賣香肉,曾經看到有一個賣「蚵仔麵線」的攤子,生意非常好,我特意騎了腳踏車去那裡吃蚵仔麵線,一次、二次、三次…天天去,一面品嚐、觀察老闆的作法,一面跟老闆攀關係;老闆天天看我去吃,開始跟我聊天,我就自告奮勇幫老闆洗碗,跟他說我閒閒沒事來幫忙,老闆也很喜歡我做伴,所以吃蚵仔麵線都不必錢;

其實我是一邊洗碗,一邊偷學老闆煮蚵仔麵線的作法,每天回家我都練習煮一次,研究口感的變化—在連煮了三次的蚵仔麵線之後,我領悟了其中的奧妙。

每次煮的麵線,我都叫弟弟妹妹吃掉,問他們好不好吃?當他們說:麵線吃起來不都是一樣嘛!(聽到這句話,我心裡就暗自高興了)我自己嚐過後,覺得味道已經跟三重的老闆煮的差不多一樣了;我也在台北各地賣蚵仔麵線的攤位吃過…

基本上好吃的麵線只要用柴魚片熬高湯、加入蒜頭酥(炸過的蒜頭片用酒瓶壓碎成粉)和耐煮不爛的麵線—這三個條件俱全,口感就差不多了,其餘配料再因人而異;可是為什麼有人的生意特別好呢?
根據我在三重麵線攤的觀察,老闆跟客人的互動才是生意持久興隆的關鍵。

三重麵線攤的老闆總是樂呵呵地招呼著客人,似乎每個人都和他是老朋友般的自然;雖然很忙卻忙得很快樂,每個顧客都跟他聊得很順暢;同樣賣麵線,我吃過北投菜市場旁的一攤,料很多味道也很好,可是沒有幾個人買,跟三重那攤大排長龍的情形有著天壤之別;

我認為問題出在跟老闆娘總是板著臉、態度不耐煩有相當大的關係,其實她「生意不好」的原因是出在她「心情不好」!

(影響生意好壞的因素之一,就是『靈氣』,靈氣是指一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由情緒而生自然流露的一種磁場能量,讓周遭的人感受得到氛圍;所以為何有人人緣特別好或生意總是比別人好,其實就是靈氣強,自然吸引人!)

學會「蚵仔麵線」的作法後,我就準備在延平北路和酒泉街口用攤車定點賣麵線。一大早就去市場買新鮮的蚵仔,洗淨後混好地瓜粉,快速汆燙過再泡冷水瀝乾備用;大腸前一天就先燙過煮爛、切好,直接鋪在麵線羹上煮著,然後一邊賣、一邊把蚵仔撒在麵線表面加熱,這樣子客人會看到滿鍋的蚵仔和大腸,特別覺得料多實在;舀的時候就有技巧了,必定是最後再舀入蚵仔和大腸,浮在麵線上才引人胃口大開;

其他配料如香菜、蒜泥、烏醋、辣椒醬等,我用自助式讓客人自由添加,愛加多少就加多少…第一天,我煮了兩鍋從早餐一直賣到晚餐—結果剩下半鍋沒賣完,我就請附近的商家、鄰居們吃,一來是做公關、二來希望讓大家嚐嚐我的麵線,能「呷好道相報」!

就這樣生意一天比一天好,賣一個星期後,就出現排隊的人潮了!我很懂做生意務必要有人氣的道理,和客人開玩笑互動的氣氛,能拉攏更多「主顧客」…

漸漸地,都有一群小女生固定來吃我的麵線,有人會自動要幫我洗碗、有的自願幫忙提水、收碗,小胖哥長、小胖哥短地聊著天;我可是謹守著一視同仁的最高原則,對待每個顧客都一樣熱絡風趣(尤其這些小女生,是不能讓她們爭風吃醋才能維持住人氣),生意愈來愈好,一天都要煮七、八鍋來賣。

我老爸每天在我收攤回家時就是跟我要錢,他跋扈地說他養我這麼大賺的錢當然是他的;我要求他每天幫忙從家裡送煮好的麵線過來攤子,他爽快的答應了。之後每天他就幫我在快賣完時,從家裡送來老媽煮好的麵線;

通常我在快見鍋底時,叫附近的小朋友去跑腿,通知我老爸要送麵線,而老媽已經學會我的麵線煮法,會在家裡幫我煮。這種日子沒有好幾個月,老爸開始每次送麵線來,就把我的大鈔收去,說先拿回去給我老媽,結果他是把錢拿去賭博!

甚至有一次根本賭到不見人影,也沒幫我送麵線來;那一次我很生氣他的不負責,他卻惱羞成怒地對我咆哮:「我堂堂張朝俊幫你送麵線?你算什麼東西?你知道你在路口賣麵已經丟盡我的顏面嗎?還敢叫我送麵線?你老子在大龍峒也是有頭有臉、給你這樣丟盡面子還要做人嗎?」我對於他這種逃避現實、不負責任的老爸實在失望到極點,第二天我就休息不賣了!

(他還敢跟我要當天賣的錢,我嗆他不是賣麵線丟他的臉嗎?攤位收起來不幹了!他還指責我不賺錢家裡吃什麼!)

賭氣歸賭氣,我的「蚵仔麵線」還是繼續賣了七個月左右。

(我的老爸是標準的「好面子、不面對現實」的逃避者,才會在賭博和酗酒之間沉迷不可自拔。一個人不管曾經有多高的成就或地位,一旦遭受到某種挫折時,確實要懂得「把自我的身段放下」;通常智商越高的人,要做到反而很困難,因為面子輸不起、怕丟臉,才會產生不面對現實的結果;反而普通智商的人,才不理會這種屬於害羞的問題。

此狀,這種因素,其實這些人才,大部份都是以「逞強」的觀念在處事,才會造成自我的智慧不靈通。人在社會中生存,好壞都會有變遷,要學會『渡時機』—人生本來就會有遇到瓶頸困境的時候,用『渡時機』的應對方式,絕對能夠通過這種困境;

所以無論什麼行業都一樣,只要有付出勞力就可以,也可說不必害羞、不會有人輕蔑你,只是必需自我要求把身段放下,不必看得那麼重視,才能避免產生自己心理作祟的自悶。

切記:若懂得在困境挫折中以『渡時機』的觀念應對,就不會有「高不成、低不就」的失業情形產生,絕對能熬過困境、時來運轉!)

◎老爸又再度惹出大麻煩了。這回他在賭場跟人起爭執、打架,可是他的武術很厲害,對方被他打得落荒而逃…不料明打不過竟來陰的—因為我每天一大早得去中興魚市場買蚵仔,所以大約凌晨三點半就起床去屋頂清理鴿舍;

那天、突然看見屋前的麵攤竄起火舌和濃煙,我在屋頂有看到兩名男子朝屋頂潑煤油、點火、然後逃走!我趕緊大喊失火、去搖醒家人、並衝去滅火;幸好被我發現得早,火勢雖猛,燒燬了麵攤和屋子、也波及鄰屋,但沒有人傷亡,這是不幸中的大幸。

對於老爸的行徑,我實在忍無可忍,他清楚我每天賣幾鍋麵線、可賺多少錢,就強行索討我的全部收入,老媽麵攤被燒掉後,我就乾脆把蚵仔麵線的攤子給老媽去顧,自己再另尋出路—我不想被當『盤仔人』。

◎我又再度四處搜尋賺錢的門路。當時到處開始流行一種『剖甘蔗』的遊戲,我到處看了幾次這種攤位,覺得非常有賺頭,成本便宜簡單;我用自己存的錢去買了一輛三輪車,至於買甘蔗的門路,我就暗中跟蹤『剖甘蔗』的老闆,看他去哪裡批甘蔗,然後自己跟賣甘蔗的老闆接洽批貨。

『剖甘蔗』的遊戲是拿一根甘蔗,數人輪流比賽,看誰一刀剖下來的甘蔗最長就是贏家。一支甘蔗約七、八尺長,比賽的人站在椅頭上,用甘蔗刀穩住甘蔗、先在甘蔗尾上比刀勢、對準甘蔗!再以瞬間的力道和精準,

從甘蔗尾剖開到甘蔗頭…輸的人得支付比賽的甘蔗錢;當然私下牽涉到下注的彩金,不過我只要負責提供甘蔗就好,一支大約七到十幾元不等(為了比賽的公平,玩家把彩金交給我保管,我再從中抽取紅利)—這個遊戲當初很流行,人人為之瘋狂,哪裡有人在比『剖甘蔗』,自然就會吸引一大群人圍觀看熱鬧、下賭注。

我開始設局讓自己大龍峒的人來玩。本來大龍峒還沒有這種攤位,很多青少年(當初尊我為小胖哥的孩子們)都跑到外地去玩,我就放出風聲叫大家到我這裡玩比較便宜,而我就在原本賣蚵仔麵線的附近空地,搭起『剖甘蔗』的棚子,成了大龍峒最多人聚集的攤位。警察來查時,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提賭金,看起來只是單純的「剖甘蔗比賽」;

我把剖下來的甘蔗削了請圍觀的人吃,有時太多了就削成一段段,裝成一袋、一袋二元的賣—連巡邏經過的兩個警察,也跑來劈了十五支甘蔗,還直誇:「這個有夠好玩!」

後來我自己把剖甘蔗練得很厲害,即使只有一個人來玩時,就可以跟我比賽。我的『剖甘蔗』生意愈來愈火紅,一天都可淨賺兩三百元;只是沒想到,這裡竟然成了各方角頭聚賭的場所!他們是藉著「剖甘蔗的場地」,來掩飾聚賭的行為—我的七叔是大龍峒的角頭張清風,他是當地最出名的流氓(人稱「後山」、「七兔」),這些各方角頭包括艋舺的「蚊子」、「和尚」等,都跑來我這裡,

『剖甘蔗』的小棚子便順理成章地成為這些人的賭場,他們付我的場地費有時每兩天就有一兩千元,所以我又花錢請一些小朋友把風,看到警察時來通風報信,大家就會瞬間成為『剖甘蔗』的場面,而警察都認識我,也不疑有他。

這個靠圳的甘蔗棚,成了三輪車伕都知道的「落車角」,因為各方來此的聚賭份子搭車時都這樣稱呼,所以自然而然成了代稱,而且還吸引了很多攤販在這做生意。大家都稱呼小胖為「老大」,這下子我老媽開始緊張了。

她要我回來接管蚵仔麵線的攤子(自從給她顧以後生意一落千丈),她很擔心我步上老爸的後塵:「阿松,你老爸那樣,你可別跟他一樣,你看那些來往的人都是賣毒品的、賭博的、還有那幾個到處押女人賣去日本當妓女的流氓…」

說真的,我很痛恨老爸賭博的習性,沒想到不知不覺我竟成為「開賭場」的人;所以後來有警察埋伏在這抓到好幾個通緝犯,我就決定不做這個生意了。

(這是我初次接觸到黑社會的漩渦。體悟到「江湖」的險境,如陷阱的危害。所謂「江湖」並非單指黑道、黑社會,其實是泛指人活在民間的是非處境,也就是人類的智慧與智商必須接受的險詐考驗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當時因為我七叔的關係,我順理成章地成了「開賭場的少年老大」,也非我所預料之事,只是每兩天就有好幾千元的收入,確實很容易誘惑人墮落、而入江湖的陷阱。

所以做人生活在民間,就要有危機意識,自我警惕的概念—確切學會「懸崖勒馬」的警覺。若是自認為本身的智慧還在迷惑、處世好或壞分辨不清者,稍微停頓、冷靜考慮,想通了再進行;

否則一旦沉迷滑落陷阱要挽回也難。必須學會『實際的觀念與敏感的知覺』,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困擾—這就是「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一面,要學會靠自己最好、最安全;這樣在民間修行,智慧才會高人一等。)

◎我的剖甘蔗遊戲,成了不單純的黑社會聚賭賭場,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情形,所以後來我決定不做了,跑去做水泥工學徒。

我跟著師傅學拌水泥、砌磚頭和粗重的打雜「小工」工作,做了大約兩個月,我自忖著知道怎樣蓋房屋了,回家可以整修火災燒燬的房子;有一天,師傅跟我說:「少年仔,你不應該做這一行喔!」那晚睡夢中又有人告訴我「要改行」,所以早上起床我就決定不去了,留在家裡修房子。

我把藏在鴿子飼料裡的錢拿出來,準備去買水泥、磚頭、木材…想想用三輪車可能載不動,就跑去跟附近的阿婆「借用」她的牛車。沒想到,這隻大牛不知是吃太多草、還是載太重出力太大,竟然一路走、一路大便,害我為了清理牠的牛糞,整路走走停停…一看牠牛尾巴翹起來,我趕緊未雨綢繆地拿圓鍬去接…

等到手痠了還沒大、才剛放下來,牠就噴了一地,簡直跟我過不去、讓我氣得半死!本來想借用牛車比踩三輪車省力,結果我是一路為了牛大便邊挖邊走,反而累得要命;第二趟載水泥,我就乖乖踩三輪車去買了。

有了建材,我就開始重修被火燒燬的房屋。自從上次火災之後,我的家人都是各自找地方睡,有的去伯父家、有的去叔叔家,殘破的屋子只能勉強為了做生意煮東西,而我是睡在鴿舍旁自己釘的一個小屋裡。

修建房屋大約兩個月左右,就在房屋落成的那天,突然在整理屋瓦的我,就從屋頂摔下來,折斷了左手!以前看過雲林教武術的老師傅幫骨折的師兄治療,是用「米酒調黃梔粉、天仙子」當敷料,我就自己依樣治療、調養,休息了兩個月。

這段時期,我在睡夢中,時常會浮醒有『人』在我身旁啟示說:「龜毛削皮還看準」,這句話讓我很好奇,才很注意去了解,原來我接觸了一位『在陰間的鬼魂』,祂生前是一位「木匠大師傅」;

後來我就去學木工,學習木作的技巧和刻花。學了大約半年,不小心撞見木工師傅跟業主的老婆有曖昧之情,師傅還恐嚇我說要殺我滅口,雖然我不怕他的威脅,但是捲入這種是非實在很討厭,尤其起疑心的業主常常找我們小學徒套話,我就決定改行不幹了!

之後,也是在睡夢中,時常有很多『在陰間的鬼魂』來接觸我;記得有一晚,我很早就上床要睡覺,但還沒入眠時,這些鬼魂又言談詩詞,啟示我改行,當「不識字拿大筆刷天下一片清」,因為這句話,睡夢中的我又再度追問,才知道祂們是要我去學做「油漆工」,比較快當大師傅。

(此段雖然有些靈異介入—不過民間本來就是「三度空間」的陰陽處,說怪不怪、作夢是很正常的事—但不要把夢當真;當時我是仔細思考之後,想多學其他技能也好,就選擇換工作。)

◎第二天,我就跑去重慶北路的「金龍油漆行」,跟老闆詢問有沒有欠人手?我想當學徒。老闆就教我先從「攪油漆」做起。

於是之後的日子,每天一早清理鴿舍、訓練飛行及餵養鴿子後,我就跑去油漆行工作。漸漸地我把油漆罐上的字都背起來了,而且因為「金龍油漆行」自己有生產油漆兼包油漆工程,所以我還學會了製造油漆、三不五時外面趕工時,也讓我去工地實地刷油漆。我的學習力很強,短短不到一年,就把老闆的工夫全學起來了—我就自己出師,跳出來當了最年輕的油漆師傅。

我先向認識的人自我推薦,家裡有要重新刷油漆的可以找我,那時剛好眷村遷移到大龍峒菜市場附近,有很多人房子須要刷油漆,都找我去做;我到化工原料行買了製造油漆的原料,把油漆工程要用的水性粉漆從調製、配色通通自己包辦(這樣成本比買現成的低很多),讓許多經過我家門口,看到我在製造油漆的人都大吃一驚:「這猴囝仔,竟然還會自己製造油漆!」

剛開始,朋友都是捧場把房屋的油漆工程給我做,但是看到我做出來的成效後,都大嘆我技術一流,紛紛幫我介紹生意…工程一多,我就開始僱用一些油漆師傅來幫忙了。

有時自己沒工程包,就出去做臨時工。那些四、五十歲的油漆師傅一看到我,都很不服氣,說我是「嘴上無毛的猴囝仔,學不到一年竟也領『師傅價』?」

當時的我,才十六歲,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成熟點,我也開始叼著香菸、還用菸灰在嘴皮上抹成黑灰灰地,充當鬍髭—常常被那些師傅挖苦我的鬍鬚是真的還假的?可是等到他們看到我對油漆的專業和技術時,態度就大為改觀:「這個猴囝仔是個鬼才,竟然不到一年就這麼厲害…」我在油漆這一行,迅速竄紅,成為業界最年輕、最專業的油漆師傅。

話說在十六歲這一年內,我家裡也發生了一些事,讓我生活起了很大變化…

事情是從家裡的『碗公人』—哥哥所引發的。哥哥大部份時間都在外混,很少回家。有天,他回家把老媽所藏的積蓄全部偷走,害我背負偷錢的罪名,對於他和老爸,我更是有種「勢不兩立」的憤怒!

當天,我正要出門去做油漆工作,就看見他穿了沾血的衣服跑回來,沒多久就換了衣服又急匆匆地出門—我心想這個『碗公人』必定是闖禍了;

果不其然,當晚下工回到家,老爸就要我去找『碗公人』通風報信,說有警察找上門要抓他,據說是和同夥殺了人,我就告訴老爸:「今天一早你和老媽才出門去菜市場,我就看到哥哥回來,一下子又走了。」

在旁的老媽突然跳起來,說她昨天有收到一筆尾會款,該不會被他「抄」走了—趕緊衝去房間查看,果然老媽藏的全部積蓄、包括黃金條都被哥哥偷走了!

此時,恰好老爸的債主風聞老媽有一筆會款到期,所以上門來討債,老爸當場很難堪,就把氣出在我身上,誣指我偷錢,我在這個年齡,對老爸和哥哥荒謬的行徑已經忍無可忍,也不再像從前任他毆打、誣罵,我也不客氣地反擊他的誣賴並且指責他:「把兒子溺愛成那樣,活該自找的!」他受不了我嗆他的話,拿出武士刀追砍我…

我跑到大馬路上、又鑽到小巷,終於把他擺脫後,就去找人打聽『碗公人』的下落;以我在大龍峒的勢力,很快就詢問到他躲在彰化,還拿到了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我拿給『酒杯人』,他叫我跟他一起去彰化找『碗公人』—自從上次「天竺鼠事件後」,我對他一直是「眼不見為淨」,尤其他和我哥同樣的習性,我才懶得理他,當然拒絕跟他去彰化,更何況我還有油漆工程要做!

後來老爸自己去彰化找了兩三天,把哥哥帶回來時,他已經把錢花到剩下三萬元及一些來不及變賣的金條。不過,警方大概是監視著我們家,所以『碗公人』一回來,大批警察便上門逮捕他,把他送進監牢了。

(以我們家的例子來看,確實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典型。一家人共處,「心靈、輻射的電磁波」會彼此接觸吸收,自然多少會有習性相同的情形;如同我老爸不務正業、好賭、流氓的習性,我哥哥、弟弟都如出一轍,甚至連我後來也是涉足黑社會!

其實,了解此一層面「人類代代相傳家族不幸的癥結點」,絕對不是要世人以「宿命」、「遺傳」或「天生註定」的心態去接受,而是要能以此「上樑不正、下樑歪」的警醒,警惕身處此類環境的人,可以靠自己的智慧去修正不好的習性,這也是「歹竹出好筍」的原因!人類是可以用智慧改變自己的命運。)

沒想到,這個離譜的老爸,因為兒子殺人坐牢,自覺很丟臉,竟偷偷把我辛苦修建的房子,賤價賣掉!突然就要搬家了—之前阿嬤過世前交代給老媽替我存的錢,後來是在板橋大同水上樂園附近,買了兩層(二、三樓)的公寓,房子登記是我名字;

老爸打算賣掉大龍峒的房子後,就搬到板橋去住。我在屋頂養的賽鴿已經報名參加比賽、又有工作在這附近,老爸如此的倉促之舉,讓我非常生氣!

所以我決定獨立、不再跟他住,就自己留在大龍峒—好在新屋主願意讓我住到賽鴿比賽結束,之後我就自己租房子。

◎我報名參加大同洲會的賽鴿比賽,我掛的腳環是普通的,共二十一隻賽鴿去參賽。賽鴿必須通過五關,在五個不同的施放地點放飛,看誰的鴿子飛回來最多和最快飛回來。

當我的鴿子一關通過一關,全數飛回來、第三關時,有很多職業養鴿人紛紛打聽我,想看看這個養鴿的小子是誰?有些人找上我,遊說我加碼賽金,可是我沒錢,他們就想出資借我,要我贏了彩金分他們一半;但是我問他們萬一輸了呢?他們就說要我再慢慢還他們,當下我就拒絕了;我認為用借來的錢賭博是非常不理智的。

後來我的賽鴿獎金贏得了五萬多元,而且我的全部鴿子都被人搶購一空。這不是一筆小錢,我很興奮,想好好利用這筆錢做生意。(同時,我也搬離了舊宅,在圓山動物園附近租了房子。)

我去找七叔,告訴他我贏得賽鴿的獎金,想要做生意;七叔就說他有一筆好生意做、利潤很高,會幫我安排—出乎意料地,我竟然因此踏入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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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在黑社會的日子……

◎七叔沒有結婚生子,一直把我視為他的乾兒子,所以我也很信任他—原來他所謂的好生意,是用我那筆錢去做毒品的買賣!當我知道時,錢已經拿去買海洛因了。

之後,為了賺更多,七叔安排帶我到泰國接洽大盤商,而我為了把錢「賺」回來,就「打鴨子上架」接受七叔的安排;那天,七叔只是說要帶我去台中找朋友,然後我們從台中搭漁船偷渡出國,在香港的海面再換船至「金三角」,此趟行程有四個人一同前往(其他二人我都不認識),

結果回程時在泰國街上,其中一名同伴被押走,我們三人便匆忙回台灣;不料,在香港海面交貨時,安排前來交貨的兩個人,卻為了「黑吃黑」引發一場槍戰,最後雖然被制伏而當場斃命,我幸運地逃過死劫,但內心對黑道的無情無義,深深感受到可懼—之前還跟你稱兄道弟、一副相見恨晚的朋友,為了「利」字,可以隨時翻臉殺掉你…

終於是平安回到台北了,我想這次錢賺回來我就不再碰這種環境,還是腳踏實地刷油漆比較好過!
有一天,我騎著腳踏車正要回租屋處,碰到十幾個不良少年把我圍堵,帶頭的自稱是混幫派的,因為撞球場的小姐「阿華」喜歡我,他來給我下馬威、警告我—說真的,我連「阿華」是誰都不知道,我一臉漠然地任他挑釁,這十幾個人個個手拿「傢伙」,有的拿扁鑽、有的拿鐵棒、有的拿開山刀…我心想只有出其不意才能突圍—突然我就抓起腳踏車反擊,衝出人牆…

回到家我才發現外套被刀劃成七、八道裂縫、嘴唇也裂了、手掌很多裂傷、腳踏車也砸得稀巴爛丟在現場,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全身而退;其實這十幾個來圍堵的人,我根本就不認識、也沒任何瓜葛,竟然就拿刀、拿扁鑽來攻擊我,我只是為保命而打…

結果,這件事惹到沸沸揚揚,謠傳「大龍峒的阿松」是狠角色,對方的幫派角頭還下戰帖、大肆陣仗擊鼓宣戰;這件事傳到我七叔那時,把正在喝茶的他笑得茶噴滿地,他說對方根本沒搞清楚,他們以為的強敵只是個十七歲的小毛頭!

也因此七叔認為我極具潛力,處心積慮想扶我做角頭;當時本來就有一大群青少年從小就尊呼我為小胖哥,自然而然更崇拜我,就到處報我的名號,把我拱為地方角頭—「八角松」。

當時那種社會亂象,台灣區域的情局,也是當時蔣中正統治之下—裡裡外外的處事,執行也很霸道,都靠勢力施壓的形態。「犯小錯誤或誤解」、即使有理,也很難講清楚,想要有好的生存方式,必須要群居結黨,才有安定的工作。這種情況下,變成各個地方居住的人,大部份都自稱名號,以「角頭兄弟」勢力而行;這種處境,確實都以「強欺弱」的作法,也是時勢所逼。

隨著七叔的刻意安排,我成了大龍峒黑道老大,但是日子並不好受!黑道的血腥打殺,讓我失去「放鬆、心安」的權利,隨時隨地得提防著黑白兩道突如其來的劇變;經常半夜在睡夢中被警方踢門而入!

有「小弟」吸毒被逮也扯到我、有人打架被殺也扯到我、反正只要有人落網、只要有人供稱老大「八角松」,我就被牽扯進去—而我也裝無辜都推到我七叔身上,

反正他本來就是有名的甲級流氓,再說、我也沒有確切的犯罪證據,所以常常都是被帶去派出所問話後又放我走。這樣的日子,睡都不能安穩睡一覺,真的是精神折磨。

有一天應酬時我喝醉了,醒來時頭很痛,七叔拿了一管海洛因,告訴我打一針可以解酒,就幫我注了一針—從此,他經常遊說我打海洛因,大概打了五、六次就上癮不可自拔!吸毒的感覺,腦袋會突然放空、什麼都不在乎,茫茫然的像喝醉時的情形,對整天緊繃神經的我來說,確實好像一種放鬆的解脫…每一次注射前,都心裡掙扎著:「這種東西很不好,不能碰!」

但又有另一個聲音說服自己:「最後一次、打最後一次就不再碰了…」而且想打的時候,全身的血液好像有蟲隨著血流到處咬噬著身體和皮膚,難以忍受的渴望、痛苦,有種為了想打一針不擇手段的衝動!

自己深受毒品之害,我下令禁止小弟們碰毒品。常常有新人慕名而來一心想藉販毒大賺一筆,我都會告誡他毒品的可怕;可是七叔常常有販毒的交易都拉我一起去,尤其在最後一次被警察逮捕—那是在大龍峒的孔子廟,正要交貨時警察就包圍逮人;我是跳牆逃走的,而七叔就被當場人贓俱獲抓去坐牢了。

看見七叔的下場,我下定決心要戒毒。我買了五斤的生蕃薯,把皮都洗乾淨,再準備好足夠的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什麼都沒吃,只吃生蕃薯和水,尤其毒癮發作時,就啃生地瓜,也狂拉肚子、全身無力…整整半個月我就瘦了十幾公斤,也成功戒掉了毒癮。

好險是我戒了毒,把所有吸毒的器具都丟了以後,有天夜裡又有警察來踢門,說是我三弟犯了竊盜罪被逮捕—我們家「上樑不正、下樑歪」的典型又增加一例!當我打電話通知老爸時,他竟然是責怪我沒照顧好弟弟,好像兒子是我生的(其實弟弟根本從沒有跟我連絡過、也沒讓我知道他住在哪),他跟老爸一起搬到板橋後,我也沒有見過他。

這下老爸有兩個兒子進了監牢。這也警惕了我,如果我繼續待在黑社會,遲早也會走上這條路!
七叔坐牢以後,從前跟他接洽的人,都自動直接找我。我成了最年輕的地方角頭,走到哪裡都打聽得到「八角松」的名號;旗下的小弟越來越多,也愈多人打著「我老大是八角松」的名義闖禍、惹事;當老大雖然看起來威風,但處理這些道上紛爭,也是用生命去博名,確實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那時我在中指刺了一個「虎」字、腳踝內側也刺了一隻虎頭,這兩個刺青當時是兇狠的代表,但是我這一生,為了這兩個刺青而付出的代價,卻是痛苦的禍源。

短短涉足黑社會兩年多,確實對於「歹路不可行」這句話,我有深切的體悟。「大龍峒八角松」角頭老大,表面上很風光,有錢有勢、有很多小弟任由你指揮,其實也提心吊膽提防著有人想篡位謀殺你;

在黑社會沒有道德義理,最親近的人都有可能是出賣你的人,所以不可能有什麼真情義可言,根本沒有真正的朋友;名聲大,似乎人人敬畏,其實自己心知肚明—「樹大招風」就越危險,不定時發生的打殺鬥毆,下手要夠狠才能震懾別人,但相對地樹立了很多仇家;當老大就得維持著「強勢」的表象,以免被仇家趁虛伺機反擊…

對於這種的生活,真的只能用「膽戰驚心」來形容;我很懷念平凡的刷油漆工作,於是我決定要脫離這種生活,就到處流浪躲藏,以刷油漆為生,除了想脫離黑社會、也躲避警方三不五時的查緝。

決定重回平凡的油漆行業,我又開始去標油漆的工作。記得我在忠孝東路,有標到個一樓的粉刷油漆工程,我一個人粉刷全屋。早上十點多我出去買個點心,就被人跟蹤盯上了;來了六個人,我正背對著他們在粉刷牆壁,突然、聽到有人大喝一聲!我直覺背後有異、往旁邊一閃!原來有個人拿了一把刀從我背後刺過來!

我轉身就跳出窗外到馬路,對方拿了一根長木棍、我也抓了一根短木棍,對方大吼著:「甭走、給你死!」我就站著等他衝過來時,我木棍一擋、順勢往他的頭一棒打下去,他就昏倒在地上,其他五個人手忙腳亂地趕緊把他抬走了…

警察趕來時,說有人報警這裡打架、有打死人?我只是回答「不知道,我只是在這刷油漆。」不過、我心裡對於黑社會的尋仇報復感到毛毛的,因為這個拿刀殺我的人,說他埋伏在這、盯我很久了…這樣的情形,讓我萌生到工廠工作、不要拋頭露面的想法。

◎剛好八里有個做遊艇的公司在招募油漆人員,我有些做油漆的朋友來約我一起去應徵,他們打聽過那裡薪水很高、還要考試;我心想應該沒這麼難,也就隨他們共五個人一起去應徵;來應徵的人真不少,我去的那天就有好幾十個在排隊;

先考術考—讓我們當場「配漆、刷漆、噴漆」等等項目,考驗技術和耐心、精確度,這一關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主考官說我分數是滿分,要我準備考筆試;筆試時,雖然我不識字,但是題目考的都是跟油漆罐上有關的字,所以我都認得,一直到最後兩題題目寫的是英文,我就拿去交卷—我跟主考官說我沒讀書、不識字,這兩題英文的,我不知道在寫什麼,那個主考官把我的考卷拿去從頭看到完,問我既然不識字,怎麼會寫呢?

我說那都是油漆罐上有的字,我都認得;於是,他就用口頭解釋最後兩題的題目,我用口頭回答對或錯,只見他用筆勾一勾,就跟我說:「一百分!你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

考上造船公司的油漆工作,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這家公司除了薪水不錯,還提供宿舍,正符合我想脫離黑道、躲藏起來的想法。我負責遊艇油漆的其中一個工作小組的監工,除了技術指導,還要負責驗收,由於我對油漆的了解,許多無法克服的油漆問題,都能在我手中迎刃而解—然而我在船艙裡指導噴漆工作時,密閉的空間裡,雖然是戴著防毒面具,但我心想這工作是錢賺得到可能用不到;

尤其如船底部的紅漆是具有毒性(以免海中生物吸附在船底,造成水的阻力),這種漆對人體真的有害。我每天下工都會灌大量的啤酒去洗刷體內油漆的毒素,讓它隨尿液排掉,否則做油漆這一行,通常到後來都會生病。

這家公司的油漆人員流動率很大,大部份都做不久,大概也是這個原因。記得有一艘大遊艇驗收後,直接出海要交貨到英國買主手上,結果在半途發現外殼有一些漆浮脫,公司調我去處理,我在海上花了很大的工夫才修補完成(因為海上設備缺乏,修起來特別困難);接著又有一艘船出問題,公司想再調我出海去處理,而我發現出問題的部分並不是我負責的工程,便毅然拒絕—這份工作就我看來,確實是錢賺到可能命也沒了,所以我做了三個月後就辭職了。

辭職之後,隨著一個木工朋友阿川—他專門做影劇的內外景佈置,經由他的介紹,我也做過很多(如:中影或電視劇)內外景佈置的油漆工程。記得在延平北路附近,有部電視劇的外景,油漆工程是我包的;

工作閒暇,我就約一些工人故意在拍片現場逗留,他們拍片常會有需要臨時演員的鏡頭,我們也跑去客串賺一點零用錢;因為我有功夫底子,所以有一次一個武打替身在演從屋頂翻下來的動作受了傷,我就客串「武打替身」—從那次之後,導演就時常拜託我去當武打,也因而結識了一些演藝圈的人,不過竟然也有人知道我的背景,在招惹麻煩時,自以為是地亂報我在黑道的名號,惹來挑釁的殺機,讓我很心寒,決定還是遠離台北這個是非之地。

憑著我的油漆專長,我每到一個陌生的城市,第一件事是找個便宜的旅社落腳,然後到各個油漆行去自我推薦,請油漆行若需要油漆工能通知我,我告訴他們如果介紹工作給我,我不但會付介紹費,全部油漆都會買他們店裡的;如此對雙方都有利,所以每到任何城市我都找得到工作。

就這樣我在全台灣各縣市,幾乎都待過一段時期在那做過油漆,偶爾遇到有人認出我是「八角松」,我就推說已經離開大龍峒很久—堅決不再干涉黑道之事;然而身上的刺青,卻掩飾不了曾經的黑道標記,常常有人因此對我投以異樣的眼光,所以我一直努力想把刺青弄掉。

手指上的「虎」字,我用綁成一束的針把皮膚刺爛,再拿蒜頭磨鐵銹成泥敷在傷口;後來傷口結疤癒合還有痕跡,我又重覆再用針刺爛,如法炮製好幾次,才終於把刺青弄掉…至於腳踝上的虎頭,面積比較大,我也受不了用手指的方法去刺爛的痛,我就買燙髮藥膏直接塗到刺青上,把虎頭的圖案模糊掉而已,但是真的痛得要命!

◎記得我跑到礁溪去做一個油漆工程。那是宜蘭的朋友阿榮介紹的。我們倆人一起去刷油漆,下了工才想到還沒找過夜的地方;阿榮很熱心,邀我先到他家去吃晚餐。晚餐喝了很多酒,我們都有醉意,阿榮就說他家的牛寮有一間休息室,裡面有床,若不嫌棄就睡那好了;他也為了盡地主之誼陪我一塊睡那裡。

兩個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倒頭就呼呼大睡。半夜,我突然被蚊子吵醒,臉上一摸,好幾隻蚊子;睜眼一看、哇!整個休息室都是蚊子,身體一動就有一群蚊子一哄而散!我趕緊搖醒阿榮逃命,但他卻說:「沒事、我要睡覺…不要吵…」我想,蚊子是他家養的可能不咬他吧?所以當下決定先逃離現場—沒想到休息室的門卻打不開,我還是用蠻力踹開、破門而逃的!

後來我是在礁溪火車站的長椅上睡到天亮。起來後回阿榮家的牛寮找他,卻怎麼搖都搖不醒…我趕緊到他家找他母親,他母親看到他的臉嚇一跳:「哎唷、夭壽喔!怎麼連蚊帳也沒掛,難怪被咬得滿頭包…」我們把他送去診所吊點滴,數一數他全身被叮了兩百多包,所以他才過敏昏睡的。

油漆工程的老闆知道我沒地方過夜,就叫我可以睡在工地—那陣子我就一直住在宜蘭、礁溪、羅東…等地工作。

一直到我二十歲左右,被台北的警方傳喚回台北作證,雖然不干我的事,但當時派出所警察要我不得離開台北,以免他們要傳喚我時找不到人,所以我被迫留在台北。風聲很快就傳出去了,有一些「落翅仔」跑來糾纏不清,讓我煩得要死—記得有一天,我跑去找一個在紙盒工廠上班的朋友,在那裡我可以躲在倉庫好好安心睡個覺;

在工廠裡睡飽後到處閒晃,看到一個漂亮得像女明星的女工在釘紙盒,我就故意過去搭訕:「小姐,妳好厲害喔,都不會釘到手…」才剛說完,她左手中指就被釘到、血流如注,害我很不好意思,趕緊載她去看醫生,就是這樣認識了我後來的妻子。

自從害了她受傷之後,我每天騎著「風神一百」接送她,彼此就自然「走在一起」,她成了我的女朋友;當時她家裡環境很不好,老爸早逝、時常有人上門討債,弟弟小的小,病的病(有個長腦瘤的弟弟),她告訴我她媽媽有意把她賣去當酒家女…

從小一直肩負養家責任的我,對此覺得是小事一樁,就拍胸脯向她保證,這種賺錢的事交給我來負責—就是這樣,我開始養她們一家人,連同她家人的欠債、弟弟從小到高中畢業的學費…通通都是我供應的。還有一個附帶的「福利」,就是她母親常常有人來討債,自從看到我出現在她們家、被稱為「女婿」之後,就沒有人敢來討債了。

我的兵役單之前因為居無定所,一直沒有收到,我知道這段期間應該也要通知當兵了,所以把戶籍遷到女朋友家。後來女友懷孕三個月,我們決定結婚,沒想到雙方家長都堅決反對,我和她就自己在社子租房子,自己登記了戶口—突然她卻流產了、區公所的兵役通知也在同時寄達,我就這樣入伍服兵役兩年。(曾經接觸的『鬼魂』也在夢中提示、告誡我:「當兵退伍之前絕對不能生小孩,否則會帶來很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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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服兵役:『台北一條龍』……

◎新兵入伍訓練在苗栗頭份的斗煥坪,報到那天我就被連長叫去訓話:「你是混流氓的喔!聽說你很屌是吧?」

我也不甘示弱,問連長我臉上有寫「流氓」兩個字嗎?憑什麼斷定我是流氓?我自知沒有任何案底前科,不想直接被貼標籤;

連長也回答不出我的問題,只是警告我:「你給我安份點,我會特別注意你!」我想大概是新兵體檢時,脫光衣服被他們看到腳踝的刺青。

我的體能一向是很好,當兵的操練對我而言是輕輕鬆鬆。不過從小天生的「領頭」個性,即使到了軍中,也很自然地有一大群阿兵哥只要休息都喜歡跟著我、聽我講話,我在軍中的編號是八號,每次大家都會說:「八號,講些故事來聽聽嘛…」

老是一堆人圍著我,我又因此常被連長叫去訓話:「八號,你在搞幫派組織嗎?」我說:「報告連長,他們只是喜歡叫我講故事而已,沒有什麼幫派。」連長只能不斷警告我、恐嚇我,說真的,我一點錯也沒有,才不怕連長找麻煩,只不過真的是每天被五、六十個人圍著要我「講古」,我被取了一個綽號叫「台北一條龍」。

後來結訓分發到澎湖當兵,才擺脫這個討厭的連長。澎湖公北的部隊裡,我才剛到就有人認出我,說:「大仔,你也來做兵哦…」一下子,就傳得沸沸揚揚,所幸我遇到一個好連長—歐陽連長;他並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找我麻煩,反而是暗中觀察我。

我記得報到第一天,全體新兵集合在操場,連長連喊了幾個口令:「向後轉、向左轉、向後轉、向前轉!」最後一個『向前轉』全部人還在轉得搞不清楚方向,只有我一個人不動如山,連長大吼著:「八號(又是八號!)、張國松!為什麼沒有動?」

我仍然動也不動,也不回一句話,既然說『向前轉』我就不必回答為什麼。之後,近兩年的服役期,連長和我成為好朋友,他也透露那時他就知道我的腦袋清楚,不可能是會違法犯紀的莽撞人,所以他很放心;有一次被連長看到我在菜園練拳,歐陽連長還請我教他武術,我教會了他羅漢拳和白鶴拳,他都是在晚點名之前的時間,要我教他練武。

照例我在軍中,很快就成為人氣王—「台北一條龍」,枯燥的服役期間,大家最喜歡要「八號」講故事;我只要把過去二十年的經歷隨手拈來,都有精采的故事可說,常常休息的十五分鐘,我都被很多阿兵哥圍著;

據說部隊怕我聚眾煽動軍心,所以把我調去外地受訓—我被調到台中受「政戰特遣隊」訓、也曾受過「突擊隊」訓和「狙擊手」訓…(就是如此調來調去受訓,難道是真的怕我待在同一個地方太久,聚眾造反嗎?)不過在澎湖當兵的這段時期,也發生很多有趣的事。

◎記得有一次廚房來派公差,說有當過大廚師的人舉手,我當場舉手、旁邊的班兵緊張地問:「你會哦?」我說:「廚房公差不過是洗菜、切東西,去休息一下怕什麼!」旁邊有人聽到了,紛紛也舉起手,我們一行人大概二十個就被帶去廚房…

來了一個自稱當過國賓大飯店大廚的採買,兇巴巴地問我:「你當過大廚師?那你給我寫一張菜單!」我也很不客氣地拒絕:「出公差不過是切菜、洗菜何必寫菜單!」那個採買更火大:「叫你寫你就寫!不然你在哪裡當大廚師的?」

我理直氣壯地回他:「我以前每天都要煮好幾大鍋給豬吃,也是大廚師啊!」結果連同採買和旁邊的人,通通笑到流眼淚,然後才叫我們出公差的通通去洗菜、切菜。

◎那時傳說彈藥庫的崗哨,只要站凌晨兩點到四點都會見到鬼,所以大家都很怕被排到那個班;有很多人站哨回來嚇到發燒、臉色發青,繪聲繪影地形容有女鬼出現…

彈藥庫外圍本來就是墳場,就算沒看到什麼,也讓站哨的人嚇得毛毛的,每個人都「逼迫」班長別排到彈藥庫凌晨兩點到四點的哨—只有我沒有拒絕。

開始有被排到的人跑來找我商量,拜託我代班,還不惜開價站一次五十元(當時阿兵哥的月俸是四百五十元),有錢可賺我當然義不容辭了,就開始暗中「專職」代班『彈藥庫』的哨;生意好到一個禮拜站七天—其實,因為大家害怕這個班,也不會有人來查哨,我睡得可爽咧!

女鬼果然是真有其事。祂出現前都先有一陣貓嗥,然後就會有類似風刮樹枝的聲響…此時氣溫會特別低,冷到打瞌睡的我都睡不著了—突然!

就聽到很哀怨淒涼的聲音:「阿兵哥,有饅頭嘸?」我在濛霧中模模糊糊有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影;於是,隔天我就帶著饅頭去站哨。

之後,我跟廚房的人講好,每天幫我留幾顆饅頭,站哨時我都帶饅頭去放在墓地裡;每天換饅頭時,只見舊饅頭上布滿貓腳印,當然一口也沒吃過—不過也就這樣相安無事…一直到有一天晚上,那個淒涼的聲音又來了:「阿兵哥,雞腿啊、雞腿啊…」

下哨時,我就跑去拜託「採買」,今天幫我買一支滷雞腿回來;那天站哨雞腿就放在墓地,天亮去看已經不見了;從這次之後我再也沒碰到那個討吃的鬼。(我幫人代班站哨賺錢的事,後來被連長知道把我叫去,說有耳聞我『代班賺很多』的事,隔天我就買了三條「三五」的香菸孝敬連長,事情就不了了之啦!)

◎我入伍得晚,所以年齡比大部份的班兵都老,加上我的社會經歷,自然而然許多阿兵哥都把我當老大哥,什麼心事、煩惱都跑來找我吐訴,大概是人生經歷豐富,我總能給他們「很能接受」的解答,所以班長、輔導長和連長都把我視為「地下張老師」,哪個班兵有問題,都是先調我去詢問了解內情。

記得有個小兵情緒不穩,有準備逃兵的前兆,長官很緊張地問我內情,我要長官先按兵不動,等那個小兵的動作愈來愈明顯時,我才藉口帶那個小兵去福利社喝幾杯聊聊,就把這件事化解了—其實我了解這種情緒不穩的人,若在他還沒表明意圖前戳破他,他會覺得周遭的人都針對他、盯著他,他會越瘋狂、激動,反而弄巧成拙;所以我要長官先等一陣子、再安撫他,才能順利化解。

還有個阿兵哥包皮老是發炎,我就教他用「絲襪和消炎藥膏」的套環法(治療包皮免開刀),把他過長的包皮治療好了,他很興奮地到處宣傳,傳開以後,每天都有很多相同困擾的阿兵哥跑來請教我…連長覺得很奇怪,問我:「八號,你在賣東西嗎?為什麼各連都有阿兵哥跑來找你?」

我把原委告訴他,連長覺得在軍中大部份的兵都有這個困擾,便立刻呈報營長,安排我在大操場的司令臺,當眾讓我「親身示範」、教大家治療包皮過長的方法—那陣子馬公市的藥房,消炎藥膏和女性絲襪大賣到缺貨,商家都向其他鄉鎮調貨、賣得莫名其妙—到底這些阿兵哥搶著買絲襪幹麼?

有人買不到絲襪就買褲襪,還故意套在頭上演搶匪;不過這只是我自己研究出的包皮過長治療法,沒想到竟能在澎湖馬公發揚光大!

◎我被調來調去受訓,雖然沒有讓我當班長,但薪俸都有調整。最後一次受狙擊手訓回來,剛好遇到各自「連開伙」要加菜,連長問有人會滷菜嗎?我就自告奮勇…那次我做了「滷豬腳和豬頭皮」,風靡全連弟兄;第二次加菜,連長又叫我去出公差做菜,我煮了「薑母麻油雞」,長官、弟兄都讚不絕口;之後連長就找我商量,說大家都推薦我當廚房的採買,所以要把我調去管廚房伙食—沒想到我這「採買」一當、就當到退伍…

本來軍中的伙食是各自「連開伙」,可是其他連的長官都注意到我們第二連的採買伙食比較好,剛好遇到要準備「師對抗」的演習期間,營長就下令而改為「營開伙」,這下我每天就得應付全營的伙食,而且還有幾位「吃素的長官桌」;我再度把我從「酒店」廚房學到的工夫,發揮到軍營的伙食上。

這八個月的採買經歷,真的是趣事不勝枚舉;尤其是應付吃素的長官們—說起煮素食桌,在軍中經費預算有限之下,長官事先卻告誡我:「新來的,要很好吃才行哦…」我心想,素菜能有多好吃?根本是強人所難嘛!於是在幾次被長官「盯」,說「素食還要改進」的話後,我把素食桌的伙食大大地『改進』一番。

首先、先教伙食兵們炒調味鹽,鹽巴在高溫炒過之後,會有不同的風味,我教他們炒了好幾種口味的鹽巴,「有八角味、有辣椒味、有五香味、有陳皮味、原味…」等等口味,以備在烹調時增加風味用;另外,我也買雞骨頭或豬大骨熬成高湯,煮素食桌,我都親自下廚(所以全程保密)—炒青菜、炒素食類的料,都用爆過花生的豬油、煮湯用已經過濾去油的高湯…從此,吃素的長官們不再找我麻煩,而且還大讚素食越來越好吃。

有一天晚餐,有位吃素的長官從菜裡意外夾到一小塊炸過的豬油渣,把我叫過去問話:「張國松,這個是什麼?」我一瞄、心裡暗想「怎麼這麼不小心?」但卻氣定神閒地說:「報告長官!這絕對不是豬肉!這是我特別用豆腐炸過再去滷的素食肉,是明天要煮的菜!」長官聽了放心地放進嘴裡,吃完還說:「嗯,很好吃,明天會多做一點吧?」

還有一次更離譜,竟然吃素桌的長官從湯裡舀出一塊雞胸的骨頭、還帶些肉,這下我心想要掰也難,乾脆自請處分:「對不起長官,我真的不知道怎麼會有雞肉掉進去,我自己理光頭、關緊閉好了。」長官連忙說:「不必、不必,下次小心點就好。」事情就這樣化解了。(其實我知道歷年來的伙食,素菜都很難吃,長官大概怕我關緊閉期間吃不到好吃的「素菜」,所以才放我一馬。)

◎我當「採買」以來,秉持的原則就是「最少的成本」做出好吃的料理;譬如芥菜在澎湖最便宜了,我向菜農打聽直接向菜農買、包括自己拔菜,價差可以省一半以上,我就申請各連派一些公差,帶著
阿兵哥去拔芥菜,回來削好、汆燙,再用蝦米爆香加高湯勾芡,

阿兵哥吃得一直問:「還會再煮嗎?」我把省下來的錢,在『加菜日』就可以給大家吃大魚大肉;有一次加菜日、我前一天就準備做「滷豬頭皮」,派了三十個阿兵哥,每人分兩個豬頭皮、在樹下拔豬毛,有些頑皮的兵還把豬頭皮套在頭上演豬嚇人;

那晚六十個豬頭皮滷好,我特地交代不准切,因為只要切了,每個人偷撿一片吃、到明天加菜日絕對會少一半;晚上還特地派人輪流站衛兵,守著這六十個豬頭皮;結果,第二天我一看,滷汁少了一大半?

叫輪到最後的衛兵來問,他很不好意思地說,昨晚聞到豬頭皮的香味,肚子餓得要命,很想偷吃又沒切,也不敢吃,只有一直拿起來聞…後來,乾脆喝滷汁。就這樣、輪流站衛兵的人,不知不覺把滷汁喝掉了一半—我罰他們去買醬油膏回來賠,不然今天的豬頭皮沾醬就不夠了。

開飯時,豬頭皮就如天上珍饈,阿兵哥吃到得先分「配給額」,免得吃太慢吃不到…

有時,我在加菜日製造一些驚喜:「炸船板」讓許多阿兵哥念念不忘,乾脆各連各自湊錢,去買細糖和花生油,然後去挖營區免費的地瓜,各連派公差來刨地瓜、炸好,再一大盆、一大盆搬回連上去分;有時我用四包糙米換三包白米的方式,在加菜日給大家吃白米飯;

還有一次印象最深的,用黃豆向雜貨店換米粉,那天每桌加菜多一大盤『滷米粉』—這可是我曾經大受歡迎、賣得排隊才吃得到的招牌美食;

先把蒜頭、薑母、辣椒切成細末,用豬油炸酥,放入香菇絲、豬肉絲和蝦米爆香,再加少許醬油、及適量的水調味好,把米粉放進湯汁裡滷到收乾,就是又香又辣、好吃得絕不傷胃的『滷米粉』(米粉一定要大量的湯汁煮乾,大口大口吃起來才會滑潤又不傷胃)—我記得有一桌、四個阿兵哥為了搶滷米粉而大吵起來,被值星官處罰,在餐廳門口、捧著米粉罰站。

◎我當「採買」以後,很多阿兵哥放假寧可不出營,跑來廚房找我,要我教他們煮東西,不然就是自願在廚房當公差,跟我聊天;那時我因為當採買起床得很早,所以忽略了一個阿兵哥的煩惱,後來發生了無法彌補的憾事,確實是很遺憾…

有個火力班的班兵,我記得叫蕭樹容,他的女友在他服役期間嫁給別人,因此心情很惡劣,獨自偷跑出營去喝酒,回來酒氣沖天地準備要站哨;當時他的副班長再過九天就要退伍了,心裡顧著數饅頭,忘了班兵的情緒,竟然只是責備蕭樹容喝酒,還拿了隨身的圓鍬,敲他頭上的鋼盔一下!

我有看見這一幕,但是因為我一大早要去採買,所以也沒心去多想就上床睡覺了。沒想到在凌晨四點多,聽到槍響一聲,我跳起來—隔壁床的副班長被蕭一槍打破腦袋、腦漿和血噴到我一整棉被;隨即蕭又用槍朝自己下巴開一槍自殺,子彈是貫穿臉頰而出,蕭才撿回一條命…(事後我上軍事法庭作證當晚所見之事,他被判無期徒刑。)

這件事我一直很遺憾,當時我若警覺夠,陪蕭聊聊,或許就不會發生這場槍擊;副班長一直跟我還不錯,每天睡前都要聊一會才入眠,未料剩下九天即將退伍前夕,竟枉成槍下魂。

處理副班長的遺體時,我奉命準備祭品送過去處理的現場:有五個班兵戴著口罩,用柴油準備把他的遺體火化,我就一起留下來了;忘不了在烈火燃燒下,遺體因為高溫肌肉收縮,竟然坐了起來、且七孔都流出血的情景…我們六個人全呆住了,也忍不住傷心起來;

昔日熟悉的人,現在卻成一具屍體、化為骨灰(這件事之後,我好一陣子都沒食慾,瘦了一圈,連長還以為我生病了。)—想起副班長的妻子和女兒,來軍營領骨灰的那一幕…我也鼻酸,兩個瘦得像風吹就倒的人,哭得肝腸寸斷;

對於這種客死他鄉的親人,是必須引靈魂者帶回家,而她們卻因為太傷心而沒有顧及這方面的事,因為我看到副班長的鬼魂就蹲在牆角的陰影,根本沒有跟她們走,我告訴她要撐黑傘、呼喊他,她們都沒有做…也因此,之後我們部隊要移防到花蓮的那天晚上,連上的寢室發生了很嚇人的靈異事件…

移防時間是凌晨約三、四點才要上船,所以那天連長已交代大家早早熄燈就寢。不知道睡到幾點,我突然醒過來,看見一團綠色的光芒從安全士官的門口竄進來!

頓時全連弟兄都動了起來:全部床天搖地動、有人敲打著床頭、有人喊著:「臥倒」還加動作、有人抱著虛構的槍噠噠噠地在喊、有人做伏地挺身…

那團綠光竄來竄去,連電燈都變成綠色的,整個寢室是亂哄哄的、吵成一團—一直到連長緊張地衝出來,哨聲大響、電燈大亮,每個人才如夢初醒地安靜回到床上;

事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沒有人討論、沒有人說話。這一幕我看得清清楚楚,至今想起來都會寒毛直豎,我也知道,是死去的副班長也想跟我們移防回台灣;而且不只是祂,還有許多歷年來客死異鄉的孤魂都想回家,才鬧出這場靈異事件。

◎移防到花蓮南華營區前,有新交接的採買來向我請教,如何像我可以把全營的伙食搞得這麼好?其實很簡單,關鍵在於「冰箱」。

我當採買以後,才知道軍中的廚房沒有大冰箱之類的保鮮設備,所以以往的採買都不敢買鮮魚之類、容易壞掉的食材。我在廚房挑個水槽清洗乾淨,再買了大冰塊(便宜得很)放在水槽裡蓋上布、撒上粗鹽,水槽的蓋子是用木板黏上保麗龍、再蓋上濕麻袋—就成了自製的大冰櫃。

每天只要補充冰塊,這樣我就敢買最便宜、又新鮮、但不容易保存的食材,也讓阿兵哥吃到的大魚、大肉都是新鮮美味的(不怕有怪味),這一點是別人之前都辦不到的。(記得有一次加菜我買了雞肉,前一天晚上把所有醃製蒸好的雞冰在水槽,還得在蓋子貼上封條,以免阿兵哥偷吃。)

到了花蓮,當「採買」比在澎湖可採購的食材多更多、且更便宜,因為我以前有工作、存款,所以採買的錢都是我先代墊(好像中盤商),再申請核銷經費;我也深諳歷年來採買者常有菜商回扣等問題,所以我一直很小心地避開這種嫌疑,尤其在澎湖時,菜市場的攤販都會動手腳,當面秤斤兩是正確的,把貨搬上車或送到營裡的,都有偷斤減兩或調換爛貨的情形;

為了不得罪他們,我也是故意不當面拆穿但明示他們發現這種問題—我很了解這種人不能得罪、撕破臉,他們若故意反咬一口去誣告我收回扣(因為斷了他們的財路,一定會想把我弄掉),我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啊…那些菜商都問我:「台北囝仔卡早到底在做什麼的?不是簡單的人物哦!」

◎沒多久,營區調來一個新營長,個子矮矮的、大概五尺高而已,可是特別看我不順眼,老是要找我麻煩。有一次,他又把我叫去,厲聲逼問我到底收了多少回扣?怎麼採買做這麼久都沒換人?我一直堅持我的清白,堅決否認他對我的栽贓。

突然、他抓狂起來,衝過來還跳起來飛踢我一腳、正踢我胸口—可是我運氣一挺!反而把營長彈摔在地上,樣子挺狼狽的;我努力憋住不敢笑,營長自己爬起來訕訕地警告我:「我知道你在搞什麼花樣,你給我小心點!」才讓我離開。

一回到連上,歐陽連長趕緊上前來關心:「他有沒有對你怎樣?」我把胸口制服上的鞋印給他看,還把情況描述了一下,這才把憋住的笑狂放出來—營長被我反彈摔在地上的樣子真的很好笑—我和連長兩個人都笑彎了腰…

過沒幾天,營長的司機突然來找我,一見我就朝我肚子揍一拳,然後警告我:「你最好老實招出來,你回扣拿了多少?」我在無預警的情況下被揍這一拳,實在也很痛,對於營長這種恐嚇栽贓的強迫認罪,我也很不齒,我就警告他:「好,你們要這樣硬栽贓、誣告我認罪,沒關係,在軍事法庭我就把你和營長供進去當共犯!」這下反而是他開始緊張,一直跟我道歉、請我原諒他。我也不客氣地警告他:「為了這一拳和營長的一腳,我要去告發你們。」後來司機把話傳到了,營長還假惺惺地跟我道歉。

不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要退伍之前,花蓮市場的那些攤販,聯合起來說要請我吃飯、慶祝我退伍,我並沒有答應;隔幾天就發生營長找我麻煩的這些事,擺明了是「鴻門宴」,設局要讓我跳!一直到退伍後,我拿了退伍令回台北的區公所報到,才知道我的退伍令要有營長蓋章才算、但營長根本沒有蓋章!

害我特地又搭了火車去花蓮營區補蓋章。士官長偷偷告訴我:「張國松,好險你沒有去拿回扣,營長和菜市場的某些攤販串通好;若是你有去要拿回扣,因為你的退伍令沒蓋章,等於還沒退伍,他就可以把你送軍法審判!」

我對人心的險惡又多認識了一課,想必這位營長自始至終都有收回扣,獨獨是我這個採買竟然沒有油水供奉給他,所以他才處心積慮要栽贓我,真是捏著一把冷汗退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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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賭徒‧妻子‧盤仔人……


◎退伍之後,有了第一個孩子,我才和未婚妻辦結婚登記。那時我四處刷油漆賺錢,她哥哥當兵惹了麻煩欠一大筆錢,以及娘家欠人的會款…通通都成了我的壓力。

我每天努力工作賺錢,就為了供養她娘家、我父母及我們自己—三個家庭的開銷—而挺著大肚子的老婆卻時常不見人影,後來才知道她都是跑去玩四色牌;我好言勸她,她都推說是去找朋友聊天;有時被我撞見她在娘家賭博,她就說只是玩好玩的;

甚至到後來玩個兩天兩夜、三天三夜都沒回家,她也是堅持不承認她「愛賭」的事實。孩子生了以後,她說她不會帶小孩,就私自拿錢去請她的大姊幫她帶孩子,而她更變本加厲地往賭場跑,根本是全天候不見人影…我心想,該不會我又娶了一個跟老爸一樣的賭徒吧?

有了小孩之後,壓力又更大了。我一直在鑽研新的油漆材料,依我所觀察油漆建材的市場,若要賺大錢,必定要有獨門的技術,所以我一邊拼命標工程、拼命做,但有空暇,也是在研發油漆的配方和技術,也因此沒空去多干涉妻子沉迷賭博的行為。

尤其有時標到離家較遠的工程、又為了趕工,我就睡在工地;趕工時都連夜加班做到一、兩點,若是耗掉回家睡覺來回的車程幾小時,反正天亮也要回來趕工,為了爭取休息的時間,不如就地打地鋪了—這是我為了要應付龐大的家族支出而盡的努力。

記得我標到基隆一個豪華別墅的油漆工程。算算騎機車只要半小時多,所以我就每天騎車來回。這個別墅的屋主,還特地從鹿港請來兩位頗具盛名的木工,因為是離鄉背井且工期約一年,屋主有先付五萬元給木工,有趣的是兩位木工不同的理財法,讓我見識到不同的結果…

木工阿埔很樸實、憨厚,他把全家大小都接上來基隆住,自己在工地附近釘了一個工寮,當暫時落腳的地方,反正只是住一年而已;他還跟我說:「五萬元好大一筆錢,真煩惱不知藏哪裡好?」我教他挖地洞埋起來算了,他還真的照做。

另一位木工阿海,也把全家接來同住,但是他選擇在基隆租房子,且為了住的地方到工地有一段距離,還買了一台機車;

住的地方也得添購冰箱、床、廚具等等,所以他跟我抱怨五萬元根本不夠用—等到工期結束,木工阿埔開心地挖出藏在地下的錢,存了十幾萬,帶著全家回鹿港蓋新厝;而木工阿海不但這一年沒存到錢,還得花錢請貨車載一堆「棄之可惜」的家具回鹿港,他跟我說:「這一年真的是白做的!一毛錢也沒賺到!」

(我在這兩位木工身上,著著實實看到「先享受後受苦」、以及「先吃苦後享受」的差異,然而,卻沒想到我自己後來也在無意間犯了這種錯誤…)

◎有一次我騎車經過基隆的港口,看到一個外國來的貨櫃,它的漆料很特別,遠看像花紋的立體漆,顏色和質感都很漂亮,我特意跑去近看研究了很久,心想我若能做出這種漆,一定可以在油漆市場大大發揮。

工期結束後,我就開始做實驗,用原始的製造油漆方式,試了好幾十種配方、材料,就是沒辦法做出我想要的效果。無意間發現壓克力碰到甲苯會溶化掉,我就興起用「壓克力」來做原料的念頭,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我到處搜購廢棄的壓克力,把壓克力粉碎泡在甲苯裡,溶化成油料、再加入石粉,製成「立體的底漆」—此料有防水的功效;用噴水泥的噴槍,就能把牆壁噴成立體的花紋,可以取代磁磚的效果。我覺得這個漆的效果,更勝我記憶中貨櫃的漆,也因為這種漆的呈現,如磁磚光亮的觸感,所以我把它命名為『磁磚漆』。

研發出這種台灣還沒有的噴漆,我很興奮;我做了很多『磁磚漆』的樣品,送到很多油漆行、建設公司和裝潢設計公司,親自登門介紹我的新產品;不到一個月,就有生意找上門了—為此,我成立了一家公司:『三和油漆工程公司』,進而開始參與標案;有很多油漆行也向我訂貨,所以我就投入資本,買了製造油漆的機器,也在大同街租了一個廠房,專門製造『磁磚漆』的材料,大量生產…

當時,確實是獨門的技術和配方,生意蒸蒸日上,以平均請個油漆師傅工的日薪二百八十元的行情,我一個月光賣這種漆料,就可淨賺十幾萬—很快地,旗下請的油漆師傅工多達三十幾個;公司、工廠也以高薪聘用我妻子娘家的兄弟姊妹(當時我哥哥和弟弟都還在坐牢),連我老媽也給她一天工資五百元;不到一年,我就買了一棟三層樓的公寓,兩層租給別人,一層當公司的辦公室。

我那嗜賭的妻子,仍然無法放棄賭博、仍舊日夜埋首賭桌;而我因為工程、生意忙碌,也無暇管她,只是把賺的錢都交給她管;她也安排小姨子到我公司當會計,要她妹妹跟著我跑工地,監督我的行蹤當眼線。最糟的是,她的哥哥弟弟,顯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到處囂張地報「我姊夫是八角松」,惹來許多昔日的黑道舊識來找我借錢跑路、出獄找不到工作的也來找我…

接著我標到忠孝東路一帶很多大樓的『磁磚漆』工程—事業可說是如日中天,看見賺進大把大把鈔票,我對請來的油漆師傅都很慷慨,他們在社子附近的餐廳或小吃店,喝酒、吃飯都可以記我的帳,我都會認帳付錢。

(這一點確實是我的敗筆之一,養成了一群酒肉朋友,吃喝花錢也不心疼!)為了標案,交際應酬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有這個時候,我那個嗜賭的老婆,才會把頭從牌桌「拔」起來,虎視眈眈地向所有可能搶她老公的「嫌疑犯」,「亂咬、亂吠」一番,宣示她的主權…

這一點確實在當時造成我很大的困擾,我得花很多心力去向那些被誤會、被騷擾的人道歉、解釋,甚至為了生意能成交,還得忍受別人的嘲諷,想辦法挽回生意。

◎儘管老婆四處跟蹤、擾亂,為了維持生計,我還得付給眾多親人的工資,所以我都採不理會她的無理取鬧,盡量能標到工程為優先。

當時,已經常常有黑道份子來找我攀關係、借錢,還有許多更生人來做油漆工,公司出入份子越是複雜,有些人還乾脆沒事聚集在我辦公室賭博…當然,正合我老婆的意,在家裡就可大賭特賭;那些黑道的朋友更是「呼朋引伴」在我的辦公室搞起賭場,而我也順理成章開起賭場了!

當時,我有大量的現金,可供賭客支票換現,我再從中抽利;尤其那些往來的賭客,都是知名企業的老闆,輸贏都以支票交付…起初幾個月的確由賭場賺了不少錢,不過與黑道打交道絕對不是好現象—有一天,我收了約八百萬的現金,又剛好酒喝多了,有醉意,記憶中我把現金鎖在鐵櫃裡…

沒想到,被那些酒肉朋友趁我睡著,撬開鐵櫃全偷光了!隔天酒醒,八百多萬不翼而飛,即使報了警也無濟於事;為了兌現那些我開出去的支票,再加上有很多收到的支票是「芭樂票」,倉促之下,我賣掉這棟三層樓的公寓去軋支票,才驚險渡過此次難關!事後我檢討自己,確實是再度接觸黑社會、自找的下場,決心徹底脫離黑道的朋友,不再跟黑道份子打交道!

「拿得起,就要放得下」,雖然短短幾個月我的資產就因此虧損近一千四百萬(房子也沒了)—但是我還是面對現實,努力做我的正業:磁磚漆工程—也在此時,二女兒出生了。

我自己研發的『磁磚漆』,不論是材料配方和技術,我都有相當的品質要求,在當時可說是獨占市場,利潤非常好,曾經有一些知名大廠(如南寶、新美光…等)來接洽,想向我買下磁磚漆的配方,我都沒有答應。

◎記得我在標到一個礁溪的別墅工程時,我老爸突然過世,接到消息後,我放下工作趕回家處理,因為在老爸過世前幾天,我那已經出獄的『碗公人』哥哥和三弟,賊性不改,又再度犯罪都被抓去坐牢,所以老爸的喪葬事宜全部是我處理的。

儘管對於老爸我沒有什麼好感,畢竟是直系血親的親人,他死的那天晚上,我還是感受到心靈電磁波的感應。

老爸死後,板橋的房子二、三樓只有老媽和妹妹在住而已,老媽就叫我搬回去住。為了搬回去,我花了幾十萬把房子整修好,才帶著妻子和女兒搬到板橋;兩個女兒就不必花錢給大姨子顧,名正言順帶回家給妻子照顧—可是,住沒兩天,老婆就把女兒一個揹著、一個牽著,天天跑回娘家(其實是去賭博);每天我工作回來,老媽就向我抱怨,說我老婆:「每天都不知道去哪裡,尤其老二才幾個月大,還天天揹出門…」而妻子也天天跟我吵她不想帶小孩、不想住在這…

這下子,每天我一回到家,就開始面對這兩個女人的戰火;嗜賭的妻子天天溜出門賭博,我老媽看不順眼她的行徑,兩人的不和,甚至惡言相向、大打出手,連巷口雜貨店的阿嬤,都會向我轉播今日婆媳大戰的實況;

在一次婆媳大戰之中,據說老媽揪住我老婆的頭髮不讓她出門,罵她是「賭婆、破麻」,她就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住,不回來了。為此,我後來又在社子租了房子給她們住,自己每天兩邊跑。這種日子過了大約一個月,我承受老媽的冷嘲熱諷,也承受妻子的親情相逼,當時忙著工作賺錢、還有龐大的經濟壓力,真的日子很不好受…

明知賭徒妻子根本是帶著小孩去玩四色牌,完全不顧家也不會理家,但是為了兩個女兒,我還是選擇跟我老媽決裂,從板橋搬出來到社子和妻女住,才結束這場為期兩個月的婆媳戰爭—記得我把東西搬上貨車要走時,老媽在巷口大吼著:「你這沒用的『妻奴』!」我的心也很痛…

搬回社子以後,老婆照例把小孩都丟給她大姊去顧,自己繼續賭得天昏地暗、沒日沒夜,常常徹夜不歸—也只有她疑心有人搶她老公時,才會四處跟蹤我,能讓她下牌桌大概就只有這件事吧!

有一個木工要介紹工程給我,他來約我要去淡水「走走」(男人都能明白這個到淡水走走的用意),但她就不識相地硬要跟—果然大夥真的只是到淡水隨便吃吃、吹吹海風,我也很不好意思地提早帶妻子和小姨子們回家…

後來那筆生意,木工就轉手給別人做了!我只能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因為老婆的亂猜忌,常常搞砸我快到手的生意,所以有時她跟蹤我搭的計程車,我還得如同諜對諜的電影情節,中間換幾趟計程車、或故意在士林夜市下車再躲去換計程車…才能擺脫她的跟蹤—呼!比黑道份子還驚險、嚇人!

(不過妻子的這種行為,足足搞了我二十幾年,即使離婚後,她仍然一直在亂我,疑心、猜忌,想起來真的很恐怖。)

之後,三弟坐牢出獄了來找我,我也安排他在公司幫忙,讓他領薪水。不過他惡習不改,又暗中吸食毒品嗎啡,我竟因此在自己身邊再度埋下一顆地雷…

◎第一次收到後備軍人點召通知,竟然是要丟下正在進行的工程,去當兵二十天。我急著安排這段期間各油漆師傅的工期、以及公司訂單出貨的事,我把事情交代給小舅子去處理,還教他有事就找我三弟商量。

結果,等我點召回來,赫然發現我的廠房裡,所有製造油漆的機器都不見了!原來是我三弟,竟然為了吸毒沒錢,把那些每臺都是花十幾萬買來的機器,用賤價每臺七千元給賣光光!更可惡的是,他還把我獨創的『磁磚漆』配方出賣了!

當時,我確實萬萬想不到,不過是短短二十天的點召,我的公司竟被我三弟給搞垮掉?!所有『磁磚漆』現貨,都被我三弟拿去油漆行賣掉;

原本安排的磁磚漆工程,師傅都沒磁磚漆可用、所以都沒去做,工程通通被轉包給別人做—我的名譽、信用掃地,所有原本標到或進行中的工程都因此拱手讓人。

這二十天內,我三弟在搞鬼時,小舅子阿文有告訴他姊姊—也就是我老婆,而我這個眼裡只有賭博和抓姦的老婆,竟然說那是我兄弟的事,一點警覺性也沒有、放任我三弟把公司「內神通外鬼」地出賣搞垮…三弟剛開始是躲起來避不見面,等到錢花完了,還敢裝傻來找我,跟我要拿薪水;

我大罵他是畜牲、不理他,他竟然趁我不備,拿了扁鑽從我背後刺過來—『吸毒的人為了弄錢吸毒,絕對是不擇手段』,這是吸毒者最可怕之處—恰巧,當時我面對電視螢幕、從螢幕的倒映,讓我警覺躲開了那一刺!我氣得把他痛揍一頓,這也是現在為何他滿口無牙的原因。

當時我在揍他時,不明白內情的鄰居,紛紛指責我狠、揍自己的兄弟這麼兇殘…其實,外人不了解,我的親弟弟才是對我狠毒無情,吃我的、用我的、竟然還出賣我、想殺我!確實讓我對「用人」的風險,血淋淋地上了一課!

◎我的『磁磚漆』配方被出賣以後,沒多久、市面上各漆廠都紛紛推出『磁磚漆』,但是品質的呈現和我原本研發的『磁磚漆』已經有所差距,價格也出現削價競爭。(那些漆廠是用橡膠、輪胎內胎取代壓克力,不但具有毒性,且表面不光滑容易卡灰塵,成本比我所研發的更低。)

我的公司停擺後,我還是要面對現實、生活還是得過下去,我就以個人包商的名義,四處去接油漆工程,甚至去給人請當工人;這段期間,我也研發出另一種立體花紋的『翡翠漆』、還設計了一種特殊能噴出雙色的噴槍…

本來我很興奮,還接了北投一個樣品屋的案子,結果那個噴『翡翠漆』的樣品屋,引起很多漆廠的注意,追著我、要跟我買這種漆的配方,我都拒絕了—因為我想藉著『翡翠漆』東山再起。
當時也有建商找上我,想要把建案所推的房子都採用我的『翡翠漆』;

我評估如果接下案件,我必須再投入資本生產『翡翠漆』,包括租廠房、買機器、僱人、成立公司…評估下來,我要再度創業將冒上很大的風險,因為我缺乏「無代價的支持者」,更沒有忠實的守護者…種種不利的條件,若冒然創業,必然失敗的機會很高,所以我就暫時放棄此筆生意了。

(就此重點提醒:若自己能力不夠者,多多旁觀學習,等能力夠再出發!不要硬拼—這才是真正能創業成功的順暢法。)

放棄了創業的念頭,我還是繼續到處做油漆工或去包工程。記得有位耶穌教的朋友告訴我烏來新建了一所教堂,油漆工程要給教友做,我趕緊去教會受洗,跑去那所教堂找牧師,我告訴他:「昨天我夢到耶穌,耶穌說要我來承包這所教堂的油漆工程。」

牧師不以為然,擺明不相信我說的話,甚至還對我不客氣的反駁;我就說:「難道耶穌是假的嗎?你不相信?」我威脅牧師要他承認沒有耶穌的存在,我也就死心不相信夢裡耶穌的指示…於是他改口談到回扣的問題…牧師最後還是把教堂的油漆工程給我做了。

為了賺錢,我是費盡心思到處找工作做;尤其、在林口一家化工工廠,煙囪的油漆工程,讓我印象深刻的生死一瞬間—我是去給人請當工人,我們要漆大約十幾層樓高的煙囪,必須吊纜繩、在吊籃裡把又高又大的煙囪外牆漆成紅色;

快到中午時,幾乎快完工了,突然其中一位工人阿富,發現吊籃附近的不遠牆面,有一小塊沒漆到的部分,於是他探身過去補刷了一下、沒刷好,他又沾了油漆再補上一刷…沾了油漆的毛刷滑滑的,他竟然因而重心不穩,就從離地約九層樓高的吊籃上摔下來!

當場就死在煙囪下…親眼見到早上一起去上工的朋友,剎那成為一具死屍,大家中飯也不必吃了、包商和工人都忙成一團…

雖然有些油漆工程有相當的危險性,但是為了養家活口,我仍然是賴此一技之長,償還妻子永無止盡的「欠債說」;我所賺的錢都是交給她,但我要用錢時她都會說:「那些錢都拿去還人家了,是你之前欠的…」而我也都裝傻不揭穿她的理由—其實、我確實是只想全力賺錢,為了小孩、為了這個家,「錢」能解決的問題,就用「錢」解決吧!再怎麼樣也要把孩子養大。

我相信憑著我對油漆技術的專業,只要肯做,錢一定賺得到;那時台灣正是開發中的國家,只要勤奮至少餓不死,我有時都是身兼數處的油漆工程:中山北路的路燈、榮星花園的涼亭…幾乎台北市各角落都曾經有我的油漆痕跡—說起榮星花園的油漆工程,也曾經在那發生一些印象較深的事…

◎我和三個工人一起油漆榮星花園的涼亭,記得刷到一個靠近大樹附近的涼亭;中午休息時,我們四個人都在涼亭裡席地而睡。朦朧中,有聽到一些聲響,但是大夥工作都累,誰都沒有在意…沒想到一覺醒來,竟看見大樹上吊著一個自殺的少女!

之後這件事,成為工人茶餘飯後的恐怖傳說,常常有人就會把一些巧合的事件,穿鑿附會、加油添醋一番,最經典的—莫過於『雙頭蛇事件』了!

這是在榮星花園工地主任身上發生的故事。他常常看見一條很粗的「臭青母」出沒在工地,見到人就鑽進一根大水管裡,所以他打算抓這條蛇來打牙祭,還買好了燉湯的藥材、準備一把大菜刀(那天,我正好在一旁刷油漆,也順便看熱鬧);

據說已經估量過好幾天那條蛇的「行程」,知道每天大約同個時間,那條臭青母就會從水管裡爬出、去水池覓食,於是他準備來個出其不意的突擊。只見他拿著菜刀蹲在水管旁等,我一邊工作、一邊看著覺得好笑…

終於大蛇出門了—在牠探出頭的一剎那!白晃晃的刀光一閃,正中蛇頭!那條蛇的頭當場被砍下來—事出突然,斷了頭的蛇竟然還會動,蛇身往水管內縮進去了…工地主任急得趕緊繞到水管的另一頭,果然看見一截蛇尾巴露在外面,他興奮地拉住尾巴把蛇整隻拖出來…

沒想到蛇頭竟然好好地、轉頭就往他的大腿咬下去!當場把抓著蛇的工地主任嚇得哇哇大叫…我眼見他被蛇咬昏倒地,趕緊衝過去幫忙!

他被抬上救護車時,還驚魂未定、喃喃自語:「怎麼會有兩個頭的蛇咧…見鬼了…」其實、是水管裡住了兩條臭青母(一公一母),一隻被砍了頭、另一隻正好尾巴露在水管的另一頭,被他當成是斷了頭的那條蛇給拖出來—冷不防地、硬生生把他咬一口,真是挺嚇人的!

後來這兩條蛇就被煮下鍋給大夥壓驚,因為工地主任昏倒的時候,他準備好的大鍋,早就下好藥材在滾著等蛇肉;至於大夥給他留的那份蛇肉湯,他打死都不肯吃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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