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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蘇霏 - 《美臀爸爸》《全文完》

美臀爸爸 作者:蘇霏

誰規定童書插畫家就得要和藹可親、喜歡小孩?
陶筱茱偏偏不是!她沒有自我管理能力、孤僻自閉,
大門上總是掛著「內有惡犬」、「生人勿近」的牌子,
為的就是圖個清靜、自由的生活,不受人打擾。
沒想到一時心軟收留了對門清秀的小鄰居一下下,
這個小鬼頭竟然就此賴上她了?
更可惡的是,小鬼頭的單親爸爸,
一副自視為社會精英、新好男人的模樣,
剝削她這個窮酸的房客,自己卻住得豪華又舒適,
還把她當成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保母?!
不,她不可能喜歡上這種苛刻別人厚待自己的男人,
她會對他的美臀流鼻血、會對他的俊帥心跳加速,
純粹只是身體虛、火氣大、血管太脆弱而已,
她真的、真的不可能喜歡上他的啦……

楔子

親愛的臣,

  你回到台灣之後一切可好?

  在你收到這封信時,我也已經走完了這一生。不,不要替我難過,自從三個月前醫生診斷出我得了癌症,我想了許多,也已學會接受自己的命運。也許你還記得,我是個基督徒,就把這一切當作是上帝的旨意吧!

  在這世上,我唯一的牽掛就是我的小寶貝康康……也許我應該說“我們的”沒錯,臣,他是你的親生兒子,剛足歲,是我們在你離開英國前一晚共同創造的結晶。

  那場由我們一大票同學為你舉辦的餞別派對,真是夠瘋狂的,不是嗎?誰會想到我們兩個拚酒拚到後來,隔天早上竟一絲不掛地在同一張床上醒來,照理說,我應該是較苦惱的那一方,可是當我看到你那像是自己犯了滔天大罪的表情,真的覺得好笑。老實說,要是你當時冒出一句:“我會負責的。”就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我也不會感到訝異。為了讓你心安,我撒了謊,告訴你我有在服用避孕藥。

  當我發現自己懷孕時,確實感到意外,沒想到僅僅一夜就中獎了。然而,在克服最初的驚愕後,我決定留下孩子;而隨著日子過去,我深深地愛上了在腹中逐漸成長茁壯的小生命,那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奇跡,為此,我衷心感謝你。

  我們兩人一直都只是單純的朋友,在研究所裡同窗數載,雖然不敢說自己對你的個性了若指掌,但對於你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我心裡多多少少也有個底。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你一定會是個盡責的好父親,更重要的是,你擁有豐富的愛心與耐心,這是康康所需要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注意到,我從未向任何人提到在新加坡的家人;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家庭非常富有,只是很不幸地,那是個除了勾心斗角外毫無親情存在的環境,我經歷過那種疏離,相信我,沒有一個愛護子女的母親〔或父親〕會將孩子交給那一群人,這也是我一直留在英國的原因。為了同一個理由,我從來沒有告知家人康康的存在。

  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是個驚喜……不,“驚嚇”或許更恰當些,就像有部電影說的“嬰兒炸彈”,不是嗎?不過我猜你大概笑不出來。

  這種強迫中獎的方式,實在非我所願,但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人選;畢竟,有誰會比親生父親更適合扶養兒子呢?

  臣,請原諒我長久以來的欺瞞,也希望你能諒解我現在的自作主張,甚至連拒絕的權利也不留給你。這是一個母親的私心,我只想在離世之前作出我認為對兒子最好的安排,只有將他托付給你,我才能安心地走。

  相信你已經見過我的律師保羅.陳,他會向你解釋一切法律上的認養手續;而在康康成年之前,我留給他的一筆基金將由你管理。

  再一次,我懇求你的原諒,也請你務必、務必好好照顧康康,給他我無法繼續給予的關愛。我相信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一個孩子能為你的生命帶來多少喜悅……別了,孩子的爸爸……

                向芷欣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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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妳看妳看,又是那對父子耶!”正閒閒沒事的百貨公司專櫃小姐甲驚喜地看著遠處的童裝部,順道召喚來快打瞌睡的同事。

  “真的嗎?”小姐乙突然清醒。“在哪裡?”

  “童裝部啊!”甲、乙兩位小姐湊在一塊兒,四只眼睛都露出如夢似幻的陶醉。

  “唉……真帥呀……”一個帶著孩子的性格男人簡直是所有女人的克星。

  “對呀,”乙小姐贊同。“那小男生也好可愛喔……長大後一定比他爸爸更英俊。”

  她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就是啊,妳看那頭有點自然鬈的頭發、漂亮的眼睛、又高又挺的鼻子……還有那副體格,教人看了真想摸一把……”

  耶?體格?她說的是小男孩嗎?

  “人家說,結了婚的男人最迷人。”甲小姐繼續說道,兩只瞇瞇眼沒有離開過那高大的身形。“我看喔,一個當了爸爸的男人才有那種致命的吸引力啦!”

  乙小姐表示絕對的贊同。“我也這麼覺得,像我家那死鬼,結了婚之後也沒看他比以前帥多少!”但她也懷疑有了小孩之後,情況會有所改變。

  “真搞不懂是哪個沒良心的女人會拋棄這樣一對父子!”乙小姐又忿忿不平地說道。

  “咦?妳怎麼會知道他們被拋棄?”

  “那還用說嗎?他們來了好多次,從來也沒見過小孩的媽媽在身邊,那個爸爸手上也沒戴戒指。”她自信滿滿地接著說:“我看喔……他八成是離婚了,那女人一定是跟哪個有錢的老頭跑了,還把小孩丟下。”

  “可是那爸爸看起來環境也挺不錯的啊!”

  “這妳就不懂了。”乙小姐充滿權威地教導同事。“那是現在,以前他一定得白手起家嘛,結果那個前妻不但沒在艱苦的時候支持他,還貪圖富貴跟別人跑了,所以現在就剩下父子兩人相依為命啊!”這麼多個故事版本,她最喜歡這一個,而心碎的受害者男主角又因此多得了一分。

  甲小姐的瞇瞇眼終於轉向同事,目光中寫滿了崇拜。“妳好厲害喔!光是看著他們就可以看出這麼多……”

  “哎呀,出了社會這麼久,什麼樣的人我沒見過?”乙小姐不甚謙虛地回答,這麼多年的八點檔可不是白看的!

  就算當不成女主角,當當編劇也是不錯的。

  “妳看,他對他兒子好溫柔喔,還蹲下來替他綁鞋帶呢!”甲小姐的注意力回到遠處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要是有個像那樣的男人對我露出這麼溫柔的表情,我早就以身相許啦!”她又輕歎了一聲。

  乙小姐頗不以為然地瞄了一下同事那圓胖的身材,像是在說:妳以身相許也得有人要才行啊!

  不再把視線浪費在同事身上,她又轉向那個秀色可餐的男人,臉上露出花癡特有的垂涎樣。

  “唉……又高又帥,看起來又挺有錢的,要是他肯娶我,我今天一下班就跟我家那死鬼離婚。”

  “妳不在乎他有個小孩喔?”甲小姐一臉正經地問道。

  “那有什麼關系!我這個人最喜歡小孩了。”尤其是當可愛的小男生大到可以讓她大小通吃之後。

  “對厚……那麼漂亮又有教養的小男生有誰不會疼他?”老實的甲小姐附和道。

  哎呀呀……父慈子孝,多麼感人的畫面啊……

  兩個女人同時又歎了口氣,不再交談,視線只是追隨著英俊的爸爸,眼中閃著大野狼見到小紅帽時的那種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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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康啊……你喜歡那雙小熊維尼的鞋鞋嗎?”戚允臣牽著五歲大的兒子逛童裝部,絲毫沒注意到眾女人如狼似虎的目光。

  “爸,那有粉紅色耶,女生才會穿那種鞋啦!”戚康嫌惡地扮個鬼臉。

  “有嗎?我覺得很可愛啊!”他拿起鞋子仔細端詳。“才那麼一點點粉紅,沒人會注意到的啦!”

  “我不要,會給人家笑。”

  “誰敢笑你?看來我得跟陳老師談談,讓她注意點。”

  “沒有人啦!我就是不喜歡那雙鞋。”戚康急忙說道。

  最受不了每次陳老師知道爸爸要來的那副模樣,不但把臉塗得紅紅的像猴子屁股,連說話聲音都變得怪怪的,好象在演戲一樣。

  “那件米老鼠的外套怎麼樣?”戚允臣又問道。

  “好丑喔!我不要買衣服了,我們上星期就買好多了。”

  “那我們去看皮卡丘的背包好不好?”戚允臣討好地問道。

  “我已經有一個了。”

  “玩具呢?有沒有你很想要的新玩具?或者是故事書?”

  戚康抬頭看著他,大大圓圓的黑眼睛裡盛滿疑問。爸爸今天怎麼那麼奇怪?記得上一次他這麼好說話的時候,是在爸爸不小心把他心愛的小烏龜從馬桶沖走之後。

  “沒有。”小腦袋轉呀轉,努力想要猜出老爸的企圖。

  戚允臣這時注意到兒子的鞋帶松了,他想也沒想地蹲下去替他重新系好。

  “爸爸……”

  “嗯?”他低著頭跟鞋帶奮戰,試著打出一個完美的蝴蝶結。

  “你做了什麼壞事嗎?”

  哇!不小心打成死結了!

  “沒有啊……你怎麼會這麼想?”戚允臣心虛地笑笑。

  “大人不可以騙小孩喔!”無辜的大眼睛看得他爸爸罪惡感更深重。

  “康康,”看來只有從實招來,養個太聰明的兒子不見得是好事。“今天晚上……」

  “啊!你要黃牛!”反應極快的戚康驚呼。

  他就知道一定有問題!

  “拜托啦……只要今天晚上就好了,爸爸已經有兩個月沒約會了呢!”戚允臣可憐兮兮地說道。

  “是你自己說晚上要一起看‘神奇寶貝’電影的,怎麼可以不守信用?”威康嘟著小嘴,一臉的責怪。

  無論如何就是解不開鞋帶上的死結,戚允臣終於宣告放棄,打算回家再用剪刀剪開。

  他站了起來,低頭繼續跟身邊的小不點溝通。

  “我昨天又不知道你的采薇阿姨已經從美國回來,我很久沒看到她了。”

  “她有什麼好看的?皮卡丘好看多了……”戚康不滿地咕噥道。

  “呃……這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對一個五歲的小孩解釋兩者的不同。

  “……等你長大之後就會懂了。”他只好搬出這句十字箴言。

  “這樣好了,康康,你干脆跟我”起去跟采薇阿姨吃飯。”

  “我才不要,她每次都喜歡亂摸人家的頭。”

  “那是因為她疼你嘛!”

  “你跟爺爺奶奶也疼我啊,可是你們也不會像她那樣老是揉我的頭。”他就是不怎麼喜歡這個阿姨。

  戚允臣一臉無奈。兒子跟自己正在交往的女人不對盤,實在是一件令人苦惱的事,倒不是他想在近期之內替兒子添個繼母,他自己目前也沒有結婚的打算,只不過,要是康康喜歡杜采薇,他也不必每次約會都把他托給別人照顧。

  憑良心說,他的約會次數實在不太多。

  以前爸媽在台灣的時候,事情容易多了,但他們為了身體健康的關系,在三個月前搬到加拿大養老去了。當時兩老想把寶貝孫子也帶過去,但在他堅持要自己撫養兒子的情況下,只好作罷。

  “那我打電話叫楊姊姊來好不好?”

  楊慧敏是他雇的一個保母,在他工作忙或是有應酬的時候會來照顧康康。

  “你可以跟她一起看‘神奇寶貝’。”

  “我不要……”他寧願跟爸爸一起看。“她總是跟她男朋友講電話。”

  “真的嗎?”戚允臣的臉色變了。“你怎麼從來沒跟我說?”

  “其實也沒有很常啦……只有一、兩次而已……”糟糕!楊姊姊吩咐不能說的。

  戚允臣看著兒子慌張的模樣,心中有了計較,但他沒再追問。

  “你晚上還是跟我去看采薇阿姨好了,”他溫和地說道:“她說她從迪士尼樂園給你買了禮物喔!我們可以改天再看‘神奇寶貝’。”

  戚康知道當爸爸用這種語氣說話,就是自己應該聽話的時候,他勉為其難地點頭。“你保證不會黃牛?”

  “當然,爸爸什麼時候騙過你?”戚允臣露出笑容,一把將兒子扛到頭頂,讓他跨騎在自己肩頭。

  “走吧!我們去吃冰淇淋。”

  父子兩人進入電梯,將身後泛濫成災的口水關在門外。

  到頭來,戚允臣還是替兒子采買了一堆兒童用品。

  他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伸手在口袋裡搜索公寓的鑰匙。

  “爸爸,我們對面住的是誰?”戚康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好奇地問道。

  “我們的房客。”

  在這棟十二層的大廈裡,每一層樓都被劃分為兩個空間;乍看之下,相對應的兩扇門並無不同,但實際上,門後的天地有著天壤之別:一邊是不到十坪的小套房,另一邊則是足足有四十坪、規劃為三房兩廳的完整公寓。

  這種設計是為了兼顧兩種不同的需求:大的那間是針對攜家帶眷、收入較豐厚的住戶;小套房則是以一般的單身上班族為主要訴求。

  戚允臣在一年前買下這一整層樓時,也包含了對面的小套房。大的這間對他們父子來說已經足夠,但想到空著那間小套房也可惜,於是決定把它租出去。但是他打算再過幾年,等康康再大一點的時候,就把兩間公寓合而為一。

  “我知道是房客,可是是誰?我怎麼都沒看過?”

  “一個姓陶的阿姨。”其實戚允臣自己也只知道這麼多,顯然這名房客的作息時間跟常人不太一樣。

  小套房租出去有半年了,他只見過自己的房客一次,早已沒什麼印象,只知道對方是個女的。當時因為SARS正流行,這位個子矮矮的小姐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風,只露出兩只眼睛,簽了租約之後,他便沒再見過她。事實上,若他在街上遇到這名房客,肯定也認不出來。

  他不是個愛探人隱私的房東,而建築師事務所裡已經夠多事讓他忙了,只要這名房客按時將租金匯入他的帳戶,他不會再去多管其它的事。而在他把小套房租出去之前,已經將裡頭的設備重新裝修過了,對方也不曾因公寓出問題來找過他。

  “門上掛的牌子是什麼意思呀?”識字不多的好奇寶寶又問。

  戚允臣看著那“生人匆近”和“內有惡犬”的兩個牌子,只覺得好笑。“這位阿姨不喜歡有人去打擾她。”他提起購物袋進入住處。

  “可是我們老師說,我們應該跟鄰居做好朋友,而且還要互相幫忙,為什麼這位阿姨就不一樣呢?”威康尾隨在後,仍一臉不解。

  “有些人喜歡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我們也應該尊重他們的選擇。”

  世界上人口那麼多,當然也有些孤僻古怪的人,但現在跟兒子解釋這些實在太早了,他也只能盡量簡單地為兒子解答。

  “可是朋友不是愈多愈好嗎?”

  “這個……等你長大就會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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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鈴……鈴……

  趴睡在床上的人反射性地一巴掌將床頭的鬧鍾摑到地上,連眼睛也沒睜開。

  刺耳的鈴聲卻不屈不撓地持續著,連兩個枕頭也無法將噪音阻隔在外。陶筱茱終於無法忍受,痛苦萬分地從被窩裡爬起來,打算一腳殲滅那個殺千刀的鬧鍾。

  半睡半醒之間,她看出那個鬧鍾在幾秒鍾前已壽終正寢。

  魔音依舊穿腦,她煩躁地四處搜尋,終於在床底下找到罪魁禍首。

  “要死啦!一大早擾人清夢!”她對著電話筒吼叫,把起床氣都出在上面。

  “陶筱茱小姐,恭喜您中了本公司一年一度的摸彩特獎,您將得到豪華無比的歐陸十日游。”電話那端的聲音嬌嫩悅耳。”我們並安排了數名性感拉丁情人陪伴您在五星級飯店度過最浪漫的燭光晚餐。”

  “神經病……”陶筱茱沒好氣地罵著。她的朋友不多,其中也只有一個人會打這種無聊電話。“林青青,妳吃太飽了是不是?”

  “咦?妳怎麼知道是我?!”

  陶筱茱兩眼翻白,全天下找不出第二個人有那種嗲到讓人反胃的嗓音。

  “有什麼事啦?一大早就吵死人……”

  “一大早?小姐,現在已經中午十二點多了!”

  “我凌晨四點多才睡耶……”陶筱茱非常不雅地打了個呵欠。

  “哎呀!不會吧……妳跟大衛玩到那麼晚喔?”林青青曖昧地笑著。“看吧,我就說大衛最好了,妳該感謝我才對。”

  “變態!”陶筱茱沒好氣地瞪著早被她踢到地上的真人尺寸充氣娃娃。

  那是去年青青送她的生日禮物,那女人還三八兮兮地替男娃娃取名為大衛,源自足球偶像大衛.貝克漢。

  “我在趕畫稿啦!”

  “不要這麼凶嘛……真搞不懂像妳脾氣這麼差的人,怎麼會替兒童故事書畫插畫?這種工作不是應該讓溫和又有愛心的人來做嗎?”就像她林青青這樣,只可惜她畫得出來的唯一東西,是長得像棒棒糖的樹。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千萬不要跟她一般計較,陶筱茱在心中提醒自己。

  她的朋友真的不多,若她忍不住把林青青給掐死了……咦?等等……好象也就沒有其它的朋友了……

  “青青,”她對自己的自制感到滿意。“說重點,妳到底找我干麼?”

  “等等,讓我想一下……”電話的那端陷入沉思。

  “林青青!”陶筱茱終於還是失去控制了。

  “對了、對了,想起來了……下午陪我去逛街。”

  “我沒錢。”這個月交了房租之後,她根本沒剩多少,再加上她這輩子還沒出過國,想存錢去歐洲想好久了,哪有那種閒錢去逛街。

  “是我買又不是妳買。”

  “那我跟去干麼?妳前幾天不是才剛血拼了一場?”她走得腳都快斷了,現在想起來還余悸猶存。

  “哎呀,人家下星期要去聯誼啦!”

  “高中生、五專生才有聯誼好不好?!妳那根本就是變相的相親。”

  “隨便妳怎麼說。”林青青早就習慣死黨的吐槽。“對了,妳要不要一起去?我同事找了好幾個年輕有為的工程師喔!”

  “不要。”陶筱茱干脆地回答。

  “茱茱!妳都要二十七了,再不找個對象,以後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我們同年次的。”陶筱茱冷冷地說道,她最討厭人家提起她的年紀了。

  “呵呵……我駐顏有術呀,上星期還有人以為我是高中生,問我補習班在哪裡呢!”

  “……”陶筱茱再度無言以對。有個這樣的朋友,她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真的不要去?”

  “百分之百肯定。”

  “唉……”林青青裝模作樣地歎了一聲。“算了,起碼我問過了,免得有人說我不顧朋友道義,有免費的晚餐吃就忘了朋友。”

  “等等……”最後一句話讓陶筱茱雙眼亮了起來。“妳說免費的?”

  “是啊,不過既然妳不想去,我就不勉強了。”

  “什麼樣的餐廳?”

  “意大利餐廳。”林青青已經在另一端偷笑。“好象叫‘拿坡裡之歌’的……”

  “就是那個雜志上介紹過的,有超好吃的薄片披薩和提拉米蘇的‘拿坡裡之歌’?”陶筱茱迫不及待地再度求證。

  她哈那家貴得嚇死人的餐廳哈好久了,有人付錢還不去,簡直對不起自己。不行、不行,光是想象,她的口水就快掉下來了。

  “大概是吧……我回來之後會告訴妳味道如何。”唉呀……憋笑憋到快內傷了。

  “好青青,最夠義氣又善良的青青……”諂媚、狗腿永遠不嫌太遲。

  “嗯?”

  “妳下午想去哪裡逛街?”區區兩條腿而已,為了美食,走斷也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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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嗚……嗚……他好可憐喔……

  戚康蹲在自家門外,愈想愈覺得自己是個可憐的小孩。

  今天王小明又取笑他的鬈頭發,還說他的眼睛長得像女生,他真的氣不過了,推了他一把,沒想到王小明比他還凶,一用力就把他推倒在地上,害他跌得好痛喔!

  還好沒磨破皮,不然爸爸一定會問個不停。

  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老師說今天提早放學,讓司機王叔叔載他們回家。本來很高興的,結果他剛剛發現自己脖子上掛的備用鑰匙不見了,爸爸要再過兩個小時才回家,現在他連家門都進不了……

  現在……現在……他又好想尿尿……

  戚康瞪著家對面那扇門,心裡下了決定。爸爸說不要跟陌生人說話,可是那個阿姨是爸爸的房客,應該不會是壞人,而且他要是再不上廁所,真的會把褲褲弄濕。

  他鼓起勇氣站了起來。門鈴太高了,他只好用力地敲了幾下門。

  陶筱茱搔了搔頭發,奇怪……她五分鍾前才掛完電話,這家披薩店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效率啊?

  她開了門,左看看、右看看,什麼也沒有。她一定是睡昏頭了,當然,她有門鈴嘛,再蠢的送披薩小弟應該也看得到門上的電鈴。

  砰地一聲,她關上門。

  叩、叩、叩的聲音在幾秒後再度響起,這一次她聽仔細了,確實是有人在敲門。

  她提防地把門拉開一條縫,不算太大的兩只眼睛瞄了一下門外,仍舊空無一人,正要關上門時,卻聽到一聲童稚的嗓音。

  “阿姨……”

  咦?陶筱茱遲鈍地循著聲音往下看,終於看到了敲門的小人影。

  “你是誰?”她皺了皺眉頭。

  “我叫戚康,就住在妳對面,我爸爸說妳住的房間是我們家的。”

  “噢,”原來房東還有個小孩。“我這個月的房租已經交了。”

  “呃?”她在說什麼呀?!戚康困惑地望著這個還穿著睡衣的怪阿姨。

  她低頭看著這個陌生的小孩,逐漸有點不耐煩。“你到底想要干麼?”

  “阿……阿姨,”他交叉著雙腿,努力憋住小便。“我丟了家裡的鑰匙,我爸爸又還沒回家,我……我想要上廁所……”

  陶筱茱不為所動地看著那脹紅的小臉,眉頭鎖得更緊。她一向不喜歡小孩,但若讓他就地解決,那她以後進出豈不是都會間到尿騷味……她考慮了一會兒,戚康的臉脹得更紅了。

  “叫我姊姊。”

  “什……什麼?”他都快哭出來了,這個阿姨在說什麼呀?

  “叫我姊姊,不然不讓你用我的廁所。”

  “姊……姊姊。”戚康虛弱地喊出,他真的快不行了。

  這會兒陶筱茱才打開房門,戚康沖了進去。

  “右手邊的那個門。”她叫道。

  啊……真好……戚康上完廁所,用肥皂把手洗干淨,准備向怪阿姨道謝。

  “謝謝阿姨。”爸爸說做人要有禮貌。

  “叫姊姊。”陶筱茱在書桌前為稿子上色,連頭也沒抬。

  “噢……”小腦袋裡實在不懂,明明就是阿姨,但他還是乖乖地說了一聲:“謝謝姊姊。”

  “嗯。”她仔細地端詳桌上的圖畫,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幾分鍾過去。

  “阿……姊姊……”戚康呆呆地站在那裡,實在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咦?你怎麼還在這兒?”陶筱茱總算將目光轉向他,表情像是早已忘了有這一號人物。

  “……”

  “不是上完廁所了嗎?前門沒鎖,你自己出去。”

  “我爸爸還沒回來……”小臉上的懇求讓任何正常人都硬不下心來。

  “你跟我說這些干麼?”

  “……”他肩著嘴,這個阿姨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我可不可以在這裡等我爸爸?”

  陶筱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這個小男孩。圓嘟嘟的臉,黑亮的大眼睛,配上那鬈鬈的頭發,看起來就像童裝廣告裡的小明星……但話又說回來,天使臉、惡魔心的小鬼頭她也不是沒見過……

  “我一定會很乖的。”看到怪阿姨的臉還是有點凶凶的,戚康趕緊保證。

  “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她終於緩緩開口。

  “五點半。”

  還有將近兩個小時,陶筱茱又打量了小男孩一會兒。

  “你不會吵我,不會亂動我的東西?”她警戒地看著他。

  他趕緊搖搖頭。

  “你會不會很愛哭?”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小孩最惡心了。

  “我才不會,又不是女生。”他一臉飽受侮辱。

  她白了他一眼。“好吧,把那張沙發上的書搬到地上,你可以坐在那裡。搬不動的話,你就坐在地毯上。”

  戚康看著那一堆書,決定坐在地板上。這個阿姨可怕是可怕了點,但總比蹲在門外像個棄兒好。

  “哇!都是故事……”他驚喜地叫道,卻在陶筱茱嚴厲的目光下趕緊閉嘴。

  “阿……”他及時改口:“姊姊,我可以看故事書嗎?”

  “隨你便,不要吵我就好了。”

  門鈴這時響起,陶筱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高興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順手抓了早已准備好的錢。

  耶!披薩終於來了!

  她很快地付了錢,關上門,帶著無比的崇敬捧著方形的扁盒子,還貪婪地吸了一口氣……起司、火腿和蘑菇……簡直就是天堂的味道……

  從小冰箱裡拿出一瓶可樂,用腳在地板上清出一片空地,她幸福地坐下來享受這一餐,完全忘了自己還有位小客人。

  在她快解決掉第一片時,她才感受到那一道灼熱的目光。一抬頭,便迎上了一雙饑渴的大眼睛,威康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嘴裡的食物突然變得有些難以下咽。

  “你要吃嗎?”縱然百般不捨,她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問了。

  “謝謝姊姊。”笑開了的嘴露出才長到一半的門牙,戚康毫不猶豫地移到食物邊坐下,開始進攻。

  “那麼餓啊?”陶筱茱看著吃得比她還高興的小鬼,不禁納悶。

  “我喜歡吃披薩。”他口齒不清地說道:“可是爸爸都不肯讓我常吃。”

  “那麼小氣喔?”小鬼身上的童裝看起來就比她衣櫥裡的任何一件值錢,沒想到他老爸連被薩都不肯買。

  戚康搖搖頭。“爸爸說披薩、漢堡和薯條這些東西都對小孩不好,我應該吃比較有營養的東西才會長大。”

  老古板!陶筱茱翻了翻白眼,拿起可樂。

  “小鬼,”她突然想到。“你媽呢?”

  “我不叫小鬼,我叫戚康,爸爸都叫我康康。”

  “好啦、好啦!”管他七康還八康。“你媽到哪裡去了?”

  “我媽媽上天堂了。”

  陶筱茱嗆了一下,可樂差點從鼻孔噴出來。她用紙巾抹了抹嘴,正想問是誰告訴他這麼遜到不行的話,戚康反倒主動說了。

  “其實我早就知道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生病去世了,爸爸是因為不想我傷心,才會告訴我媽媽在天堂跟天使在一起。”他聳聳肩。

  “噢。”果然又是那偉大的爸爸。她拿起另一片披薩,再不吃,她的午餐兼晚餐就要進到小鬼肚子裡了。

  “你看什麼?”她發現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又瞪著她看。

  “很奇怪耶……每次要是有阿姨聽到我沒有媽媽,都會摸摸我的頭、捏捏我的臉,一副好象我很可憐的樣子,妳怎麼都不會?”他坦白地問道。

  “那有什麼好稀奇的!告訴你,我的爸爸媽媽在我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就出車禍死了,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她頗不以為然。“你至少還有個很疼你的爸爸,不是嗎?”

  他側著頭想了一下,用油膩的小指頭撥算著。“還有爺爺、奶奶和爸爸的兩個好朋友,他們都是我干爹。”

  “那不就得了,有這麼多人疼你,你還有什麼好可憐的?”

  “對厚!”小臉認真地看著她。“那妳呢?有沒有人疼妳?”

  她被問得一愣,隨即說道:“我已經長大了,不需要有人疼。”

  父母雙亡後,她便寄住在舅舅和舅媽家裡,但他們自己就有三個小孩要照顧,也無法花太多時間和精力在她身上。上了五專之後,她便搬到外面,開始半工半讀,多年來一直是自己照顧自己,久了,也就習慣了一個人的日子。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關愛。

  “這樣子喔……”他似懂非懂地點頭。

  陶筱茱啃著最後一片披薩,突然皺起眉頭。她一定是頭腦有問題了,才會跟一個幼兒園的小鬼頭扯那麼多。

  “吃完就去安靜坐著,我還有工作要做。”她有點暴躁地說道。

  “姊姊……”

  “又有什麼事?”就知道小孩都是煩人精。

  “我想打電話給爸爸,告訴他我在這裡,不然他回來要是找不到我,會擔心。”

  “他的手機嗎?”

  “對。”

  “不行。”開玩笑,她自己平時都捨不得太常用電話,何況是打收費昂貴的手機。“我會貼張紙條在你家門口,到時候他就會知道你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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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兒子在我這裡。陶筱茱。”

  戚允臣再次瞪著手中那用蠟筆寫出來的潦草留言。

  他在家門口發現這張紙條。起初剛看到時簡直嚇得魂飛魄散,差點以為寶貝兒子被綁架了,正考慮要不要報警時,突然靈光一閃,他記起了這個留話人的名字,也才稍微松了口氣。

  帶著滿腹的疑惑,他按了對面的門鈴,門在幾秒後開了一道縫。

  “你是誰?”陶筱茱抬頭打量著眼前高大的男人,微鬈的短發,深刻得幾乎像混血兒的輪廓,一雙漆黑如墨的眼睛……

  那張臉有點眼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這個人。但誰管他那麼多,只要在她趕畫稿時上門的人,就都是同一類--欠扁的那一類。

  戚允臣不得不承認,當那顆頭探出來時,他被嚇了一跳。那顆頭的主人有著凌亂不齊的短發,毫不出色的臉上除了沾上一點看似顏料的東西外,脂粉未施,而那雙半瞇著、有點無神的眼睛,讓這個女人看起來就像一臉還沒睡醒的模樣。

  那副神態,讓他聯想到電視卡通裡一只叫加菲的貓。

  “陶筱茱小姐嗎?”戚允臣很快地掩飾住自己的訝異。“我是妳的房東,戚允臣,我們見過一次。”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自己的房客是個不修邊幅、貌不驚人的女人。

  “我這個月的房租已經交了。”原來每個月吃掉她一大半收入的吸血鬼就是長這樣,哼!衣冠禽獸!

  他的濃眉微蹙了一下,他看起來有那麼像上門討債的樣子嗎?

  “陶小姐,我是來接我兒子的。”

  “你兒子?”奇怪,他兒子干她什麼事?怎麼找兒子找到她家來了?

  “這是妳留的吧?”戚允臣按捺著性子,將手中的便條紙展現在她眼前。

  她茫然地瞪著紙條,幾秒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戚允臣以為她會請自己進門,沒想到她仍杵在門口,連門都沒有多拉開一吋。

  “小鬼-.”她僅僅回頭大叫:“你爸來找你了!”

  “好,等一下!”屋內傳來的稚嫩嗓音總算讓戚允臣放下心來。

  “麻煩妳了,陶小姐,希望他沒有太打擾妳。”

  她只是挑了挑眉毛,連句客套話也懶得說,對這個笑容可掬的男人,她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好假。

  “康康為什麼會在妳這兒呢?”戚允臣好脾氣地問道。就算對方是個詭異又古怪的女人,但他的教養仍要自己保持著翩翩風度。

  “他把你家的鑰匙搞丟了。”陶筱茱松開手上的門把,站直身子,門自然地滑開了一點,但她仍沒有請他進門的意思。

  “可是他平常都是這個時候才下課,怎麼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戚允臣盡量不去注意她身上那縐巴巴的卡通睡衣褲。

  她雙手交叉在胸前,投給他古怪的一瞥。“這就要問你兒子了,我怎麼會知道!”她隨即又對屋裡叫道:“小鬼,快點啦!我很忙耶!”逐客的意思再明顯也不過。

  “好啦!好啦!”戚康回答。

  戚允臣的笑容有點僵在臉上,同時感到三十二年來的涵養正受到考驗,這個粗魯的女人顯然有本事讓聖人都抓狂。

  他開始後悔自己當初沒有做好身家調查,草草地就把套房租給第一個上門的人,現在想趕人,也得等到一年的租約到期。

  “對了,”陶筱茱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你欠我一百五十塊。”

  “呃?”除了半年前簽租約的那一次,他不記得自己有跟這個女人打過交道。

  “你家小鬼吃了我半塊披薩。”她看他一臉不解,又耐著性子解釋道:“一塊大披薩三百,一半就是一百五,可樂就算了。”

  戚允臣這下子臉色真的青了。

  “妳給康康喝可樂?”這個沒常識的女人竟然讓一個五歲大的孩子喝可樂!她不知道可樂裡含有多少咖啡因嗎?

  “他喝了整整一瓶。”唉!二十塊就這樣給小鬼喝進肚裡……

  他一語不發地掏出皮夾,給了她兩百塊。“不用找了!”他從牙縫中擠出這幾個字。

  “這可是你說的。”她也不跟他客氣,直接就把錢塞入口袋。

  沒有一個腦筋正常的人會拒絕白花花的鈔票。

  “爸爸!”小小人影沖了出來,手中還拿著一本故事書。

  “小乖,”戚允臣把怒氣放在一邊,一把抱起了兒子,滿是笑容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你今天怎麼那麼早下課?”

  那副天倫之樂的畫面突然讓陶筱茱覺得有些刺眼。

  這男人變臉也變得真快,前一刻還咬牙切齒地,一見到自己的兒子馬上轉換成一副慈父的模樣,惡心巴拉的!

  “不知道,老師讓我們全班都先回家。”戚康轉向陶筱茱。“姊姊,這本書可不可以借我看完?”

  “隨你便,不要給我弄壞就好了。”

  “叫阿姨,康康……”她那不甚和善的語氣讓戚允臣對她的評價更差,但他兒子的禮貌是另一回事。

  “我叫了,可是姊姊不喜歡。”小男孩老實地說出。

  姊姊?戚允臣狐疑地看著自己的房客。這女人少說有二十好幾了,還讓人叫她姊姊,真是莫名其妙……

  陶筱茱拋給他一個“要你管”的表情,戚允臣隱忍著再度上升的怒火。

  “康康,你喜歡這本書的話,爸爸帶你去買。”最好在她搬走前都不要再有打交道的機會。

  “那本市面上還沒有。”陶筱茱淡淡地說道,心底掠過一絲快意。

  有錢了不起啊……那是出版商給她的試印本,還沒正式出版,再有錢他也買不到。

  “爸爸,這本故事書上的圖畫都是小豬姊姊畫的喲!”戚康興奮地說道。

  他後來才知道怪姊姊的名字叫“陶小豬”。真可憐,要是爸爸給他取那種名字,他在幼兒園裡就算不給人笑死,他自己也會覺得丟臉丟死。

  就連見多識廣的戚允臣也不免對兒子的話感到訝異。若要他想象的話,他一定會以為寫童話或為兒童圖書畫插畫的是些充滿愛心又有耐性的人,沒想到眼前這名完全悖離預期的女人竟是從事這項行業。

  他禁不住睨了她一眼,她卻也不甘示弱地回贈了一個大白眼。

  “這樣啊……”兒子一臉的崇拜害他只好將不滿吞下肚。“那你有沒有謝謝陶‘阿姨’?”他刻意加重最後兩個字。

  “是姊姊。”威康糾正爸爸之後,轉向陶筱茱,圓圓的臉上綻開笑容。“謝謝姊姊。”

  “不用客氣……”伴隨著回答的是砰地一聲,她已把門關上。

  戚允臣瞪著差點撞壞他鼻頭的門板,門上懸掛的“內有惡犬”再度映入眼簾,四個大字突然變得名副其實。

  他難得刻薄地暗忖著:屋裡,的確住了一只會咬人的瘋狗。

  在他的社交圈中,所有女人,要不就是知書達禮,要不就是溫柔婉約,從來也沒見過這麼一個沒氣質兼沒教養的魯女子,他實在不知道該錯愕還是該生氣。

  “康康,做人一定要有禮貌,千萬不能像那個阿姨,知道嗎?”他轉身掏出自家鑰匙,不忘給兒子機會教育。

  “小鬼!”父子身後的門突然又開了。“你的包……”陶筱茱手拎著個小背包,卻無法將話說完,反而像突然被雷劈到一般,整個人靜止在原地。

  那個……那個……

  完了!完了!她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

  戚允臣回頭,皺眉看著那奇怪的表情轉變,愈看就愈覺得這個女人詭異。從現在開始,他得多注意一下,免得康康受到不良影響。

  “啊!我忘了我的包包!”戚康從父親臂彎中伸出小手。

  陶筱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迅速地把小背包塞到小男生懷中,然後像陣風一般沖回自己屋內,再度甩上門。

  “怪物一個……”戚允臣進入家中。礙於兒子在場,他只能無聲地罵著。

  走廊對面的門板後,陶筱茱正虛弱地靠在上頭。

  天哪……她不是個重男色的人,真的不是。

  對某肌肉男猛流口水,是青青那種花癡才會干的蠢事,不是她,絕對不是!

  可是、可是,那個姓戚的房東,有著她這輩子見過最好看的--臀部。

  形狀完美、大小恰到好處的臀部裡在那淡色卡其褲下,就算隔著一層布料,她也可以想象出那結實的肌肉和優美的線條,屬於男性的腰身只是更加烘托出那個部分的不凡--

  那是一個屬於足球球員的臀部。

  她一向聽說許多男人偏好渾圓、有彈性的女人臀部,卻從來不知道一個男人的尾側也可以如此引人遐思,簡直就像當初撤旦用來引誘夏娃的那顆罪惡的蘋果。

  想想……若是哪一天她的房東穿上一條剪裁合身的牛仔褲,或是、或是什麼也不穿……老天爺……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原來就是這種情形。她實在不該因一時心軟而讓那個小鬼頭進門,若是她沒讓他進來用廁所,若是她沒讓他賴在自己房裡,他也不會把那個蠢背包忘在這裡,那她也不會像白癡般匆匆忙忙沖出去,也不會看到……嗚……

  一陣溫熱的濕濡從陶筱茱的鼻頭竄下,她發現自己……流鼻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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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戚允臣為難地看著兒子執拗的小臉。

  “康康,聽話,爸爸這兩個星期比較忙,會比平常晚一點點回家,你只要跟徐阿姨在一起兩、三個小時就好了。”若非客戶不滿意事務所原先呈交的那些設計藍圖,硬是要他們重新設計,他也不必如此拚死拚活地趕工。而對方又是得罪不得的大客戶,搞得他這個老板也得親自下海。

  工作也就罷了,這種事情不是沒發生過,偏偏他家裡還有個小太歲爺要搞定。康康是個好孩子,可是不知怎地,任憑他好說歹說,就是不願接受他請來的保母。

  “我不要嘛……人家就是不喜歡你請的那些阿姨、姊姊,她們都好討厭喔!”

  “你都還沒見過徐阿姨呢!爸爸跟你保證,這個徐阿姨比上次那個楊姊姊好多了,她帶過很多跟你一樣大的小朋友喔……”他好言哄著兒子。“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小男孩鼓起雙頰,頑固地搖搖頭。

  “戚康!”戚允臣板起了臉,心裡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兒子給寵壤了。

  喔哦!爸爸真的生氣了,不然他不會連名帶姓地叫他。

  戚康有點委屈又有點害怕地垂下水汪汪的大眼睛,突然瞥見茶幾上的故事書,靈機一動,趕緊抬起頭來面對一臉嚴肅的爸爸。

  “爸爸……”寫滿企盼的小臉讓戚允臣不自覺地軟化。“你讓我跟小豬姊姊在一起好不好?”

  “誰?”他怎麼不記得有哪個保母叫這個名字?

  “就是住在對面,那個會畫圖的小豬姊姊啊!”

  “她?!那個怪房客一副就是會虐待小孩的樣子,怎麼兒子會想要跟她在一起?

  “康康,你怎會想到她?”他問出心中的疑問。

  “我喜歡她呀!”小男孩毫不猶豫地答道。

  戚允臣一臉怪異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一股擔憂從腹中升起。也許他該找個兒童心理學家,確定自己的孩子沒有被虐傾向。

  “康康,告訴爸爸,你怎麼會喜歡跟那個凶巴巴的陶阿姨在一起?!”他把小男孩抱在腿上。

  “她很好啊!”戚康天真地告訴父親。“她只是看起來有點凶而已,其實人很好的。我本來也有點怕她,可是後來就不怕了,她不但給我看好多故事書,還給我吃她的披薩呢!”

  “就這樣?”戚允臣不忍心讓兒子幻滅,決定保留他付了披薩錢的事實。

  “可是爸爸請來的阿姨們不是對你更好嗎?她們還會念故事書給你聽。”那女人顯然距離和藹可親還有十萬八千裡,他仍想不通兒子為何會對她情有獨鍾。

  “還有……”他側著小腦袋思索了一會兒。“她也不會亂摸人家的頭或捏我的臉,就連我跟她說我沒有媽媽的時候都沒有。我告訴你喔,爸爸,”他的小手搭在父親的肩上。“小豬姊姊說,我有你、爺爺奶奶和兩個干爹就很幸福了,她連爸爸媽媽都沒有呢!”

  “她是這麼說的嗎……”戚允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語。

  “好不好啦?爸爸……你去問小豬姊姊可不可以讓我跟她在一起。”

  “但是她也跟爸爸一樣,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大概也沒時間照顧你吧!”

  “不一樣,她是在家裡工作啊!”

  “這個……”兒子的要求實在讓人為難,他一點兒也不想跟那個房客打交道,可是除了孩子的奶奶之外,他沒見過康康對哪個女性有好感,這讓他不忍心拒絕他的懇求。

  “爸爸,你去問問她嘛……要記得跟她說,我會很乖,不會吵她,也不會哭,這樣她一定會答應的!”天真的自信卻讓戚允臣苦了臉。

  “好吧……”他歎了口氣。“我會試試看,但是我們要先約好,萬一她不願意,你就要乖乖地在家讓徐阿姨照顧喔!”

  威康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小豬姊姊一定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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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允臣遲疑了一會兒才按下門鈴。他剛讓小寶貝上床睡了,現在正強迫自己來實踐給兒子的諾言。從門底下透出的光線,他知道他的房客還醒著。

  “滾開!沒人在家!”屋內傳來一陣吼叫。

  “陶小姐,我是戚允臣。”想到康康那張充滿希冀的小臉,他壓下心中的不悅。真不知道兒子的小腦袋是怎麼運作的,竟然認定這怪胎是個善良的人。

  聽到那陣男中音,陶筱茱持著畫筆的手頓時停在空中。

  天哪……是那個美臀房東!她的思緒又不爭氣地飄到昨天那個讓她失眠的養眼畫面……哎呀!不行!

  陶筱茱趕緊甩甩頭,她可不想再噴鼻血了!

  “陶小姐,我有事想跟妳談談。”渾厚的嗓音從門外再度響起,像撒旦欲引誘人下地獄時那般甜美而無害。

  只可惜,定力並不是她的長處之一,她的雙腳像是有自己的意識般移向門邊。也許他有很重要的事,她這麼告訴自己。

  深吸了一口氣,她打開門。

  “有事嗎?”她直勾勾地瞪著他,努力不讓自己的視線往下移,但內心的掙扎讓她的口氣聽起來有些不善。

  戚允臣劍眉微蹙。他不是那種對自己的長相自視甚高的男人,但他知道自己好歹也算五官端正,而且在女性同胞之間一向頗吃得開,眼前這個相貌平庸的女人卻當他是瘟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總是一臉嫌惡。

  老實說,他的確感到幾分受辱。

  “有件事想跟妳商量一下。”他禮貌地說道。

  “你要漲房租?”她仍將目光鎖在他的頸部以上,但神情多了一分狐疑和警戒。

  “我們的合約上可是說得清清楚楚的喔,你不能無緣無故加錢。”現在想想,原來簽合約還有一點用處,免得莫名其妙又被人坑。

  兒子重要、兒子重要,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戚允臣再度提醒自己。

  “妳誤會了。”他擠出一抹笑容。“我來是想拜托妳一件事,關於康康的。”

  “哦?”布滿血絲的雙眼仍不減防備。

  “是這樣的,我在這兩個星期會比較忙,沒辦法像平時一樣准時下班,但我又不放心讓康康一個人在家,我在想,是不是有可能……”

  “我很忙,沒時間。”陶筱茱想也沒想地打斷他。她並不笨,不會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

  “我也是這麼跟康康說的。”他好脾氣地說道:“可是他跟我找來的那些保母都處不來,而妳卻不一樣,他對妳很有好感,說妳對他很好。”

  唉,兒子的眼睛真是被牛屎糊住了。

  “我討厭小孩。”她冷冷地丟給他一句。

  不只是那樣,替他帶小孩也意味著會常看到他,看到他就表示會不小心看到他的尊臀,不出三天,她肯定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嗝屁。她可不想拿自己的身體健康開玩笑!

  戚允臣深吸了一口氣。他一向以冷靜自持的處事方式為傲,也因為這樣,他在建築師事務所的事業蒸蒸日上;但不知為何,眼前這個女人卻三言兩語地就能令他大動肝火,要他對她保持笑容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也許叫他建一座能在空中漂浮的金字塔還容易得多。

  “康康不是個愛哭鬧的小孩,他也跟我說了,要是妳答應,他一定會很安靜,絕對不會吵到妳工作。”

  “他們不都是一個樣子?”她給他一個看白癡的眼神。“五歲小孩說的話你也信?”

  “我兒子是個乖巧的小孩。”他咬牙切齒道。

  “你生的兒子,你當然這樣說。”哪個父母不認為自己的孩子最好?

  世上有些人,明明知道自己已經把別人惹惱了,卻偏偏不知什麼是適可而止,非得把對方逼出極限之外。

  很不幸地,陶筱茱就是屬於這種。

  “有本事生個兒子出來,就要有本事自己帶。”短短兩句話成功地讓戚允臣的最後一絲自制繃斷。

  “妳……”他額際的青筋隱隱浮動著。

  陶筱茱才沒有被那張鐵青的臉嚇到,她擺出“你想怎樣”的臉回瞪他。

  “要不是康康一直求我,我寧願付兩倍的錢請保母也不會來找妳!”他一向最唾棄那些毆打女人的爛男人,但此時此刻,他忽然有點能理解那股沖動。

  他話裡的某個中國字像一股強大的電流,立刻燃亮了陶筱茱的雙眸,原本黯淡的眼瞳此刻比天上的星星還晶亮。

  “你付她們多少?”她突兀地問道,語氣裡少了一點敵意,卻多了一分……渴望。

  看著那一百八十度轉變的態度,戚允臣愣了一下,心中頓時一片了然。

  他真是個白癡!早該先提到重點的,這樣他也不用浪費這麼多口水,對這種沒水准的女人,當然也只能用最直截了當、最銅臭的方式溝通。

  “妳現在付給我的房租是一萬二吧?”他不答反問。

  她點頭,同時心裡又偷罵了他好幾聲。

  “這樣吧……”他刻意停頓了一下,從容不迫的口吻恢復了平時的自信。“妳替我看顧康康兩星期,只是在他從幼兒園放學後到我下班回來的那段時間,往後半年的房租算妳一萬。”

  半年之後就莎喲娜拉了!

  不算大的眼睛機靈地轉了轉,她在腦中撥了一下算盤。

  “六千。”誰知道,也許她還得因流鼻血的問題花錢去看醫生呢!

  好狠的女人!一開口就斬一半!

  “九千,但以後我若有重要事情無法在康康放學前趕回來,妳也必須看著他,直到我忙完為止。”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故意把他丟給我,好自己出去外頭逍遙?”

  “妳當我是什麼樣的父親啊!”他微瞇起眼睛。若不是情非得已,他才不會讓這種女人靠近寶貝兒子半步。

  “七千。”她對他的惱怒視若無睹。生意歸生意,誰理會他是什麼樣的父親喔!

  “八千,這是我的底限了。”倒不是他在乎這一點錢,只是那股罕有的好勝心被激起,他就是不甘心讓她稱心如意,忍不住想要在這一場交涉中占優勢。

  這個數目讓她陷入思考。

  一萬二減八千就是四千……四千乘上六個月等於兩萬四……她在腦子裡重新計算著,現在她存的“游歐基金”已經有三萬八,若加上這一筆錢,她不但可以參加歐陸十日游,還多了一點余款可以拿來小小采購一番……嗯,值得考慮……

  “小鬼頭要吃要喝的話,算誰的?”

  “這個我會打點好,不會花到妳的錢。”開玩笑,看她那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他才捨不得讓兒子跟著她吃那些一垃圾食物!

  “如果我受不了他,隨時可以取消約定?”凡事都該替自己留點後路。

  “沒問題。”戚允臣肯定地點頭,心裡卻壓根兒不相信有人會不喜歡他的小寶貝。

  陶筱茱再度陷入沉思。

  嗯……只要命令小鬼頭乖乖地坐在那裡幾個鍾頭,她每個月就可以賺到四千,聽起來的確是挺好康的,至於他老爸那引人犯罪的尊臀……

  好吧……就算她又不小心看到了,比起白花花的鈔票,區區一點鼻血又算啥!

  “成交!”盤算一會兒之後她終於說道。

  “可是我得先聲明一件事……”為保護自身利益,她加上但書。

  “什麼事?”

  “我可不懂得怎麼照顧小孩子喔!”

  “這點我絕對相信。”這是戚允臣首度贊同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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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叫“一步錯,步步錯”,陶筱茱現在多多少少有了體認。看著拎著大包小包大舉入侵的父子,她開始有些後悔。

  在這個小窩住了一段時間,雖然知道房東就住對面,但兩人的作息大相徑庭。若非必要,她幾乎稱得上是足不出戶,半年來也從未跟他打過照面,對她來說,這就是最理想的狀態--

  跟房東老死不相往來,想搬走時只要交出鑰匙,然後拍拍屁股走人。

  結果……結果……一個小鬼頭的出現,竟然就徹底毀了她的美夢。

  “你這是干什麼?”她瞪著戚允臣。

  好險!剛剛差一點又瞄到他的後側!

  “都是一些康康平常‘該’吃的東西。”他強調了其中一個字,自行走進小廚房,把所有的購物袋放下。

  “如果妳也喜歡的話,請自便,過兩天我會再添一些。”他開了一小瓶鮮奶遞給兒子。“康康,去旁邊坐著喝。”

  面對那一大堆各種口味的鮮奶和優格,陶筱茱臉上不掩嫌惡。“不必了,還是你兒子自己慢慢享……喂!你又在干麼?”對著那個正把自己的財產丟到垃圾桶的男人,她忍不住怪叫。

  “那些東西都過期了,冰箱裡的空間也不夠,看來我該替妳換個大一點的。”他皺著眉對自己說道。

  本來要破口大罵的陶筱茱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怒火頓時煙消雲散。“沒錯!沒錯!冰箱太小了……該換……”她點頭如搗蒜。

  他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動作迅速地將一些高纖餅干、水果和面包擺好,准備盡快趕回事務所工作。一切收拾完畢後,他順手撈起一個紙箱。

  那個紙箱……看起來有點眼熟……

  “哇!我的泡面!”眼見自己賴以為生的糧食陷入魔掌,她不顧一切地撲上前。

  那焦急的模樣讓戚允臣童心大起,他迅速地將箱子舉高,任她在眼前跳呀跳地,像逗小狗般享受著她的劣勢--

  她那個樣子真好玩。

  “還給我!你土匪呀你,要吃自己不會去買喔!”只可惜人矮腿短,她無論如何也構不著心肝寶貝。

  “這種東西吃多了對身體不好。”要不是怕她給兒子吃泡面,他才不會管她死活……至少,他是這麼告訴自己。

  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她趕緊信誓日一旦地說:“你放心,我連一根面條都不會讓你兒子沾到。”十幾包的麻辣牛肉面還深陷敵營,她只得放下身段。

  “都這麼大的人了,還盡是吃些垃圾食物。”他俯視著身前的小不點,不贊同地念著。

  她的雙頰因為不斷地跳躍而紅潤了起來,臉上原本不甚出色的五官因情緒的變化,也一掃之前那副沒精神的模樣,顯得生動而活潑。

  這一瞬間,他突然覺得她看起來挺可愛的。

  可愛?!

  他趕緊搖頭甩掉這兩個字,同時確定自己一定是太久沒近女色,才會對這個怪女產生如此荒謬的看法。

  終於,他把紙箱還給她。

  “要你管那麼多,又不是我爸……”她抱緊了箱子。

  戚允臣當作沒聽到她的嘀嘀咕咕,將一旁的兒子抱起來。“康康,爸爸要回去工作,晚點再來接你,你在這裡要乖乖地聽話喔!”

  “好!”

  他在兒子臉上親了一下,那副模樣讓陶筱茱的雞皮疙瘩掉滿地……真惡心,親來親去的,也不怕傳染病!

  “對了,”他放下兒子走向她,她警戒地捍衛著胸前的泡面。“把妳的電話給我。”他從口袋掏出手機和一張紙條。

  “要干麼?”

  “跟看孩子的保母保持聯絡是常識。”

  她不情不願地念出一串數字,他把號碼輸入手機,然後將那張紙條給她。

  “這是我辦公室和手機的電話,萬一有急事妳又聯絡不上我,就打給這位單先生或是邵先生,他們是康康的干爹。這是幼兒園老師的電話,這是小兒科醫生……」

  “上面已經寫得很清楚了。”她不耐煩地提醒他。

  真受不了!只不過幾個小時而已,他以為他一去就是三年嗎?!

  “還有,不要給他喝任何含有咖啡因的飲料,不要給他吃太多餅干,不要給他吃漢堡薯條那一類的東西,不要給他吃泡面,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聽得她猛翻白眼。

  “知道了!知道了!”她把前門拉開,准備送走這位囉唆得無人能敵的老媽子。

  戚允臣收起叨叨念念,卻從眼角瞥見牆邊的一個人形充氣娃娃,他愣了一下,隨即暗自歎了口氣。老實說,就算在這怪女的套房裡見到一個扎滿針的小稻草人,他也不該感到驚訝。

  “爸爸會盡快趕回來。”離開之前,他再次對兒子強調。

  目送著他的背影,門口的陶筱茱嘴巴不由自主地張開,整個人頓時陷入呆愣狀態。

  真是個致命的錯誤……她努力了老半天,卻在最後關頭破功了,那個結實的臀部,像是對她施了魔咒一般,讓她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小鬼……”她失神地瞪著早已空曠的走廊。

  “嗯?!”小男孩從牛奶瓶抬起頭來。

  “你老爸是不是有踢足球?”

  “咦?姊姊,妳怎麼知道?”戚康好奇地看著像木頭人般杵在門旁的陶筱茱。“他跟我的兩個干爸以前都是足球隊的,他們還有教我踢喔!”

  “我就知道……”木頭人喃喃自語。

  “啊!”小男孩驚呼出聲。“小豬姊姊,妳流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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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陶筱茱瞪大眼睛地杵在門口,感覺自己好象走進了只有在室內設計雜志上才看得到的圖片裡。外行和窮酸如她,也看得出眼前的乳白色真皮沙發,以及其它設計簡單而高雅的進口家具價值不菲,而光是這個客廳,便比她的小套房大上數倍。

  幾分鍾前,威康告訴她,他有了一把新鑰匙,興高采烈地邀她到他家玩。由於她從未見過房東的住處,心裡不免好奇,於是決定過來看看。

  “臭房東……吸血鬼……剝削房客……”跟這間充斥著現代設備又高品味的豪華公寓比起來,她的住處簡直就像美麗城堡旁的一座臭馬廄。

  “小豬姊姊,妳喜歡我家嗎?”

  “嗯,好--喜--歡--”回答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走,我帶妳去看我的房間和其它的地方。”絲毫未察覺異樣的戚康了無機心地看著她,像獻寶似的迫不及待想將自己擁有的好東西與她分享。

  “噢。”她任小男孩拉著手,走過淺褐色的長毛地毯時還不忘重重地多彩幾下,好發洩心中的不平衡。

  看完戚康那色彩繽紛又充滿各式玩具的房間,他們來到公寓主人的臥室。

  那張大而舒適的水床更增添了陶筱茱心中的怨氣,她干脆撇開頭不去看它。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陶筱茱把頭探入浴室。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她心中的不滿郁積至最高點。

  好寬敞、好現代、好……好嫉妒喔-.

  尤其是那個浴缸,就是在外國電影中,女主角可以一邊泡澡,一邊喝香檳、聽音樂的那種,就是不知道用起來是不是真的如想象中那麼美好……

  一個念頭悄悄地溜進她的腦子裡--

  可是……可是,偷用別人的浴室似乎有點不太道德……

  但……但話又說回來,那個誘人的浴缸又不會因為她的使用而缺了一角。

  嚴格說起來,這個龐大的按摩浴缸應該有她一份,畢竟她繳了六個月的房租,也算對吸血房東的奢侈品有所貢獻。

  想著想著,原先感到的丁點不妥迅速地被理所當然取代。反正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多多少少也摸熟了小鬼爸爸的作息表,離他返家的時間還有至少兩個鍾頭,足夠她好好地泡個澡,順道見識一下這種按摩浴缸是否真值得有錢沒地方花的那些人砸下大把鈔票。

  只要小鬼不說、她不說,吸血房束絕對不會發現的。

  “康康--”她柔聲呼喚對她百依百順的小男孩。“你想不想替姊姊保守一個小秘密?連你爸爸也不可以知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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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真的是不能做壞事。

  陶筱茱的報應來得又快又急。

  在享受完一個鍾頭令人醉生夢死的泡澡後,她發現自己剛剛只從自家帶了條大毛巾,卻忘了換洗的衣物。

  她當然可以穿回髒衣服再回自己的套房換下,但這樣穿穿脫脫實在是違背懶人的本性。反正走廊也不過兩公尺寬,而這層樓也沒有其它住戶,她大可放心地跑回對面穿衣服。

  她將自己用毛巾裡好,踏出豪華浴室。毛巾不算大,卻也能同時遮住上下兩處重點部位。

  走進客廳,她對那正坐在電視機前的小人影下達了一道不容質疑的命令。

  “康康,閉上眼睛。”

  她可不想給別人的眼睛免費吃冰淇淋,就算對方是個五歲的小男孩也不例外。

  “噢,好。”接到聖旨,戚康遵從地照辦。

  雙腳踩著拖鞋、一手拉著毛巾,她大搖大擺地穿過走道,卻在欲打開自己的房門時才想起她不久前將套房的門鎖上了,鑰匙還放在房東的客廳裡。

  她暗自詛咒了一聲,只得轉身回去拿鑰匙。

  “妳在干什麼?”

  突如其來的男性嗓音扎扎實實地嚇了她一大跳,她頓時怔在原處無法動彈。

  戚允臣一手提著公文包,一手將西裝外套拎在肩後,眉心緊鎖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身上只裡著毛巾、頭發還濕淋淋地滴著水的女人。

  為了彌補這幾天對兒子的疏忽,他今天決定提早一點回家,卻沒想到一走出電梯就見到這番景象。

  “時……時間還沒到,你怎麼可以這麼早就回來?”秉持著先罵先贏的最高原則,陶筱茱大聲地先發制人。

  “怪了,我早下班還得跟妳先報告過嗎?”那指責的語氣讓他微微地瞇起了眼睛。

  事實上,跟這個女人對陣的數天以來,他早就學到一件事--“紳士風度”這種東西用在她身上,就像給森林野人戴上純絲的領帶,徒增浪費而已。

  “當……當然,這是職業道德。”做賊千萬不能心虛,就算是瞎扯的時候,嗓門也一定要比別人大--陶筱茱把在現代社會中生存的不二法門發揮得淋漓盡致。



  “職業道德?應該在工作中的好象是妳吧……我都還沒問妳怎麼會是這副德行出現在走廊上哩!”他往前跨了一步。“妳不是應該在照顧康康嗎?我兒子呢?”

  “他就在你家客廳,”塊肉也沒少,不信的話你去檢查好了。”凶什麼凶!

  盡管心裡犯嘀咕,但面對著這名臉色不善的男人,她還是識相地悄悄退了一小步,以免被瘋狗咬到。

  “小豬姊姊,爸爸回來了嗎?”戚康從客廳裡大聲問道:“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不行!”

  “不行!”門外的兩個大人異口同聲地喊道。

  戚允臣將注意力轉回她身上。

  “妳怎麼光著身子在這裡晃來晃去?有人當保母這樣當的嗎?妳沒聽過什麼叫妨害風化和危害兒童心理健全嗎?妳怎麼連一點常識也沒有!”

  他刻意用目光把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回,同時意外地發現,在那總是縐巴巴的衣服下竟有著頗為白哲光滑的肌膚。

  不過,這個看法他當然只保留給自己。若給這個女人幾分顏色,搞不好她就開起染房來了。

  “你說這什麼話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光著身體?我明明就有包著毛巾好不好!”她怒視著他。“我剛洗完澡,不行嗎?洗澡又礙著你呀?有人規定當保母的不能洗澡嗎?”潑婦本色再度出現。

  “洗澡?我剛剛好象看到妳從我家走出來,妳不介意告訴我,怎麼會洗澡洗到我家去了吧?”不久前她試著進入小套房的那一幕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用膝蓋想也知道她用哪裡的浴室。

  “如果我記得沒錯,妳自己的套房裡也有一套衛浴設備吧?”

  “這、這個……我……那個……”她一時被堵得想不出任何辯駁的話,只能在心底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罵了一頓。

  沒辦法,衣服穿得少的人,就算想吵架,在氣勢上也會短人一大截。

  把她難得的狼狽盡收眼底,戚允臣突然覺得心情變好了,薄而有型的嘴唇因此上揚--

  但,那個笑容只讓她感到心裡毛毛的。

  戚允臣稍微收起笑容,晶亮的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這個嘴上不饒人的保母在過去一星期中,總是輕而易舉地激得他火冒三丈,現在總算有機會讓他一雪前恥,在唇槍舌劍中占了上風,這份喜悅簡直讓人想放鞭炮慶祝。

  “我還在等妳的解釋呢!”他輕聲提醒,一邊悠哉悠哉地欣賞她的窘樣。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臉簡直把她氣歪了……

  解釋就解釋,誰怕誰,她就不信他能拿她如何-.

  “我就是在你家洗的澡,怎麼樣?反正你家的浴缸那麼大,用一下又不會少掉一塊,誰叫你那麼小氣,租給人的房間那麼寒酸,小套房裡的整間浴室都沒有你的浴缸那麼大!”她振振有詞地把責任全推在他身上。

  “嗯……這麼說起來,的確是我的錯……”他認真地自我檢討。“也許我該拓寬妳的浴室,加上一個按摩浴缸……”

  “就是說嘛!”她理直氣壯地點頭。

  咦……看不出來這個房東小氣歸小氣,做人倒還挺上道的。

  “順便附送幾瓶上好的香檳,在浴缸的周圍點一些蠟燭,擺上鮮花。”他體貼地建議道。

  這個主意不錯,陶筱茱再點頭表示贊同。

  “妳需不需要一名按摩師在妳洗完澡之後提供服務?妳知道……按摩可以紓解妳全身緊繃的肌肉。”他真誠地問道。

  “聽起來好象不錯……”她剛剛怎麼沒想到這一點?

  “還有一名傭人替妳放洗澡水和打掃房間?”

  “那倒不必了,那些我可以自己來。”套房已經夠小了,干麼還多找個人來跟她擠喔!

  戚允臣不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直到她開始覺得不對勁。

  “你唬我?”陶筱茱終於頓悟。

  “妳說呢?”他神態自若地反問道。

  “你……”她的火氣再度上升。“我就知道!像你這種人根本就是以剝削房客為樂,誰知道你公寓裡那些奢侈品是從哪裡壓搾來的?”

  戚允臣走向她,好心情並未因為她的話而轉變,俊臉上還是那副惹人厭的愉快表情。

  “請問妳一個月的房租付多少?原先是一萬二,現在才八千。”他不慍不火地說道:“那麼一點租金,在台北市這種大都會,妳是想住總統套房,還是希望有個鑲金的浴室啊?”他再度向她逼近一步。

  “你……你想干麼?說話就說話,沒事靠那麼近干麼?”陶筱茱慌亂地說道。

  她的身高勉勉強強夠得上一百五十五公分,而且還是采無條件進入法之後的結果,眼前這尊龐大的身軀讓她感到備受威脅。

  她本能地再往後退,卻發現自己背後已是冰冷的牆壁,再也沒退路了。

  經她這麼一說,戚允臣怔了一下。

  他本來沒別的意思,但她那驚惶失措的表情反倒一讓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形。他緩緩地咧開嘴,露出一個狡獪的笑容。

  即使他一向是個穩重的男人,但那不代表他就不知道該如何使壞,畢竟他也曾年少輕枉過,而至交之一更是一個拿風流當有趣的浪子。眼前這個小潑婦顯然不知道自己在無心之間對他下了挑戰書,也成功地激起了他多年未有的興致。

  良機稍縱即逝,現在不給她點顏色瞧瞧,還待何時?

  “我想知道,”他故意俯身湊向她,近得讓她整個後腦勺都貼到牆上去了。“妳對我家那個按摩浴缸還滿意嗎?泡澡泡得可還愉快?”

  熱呼呼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同時讓她全身的寒毛都直立起來。

  “勉、勉……勉強。”她萬般困難地吐出一句話,平時的伶牙俐齒早就被那張放大的臉部特寫嚇跑了,而心髒更是咚咚咚地,好象要從胸口跳出來了。

  好可怕,他不是個一本正經、滿口倫理規范的模范爸爸嗎?怎麼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一點都不像平時那麼好欺負?

  “咦?平常我說一句,妳就回十句,怎麼現在連一句話都說不好?是舌頭給貓吃了……還是妳在緊張什麼?”他眼神暖昧地朝下方瞄了瞄,居高臨下的視野出奇地好,一道濃眉揚了起來。

  看不出來這個小不點還挺有料的嘛!

  “我、我哪有緊張……”燥熱的雙頰和如擂鼓的心跳讓她的辯駁顯得有些無力。“你、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不、不要臉……”她本能地想伸手推開他,卻在觸及他胸膛的時候頓了一下。

  咦?硬邦邦的……胸部好象挺結實的,透過薄薄的絲質襯衫,她幾乎可以數出底下有幾塊肌肉,若以花癡青青的審核標准來看,這具身體可算是上上之選。

  不行!不行!她怎麼想到那裡去了?

  “摸夠了嗎?”那對黑眼睛似乎變得幽暗。

  “誰……誰摸你喔……”她連忙回過神來,使盡力氣想將他推開,怎奈他卻像座山般一動也不動。

  足以讓任何女人嫉妒到嘔血的睫毛就在她眼前,挺直的鼻梁幾乎要碰上她原本就不怎麼高的小鼻子,只要眼睛沒瞎的人,都會同意那是一張極有魅力的臉。

  這下可好了,這個男人的後側會讓她噴鼻血,現在她更淒慘地發現,他的正面還可能讓她心髒衰竭

  難道真是天要亡她?

  “你、你退後一點啦……誰知道你有沒有病……”如果可能的話,她覺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不要把細菌傳染給我……”再用力推推他,仍是徒勞。

  戚允臣看著水珠從她濕漉的發梢滴落在粉嫩赤裸的肩上,沐浴乳的香味混合著女性的幽香刺激著他的鼻頭,而那布滿紅潮的臉頰,和兩片淡粉色的唇辦,此時此刻更是說不出地誘人。

  游戲,愈來愈有意思了。

  “你想干麼?”一股強烈的不祥從她背脊處竄上,他的笑容怎麼看起來有點……邪惡?

  “提醒妳一點,千萬、千萬不要隨便把手放在男人的胸膛上。”他在她的唇畔低聲呢喃著。“還有,細菌不是那樣傳染的……這樣才會。”胡說八道可不是只有她才會……

  說罷,他將嘴覆在她的唇上。

  陶筱茱簡直被他的舉動嚇傻了,不特別大的眼睛現在卻有如銅鈴般凸出,還可恥地連呼吸都忘了。溫熱的唇瓣緊貼著她的,從未跟任何人如此親密的她只能像尊神像般僵直地杵在那兒,任那前所未有的奇異觸感在自己的唇上蔓延,不知從哪裡來的熱流也從四面八方烘暖了她的全身。

  片刻之後,戚允臣將自己撤離,黑眸中掠過一抹奇特的光亮。

  就算這怪怪女的味道嘗起來出乎意料的好,這也只不過是個乘機扳回劣勢、順便證明他寶刀未老的游戲罷了

  絕對、絕對不可能有其它的意義。

  她杏眼圓睜,仍處於震驚狀態中,戚允臣得意地咧開嘴,顯然對游戲的結局感到滿意。

  看來,他已經找到她的罩門在哪裡,往後再度交鋒時,他至少知道一種武器可以用來制伏這個尖牙利嘴的怪女人。

  囂張又刺眼的笑容將她的神智拉回,原先停擺的身體機能終於重新運作。

  “你、你、你……”她還是無法相信幾秒前發生的事。“你吃我豆腐?!”太……太令人發指了!

  “妳用了我家的浴室,這只是一點水電費。”她愛算,大家就來算清楚。

  就在小火山要爆發之前,他又俯身向前。有了前車之鑒,陶筱茱反應迅速地搗住嘴巴,如臨大敵地瞪著他。

  “順便告訴妳一件事,我不只是吃妳的豆腐。”他在她耳際緩緩說道:“就連妳身上哪裡凸、哪裡凹、哪裡長了幾顆痣……我都已經一目了然。”

  她愣了半晌,原本通紅的臉蛋在終於想通他的話之後倏地刷白,走廊中颼颼的涼意無情地指出一個可怕的事實--

  那條裹住她身軀、同時維護住她尊嚴的大毛巾,不知道在何時早已落下……

  此時的陶筱茱,就如二十六年多前初出娘胎的那一天,光溜溜、赤裸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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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筱茱兩眼呆滯地面對著空白的畫紙,前額在又一次哀歎之後墜落在書桌上,彷佛有千斤重的腦袋遲遲未離開桌面,就連五歲的戚康也能感受到環繞在她四周的詭異氣氛,不敢太過接近。

  今天,小豬姊姊比平時更加奇怪。

  門鈴響起。

  “康--康--”有氣無力的聲音從書桌上飄來。“去--開--門。”

  嗯……小豬姊姊果然反常,她連他的名字都叫對了呢!

  “噢,好。”小男孩任勞任怨地被奴役。

  “啊!好可愛的弟弟!”林青青甜膩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不要拍他的頭,也不准捏他的臉。”陶筱茱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從牙縫間擠出來的話卻有效地阻止了死黨的魔掌。

  “茱茱,妳很不夠意思喔!什麼時候背著我偷生了一個這麼大的baby啊?”林青青的手只好改為撫摸自己那染成紅色的秀發。

  “少三八了!他就是我那房東的小孩。”陶筱茱終於將頭拔離桌面,因失眠而充滿血絲的雙眼看著一臉濃妝的好友。

  “就是那個臀……”在眼神警告下,林青青及時住口。

  “來,告訴青青姊姊。”她彎下身對小男孩笑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叫戚康。”怎麼又是一個要人叫姊姊的阿姨?

  “不要拿妳那張大花臉嚇他,他晚上會作惡夢。”她轉向戚康:“回去畫你的圖。”

  小康子領命,又回到地板上繼續自己的抽象畫。

  林青青款擺著腰肢走到床邊坐下。

  “啊!妳把親愛的大衛怎麼了?”她驚訝地看著橫屍在床下、狀況有些慘不忍睹的充氣娃娃。

  “拿來出氣。”起碼那個沒大腦的假人還有點用處。

  “妳又在生什麼氣呀?”林青青輕蹙著秀眉,干脆整個人趴在床上,雙手托著媲美調色盤的臉蛋裝可愛。

  想到昨天發生的那件糗事,陶筱茱又忍不住拿頭去撞書桌。

  咚!咚!咚!

  “我毀了……”她哀嚎著:“好想死喔……”

  林青青困惑地側著頭,突然恍然大悟地睜大雙眼,順道眨巴了兩下那又長又發的假睫毛。

  “妳失身了?”她咧開嘴說:“恭喜!恭喜!”

  “失妳的大頭!”被茱抬頭賞她個大白眼,只有青青才會把這種事當喜訊。

  “康康,繼續畫你的圖,大人在說話,小孩不准聽。”她沒忘了不遠處另一雙好奇的眼睛。

  “好。”戚康像小媳婦兒般順從地低下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床上的身軀朝書桌方向匍伏前進。“該不會是跟那個美臀爸爸有關吧?”她看了地上的威康一眼,以小男孩聽不到的音量問道。

  陶筱茱很快地將事情經過說給死黨聽,臉部的肌肉也在講到故事結局時嚴重扭曲,看起來有點猙獰。

  “妳不但送出了初吻,連全身都給人看光光?”林青青以慣有的誇張口氣問道。

  “不必再重復一遍好嗎?”嗚……她的一世英名就這樣毀了!

  “那……接吻的感覺怎麼樣?”五顏六色的臉上有著旺盛的好奇。“妳有沒有像電影裡演的那樣緊摟著他,對他上下其手……比方說摸摸那美麗的臀部?”兒童不宜的談話內容以耳語的方式繼續進行著。

  “我哪有!都被嚇呆了哪有可能去想那個?!”現在想想,她果然虧大了。

  “那他吻妳的時候,妳到底有什麼感覺?”一向只擅長紙上談兵的林青青虛心地向已進展到真槍實彈階段的好友求教。

  “就是惡心嘛……”心虛的目光飄向別處。“妳問那麼多干麼?”想到那兩片唇在她嘴上引起的酥酥癢癢的感覺,和那種膝蓋發軟的古怪症狀,她就雞皮疙瘩掉滿地,更別說那張害她的心髒差點難以負荷的臉口

  “是--嗎?”林青青拖長了語音,一臉狐疑地看著她。“妳敢說妳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

  “說沒有就沒有。”她抵死否認。“我怎麼看都覺得他很礙眼。”

  “怎麼個礙眼法?”

  “礙眼還有分種類嗎?”她不耐煩地瞪她一眼。

  每次看到戚允臣對待他兒子的那種既溫柔又關心的模樣,她就覺得渾身不自在,而且那股莫名的煩躁總是讓她不由自主得想激怒他,非得激到他變臉,她才會覺得稍微爽快一點。

  若真要追根究柢的話,她只覺得自己有點--變態。

  “好吧!”林青青也不跟她爭辯。“可是別忘了他還有個會讓妳噴鼻血的臀部。”她就事論事地指出。

  “那又怎樣?”她很沖地回了一句。

  林青青沒有立即回答,搖頭晃腦地思考了一會兒,終於得到一個結論,兩只刻意勾勒出來的眼睛因此而瞇成兩道粗粗的黑線。

  “妳想說什麼?”陶筱茱警戒地看著她,化著熊貓妝的臉上展現的那種笑容實在是說不出的惡心,而且……詭異。

  “妳就要戀愛了。”林青青篤定地宣告解答。

  “跟他的屁股?”她到現在才知道自己的死黨已經病入膏肓。“我看妳真的沒救了。”

  “這妳就不懂了,”毫不在意她的冷嘲熱諷,林青青又說道:“妳一定有一點喜歡他,但潛意識裡拒絕這個想法,才會把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的其它部位,然後說服自己只是看上他的臀部。”她煞有其事的口吻只換來全然呆愣的反應。

  “說國語好嗎?”這算哪門子歪理?聽得她一腦霧煞煞。誰知道這女人又是從哪本婦女雜志上看來的見解?

  “我問妳,他是不是對他兒子既溫柔又充滿愛心?”

  “嗯。”再怎麼不情願,陶筱茱也無法否認這一點……但,這跟她們現在的話題有關聯嗎?

  “所以妳也承認他是個好爸爸,一個好爸爸通常也就等於一個好男人,也就是說……”林青青刻意停頓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妳一定是先對他這個人有好感,才會只對他的臀部流鼻血……不然妳想想看,我們一起看足球賽的時候,也看過不少猛男的後側;在電影裡甚至看過超健美的光屁股,怎麼妳都沒事,偏偏就只對妳那房東的臀部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才怪!”她不假思索地反駁。“我明明就是先看上他的臀部才……”她倏地住口,小眼睛驚恐地睜大。

  “才怎樣啊?”林青青露出好計得逞的笑容逼問:“才喜歡他,對嗎?”

  “我哪有說!”她氣惱地大叫。“妳耳朵到底長哪裡去了?誰喜歡那個惡心的男人!”這女人到底有什麼毛病?說來說去都是她的話!

  “小聲點!”林青青瞥了眼威康,一臉斥責。

  “其實,不管妳是先喜歡他的屁股還是先喜歡他的人,這些都無所謂了,重點是,妳已經對這個有著漂亮臀部的男人動心。茱茱,我太了解妳了,對於妳真正看不順眼的人,妳連甩都不會甩他們,可偏偏一遇上這個房東,妳的嘴就開始犯賤,老愛去刺激他。‘打是情,罵是愛’,這句話不是沒道理的。”唉……像她這種擅長心理分析的人才,窩在一家小公司替人接電話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陶筱茱的嘴巴張了又閉、張了又閉,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不但如此,除了小貓小狗外,妳最討厭的就是小孩,現在妳竟然願意替他看顧兒子,這不是有鬼嗎?”嘻!難得看到茱茱這副癟樣,不多刺激她一點實在對不起自己。

  “我、我早說過了……”語言功能終於恢復一些。“那……那是為了賺外快!”

  “少來了!”林青青伸出手像揮蒼蠅一樣掃掉她的否認。“妳是死愛錢沒錯,可是對於妳不喜歡做的事,別說是幾千塊,就算有人拿把刀架在妳脖子上也沒辦法強迫妳。”將近二十年的陳年手帕交可不是當假的!

  “我說呀,茱茱,”她瞥了正專注作畫的戚康一眼。“妳真的煞到小帥哥的爸爸了!”

  “不可能!妳少咒我了!”她的神情簡直就像快中風了。“我拜托妳好不好?不會說話就閉上妳的鳥嘴,瘋瘋癲癲的,說得好象真的一樣!”

  早知道就不要告訴她這些事,哼!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她要是真信了那笑掉人大牙的論調才有鬼哩!

  “隨妳怎麼說……我要走人了。”林青青無所謂地下了床,拉了拉超迷你的短裙,然後朝威康甜膩地送了一記飛吻。“bye,小帥哥。”

  威康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怪姊姊二號消失在門外,隨即轉頭望向陶筱茱。

  咦?小豬姊姊的表情好奇怪喔……有點、有點像爸爸上次不小心踩到狗大便時那樣呢!

  陶筱茱咬牙切齒地瞪著緊閉的房門。死黨的一番話宛若詛咒一般,回蕩在小套房內久久不散,而那張害她輾轉難眠的男性臉龐更再度入侵她的腦海,像是陰魂不散的幽靈,讓人無法擺脫。

  如果,同一副美臀,長在別的男人身上,她還會流鼻血嗎?

  心中一個細微而不容忽視的聲音提出了一個問題,然而,她體內的警報系統及時響起,阻攔了那個令人害怕的解答。

  不!她不自覺地握緊雙拳……

  她是個利己主義的信徒,會答應替那房束看顧戚康純粹是看在鈔票的分上;而會對那個臀部流鼻血又對那張臉心跳加速,可能只是因為她身子虛和鼻內的微血管較脆弱,或是她最近吃了什麼易上火的東西所導致的--

  沒錯,這一切都有再合理不過的解釋,絕對不是像青青講的那麼一回事!

  她頑強地甩甩頭,硬是把所有惱人的雜念逐出腦海,桌面上的空白畫紙也提醒了她那已堆積成山的工作,若再不動工,她可能連那賴以維生的飯碗都保不住了。白癡才會因為那些無聊至極的風花雪月讓自己餓肚子!

  在這世上,沒有任何事物會比她自身的利益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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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陶筱茱從來不是個迷信的人。

  然而,現在若有人告訴她,那個姓戚名康的小鬼是瘟神投胎轉世,她絕對、絕對不會懷疑。

  自從小鬼在她門前出現,一連串的噩運便降臨在她身上,事先連聲招呼都不打。

  先是害她因為看到他老爸的尊臀而流了好幾次鼻血,然後又害她莫名其妙被吃了豆腐,同時全身上下又被那人面獸心的房東看光光,現在、現在……小鬼居然有膽把水痘傳染給她……

  嗚……二十七歲的女人還長水痘,她真的很想死了算了。

  她渾身無力地躺在床上,全身就像有千萬只小螞蟻同時在進行運動大會,癢得她恨不得拿把鐵刷子來刷掉那滿是紅色疹子的表皮。

  “不要用手去抓,會留下疤痕。”床邊的戚允臣放下手中的書,出聲警告。

  為了家裡的兩名病號,他今天沒去上班,所幸客戶要的設計圖已經在昨天告一段落,他便把剩下的工作交給事務所內其它的建築師處理。

  一下子要同時照顧兩個人,為了方便起見,他把較嚴重也較難纏的那個病人移到自家的客房。

  當然,移動這名病患的過程可不像野餐那般輕松。基本上,在文明的溝通方式行不通後,他直接就把人當布袋一樣扛在肩上,不顧對方的撒潑叫罵,把她安置在客房的床上。

  “你說得容易,換你來癢癢看。”陶筱茱狠狠地瞪了一眼這個在一旁監視的牢頭。

  都怪這個臭男人,要不是他的種不好,什麼不好生卻生了個瘟神,她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沒想到妳小時候沒出過水痘。”他不為所動地看著她。

  “廢話!”其實她也是到現在才知道這一點,只不過得知的代價太大了一些。

  “小豬姊姊……”戚康跑進客房,長滿紅點的小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妳看,我的手套上有皮卡丘喔!”

  為了不讓他抓破水泡,戚允臣讓他戴上柔軟的棉手套。小男孩高興地現著他的新配備,而他更高興的是,他有好多天可以不必去上學。

  “好棒喔……”她極言不由衷地隨口應著,但在幾秒後突然產生一個疑問,她睜大眼睛瞪著面前的罪魁禍首。

  “你、你、你……”她驚愕地轉向生下罪魁禍首的男人。“他……他怎麼還可以這麼活蹦亂跳?為什麼我又發燒又虛弱,連舉起手都沒力氣?”

  平平都在出水痘,怎麼她的下場比小鬼淒慘許多?不公平!

  那孩子氣的表情把戚允臣弄得啼笑皆非。

  “成年人出水痘的時候本來就會比兒童嚴重,而且醫生也說過,妳本身的抵抗力比較弱,需要多休息、多喝水。”

  他的解釋並未讓她情緒好轉,她極為不爽地瞪著眼前受到詛咒的戚氏父子,心中怨歎自己衰尾到家的運道。

  “來,把這退燒藥吃了。”他把一小包藥遞給她,順道替她倒了一杯開水。

  溫和的語氣讓她緊皺起眉頭,這男人明明就一肚子壞水,干麼現在又這麼假惺惺地好象真的關心她一樣?

  還是他當爸爸當上癮了,父愛多到泛濫成災?

  她不信任地斜了他一眼,終究還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吞下藥,藥的味道讓她的臉立刻皺得像包子,而且還是個紅豆包子。

  “爸爸,那藥一定很苦,你怎麼不給小豬姊姊吃糖?”戚康爬到她身畔坐下,小臉上寫滿了同情。

  “你的小豬姊姊是大人了,不怕苦。”戚允臣把兒子抱下床。“乖,康康,你該去睡午覺了。”

  不怕苦才怪!

  陶筱茱吐著舌頭,又偷偷地咒罵著這個在兒子面前總是一副聖人模樣的雙面人。

  “可是我想陪她,她生病了,需要人照顧。”

  “你乖乖去睡覺。”戚允臣柔聲催促兒子。“爸爸會替你照顧她。”

  “誰要你照顧喔……”陶筱茱在小男孩走出房間後咕噥著,一邊還扭動著身子,想借著摩擦床單止癢。

  嗚……受不了啦……癢死人了!干脆一棒打昏她算了,省得她在這裡“癢”不欲生,身上那種萬蟻鑽動的感覺似乎只是有增無減,直到她終於忍不住了,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摸上自己的頸項後,想要稍微抓一下背部--

  只要抓一下下就好了。

  “我告訴過妳了,不要動手去抓妳的皮膚。”這個小動作馬上被眼尖的戚允臣逮到,他的口氣有著斥責。

  “皮”真的很“癢”的陶筱茱頓時感到心火再度上升。

  “我就是要抓,你管得著嗎?”天生反骨的她就是要唱反調。他不讓她抓癢,她就偏要多抓幾下。“反正是我的皮膚,又不是你的,留下疤也不關你的事!”

  戚允臣想也沒想地捉住她那只不聽話的手。不知怎地,他就是不願意見到那白嫩的皮膚上留下難看的疤痕。

  “妳這女人怎麼這麼不可理喻,叫妳不要抓是為妳好!妳都幾歲的人了,怎麼比康康還不懂事!”他怒從中來。

  “誰要你來多管閒事!要不是你跟你那寶貝兒子,我也不會倒霉到這種地步!”就連SARS肆虐的時期她都安然無事,一碰上這兩個姓戚的,還不到兩星期她就橫躺在床上了!

  可惡,手根本就掙脫不了……哼!沒關系,她還有另一只手。

  她的企圖幾乎是馬上被識破,戚允臣眼明手快地按住另一只毛手。

  “你放開我啦……討厭鬼……”兩只手都被捉住,她死命地掙扎著,到最後她卯起來干脆連雙腿也用上。

  踢、踢、踢……踹、踹、踹……最好踢死這個招人怨的臭男人!

  “不稀罕你來假好心,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回家……”

  兩人扭打了一陣,在盛怒之下,她的力氣竟出人意料的大,為了不弄傷她又要保護自身安危的戚允臣,在不得已之下一腳越過她腰間,跨坐在她身上。

  “妳鬧夠了沒?”他將她制伏在身下沉聲說道。

  從未見過他這種表情,陶筱茱被那嚴厲的神色駭得怔住,胸部因先前上演的全武行而急速起伏著,原本蒼白的雙頰也染上紅暈。

  “我才沒有跟你鬧……”半晌之後她才出聲,只不過聲音顯得有些中氣不足。

  “我知道妳現在很不舒服,可是妳既然生病,就暫時收斂一下妳的脾氣,不要老是像個小刺蝟一樣渾身是刺,隨時隨地准備扎人。妳想使性子也得等到痊愈之後,要妳做到這一點有那麼困難嗎?”

  “你才長刺勒,神經病!什麼爛比喻嘛……”她本能地回嘴,聲勢卻早已削弱大半。

  她盯著那張位於正上方的臉龐,突然發現自己不知在何時已對他的面容感到無比熟悉,就算閉上雙眼也能輕而易舉地勾勒出他的長相,她甚至納悶為何半年前租房子時,從未注意過這個男人的模樣。

  一綹鬈發正垂在他的前額上,她突然有股想要去撥開它的沖動,順便摸摸那輪廓分明的五官,若不是她的雙手已被揪住……

  突如其來的念頭把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天哪……她一定是發燒發得神智不清了,要不然……要不然一定是死青青害的,就是那瘋女人幾天前故意給她洗腦,現在她才會胡思亂想!

  她趕緊把這些恐怖的思緒逐出腦海。

  “妳到底在別扭什麼?妳拒絕去關心別人也就罷了,可是偶爾接受一下別人的好意真的讓妳那麼難過嗎?”他緊鎖著眉心,漆黑的眼瞳鎖定在她臉上。“不是每個人接近妳都是有目的的,妳不必時時刻刻都拒人於千裡之外……老是這樣防著別人不是很累人嗎?”

  每一個字皆像威力強大的炮彈般,轟炸著她長久以來保衛自己的防護罩,欲攻破她心中的那道城牆,而那道晶亮灼人的目光更讓她感到無所遁形,彷佛堅持要看透她的一切。盡管此刻她身上穿著衣服,卻有著一絲不掛的羞窘。

  這一種陌生的、被人看穿的感覺令她不知所措,更何況看穿她的人是他……她頓時感到心慌意亂,不自在地別開了臉,緊咬著下唇久久不發一語。

  戚允臣俯視著那張長滿紅疹的小臉,隱含著一絲脆弱的倔強神情,竟牽動了他心中某種奇異的情緒,但他不願深究。

  “暫時休戰,好嗎?”他輕聲問道。

  她仍舊倔強地不肯看他。

  過了許久許久,在他幾乎以為她不會出聲之時,細微的響應自那小嘴中逸出。

  “你好重喔,”她噘著嘴。“都快被你壓扁了啦……”

  一語驚醒夢中人,戚允臣這時才猛然警覺到自己還騎在她身上,兩人此時的姿勢說不出的曖昧。更糟糕的是,一旦大腦接收到這個訊息,生理的機能也立刻隨著反應,他感到自己敏感的部位正蠢蠢欲動。

  “對……對不起。”像是被火燒灼到一般,他無比迅速地跳離那具柔軟的身軀。

  所幸她被背脊上新生的癢意分散了注意力,並未察覺他的異樣,只是不斷地又像毛毛蟲一樣扭動著身子。

  “還是很癢嗎?”為掩飾尷尬,他輕咳了幾聲,將話題引導到較安全的方向。

  見她可憐兮兮地點頭,他想起了醫生的交代,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找出一盒藥膏。

  “把上衣脫了。”

  “你想干麼?”警戒的雙眼像是面對著“XX之狼”那般瞪著他。

  他輕歎了口氣。“醫生有說,要是妳真的癢得難以忍受,就在身上抹點止癢藥膏,這樣總比妳把水泡抓破而受到感染好。”

  她臉上的神色稍微松懈了一點。“我自己來就好,你先出去。”

  “妳最癢的地方是哪裡?”他反問道。

  她遲疑了幾秒才回答:“背……背上。”

  “除非妳練過瑜伽,再加上腦後也長了兩只眼睛,不然我想妳會需要一點幫忙。”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那我不要搽了。”她立刻說道。

  要她在他面前脫衣服,干脆叫她去死比較快。

  把她忸怩的神態都看在眼裡,戚允臣又忍不住想椰榆她。

  “反正該看的、不該看的,我全看過了,現在只不過是要妳光著背部而已,有什麼好害羞的?”他不疾不徐地陳述著。

  陶筱茱聞言倒抽了一口氣。

  “你、你、你……低級!”熾熱的紅潮在她臉上炸開,她惱得說不出話來。

  幾天來,她費盡心力地將那件令她尊嚴掃地的模事拋在腦後,沒想到這個惡質男人好死不死地偏偏挑這件事來提,短短幾句話就讓她的一切努力付諸流水。

  自從自己的身體被他看光光,他們之間的戰局就出現了大逆轉,本來每次吵架都嬴的她,竟然在那之後連連吃癟,想起來就教人恨得牙癢癢地。

  看著她眼中明顯的怒火,戚允臣知道自己該見好就收。

  “好了,只是逗妳的。”他笑著安撫她。“我們不是說好要休戰嗎?”

  “是你自己先提起那件事的……”她沒好氣地說道。

  說句實在話,那張和煦的笑顏讓她有點氣不下去。奇怪的是,她發現他的笑容似乎是衷心的,一點兒也不像剛見面時那般客套虛假,無論她再怎麼抗拒自己的感覺,也無法否定他那語氣裡所傳達的關懷。

  “這樣好了,妳翻過身子趴在床上,只要把衣服撩高露出背部就行了,我替妳上點藥膏,這樣妳才不會太難過。”他理性地提出建議。

  她舉棋不定地思考一會兒,在衡量過利益得失之後,終於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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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允臣小心翼翼地在那布滿紅色泡疹的背上塗抹著藥膏。

  冰涼的藥膏在那刺癢的皮膚上引起一陣難以言喻的舒適感,陶筱茱簡直就要感激得痛哭流涕,但一想到戚允臣的大手正在自己背上游移,一股無名的燥熱便從腹中升起,輕柔呵護的手指碰觸著她的肌膚,實在很難、很難不讓人……

  想、入、非、非。

  也許是因為心裡有鬼,房間內的沉默頓時變得有些令人不安。為了不讓種種瑰色邪念荼毒她的腦袋,陶筱茱決定打破這種詭異的氣氛。

  “你的太太是什麼時候過世的?”

  她只是想找話題聊,不是想管閒事,更不是真的想知道有關他的事--真的不是。

  “我太太?”大手頓了頓。“我沒結過婚。”

  “可是康康不是你兒子嗎?”康康不可能是他的養子,這兩個男人根本就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是啊!”就算她背對著他,他也能想象她臉上的訝異。“康康的媽媽是以前我在英國念研究所時的新加坡同學,她得了癌症,在康康一歲多的時候去世。”

  “同學?連同學你也睡?所有出了國的人都像你這麼開放嗎?”不知怎地,她就是覺得不爽。“把人家的肚子都弄大了,你怎麼沒娶她?”

  哼!狼心狗肺的東西!

  莫名其妙的指責讓他不禁失笑。

  “第一,我跟她純粹只是同學兼朋友的關系,彼此之間沒有男女情愛,唯一一次在一起的那個晚上,是因為我們兩個都喝大多了。所以嚴格說起來,康康的誕生是我們都感到意外的結果。”

  “酒後亂性,不負責任……”陶筱茱不齒地哼了一聲,但心中的不爽指數略微降低了幾格。

  “沒錯。”戚允臣也坦承自己的過錯,接著又繼續說道:“第二,我在事情發生的隔天就回台灣了。她在發現自己懷孕之後,卻選擇不告訴我,一直到她得知自己只剩下幾個月的生命,她才寫信讓我知道康康的存在,並希望我接下照顧兒子的責任。”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懷孕了,你會怎麼做?”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自掃門前雪”一直是她的人生指針,她干麼去管別人閒事?他會怎麼做干她屁事喔!

  “我想我大概不會娶她,也許她也不會願意嫁給我。像我剛剛說的,我們之間只有友誼沒有愛情。”他看不見她那扭曲的表情,只是自顧自地說著:“不過至少,我會留在孩子身邊,盡到當一個父親的責任。”

  “她瞞著你把康康生下,你怨過她嗎?”真要命,她今天怎麼完全管不住自己的舌頭,老是問一些不該問的問題?

  “那倒也沒有,不過當我見到帶信給我的律師出現在家門口,懷中還有一個他宣稱是我兒子的嬰兒,我確確實實地吃了一驚。”沉浸在回憶中,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事實上,我從第一眼就愛上了那個小寶貝,我該謝謝他的母親將他帶到這世上,也將他帶到我身邊。”

  也許是因為室內平和安詳的氣氛,也或許是因為陶筱茱罕見的合作,在不知不覺中,戚允臣透露了許多除了自己的家人之外,他從未向別人提過的事情。

  一字一句都是他的真情流露,同時也締造了一股溫熱的暖流,悄悄地滑過陶筱茱的心房,接著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對這個男人,除了一股敬意外,在她心田中,還有更多令人厘不清頭緒的情愫。這些莫名的情感,不知在何時早已無聲無息地萌芽,隨著對他的認識更加茁壯,只不過,遲鈍如她,竟絲毫未察覺自己心境上的轉變。

  一個特大的呵欠毫無預警地冒出,她很沒氣質地張大了嘴巴。

  “累了嗎?”在塗抹完整個背部後,他留點時間讓藥膏滲入她的皮膚。“退燒藥大概起效用了,那會讓妳想睡覺。”

  她搖頭否認。“一個單身的大男人要帶一個小baby,一定很不容易吧?”唉!不想管閒事都問了這麼一大籮筐問題,她干脆徹底違背自己的原則一次,一股腦兒問個夠。

  “一開始比較難,再加上我那時正在創業期間,常常被工作和小孩弄得手忙腳亂。不過幸運的是,那時候我爸媽還沒移民加拿大,所以處處會幫著我一些。”望著那頂著凌亂短發的後腦勺,他未經思考便伸手去撫弄她的頭發,同時意外地發現她的發質就跟五歲的康康一般柔軟。

  “為什麼不干脆給你爸媽帶?”要是她就會這麼做。

  咦?眼皮怎麼愈來愈重了?

  她猛眨了眨眼睛,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可是那手指滑過頭皮的感覺好舒服,舒服得讓她幾乎呻吟出聲,只可惜一張嘴就又是一個呵欠。

  “他們也曾這麼提議過。”他又笑了。“但康康是我的兒子,我已經錯過他生命中的第一年,不想再錯失掉其它看著他成長的機會。”

  “你把他教得很好,有你這樣的爸爸,他很幸運。”她不假思索地喃喃說道,索性閉上眼睛完全放松。

  戚允臣愣了一下,完全沒想到會從她口中聽到任何贊美之詞,但在見到那似乎仍在與睡神拔河的小臉蛋時,俊容上的笑容擴大。

  也許,連她也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什麼。

  把她的上衣拉好,他將她轉過身子蓋上棉被,開始細細地打量她的臉龐。

  橢圓形的小臉蛋上有著淺淺的雙眼皮和兩扇既不長也不鬈的睫毛,不是特別高挺的鼻子屬於戴眼鏡時會不斷滑落的那一種,粉粉嫩嫩的小嘴也不若時下流行的那般有著優美明顯的唇線。

  基本上,除了沒出水痘時的皮膚還算不錯之外,她算不上是個出眾的女人。

  然而,在他眼裡,那不特別出色的五官在拼湊之後,竟是愈看愈讓人覺得順眼,愈瞧愈有一番特殊的韻味。

  說是乘人之危也罷,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輕啄著她的小嘴。神智恍惚的她,卻也沒有反抗,反而像只貪戀奶油的小貓般輕舔著他的唇瓣。

  在更進一步侵犯病人之前,戚允臣阻止了自己的欲念,帶著一絲不捨地撤離。

  “你怎麼又吃我豆腐?”閉著眼睛的呢喃像氣息一般輕飄而出,看起來倒像是在說夢話。

  “因為妳今天是個乖寶寶,乖寶寶都有獎勵。”他隨口胡謅道。

  老實說,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所幸以她目前的神智狀態,就算他騙她說是她先占他的便宜,他相信她也不會質疑。

  “噢……”理由被接納。

  在她完全進入夢鄉之前,腦際問過一個想法--

  那種被人照顧的感覺,不錯。

  而那個吻……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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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乳白色的真皮沙發上橫疊著一大一小兩具身體。

  小男孩的一只腳丫子正擱在女人的臉頰上,圓圓的臉蛋朝下貼著她的睡褲,從小嘴中流出的口水讓棉褲子濕了一大塊;而女人正呈大字形仰躺著,輕微的鼾聲規律地從她微啟的嘴裡逸出,源源不斷的唾液從她的唇角,沿著臉頰滑落在皮沙發上。

  這就是戚允臣進門後所見到的景象。

  “都幾歲的人了,睡覺還會打呼,又流口水……”他放下公文包,帶著幾分無奈、幾分好笑地搖著頭,順道拿起遙控器將電視上的卡通頻道給關掉。

  陶筱茱因發燒而睡在威允臣的客房已是好幾天前的事。現在戚康身上的紅點幾乎已經褪盡,她的水泡也已結痂,雖然她早遷回對面的小套房,卻在白天時將看顧小男孩、甚至她工作的陣地,轉移到戚家的公寓裡。

  她不願去細想自己為何如此眷戀這個“戚公館”,更不願承認自己已對戚家主人的照顧上了癮,只是一再地提醒自己,她是為了能盡其所能地使用豪華公寓裡的所有資源才喜歡窩在這裡。既然她會出水痘是戚家父子的錯,那讓她霸占一下他們的公寓也是應該的。

  戚允臣早見識過陶筱茱那愛貪便宜的毛病,也默許了她在他家來去自如、橫行無阻,要是哪一天下班後不見她人影,反倒會覺得少了什麼。

  奇怪的是,這一切對他來說,再自然不過。

  他脫下外套走進廚房,打算在晚餐准備好之後,再叫醒沙發上睡得正香甜的兩只年齡相差將近兩輪,EQ卻相去不遠的哺乳類動物。

  半個多小時後,意大利烤千層面的香味彌漫四處。

  陶筱茱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就算是在睡夢中她也不會錯認美食的香味,而肚子裡的饞蟲,更是比她的腦子還早蘇醒過來。

  身上還套著圍裙,戚允臣來到客廳,本想喚醒他們,卻在見到陶筱茱那不甚雅觀的睡相後感到心癢癢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很想鬧她。

  這個刁鑽難纏的女人總是能勾起他那不為人知的劣根性。

  他蹲下身子,很沒良心地用手掌同時蒙住她的口鼻,然後靜靜地數著數。

  一、二、三、四、五……

  咦?千層面呢?她貪婪地想再多吸入食物的香味,卻發現不但聞不到味道,連氧氣都無法進入肺部,快窒息的恐慌迫使她睜開了眼,戚允臣也在同時松開手!擺出一張無辜的臉。

  一睜開眼就見到那張放大的臉部特寫,陶筱茱嚇得幾乎從沙發上跌下,雖然她終究沒有,但原先趴在她腿上的戚康因此滾落到地毯上。醒來的小男孩揉著雙眼,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想干麼?”那張近在鼻端的俊顏比任何鬧鍾更有效,她立即清醒過來,連心髒也咚咚咚狂亂地跳動,仿佛有人在她胸口擊著大鼓。

  真要命,這幾天她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對那美臀流鼻血的毛病,但被他的臉孔所引起的心律不整,卻只有愈來愈嚴重的傾向,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她趕緊把他推到安全距離以外。

  “靠這麼近干麼?嚇人啊!”她撫著胸口,橫眉豎眼地瞪著他。

  戚允臣坐在地毯上,伸手拉起睡意未消的兒子,替他拉好揪成一團的衣服。

  “吃飯了,筱茱。”他綻開笑容。對這個把他家當自己家的保母,他也自動改掉先前的稱謂,直接喚起她的名字。

  “你煮好晚餐了?”陶筱茱的兩眼閃閃發亮,馬上忘了剛剛的驚嚇,順便粗魯地用衣袖抹去嘴角的口水。

  “你們兩個都去洗把臉再吃飯。”他忍住笑意,擺出父親的威嚴。

  所謂吃人的嘴軟,為了饑餓的肚皮著想,陶筱茱及時咽下已到嘴邊的抗議。跟煮菜的大廚作對,等於是跟自己的肚皮過不去。

  沒錯,她這個房客兼保母,幾天以來,還多了個“食客”的身分,而且她吃得毫無愧疚,吃得心安理得。

  在剛睡醒的兩人移動之前,門鈴卻突然響起。

  “奇怪,這個時候會有誰來……”戚允臣喃喃說道:“我去看看。”

  “采薇?”他開了門後不掩訝異。“妳怎麼來了?”

  “我打擾到你了嗎?”柔美有禮的嗓音傳到客廳內。

  一陣無法抑止的好奇心讓陶筱茱佇立在原地,將原本要去洗臉的打算拋在腦後。此時此刻,她只想知道來訪的女客是何方神聖。

  “不,當然沒有。”戚允臣趕緊笑道。

  對這相識半年多的約會對象,他心裡有著幾分歉疚。在過去數星期中,他忙得昏天暗地,不但沒給她打過電話,連她的存在都幾乎忘了。

  “我打電話到事務所,秘書告訴我你已經走了,她還說康康最近在出水痘。我正好在附近,所以決定過來看看。”杜采薇不慌不忙地解釋著,一邊遞上一盒包裝精美的糖果。“這是給康康的。不請我進去嗎?”

  “當然,請進……妳出過水痘了吧?”在讓她進門之前,他不忘確認一下。

  “你放心,我很小的時候就出過了。”她邊笑邊走進客廳。

  門口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入陶筱茱耳中。從戚康那裡,她早知道戚家數代單傳,戚允臣並沒有什麼姊妹或表姊妹一類的親戚,所以只要稍稍動一下腦子,她便多少可以猜測到這名女訪客的身分。

  心中的結論像是一塊超大的石頭,莫名其妙壓得她胸口發悶。

  她看著這名穿著名貴套裝的漂亮女人,一聽到她對水痘免疫,頓時有股想猛捶心肝的欲望。原本她還想免費奉送一些紅色泡疹給這個從頭到腳都完美無缺的訪客,怎奈天不從人願,連這個小小的希冀都無法實現。

  這個陌生女人,她怎麼看,都覺得不順眼。

  “這位是……”杜采薇望著眼前這個還穿著睡衣的嬌小女人,顯然沒料到會在此地見到一張多余的臉孔,美眸迅速地打量著陶筱茱,在確定這個邋遢又長滿紅疹的女人構不成威脅後,心中的警戒才逐漸降低。

  “這位是陶筱茱,她是住對面的房客,也是康康的保母;因為康康的關系,她也感染了水痘,所以……”

  “臣,你不必解釋了。”杜采薇笑著打斷他。“我知道你這個人的責任感有多重,就算只是保母,你也會認為自己有義務照顧人家。”

  戚允臣不覺任何異樣,但幾句話聽在陶筱茱的耳裡卻是說不出地刺耳,她胸口那股不舒服的感覺愈來愈強烈。

  “只是”保母又怎樣?姓戚的照顧她只是出於責任感又怎樣?干這女人屁事喔!還惡心巴拉地叫他“臣”……明明就有名有姓,這女人是不識字還是怎樣?

  “妳好,我是杜采薇。”大家閨秀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臣的一位……好朋友。”語尾處刻意的停頓只是更加強調了她話中的暖昧。

  陶筱茱極為勉強地扯出一抹假笑,暗自希望這個女人快快滾出她的視線范圍,否則她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扯下那修整有型的秀發。

  “康康,你有沒有叫阿姨?”戚允臣這時注意到仍拉著保母衣角的兒子。

  戚康聽話地喊了聲阿姨後,仍像牛皮糖一樣黏在陶筱茱屁股後面,他的疏遠使杜采薇的笑容逐漸有點僵硬。

  “康康老愛纏著筱茱。”戚允臣適時介入。“采薇,妳還沒吃過晚餐吧?我們正要開飯,妳干脆留下來一起吃吧。”

  “這樣不會太麻煩你嗎?”嘴裡這麼說,她已經將外套脫下了。

  虛偽!陶彼茱看著這個女人,頓時食欲盡失,就連五星級的千層面也無法勾起她的興趣。

  “我要回去了。”她冷冷地說道。

  “妳不吃過晚餐再走嗎?”戚允臣訝異地看著陶筱茱。

  怪了,每晚都下定決心吃到回本的女人怎麼突然轉性了?

  “就是啊,陶小姐,妳就留下來用過飯再走嘛!只不過多一副碗筷罷了,臣一向都很好客的,妳千萬不要覺得會打擾到我們。”杜采薇也出言挽留。

  那副當家女主人的架勢立刻將陶被茱劃分在“外人”的地位,她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話中的意思--

  她,陶筱茱,只是多余的。

  “我突然覺得不舒服,吃不下。”她的臉皮還沒厚到那種地步。

  “妳又發燒了嗎?還是哪裡又痛了?”戚允臣對兩個女人間的暗潮洶湧毫無所覺,只是關切地看著陶筱茱。

  “我頭痛、肚子痛、腰痛、背痛,全身都痛。”她沒好氣地回答他。

  他看了她半晌,總算意會到她在鬧別扭,但他也無暇多想,只當她的古怪性子又發作了。

  “好吧!那妳先回去休息吧。”

  這樣也好,他心想,正好趁這個機會跟杜采薇好好地談談,將這段已經無多大意義的交往                                                                                                                                                

  “小豬姊姊……”戚康扯了扯她的衣角。

  “康康,板茱姊姊累了,明天她再陪你。”

  “噢。”從爸爸的臉色他知道現在不是耍賴撒嬌的時刻,只能不太情願地放開小豬姊姊的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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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筱茱悶悶地回到自己的套房。

  “臭房東、爛房東、討厭鬼、花心大蘿卜……”她一臉沮喪地喃喃嘀咕著:“這麼爽快就趕人……連意思意思挽留一下都沒有……”

  一股無名火在體內愈燒愈旺,再不發洩的話,恐怕就要得內傷了。

  於是乎,早已不成人形的大衛又一次成為暴力之下的犧牲品。在一番拳打腳踢之後,不幸的充氣娃娃沒能熬過這一次的蹂躪,不但完全扁成片狀,連全屍都無法保存。

  只可惜,大衛的壯烈成仁並沒有讓陶筱茱感到好過一丁點,胸口還是像被火車輾過一樣,又悶又痛。

  八成是剛剛在沙發上睡覺的時候被那小鬼頭壓太久了,一定是的。

  想著想著,她卻像抹游魂般在不知不覺中飄到套房裡唯一的穿衣鏡前,等雙眼好不容易調整好焦距後,她看清楚了鏡中的影像,同時也得到一個偌大的打擊。

  天哪……她怎麼從來不知道自己長得這麼可怕?!

  人家那姓杜的女人說身材是身材、說臉蛋是臉蛋,看起來就像是從時裝雜志裡走出來的模特兒,而她……看看她自己,身高矮人家一大截,頭發亂得像鳥窩,臉上的紅豆就算褪掉也不見得好看多少,比較之下,她倒像是從“國家地理雜志”中報導的那些難民營走出來的。

  嗚……好郁卒喔……

  “平平是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怎麼拼湊出來的結果差那麼多?”兩手掐著臉頰,陶筱茱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難怪那建築師房東會對那杜姓女人輕聲細語、和顏悅色的,對她則沒事就大小聲,老是一副很想海扁她的樣子,老實說,連她都忍不住想唾棄自己這張爹娘不疼、姥姥不愛的臉皮哩!

  姓杜的說得沒錯,那男人只是責任感泛濫,才會任她在他家裡囂張。搞不好他老早就想把她一腳踹出門,只是不好意思明說而已,有了那麼優的美女作陪,有哪個正常人會想理她這種平凡到讓人過目即忘的女子?

  像她這種長相,街上的一塊招牌掉下來,可能就會砸死幾十個!

  咦?咦?咦?慢著……

  她干麼去管他的看法如何?頂著這副皮相也二十幾年了,他不喜歡是他家的事,她何必在乎?

  可是為什麼心中還是那麼不爽,就好象心愛的東西被人偷走一般?

  死黨林青青說過的話冷不防地在她耳際響起--

  “妳煞到妳房東了……”像詛咒的一句話,陰魂不散地糾纏著她。

  “呸!呸!呸!林青青妳這掃把嘴!我才不可能看上那個惡心巴拉的男人!”她堅決地將腦海裡的那句話消音,非常鐵齒地對自己說道。

  隨他們去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她不稀罕、也不屑!

  自己一個人活了那麼久,她不也過得好好的?干麼在這時自尋煩惱?

  扁扁的肚皮適時嘰哩咕嚕地發出抗議,陶筱茱毅然決然地將所有煩人的思緒拋在腦後,替自己煮一大碗泡面當晚餐。

  幾分鍾後,她一手拿著筷子、一手持著湯匙,正准備進攻香噴噴的麻辣牛肉面時,卻被叩、叩、叩的敲門聲打斷。考慮了幾秒後,她還是踱到門邊。

  開了門後,她有些訝異地看著對面過來的小訪客。

  “你不是應該在家裡吃飯嗎?”她低頭問戚康。

  “我吃飽了。”戚康開心地看著她。“爸爸說我可以過來玩,要我順便給妳送晚餐。”他送上手裡的保鮮盒。

  “不用了,我自己有東西吃。”她也是有骨氣的,就算那千層面再怎麼美味也不能屈服!

  “爸爸還說,叫妳不要吃泡面,那對身體不好。”小傳令兵忠實地傳達父親大人的旨意。

  “耶?”他怎麼這麼神,連她要吃泡面都料到了!

  “小豬姊姊,我手好酸喔……”爸爸到底裝了多少食物?那盒子好重喔!

  陶彼茱瞥了一眼對面的房門,又看著那盒誘人的食物,如此的動作又重復了一遍,沒有掙扎太久就將骨氣拋到九霄雲外。

  畢竟,浪費食物是會遭天譴的。

  “進來吧!”她接下保鮮盒。

  “小豬姊姊,”戚康從進門後就盯著書桌上的碗公。“泡面好吃嗎?”

  “想吃就直說……”她翻著白眼。“你不是才剛吃飽?”這小鬼的胃怎麼像無底洞一樣?

  “可是那聞起來很香耶……”小男孩臉上有著難掩的渴望。

  “給你吃幾口就好。”她把碗公推到他面前,自己打開保鮮盒准備解決美味的千層面。“可是不准跟你爸說我給你吃這個喔!”嘴裡塞滿了吃的,她還是謹慎地叮嚀著。

  “好。”小男孩趕緊保證。

  “康康……那個阿姨走了嗎?”她突然看著幾乎把頭埋在碗公裡的戚康。

  “還沒,爸爸跟她在說話。”

  “說些什麼?”明知有點卑鄙,不過話說回來,她陶筱茱從來也不是一個道德至上的人。

  “不知道。”嗯,泡面果然好吃。

  “噢……她是你爸爸的女朋友嗎?”

  “不知道……”一問三不知的小男孩為了彌補自己的無知,憑著絕佳的記憶力,把父親以前說過的話搬出來。“我只知道爸爸喜歡去看采薇阿姨。”

  “這樣喔……”胸口那股郁悶的感覺又回來了,嘴裡的千層面頓時像蠟塊一般無味,她草率地咽下口中的食物。

  “那你呢?你喜歡那個阿姨嗎?”

  戚康吞下嘴裡的面條,歪著腦袋瓜想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我喜歡小豬姊姊多過采薇阿姨,而且多很多。”無比誠摯的話語從五歲小孩口中說出。

  陶筱茱怔了一下,雖然有點懷疑小男孩的智商,她還是不由得眼眶一熱。感動之余,當下就決定以後要少奴役他一點。

  “康康,你喜歡這泡面的話盡量吃,”她難得慷慨大方地說道:“姊姊還有很多其它口味的。”

  戚康喜孜孜的笑顏和她心中抹不去的那股失意形成明顯的對比,陶筱茱有些落寞地陷入沉寂。

  良久以後,她開口說道:“吃完之後你也該回去了,我還有工作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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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要分手是因為那個保母吧?”杜采薇兩眼迷蒙地凝視著手中的酒杯,一綹秀發掙脫了腦後的精美大發夾,垂落在耳際。

  “采薇,妳喝多了。”戚允臣理智地提醒。

  已經第三杯了……他在心中默數。

  早知道剛剛就不要拿出紅酒來招待她,他一定是天字第一號蠢蛋才會在要提出分手時還熱心地請對方吃飯、喝酒。可他也沒想到一向冷靜干練的采薇拚起酒來會是這副模樣!

  現在,酒杯和酒瓶都淪陷在她手中,看樣子,除非把她敲昏,否則他是別想解救那剩下不到半瓶的西班牙裡歐哈〔Rioja〕陳酒。

  “從剛剛你對她說話時的那股關懷,加上你表現出來的態度,就好象她會出現在你家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她再飲了一口酒,自顧自地說下去:“我一看就知道她對你來說絕對不只是一個保母。你要知道,女人對這種事的直覺一向很准的。”

  戚允臣愣了一下,一縷奇異的情緒在心頭掠過,卻怏速得在他來不及辨認之前便消逝無蹤。

  他考慮了一下,對她的話不承認,也不否認。

  不僅僅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沒必要向她解釋,連他自己也無法說得確切,住對面的那個女人對他來說究竟有何種意義。

  “這純粹是妳跟我之間的事,跟筱茱沒關系。妳得承認,我們認識的這段時間以來,彼此都忙著自己的工作,加上我有康康要照顧,兩人相聚的機會並不多。像我一開始就跟妳說的,我認為這樣的交往關系若持續下去,只是浪費妳我的時間。”

  “要相貌沒相貌,要氣質沒氣質。”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臣,我真的不懂,我到底是哪一點比不上她?為什麼連康康都寧願選她?”干了第三杯,她毫不猶豫地為自己再斟一杯葡萄酒。

  這番雞同鴨講只讓戚允臣在暗地裡歎氣連連。

  他並不盲目,心裡也很清楚杜采薇並不愛他,心高氣傲的她會有此反應,主要是由於她的女性自尊受到打擊。畢竟,她的條件優越得足以擁有幾卡車的追求者,他相信,自己可能是頭一個對她先提出分手要求的男人。

  “妳醉了,采薇,我們可以改天再談。”

  “談什麼?有什麼好談的?”她像喝白開水般把第四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他輕笑。“我告訴你,戚允臣,你不能跟我分手,因為……因為我要先甩了你,你懂嗎?”纖纖玉指對准了他的鼻頭。

  “懂,我當然懂,不過妳放心,雖然那令人傷心欲絕,但我會努力活下去的。”他想也不想地從善如流。

  “嗯……很好……”發現酒瓶空了,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我想睡覺了,你可以回去了。”女王陛下揮手打發閒雜人等。

  咦?這不是他家嗎?

  戚允臣提醒自己以後別忘了告誡兒子:絕對、絕對要遠離酒醉的女人。

  “走,我先扶妳到沙發上休息,我去把客房收拾一下,妳晚上就在這裡過夜好了。”與其扛著醉得快不醒人事的杜采薇回到城市的另一端,他寧願讓她明早清醒之後再自行離開。

  喝了一整瓶酒,杜采薇連站都無法站穩,高挑的身軀像八爪章魚般巴住戚允臣,惹得他頻頻皺眉,卻又無法松開雙臂任她跌落。

  他費力地攙扶著她,好不容易才從飯廳走到起居室,卻在沙發前一個不小心,被地毯絆了一下。突然重心一失,他跌坐在皮沙發上,但上身隨即被緊接而來的重量壓倒在下--原本仰賴著他的杜采薇,此刻正整個人趴在他身上。

  突來的意外使得她格格嬌笑起來,彷佛兩人此時的姿勢非常有趣。

  “采薇,妳放手,這樣子我沒辦法起來。”他試著撥開那兩只緊揪著他衣襟的手。

  “借躺一下嘛……”醉醺醺的淑女不顧形象地撒賴。“這樣很舒服呢!你的胸膛好暖喔……”整張漂亮的臉龐都貼在那寬闊的胸前。

  戚允臣無力地翻了白眼,決定不再白費唇舌,直接將雙手放在她腰側,想藉此將她從身上移開。怎奈她修長的手腳仍任性地纏繞著他,教他一時也頗為狼狽。

  正忙著奮戰的戚允臣並不知道兩人現在的姿勢有多曖昧,也未察覺到在公寓門口,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名一大一小的觀眾。

  戚康目不轉睛地看著爸爸跟采薇阿姨正在玩的“壓人游戲”,小臉上寫滿了好奇。

  陶筱茱臉色發白,怔怔地佇立了半晌,才合上自己的嘴巴。她咬緊下唇,在幾秒鍾後,無聲無息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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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惡!胸口好難過!

  關上門後,陶筱茱倚靠在門板上。心口莫名的難受比之前更加劇烈百倍,而她卻對此無能為力。

  她干麼要假好心地送小鬼頭回家?干麼沒事想藉這個理由探看一下那個姓戚的和大美女在做什麼?!

  結果瞧她看到什麼--

  人家正打得火熱,顯然連床都不需要,當下在客廳裡就辦起事來。也難怪他們迫不及待地將她掃地出門,連小鬼頭都被打發到她家來,免得在那兒礙事。

  “無恥、淫蕩……”她邊咒罵邊走到床邊,卻沒發現自己口氣中的酸澀遠超過憤怒。

  她煩躁又頹喪地空降在彈簧床上,把臉深深地埋入柔軟的枕頭裡,彷佛如此便可驅走剛剛見到的畫面,安撫紊亂的思緒。

  嬌小的身軀像死屍般趴在床上一動也不動。許久以後,她驀地抬頭,倔強的小臉上有著突如其來的頓悟。

  不!這太荒謬了!

  一向獨來獨往的她怎麼會變成這副德行?不但原本平靜的生活被搞得一團亂,連心情都莫名其妙地起起落落,完全脫離了控制范圍,而這一切災難的始作俑者只是一個不久前還形同陌路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還有個美麗動人的女朋友。

  實際點吧!她告訴自己。

  對面的公寓再怎麼舒適、再怎麼有“家”的味道,終究還是屬於別人的地方。再說,小鬼頭的老爸原本就跟她非親非故,會容忍她這麼一段時間,純粹是為了寶貝兒子,她憑什麼把人家基於禮貌的客氣當作是發自內心的關懷?

  她向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什麼時候需要起別人的關懷來著?何必這樣死皮賴臉地窩在別人的地方,還讓一個基本上跟她毫無關系的男人介入她的生活、擾亂她的安寧?!

  他,只是她的房東,湊巧也花錢要她看顧他的兒子--

  如此而已。

  而她,只是個一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既是小角色就應當認清自己的地位,安安分分地靠邊站,而不是等到女主角出場才在那邊丟人現眼。

  嗯……好吧……也許這陣子她病胡塗了,連自己的身分都搞不清楚,但現在也該是重新劃清界線的時候了。

  男女身軀交疊的不堪景象又任性地從腦中蹦出,也加劇了陶筱茱胸口的窒悶。她將臉蛋再度埋入枕中,毅然地決定對身體的不適不予理會口

  她的生命不需要其它任何人的參與,一個人的世界才是最適合她的……

  這是她許多年前便明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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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戚允臣把戚康送上幼兒園的專車後回到公寓裡,由於家裡還有名尚未起床的“客人”,他已經先通知事務所自己今天會晚點去上班。

  他走進廚房打算收拾兒子留下的碗盤。

  “早……”身後傳來的女性嗓音略微嘶啞。

  “妳起來啦,”他轉過身子。“還好吧?”

  杜采薇凝視了面前這個神清氣爽的男人片刻,美眸中閃過一絲遺憾。她一直很欣賞他,卻也了解感情的事無法勉強。

  人說酒醒之後會忘卻醉時所發生的一切,她現在知道那並不是真的,至少,她自己並未醉到那個地步。

  “老實說,不怎麼好。”她拉了張椅子在餐桌邊坐下,抬頭給他一個淺笑。“昨晚我拋棄你之後,你是不是有偷敲我的頭?”

  戚允臣笑了,笑容中有著釋然,他知道她已恢復平日的理智。

  “要不要吃點什麼?”他把一杯剛煮好的咖啡遞給她。

  “不用了。”她雙手握住溫熱的馬克杯,注視著冉冉上升的熱氣。“抱歉,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我想我反應過度了。我們甚至還稱不上是情侶。”身為一個成熟獨立的女性,除了些許不甘和遺憾之外,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仍會過下去。

  “是我理虧在先,我應該早些找妳談的。”他端了杯咖啡在她對面坐下。

  社采薇不語,喝了口香濃的咖啡。

  “那位陶小姐對你來說是特別的吧?”她看著他,隨即補上:“我知道那不關我的事,就當我好奇心過剩。”

  顯然沒預期到有此一問,戚允臣怔了一下,同時也憶起昨夜她也提過同樣的問題,而他避開了。

  “老實說,我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他坦承道。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陶筱茱好象成了他和兒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兒子對她的那股盲目喜愛是顯而易見的,但他呢?為何明知她的難纏,卻仍任由她騎在自己頭上?請過不少保母,他可從未縱容過任何人在他的地盤上橫行霸道呀!

  現在經第三者提出,他開始思索,卻仍得不到任何具體的解答。

  “她是我所見過最蠻橫不講理的女人。”他脫口說道。

  “但你顯然並不太介意。”杜采薇從他的語氣中判斷。

  短短一句話又使他發了會兒愣。

  “大概習慣了吧……”他避重就輕地回答。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陶筱茱的優點還真是不多,缺點倒是一大籮筐,他自認是個好脾氣的男人,但她總是有本事激得他肝火大動。

  然而,經杜采薇點明,他意外地發現--

  對那些缺點,他真的不在乎。

  是由於久了就習慣了,還是僅僅針對她的特別包容?

  只因為她是陶筱茱……

  將他的茫然看在眼裡,杜采薇放下手中的杯子,俏臉上多了分了然,但基於局外人的身分,她沒再多說。

  “我要走了,等你厘清自己的感覺時,好好把握。”她找到自己的皮包,拋下這句話便帶著一貫的自信走出門。

  餐桌旁的人沉默地望著手中的咖啡,長久以來首次對自己感到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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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允臣把車停好,牽著兒子走向餐館大門。他跟兩名好友約好今晚在這家法國餐廳聚餐口

  “爸爸,我們怎麼不找小豬姊姊一起來?”威康問道。

  “康康,筱茱姊姊有她自己的生活,沒辦法時時刻刻都陪著你,懂嗎?”戚允臣試著解釋給兒子聽。

  盡管嘴裡這麼說,他的心裡卻感到不甚舒坦。

  這幾天,那女人簡直就像吃錯藥了,不但放棄他公寓的使用權,不再吃免費的晚餐,就連他故意用話激她,想跟她斗嘴抬槓時,她都一副不痛不癢、愛理不理的模樣,一點兒也沒有平時那種讓人咬牙切齒的反應。

  比起往常的粗魯,他覺得她現在的冷淡更令人難以忍受。

  對這些改變,他感到非常、非常不習慣,也有些……悵然若失。

  戚康興奮的叫喊拉回他的神智。

  “大干爹!”一進入餐廳,小男孩的注意力馬上被窗邊座位上的年輕男子轉移。

  “康康。”單晴川俊雅的臉上露出淺淺笑意,一把抱起朝他撲來的小家伙,讓小男孩在自己臉上親了一下。

  “等很久了嗎?”戚允臣邊拉開椅子邊問老友。

  “我也才剛到。”單晴川讓戚康坐在腿上,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

  “康寶寶,你偏心喔……”另一陣嗓音在此時加入。“怎麼你都沒啵小干爹?”

  剛從洗手間回來的邵朗把干兒子搶過來,佯裝正經地掂了掂小男孩的體重。

  “你老爸喂的是飼料嗎?怎麼才幾星期沒見,你就長這麼大?”麥芽色的俊臉上掛著一抹比陽光還耀眼的笑容。

  “我喝的是牛奶啦!”小男孩被他逗得格格直笑。

  邵朗拉張椅子坐下,把干兒子放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三個氣質相異、各有千秋的男人引起鄰座所有女客人頻頻的注視。

  邵朗也毫不吝嗇地朝眾女回以一笑,對別桌男士們肅殺的目光視若無睹。

  戚允臣和單晴川彼此交換了個“又來了”的眼神。

  “你怎麼像個活動發電廠一樣,老是愛到處放電?”戚允臣忍不住發難。

  “取悅女性……”

  “取悅女性是所有男人的責任與義務。”單晴川溫文地接下那句他們都耳熟能詳的話。“只不過小邵想取悅的女性范圍比別人廣了些。”

  “真幽默……”邵朗白了他一眼。“單大教授,下次你再想要擺脫女學生的愛慕時,就別想再叫我充當你的愛人同志!”

  “他不需要你的幫忙了,經過你上次的胡鬧,現在整所大學都以為他是同性戀,就差沒公布在校刊上。”戚允臣客觀地指出,同時也憶起一件事。“對了,”川,伯母來事務所找過我,要我勸你回去接掌單氏。”

  “我也接到了她的電話。”邵朗插嘴道:“單子,你媽也要我傳達一樣的話。”

  “知道了。”單晴川輕搖著酒杯,淡淡地應了一句。

  同樣的家族戲碼近幾年來已上演過無數次,三個男人早習以為常。

  邵朗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我們只是負責把話帶到,免得你媽到時怨我們。”意思意思地遵從一下長輩就好了,不必傷了兄弟感情。

  “嗯,我懂。”他不介懷地揚起嘴角。

  “小邵,介紹一點好吃的來吧,我跟我兒子快餓扁了。”深知好友心思的戚允臣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我已經叫了幾道大廚的招牌前菜,主菜的話,這裡的勃艮地燉牛肉和烤鴨胸配野蘑菇都不錯。”身為熟客的邵朗倒了杯橙汁給戚康,又替戚允臣斟了一杯十年份的波爾多〔Bordeaux〕紅酒。

  “老戚不喜歡吃蘑菇。”心細的單晴川提醒道。

  “都這把年紀了還不改。”邵朗低頭告誡著腿上的干兒子。“康寶寶,千萬不要學你爸爸那樣偏食喔,小心以後長不大,像小干爹這樣什麼都吃才會長得又高又帥,也才追得到女朋友,懂嗎?”

  小男孩受教地點點頭。

  “爸爸喜歡吃豆腐。”天外突然飛來一句。

  戚允臣差點被紅酒嗆到,在座的另兩位男士同時訝異地挑起眉毛,互視了一眼。

  “沒錯,康康最聰明了,豆腐是好東西,又營養又健康。”他伸手急著抱回口無遮攔的兒子。

  欲蓋彌彰的神情只讓邵朗疑心更起,他眼明手快地側著身把干兒子護在懷中。

  “來,告訴小干爹,爸爸都吃誰的豆腐啊?”不得了,正直持重的老戚居然也會調戲婦女,這麼聳人聽聞的八卦不挖出來怎麼對得起自己!

  “他吃小豬姊姊嘴巴上的豆腐。”他怎麼從來沒看過小豬姊姊嘴上有豆腐?八成是都給爸爸吃掉了!

  “康康!”戚允臣為時已晚地喝止。

  “當心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戚。”單晴川閒適斯文地品嘗著美酒,只有鏡片後的狹長眼眸洩漏了一絲笑意。

  “你凶我干兒子干麼?”邵朗不悅地瞥了戚允臣一眼。“沒關系,康寶寶,大干爹和小干爹都給你靠。”他像撿到錢般又開心地咧開嘴。“來,小寶貝,說說這位‘小豬姊姊’的事情來聽吧!爸爸是怎麼吃她的豆腐啊?”

  戚允臣哀怨地飲盡杯中美酒!認命地准備面臨無法避免的逼供和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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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餐飯輪到戚允臣作東,為了節省時間讓兒子早些上床睡覺,他直接來到櫃台刷卡,邵朗抱著戚康與單晴川在一旁等候。

  “啊……小豬姊姊!”小男孩驚喜地指著遠處角落的一張餐桌。

  “在哪裡?哪一個?”邵朗像狗仔隊挖到花邊新聞時那般興奮,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最新八卦的女主角是何方神聖。

  “短頭發坐右邊的那一個,她今天好漂亮喔!”

  原本以為兒子看錯的戚允臣朝遠處定眼一看,果然在一張長桌旁找到陶筱茱嬌小的身影,同時劍眉也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

  在他的印象中,她身上不是縐巴巴的睡衣就是老舊的T恤和牛仔褲,而今天卻穿著時髦的貼身短洋裝,頭發也梳理得整齊有型,臉上似乎還上了點妝,看起來跟平時完全不同。

  她這麼費心打扮,是為了旁邊那個肌肉糾結的男人嗎?還有,那個活像只大猩猩的男人坐得也太靠近了一些吧!那麼大的一張桌子,他就非得這樣黏在她身邊嗎?

  沒來由地,他感到惱怒。

  “看來像是聯誼相親那一類的聚餐。”單晴川注視著那四男四女的陣仗,不疾不徐地評論道。

  “嗯……臉蛋普普,身材還可以。”閱盡群芳的邵朗不吝惜給予專家的意見,卻換來戚允臣不悅的一瞥。

  “我倒認為她挺有個性的。”從不對女人外觀作評價的單晴川竟也破天荒地說出他的看法。“不過我想有人並不想聽我們的意見。”

  “病才剛好就出來招蜂引蝶,還打扮成那樣……”戚允臣口氣不善地嘀咕著,絲毫沒察覺到換帖兄弟們好笑的目光。

  “康寶寶,你的小豬姊姊想交男朋友了。”邵朗面對著干兒子,目光卻飄向那渾身酸味而不自知的好友。

  “可是爸爸,”戚康伸手扯著父親的襯衫,初萌芽的憂患意識不加掩飾地顯露在小臉上口“小豬姊姊是我們家的,她怎麼可以找男朋友?”

  “就是啊……”戚允臣不假思索地喃喃應道,視線仍逗留在那一整桌男女上。

  邵朗和單晴川有默契地互換了個眼神,為了安全起見,邵朗悄悄退了幾步。

  “康寶寶,干爹教你玩一個小游戲。”他咬起小男孩的耳朵。“這樣小豬姊姊就不會被別人搶走……”

  陶筱茱百般無聊地坐在一名肌肉男身旁,身上這件借來的洋裝裡得她渾身不自在,也不知道青青是從哪個夜市買來的“聳”貨,貼身的設計簡直讓她覺得自己像尊只纏著一層布的木乃伊,不但手腳無法自由活動,而且隨時還有原形畢露的危險。

  沒錯,她又一次屈就於免費美食的誘惑,被林青青拉來為她的“聯誼”湊數。事實上,這回不需要任何說服,她便爽快地答應了,甚至連青青要她盛裝打扮時,她也沒像往常一般寧死不屈。

  除了美食之外,她還想藉這個機會向自己證實:她,還是原來那個自給自足的陶筱茱,少了那個戚姓男人的干擾,她的日子一樣過得逍遙愜意。

  這晚吃飯的對象,是幾位從某健身俱樂部來的肌肉猛男。

  “陶小姐,人家說學畫的人都有一股藝術家的氣質,今天一見,我才知道原來果真沒錯。”身旁的肌肉男甲諂媚地發表評論,兩只小眼睛還不時逗留在她的胸前。

  “你太過獎了。”陶筱茱敷衍地牽扯一下嘴角,暗地裡忍不住猛翻白眼,這個男人該去讓醫生檢查一下眼睛了,順便把那刺鼻的古龍水換一換。

  那個姓戚的說話才不會像這個不知姓啥名啥的男人這麼讓人反冑,而且他身上從來不會有像殺蟲劑一樣那麼難聞的味道……

  耶?停!停!停!她沒事去想那個姓戚的男人干麼?!人家搞不好現在正跟女友在某處花前月下、你儂我儂呢!

  趕緊將那張悄悄浮現腦海的臉龐抹掉,她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印滿向日葵的桌布上,甚至開始數起花瓣。

  “怎麼樣?這幾位健美先生的臀部比妳那房東的還贊吧?”坐在她另一側的青青這時低聲問道。

  “是啊……記得替我恭喜他們,順便一人頒一面獎章。”陶筱茱意興闌珊地應道,心裡只希望焦糖布了快快上桌,吃完就可以走人了。

  稍早在大伙人入座前,她便已一一打量過這些台產阿諾史瓦辛格的後側。憑良心說,幾個猛男的臀部的確不差,一個比一個還孔武有力,只不過,除此之外,她並沒有什麼特殊感覺。

  這個實驗結果加深了她內心深處的恐懼,想到青青那篇笑死人的歪理,她更是覺得毛骨悚然。

  不過她很快地提醒自己,她對房東臀部的觀感已經不再重要,有了那位杜大美人,誰還會來理她這平凡人種的看法?

  所幸讓人唾液泛濫的乳黃色焦糖布了在這時送達,將她從惱人的雜念中拯救出來,也稍微鼓舞了她低落的士氣。

  呆坐了一個晚上,不為其它,為的就只是這道曾上過電視,比沒見過的那座艾菲爾鐵塔還令她向往的甜點。

  帶著比基督徒進入耶路撒冷朝聖時更高的崇敬,她慎重地拿起小湯匙,卻在聽到一聲童稚的叫喚時頓了一下。

  “媽咪……”

  咦?誰家的小孩在那邊嚷嚷?這些父母是怎麼當的?

  “媽咪,妳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呃?這聲源怎麼好象近在身邊?而且……而且聽起來不但可憐,還有點熟悉……管他的!布丁要緊,就算別桌正上演著家庭倫理大悲劇也不干她的事!

  “媽咪……我好想妳喔……”耳熟的童音再度響起。

  “啊!小帥哥,原來是你,你怎麼會……”在小男孩擠眉弄眼了好一陣之後,林青青接收到那有些不倫不類的暗示,雖是滿腹疑惑卻也機伶地閉上嘴,涼涼地等著看好戲。

  死黨的話總算引起了陶筱茱的注意,她終於將目光從焦糖布丁移到身側,對突然降臨在餐桌上的一片寂靜渾然不覺。

  “咦?小鬼,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她訝異地低頭看著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戚康。

  “不要離開我們嘛!媽咪,我跟爸爸都很想妳。”戚康謹遵小干爹的指導,賣力地演出被拋棄的小可憐。

  “你叫我什麼?”陶筱茱怔了片刻,隨即情緒不怎麼好地蹙起眉頭。“你吃錯什麼藥啦?不是要你叫我姊姊嗎?我什麼時候升格變成你媽啦?”怎麼專挑這時候來煩人?她的布丁都還沒嘗到呢!

  “媽咪……”戚康扁著嘴,烏溜溜的大眼睛開始泛起水氣。

  “你怎麼說不聽啊?沒看見我正在忙喔!”她的嗓門提高。“還有,你干麼擺這種臉啊?”

  戚康一語不發,只是將小嘴抿得更緊,那模樣真教人於心不忍。

  餐桌上的沉寂在瞬間轉化為竊竊“私語”,音量大到陶筱茱不得不抬起頭來。這一抬頭卻迎上了多雙怪異的目光,十多只眼睛中,有著憤慨、有著鄙夷、也有著同情,只不過這最後者是投送給她身旁的小男孩。

  不需要太高的智商她也可以輕易地猜出這些人心中在想什麼。

  一、兩雙異樣眼光也就罷了,反正她向來不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但……整張餐桌的人外加一些湊熱鬧的閒雜人等?就算皮厚如她,這時也被這些目光刺得皮膚隱隱作疼,持著小湯匙的手仍停在半空中,無論如何也無法朝布丁下手。

  “這個……你們都誤會了,他真的不是我兒子。”可惡!這小鬼頭是“起肖”喔!干麼在她正准備大快朵頤的時候來砸場子?

  “喂!!青青,妳怎麼都不說話啊?”見眾人的表情毫無改善之後,她用手肘拐了拐死黨。“跟他們解釋一下啊!”這種情勢教她怎麼享用甜點喔?

  林青青對她的求助充耳未聞,兩只眼睛正盯著不遠處一名面色不善的出色男人。她轉頭看了看戚康,視線再度回到這個陌生男人時,腦中已推敲出他的身分,而他臉上那明顯的不悅讓她直想偷笑,心裡也多少有了計較。

  不管她猜測的對不對,好玩就好,反正丟臉的是茱茱,又不是她……

  “唉……茱茱,”林青青裝模作樣地輕歎。“我早就跟妳說過,紙是包不住火的,妳還是回去吧,其實孩子這樣真的挺可憐的,妳不能為了尋求自己的歡樂,就……”未完的話以無奈的搖頭結尾。

  短短幾句話立刻將陶筱茱打入萬劫不復之境,她除了瞠目結舌,還是瞠目結舌。

  “陶小姐,我真沒想到妳竟然是這樣的人……”拿殺蟲劑當香水的肌肉男甲發言,除了義憤填膺之外,語氣中還有著無庸置疑的幻滅。

  陶筱茱還來不及發飆,另一陣陌生的聲音又冒出來。

  “這位小姐……不,太太,我們餐廳不歡迎妳這種人,妳還是請回吧!”在一旁再也看不過去的侍者也加入聲討的行列,訓練有素的手腳在幾秒內便將陶筱茱面前的甜點連同她手中的湯匙一並收走。

  “我的布丁……”搶救不及的陶筱茱只能望著眼前空無一物的桌面喃喃自語。

  “康康,我們該回家了。”充滿威嚴的男中音這時響起,幾乎旁觀了整出鬧劇的戚允臣終於開口。

  他在櫃台一結完帳就發現了戚康的行蹤,並注意到自己的兩名好友早已溜之大吉。從兒子的行為要推論出事情的前因後果並不難,只是,某種連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的私念,阻止了他出口澄清,只是一徑保持沉默,直到此刻。

  他能了解兒子的心態,卻無法了解自己的。

  “爸爸……”戚康試探性地響應著父親,臉上原本的可憐樣已被心虛所取代。

  眾人的視線有如事先排演過一般,一致地轉向這出家庭倫理慘劇的男主角,空氣中的同情與支持簡直要泛濫成災,在場的女士們更露出一副願意出借自己的懷抱以提供慰藉的模樣。

  “啊!你也在。”陶筱茱總算注意到戚允臣的存在。“你跟這些人說呀!”不算大的雙眼如獲救星般亮了起來,連數天來對他的疏離也一時被拋在腦後。

  這下她的焦糖布丁有救了!

  只可惜她的希冀在下一秒鍾落空,戚允臣只是神色自若地越過觀眾,將兒子抱在懷中,儼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走,我送妳回去。”他順道伸手拉起一臉不敢置信的女主角。

  平穩的語氣在眾人耳中卻像是隱忍著無限傷痛,正義之師再度以眼神譴責這個“水性楊花、不安於室的壞女人”,令人心驚膽戰的壓迫感硬生生地將陶筱茱到口的抗議逼回腹中口

  縱然有一肚子的冤屈和怒火,她也認清自己大勢已去的事實,而此地更是不宜久留,於是她很識時務地任他牽引出餐廳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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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不,三人,在走向停車場途中,一路無言。

  趴在戚允臣肩頭上的戚康似也感應到了這份詭異的寂靜,機伶地閉上眼睛裝睡,還未上車,假睡就變成真的了。

  戚允臣先把已進入夢鄉的兒子在後座安置好,一待陶筱茱在身旁坐定便發動車子,耐心地等待著即將來臨的風暴。

  “我跟你們姓戚的有仇是嗎?”小火山在片刻後終於爆發,陶筱茱想也沒想地咬定罪魁禍首。“你干麼唆使小鬼來叫我媽媽?有人這樣教小孩的嗎?我哪有本事生出這種不良品種?”

  戚允臣瞥了眼後視鏡,確定兒子在後座睡得正香甜之後才開口。

  “康康先看到妳,於是我的一個朋友開了個玩笑,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叫唆康康去找妳,康康會對妳說那些話也是他教的。”由於心裡早有准備,他三言口兩語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朋友?!我怎麼沒看見其它人跟你在一起?”

  “他們早我一步先離開了。”更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們干完壞事就開溜了。

  雖然對好友的惡作劇不甚贊同,但在內心深處,他倒是不怎麼介意這場鬧劇的結局,反而還有一絲絲的高興。

  “什麼樣的人交什麼樣的豬朋狗友。”她的怒氣不減。“那你起碼可以跟我同桌的那些人解釋一下啊!你什麼都不說,他們還當那是默認呢!”

  “當時所有人都已經定妳的罪了,我說什麼他們也不會相信。”他流利地回答,語氣中毫無半分罪惡感。

  當然,這還得歸功於他兒子的演戲天分,誰知道,也許康康以後是塊演員的料呢!

  他停頓了一下,理智地再指出另一項事實。“別忘了,妳那個唱作俱佳的朋友也參了一腳,不能完全怪康康。”他也沒想到那個一臉濃妝的不知名女人會在一旁推波助瀾口

  “她已經不是我朋友了!”哼,誤交匪類!臭青青也不知道發什麼癲,不但不替她澄清,還跟那半路殺出來認親的小渾蛋一搭一唱地,改天非得跟她斷絕往來不可!

  “小聲一點,康康睡著了。”他提醒她。

  睡著了?!這臭小鬼在興風作浪之後居然有膽給她睡得這麼安穩?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她轉過身子朝後座送了一個毫無作用的衛生眼,嘴裡悻悻然的嘀咕卻已降低音量。

  “妳就那麼在乎那些人的看法?還是妳喜歡那幾個看起來像猩猩的男人?”他微擰著眉突然問道。

  “誰理那些賣肉的喔……”仍在氣頭上的陶筱茱低聲咕噥著,根本沒注意到他語氣中隱含的不悅。

  “那妳在生什麼氣?二”她那毫不在乎的口吻讓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你還敢問……”她憤恨地瞇起眼睛。“你知不知道那一客焦糖布了要多少錢?嗯?一客三百……三百塊台幣耶……”為了強調,她朝他比出三只手指。“好不容易有人出錢請客,你那寶貝兒子竟然敢給我來攪局!”害她連一口都沒吃到!

  嗚……想到那道無緣的焦糖布丁,她的心就開始滴血。

  “妳發這麼大的脾氣就為了一道甜點?”

  “你笑什麼?”她不爽地斜眼瞅著他。“那可不是一般甜點,那布丁不但得過獎,還上過電視,你懂不懂啊?”嘖!沒見識的男人!

  “改天我請妳去吃。”戚允臣將車子停人大廈專屬的地下停車場,想也沒想地說道。

  “誰要你請喔……不稀罕,你還是離我遠一點!”陶筱茱在下車之前回了他一句。

  開玩笑!她幾天前才下定決心要跟這個危險份子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如果又呆呆地跟他去吃飯,那不就像是搬塊磚頭來砸自己的腳趾頭嗎?

  小鬼頭也就罷了,畢竟年紀還小不成氣候,可是他那正面背面都很養眼的老爸可是大大的禍水一個,更別說他還是“名草有主”,跟他打交道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戚允臣把兒子從後座抱出來,神色古怪地瞥了她一眼。先前困擾著他的感覺又回來了--為了某種原因,他這名房客最近似乎在躲避他。

  他一點也不喜歡這種情形。

  進入電梯後,他注意到她馬上站在最遠的角落,而且正不自在地拉扯著身上那件貼身洋裝,踩著高跟鞋的兩只腳也別扭地站著,好象非常不習慣這身打扮。

  “這種裝扮不適合妳。”他忍不住說道。

  衣服太貼身、領口開得太低、裙子太短……總而言之,就是太暴露了。

  短短一句話讓她微乎其微地縮了一下,新生的怒氣迅速地掩蓋過那種受傷害的感覺。替她打扮的林青青都說她看起來就像脫胎換骨,比平常好看一百倍,而她也傻傻地相信了,可是現在這個惡質男人,他……

  他憑什麼這麼說她?

  “你管我那麼多!我高興不行嗎?”她尖銳地頂了回去。“我知道我人丑,無論怎麼打扮,在你們這些精英份子眼裡都是個笑話,可是誰又規定條件差的人沒資格打扮?”

  電梯門在抵達他們的那層樓後開了,她怒氣沖沖地搶先走出,拿出鑰匙准備回到自己的小套房。

  “筱茱……”那來勢洶洶的激烈反應讓戚允臣傻了眼,他困惑地尾隨在後。“我不是那個意思……”是誰說她丑來著?誰又是“他們”這些精英份子?

  “不是那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她霍然轉過身來又向他開炮。“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女朋友那麼高雅大方、那麼完美無缺,既然你看我這種平民老百姓不順眼,干麼不去找那個又美麗又有教養的杜小姐?來煩我這個丑八怪干什麼?二”

  她的雙眼出奇晶亮地閃耀著,臉頰也因憤怒而脹紅,那張僻哩啪啦說個不停的小嘴只剩下一點點唇彩,卻因此而具有一種奇特的誘惑力。

  若不是因為手裡抱著兒子,他真的很想、很想吃掉那剩余的口紅,甚至更多……

  等等……她剛剛說什麼來著?女朋友?

  “誰跟妳說杜采薇是我的女朋友?”戚允臣從遐思中回過神來。

  在盛怒之下,陶筱茱只把他的話當作是真相被揭露時的狡辯。

  “難不成你有個不同姓的姊妹?”她譏諷地說道。

  他面對著她的怒氣,一個臆測霎時溜進腦子裡。“彼茱,妳該不會是在吃社采薇的醋吧?

  她那像看到鬼一樣迅速刷白的臉色證實了他的想法,他禁不住得意地笑開了嘴。

  “你、你、你……”她拿著鑰匙指著他的鼻子,惱羞成怒地咆哮著:“你以為你真的是什麼萬人迷啊!少臭美了,誰在吃醋喔?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吧!”

  為這種男人,怎麼可能?她又不是頭殼壞去!

  “那妳為什麼會拿自己跟杜采薇比較?”她的大嗓門只是讓他更加肯定心中的猜測,他高興得眼睛都瞇起來了。

  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把陶筱茱問倒,那個自以為是的笑容讓她更暴跳如雷。

  “誰跟她比呀!我看你真的該去看看醫生,檢查一下那個腦袋!”

  “筱茱……”戚允臣決定解釋一下他跟杜采薇的狀況。

  “懶得跟你囉唆了!”

  砰地一聲,小套房的門在他眼前被甩上,若不是他閃得快,鼻梁這次可能真的要遭殃了。

  巨響終於干擾到正趴睡在父親肩頭的戚康,小男孩對先前的風暴毫無所覺,他在戚允臣懷中抬起頭來,一手揉著眼睛。

  “爸爸,剛剛打雷了嗎?”

  戚允臣不語,只是沉靜地注視著緊閉的門板,一抹憨俊的笑容在俊臉上逐漸擴散開來,連他自己也未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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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陶筱茱面有菜色地呆坐在醫院病房門外。

  經過輾轉難眠的一夜,她好不容易在早晨近九點時閉上雙眼,卻沒想到剛躺下就被一通電話吵醒。

  那個戚康,前一個晚上她還很想丟出車窗外的小鬼頭--

  現在正在醫院裡。

  電話中的那個自稱陳老師的女人告訴她,一個小朋友在幼兒園裡蕩秋千,而戚康當時正背對著秋千站在後方不遠處,結果因此受傷,她一時無法違絡上戚康的父親,於是撥了他曾給她的另一組電話號碼。

  冰涼冷硬的塑料椅散發出絲絲寒意,透過單薄的布料侵入陶筱茱體內,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她,她無法克制全身的輕顫,只能咬著牙、握緊雙拳等候著,渾沌的腦子不敢也不願多想。

  十分鍾後,戚允臣奪門而入,當他的秘書因情況緊急而打斷他的會議時,他整個人都被駭住了,種種可怕的假設在來醫院的途中從他腦際閃過,所有的理智也因此而離他遠去。

  “康康呢?”他臉色蒼白地問道。

  平時沉著冷靜的臉顯得驚惶而無血色,傑出自信的事業男人形象被另一種身分完全取代--

  此時此刻,他只是一個父親,一個為孩子擔心受怕的家長。

  陶筱茱感到內心緊緊一揪,一陣從未有過的刺痛在她胸口擴散開來。他的這副模樣讓她的心疼痛,讓她幾乎想展開雙臂環繞住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

  但她只是僵在原地無法動彈,這一股太陌生的情緒來得突然,也讓她感到手足無措。

  “醫……醫生正在替他檢查。”連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她只是囁嚅著。

  “陳老師,我兒子到底出了什麼事?”如炬的目光轉向在場的另一個女人,她被嚇得牙齒打顫。

  就在陳老師開口之前,病房的門開了,穿著一襲白衣的醫生走了出來。

  “戚先生嗎?”醫生問道。

  “我是。”他急切地迎上前,語音因擔憂而微微地顫抖著。“請問我兒子怎麼樣了?”

  “他沒事。”為了安定家屬的心,醫生露出一個笑容。“請跟我來,我會向您解釋他的情形。”他邊說邊推開病房的門,示意小病人的父親進入。

  醫生的神情讓陶彼茱大大地松了口氣,也稍微緩和了原先僵硬緊繃的神經,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尾隨著戚允臣頎長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雪白色的門板後。

  這個男人,不再像印象中的那般高大,而一向頂天立地的堅強身影也顯得脆弱而不堪一擊,在這一刻,她幾乎可以清楚地看見負在他肩上的那副擔子。

  多麼沉重而深遠的一個責任啊……

  原來,愛,也是一種負荷。

  當一個人的生命中出現了其它的參與者時,那種情感上的連系不僅僅是帶來喜悅和歡笑,伴隨而來的,更多了一份無形卻嚴肅的義務。無論是喜是悲,只要投入了真心,就會因對方的一切而受到牽動。

  這一種難以分割的牽扯,不但意味著分享,還意味著更多的付出。

  直到現在,她才理解到這一點,然而,突如其來的覺悟卻讓她感到不安。

  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付出,更不是每個人都像戚家父子那般擁有豐富而慷慨的感情,至少,她知道自己就沒有……

  紛亂的心思在她的體內無法無天地亂竄,錯雜而洶湧的情緒來得凶猛卻無法找到宣洩的出口,受困的感覺使她像叢林裡預知暴風雨的野獸般煩躁不安,惱人的挫敗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她非常、非常需要一個出氣筒……

  緩緩地轉身面向一直坐在她身側的女人,陶筱茱露出一個讓人寒毛直豎的微笑。

  “妳就是威康的班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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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康在病床上沉睡著。

  戚允臣在頻頻向醫生道謝後走出病房,俊臉上多了釋然和心安。

  他很快地掃視了一圈等候的大廳,卻沒找到陶筱茱的人影,納悶之余,從樓梯間傳來一陣他再熟悉不過的叫罵,他隨著聲源走去。

  “妳這老師是怎麼當的?嗯?”陶筱茱毫不留情地指著陳老師的鼻子。“連個五歲的小孩子都沒辦法顧好,算哪門子幼兒園啊?”

  “是……是我們一時大意,沒有好好留意戚康……”陳老師萬般慚愧地低著頭,雖然是她主動打電話找上這位姓陶的小姐,但到目前為止,她還是不清楚這位正忙著指責她的小姐在戚家扮演著什麼角色。

  看她那副興師問罪的氣勢,活像是戚家父子的近親,可是人家戚先生那麼風度翩翩,又怎麼會有這樣的親戚?

  她看起來就……就像是某家精神療養院跑出來的病患。

  “妳以為這麼一句‘一時大意’就沒事了嗎?”陶筱茱拉開了嗓門。“康康正躺在醫院裡,妳知不知道啊?本來就不是很聰明的小鬼了,現在腦袋被這麼一撞,萬一被撞成白癡怎麼辦?到時候誰負責?嗯?妳賠得起嗎?”

  “陶……陶小姐,這個……沒那麼嚴重吧……”陳老師唯唯諾諾地,苦在心裡。明明那個醫生都說沒事了,怎麼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還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

  “妳還有臉說!算妳走運,要是小鬼出了什麼事的話,看我不一把火燒了妳那吸血幼兒園才怪!”她凶狠地瞪著這個不中用的老師。“什麼雙語幼兒園……人家的父母花了那麼多錢送小孩子去上學,像你們這種態度,妳要人怎麼放心啊?!”

  陶筱茱罵得起勁,把今天所受到的一切驚嚇和胸口那股怨氣一股腦兒發洩出來。陳老師的頭垂得更低,就差沒有下跪請罪而已,沒人注意到不遠處佇立已久的高大身形。

  “對不起……是我們的錯……請問陶小姐您到底是:.…”陳老師膽戰心驚地想提出疑問,但發言權馬上被駁回。

  “妳閉嘴!我話還沒說完!”陶筱茱暴喝一聲。“小鬼他爸爸每天得辛辛苦苦地工作,所以才把心肝寶貝交給你們照顧,妳沒有看到他剛剛有多擔心嗎?那個表情看得我心裡有多難過妳知道嗎?”她一把揪起她的衣領。“他一個大男人要拉拔大一個小孩,又要兼顧自己的事業有多麼困難?你們這群飯桶一天到晚只知道教啥ABCD,又唱歌又玩游戲的,結果連人家寶貝兒子最基本的安全都沒能維護到,你們怎麼忍心這樣對待他啊?”她停頓了幾秒換氣,同時將陳老師那冒著汗粒的長臉拉向自己。“我問妳,我是跟妳有仇嗎?”

  “當……當然沒有,陶小姐您……您怎麼會這麼說?”最後那一句怎麼沒頭沒腦的,聽得她一頭霧水?

  “那妳干麼要陷害我?”

  “我怎……怎麼會陷害您?”在逼人的淫威之下,陳老師的話語細如蚊蚋,可是她的指控真的讓她感到冤屈,今天可是她這輩子第一次碰上這個女人呢!

  嗚……早知道就不要傻傻地跟著這個暴力女來到這人煙稀少的樓梯間。

  “還說沒有!我最近已經被姓戚的那對父子搞得工作進度落後、心煩意亂、嚴重失眠,而現在……現在因為妳的疏忽害小鬼受傷,小鬼受傷就害姓戚的傷心著急,不管是哪一樣都會害我心情更加惡劣,妳說妳這不是陷害我是什麼?”這個飯桶老師果然是當假的,連這麼簡單的推理都不懂!

  “這……這個……”陳老師被那猙獰的面孔嚇得都快哭出來了。

  戚允臣在一旁遲遲沒有出聲,仍處於一種飽受震撼的狀態之中。陶筱茱在氣頭上所吐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把槌子敲在他的心版上,他感到內心深處的某一隅正緩緩崩落,一股除了自己的兒子外,從未給過別人的柔情自那道缺口湧出。

  從情緒的起伏中回復過來,他將目光放在她身上,這時才注意到她的身上還穿著縐巴巴的睡衣,外面只加上一件外套。視線沿著睡褲往下,他不禁怔了一下,那雙小腳上不但只套著拖鞋,而且還是不同雙。

  她,是在匆忙之中出門的吧……

  原來,她一點兒也不像她極力表現的那般自私自利,對一切無動於衷……

  原來,無論她如何嘴硬,她仍是將感情給了康康,還有他。

  他一直不懂為何當初兒子一眼就認定了這個有些刻薄、有些蠻橫的女人……

  原來,五歲的康康比他這個父親,一個自認成熟世故的成年男人,更早看見她的好。

  一個清晰的事實就擺在他眼前:這個外表不特別出色,甚至連個性也不怎麼討喜的小女人,一開始就收服了他兒子的心,而現在……也收服了他的。

  在頃刻間,這一陣子所有莫名的情緒反應都有了解釋--

  他知道自己為何總忍不住想跟她斗嘴,也知道為什麼會允許她侵占他的家甚至視之為理所當然,更明了自己屢次偷香背後的動機為何。

  一切違反他平時舉止的行為只意味著一個簡單的答案--他愛上了這個古怪的小女人。

  戚允臣再度斂了斂心神,壓抑下內心的波動,打算在陳老師被生吞活剝之前將她從虎口之下解救出來。

  “筱茱,”他走近她們,輕握住陶筱茱的手,釋放了陳老師被揪成一團的衣領。“康康沒事,那只是個意外。”從醫生那兒,他已得知意外的起因。

  “戚先生……您來得正好,”陳老師家見到救世主般感激涕零。“請您跟這位陶小姐講講道理。”

  “妳說我不講道理……”陶筱茱齜牙咧嘴地又想動手,戚允臣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卻阻止了她。

  “醫生說康康只是輕微的腦震蕩,住院觀察一個晚上就可以回家了。陳老師,妳可以先回去了。”

  陳老師如獲大赦般,在瞬間逃之夭夭。

  “康康既然沒事,為什麼要住院?”陶筱茱狐疑地問道。

  “只是例行公事罷了。”戚允臣好笑地看著她,深知她一點兒也沒意識到那語氣中的保護欲。

  她端詳了他幾秒,確定他沒騙她之後才說道:“噢,那我也要回去了。”

  “我送妳回去,順道拿一些康康會需要的用品。”這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妳怎麼來的?”

  “台北市的出租車那麼多,又不是用來美化市容的!”她投給他一個看白癡的眼神。

  拜她所賜,他早已練就了一身金鍾罩、鐵布衫,刀槍不入,不理會那夾槍帶棍的語氣,他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一向小氣的女人竟肯花錢搭出租車趕來醫院,她對康康的關心不言而喻。

  “你看什麼看啊!”他干麼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盯著她?好……好溫柔,也好……嚇人,就像是已經看穿她的樣子。

  她感到自己的心髒又瘋狂地亂跳起來。

  “妳哭過了?”戚允臣皺起眉心,此時才留意到那紅腫的雙眼。

  “我哪有!”她想也沒想地否認。“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哭了?我本來就長這樣的好不好!沒看過有人的眼睛天生就腫得像核桃嗎?少見多怪!”說著說著,她卻心虛地別開了臉。

  面對著那張干淨清爽的英俊臉龐,那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又回來了。

  她的眼睛現在一定紅得嚇人,再加上前一晚沒睡,像蜘蛛網一樣的血絲八成也盤據著眼瞳四周,配上蠟黃的臉色,肯定可以媲美殯儀館裡那些即將入土的死屍。或許街上的哪個小孩見到她,晚上還得喝符水收驚才睡得著覺。

  戚允臣松開了原先握住她的手,輕柔卻堅定地捧住她的臉蛋將之轉向自己,那對黑眸沒有一刻離開過她。

  不管別人是怎麼想的,在他眼中,只覺得那張小臉從未像此刻這般美麗動人、這般令他心神蕩漾。

  這是一個真正的陶筱茱--

  一個長久以來習慣以攻擊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女人,和一顆盛滿了愛卻不知道該如何給予的心靈。

  那前所未見的專注眼神看得她說不出話來,她本能地想要逃開,卻又發現四肢完全不聽使喚,彷佛那雙幽深的眸子在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對她下了咒語,讓她無法動彈。

  心髒的跳動愈來愈劇烈,她卻像尊石像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深刻如雕塑的五官和那對漆黑的眼瞳離自己愈來愈近……

  當他的嘴吞噬了那微張的雙唇時,一陣暈眩向她襲來,就像貧血的人突然從蹲坐狀態站直身子,她只感到天旋地轉,兩只發軟的腿連支撐自己的身體都有些力不從心。

  彷佛感應到了她的虛弱,他將她從腰部攬向自己,兩具身材差異甚大的軀體緊緊地貼著彼此不留一絲縫隙,而他更是盡情地在柔軟的唇瓣上咬嚼、品嘗。

  他的吻加深,原先沉醉在奇妙觸感中的陶筱茱倏地睜大了眼睛。

  那、那個是……他的舌頭!!

  不顧她的驚愕,他只是篤定而熱情地進占那張小嘴,靈活的唇舌不一會兒後便擊退了她的僵硬,也讓她的雙眼再度蒙上一層朦朧的迷霧,他甚至開始感應到那生澀的丁香小舌別扭卻甜蜜的響應。

  這個吻持續了不曉得多久,戚允臣終於不捨地撤離。

  畢竟他是經驗較豐富的一方,在回過神後,他拉起她的手。

  “走,我先送妳回去,待會兒我得趕回來陪康康,他睡醒之後找不到熟人會害怕。”

  “噢……”陶筱茱的神智仍飄蕩在外層空間的某一個星球上,只是一臉茫然地任他領著路。

  笑意在威允臣臉上擴散,他愈看就愈覺得她那傻愣愣的模樣好可愛,在對自己坦承了對她的感情後,他覺得無比輕松,現在就得看這名EQ指數不怎麼高的心上人何時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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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筱茱呆愣地被塞進車裡,直到威允臣替她系好安全帶並發動了車子,基本的語言能力才緩緩地恢復過來。

  “你為什麼又親我?”有些紅腫的雙唇嘟得半天高,余暈未消的臉上清楚地寫著幾分困惑和懊惱。

  “不喜歡嗎?”他笑著反問。

  “才不……喜歡。”習慣性的反駁沖口而出,只是氣勢有點微弱,連她自己聽來都覺得沒啥說服力。

  不行不行,目前她的腦袋瓜媲美豆花,稀爛成一團,嘴上的功力大大地削弱,根本不是這惡質房東的對手。

  咦?不對!不對!

  “你怎麼可以那……那樣親我?”她怪叫。“你有女朋友欸!”雖然她算不上什麼聖潔端莊的淑女,但好歹也知道不該招惹別人的男人。

  而且那個吻好親密,也好……色情,就連回想起來都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別說當時那種頭重腳輕、小腹中像是有某種束西在蠢蠢欲動的身體反應。

  她讀過言情小說,甚至連A片都偷看過一、兩部,不是沒聽過“激情”這種東西;但聽過並不代表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她會知道該怎麼辦。就像看過大廚煮菜和自己親自動手時的差異,完全是兩碼子事。

  “筱茱,”戚允臣看了她一眼。“我跟杜采薇約會過幾次,她從來就稱不上是我的女朋友,現在我跟她也已經沒有來往了,那一天她來我家的時候,我已趁那個機會跟她談開了。”

  “你少來!我明明就看見你跟她兩人在沙發上親熱!”

  戚允臣一怔,隨即恍然大悟,這倒解釋了近來她舉止反常的原因。

  “原來妳看見那個尷尬的場面了。”

  她不悅地哼了一聲,拒絕作答。

  “那個晚上她醉得無法回家,我本來打算先扶她在沙發上休息一下,然後去把客房整理出來,沒想到兩人一個不小心就在沙發前絆倒了。妳看到的就是她壓在我身上不肯離開的時候。老實說,我也沒想到她醉酒時會變得這麼難應付,後來我還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她在客房裡安頓好。”他耐著性子解釋著前因後果。

  “那又怎樣?你有酒後亂性的前科。”這個男人鐵定是慣犯,戚康不就是最好的證明!

  “有了康康的那個晚上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一次爛醉。”他一臉冤屈地為自己辯白。“而采薇來的那個晚上我根本沒喝酒,醉的人是她,不是我。”

  她仍賭氣地緊閉著嘴。

  “筱茱,妳想想看,康康當時也在,妳說我會當著孩子的面亂來嗎?再說采薇睡著之後,康康就賴在我房間裡,我還替他念了好幾個故事哄他入睡,這件事妳問他就知道了。”他可是有個證人在的喔!

  那倒也是,小鬼頭回去之後,就算再怎麼饑渴,諒他也干不出什麼歹事,何況那副坦蕩無愧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在說謊。

  想通之後,陶筱茱心中先是一陣雀躍,但心中的另一個聲音卻馬上潑了她一大桶冷水。

  他沒女朋友又怎樣?她在那邊歡天喜地個什麼勁?難不成她還以為他是為了她陶筱茱才放棄那位杜大美人嗎?她也自戀得太離譜了吧!

  “我跟她原本就不太常見面。”戚允臣再加解釋,但因雙眼專注於前方的路上,並沒留意到身旁乘客錯綜復雜的表情。“加上康康也跟她一直不是很投緣,所以這段交往繼續下去也沒多大意義,結束只是遲早的事。”

  另一桶冰水直接從她頭上澆下,她的肩頭在瞬間垮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

  看吧!就說做人絕對不能太自作多情,人家甩掉那個女朋友根本就跟她毫無關系,沒女朋友也不見得會看上像她這樣不起眼的小老百姓,也只有她這種白癡才會在那裡陶醉老半天。

  戚允臣在紅燈前停下來,從她那千變萬化的表情,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讀出那小腦袋瓜裡的想法,暗自歎了口氣,打消原先想要讓她自行頓悟的念頭。

  “妳以為我干麼喜歡吻妳?”他突然問道。

  “誰知道喔?”咦?這不是她剛剛要問的問題嗎?“你生性好色?”她試探性地猜測道。

  他絕望地搖了搖頭,有股想仰天長歎的沖動。

  原本以為她的EQ指數跟康康差不多,現在他必須修正那個說法,她的情緒敏感度絕對、絕對不及五歲的康康。

  “陶--筱--茱,我--喜--歡--妳。”他連名帶姓地叫她,發音清晰無比。“有這麼難理解嗎?”

  奇怪,怎麼每一個字她都認得,可是湊起來之後就像聽英文會話一樣,有聽沒有懂?

  陶筱茱思索,再思索,再再思索。

  好不容易她才翻譯出那些字句的意思,結論卻又像顆炸彈般,將她轟炸得頭昏腦脹,她的身體機能就像是被他吻過後再度停擺,原本就不太大的腦袋現在只剩白茫茫的一片。

  他喜歡她……他喜歡她?!怎麼可能?連她都不怎麼喜歡她自己呢!

  “你……在開玩笑吧?”她喃喃問道口

  “我不開這種玩笑。”

  篤定的口吻穿越那一團迷霧直達她耳際,在她心中掀起了一波難以言喻的歡欣,但這股喜悅很快地被更強烈的不確定所取代。

  “可是我一點都不漂亮……”

  “我覺得妳很迷人。”

  “個性也很差,嘴巴又壞……”她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再度陷入自言自語的狀態。

  “我認為妳很直率而不作假。”想到她的那張嘴,他便不禁感到莞爾。“總而言口之,妳非常可愛。”平穩的口氣中有著絲絲寵溺。

  “可愛……我……”怎麼又是另一些聽起來像外國話的字眼?

  戚允臣將那小臉上的無法置信和濃濃迷惘看在眼裡,當下便決定給她點時間好好消化他的話,只因為他知道,這個平日有張利嘴的女人,在感情方面簡直遲鈍得近乎智障。

  陶筱茱滿腦子空白地回到住處,連他何時離開她並再度前往醫院都不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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