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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孟華 -【娘子休夫(戚家姊弟之三)】《全文完》

娘子休夫(戚家姊弟之三) 作者:孟華

他固執、自負,行事宛若萬年寒冰般,
只是一味地要求她三從四德,從未正眼瞧過她。
娶她?只不過是遵從皇上旨意;
對他而言,天下女子皆一般,溫溫馴馴即可。
可誰知這殺千刀的刁鑽女子竟研讀律法,
火燒女誡,還寫了張休書給他?
駱靖堯氣瘋了!他發誓定要找到她,
將休夫書丟還給她;另外再寫一張休妻狀給她。
錯、錯、錯!錯在她不該對他愛戀甚深,又無法自拔……
幾次她真的很想同他說說話,很想對他微笑,但都遭到他的訓斥。
呵!原來他是如此嫌惡自己……也罷了,
為了愛他,她早已把自己壓抑得令人可憎,如今,不如不要,休夫了

第一章

    夏日炎炎,伴著蟬鳴吱吱聲,位在京城東區的駱大學士府後花園,園中一池青荷朵朵盛開,偶有微風吹來,池水便泛起陣陣漣漪,荷瓣輕輕震顫,那嬌柔的模樣,會令人忘卻暑氣的熾熱,流連不已。

    但──

    在池旁一處畫閣上,卻傳來破壞此等優雅情致的冰冷聲音。

    「嗯哼!瞧瞧這個女人寫得多好,『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我說穎兒,咱們生為女人真是可憐,出生不到三天,就要被人放在床下面,好明白我們是下等人,只能玩一些瓦磚之類的東西,好明白我們這一輩子活著的目的就是要天天勞動筋骨,努力持家,嘖嘖,寫得真是好呀!哼,好個『卑弱篇』,」那不時夾著冷笑的聲音,聽來叫人毛骨悚然。

    穎兒吞口口水。「天!又來了。」她喃喃自語說道,開始迅速將繡閣內所有顯眼、易碎的物品收起來。

    任誰見到穎兒,都會喜歡上這個頭上綁著雙髻,有雙靈活、精明的大眼,說話又得體的侍女,但此刻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卻佈滿了山雨欲來的憂愁,雙眉緊皺的望向坐在書桌後面的美麗女主人。

    「好極了,現在來到最重要的部分,『三從四德』……」急促翻頁的聲音充分顯示持書者心情的紊亂。

    「小姐,您一定要念嗎?不是早背熟了?」穎兒小心翼翼地說道,試著做最後的勸阻。

    「豈止背熟?每字、每句都已經深深烙印在我身上每一處,但是能不念嗎?身為女人就是得時時刻刻念著這些東西,這樣才叫『賢慧有德』!哼,從父、從夫、從子,女人一輩子全都是跟從男人。婦德,不必才明絕異也。婦言,不必辯口利辭也。婦容,不必顏色美麗也。婦功,不必工巧過人。所謂的『真女子』就是不要有大腦,不用想、做啞巴、不用打扮、天天做家事做到死為止。哼,好個班昭呀!我真恨不得回到漢朝去,把你狠狠揍一頓。」

    隨著一聲重重的拍案聲,一本書也隨之被大力的丟棄於地,書皮上寫著兩個大字「女誡」,著者:班昭。

    穎兒舒口氣,彎身拾起那本書,準確地往身後的簍子丟過去,主人恨透了這本書,做奴婢的又怎能喜歡呢?雖然這本書可是當朝所有女子奉為圭臬、最高生活、事夫要項,德行指導原則的「聖書」,不過在戚家待久了,還真覺得這本書是個相當自虐的女子寫出來的。

    她望向那個開始抓起牆角的稻草人,狠狠踢、揍的女主人,若那是真人的話,肯定不到一時三刻,便會氣絕身亡──誰受得了那種重擊,不由歎口氣,這世上可以讓她美麗女主人戚荻蓮抓狂的原因就只有一項,那就是姑爺今天從朝廷返家了。

    戚荻蓮,是先帝生前最信任的「威鎮大將軍」戚慕翔次女,母親宮霓裳出身江南第一繡坊富家,而她的長姊宮荻蘭曾被先帝指定嫁與當時的昭德太子做太子妃,家世可說是相當顯赫。

    而她本身更是承襲了父母的絕頂容顏,有張美若天仙,不亞於她大姊宮荻蘭的絕美容貌。

    倘若用花來比,宮荻蘭有若一朵傲世的寒梅,孤伶卓絕,不輕易受人擺佈,也絕不向命運低頭。

    而戚荻蓮,則有若一朵白玫瑰,絕美、純真、無瑕,全身散發吸引人的清甜香味,總是毫不做作的表現出心中的情感。

    戚慕翔和宮霓裳的個性可稱是天下第一奇絕,豪邁不受世俗牽絆,這點從兩人不畏世俗眼光私奔成親可見一斑,連教養孩子的方法都與當世不同,使得他們的孩子都有著相當驚人的作為。

    老大宮荻蘭雖然進宮當太子妃,但在巧妙的化解政治上的鬥爭後,卻因愛上宮廷第一侍衛長,並在聞其死訊後而以「跳崖殉情」來表明心跡,徒留人唏噓,尤其太子最感到歉疚,即使登基做了皇帝,仍基於歉疚心理,對戚家相當照顧。

    而老三戚荻柏則因長姊「死亡」,便繼承了富家繡坊的職責,堂堂七尺男兒,卻天天拿著繡針率領一票娘子軍在宮家繡坊裡刺花繡鳥的,引來天下人的側目,衛道人士紛紛搖頭歎不值。

    而當中最無驚世作為的老二戚荻蓮,則在皇帝姊夫好心作主下,嫁給了當朝擁有第一才子兼天下第一美男子兩個稱號的駱靖堯,做起了「閒」妻良母。

    穎兒一直很慶幸自己從小是服侍戚荻蓮,雖然在三姊弟中,她的才華不是最出色的,但個性卻是最討人喜歡的,坦率、活潑、直性子,有點迷糊、有點衝動,跟在她身邊,天天都可以遇到好玩有趣的事。

    但這一美好的一切,全都在她嫁人之後,有了極大的轉變。

    而這最重要的關鍵點正是她的姑爺──駱靖堯。

    駱靖堯,為龍圖閣大學士駱銘的獨生子,二歲能識字,三歲會吟詩,五歲會做對聯,天才之名滿天下,十二歲通過鄉試,十五歲為狀元郎,十八歲入學士府做了翰林大學士,成了皇上的政策擬定顧問團一員。

    年僅十五即為狀元郎,不僅轟動整個朝野,而見過其容貌者,更驚歎其貌勝過潘安數倍,為千古難得一見的絕世美男子,有人稱其為自三國魏晉陸遜、陸杭、陸機、陸雲四大風流人物的傳人,集天地英靈之氣於一身之天之驕子。

    是呀!她家姑爺容貌的確是絕色,穎兒撇撇嘴,可個性真的是……

    從沒看過如此固執、自負的男人,人就好像塊萬年寒冰,方圓十步內,就可以感受那冰冷的寒氣,臉上表情永遠都是平靜無波,而那雙炯亮的眼睛裡,毫無任何情感而言,即使在面對親人朋友時,也是這麼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雖說小姐和姑爺的婚事是皇帝好意撮合的,但最終決定權仍在小姐的身上,除非小姐點頭,要不皇上也不會賜婚,但誰知──小姐一見了他,根本忘了一切,心甘情願的嫁給了這個大冰塊。

    這一年來,她親眼見到小姐如何從一個熱情如火的女子變成一個咬文嚼字,處處講求禮儀規範的模範「賢妻」;原因無他,只因為姑爺是個極重禮教的人,在婚前的聘禮上,即贈上「女誡」、「女則」、「孝經」、「女論語」這四本書,他要求小姐在婚前一定要好好研習過這幾本書,在明瞭精義後,方有資格進他駱家門,要不他情願抗旨不娶。

    這是多大的羞辱呀!

    偏偏中了邪的小姐,居然甘願就範,硬是讓自己好好「拜讀」了這四本書,其中「女誡」、「女則」還是她以前不屑一顧、嗤之以鼻的書。

    在洞房花燭夜的那天,她同喜娘等新郎進房了以後才退出新房,遠走不到十步,就聽到新郎冷冰冰的聲音傳過來。

    「在我掀下你的頭蓋之前,我得先問你幾個問題?」

    「相公請問……」小姐羞答答的聲音柔柔響起。

    孰料,駱靖堯居然考起小姐那四本書裡的內容,饒是小姐真的下了苦功,所以對答入流,就這麼折騰近二個時辰,新房的紅燭火才熄滅。

    而這只是開始而已。

    在共同生活後,才發現這個姑爺重禮法跟什麼似的,凡事一板一眼,家法高懸廳堂,連奴僕也要恪遵,犯者從抄寫家法一百遍、當眾棍打至驅逐都有,簡直是嚴得不得了,戚家也有家法,但是比起來,戚家簡直是樂園。

    但說也奇怪,在駱家的奴僕也是怪的,也不曉得是不是早習慣了,個個都是一副訓練有素的模樣,對這種「嚴法」,不僅甘之如飴,恪遵不悖,而且還頗為沾沾自喜,似乎覺得自己同其他家的奴僕有不同之處,當然不可諱言的,會有這種氣勢,自然是染自他們的主人。

    她和小姐初來自然不習慣駱府內的冷凝嚴肅氣氛,但她為了小姐,也就入境隨俗,雖然心裡老想著在戚家那段無憂無慮的、快樂做事的時光,而最叫她心疼不忍的,卻是小姐的轉變。

    荻蓮為了姑爺,壓抑住自己原有活潑好動的本性,言行舉止莫不遵照「女誡」、「女則」上的規定,出口必引用四書五經,有典有故的,雖聽得她頭發昏,卻也讓其他駱家下人甘拜下風,認為這才有資格擔當駱家的主母。

    但小姐這番努力在姑爺的眼中卻不當一回事,始終冷著一張臉不苟言笑,對她辛苦持家認為是理所當然。事實上,他也的確將所有內府的事全交給小姐全權處理,而他則專心公事,但最教人不值的是,駱靖堯因深受當今皇上的器重,經常留在學士府裡處理公事,一個月才偶爾回家兩、三天,甚至待不到一天,從小姐進門一年來,夫妻倆見面次數用手指頭再加上腳趾頭便可算得出來。

    至於閨房之樂,由於姑爺似有隱癖,不喜魚水之歡,所以即使回家也經常讓小姐獨守空閨,小姐不是沒嘗試改過這種情況,她試著多加親近他,卻被姑爺冰冷斥回,要她別忘了身為大家閨秀的端莊,要她多學學班昭、長孫皇后的美德。

    原本小姐會有這麼大的轉變,全是為了討好姑爺,但誰知兩人成親後見面機會少,即使碰面也是在冷冰冰的情況下相對著。

    這種情形持續了半年以後,小姐漸漸撐不住了,雖然表面上,還是平和有禮,但是要是和她獨處時,或者跑到位在池畔這幢獨棟繡閣時,便開始將心中的不滿,和郁氣發洩出來,將班昭和長孫皇后罵個臭頭,並拿起收放在壁後特地紮起的稻草人,當作出氣筒般的打著,而這種情況到了每次和姑爺見過面後,卻毫無有所進展時,也愈形嚴重。

    唉!她真是擔心,小姐再這樣下去會瘋掉。

    穎兒幽幽從思緒中回過神,這時荻蓮已經停止踢打稻草人──因為已經全散了,滿頭大汗,氣喘不已的坐在地上。

    穎兒轉過身,從水盆中擰乾一條毛巾,走過去開始為她拭汗。「小姐,又怎麼了?姑爺又惹您了?」雖然明知道答案,但還是不得不問。

    荻蓮無力的搖頭。「還不是同以前一樣,要我別吵他,乖乖在房間裡繡花。」接過毛巾自己擦拭。「幫我準備水,我想淨身。」語氣已不若先前的怒急。

    穎兒點點頭,突然咬住下唇,哇地一聲哭出來。「我再也受不了啦!小姐,您何苦要這樣委屈、傷害自己,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啦!嗚……想您在戚家是多麼受寵、是多麼快活,怎麼、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嘛!」

    荻蓮愣了一愣,看著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貼身侍女兼好友居然為了她哭成這樣,也不由覺得心酸,可是淚水還來不及掉下,突然從樓下傳來呼喊。

    「夫人,您可在上面?」是府裡小廝在叫喚。

    荻蓮沒有馬上回話,因為此刻的她,全身都是汗,頭髮散亂,珠釵歪斜,這等容貌實不宜見人。

    「夫人?」小廝再次喚道。因此繡閣乃是荻蓮的隱私地,一般下人是不可接近。

    穎兒迅速抹去頰上的淚水。「我下去招呼他,您先把頭發放下,我一會兒上來幫您整理。」穎兒啞著聲音說道,由於駱府最忌諱丫鬟大呼小叫的,所以她立刻衝到樓下應對。

    望著穎兒離去的背影,她內心不禁一陣絞痛,剛剛穎兒哭著喊道: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不禁畏縮了一下,她到底變成了什麼樣?

    荻蓮將臉埋進膝間,整個人連動都不想動。

    這時穎兒又碎碎地跑上來,本想對她說,在駱家是不可以這樣大聲跑的,可是穎兒不是一般的丫鬟,而這個繡閣是她嫁來駱家唯一可以盡興做自己的地方,她幹麼還要在這設下那撈什子的規矩?

    穎兒的臉看起來臭臭的。

    「怎麼著?」

    「老爺喚您去書房見他。」

    什麼?他居然會主動要見她?頓時忘了先前的委屈和不滿,臉上瞬間散發出動人的光彩。

    穎兒一見著小姐整個人像死灰復燃般地振起精神,不禁心中暗歎。前世,小姐到底是怎生欠著姑爺了?

    「穎兒,快來幫我換服梳妝,我不能這個模樣去見他。」荻蓮匆匆走向內室。

    穎兒再度重重軟口氣:「是!這就來了。」

    +++++

    荻蓮有些心慌意亂的,匆匆走向她丈夫的聖地──書房,腳步有些急促,若不是怕府內奴僕心臟病發,她早就使出戚家的上乘輕功,一舉飛到她丈夫的身邊。

    天!成親一年來,他對她的影響力還是那麼大,並未因她嫁他而稍減。

    當然啦!這跟她一年與他碰面不到二十次有很大的關係,而且每次碰面,他都不當她是一回事,總是冷冰冰將她趕走,不讓她有任何機會親近他,即使是那寥寥數次的敦倫之禮……他亦不曾……

    一想到此,她心就痛,微咬著下唇,來到書院前,她瞪著那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覺夢書院」好半晌,這裡他從不讓她進來,連打掃也不許。

    她連吸了好幾口氣,才讓自己慢慢走進去,守在書院的書僮見了她都恭敬的行禮,並為她敲門通報,和她早先聽到丈夫回來時,要求見丈夫卻將她擋住門外的高傲態度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當聽到那清冷的聲音說進來時,她心跳不自覺加劇,雙腳有些顫抖,慢慢地走進室內。

    她的夫婿就坐在正中央的書桌後面,低頭寫著字,專注的態度令人不敢出聲打擾,而在這一年少數幾次會面中,她早就學乖了,若是他沒開口她卻先說話了,準會被喝斥不端莊,然後命她回去再讀「女誡」,所以她耐心的等著。

    在等的過程中,照理說得目不斜視地看著地上,直到他叫她抬起頭來,但她忍不住想要多看一眼她的夫婿,便小心地覷眼望過去。

    才一個月沒見,他還是那樣俊美、好看,打從她在皇帝姊夫御書房的屏風後面第一眼見著他時,就深深被他的絕世容顏給震住,她作夢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會有這麼好看的男子,即使是她早已看慣了美男子──因為家中就有兩個,但是駱靖堯那種俊美和她那有著陽剛美的父親及儒雅美的弟弟完全不同,他更顯得陰柔、飄忽、卓然。

    一見著他,她的視線就再也無法拔開了。

    所以當皇帝姊夫問她願不願意嫁給駱靖堯為妻,她幾乎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她想要跟他在一起,永永遠遠的,這種前所未有的渴望燃燒掉了她所有的理智,她近乎瘋狂地崇拜他這個幾乎稱得上完美的丈夫,心甘情願的臣服在他腳底下。

    他要一個端莊、有禮、賢慧的妻子,她就想辦法讓自己達到他的要求,強迫自己去念那些從前視為迂腐的書籍,將它們從頭到尾背得滾瓜爛熟,甚至跑到宮中,要求當今的皇后介紹女官,教她所有相關的禮儀和合宜的姿態──那真是段慘痛的回憶。

    但也因此徹底改變了她以前在家中不拘小節的生活習慣,一舉手、一投足都完全符合所謂「大家閨秀」的標準,連說話也得講究,因為只要稍一出錯,便會立刻得到重罰。

    雖然很苦,可是她甘之如飴,因為她相信只要她做到,一定能討她未來夫婿的歡心,讓他喜歡她、疼愛她。

    但事情總是出人預料。

    「夫人,你又在發呆了?」冰冷不滿的聲音倏地竄進她耳中,她猛地抬起頭,見到靖堯那張俊美無雙的臉上,此刻正一臉不悅瞪著她。

    「相公……」她的聲音細若蚊吶,真是要命,一看見他的臉,她就會像變個人,總是膽怯、害羞,心跳快得幾乎讓她喘不過氣、說不出話來。

    靖堯冷冷看著縮成一團的妻子。「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說話要大聲一點,要不別人怎麼聽得見。」

    她深吸口氣。「是。」這次夠大了吧?她眼睛低垂看著地面——女人不可直視男人,她多想抬起頭好好看著他,可是又怕自己在見著他的臉時,只會像白癡般的瞪著他瞧,啥話都說不出來。

    「半個時辰前,我就差人喚你來,為何姍姍來遲?」語氣冷得叫人發抖。

    「妾身正在更衣換服。」以前只要聽到他的聲音,都會讓她覺得很快活,不知怎地,她今天竟覺得莫名的厭惡,雖然他的聲音很悅耳,但語氣卻很冰冷,一點感情都沒有。

    「換服?你為何要把大好光陰浪費在妝扮外表上,難道你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了嗎?等你的人就沒其他事要辦了嗎?」他的語氣充滿了嫌惡。

    若是往常他這樣說話,一定會讓她愧疚不已,但為何他每次見著她,總會有那麼多的毛病被他挑出來念?她已經盡量做到最好了呀?為什麼他就不會稱讚她一下,即使只有一句,她也心滿意足;可是一年了,他為什麼不說她有將這個家弄好,沒讓它變得荒蕪,讓他回家有熱騰騰的飯菜可吃?

    她輕輕吸口氣。「相公,你喚我來有何事?」她一字一句慢慢地說出來。

    靖堯瞪著她黑色頭頂半晌。「皇上昨天問起你,說你一年沒進宮了,他和皇后娘娘都挺想念你,要你近日去宮中拜訪一趟。」

    她驚異地抬起頭。「皇上想見我?」瞬間,她忘了不可直視她夫婿的「規定」,皇上怎麼會突然想見她?糟了!該不會是皇上知道她大姊宮荻蘭還活在人間的事情吧?

    靖堯皺起眉頭。「女子不可用如此口吻說話,不端莊。」

    咦?她又做了什麼?為何又被罵了?她有些怔然地瞪著夫婿,不料這副呆樣又惹惱了靖堯。「夠了!別再發呆,我已經將皇上的話帶到,沒事你可以下去。」

    什麼?就這樣?夫妻倆近一個多月沒見面,什麼也不問,什麼也不多說,就這樣結束談話?

    在過去她雖會很失望,但卻會咬緊牙根吞下所有的思念和想說的話,因為「女誡」明白告知。婦人,要擇辭而說,不說惡語,要看情況發言,最重要的,說出的話不可以讓人覺得討厭。

    但是穎兒方纔的話語竄進她腦中──小姐,您怎麼變成這樣?

    她變成什麼樣了?

    一個膽小、畏懦、無用、懼夫,有話不敢言、隱藏真實感覺的虛偽人!

    看到妻子還是一動也不動,他臉上的不悅加深。「我說沒事,你可以下去了,沒聽到嗎?」

    他那冰冷的言語像根針般,將此刻脹滿她全身的某樣東西給戳破了。

    荻蓮搖搖頭,絕望地想抓回那漸朝四方奔去的自製和冷靜。

    看到她的動作,靖堯眼中閃過一絲驚異。怎麼?她在反抗他的命令嗎?

    荻蓮雙手緊握住她的裙子,好一會兒才放鬆下來。不行!還不可以那麼快就失望、放棄,他們之前相處的時間畢竟太少了,只要再久一點,他一定會發現她的美好。

    她定一定神,方再度低下頭,態度極為謙卑。「相公,這次回來打算要停留多久?」

    他表情漠然。「我一會兒就走。」

    什麼?她再度抬起頭瞪著他,天!為什麼又……

    +++++

    「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不想回家?」同是翰林大學士,也是駱靖堯少數知心好友之一的楊少華,輕搖紙扇說道。

    駱靖堯淡淡望了他一眼。「公事都快做不完了,哪來的閒情回家?」

    「是呀!真是忙死人,皇上老要你跑東跑西,剛剛才從邢州回來,匆匆回家打個照面,又風塵僕僕趕回來寫報告,你呀,還真是勞碌命。」少華搖搖頭。「不過我覺得你的妻子真是可憐,老不見你回家,獨守空閨不覺怪可憐的嗎?你曾經向嫂夫人解釋過你的工作狀況嗎?」

    「告訴她?」靖堯微皺起眉頭。「婦道人家懂這些做什麼?她只要把家事理好即可。」

    靖堯是當朝少數的文武全才,他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幾乎無所不能,又在巧遇機緣下,遇得明師習了一身好武功,皇上得有此一才,自然會善加利用,雖然礙於年紀,只讓他當了翰林大學士,成為皇上的政策顧問,名為此,實則不然,皇上讓他代天巡狩,拿著御賜金牌,代替皇上到天下四處巡邏,探訪民情,並考核官吏的政績。

    此任務系屬皇上私下委託,因此只有當今宰相以及副手楊少華知曉,只是少華沒料到靖堯竟然連妻子也瞞住。

    「嘖、嘖!你們感覺起來可不像恩愛夫妻。」少華因和他相熟,所以說起話來較無遮攔。

    靖堯低下頭翻著書。「恩愛又如何?不恩愛又如何?我本來就沒打算娶妻,若不是皇上賜婚,我絕對不會成家。」他語氣淡然地說道。

    「話不能這麼說,古有明訓,人可無官,但卻不可無妻,大丈夫只有在擁有賢妻時,方能成真正的大事業。」

    「是嗎?」從靖堯平靜無波的臉上,看不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少華定定注視著他,說實話,任何人一見到駱靖堯,絕對會被他的絕世容顏給傾倒──無分男女,連皇上都曾歎道:「若卿為女子,朕必為卿打破不立妃的誓言,將卿納入後宮。」皇上因專情皇后盧湘,故未再納妃。

    但駱靖堯雖有此俊美的容貌以及豐美的才華,但他卻不像其他稍有俊才的男子,任意流連在花叢中,對所有投懷送抱的女子照單全收,相反地,他有高乎常人的道德標準,比任何人都來得自制,對女子,可說是退避三舍,恪遵世間所有對男女之間相處規範的禮法。

    一般人以為他是個「極度」守法、守禮的人,簡直稱得上是「聖人」,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少華卻很清楚。

    其實駱靖堯是個極看不起女子的人,在他的觀念中,女子之所以會存在這個世間的目的,是為了要傳宗接代,除此之外,別無他用,沒想到娶了妻後,這樣的觀念仍末改變。

    少華因近一年來幾乎跟著靖堯東奔西跑,至今尚未去駱家造訪,更未曾拜見過他的妻子,聽說他的妻子容貌平凡,不若靖堯的俊美,對這一點,他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至今為止,還未見過有誰的容貌勝過靖堯的。此外其出身良好,是皇上極為寵愛的妻妹,也因為如此,才會撮合這場婚事。

    不過,就是不曉得他妻子做人如何?為何靖堯會不喜歡回家?甚至對女人的厭惡感一點改進都沒有。

    「靖堯,你是不是……對你的妻子很不滿意?」少華大著膽子問道。

    靖堯抬起頭,星眸閃過一絲不悅,他不喜人探他隱私,但少華是他唯一的好友,他聳聳肩。「她還可以,至少家事從沒讓我煩過。」

    少華點點頭,這樣說來應該還不錯。「那你應該相當喜歡她才是。」

    「不!我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靖堯又低下頭。「她人不壞,而且在我不在家期間,挺守婦道的,倘若妻子是要讓丈夫無後顧之憂的話,她做得算不錯,不過……」想起今天他要離去前在書房那一幕,他覺得她同以前不太一樣。

    「你對自己的妻子沒感覺?」少華歎口氣。「我看你根本還在記恨,你對她躲在皇上背後屏風選你做夫婿的事厭惡透了,是不?」

    一語刺中,靖堯沉下臉,沒錯!他承認當初知道自己居然是「被選上」時,覺得羞辱極大,天之驕子的他向來只有「我要」,而不是別人要他,可是偏偏在婚姻大事……

    儘管他厭惡有女人在身邊纏著,但是也不能否定禮法上規定,男子應當娶妻,所以既然是皇上賜婚,那也就接受了,只是皇上居然先詢問同意與否的人是女方,而非他。

    雖然她的舉止言行完全符合他對女子的要求,可是……她那雙明亮的大眼,在望著他時,經常會流露出某種深意的眼神,好像被丟棄的小狗向人露出乞憐般。她到底想要什麼?每當他見到這樣的眼神,全身都會打冷顫、起疙瘩,不舒服極了,可是她不開口說,他也不會主動問,事實上家事都已經讓她全權作主,生活無一匱乏,真不明白她還不滿什麼?而近半年來這種情況更嚴重,和她相處時間愈長,就會感受到那種莫名的壓力。

    雖沒說出來,可是她正無聲向他要求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更不知該如何給予的東西,而在發現他無法給予時,她的眼神就會充滿悲傷,看得他頭皮發麻。

    也幸虧皇上給予他特殊任務,讓他可以輕易免除這種不適的情況。

    所以娶妻有什麼好?和女子在一起有什麼好?

    「怎麼?被我說中了?」少華見他沈默不答,忍不住開口問道。

    靖堯冷冷看著他。「你夠了吧?我不想再談我妻子的事。」

    「不是我愛說,我未成家所以能夠跟著你到處東奔西跑,而你不同,以你這種冷落妻子的方法,難道不怕她受不了跑掉……」少華似真似假地說道。

    靖堯沒好氣瞪他一眼,想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跑掉最好,省得我還要費心去管她。」

    這時,從屋頂上傳來異響,一般人可能不以為意,可是對靖堯和少華這種練武的人,一下就辨認出那是瓦碎聲──有人在屋頂上聽他們談話。

    他們倏地停止談話,互看一眼,身形一頓,同時破窗飛上屋頂,可是頂上已空無一人。

    「咦?怎麼會沒人?」少華奇道,四處搜尋,一點異樣都沒有。

    靖堯則走到屋瓦碎裂處,蹲下身子查看。該死!是誰膽敢偷聽他們的談話?幸虧剛剛並未談及任何朝廷機密的事情,但不論是誰,那傢伙輕功真是該死得好,居然讓他絲毫察覺不出。他眼神瞇緊,不管是誰?這意味著將有事發生了。

    「靖堯!」少華走近他。「你想會是誰,該不會已經有人發現我們目前正在調查的事了?」

    靖堯臉上表情更顯得陰沉。「從今以後,我們要更加小心留意。」

    「嗯。」

TOP

第二章

    「天呀!小姐您總算回來了,怎麼姑爺前腳一走,您就跟著不見,害我急死了。咦?您怎麼這副打扮?」穎兒忘了壓低聲音,驚訝地叫了起來。

    荻蓮從頭到腳都是黑的,除了那張臉蛋,慘白得嚇人。

    穎兒被荻蓮臉上的表情給嚇著了,從沒看過她如此傷心憤怒、絕望過,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手,發覺冷如冰。

    「小姐,您怎麼了?別嚇我呀!」穎兒著急地說道。

    荻蓮只是不發一語越過她,坐到梳妝台前,瞪著銅鏡發呆,對穎兒急切的呼喊充耳不聞。

    奇怪!此刻的她應該是要好好大哭一場,將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統統發洩出來,不是嗎?可是為什麼現在一滴眼淚都擠不出來。

    ──他根本就不想娶妻的……

    ──他對她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厭惡被她「選中」……

    ──離開最好,省得他費心……

    喝!拋下所有賢慧女子的外貌,率性的改裝,以冠絕天下的家傳獨步輕功跟蹤丈夫,果然可以探查真相,雖然知道他在外面沒有別業,另外包養女人,足以讓人心慰,但當從他口中得知他對她的看法,竟是如此傷人。

    原來如此呀!

    無論這一年來,她做了什麼,甚至為他改變了原有的自己,他依舊沒有接受過她,喜歡過她,甚至認為她離開是最好的。

    「穎兒……」

    「是?」太好了,小姐總算肯開口說話,穎兒暗吐一口氣。

    「我是不是很差勁的人?」她輕輕問道。

    「胡說八道,您哪裡差勁了?您可是我見過最好的人。」穎兒睜大眼睛說道。

    「可是,在我們姊弟三人中,我最不成材,既沒有荻蘭姊的聰明和勇氣,也沒有荻柏的執著和不畏世俗眼光的率性……」

    穎兒搖搖頭。「我承認大小姐、少爺很了不得,但您也很棒呀!您可知道,老爺、夫人、大小姐和少爺以及所有下人,最喜歡的人可是您呢!因為您待人真誠、厚道,大家都很疼您、很親近您呢!」

    荻蓮幽幽望向穎兒。「你現在說的,是那個以前的我吧?」

    啊!穎兒張開了嘴,突然間,一個字都擠不出來,然後眼眶漸漸紅了。「小姐……」

    荻蓮自嘲的笑笑。「你不說,我也知道自己變了,難得回娘家一次,卻從不對爹娘說實話,老說我過得很好、相公待我好,跟弟弟也淨說些客套話,還告訴他,一個大男人別管繡坊的事較妥當……唉!我怎麼會這樣呢?」

    「小姐……」

    「穎兒,我問你,若是我把那些什麼《女誡》、《女則》全都扔了話,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差勁。」

    「我很樂意幫您放把火燒掉它們。」穎兒乾脆地說道。

    荻蓮瞪著她半晌,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先是格格笑,然後是開懷大笑,後來竟誇張到抱著肚子趴在床上。

    穎兒被她的狂笑模樣給逗笑了,但笑了一會兒,發現她一點都沒有止住的跡象,這才覺得不對勁。「小姐?」

    荻蓮笑得肚子發疼。「哈哈……放火燒掉,說得好呀!哈哈……早該這麼做了……」她邊笑邊撐起身子,走到梳妝台前,將抽屜拉開,把放在裡面的幾本書拿出來。

    「哈哈……穎兒,去繡閣將放在那的幾本書都拿過來……哈哈……快去……」

    穎兒有些擔心的望著笑個不停的荻蓮,猶豫了起來,此刻實在不放心留她一個人在這,情況真的、真的非常不對勁。

    「快去呀!」荻蓮將她推出門。「我在這等著,快去快回呀!哈哈哈……」

    穎兒無奈地咬緊下唇,展開自小在戚家同荻蓮一道學習的輕功,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繡閣去將書拿了回來。

    當她回來時,發現荻蓮不知從哪找來一個瓦甕擺在房中央,裡面已堆了好幾本女字開頭的書,這些書多半是姑爺贈給小姐看的一些記載烈女貞婦的書籍,和賢者對女子教育的看法。

    荻蓮雖不再狂笑,但臉上帶著的笑意卻充滿了狂氣,穎兒忍不住吞口口水。天!小姐到底有多少面?即使一同長大也仍摸不清,唯一肯定的是,她非常、非常害怕眼前這個小姐,小姐看起來好像……快瘋了。

    荻蓮一把將她手上的書奪過,毫不留情的丟進瓦甕中,只留下那本《女誡》,穎兒再度吞口口水,是不是又要發飆了?

    出人意料地,荻蓮未像過去一樣,將班昭好好痛罵一番,相反地,她若有所思盯著那本書半晌。「其實,班夫人寫的也不是太糟,有滿多算是教人修心養性的,但為什麼只規定女人要做到,而不是要求男人?為何就只有女人要遵守三從四德呢?男人也可以從母、從妻、從女呀?」

    穎兒眨眨眼睛,這論調……還挺有意思的,不過外人若聽到的話,大概會囗吐白沫吧,她注視荻蓮將那本《女誡》放在燭火上,沒一會兒那本書便著了火,然後毫不留情將之丟進瓦甕中,瞬間,整個甕裡的書便燒了起來。

    穎兒被那煙弄得嗆咳了起來。「咳!小姐,這煙太大,咳、咳!我們先到外頭避一避吧!」正想拉荻蓮到外頭透氣時,卻發現她滿臉淚水的注視著那一甕火。「小姐?」

    荻蓮淚眼朦朧注視著那甕火,隨著這把火燒掉的不只是那些規範女人的書,還有這一年來那個莫名其妙的自己以及對……靖堯的愛戀。

    她已經撐不下去了,早該學學她大姊,為了找回自己心愛的男人,不惜詐死以逃避世人的耳目,雖然結局是令人惋惜,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但她卻以另外一個方式找到自己的歸屬,姊姊既然可以如此勇敢的面對失去愛人這項事實,她有何不能?尤其是,那個男人根本末曾將她放在心上!

    她眼淚不停肆流,當整個房間都充斥了煙,讓人再也無法忍受,穎兒牽著她衝到外頭透氣時,她都毫無所覺,最後她竟像個孩子般哭倒在穎兒的懷中。

    當火漸漸熄了,所有的書都已變成黑灰時,哭號聲已變成低泣,但淚水仍不斷的流出。

    穎兒紅著眼將她扶到床上躺著,看到那雙聳動的肩膀,再低頭看著胸前已濕得可以擰出一缸水的衣服,輕輕歎口氣,這下將如何是好?

    燒掉一甕書又意味著什麼?

    +++++

    「抱歉,夫人!老爺交代過,除了我等隸屬於『覺夢書院』的下人可進書院做打掃整理工作,『閒雜人』等概不准進入。」負責掌管書院的四個奴僕,個個面容嚴肅地擋在書院門囗。

    這四個面容俊秀的男僕。年紀約十五上下,皆自小就進了駱家府,在駱靖堯親手裡練下,行止與府內其他奴僕不同,但也更加傲慢並只接受駱靖堯的差使,其他人皆動不了,而他們這四人的名字也挺有味的,全都冠上駱姓,依年歲大小分別被名為甲、乙、丙、丁,現在代表所有人同荻蓮說話的正是為首的駱甲。

    站在荻蓮身後的穎兒抿了抿唇,真是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會有什麼樣的僕人,居然敢用那麼硬的態度對女主人這樣說話,真是的,不過她望向並沒有因侍童傲慢的言辭而面露不悅的小姐,其實現在最教人擔心的是小姐的反應。

    自昨晚將一整甕的書燒個精光,並大哭一場後,今早的小姐看起來出奇的平靜,彷彿昨天什麼事也沒發生遇。

    但,在用過早膳後,荻蓮神采奕奕的對她說要到「覺夢書院」時,並說了些什麼……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等之類怪怪的話,她才相信,昨夜那一切真的不是在作夢。

    若是假的,小姐斷然不會想到要到「覺夢書院」,這個專屬駱靖堯的禁地。

    不會吧!小姐該不會是嫌昨晚燒掉的書太少了,而打算來將姑爺書房中的相關書籍也全都燒燬吧?

    儘管心頭的不安揮之不去,但穎兒還是咬牙跟著,反正她這一輩子是跟定小姐了,即使上刀山、下油鍋亦在所不惜。

    荻蓮面帶微笑來回審視眼前這四個少年,這一年來,每當靖堯回到家時,第一個回來的地方不是去見她,而是躲進書院中,在她不顧顏面過來要求見他時,這四個小鬼可都擺足了架子,不僅不許她進書院一步,連幫她通報都不肯,說什麼老爺有令不准「閒雜人」進去干擾,無論她怎麼低聲下氣拜託、要求,他們皆充耳不聞;若非礙於靖堯為他們撐腰,她早就好好修理他們一頓了。

    不過,如今她已不在乎了,也無所謂了,她今天會來書院,不是為了要見良人,反正他又不在,而是另有其他目的,不過駱甲剛剛說的那句「閒雜人」,可將壓抑在心中多時的怒氣給掀了起來,好傢伙,若今天她不報仇,她就不姓戚!

    倏地,她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乍然見到,駱甲、駱乙、駱丙、駱丁不由得駭了一跳。

    「我是誰?」

    這個問題讓這四個少年愣了愣,駱甲垂下眼。「您是……夫人,」

    「老爺不在時,這個家是由誰來做主?」

    「是夫人。」

    「那我姓『閒』名『雜人』嗎?」

    「不是!」

    她嘴角揚起冷笑。「原來你們還知道這點呀!既然如此,若是我執意進去書院,你們能奈我何?」

    四人臉色大變。「夫人……別為難小人呀!」

    「我偏要為難呢?」她可不是在說笑,相當認真的。

    「這……」饒這是他們頭次見到這位夫人端起當家的架子,全都有些傻住,不知該如何反應。

    荻蓮舉步走到他們面前,氣勢迫人,四人臉色都不太好看,駱甲僵著臉說:」夫人,若讓老爺知道,您我都擔當不起。」

    她冷哼。「怎麼個擔當不起?把我殺了還是狠狠打我一頓?」

    「是……家法處分小人。夫人,您就別害小的。」話雖這麼說,可是他們仍一副不肯妥協的模樣。

    「我就偏要害,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不害白不害!」她揚起手,四人眼前一花,頓時口不能言、身不能動。

    「穎兒,將他們全綁起來,嘴巴塞上東西後,再為他們解穴。」語畢,荻蓮已拂袖走進「覺夢書院」了。

    穎兒有好一會兒只能張大嘴巴,眼睛不斷眨著,天!小姐。真的是豁出去了,但她喜歡。

    她可不願意再看到過去一年那個拘謹,將自已所有真實感覺封鎖起來,一心只為那個冰塊而活的小姐。

    繩子?穎兒美目轉了一圈,然後笑吟吟走向那四人,將他們身上的腰帶解開,一邊動手,嘴巴上還不停叨念。「我說駱氏甲、乙、丙、丁呀!希望今天這一課能教你們學會,平常待人要多顧些人情,要不……可是會現世報……」語氣倏地變冷。「告訴你們,我早看不慣你們四個這副同樣。」

    荻蓮吸了口氣,方將門推開,凝目打量整個書房。

    來這裡好幾回,所有注意力全放在坐在書桌後面的那個男人身上,全神「聆聽」他的教誨,眼睛只敢往地下飄,根本不敢四處張望,如今,總算毫無牽掛的可以盡情瀏覽。

    果然整室都是書,緩緩走向前去,看完這些書起碼要數年的時間,而她一點都不懷疑,他早就全部都看完了,隨手拿下一本翻讀,頁頁都可見到他用毛筆寫下的註解和看法。

    看到那精闢、一針見血的文詞,心中不禁再度湧上對他的仰慕之情,伸手溫柔觸摸那工整優雅的筆跡。

    陡然,她像燙著般縮回了手,她在想什麼?難道她忘了,這個才華洋溢的男人根本不要她呀!咬著下唇,將書放了回去。

    別忘了,今天硬闖進這間書房,當然有反抗、挑釁的意味存在,可是,還有更重要的事呢!她開始尋找她的目標。

    穎兒將甲、乙、丙、丁等四個人處理好後,便進了書房,一進去便看到荻蓮在層層書架中穿梭。

    「小姐,您在找什麼呀?」

    「你快過來幫我找書。」

    「什麼書呀?」乖乖!這間書房可真大,裡面的書起碼有數千本以上吧!穎兒不禁咋舌。

    「幫我找本朝的律令和刑統等書。」

    「找那個作啥?」不會吧!燒了《女誡》、《女則》,小姐想改看法令書籍?

    「找就是了!」

    主僕倆費了半個時辰才找到,穎兒滿頭大汗望著荻蓮埋頭苦翻,不禁好奇問道:「小姐,您到底在找什麼?」

    「你知道休書要怎麼寫嗎?」她頭也不抬地說道。

    什麼?穎兒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休書?小、小姐,姑爺……給您休書了嗎?」

    「他給我?」荻蓮抬起頭瞪她一眼。「不!是我要給他的。」

    「咦?」穎兒嚇得大叫起來。

    「別嚷嚷了。」荻蓮迅速將大宋律令和法律判例翻閱一遍,然後面露滿意的笑容。「果然。穎兒您瞧瞧,咱們女人若是犯了七出之條,男人就有權休掉我們另外再娶。」

    「可是……小姐,向來就只有聽過『休妻』,從未聽聞有人「休夫」的,您這麼做,豈不是太、太……」穎兒腦袋裡一片混亂,怎樣也沒想到,小姐竟打算做出如此驚世駭俗之事。

    「非也、非也,這可不是沒有前例的,罷了,先不提這個,咱們法律雖然只規定了男人該如何休妻,卻沒有說女人不可以休夫的,既然這麼做不會違法,那就做吧!快來幫我磨墨。」

    天!小姐到底受到了什麼刺激,一夜之間居然會有這麼大的轉變?

    「快呀!還杵在這邊幹麼?寫完休書之後,還得要整理行李離開駱家,要做的事情可多著咧!」

    「是!」

    +++++

    駱靖堯一臉鐵青的看著手中那張紙。

    我,戚荻蓮嫁入駱家已一年,因與夫婿駱靖堯感情不睦、貌合神離,是以情願立下此休書,與駱靖堯結束夫妻關係,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永無爭執。

    立書人:戚荻蓮

    「這個女人瘋了!」他將那張紙揉成一團丟到地上。

    少華將之撿了起來,仔細看了一遍。「哇,靖堯兄,你被休了耶!」他驚歎地說道。

    「簡直是荒謬至極!」靖堯平靜無波的臉龐出現難得的怒容和激動,顯示出他被妻子這事先毫無預兆的瘋狂驚世行為,弄亂了向來不易起伏的情緒。

    當他們在翰林院內處理公務時,靖堯突然接到家裡小廝送來的急報,說什麼夫人瘋了,將「覺夢書院」的看守書僮全綁了起來,之後人就帶著隨身侍女穎兒失蹤不見了,現在駱府上下全都亂成一團。

    他們聞訊後立刻趕了回來,誰知一回來便看到書桌上端放著這紙「休書」!

    「是挺荒謬的,從未聽聞妻子休夫的,靖堯兄,你這可稱得上是千古奇聞!不過,你是犯了什麼錯,會讓嫂夫人把你給休了,這休書上寫得很不明確,也沒說你犯了『七出』中那幾條,淫,你大概是我見過最『守身如玉』的男人,從不近女色;不順父母,唔!令尊、令堂已駕鶴西歸,至於你岳父母則雲遊四海去了,至今不知去向,無從不順;多言,要你開口真難;竊盜、惡疾、好妒不可能,那剩下的……就只有這項了。」少華像發現真相般,興奮地叫了出來。「你們到現在還沒有孩子!」

    「你不說話,沒人會把你當啞巴!」靖堯以難得的憤怒口吻說道。

    老天爺!這輩子他從來沒有如此失常過,也從沒如此覺得被羞辱過,他……駱靖堯的妻子,居然隨意留下一紙休書,什麼也不解釋的就跑了,這算什麼?

    是的!他承認他並不想要這個妻子,可是當她不要他時,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此時駱甲敲門走進書房。「老爺!所有下人已聚在院中了。」

    靖堯勉強收拾起怒氣。「叫管家和廚娘進來。」

    「是!」

    待管家和廚娘進來後,他冷冷望向他倆。「我問你們,平常夫人可有何不對勁之處?」

    廚娘和管家互看一眼,隨即搖搖頭。「夫人平常都沒什麼事。每天都會定時巡視府內上下看有何不妥之處,廚房內的事務,除了金錢進出控制外,她皆放手讓小的來打理。」廚娘說道。

    靖堯沉吟了一下。「那……夫人她可常出門去?」

    總管搖搖頭。「夫人甚少出門,嫁進咱們府內一年來,除了前幾個月,因老爺您不在家,夫人會進廟裡拜拜外,其他地方也沒見她去過。」

    「是這樣嗎?」不知怎地,靖堯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娶進一年的妻子,全然不瞭解,連她平常在做什麼都不知曉,更別提能察覺出有何異端。

    「府內哪個下人同夫人比較好?」

    「夫人只讓從娘家跟來的穎兒服侍她,不讓其他人親近。」

    「為什麼?」

    總管表情怪異地望著主人。「這……小的不知。」你這做丈夫都不知道了,他們這些下人又怎麼會清楚?

    少華看一眼好友,忍不住出聲了。「總管,近來可有什麼客人常來府裡走動的?」現在他們想知道的是戚荻蓮有沒有送頂綠帽給靖堯戴。

    總管搖搖頭。「府內甚少有客人來訪。」

    接下來,他們連續追問了幾個下人,卻一無所獲,沒有人能為戚荻蓮這突如其來的行為,提出合理的解釋和相關的資料。

    不過,他們卻從奴僕中的談話,多少知道了這名女子的事情,頗教人訝異地是下人對她都挺敬重的,因為她賞罰分明,從不做不合理的要求,僕人犯錯時,她會查明緣由,再依情形責罰。

    另外,他們也指出,夫人只要老爺不在的時候,人都會顯得比較沒精神,陰沉沉的,可是若事先得知老爺要回來的消息,整個人就會變得很開朗、有活力極了,但老爺一走,整個人又會像洩了氣的皮囊無精打采的。

    一聽到此,少華忍不住對他咬耳朵。「瞧,我說得沒錯吧!誰叫你不常回家,難怪會氣跑老婆。」講完這番話後,差點沒讓靖堯給打死。

    最後從幾個比較常接觸戚荻蓮的丫鬟口中得知,近幾個月來,夫人經常勤跑繡樓,而且有令,不准其他人進入──就像「夢覺書院」一般,繡樓是屬於夫人的禁地。

    駱靖堯聞言,眼睛瞇了起來,看樣子可以在院後的繡樓找到答案。

    +++++

    當駱靖堯來到後花園,不禁停住了腳,訝異地看著園景。

    「這裡什麼時候種了一池蓮花?」此時是盛夏,亦是蓮花盛開的時節,滿池皆是粉紅色、白色、綠色,而池畔種滿柳樹,景觀美麗極了,而號稱「君子花」的蓮,更是他這個「君子」的最愛。

    少華瞪了他一眼。這裡到底是誰的家呀?怎麼身為男主人的人,居然不曉得自家有蓮池?

    緊隨在旁的總管連忙答道:「這是夫人數個月前種的,夫人知道老爺您愛蓮,因此夫人特地托人從江南宮家帶來的蓮根種的,每回老爺您回來吃的蓮子燉雞湯,可都是從夫人娘家送來的上等蓮子。」

    靖堯抿緊唇不發一言,每次回家,隨意填飽肚子,只要味道不錯,哪會在意入口的是什麼東西?而且一回來,便立刻鑽進「覺夢書院」研讀書籍,根本沒什麼心思去別的地方晃,更不會跑到後花園來,因為他覺得這是她的地盤,所以他不想涉足。

    只是他沒想到,她竟會把原本簡樸的後花園弄得如此雅致清幽。

    發現所有人都以怪異的眼神望著他,他心一凜,怎麼?難不成所有人都在責怪他太少回家,所以妻子才會休了他?

    別說笑話了,大宋律令可是清楚記載,除非丈夫三年都沒回家,妻子方可訴請離異,他起碼一個月都有回來一次,她有什麼好埋怨?

    不!他不認為事情有那麼單純,雖然他對妻子一點都不瞭解,但是女人……哼,戚荻蓮絕對有做出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所以才會跑了!

    他沉下臉,轉身走進繡樓,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這裡燒過什麼東西?」好呀!該不會是把「證據」都給燒了。

    駱甲、駱乙、駱丙、駱丁一聽到主人如此說,立刻像訓練有素的狗,開始在繡樓中四處搜尋,靖堯和少華則繼續走上樓梯。

    樓上的房間中間放了一台織布機和一座繡台,織布機旁收了幾匹白絹,倒是繡台上放有兩隻鞋,很明顯都是男鞋。

    靖堯走過去拿起來看,其中一隻鞋本來已經快完工了,但全又叫剪子給絞開了線,將之弄壞,至於另一隻完好無缺的鞋,看到布面上用黑色線繡的繁花圖樣,他眼睛瞇了起來,這鞋相當的眼熟……

    少華放眼打量整個房間,這裡擺設簡單,壁上掛了幾幅繡功精絕的繡畫,還有一件看起來非常眼熟的披風。「咦?靖堯,你看這厚披風,是不是去年冬天嫂夫人差人送到翰林院去的,說是怕你冷著,和你手上拿的那只鞋一起的嘛!咱們所有人都好羨慕你有此賢妻,誰知你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嫌這些繡得太花……」

    靖堯沉下臉。「花?你告訴我,有哪個翰林大學士會披著繡個大鷹的披風,穿著鞋面是繡花的,若真穿上後,看起來像話嗎?難道不會像一隻孔雀?」

    少華忍俊不禁。「沒有那麼嚴重吧?」他伸手取下那件披風,欲試穿時,卻發現披風下另掛了一幅繡畫,而看到那繡畫的圖樣時,在場的人全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張畫像,而那容顏正是……駱靖堯。

    繡功和畫功雖然稱不上絕頂精妙,但也算得是中上,並把駱靖堯的氣韻和形姿拿捏得入木三分,每一針、每一線都可以看得出繡的人對畫中人的情意深切、令人動容。

    少華看向靖堯,正打算發表他的看法時,卻被靖堯臉上的神情給駭了一跳。

    從未見過靖堯表情如此迷惑和……震撼。

    這時駱丙和駱丁抬著一個瓦甕進房內。「少爺!我們知道夫人燒了什麼東西。」他們從黑灰底下抽出幾本尚未完全燒燬的書。

    靖堯接過翻閱了一下,隨即抿緊唇。

    「是什麼?」少華問道。

    靖堯沒理他,只是將那些書丟回甕中。「駱甲、駱乙、駱丙、駱丁,你們立刻帶人外出尋找夫人的下落,找到後立刻回報。」

    「是!」

    「總管,下令全府不得張揚此事,若走漏風聲,我唯你是問。」靖堯冷冷地下令道。

    看到所有人得令後匆匆行動的樣子,少華皺起眉頭。「你找到嫂夫人後打算如何?」

    靖堯望向那幅繡畫,眼胖充滿冰冷。「把那張亂七八糟的『休書』撕了叫她吞進肚子裡。」

    「啊,然後呢?」

    「然後?」他冷哼一聲。「我會重新寫一份休書給她的!」

    這下,少華完全說不出話來。

    無論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到她。哼!沒有人可以這樣羞辱他,也沒有人可以不要他,只有他方可以「休」了她,她「休」他……門都沒有!靖堯陰沉地下定決心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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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雖然駱靖堯嚴令下人不得將事情外洩,但不到一個月的光景,天下第一美男子駱靖堯被妻子休掉的事情即傳遍整個天下。

    原因無他,多嘴的不是駱府內的忠心僕人,而是因戚荻蓮在給丈夫寫休書時,亦曾修書給撮合他倆姻緣的大媒人──當今聖上。

    信中說明她「休夫」的緣由,成親一年來聚少離多,始終無法過一般正常夫妻的生活,而且隨著相處時間久,發現兩人個性無法合得來,再這樣下去,徒增雙方困擾,是以主動要求解除婚姻關係。信函上並強調,不管朝廷是否同意她斷絕和駱靖堯之間的夫妻關係,她都不會回頭了,信中懇請皇上姊夫能明白她在做出此決定的痛苦,也感謝皇上和皇后這些年來的照顧。

    由於此婚姻是當今皇上所賜,再加上男方是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女方則是威鎮大將軍之女,而「休夫」此事更是千古以來頭一遭(雖不是頭一回,可是就當時的眼光看來卻是第一次),因此轟動整個朝野。

    可怕的是,戚荻蓮此舉引起極驚人的效應,坊間女子開始主動訴請離婚,其中以龍圖閣大學士相無擇首當其衝,其妻因嫌其容貌醜,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居然以「反目」為由提出離婚,經地方官受理,竟同意其離異,再次震驚了全天下。

    御書房內。

    皇帝嚴肅的望向他最寵愛、信任的臣子。「駱卿,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靖堯低垂著頭。「臣不知。」外表看似平靜無波的,內心則正燃著熊熊怒火,若是戚荻蓮在此,他一定會掐死她。

    「你不知道?那有誰知道?」皇上搖搖頭。「看來荻蓮所言不假,你們兩個感情的確不睦。」

    靖堯強忍住怒氣,跪到地上。「臣罪該萬死,居然讓皇上擔心臣的家務事。」

    皇上歎口氣。「若是尋常百姓也就罷了,偏偏你們兩個身份不同,而且又是朕撮合的,而讓你這一年來東奔西跑,使你有家歸不得的人也正是朕,你說朕怎麼能不關心?」

    「陛下言重了,是臣沒將事情處理好,才會弄到這樣的局面,和陛下無關。」

    皇上凝視靖堯好一會兒。「你現在打算怎麼處理,戚荻蓮的行為已經越矩,雖然法令並未規定女子不可『休夫』,但站在朝廷的立場上,則要予以譴責……」

    「是!微臣明白,臣已命屬下去尋找人了,等找到人之後,臣一定會好好處分她的。」他發誓,他真的會!

    聽到這種斬釘截鐵的保證,皇上可一點都不開心,於理、於法,戚荻蓮這小妮子都該為她這驚世駭俗的行為,好好吊起來打一頓,但於情,她偏偏是他這輩子覺得最歉疚之人的妹妹,要他傷害她,於心不忍;何況,長期以來,都把她視為自己的親妹妹般看待。

    皇上軟了口氣。「若卿能找到,好好教訓她一頓,讓她知錯能改,將事情圓滿處理完畢就好,若是真沒找到的話,則……放她一馬吧!」

    靖堯霍地抬起頭,滿臉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的君主,皇上的意思居然是──他拳頭不禁握緊;是呀!差點就忘了他的妻子可是皇上的「妻妹」,自然會另眼相待。

    皇上繼續說道:「其實他們戚家都相當率性,而且不受外界世俗的羈絆,算是我見過最不會坐以待斃的人,我當時在娶荻蓮的姊姊時,差點沒被嚇『死』!……」一想到那個卓越不凡的女子身影,他眼眶無來由紅了起來。唉、唉!真像荻蘭所說的,他是個多情天子,這樣的人是難成霸業的。「所以,我想荻蓮那丫頭,一定和你之間有了什麼解不開的誤會,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說來說去就是他不對,這幾天他已跟少華絕交了,因為少華一直在叨念都是他的不對。「請陛下別擔心,臣會妥善處理,絕不會失了方寸。」他冷著聲音說道。

    「是嗎?那就有勞卿了,朕不再多說了。」

    「謝主隆恩。」

    +++++

    「喂!你聽說了嗎?天下第一美男子居然被他的妻子給休了!」

    「真的嗎?這怎麼可能?會不會是聽錯了?事實應該是他將他的妻子休了。」

    「不是啦!真的是他被休掉了。」

    「這簡直是奇恥大辱,這個駱大學士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被妻子給休了?」

    「聽說他不愛女人只愛男人。」

    「有斷袖之癖?」

    「好像是呀!」

    「唉呀!難怪他妻子不要他。」

    「……」

    一群人坐在酒店的一角,嘰哩呱啦的說著最新從京城傳來的消息,所有的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這話題上面,而在另一處角落,則有兩個年輕公子哥兒充耳未聞,對這些事情一點興趣都沒有。

    「噯!小姐您聽到了嗎?大江南北、街頭巷尾都在談這件事。」其中一位眼睛水汪汪的正四處觀望。

    「別說了,專心吃飯,還有別再叫我小姐,要叫公子。」

    「是。」

    沒錯!坐在這個角落的其中一位公子,正是做出讓全天下驚動的女主角所喬裝改扮的。

    荻蓮有些食不知味的將食物挾放進嘴中,腦海中思緒飄向遠方。

    一個月了!當她從駱家出來至今已經一個月了,在這段時間,她刻意不讓自己記起做過了什麼事,帶著穎兒,主僕倆改裝成男人四處遊山玩水,看能不能巧遇到正雲遊四海的父母,好向他們傾訴心中的委屈。

    雖然一路行來,所見美景寶剎不勝其數,白天雖有其他事物可以分神,但到了夜晚,躺在床上,一閉上眼睛,便會想起那個「下堂夫」,她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因為這已經是習慣了;成婚一年來,她每晚都是想著他入睡的,即使今天她已經下定決心要徹底忘了他,可是愈這樣想,她就愈忘不了,既然忘不了,索性就放縱自己,反正拚命的想、一直想,終有一天,想到他時,不會再讓自己產生椎人的心痛時,就可以淡懷了。

    但她無法不質疑,她那樣義無反顧,想也不想的就寫出了休書,這樣做對嗎?

    「穎兒。」

    「是!小……公子?」

    「一個月前,我到底做了什麼?」

    穎兒擰起眉頭,小姐怎麼老問她這個問題?「一個月前,您親手寫下了休書將姑爺休掉,並寫信告知皇上此事,表明您意志堅決,之後便收拾行李離開駱家。」

    「我真做了那些事?」

    「千真萬確,需要我詳細說出相關細節嗎?」

    「免了,我只是確定自己不是在夢中。」她看起來頗為垂頭喪氣的。

    穎兒歎口氣。「您後悔啦?」

    「後悔?」荻蓮猛地抬起頭。「沒有呀!怎麼可能後悔呢?」她乾笑數聲。」該後悔的人怎麼會是我,應該是他,對不對?來,吃呀!快吃呀!這兒的菜不錯。」語畢便低下頭埋頭苦吃,還不時為穎兒張羅菜。

    穎兒暗自搖頭,明明心裡不快活,卻在那強顏歡笑,真是難看,雖然她不反對小姐離開那個大冰塊,可是小姐的心……可是這樣說放就放嗎?

    「公子,接下來我們要去哪一個地方啊?」

    荻蓮停下動作,慢慢嚥下口中的食物。「我想去找姊姊。」

    「大小姐?」穎兒愣了一下,隨即面露驚恐地抓住荻蓮的手。「您別說笑了,怎麼可以為了這種事情想不開,我絕對、絕對不會讓您做傻事的。」

    她的聲音引起其他人注目。

    想不開……啊!荻蘭詐死的事除了家中幾個至親知道,並未讓其他人知曉,因為這可是欺君之罪,要滿門抄斬的,她伸手安撫拍拍穎兒。「你別誤會,我怎麼會想不開?」

    穎兒已急得淚眼汪汪。

    荻蓮歎口氣,低聲與她講了起來,穎兒眼睛愈聽睜得愈大。嘩!她知道大小姐做事向來出人意表,沒想到居然會如此膽大妄為,連皇上都敢欺瞞,她嚇得冒出一身冷汗,若是讓朝廷知道真相的話,所有宮、戚兩家人包括家僕可全部要砍頭的,所以在荻蓮叮囑她要保守秘密時,忙不迭點頭並賭咒發誓,絕不洩漏出去。

    「那……小……公子,我們現在要如何去找大小姐?」穎兒壓低聲音問道。

    「先往北方去看看吧!」荻蘭是為了要找居軒而北上深入遼地,雖然之後並無其他消息傳來,荻蓮還是想去找看看。

    「喔──」

    +++++

    在聽完駱甲從江南傳來的消息,得知戚荻蓮根本就沒回過娘家,無人知曉她人此刻在何處,反倒是目前當家的戚荻柏在向他們要人,令人氣結,靖堯冷著一張臉坐在「覺夢書院」內,通常他在這裡可以立刻獲得寧靜,但向來自認是個相當冷靜的人,可近一個月來,他卻非常焦躁不安。

    自從妻子離開後,他反而天天待在駱府。

    原因無他,一進宮中或學士府總會遭到同僚的「殷殷」詢問,雖然他們都大罵他的妻子太無狀,居然做出如此有辱門風之事,外表看似很同情他,私底下則在嘲笑他無能──居然管不住自己的妻子,所以他寧願待在家中,讓耳根清靜,免得聽到那些風言風話。

    這是他有生以來感到最羞辱的時候。

    更有甚的,外面傳言滿天飛,但出人意料地,輿論一面倒向戚荻蓮。

    ──有人說她是因為自己長得太醜,自覺比不上丈夫,所以才會羞而離去。

    ──有人說因為他長得太好看,所以處處留情,而且常年不回家,讓妻子獨守空閨,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她才憤而「休夫」。

    這……什麼跟什麼呀?

    會被人說得那麼難聽,全都是那個女人惹出來的!

    戚荻蓮,你真是可惡透頂,害慘了我!

    女人,果然是專門惹麻煩、製造混亂的傢伙,早知他當初寧願抗旨丟官,不該娶她,也省得今天的是是非非。

    他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所有的筆全都跳了起來。

    但,即使此刻待在家中,他也不得安寧。

    女主人不在,家中大小的瑣事全來問他,弄得他不勝其煩,最後全權交給總管處理,要他們別再來煩他──他才沒心思理會這些小事。

    有些煩躁地走出「覺夢書院」,不知不覺竟走到了後花園;過了一個月,池裡的蓮花變少了,有不少已結成蓮蓬,他伸手摘了一個,打開吃起其中的蓮子,頓時蓮花特有的清香溢滿整個齒頰。

    戚荻蓮,他在心中咀嚼這個名字。

    說也奇怪,過去一年完全沒放在心上的人,在這一個月來,幾乎無時無刻都會浮現在他腦海裡,打從他出娘胎以來,他從沒如此牽掛過一個人,不!不是牽掛是記恨,他暗暗修正。

    她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

    為什麼她現在的作為完全不似過去一年那個謙恭有禮的女子?

    為什麼要將他送給她的那四本女子必讀經典放火燒掉?

    為什麼她在繡坊中所繡的東西都是他的?

    為什麼她要將繡好的鞋子布面又拆掉?

    為什麼她要繡他的模樣?

    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說清楚,只留下一封休書便出走?

    為什麼……

    有太多的疑問,而他完全沒有答案,當他自認滿腹經綸,學富五車無所不知時,卻發現他對自己的妻子居然一點都不瞭解。

    一絲從未有的歉疚之感從心中升起,沒一會兒他立刻壓下,不,他沒錯!他沒有虧待她,他給了她衣食無缺的富足生活,她沒有資格埋怨,除了……

    他腦中再度浮現那雙盈滿深意的晶盈大眼,那討好似的乞憐眼光。

    想起當他看到自己的繡畫像時,他的心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從來沒有那麼難受、怪異過。

    他兀自陷入思緒中,全然沒注意到此時有另一人也走進後花園。

    少華眨眨眼睛。喝!他從沒見過駱靖堯發呆沉思過,而且還是面對一池蓮花,不過這個畫面好生養眼,駱靖堯的絕世之容和蓮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傲世之姿,簡直是曠世美景。

    但現在可不是能閒情欣賞美景的時刻,他今天來可是有天大的要緊事,輕咳幾聲,驚醒了那個在沈思的人。

    是誰膽敢來干擾他?靖堯瞇眼望向來者,一看到少華,他眼中閃過一抹慍色。「你來幹麼?最近這些日子我們最好保持距離。」他冷然地說道。

    少華一臉無辜地看向他。「你該不會是將外面那個說你有斷袖之癖,而你的對象就是我的那個無聊傳言當真吧?」

    靖堯冷哼一聲,他向來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他,但他真的氣少華,因為這傢伙一直說是他沒有善待戚荻蓮,才被休了,每當被這樣指責時就會讓他產生罪惡感。

    少華勉強壓下笑意。「放心,沒人會信這種無稽之論,我花名在外,『醉花樓』的姑娘們都很樂意為我作證,保證我絕對只對『姑娘』有興趣,所以嘍,若是你想要盡快洗刷罪名的話,平常就是得放下身段,多到這些歌伎酒樓走動走動,瞧!在非常時候就可以發揮作用了。」

    靖堯拉下臉,他可不想聽這些胡言亂語。「你來到底有何事?」

    那冰冷的聲音立刻讓少華記起來意,他臉色一整,換上正經的面容。「我們安排在邢州的探子來報,近來五王爺有極不尋常的動作。」

    一聽到此,靖堯的表情一變。「什麼樣的動作?」

    「遼人出入頗多,邢州城儼然成為遼人之城。」少華嚴肅地說道。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皇上知道此事了嗎?」

    「知道。他剛下道密令,要我們立刻去邢州,調查五王爺和遼人之間到底在搞什麼鬼,若是掌握到謀反之證據,即立刻出兵討伐。」

    去邢州?靖堯心一凜,現下尋找他妻子的事勢必得擱下,唔!他想到哪去?怎能拿這種事同國家大事相比?

    「我明白了,待我收拾好行李便立刻出發到邢州去。」

    少華點點頭。「我已準備妥當,至於……」他吞口口水。「找嫂夫人之事?」

    靖堯以刻意裝出的冷漠說道!「等這事辦完之後再說了,現在沒空理會。」

    少華頗為感觸地看著老友,看來得要過好長一段時間後,才能解決這場家務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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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邢州城和遼國緊緊相鄰,為重要邊境之城,近來遼國屢犯宋疆,自真宗與之簽訂「檀淵之盟」後,雖戰事稍減,但年年要求大量的金銀財寶做安撫金,歲出之大,成為大宋的致命傷之一。

    邢州城擁有極精良的兵馬,宋朝大半精銳盡集中於此駐紮,而守將是當今皇上的五皇叔趙擎王爺。

    但趙擎與遼國頗為友好,為了表示友善,甚至開放了邢州城,讓遼人可以自由進城來經商做買賣,甚至鼓勵遼宋通婚,藉著文化、生活的融合,消弭種族間的隔閡,因此五王爺在遼國有極好的評譽和信任。

    邢州城因開放通商成了商業重鎮,除了遼人外,倘有西夏及西域諸國的商販等皆聚在此處做買賣,整個城市繁華熱鬧、生氣勃勃,因此也吸引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聚於此。

    但在熱鬧繁華的外表下,卻暗潮洶湧,正因人種聚集複雜,也是情報最佳的交換場所,在此可以輕易得知各國最新消息,在看似和平的外表下暗潮洶湧,外族人全都睜大眼睛,虎視眈眈。想知道大宋何時會露出衰敗的跡象,一尋到空隙,便會如豺狼一般,毫不留情的撲殺過來。

    這天邢州城來了兩位頭戴斗笠,笠前罩有一層黑紗巾使人看不見容貌的嬌客。

    「哇?公子,這邢州城好熱鬧呀!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牛、羊、馬呀?」

    「你挨緊我一點,若被人衝散了,在這麼多人中,我可找不著你。」

    「是……唉呀!」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隊急行的商旅插入其間,將兩人給分了開。

    其中一位連忙將斗笠前的紗巾掀開,露出一張絕美脫俗的臉蛋。「穎兒,你在哪裡?」她大聲喊道。

    「我在這裡,小……公子!」另一邊傳來回應的呼喊。

    待那隊商旅走過,荻蓮穿過揚起的黃沙,走到跌坐在地上的穎兒面前。「怎樣?有沒有傷著?」

    「沒事!」穎兒嘟著嘴揉揉摔疼的屁股,將面巾掀開擦去臉頰上沾惹的塵土。

    為了避免再次被出入頻繁的商旅給衝散,主僕倆閃進旁邊的一條巷子。

    「小姐,我們來到邢州城就可以打聽到大小姐的下落?」

    「不知道,只能碰運氣了。」其實荻蓮並沒有把握,現在的她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戚、宮兩家是暫時無法回去,她怕回去會為他們帶來麻煩,現在的她,就像只無頭的蒼蠅,在一堆混亂中試圖找到目標往前進,而找到大姊宮荻蘭只是目前暫定的方向。

    幸虧父親和母親給了她一大筆金錢作私房,也才容得她如此率性胡鬧。

    正當她們打算繼續往前走時,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尖銳喊叫。「救命呀!有沒有人快來救救我們呀?」

    穎兒暗喊一聲糟了,正要伸手,眼前一花,她只拉到空氣,她向天空拋個白眼,唉!總是這個樣子,自從開始「浪跡天涯」,每逢路見不平時,戚荻蓮總是那個拔刀相助的人,有時候,小姐根本不管自己行不行,也不看情況有多不利,就像拚命三郎,奮不顧身跳進去,雖然憑藉家傳的靈活拳腳功夫及上乘輕功,總是可以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可是這樣長期下來,她真怕所有的好運都用完,小姐會受到傷害。

    而更教人憂心的是,荻蓮這種不愛惜自己生命的行為是為了什麼?或是……為了誰?

    歎口氣,她緊緊跟隨在小姐的身後。

    這次荻蓮救了兩名正被三個登徒子輕薄的遼國少女,她們兩位出身不凡,姊姊叫耶律萍,妹妹叫耶律琴,是遼國的貴族,她們的父親正是遼國駐邢州的官吏耶律文,她們來邢州探望父親時,因一時貪玩,所以瞞著家人和侍從偷偷溜了出來,誰知居然會碰上一群無法無天的壞東西欲欺辱她們,幸虧荻蓮及時伸手救援,若讓這兩名女子有任何閃失,只怕會引起宋遼之間的衝突,所以荻蓮在無意中化解了一場爭端。

    不過這次路見不平,倒帶來另外意想不到的遭遇。

    年方十五上下的耶律萍和耶律琴,對荻蓮和穎兒非常有好感──尤其她倆都做男裝改變,外表俊美,為了報答她們的救命之恩,根本不容她們有拒絕的機會,硬是將主僕倆拖回府做客。

    在盛情難卻以及為了要打聽大姊的情況下,荻蓮只有點頭答應。

    可是當到達她們所住的地方時,赫然發現那是信王爺趙擎之府,從耶律萍口中得知,遼使耶律文一家皆暫居於此。

    荻蓮為信王爺如此慷慨邀請遼國官員同住,暗感驚異。

    信王府前的守衛一見著耶律萍和耶律琴時又驚又喜,直說府內為了找她倆,幾乎快翻了天,而再見到荻蓮和穎兒時,又全都板起了面孔,冷冷盤查她們的身份。

    後來在耶律萍強力保證下,才放她們入府,而一進府中,便被府內森嚴的防守和巡邏給嚇了一大跳,是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荻蓮忍不住好奇地問道。

    「聽爹爹說昨晚有兩名刺客闖進王府,意圖不軌,結果抓到了一個,另一個卻讓他負傷逃走,所以府內正嚴加戒備呢!」耶律萍解釋完後,逕自用一雙漆黑的眼眸,充滿愛慕望著荻蓮。

    雖然看過不少男人,卻從未見過那麼俊美的男孩,戚荻蓮完全符合她心中所認為大宋男子的模樣──俊美清秀、細皮嫩肉……

    在她們這群習慣在大草原騎馬奔馳,受陽光洗禮的大漠兒女的眼中,看慣黑膚粗皮,一臉大黑胡的粗獷草原男兒後,格外欣賞這乾淨清爽,斯文有禮的男子,覺得大宋的男人都相當惹人憐愛,好似極需人呵護。

    刺客?唔!這種事不關她們的事,還是少惹為妙,荻蓮識相地沒再追問下去。

    她們被引進大廳,廳上正坐了一位身著黑袍,看起來極有威嚴的中年男子,雖然面容平和,但眼神卻非常凌厲,想來此人就是信王爺。

    此時從內室匆匆走出一個高大、身穿遼國軍服滿臉憂慮的男子。「萍兒、琴兒,你們跑去哪?差點沒把我急死!」此人正是耶律文。

    「對不起,父王?」耶律萍和耶律琴連忙奔進父親的懷中,待情緒平和下來後,她們便嘰哩呱啦的訴說方纔的遭遇。

    在這段過程中,荻蓮表情泰然的站著,穎兒則緊緊站在她身旁,因為從四面八方射來了不少銳利的探視。

    荻蓮雖維持外表的鎮靜,內心則七上八下,因為信王爺那如鷹般的凝視正一動也不動地膠著在她身上,好似要看穿她的一切。

    耶律文一聽到旁邊這位正是女兒們的救命恩人,連忙過來相拜。「多謝少俠救了小女!」

    見耶律文的態度斯文有禮,荻蓮拱起手。「舉手之勞,無需掛意。」她客氣地說道。

    信王爺走下來。「不!少俠過謙了,若非『你』及時相救,只怕耶律大人會興兵踏平邢州城,『你』可是立了一件大功。」

    「那真是謝天謝地!」

    「是呀!對了,請教少俠尊姓大名?」

    「在下姓柳單名楓,旁邊這位是小的侍童穎兒。」柳楓這個名字是荻蓮扮男裝行走江湖用的名字。

    「柳楓……」信王爺聽到這個名字,皺了一下眉頭,然後眼睛一亮。「少俠與江西第一快刀柳家莊可有牽連?」

    「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乾脆地說道。

    「是嗎?」信王爺面露惋惜之色。「我還以為『你』是柳家派來的人,心想江西第一快刀總算肯來為我效命,沒想到竟是一場空歡喜。」隨即面色一整。「不知柳少俠來邢州有何貴事?竟能如此湊巧的救下本王的兩位貴客?」

    荻蓮臉上禮貌的笑容倏地不見,整個大廳的氣氛也丕然一變,透著一股肅殺;再笨的人,也聽得出這問話似乎在懷疑她救人的動機並不單純,荻蓮深吸口氣後才開口。「我來此是為了要打聽家人的下落,今天才剛進邢州城,實在也不曉得會遇到這等事情,只能說是湊巧吧,既然兩位小姐已平安回府,我們也不欲久留,就此告辭了。」她冷淡地說道。

    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非是久待之地。

    耶律萍一聽到她這麼說,立刻不依地跺了跺腳,然後跑到荻蓮的身邊,緊緊抓住她的手,荻蓮被她的舉動給弄傻了。「這怎麼行?柳少俠,您可是我跟妹妹的大恩人,我們都還沒好好謝謝您呢!照遼國規矩,我們絕對是有恩必報,您一定得留下來讓我們好好謝謝您。」

    「這……」荻蓮露出難色,她望向穎兒,穎兄回給她無奈的表情。

    此時耶律文也開口了。「是呀!柳少俠,您可是我的貴客,怎麼可以就這麼離去?豈不要陷本王於不義嗎?你說是嗎?王爺。」

    信王爺淡淡笑了笑,他微微向荻蓮頷首。「柳公子,恕本王失禮,因近來邢州城常出入一些可疑的不肖之徒,所以本王不得不提高警覺防範。」

    荻蓮識大體的點頭。「我明白,這是王爺的職責所在,小的豈敢有怨,不過請王爺放心,在下真的只是來找家人,一打探到消息便會離開邢州了。」

    信王爺那雙厲眼在她臉上來回搜尋,見她一臉真誠,不似說謊的樣子,便放鬆了下來。「是嗎?您是要尋誰?說不定本王可以幫得上忙。」

    「真的嗎?若真得王爺之力,找家兄如虎添翼呀!」

    +++++

    稍晚,在享用一道豐美的晚宴後,荻蓮和穎兒被安排在後園的廂房中。

    待房間只剩她們兩人時,穎兒開口了。「嘩!公子,我從來沒吃過像今天這麼豐盛又好吃的食物。」她輕撫肚皮的坐進椅子。

    荻蓮笑笑,抬頭打量這間廂房,佈置得可真華麗,走到窗邊,一陣帶有寒意的涼風吹進來,此時已入秋,北方的夜晚都漸帶有寒意,她深深吸了口氣,藉著這股涼意將剛剛在宴上飲酒後在體內所產生的熱意驅散,正要關窗時,眼角突然瞥見東北方的角落有黑影晃動,再細看西北方也有,她不動聲色的將窗戶關上。

    方才在席間,她向眾人述說來到邢州城的目的是為了要尋找大哥柳丹,不過她只知道大哥來到邢州跟著遼人商隊往西行去,至於情況如何?有沒有改變名字,她一概不知,所以她只能到處詢問,看有哪隊商旅曾碰過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長得跟她一樣白白嫩嫩的人。

    由於她提供的線索有限,聽得大家一頭霧水,但見她講得情真意切,倒也信了七八分,並允諾會幫她打聽看看,而耶律萍及耶律琴在聽到荻蓮欲往遼國深入去找時,全都興高采烈,自願要帶他去,只不過她們還要在邢州多玩個兩三天,所以她們邀他等三日後再一道動身,荻蓮心想這樣也好,要不人生地不熟地、單槍匹馬跑到遼國去找人,準會碰了一鼻子灰,說不定還無法留個全屍呢!

    「公子,您想我們有辦法找到大小──」穎兒話還沒說完,已經讓荻蓮閉住了嘴巴。

    「小聲點,外面有人在看守我們。」她壓低聲音說道。

    穎兒張大眼睛,隨即點點頭,荻蓮鬆開了手。「能不能找到大哥,就看王爺能不能幫我們打聽到什麼消息了。」她故意大聲地說道。「我們就先別擔心,早些睡吧!」

    「是!」穎兒也大聲地說道,然後她湊近荻蓮小聲地問道:「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荻蓮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你有沒有發現,整個王府怪怪的。」

    「嗯!是覺得不對,會不會是因為才發生刺客潛進府內,所以他們才會處處提防?」

    「有可能,但你有沒有發現到,整個府內所養的衛士全都擁有一流的武功。」

    「老爺的戚家軍還不是一樣。」穎兒指的是威鎮將軍戚慕翔的子弟兵──威鎮軍。

    「不同,他們的人看起來多像是江湖上的高手。」荻蓮觀察得很仔細,因為從小他們姊弟三人在宮家外婆家接受教育時,他們就要學會如何辨識人,並詳加記住江湖中各門各派的特色,以方便將來行走江湖之用。

    「咦?」

    「算了!不用管,反正他們不擾我們,我們也犯不著理會,這幾天我們就乖乖待在這裡做客吧。」荻蓮心聲說完後,便直起身子準備入睡。

    穎兒留在外邊床榻上歇息,荻蓮則走進內室,坐在梳妝台前發了好一會的呆。

    突然她覺得有絲怪異感,全身頸毛倏地立起,這個房間除了她以外,似還有其他人存在。

    有人在注視她,她很確定,可是從哪呢?她緩緩直起身子,若信王爺對她那麼不信任,還躲在房內監視她的話便太過分了,她發誓,若真是如此她會立刻走人。

    閉上眼睛,專心運氣凝神傾聽,果然還有個沉重又有些虛弱的輕微呼吸聲,就在──

    她快速轉過身一把拉開位在旁邊的衣櫃,在拉開同時,躲在櫃中的人也跳了出來,是個黑衣人,揚掌向她劈了過來,她想也沒想的便伸手擋住,在兩掌相會的剎那,她看到了那黑衣人的相貌不禁驚呼出聲。「相公!」

    那黑衣人聞言瞠大了眼睛,立刻收了掌,但荻蓮反應沒那麼迅速,一掌打中了他的左肩,頓時黑衣人面露痛苦的神色往後退了數步。

    此時穎兒聽到動靜,立刻也衝進了內室。「小姐,出了什麼事?」她一急又忘了荻蓮扮男裝的事,在她看到那個黑衣人時,差點失聲叫了出來,幸虧荻蓮眼明手快的封了她的嘴巴。

    「沒事!冷靜下來。」

    穎兒胸口急促的起伏,在看到黑衣人那張絕世俊美的臉孔,她已經忘了要尖叫的事。「姑爺?」

    駱靖堯伸手裡住痛處,有些頭昏眼花的瞪著前面兩個人,雖然都穿著男裝,但很清楚地認出其中一位正是他結婚一年的妻子,也是在近兩個月來,把他的生活弄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禍首。

    真是太荒唐了,他辛苦找了一個多月的人,居然會在這個地方?

    荻蓮難以置信瞪著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孔。怎麼可能?他怎麼會在這裡?她有些暈眩地想道,難不成……他是來追她的?

    她舉步走向他。「你可是來找我的?」她臉上有掩不住的驚喜。

    他忍痛瞪著她。見鬼了,誰曉得會在這個地方遇見她?冷哼一聲。「誰來找你?你又是怎麼會在這個地方?」

    他那冰冷的語氣,總是能夠很有效地迅速將她滿腔的熱情潑息,冷靜一想,對呀!她是一路改裝到這邊疆地帶,再厲害的人也無法追蹤到此,仔細看向他,只見他做夜行人的打扮,唔!她不禁睜大眼睛,他穿黑色衣服還真是好看,黑色將他的容顏襯托得更加絕艷、華麗、冰冷……遙不可及,她不覺看癡了。

    直到他突然咬緊牙根,摀住剛剛被她打了一掌的肩膀,一聲掩不住的呻吟從他牙間溢出,這才驚醒了她。

    「我把你打傷了?」她連忙靠向他,他卻有些慌亂的避開。

    「你不要靠近我!」他低吼道。

    他的低喝和視她有若蛇蠍的態度讓她住了腳,在短暫的呆愣過後,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沮喪瞬間脹滿全身,她幾乎要縮了回去,可是……等等,不對呀!

    今非昔比,她不是他的妻子了,她不用再以他的話為馬首是瞻,因為──她、已、經、把、他、休、了!

    原本縮回的手再度伸向他,不過這次快如閃電,迅速點了他的穴道,讓他動彈不得。

    「你、你?」他因過於驚訝,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居然會點穴?

    她走向他。「閉嘴,我看你傷得怎樣了?」

    她居然叫他閉嘴?這女人未免太膽大妄為,他怒目瞪著她,孰料她竟伸手解開了他的衣服,然後她臉色條地變得慘白。

    「這是……」在靖堯的肩部綁著一條黑色帶子,沿著那條帶子滲出紅色的血液正一絲絲滑下他的身軀,荻蓮全身開始發起抖來,不!怎麼可能?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怎麼才一掌就可以把你打傷成這樣?」

    他閉了閉眼,若不是怕會驚動到其他人,他早對她大吼大叫,他咬著牙。「這是箭傷,不過拜你方纔那一掌所賜,如今傷口又裂了。」

    箭傷?荻蓮睜大眼睛。「你就是他們要抓的刺客?」穎兒聞言倒吸口氣。

    「小聲點!」

    荻蓮輕撫胸口,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然後她轉過頭。「穎兒,你到外面守著,一聽到什麼風吹草動,立刻告訴我,還有把外室的燭火給熄掉。」幸虧內室並無窗戶,所以無人察覺方才在此所發生的事。

    「是!」

    她小心把動彈不得的靖堯帶到床邊躺下,當她抱著他的身軀時,發現他體溫高得嚇人,和臉上的慘白一點都不搭。

    「你要幹麼?」靖堯咬牙地說道。

    「安靜點!」荻蓮伸手摸他的額頭,天!果然燙人。「你在發燒呢!」

    靖堯別過臉。「不用你管!」

    荻蓮看著那張俊美、驕傲的臉龐,即使在這個時候,他也不肯放下身段,為什麼他總是要這麼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讓人無法輕易親近?

    「別囉唆了,若不是看在你我夫妻一場,我才懶得理你!」她忿忿地說道。

    沒想到一聽到這話,靖堯轉過臉瞪她,原本冷冰冰的黑眸,倏地迸出熾人的怒焰。「你還敢提,我還沒──」

    她沒讓他說完,便伸手點了他啞穴,因為肯定他不會說好話。

    不管盯在她臉上的目光是不是足以殺死人,她靈巧的將他草草綁在肩上的布條解開,在看到那傷口時,她差點吐了出來,閉上眼睛,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將胃中的翻騰平定下來,眼眶不禁紅了起來。「他們怎麼把你傷成這樣?」

    他沒有回答,她這才想起她點了他的啞穴。「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目前得想辦法治你身上的傷,我現在解了你的穴,讓你可以說話,好嗎?」

    看他靜了一下後不情願的點頭,這才解了穴。

    「箭頭你已拔掉了嗎?」傷口很深,幾可見骨,周圍有先前凝結的血塊,但看起來還算乾淨,不過已經有發炎的跡象,而且現正不停地流著血。

    「拔了。」他看了她一眼。「先前我在周邊點了穴道,讓它暫時止血,若非你……」

    「是我一掌把它打開的。」她露出苦笑。「抱歉,我不知道。」她站了起來走到外頭,端了一盆水進來。

    然後她從懷中抽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些許粉末開始攪拌。

    他眼睛牢牢追隨她的每個動作,她一身男裝打扮,若非他認識她,還真會被她瞞過,才兩個多月不見,她的皮膚在日曬風吹下,已不若往日的白皙鮮嫩,大家閨秀之氣完全褪盡,但卻有另番風味,渾身上下洋溢著令人難以置信的活力和英氣,倘若說她離開駱家後,便是以這副打扮在外行走的話,也難怪他的手下找不到她。

    但怎樣也料不到,她竟會出現在信王爺府,信王爺目前有勾搭遼人謀反朝廷之嫌,任何與之接近的人都有嫌疑,而荻蓮,她的身份特殊,不僅是皇上的妻妹,更是威鎮將軍之女,雖然戚慕翔已繳出將令,但身為本朝最精銳的軍隊「威鎮軍」創立者,仍有極大的影響力,若是再與北方最強悍的邢州軍聯合起來謀反,朝廷一點勝算都沒有,儘管此時腦袋昏沉沉的,思緒仍不停轉動著。

    他不由驚出一把冷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沉聲問道。

    她攪拌的動作停下。「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反問道。

    「我先問的。」在她沒說清楚之前,他一個字都不會透露的,何況,若荻蓮真的和信王爺有任何牽連,他將會親手處理她,不知怎地,這個念頭居然讓他的心刺了一下。

    她聳聳肩,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於是將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他們都以為她是來自江南的柳楓。

    聽到此,他整個人才放鬆了下來。「你救了耶律文的女兒?」耶律文可是信王爺和遼人勾結最重要的關鍵人物。

    「是呀!這兩個女孩非常天真可愛、熱情,說什麼一定要好好答謝我,就把我跟穎兒拉到她們家做客,誰知她們家就在信王爺府……」攪拌完之後,她又從懷中掏出繡針和線,將之浸在水中半晌後便拿了起來。

    「我說完了,那你呢?」她將那盆水抬到床邊,深深望著他。「你為什麼會來信王府做刺客?」

    他臉一緊。「這不關你的事。」

    她聽了差點拿水潑過去,都什麼情況了,還說不關她的事,「我想你沒有選擇的餘地,我不懂,一個堂堂翰林大學士,怎麼會千里迢迢跑來邢州做刺客,若我今天聽得沒錯的話,你有同伴被他們抓了起來,如果他招出你來,這意圖刺殺皇親國戚的大罪,可是殺無赦的,姑且不提這,甚至還會連累到皇上,你害自己誅連九族也就算了,可是現在連天下蒼生都有可能受難!」她冷著聲音說道。

    他有些吃驚地望著她,沒想到她竟會有此見解。「此話怎說?」他有意試探。

    他什麼時候變笨了?她瞇起眼瞪他。「因為你是『我』的夫婿,而皇上湊巧是『我們』的姊夫!」這麼說就夠清楚了吧?何況她還沒指出他可是皇上的愛臣,即使這「刺殺」行動非皇上主使,但若被有心人士知道並加以利用的話,稍加曲解,便可在信王爺及皇上這對叔侄之間造成極大傷害,甚至有可能引發內戰,光是用想的,就教人不寒而慄了。

    聽她這麼一說,除了對她分析事情的敏銳度及一語命中的能力感到驚異,一個普通女人怎麼會有這等見識?另外也不知怎地,他相信她和信王爺一點牽連都沒有,這點令他奇異地感到安心。

    他定定注視這個他幾乎一無所知,如今對他而言好似陌生人般的妻子。「你……會武功。」

    「戚家人沒有人不會的。」

    「你為什麼從沒跟我說?」

    她愣了一下,然後紅著臉低下頭。「成婚前,你說……你要的是個文靜、賢德有禮的妻子,若是你知道我會武功的話,大概會拒絕這門親事,所以……」她已咬著下唇,有些不服氣的。「不過,你也沒問我會不會呀!既然你沒問,我又何必主動開口。」她可不是長舌婦呀!

    他不發一語,只是用帶著深意的眼神望著她,這時肩上的劇痛再度傳了過來,他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她被他痛苦的表情駭了一跳,不再追問下去。「這水是用了最上等的雲南白藥下去調的,我現在要重新清洗你的傷口,並且將它用線縫合。」

    他眉頭緊皺。「你會嗎?」

    她不理會那侮辱人的輕視語氣。「就算不會,現在也沒得選擇。」看見他眼睛又瞇了起來,她歎口氣。「我會的可多,只是你從不知道……」她幽幽地說道。

    不再多話,她讓他倚靠床柱,在動手前。「會很痛的,看你是要被點啞穴,還是找個東西塞住嘴巴,免得叫出聲來。」

    她瞧不起他?他瞪著她。「給我一塊布!」

    在一切弄妥後,她深吸口氣,才用布巾沾水,為他清洗傷口,由於傷口很深,她甚至不得不將之掰開清洗,靖堯痛得簡直快昏過去,若非他穴道被點,動彈不得,他早跳了起來,以遠離這個正在折磨他的女人。

    那有若蝕骨般的疼痛及自昨夜受傷後,滴水未盡,又流失了不少血,再加上此刻全身發著高燒,他一時撐不住,便昏了過去。

    荻蓮見他痛昏了過去,又是心疼、又是焦急,在看到他受到這樣的傷以及如此深的傷口,此刻最撐不住的人應該是她,但她很清楚,現在情況危急,若再不及時處理好他的傷口,恐有性命之虞。

    他昏了過去也好,至少待會兒他不用親眼見到針線穿過自己膚肉的景象,因為那可是非常、非常可怕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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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接下來的一夜,荻蓮幾乎無法睡覺,由於靖堯高燒不斷,所以她不得不讓穎兒冒著危險到房外去提水,由於她們都被人看守著,所以穎兒一踏出房門即遭人攔下詢問。

    幸虧穎兒頭腦靈活,馬上編出說柳公子因為在席宴上飲了過多的酒,所以醉了,吐得全身和房間都是,所以她需要水清洗。

    那些看守人見她真的只是到井邊打了數桶清水,便由她去,也讓荻蓮能動手擦拭靖堯全身,幫他退燒。

    當她褪去他身上所有的衣裳,僅剩一條單褲時,她簡直快羞死了,雖然兩人「曾」是夫妻,也行過敦倫之禮,可是……這還是她頭一遭見到他沒穿衣服的樣子。

    她並非沒見過男人的裸體──小時候經常在父親的軍營跑,叔叔伯伯根本不忌諱的裸著上半身在營區走,所以她並沒有嚇一大跳。

    但是他不同,他是她最喜歡、愛慕的人,而褪去衣物的靖堯,另有一種懾人心魄的美,令她心跳加劇、呼吸急促。

    男人的身子居然和女性如此不同,她手輕輕放在他的胸膛,平坦、堅實,不似女人的柔嫩,但也非常光滑,像磁力一般的吸引她,忍不住好奇多觸摸了幾下,若非觸手的燙熱提醒了她此刻他正發高燒的事實,她真會無法自拔的摸下去──誰叫他從前都不讓她摸。

    用水擰濕毛巾後,便開始擦拭他的身體,有若對待寶物般的輕柔、珍惜。

    為了要擦他的背部,她不得不將他整個人上半身抱抬起,讓他整個人靠在她身上擦著,一整夜荻蓮就這樣不停用濕毛巾為靖堯的身子散熱,當雞啼響起時,他的熱度退了,她整個人也快癱了,滿頭、滿身都是汗。

    當第一道晨光射入屋內時,靖堯緩緩張開眼睛,他先瞪著上方好一會兒,發現原先佔據他全身的熾熱和沉重已經消失不見,有著前所未有的鬆弛感。

    他轉過頭,看到荻蓮整個人趴在床邊沉沉睡著,臉上汗水猶未干。

    他試著半坐起來,相當吃力,因為他已經快兩天都沒進食了,當他整個人坐起時,已氣喘吁吁。

    隨著他坐起的動作,被單滑下露出赤裸的身子,他閉了閉眼,想也知道這是誰的傑作,他望向在那沉睡的人兒一眼。

    其實在夜裡,他曾醒過來好幾次,每次睜眼都看到她不停的用濕毛巾擦拭他的身子,有好幾次,他整個人都無力地趴在她身體上,清楚地察覺到底下的身子有多嬌小和柔軟……還有溫暖,當他意識到自己上半身的體重都讓她一個人承擔時,想移開卻又動不了,每一回,都能感到她頰邊滴下的汗水,和輕微的喘息。

    有許多次,他想開口叫她別理他了,可是喉頭乾澀得發不出聲音來,所以只能讓她不停的照顧他。

    在燃了一整夜即將熄滅的燭光照映下,她髮髻已鬆開,髮絲紛亂垂下,緊緊濕黏在鬢邊和臉上,雖穿著一身男裝,可是他從沒像這一刻覺得她是如此的美麗。

    一種莫名的悸動,正緩緩從他不易起波動的心湖泛起。

    他伸出手,想要碰觸她……

    突然從外面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讓他嚇了一跳,而荻蓮更是整個人驚醒跳了起來。

    「怎麼回事?」她驚魂未定,一時還弄不清楚情況,直到她看到已清醒過來的靖堯,才陡然記起。

    想也沒想的立刻用額頭觸碰他的。「太好了!沒有再燒了。」她鬆口氣說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凝視她。

    此時穎兒睏倦的聲音在外頭響起。「是哪位呀?」

    耶律萍的聲音傳過來。「柳大哥,天亮了,我們是來請『你』去用早飯的!」

    媽呀!這是什麼情況?此刻的她根本不能見人,荻蓮著慌了起來。

    荻蓮跑到外室,穎兒看到她一臉狼狽樣,不禁睜大眼睛,連忙用手勢叫她進內室躲好,外邊一切穎兒會擋住。

    荻蓮退進內室。「怎麼辦?不能讓他們發現你。」她一邊將所有染血的布條還有他的衣服抱起,一股腦地丟進衣櫃中。

    「呃!耶律姑娘,我們公子昨晚宿醉至今未醒,我看……早餐就在房裡用。」

    「宿醉?喝了那一點酒就醉了?」

    「是呀!我們公子很不中用的,昨個兒一回到屋內,倒頭就睡,夜裡還吐得亂七八糟,我還得起來服侍呢!」穎兒一邊強忍打呵欠的衝動,一邊打起精神小心應對。

    聽到穎兒冷靜的應付,荻蓮的心也漸漸定下來。

    「我先躲起來。」靖堯冷靜地說道,說完後他爬了起來,可是一站起來,便不支倒坐了下來,她連忙扶著他,小心扶他進衣櫃躲著。

    再次憑藉著穎兒的巧妙應對,他們順利的躲在房內用餐。

    「你有個極靈巧的侍女。」靖堯倚在衣櫃內側淡淡地說道,方纔他已經連續吃下兩個饅頭和包子,暫時恢復了些許元氣,現在因無外人,衣櫃的門便打了開來。

    「穎兒的身份不只是個侍女,我們從小就一起長大,她有如我的親姊妹般,唔,穎兒聽到了沒,他在誇獎你喔!」

    「呃!聽到了,多謝姑爺。」說完後,穎兒摀住嘴巴。慘了!該這樣叫嗎?他不是已被小姐休了?這樣還算是姑爺嗎?不過顯然那兩人都沒注意到這個小失誤。

    荻蓮從外間再度抬了桶水進來,穎兒則依舊在外頭守著。

    靖堯看了她一眼,不解她現在又要做啥?只見她將水桶拿到屏風後,然後一陣聲音響起,過了好半晌,他才領悟到她正在脫衣服。

    「你在幹麼?」他沉聲問道。

    「我……換衣服,裡面的衣服全濕透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怪怪的。

    是呀!此刻在屏風後面的她早已羞得滿臉通紅,若非身上的衣服汗濕緊黏在肌膚上,叫人難受,她也不會他在一旁的情況下換裳。

    雖然衣櫃的門擋住他望向她這邊的視線,可是透過細縫,仍隱約可見到屏風後的動靜,靖堯一見到她窈窕的影子映在屏風上,心一緊,立刻飛快別過臉。

    他的心跳有若擂鼓一般,震得他胸口發疼。

    奇怪!他為什麼會有這麼奇特強烈的反應?舀水入盆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忍不住又望了過去,這回他再也移不開視線。

    她打開了頭髮清洗,清水正從她披垂的頭髮上有若瀑布般流了下來,他不自禁吞了口口水,沒想到女人洗頭的動作竟會如此撩人。

    在連續用水沖了幾次頭之後,她用塊布把頭髮包了起來,然後直起身子,他看到她的手在胸前動了幾下,接著一條長布條從她胸前紓解了開來,而正專心手中工作的荻蓮,渾然不覺自己被看透了。

    靖堯注視屏風後面誘人的暗影,當她舉高手臂方便布條褪掉,優美的雙峰立刻完美的顯現出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沉慾望瞬間攫住他,頓時這個尚可容納他半坐著的衣櫃突然變窄了,即使櫃門是開著,仍覺得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她的動作並不慢,可是在他的眼中,她的舉手投足都充滿了欲將入逼瘋的磨人,尤其當她再度用布條縛胸時,他幾乎要出聲阻上她。

    終於覺得舒服了,雖然無法用水徹底洗滌,擦澡只能暫解一時之急,當她提著髒水一身清爽的走出屏風,經過衣櫃時,發現靖堯的臉通紅,兩眼亮得驚人。

    她嚇了一跳。「你又發燒了?」忙放下水桶,想伸手摸他的額頭。

    「你別過來!」他沉聲低喝道。

    她止了腳步,不解地瞪著他,怎麼又豎起了牆,不讓她靠近?

    「你……就那麼討厭我碰你嗎?」她往後退了一步,滿眼傷痛的望著他,他別過臉,不敢看她。

    她的心好痛,但更氣的是,為什麼她還會為他感到心痛?

    她垂下眼。「你討厭也罷,總之,至少你現在我眼前,念在夫妻一場,我就不會讓你有個差池,之後你是死是活,也不關我的事。」她伸出手。

    誰知他倏地抓住她的,她一時沒防著,整個人跌進他懷裡,他用沒受傷的手點了她的穴,這下輪到她動彈不得。

    「你憑什麼以為你寫的那張休書,就可以將我們的夫妻關係結束,這在大宋律令中是不合法的。」他滿眼陰鷙的瞪著她。

    雖然被制住,她一點也不驚惶,她抿緊唇。「不合法是你說的,大宋律令並沒有規定女子不能寫休書。」她無畏地瞪著他。「只要提出合宜的理由,經地方官判決,同意即可。」

    「什麼樣的理由?」他咬牙問道。

    「夫妻關係不好!」她憤憤地瞪著他。

    他愣了一下,然後深深望著她。「你認為我們的夫妻關係不好?」

    「何必睜眼說瞎話,好不好你心裡會沒數嗎?」她苦澀地說道。「在你眼中,我只是個讓皇上逼你娶我的將軍千金,一個可有可無的妻子,何況,你不是親口說過嗎?我離開了最好,這樣你就不用為我費心,如今,已稱了你心、如你的意,又有什麼好說的?」

    她的話讓他呆住了,她是怎麼會知道的?他不禁抓住她的下巴。「說!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的?」知道這些想法的人只有少華,而少華是不可能跟她說的,除非她與少華熟識,他才會告訴她,但這怎麼可能?他最好的朋友和他的妻子?「你從哪聽來的?是少華告訴你的嗎?」被最好的朋友背叛的恐懼和狂怒瞬間攫住了他。

    「快說!」他近乎失去理性的低吼道。

    好痛!她的下巴好像要被他捏碎了,眼淚忍不住迸了出來。「你放開我啦!誰是少華?我不認識他!」

    她不認識少華嗎?說真的還是假的?他瞇緊眼睛凝視她臉上的表情,她很痛苦,他立刻鬆開她的下巴。「你不認識少華?」

    「他是哪根蔥、哪根蒜呀?我為什麼要認識他?」她氣極了忍不住拉高聲量。

    他正要開口時,門口傳來聲音。「姑爺,請你立刻放開我家小姐。」穎兒面色蒼白的拿著椅子瞪著他。

    他不屑地瞥了那椅子一眼,即使此刻他受了重傷,他也可以輕易將那椅子給劈碎,更別提他懷中還有籌碼。

    「若是我不放,你又能奈我何?」他狂傲地說道。

    穎兒深吸口氣,暗暗希望她的手不要抖得那麼厲害。「放的話就沒事,若不放的話……」

    「怎樣?」小小一個侍女居然敢用這樣的語氣同他說話,實在是太不成體統。

    「我就立刻失聲大叫,引來信王爺府的人將你抓起來。」

    什麼?靖堯不信的睜大眼睛,她竟然敢威脅他?對!她真的敢,她臉上的表情告訴他,她不是在說著玩的,為了要救她的女主人,她什麼事都做的出來,他怒氣盈滿全身,想發作卻又不可得,若非他此刻有傷在身,無法敵得過信王爺府的高手,哪會容得一個小丫鬟如此無禮,揚起手,解開了荻蓮的穴道,她一獲得自由,便立刻退開他的懷抱。

    荻蓮抱住穎兒。「穎兒,謝謝你。」

    「您沒事就好。」穎兒說完後,便轉向靖堯。「姑爺,老實說,我很高興小姐將你給『休』了,因為像你這種個性差勁,自以為是,把女人視為無用之物的男人,是沒有資格擁有我們家小姐,你不配!」

    靖堯不信地睜大眼睛,她竟然這樣罵他!這……一時間他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荻蓮很感激穎兒為她說話,不過這件事還是得要自己出面才解決得了,她拍拍穎兒,穎兒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便返到外室繼續守著。

    荻蓮轉過身子看著靖堯,看到他一臉震驚和受辱的模樣,她心微微一刺,這種表情一點都不適合他,她還是比較喜歡看到他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樣子,唔!她是不是有毛病呀?

    她定下心神。「被人看不起的感覺很不好受吧?」她輕聲問道。

    他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瞪了她一眼。

    「而我跟你在一起時,老覺得被你輕視、看不起;在你的心中,我根本一點地位都沒有,身為你的妻子,卻覺得比你書院的小廝還不如,無論我怎麼努力,就是沒辦法贏得你的歡心,你甚至不喜歡回家見到我。」她低下頭。「那天,你匆匆回來後便又匆匆離去,我一時忍不住便跟蹤了你回到學士府,結果,我聽到你跟你的朋友說的話……」說到這,她皺了一下眉頭。「他就是你口中的楊少華嗎?」

    他不置可否,只是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她,腦中突然想起。「躲在屋頂偷聽我們談話的人就是你?」他睜大眼睛問道。

    「沒錯!」她露出苦笑。「就是聽了你說的話之後,才讓我明瞭不管我再怎麼努力,再怎樣想辦法討你的歡心,你仍然不會在意我;甚至,會繼續討厭我──因為我是個被硬塞給你的妻子,所以我決定離開你,讓你自由。」

    奇異地,她的話讓他聽了有點難受,甚至覺得很內疚?她是為了他?怎麼可能?女人怎麼會有這麼高貴的情懷?可是想起昨夜,她不辭辛勞的照顧高燒受傷的他,他……

    這時門外突然又傳來敲門聲。「柳大哥,『你』清醒了沒?已經快要中午了!」耶律萍和耶律琴的聲音響起。

    荻蓮一驚,立刻將衣櫃門關上,然後揚聲說道:「起來了!儀容整理好後,我便出來見你們。」她手忙腳亂的梳著頭髮,穎兒連忙進來幫著她把頭髮紮起來。

    確定再度成為那個瀟灑風流的柳公子後,才打開門見人。

    門外兩位如花的少女,立刻露出燦爛的笑顏。「柳大哥,『你』可真是會睡呀……咦?怎麼你眼下的黑眼圈還是那麼大呀?」耶律琴叫了起來。

    荻蓮不好意思搔搔頭。「沒法子,昨個兒宿醉吐個七葷八素的,整個腦袋瓜像是有石頭跑來跑去,怎麼睡都不安穩,所以……」

    「這樣的話,那『你』還要不要再歇息一下,本來,我們是想邀『你』跟我們一道去逛市集的。」

    荻蓮想了一下,若她一直待在房裡準會被人懷疑的,何況此刻的她,實在不想再和駱靖堯在一起,她的心情太亂了,需要好好整理一番。「不!我很高興跟你們一道去逛市集,不過,讓穎兒好好休息,她昨晚照顧了一夜吐個不停的我,沒好好合過眼,就讓她再睡一會兒。」

    穎兒聽了立刻抗議。「不用了,小……公子,我沒有事的,我也可以跟您一道去。」

    荻蓮立刻丟給她一記銳利的眼神--她要穎兒留在這守護駱靖堯,穎兒接收到暗示,黯然垂下頭。「是!知道了。」

    耶律萍好奇地看著她們這對主僕。「柳大哥,為什麼穎兒總是叫『你』小公子啊?」

    「啊!嗯,因為我是家中最小的,所以才會叫我小公子。」荻蓮隨口辦道。

    「真的?那我可不可以叫『你』柳小哥呢?因為妹妹叫『你』大哥,我就叫『你』小哥,『你』說這樣好不好?」耶律萍喜孜孜地說道。

    「隨便你,高興就好。」荻蓮乾笑道,然後她向穎兒點點頭,便偕著兩位少女走開。

    穎兒望著那兩名對荻蓮都抱有仰慕之情的少女背影,心中暗歎口氣,希望小姐應付得來。

    她走回房間將門關上,走進內室。「姑爺,你可以開門了。」

    衣櫃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她皺皺眉頭。「姑爺,我開門了。」櫃門開啟後,卻看見駱靖堯一臉嚴肅,若有所思地瞪著前面的木板。

    她眨眨眼睛。「呃!不打攪您了,有事再叫我一聲。」她正打算將門關上時,靖堯出聲了。

    「你家的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到底想什麼?我並不認為我不盡責,我全權讓她掌理家務,讓她不愁吃、不愁穿,她又有什麼好怨的?」他臉上充滿了困惑。「男子、女子各有其分,她有何好不滿?」

    穎兒張開了嘴,隨即合上。「姑爺你真的想知道?」

    他被她的不可置信語氣給弄火了。「要說不說隨你!」他沒好氣地說道。天知道他是拉下多少自尊說出這些話。

    不!她當然要說,這可是難得的機會,穎兒吞了口口水。「是!請姑爺仔細聽了。」

    +++++

    「柳大哥,『你』快過來,這裡有賣好吃的燒餅、還有羊雜湯,『你』來嘗嘗呀!」

    「啊?還要吃呀?」荻蓮皺起眉頭,望著跑在前頭兩個精力充沛的遼人少女。

    邢州城半個月辦一次市集,聚集了來自四面八方的趕集者和商賈,整個市集熱鬧滾滾,是耶州城的大事。

    荻蓮可真開了眼界,從沒見過這麼多不同民族的人聚在一起,連農產品、牛羊也不同,最好的是有各地不同風味的小吃,在耶律萍和耶律琴這兩個姊妹帶領下,吃遍了每一攤,肚子都快撐破了,偏偏這兩個丫頭還有辦法塞,不過,羊雜湯是什麼?一時抑不住好奇,還是舉了步跟過去。

    「柳大哥,『你』怎麼只買吃的東西、還有一些藥材、布匹,其他的為什麼不買呢?」在回信王爺府的途中,耶律萍忍不住好奇地問道,現在她和妹妹耶律琴緊緊偎在荻蓮的兩旁,不停地問東問西。

    在經過方纔的市集之旅,這兩姊妹對「柳楓」的愛慕有增無減,因為她們發現這位有身好武功的柳大哥,一點架子都沒有,雖然外表纖弱,可是個性豪爽不輸給草原上的兒郎,最重要的是「他」也有顆純真之心,就像個好奇寶寶,什麼都想嘗試,比她倆還大膽,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對她們的態度好溫柔。

    荻蓮笑笑。「吃的是要給穎兒打牙祭,其他的是路上旅行會用得到。」她簡單的解釋,事實上,她準備這些足夠三個人吃上三、四天的食物,是為了要方便帶著靖堯離開信王爺府逃亡之用。

    雖然到現在還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做刺客,但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靖堯有任何的閃失。

    在三人一路嘻嘻哈哈的走回府時,荻蓮狀似無意的問起。「對了,上次進王爺府的刺客抓到了沒?府上戒備還是很森嚴呢!我再繼續留下去會不會礙事呀?」她面露煩惱的表情。

    耶律萍不疑有它,反而以為「柳楓」會因此而離去。「不會啦!再兩三天我們就會離開,怎麼會礙事呢!別亂想了,至於……刺客,我也不大清楚,不過現在就只抓到一個,另一個還在找呢!」

    「不知道誰那麼不安好心想來刺殺人呀?」荻蓮表現出非常不以為然的樣子。

    耶律琴不願所有的話都讓姊姊說光,也急急開口說道:「是呀!也不曉得誰那麼壞心眼,而且聽說被抓的那個死都不肯招供,父親滿佩服他的骨氣。」

    荻蓮聞言心一凜。「那人死了嗎?」

    「還沒暱!不過,大概也只剩半條命了。」耶律琴一點也不同情地說道。

    既然還活著就不能放下他不管,若讓他招出靖堯來,豈不糟了?所以當下就只有兩條路,一是他死,另一……就是將他救出來,可是該怎麼救暱?信王爺府裡守衛是如此森嚴啊,她都快不知道該如何將靖堯弄出去,現在……

    「柳大哥,『你』在想什麼?怎麼都不說話?」耶律萍問道。

    「喔!呃!我是在想……刺客長什麼樣子呀?」她皺著眉頭說道。

    「柳大哥,『你』連這個也好奇呀?」耶律萍忍不住笑道,經過方才在收集那一趟,她們已經不訝異「他」會有這種反應。

    荻蓮露出靦腆的表情。「沒辦法,少見多怪嘛!」

    看到「他」臉上這種怯怯、不好意思的表情,真叫人恨不得能將所有的東西都給了「他」,只求看到「他」露出驚喜的歡顏。

    兩個已深陷情網的少女為了要討好意中人的歡心,立刻允諾要帶「他」去地牢見見那個刺客,看他究竟長什麼樣?

    當然「他」立刻拒絕,不過愈是拒絕便愈加燃盛少女的決心,大有即使因此招來父親的責罵亦無悔,在盛情難卻下,「他」只有點頭答應嘍!

    +++++

    地牢的守衛森嚴,根本不准這兩個淘氣的小姑娘帶人進去看囚犯,最後耶律萍見守衛態度如此頑強,為了避免驚擾到其他人只有暫行退下。

    「可惡!該死的狗奴才,等我當上公主後,我一定會整得你求死不能。」耶律萍恨恨不平地說道,居然讓她在心上人面前丟了臉,她絕對會記著這一筆帳。

    「公主?你們是公主呀!」荻蓮嚇了一跳,原來她們的身份竟然會這麼高。

    「還不是啦!」耶律琴笑道。「不過等趙伯伯當了皇帝後,我父親也當上了遼國國王后,我們便是公主啦!」

    什麼?荻蓮覺得好像被雷打到一樣,趙伯伯……指信王爺?當皇帝!那現今的皇上得……倏地,她全身驚出一身冷汗,靖堯來此的目的可是為了這件事嗎?

    「柳大哥,『你』、『你』覺得做個駙馬爺……如何呃?」耶律萍滿臉羞答答的說道。

    駙馬爺?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將這三個字消化,她望向兩姊妹,她們正以羞窘不安但卻又充滿期待的表情望著她時,她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呃!我還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垂下眼以掩飾眼中的不安和驚惶。「何況,我有這個資格擔任駙馬爺嗎?」她輕聲說道。

    姊妹倆以為「他」是在擔心身份及異族的問題。「怎麼會呢!『你』當然有這個資格,我父親很贊同我們同漢人成婚的,現在就看『你』的意思嘍!」耶律萍熱情的說道。

    媽呀!她快昏了,連忙深吸口氣定下心神。「現在談這個還太早了,我們才認識兩天,彼此都還不熟悉,我們認識久一點再說吧!」

    看到「他」一臉不安的樣子,突然想起「他」是宋人,而宋朝的男子似乎喜歡比較斯文的女子,看樣子她們的大膽嚇到「他」了。

    耶律萍立刻窘迫的說道;「抱歉,柳大哥,是我們太失禮了。」

    「哪裡……」荻蓮暗暗鬆口氣,請別再繼續說下去,要不,她怕會忍不住說出自己是女兒身的事實。

    耶律琴像想起什麼叫了起來。「啊!既然那個守衛不讓我們光明正大進去看『刺客』,那就偷偷去呀!」

    「怎麼個偷偷法?」耶律萍好奇地看著妹妹。

    耶律琴把他們拉近,小聲地說道:「這是昨晚我偷偷跟在父親後面看到的,府裡有個密道可以通往地牢,父親和趙伯伯就是在那邊的窗子看他們拷問那個刺客,我們也可以偷溜進去,不會有人知道的。」耶律琴開心的笑道,心想總算可以討得柳大哥的歡心了吧!

    沒想到荻蓮反對了。「不要吧,這樣實在太危險,我不想因為我的好奇心而害了你們……」儘管心裡很想去看,但一想到是利用這兩個少女對她的愛慕之心而做出這樣的事,她就有說不出的內疚。

    耶律萍和耶律琴不以為意笑道:「不會有事的,父親很疼我們,知道了頂多會罵幾句就算,何況……我們自己也很好奇呀,不曉得當刺客的人都長什麼樣子,今天看了,以後見著就會知道誰是刺客,這樣就不會被殺了嘛!」

    她差點被她們天真的言辭給弄笑了,不愧是在藍天綠野中長大的小孩,是如此的天真單純,若今天是在另一種情況下,她一定會跟她們成為很好的朋友,可是如今涉及纂奪王位之事,有關天下社稷存亡,她不得不狠下心來,於是不再反對,依著她們的計劃行事。

    當她見到那個銬在牆上,被打得不成人樣的男人時,一眼便認出他就是當日跟靖堯在學士府說話的人,多虧他多嘴愛問,她才會知道靖堯對她的真實感覺,傷透了她的心,將她所有的希望打得粉碎……

    真不曉得該恨這個人好,還是感激他,他應當就是靖堯口中的楊少華吧!

    在看到「刺客」的真實模樣後,三人立刻從密道中退出,很幸運地,並無其他人發現她們做的好事,而荻蓮早已深深將密道及地牢所有的一切深深記在腦海中,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計劃好下一步該怎麼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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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見到你那被抓住的同伴了!」

    從密道探完地牢狀況後,荻蓮便盡快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穎兒和靖堯無恙後,才鬆口氣。

    靖堯露出急切的神情。「他在哪?人現在怎樣了?」

    荻蓮搖搖頭。「很慘,人現在在地牢,快不成人樣了,最狠的是,他們沒打算讓他死!」她把聽聞說了出來。

    聞言,靖堯痛苦的閉上眼睛。「他……是為了讓我逃跑,所以才被抓的。」

    荻蓮定定望著他。「那人可是楊少華?」

    「是的!」

    荻蓮定定望向他。「現在你可以把所有的事情說個明白了吧,為何兩個堂堂翰林大學士會跑到邢州城刺殺信王爺呢?」

    靖堯沒有說話,正當她以為他不會講時,他開口了。

    「我跟少華是奉皇上旨意來邢州城調查信王爺,因為自從皇上登基後,信王爺和遼人之間來往太密切了,雖然表面上是宋遼交好,但是因信王擁有重兵,而皇上也從前侍衛長居軒口中得知,信王和遼國王室來往密切。」

    居軒?一聽到這個名字,荻蓮差點沒跳了起來。就是他,讓她大姊付出了所有一切的男人!

    「因此皇上才會派我和少華前來搜證……」

    「皇上為何會派你們兩個?」這是她不解的地方。「我一直以為翰林大學士專司文職。」

    他看了她一眼。「皇上非常信任我,所以派我擔任他的密使,大學士這個職位只是為了避人耳目。」

    荻蓮聞言低下頭,「這麼說來……過去一年來,你之所以不常回家,是因為你得代替皇上來這調查事情?」

    「可以這麼說,皇上讓我代他到各地微服出巡,探訪民情。」

    荻蓮抬起頭,滿眼不信和受傷。「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為什麼從來不跟我說?」

    「這事得保密的,何況這是我的工作,你又何必知道這麼多?」

    「可我是你的妻子呀!我並不像你想像中那樣的無知呀!事情的重要性我當然會衡量,你起碼可以透露一點,讓我明白你為何不能常回家的原因,至少可以讓我不會那麼恐慌、不安……」她咬住下唇,難過的不願再講下去。

    靖堯心情複雜地看著她,而穎兒方纔之言,在他腦中響起。

    ──小姐非常自責,總覺得是因為她做得不夠好,還不夠努力,所以你才不願回家,不想看到她,她所有的自信全被你給毀了。

    他以前從來不認為這樣做有什麼不對,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娶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妻子,一個無法用「常理」對待的妻子,不過,他無法說出任何道歉的話,他的自尊不容許。

    荻蓮吸吸鼻子,現在不是感傷的時候。「那你們已經找到證據了?」

    「信王爺府守衛森嚴,想要潛進來並不容易,尤其近半年來,信王爺網羅了不少江湖好手到他的掌下,實力無法小覷;前天,我們得到密報,知道遼國大使耶律文過府來訪,於是便潛進來想知道他們的交談內容,孰料被他們的人發現,少華和我都受了傷,可是少華……他犧牲了自己讓我逃開,我在受了箭傷後,無法攀牆離開,而守兵又已追來,匆忙間,便躲進了這間房,很幸運的,並沒有被發現,直到你們的到來……」

    荻蓮深思望著他。「這麼說,你還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協議了什麼?」

    「只知道他們有協議,但還不清楚內容。」一想到這,靖堯就扼腕不已,他和少華都受了傷,雙雙被困在這個府邸中,卻什麼都沒找到!

    「若是我聽到的沒錯的話,耶律文和信王爺會互相合作,幫助彼此取得王位。」荻蓮輕敲下巴說道。

    靖堯吃驚地瞪著她。「你怎麼知道?」

    「我是從耶律萍和耶律琴口中得知的。」

    「她們怎麼會告訴你?」

    說到這,荻蓮臉上出現忸怩不安的神情。「噯!她們……問我要不要……做她們的駙馬?」

    靖堯露出震驚的神情,而穎兒則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你……沒答應吧?」靖堯聲音聽來怪怪的。

    「當然,這種事怎麼能同意!」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是女的耶!」

    穎兒搖搖頭。「小姐,我真是愈來愈佩服您了,幾乎咱們離京以來,只要是被您救過的女子,不管三十幾歲的婦人,還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全都想要以身相許,以報答您的救命之恩。一路下來,不曉得傷了多少顆純情的心,現在又要添上兩顆了!」穎兒有意鬧荻蓮。

    荻蓮臉紅了。「又不能怪我,這個社會又不容女子如此拋頭露面,只能改男裝行走呀!」

    「我看您乾脆一輩子都穿男裝算了!」

    「不行!」靖堯斷然地說道。

    還來不及開口的荻蓮眨眨眼睛,吃驚地瞪著他,他的反應為何會如此激烈?

    靖堯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激烈了一點,板起臉來以掩飾尷尬。「女孩子家著男裝到處行走,有悖常理不成體統。」

    荻蓮眨眨眼睛,有些驚歎地,在這種時候他還可以滿腦子的禮法、體統。

    穎兒則暗笑在心中。

    荻蓮輕歎口氣。「算了,先不說這些,現在該想的是如何離開這裡。」

    「這件事你別再插手了!」靖堯冷厲地說道。「我自會想辦法救出少華,你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才不要,」荻蓮抱著胸,怒目瞪著他。「你都已自身難保,還談什麼救人呀!沒有我,你動都別想動,總之,這事沒有你出主意的分。」她明白他為什麼不讓她插手,因為──他看不起她。

    「什麼?你──」他憤怒地瞪著她,這女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嚴肅地看著他。「這事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事關全天下百姓,你若是暫時忘掉我是女子這件事,我將會非常感激你的。」

    感激?他睜大眼睛,仔細看著眼前這名女子,她全身所散發的活力和英氣,是一般女子所無法比擬的,為什麼他到現在還是將她視為普通女子?

    普通女子不會做出「休夫」這種事情。

    普通女子不會扮成男人到處行走。

    普通女子不會武功。

    普通女子不會關心國家社稷大事、不會關心黎民百姓的死活。

    但是──戚荻蓮會。

    ——原本那個生氣勃勃、天真坦率的小姐,在過去的一年裡差點被你給扼殺了。穎兒如此說。

    駱靖堯呀!你不是自詡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之人,為什麼這點還看不出來?為什麼還要拿自己對女子固有的看法模式硬套在荻蓮的身上?

    他閉了閉眼睛,當他再度睜開時,裡面有著一股迫人的冷靜和嚴肅。「你覺得我們目前該如何做呢?」

    不一樣了,真的不一樣了!荻蓮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他……可是已把她當成對等的同伴,而不再是一個無用的弱女子了?

    真是的,才剛下定決心要相信她時,她怎麼立刻就露出這一臉呆樣,靖堯心想要不要收回剛剛的問話。

    穎兒推了荻蓮一把。「小姐,您現在有什麼計劃?」

    荻蓮立刻回過神。「現在,我們一定要先把楊少華救出來。」

    他對天翻個白眼。「沒錯!但該如何救?信王府的守衛個個都是武林高手。」

    荻蓮不以為意的笑笑。「穎兒,把我們的百寶盒拿過來。」

    「是!」

    百寶盒裡裝的儘是一些瓶瓶罐罐的東西,靖堯看了之後不禁好奇地間道:「那是什麼?」

    「這裡有香料、金創藥、治肚子痛、瀉藥、毒藥、解藥……以及最重要的。」荻蓮從中拿出一個紅色瓶子。「迷藥!只要燒上一點點,管他什麼武林高手,全都得乖乖睡上三四個時辰以上。」

    靖堯瞪著那個瓶子。「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稀奇古怪的東西?」

    「唔!出來走江湖,本來就要將東西準備周全,以備不時之需呀!」

    「那些迷香……」

    「夠讓全府的人睡死了!」

    「有那麼厲害?」靖堯相當懷疑。

    穎兒冷哼一聲。「小姐曾經用那些迷藥將一整個山寨的盜賊全迷昏了,把十來個被擄去的姑娘全救了出來,之後再將那些盜賊交給官府處理。」說到這,她就一肚子火,快被荻蓮那種莽撞的作風給氣壞了。

    靖堯深深吸了口氣,這兩個女人在這兩個月中到底都做了什麼事?

    ——離開京城以後,小姐就像不要命似的到處亂管閒事,無論有多危險,她都不在乎,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穎兒如是說。

    想到荻蓮曾經那麼不愛惜自己,他的心竟會湧起莫名的刺痛,若是他在她身旁,他絕對不會讓她再胡作非為,這次絕對是最後一次!

    「我看事不宜遲,今夜就行動吧!要不,再過一兩天,耶律文父女就會離開信王府回遼國去了。」荻蓮說道。

    「嗯!」

    他們接著商議,決定入夜後立刻行動,只要一得手便迅速離開邢州城,到荒野暫避風頭,由於會帶著一個傷重之人,所以沒辦法跑太遠,而他們的目的是相鄰最近的冀州,只要一到那邊便會脫離信王爺掌握,最重要的是那兒的駐軍是威鎮軍!

    +++++

    救人的過程比想像中還順利,迷香的威力完全符合他們的期望,幾乎一點燃,事先未吃解藥的人全都昏睡了過去,使他們如入無人之境般的容易。

    在順利救出楊少華之後,靖堯潛進信王爺的書房,找到了些許他與遼國往來之書信,信中提及到一旦遼國助他為王,必須給遼國多少歲出,數目是目前的三倍,大宋原本就已經相當吃力的在負擔這筆歲出,若是再增加,大宋將會民不聊生。

    在得到這些有利的證據後,一行四人騎著偷自信王府的三匹良駒,飛快離開邢州城,不過由於少華傷重,不宜長途顛簸,所以一找到隱密藏身處便停了下來。

    少華的情況簡直只能用「慘」字形容,被傷成那樣,讓人很懷疑他能活下去。

    為了爭取時間,他們決定共分兩路,穎兒留下來照顧楊少華,而荻蓮和靖堯則快馬加鞭的趕到冀州城求助。

    從半夜便馬不停蹄到隔日中午,靖堯和荻蓮總算離開了信王爺的勢力範圍,但距他們的目的地冀州還有四天的馬程,此時他們的馬都已經疲累不堪,所以便在河邊的陰涼處停下來歇息。

    在用水將臉上的塵土洗淨後,他們兩人坐到樹下,吃著荻蓮前一天在市集買到的乾糧。

    「希望穎兒他們能平安無事。」荻蓮輕歎口氣。

    「放心!他們要找的是四個『男人』,而不是兩男兩女,讓穎兒恢復女裝扮成少華的妻子照顧,應該不會啟人疑竇。」

    「嗯。」荻蓮咬了一口饅頭,由於已放了一天,饅頭都已經硬掉,所以得咀嚼好久才能吞進去,她看了一眼靖堯,發現他面無表情,靜靜地吃下那難嚥的饅頭,一句抱怨也沒有。

    雖然現在不像以前在京城家中吃的山珍海味,但是她卻覺得此刻吃的無比美味,因為這是她頭一次如此放鬆心情和他一道用餐,而不用擔心自己的吃相或禮節不合他的標準,倘若在這種情況他還敢挑剔的話,她絕不會退讓的!

    原本這段旅程是相當嚴肅正經,可是她卻無法壓抑心底的欣喜之情,本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遇見他了,沒想到現在卻能靠得如此近,而且這兩天他們所說的話,遠比過去一年都還多,這樣的變化令她又驚又喜,她是抱著極貪婪的心情,好好汲取這段難得的時光。

    「我問你,在我們離開信王府之前,你將什麼東西塞進信王爺的口中?」靖堯突然開口問道,將她從沉思中喚回。

    「你看到了?」

    「對!」

    荻蓮吞下口中饞頭後才開口。「是毒藥!」

    什麼?靖堯睜大眼睛。「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沉聲問道。

    「放心!那毒起碼要一個月後才會發作。」荻蓮若有所思的望向前方。「我們雖然已經找到他欲謀反的證據,但是等到皇上下令制裁的時候,也要個把月的時間,若是在這段時間,他卻興兵作亂,黎民百姓不就遭殃?」

    他望著她半晌。「既知道這場仗免不了,為何不讓他立刻死,反而還要拖至一個月呢?」他很清楚,一旦信王爺死的話,邢州軍就不可能會妄動。

    荻蓮搖搖頭。「我不是沒想過,只是他畢竟是皇上的親叔叔,在還未定罪前,我們下手殺了他,可是犯了滔天大罪──雖然他死有餘辜;此外,我也是想給他機會,看他會不會在知道事跡敗露後,恍然悔悟,一個月內向皇上負荊請罪,這樣一來,我就可以給他解藥,讓他活下去。」

    「他知道解藥的事嗎?」

    「等我平安到了冀州後,我會寫信告訴他的,先讓他過幾天太平日吧!」她聳聳肩,不以為意地說道。

    靖堯瞪著她半晌,然後他忍不住笑出來。

    荻達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有什麼好笑呀?」可是他笑起來時,他的面容是如此溫柔,看起來不再那麼難以親近,也更教她怦然心動。

    一個女子居然能定出這種不輸給男子的計策,實在太教人刮目相看,他笑著搖搖頭。「我這下覺得孔夫子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

    她皺著眉頭。「他說什麼?」

    「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他眼睛閃呀閃的。

    她臉微微一紅,這話可真侮辱人,她不服地抬起頭。「是呀,多虧你們這些『先聖先賢』把咱們這些女人跟『小人』並提,既然小人與君子相對,那女人自然不能當君子,所以只有當小人嘍,你說是嗎?」

    這話挑明了,既然女子只能當小人,那又何必管什麼聖者王道,遵守一切禮法、常理來行事呢?

    靖堯啞口無言的瞪著她,再次被她的思維給震住,沒想到賢者之語居然也可以用這種角度來解說,而且讓人無從反駁,若是所有女人都這樣想的話,那天下豈不大亂,而最可怕的是,她們背後可都有天下人最尊崇的孔夫子之言做後盾。

    向來冷靜的他,不禁動搖了,不光是原有的信念,還有他的心。

    為了掩人耳目,荻蓮已經換回女裝了,雖然十足女子模樣,有著說不出的嬌美和秀麗,但那股散發在眉字間的英氣,卻牢牢吸引了他的視線,令他的心不斷湧起陣陣的微顫。

    「我在想……」她在此時轉過頭,和他的視線相交,她腦中頓時一片空白,突然之間忘了自己想要講什麼。

    他們從來沒有在如此近的距離好好看過彼此,一個是對其深深愛慕,所以總是帶著敬畏之情,另一個則是對其不以為意,總未正眼看過。

    而今他們以完全嶄新的眼光注視對方,彷彿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他為什麼從來都沒發現她竟是如此美麗動人?在她體內所燃燒的火焰,似乎可以將他冰封的感情融化。

    他還是如此俊美迫人,她的心仍會因為他而急速鼓動,讓她忘了自己。

    他們誰也無法移開視線。

    「你想什麼?」他喃喃地問道。

    「我……」她口乾舌燥,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她伸出舌頭微微潤濕一下雙唇,試著從空白的腦袋瓜中擠出些許字句出來。「我在想……我們這一路上要怎麼稱呼?」

    這小小的動作,帶給了他極大的反應,她的唇有若紅莓般,引人想一口吃進去,她的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鑽進他的腦袋中,讓他回歸現實,擰起眉頭。「我們是夫妻,這有什麼好問的?」

    他不以為然的語氣迅速讓她從天上回到人間。

    接下來,兩人皆靜默不語,各自陷入思緒中。

    荻蓮站了起來走向馬匹,在地上拔了一把已幹掉的芒草,不怕鞋子濕,涉進淺水中,開始為馬匹擦拭,藉著這個動作,來撫平紊亂的思緒。

    現在……該怎麼辦?

    他們仍是夫妻?他仍是她的丈夫?

    即使是又怎樣?

    現在他們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才不得不相處在一起,合作處理事情,但事情處理完之後呢?

    雖然現在明白了過去一年中,他之所以沒有常回家是因為一直四處奔波,為皇上效命,但──

    她很害怕,她不想再過以前的生活,而且再經過了這一回,他應當已經明白,她完全不是他心中理想妻子的模樣,她的所作所為於世難容,這點她心中很清楚。

    可是、可是,她是那麼想要跟他在一起,只有在見到他的時候,她才會覺得喜悅、快樂,而這種感覺……是任何事、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只有在他身邊才會有的。

    靖堯則一瞬也不瞬盯著荻蓮。

    他是怎麼啦?他居然對一個女子產生了一種連自己都會駭異的情感,而那種情感到底是什麼?

    她是他的妻子,不是嗎?

    他想找到她的原因,不就是要她將那張休書給撕了,然後……他再休了她?

    休妻原因?

    光是她讓自己成為眾人的笑柄,就足以休她個十次、八次,更別提她有多離經叛道、行為怪異,完全不能以常理衡量之,可以讓他休、休、休不完。

    但是天下又有哪個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如此關心天下蒼生之事,見義勇為,會施迷香、下毒藥對付欲對朝廷不利之人?

    而她也曾很符合他心目中的賢妻形象,雖然他從不承認;她曾將家理得井井有條,讓他無後顧之憂,而他從未珍惜過。

    ──小姐在戚家從不下廚的,可是為了你,她拜師學藝,硬是讓自己學會煮一手好菜,不過當那些心血擺在你眼前時,你看也不看,問也不問,就埋頭吃了,小姐忍不住問你好吃否,你卻嚴厲說道,飯桌上不可多言,有悖家法。

    ──小姐在後花園辟了個蓮池,是因為她曾聽人說,你喜愛蓮花,最擅畫荷,所以她不辭辛勞,硬是托人從娘家的蓮池中移花過來,蓮花是非常難種的,連土都要從原處移來,結果戚家蓮池毀了一大半,駱家後花園裡則蓮花簇簇,小姐不知邀了你多少次到後花園來看,結果來了嗎?沒有!你還是待在你的「覺夢書院」。

    ──小姐一向最討厭拿針刺繡,若她喜歡的話,宮家繡坊早就讓她繼承了,但她卻動手為你縫鞋子、縫披風,甚至為了趕在中秋節前給你,不惜熬了好幾個夜晚沒睡,弄的滿手是傷趕了出來,誰知你收也沒收,便叫人退了回來,你可知小姐有多傷心嗎?

    ──小姐為了一解對你的相思之苦!甚至繡了你的畫像,早晚看著,你可知她對你的深情?

    從穎兒口中,聽到荻蓮為他做的每件事,就如他當時在繡坊中看到自己的繡畫像時一樣受到震動,心上隱隱發酸刺痛。

    突然之間,他不再怪她為何會離他而去,是他傷得她太深,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但現在……

    他原以為自己根本不在乎她,對這個妻子的存在也總是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可是如今一想到她會離他遠去的念頭,卻讓他覺得非常難以忍受,連想都無法想。

    在察覺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時,他莫名地覺得恐慌起來。該死!他駱靖堯何時變得如此懦弱?居然跟女人一樣婆婆媽媽起來,甚至被一個女人影響如此深。

    該死!他迅速抹了一把臉,別再胡思亂想了!她是他的妻子,他是她的主宰。

    稍後,他們繼續騎馬往前奔馳,除了偶爾停下辨識路徑,途中他們並未交談。

    為了掩人耳目,他們盡量避開大城鎮,好不容易他們見到了一個村莊,此時天色已晚,所以他們便決定在那住下。

    可是當他們到了莊裡,才發現莊內只住了一戶人家。

    屋子裡住了一位大腹便便的女人,她身後有兩個小孩子及一個又瞎又聾的老男人,那婦人見到他倆很是驚訝,尤其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女,霎時她還以為他倆是天仙下凡咧!只差沒跪下磕頭膜拜。

    那位婦人自稱王氏,她夫婿上山去打獵,明天才會回來。

    王氏很慇勤的招待他倆,還為他們收拾了一間乾淨房間,讓他們住下,並準備了熱水供他們淨身。

    靖堯用沒受傷的手將熱水抬進來,將木桶注滿。「你先用吧!」說完後,他便走出房間。

    她吃驚地愣在原地,他怎麼會如此體貼,會讓她先洗?她輕撫胸口,心跳得好快,她覺得好感動,這是他頭一次對她如此溫柔。

    她飛快將身子洗淨,從頭到腳徹底洗了乾淨後才起身,衣服著好後,打開房門,意外地發現他居然正在幫那兩個小孩子修理玩具,雖然臉上並沒有帶著笑容,但那兩個小孩似乎一點都不怕他的冷臉,反而一臉崇拜望著他。

    看到這一幕,她的胸口悶悶的好似被什麼堵住。

    好奇怪,她以前總認為他是高高在上,冷傲孤絕,不易親近,但現在,她怎樣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有如此親和的一面,而且可以跟小孩子如此泰然的相處。

    突然間,她發現自己根本從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她只一味兒把他當神祇般的崇拜,而當他對她一屑不顧時,她才會憤而離去!

    靖堯將做好的童玩遞給那兩個叫阿大、阿二的小兒,見他們開心地蹦蹦跳跳跑進屋中獻給母親看,他不禁微微笑,轉頭一看,發現荻蓮正站在門口注視他,他立刻收起笑容並站起身子。

    荻蓮看到他又恢復那個冷冰冰的模樣,暗暗苦笑,他和她之間的距離還是很遙遠的。「我洗好了,我這就去幫你換新水,」

    他定定看著她。「不用了!水還是熱的,」他越過她走進房間站在浴桶旁。

    「可是……我用過了,已經……髒了。」她有些結巴的說道。怎麼可能?他居然會用她洗過的水?

    他沒有說話,只是開始脫衣服,脫到一半,轉過頭,發現她兩眼睜大,張口結舌,滿臉酡紅瞪著他。

    他被她的表情逗得想笑,不過他仍維持面無表情。「怎麼了?你還害羞呀?前晚你不早已看過、摸過了?」這時他將手放到腰帶,緩緩解開,

    她驚呼一聲,飛快轉過身子背對著他。「那又不一樣,那天……你發著高燒,我、我是不得已才把你的衣服給脫了。」

    一陣聲音後,接下來便是浸入水中的聲音,她吞口口水。「我、我先出去了,你自個兒慢慢洗。」

    「你不過來幫我嗎?」在她拉開門要落荒而逃的時候,他出聲了。

    幫?從他口中居然可以聽到這個字眼,還真是奇跡,她深吸口氣後,慢慢轉過身,試圖抑住臉上的紅暈,可是徒勞無功。「你要我幫你什麼?」

    看到她臉紅侷促不安的模樣讓他覺得有趣極了,還以為她真大膽得天不怕地不怕,看樣子他對她仍有相當大的影響力,想到這,一股男子的優越感緩緩升起。

    他微揚起嘴角。「我的肩膀受了傷,還不能抬起,所以還得麻煩你幫我洗一下背。」

    對喔!她都忘了他受傷這件事。「我知道了。」想到要碰他,她全身泛起一股熱流。

    她慢慢走近浴盆,眼睛不敢瞄向他隱沒在水面下的身體,雖說兩人是夫妻,可是她從沒見過他全裸的模樣,即使在行房時,亦穿著衣服……

    走到他身後,吞口口水後才開口。「待會兒,我再幫你換藥。」

    「嗯!」他將毛巾丟給她,她接了起來,緩緩地放到他的背上,然後輕輕的刷,小心不碰到他的傷處。

    前夜,她是在他昏迷的情況下,所以能夠任意擦刷,但現在他卻是清醒著,而使她感到莫名的羞窘,動作一點也不俐落,而也不知怎地,她全身好像要燃燒起來,整個房間也出奇得悶,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你在幹什麼?為什麼一直刷同個地方?」冷不防,他出聲說道。

    她嚇了一跳,咬一咬牙,連忙刷向其他的地方,不過有些氣他這樣嚇她,所以刻意加了力道,直到見到紅痕出現,才又減輕了,為了打破此刻怪異的靜謐,她開始找話閒聊。「你很喜歡小孩子嗎?」

    「為什麼這樣問?」

    「剛看到你在幫那兩個小男孩修理竹蜻蜓……」

    他沒有馬上回答,正當她以為他不會說時,他開口了。「那竹蜻蜓散了開來,我只是將它們重新再綁好。」他淡淡地說道。

    「是嗎?我還以為你小時候常玩呢,所以才會一下子就做好。」他的背部已經刷了一遍,可是在一邊說話時,她已經忘了原先的窘迫,相反地,她開始喜歡這個工作,因為她是可以如此親密靠近他,她拿著毛巾,從他的頸子後頭繞到他的胸膛,輕柔洗拭著,他沒有出聲喝罵或反對,於是她就大著膽子繼續洗下去。

    他眼睛閉上,有些陶醉地享受地那輕柔卻不失力道的洗刷,在熱水鬆弛下,使他漸漸放下一切的防衛。「我小時候根本沒有機會玩這些小玩意。」

    她不信看了他一眼。「怎麼可能?你們男孩子常玩的東西可多著呢!什麼鬥蟋蟀、踢鍵子、玩圈圈、放風箏,這些你都沒玩過?」

    「沒有!」

    「為什麼?」

    他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因為我從小就與眾不同。」

    她眨眨眼睛,想起他從小被稱為「神童」一事。「我知道。」何止小時候,現在還是與眾不同。

    「打從我二歲會識字開始,我爹就開始讓我唸書習字,當別的孩子在外頭玩官兵捉強盜的時候,我得在書房裡背四書五經給我爹聽,當別的孩子開始進學堂唸書時,我已經開始準備參加鄉試了。」他淡然地說道。

    她聽了,心無來由痛了一下,她小的時候,多快樂呀!姊姊拉著她和弟弟,快快樂樂的在戚府上上下下跑著玩,除了固定的練武、唸書的時間外,她幾乎是無憂無慮在玩著,更別提當人坐在課堂上,只要一聽到外頭有其他小孩玩的聲音,心更是隨之飛去,會開始想法子讓講課快點結束,於是各種整老師的花招都出籠了。

    「沒想到公公居然如此嚴格。」在她嫁進駱家以前,駱銘大學士即已過世數年了。「你會覺得遺憾嗎?」

    他露出冷笑。「有什麼好遺憾的,該可憐的是那些成天只知道把時間浪費在玩那些無聊遊戲的傢伙,他們不曉得自己錯過了多少?」他的聲音是如此尖銳不悅,令她皺起了眉頭。

    說這什麼話呀?但這樣看不起人,將一般平凡人視為無知的俗物,不正是駱靖堯最拿手的,氣的有那麼一刻,真想將手中的毛巾砸到他臉上去,若非……見到他的眼光飄向遠方,眉宇間有股抹不去的陰鬱時,使她不禁愣住了。

    她沾了沾水,再度開始動作。「你當時有比較要好的玩伴嗎?」

    他沒有回答。

    突然間她明白了。「其實你很想跟他們一起玩,可是卻沒人肯跟你玩是嗎?」她輕聲說道。

    他憤怒地轉向她。「才不是呢!是我不屑跟他們玩。」

    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瞅著他。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漸漸平息下來,他沒想到她的幾句話,竟會造成他的情緒這麼大起伏,他本來不想再說出更多的事情,可是他的嘴巴卻不聽使喚。「當時,所有的小孩都把我當成怪物,也很畏懼我爹的權威,沒人敢靠近我,就只有少華,他敢過來和我說話,爹覺得他也是可造之才,所以便讓他做我的書伴,讓我同他一道唸書、上課。」

    一個自小就被全部的人視為「神童」的人,普通人是不可能願意主動親近,更何況是小孩子,她幾乎可以想見得到,所有小孩同在一起玩得很快樂的時候,而他卻只能從書房窗口遠遠看著,也難怪他同楊少華的情誼如此不同,她曾經為此感到很傷心,為什麼他的朋友可以如此與他談天說地,而她卻不行,但現在看來,恐怕也就只有楊少華一人可以做得到,其他人……也不行,在他那尖銳毫不留情的言語下,其實是想掩飾他被同伴排擠的受傷感覺,若不是拚命告訴自己才是最強、最棒的,他又怎能堅強的面對這一切?

    她為他有這樣的童年感到難過,她的眼眶不禁濕了。

    陡地,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濕毛巾。「剩下的我自己來吧!」

    她退了開來。「水冷了,我再去幫你加些熱水。」聲音有些沙啞。

    「不用了,我馬上就起來。」

    她點點頭,然後走出房間外,看著她的背影,他不禁暗暗咒了自己,他竟不知不覺中說了那麼多從前的事,這下不曉得她會怎樣看他?

    不過,剛剛在她離去前,她眼睛看起來濕濕的。她哭了嗎?為什麼?

    去!若她是在同情他,他會告訴她省省吧。他從來就沒有覺得寂寞、難過、孤單過。從來沒有,他有先聖先賢的書陪著他度過童年時光,所以他過得很充實、很有意義的。

    但不知怎地,他這番獨白,居然不若往日那樣的有力和大聲。

    該死!他不覺喃喃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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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那夜,因為氣溫陡降,但只有一床棉被,所以不得不擠在同一張床上,但那條薄被只能勉強擋得住些許的寒氣,偏偏屋內又沒有燃著火爐,向來畏寒的荻蓮,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寒顫。

    她實在很想靠向有溫暖體溫的靖堯,但是剛剛在上床前,他已經開口說了,他不會佔她便宜的,要她大可放心。

    說什麼放心啦!她可是很希望他佔她的便宜,即使他不佔,可是她卻很想佔他的便宜呀!就像此刻,她多想偎進他溫暖的懷抱中,以抵抗那逼人的寒意,但剛被他那樣一說,現在是打死她都不會開口的。

    她到底要抖到幾時呀?靖堯放棄入睡的努力,睜開眼睛,歎了口氣,伸臂一攬,將她帶進懷中,這才發現她全身冷得像冰人。

    「你怎麼會那麼怕冷?」他問道。

    他溫熱的胸膛就像源源不絕的火爐,頓時讓她全身都暖了起來,她沒有指責他佔她便宜,相反地,她萬分的感激,確定牙齒不會上下打顫後才說話。「沒辦法,小時候一到了冬天,我們全家就會到江南去避寒,即使,後來跟著你住在汴京,冬天時,我都會穿上十件以上的衣服,躲在燒炕上,能不出門就盡量不出去了。」

    哦!這點他倒不曉得,不過當時他人不在汴京,所以無從知曉,直到過年時,他才返家。

    這是她頭一次偎在他懷中。天,這感覺好棒!不過,她隨即不自在起來,仰起頭。「我這樣枕在你的肩膀,你會不會不舒服?」

    「會!」他毫不遲疑地回答。

    她沮喪地扁扁嘴。「好嘛!那──我移下來一點。」她整個人移下到他的胳肢窩的地方,雖然這樣半邊臉都會埋進棉被中,不過她覺得無所謂,最重要的是要暖和,悶死總比冷死好,她是這樣想的,誰知當她的頭才一躺下,他卻笑了起來。

    「怎麼啦?」她連忙抬起頭。

    「好癢!」他抓了抓胳肢窩一下,抬起頭,發現她的表情怪怪的。「怎麼了?」輪到他發問。

    原來他也會怕癢呀!又讓她發現了他這個原先近神般完美的丈夫更像人一點,一股惡作劇的心情升起,她半坐起身。

    看到她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時,他的心漏跳了一拍,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你在想什麼?」

    「沒事!我只是想確認。」語畢,她手快如閃電伸至他腋下──開始搔癢。

    這個攻擊讓他完全猝不及防,他忍不住笑了出來。「哈、哈!你、你在幹麼?哈哈!快點住手,好、好癢啊!」他一邊伸手抵擋,無奈他另一邊肩膀動彈不得,所以多花了一點氣力,才抓住她那兩隻頑皮的小手。

    「別鬧了!」雖然語氣有些嚴峻,可是臉上、眼底卻帶著難以壓抑的笑意。

    他笑起來好美、好英俊、也好具親和力。「你應該要多這樣笑的!」她忍不住將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

    他聞言愣了一下,然後笑意漸漸退去,又擺出她最熟悉的冷漠、淡然並坐直了身子。又來了,她很無奈地想道。現在她終於發現,只要稍一碰及他內心真正的感覺,他就會擺出這張冷臉,讓人退避三舍,以前或許嚇得了她,但現在……不了!在發現他那冷漠的表面下,仍有著溫暖人性存在,給了她相當的信心。

    「以前每當看到你這個表情,我總覺得很可怕,就好像小時候,書沒背熟,被教書先生叫去聽訓責罵時一般,然後,接下來也真的是在聽你叫我要多學學《女誡》、《女論語》上的規矩,讓我覺得難受極了。」

    他深深地看著她。「所以你才會將那些書給燒掉?」

    她笑笑。「沒錯!」隨即她臉色一整。「我只是將累積了一年的怒氣和對你的不滿,藉著燒書來發洩,說實在,就像穎兒所說的,也不曉得前輩子欠了你多少債,這輩子會被你這樣吃得死死,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她幽幽地說道。

    「現在,你覺得已經還完了上輩子欠我的,所以才決定離開,斷絕咱們的夫妻關係?」他定定望著她。

    她露出一朵悲傷的微笑,然後點點頭,伸手輕輕撫摸他俊逸的臉龐。「因為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我覺得自己快瘋掉了,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忍不住將你……給殺了。」她表情充滿哀傷的說道。

    她的話讓他全身不由得打個冷顫,她是說真的?

    「我愈來愈無法忍受你老是用那種冷冰冰、看不起我的口氣跟我說話,讓我覺得自己好差勁,好像不應該出現在你的面前、不應該和你成婚……」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令人心疼的微笑。「在我聽到你對少華說的話之後,我才明白自己犯了什麼樣的錯誤,我因喜歡上你,所以自私利用了皇上姊夫對我的疼愛,逼你不得不跟我成親,娶我為妻,我天真的以為,成親後,你一定也會喜歡我的,所以,我拚命想辦法討好你,誰知到頭來,傷害了自己也傷害你,因此,我才決定寫下那封『休書』。」

    說到這,她深吸一口氣。「其實我也知道這封『休書』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我想任何一個男人在受到這樣的羞辱,並鬧的人盡皆知的話,在你休了我這個威鎮將軍之女、前太子妃之妹時,也比較會沒有爭議。」她露出顫巍巍的笑容。

    他聞言之後胸口又是一窒,連這點她都想到了,從頭至尾,她都是為了他……

    在他的記憶中,除了少華曾經這樣對他之外,他不記得有誰還會如此的體貼他,連他的爹娘都沒有。

    爹親對他永遠都是要求、再要求,不斷地鞭策他往上爬,在他未達到頂點之前,絕不鬆弛。

    而軟弱膽小的娘親,視丈夫為天,一切以其語為主,對身為兒子的他,也是敬多於愛,對丈夫嚴苛的教子方式,她完全無異議,不曾讓他有個可以喘口氣停下來休息的地方。

    於是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學到了,要學會隱藏自己真實的感覺,反正又沒人會在意,而應對他爹親的最好方法,就是自己更加加倍的要求、鞭策自己,讓他爹無置喙的餘地。

    直到入朝當了翰林大學士,他更發現隱藏真實情緒的重要性,絕不能讓人摸透腦子裡在想的東西,一旦稍加不注意,便會被人抓到弱點,接下來,是死無葬身之地呀!

    可是……戚荻蓮,無論她的所為、所言,在在掀起他前所未有的感覺,而那種失控般的情緒,幾讓他快把持不住。

    一些以為從來沒有存在在他體內的東西,似乎在這一刻突然冒出來,想要一舉爆出。

    他耗盡心力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有些話他必須對她說明白,他想告訴她,其實他從前並不像她所想的那樣討厭她,而現在更是……

    可是還來不及開口,一聲淒厲的呼喊突然從外頭響起。

    他們倆不約而同跳了起來,各自拿起放在身旁的劍,進入備戰狀態,沒一會兒,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叔叔,嬸嬸,快來幫忙呀!我娘要生小娃娃啦!」阿大大聲地喊道。

    小娃娃?兩人面露驚恐地互望一眼,不會吧?

    +++++

    很多事情總是讓人措手不及的,尤其是生小孩這種大事!

    「沒有接生婆!那阿大、阿二是怎麼出來的?」荻蓮驚恐地問道。她向來只「聽」人談生小孩的事,可從沒見過或做過,所以現在整個人完全都呆楞住,更別提駱靖堯,他對此更是完全一無所知。

    王氏全身上下不停冒著汗。「他、他們……是讓他爹給……給接生的。」她邊說邊喘地道。「這孩子……比原先想的……來得早了,他爹……這回上山去,本、本打算多打些野味……來讓我補一補,好……好有元氣將孩子生下來!」

    好個體貼丈夫,明知老婆要生了,還到處亂跑,真不應該!

    這個村莊位置偏僻,周圍百里內就只有這一戶人家,到哪去找個接生婆?家裡只剩兩個幼兒及個又瞎又聾的老頭,因此王氏不得不請這位「天仙」幫忙。

    「怎麼辦?我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著手?」看到王氏不停的呻吟,荻蓮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我會幫人處理傷口,可是、可是不會幫人接生小孩呀!」

    靖堯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去,他雖讀遍所有的醫書,對此情況,是真的束手無策,他看了一眼王氏的大肚子,連忙又別過頭,他對肚內小孩會從哪兒出來根本不清楚,小孩子不是時候到了就會躺在母親的懷中嗎?「你、你是女人,應該知道怎麼生小孩的,這裡就交給你了。」他急急往門外走去。

    「我怎麼會知道呀!我又沒生過小孩,何況生小孩又不是女人一個人的事情,沒有男人,女人怎麼會有小孩。」荻蓮一把拉住他,有些氣他將球這樣丟給她,可是當她見到他臉色發青,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昏倒的模樣,才明白他真的嚇壞了!

    這怎麼可能?向來天不怕、地不怕,傲視群倫的駱靖堯,居然也會怕看「生小孩」?若非此刻情況特殊,她真的會大大的取笑他。

    生過兩個小孩的王氏,知道再過不久,小孩就要呱呱墜地,她不得不出聲阻止這兩個人的爭論,「不、不打緊,我自己知道該怎麼做,只是我需要……有人幫我接住孩子,別讓他掉……掉到地上,另外得麻煩你們……再幫我燒一大壺熱水。」

    一聽到這話的兩人,很沒用的鬆了口氣,靖堯帶著敬佩的眼光看了王氏一眼。「那我去燒熱水了。」他很自動的承接下這個工作,迅速地閃出房外。

    這男人!荻蓮咬咬牙。

    「夫人,就……偏勞你了。」王氏喘息地說道。

    聽了這話,說也奇怪,原本慌亂不安的心情突然冷靜下來。「大嬸!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你,不過得要靠你教我。」每個人都是被母親生出生的,娘在生她時也曾經受過這樣的折磨吧!有朝一日,或許她也得歷經這一場,所以又有什麼好慌的?

    「很……簡單的。」

    在王氏的指示下,她迅速做好了準備,把雙手洗淨,一邊注意她的情況,而靖堯則一邊聽那淒厲的喊聲,一邊加速砍著柴火。

    隨著陣痛愈來愈密集,王氏的呼痛聲也愈來愈淒厲,荻蓮則不斷出聲安慰。」大嬸,忍著點,就快出來了!」她幾乎已經可以看到小孩子的頭了。

    可是就在這時,痛得快昏過去的王氏突然放開抓在床頭板的手改抓住荻蓮的兩隻手,她的力道之大,竟然讓狄蓮掙脫不了,荻蓮又痛又急,因為小孩子就快出來了。

    「靖堯,你快進來呀!」她揚聲喊道。

    沒一會兒,靖堯即衝了進來。「發生什麼事?」當他看到王氏的模樣,差點沒昏過去。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你快點過來幫我,我動不了,小孩子就快出來了!」荻蓮正使勁扳開王氏的手,可是正痛得尋找支柱的王氏,力量大得驚人。

    「我?」接住小孩?他真的快吐出來!可是此刻情況緊急,根本猶豫不得,他一個箭步跨過去,飛快握住王氏的手,施壓讓他放開了荻蓮,而荻蓮立刻迅速移至王氏的下方,等候孩子的降臨。

    這是靖堯頭一次目睹女人生子的過程,他作夢也沒想到竟然會是這個樣子,王氏簡直快將他的手捏斷,臉上痛苦扭曲的神情和哀號,令人不忍卒聞,他不禁閉上眼睛。

    不過荻蓮冷靜的聲音奇異地安撫了他的心。

    「沒事的,你一定會很順利的把孩子生下來,別慌喔!」

    他睜開眼睛,看到荻蓮雖然一臉都是汗,但她的神情卻是平靜的,和先前的慌亂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

    「再加把勁,孩子的頭出來了,我、我接著了。」荻蓮叫了起來,靖堯心擰了起來,而王氏也大喝一聲,用力的往下推,孩子終於生了下來!

    「喔,天呀!」荻蓮臉上又是汗又是淚水。「是個小女娃,好可愛呀!」可是新生兒則滿臉皺著。「咦?她好像要吐出什麼?」

    「讓、讓我抱抱!」王氏喘著息說道。她小心接過小孩,輕柔撫拍著,低頭幫嬰兒嘴巴內的穢物吸出吐掉,再輕柔撫拍幾下,孩子哇地一聲便大哭出來。

    一聽到這有若天籟般的哭聲,王氏的表情放鬆了,不避嫌地將衣襟打開,開始餵奶。

    靖堯則愣愣看著這一幕,眼睛不自覺濕潤了,眼前這個女人方才痛得死去活來,哀嚎不已的人,竟然可以在這時變得如此平靜,而且全身散發著溫柔的母性光輝。「我去把熱水抬進來,」低聲說完後,便匆匆走出房間。

    待所有的事情收拾完畢,雞啼已響,天空漸漸泛白,折騰了一夜後,所有人都累癱了。

    荻蓮幫王氏將嬰孩打理好後,到後頭廚房舀了仍是溫熱的水將頭臉洗了洗後,回到房間時,卻發現靖堯不見了,便到外頭去尋找,在莊外的大樹下找著了坐在其下沉思的他。

    「怎麼啦?為什麼不進房休息?」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他靜靜望著遠方,思緒飄得好遠,過了好半晌才開口。

    「女人生小孩總是如此困難、痛苦嗎?」他臉色慘白地問道。

    她肯定點點頭。「是的!」

    「天呀?」他呻吟一聲,重重閉上眼睛,整張臉埋進膝蓋中。

    她驚異地望著他,他是真的被嚇壞了,她把手輕輕的放在他的背上。「你還好嗎?」

    「……」

    她忍不住露出微笑,看到一個大男人居然會被生孩子這件事嚇到,她覺得相當有趣,但──「剛看到大嬸這麼努力才把小娃兒生出來,我才知道母親有多麼偉大。」她露出深思的表情說道。

    他聞言一僵,然後緩緩抬起頭。「我從沒想過我娘也是經過這番苦痛才將我生下的……」

    「大家都是一樣的。」

    他閉上眼睛。「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到自己有多愚蠢。」

    她不解望著他。「怎麼說?」她小心開口問道。

    他沒有回答,眼光飄向遙遠的天邊。

    方纔那一幕是多麼深刻的震撼了他整個人。

    這麼多年以來,他一直看不起他娘,總覺得她的學識和才智不如父親,但他從沒想過,無論娘親再怎麼不如父親,他仍是她懷胎十月,忍受極大的痛苦和生命危險生下他,而他居然從來沒為此感激過她,他真枉為人子。

    更別提她總是在背後默默為他們父子打點好一切,為他們張羅吃的、穿的,甚至在他生病時,守在床榻邊細心照料他,而他總是將這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我以前從不認為女人生小孩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他輕聲說道。

    她倒吸口氣,他……還真是瞧不起女人。

    「如今我才明白,自己錯了。」他深吸口氣。「錯得很凶、很凶……」

    她嘴巴張了張,在看到他眼角隱隱閃著淚光,愣了一下,然後轉過頭望向天邊。「現在改,還來得及……」小手猶豫地伸向他的手掌。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推開她的觸碰,靜了一下後,他緊緊握住她的手。

    此時天已大白,兩人一起注視遠方漸升的朝陽。

    +++++

    阿大的爹在上午便從山上回家,他滿懷欣喜的抱著剛出生的小女兒直看,並向靖堯和荻蓮熱烈的道謝。

    荻蓮和靖堯向他們話別後,便又立刻兼程朝冀州城出發,不過兩人一夜無好眠,精神都極差,尤其是荻蓮,前兩天為了照顧受傷發燒的靖堯,已一夜無睡,第二夜則忙著迷昏全信王府的人好救人,第三夜……則幫人接生孩子,她實在撐不住了,眼皮完全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在發現她的馬速愈來愈慢,而且有好幾次演出整個人從側邊滑下的驚險鏡頭,靖堯輕歎一聲,將馬騎到她的身邊,猿臂一伸將她攬進自己的懷中,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了他一下,輕輕歎了一聲息,然後又閉上眼睛,動了一下身子,在他的懷中找到最舒適的位置──將她的頭埋進他的胸膛,而他則調整一下姿勢,小心讓她的頭枕在他沒受傷的肩膀上。

    幾縷髮絲因風吹拂至他臉上,帶來幾許清香和麻癢,他低下頭,看著那張憨睡的臉,以及眼下的黑圈,這才發現她有多麼的嬌小、細緻,令他心底湧起一股連自己都會吃驚的溫柔,但誰能想到,在這嬌柔的外表下,居然會有如此不馴以及與眾不同的內在,令人震驚、不敢置信,但隨著相處時間拉長,經過最初的震驚後,他發現自己卻被此給深深吸引住,令他難以抗拒。

    突然間,他覺得下腹起了騷動,他很震驚自己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對她產生這樣的反應,他連深呼吸了好幾口氣,並小心將她移遠一些,不讓她的臀部摩擦到他的,這才漸漸平息下來。

    呼!看樣子,懷中的人兒已經不像以前那樣──令他沒感覺,相反地,而是非常、非常有感覺。

    他突然對自己如此失控感到恐懼起來,他一向對自己的自製感到自豪,怎麼此刻,不!是一碰到她,所有的自製就開始像城牆般倒了下去。

    不行!身為一個男人有太多的事情要想,怎麼可以因為一個女子弄得如此心神不寧。

    他一邊加速奔馳,一邊不斷告誡自己,但儘管如此他仍不時低下頭看她的狀況,用輕柔卻有力的手臂,緊緊摟住她,不讓她摔下。

    +++++

    轟隆的雷聲將荻蓮驚醒,她眨了眨眼睛,第一眼見到的是靖堯那冒出青髭的下巴,然後她頭枕的是……他的胸膛?

    她一驚,不禁坐直了身子,她突然的動作,令跨下的馬不安的跳動了一下,若非靖堯控制得宜,他倆早摔到馬下。

    「你在幹麼呀?」靖堯忍不住怒道。

    「沒事!」她連忙縮回他的胸膛。「我怎麼會在這裡?」她滿臉通紅的說道。

    「你睡著了,在你差點跌下馬摔死之前,我把你抱過來。」

    「我……睡著?這怎麼可能?」她不敢相信地叫了起來。

    「你睡了!」

    「沒有!」

    「那你怎麼會在我懷裡?」

    「……」

    看到她一臉震驚的樣子,他不禁在心中暗笑,沒想到她還有這一面──小迷糊一個,但看到她否定又強板著臉維持自尊的侷促模樣,真是覺得她可愛極了。

    在發現自己是真的在馬上打瞌睡,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回自己的馬上去了。」她小聲地說道。

    「不用了,快下雨了,坐好!我要快馬加鞭了,得趕快找到地方躲雨。」

    「嗯!」她聞言緊緊環住他的腰,雖然這樣的姿勢有些不舒服,但她甘之如飴,因為他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令人難捨,她暫時不去想未來會如何,她只想抓住此時此刻的感覺。

    +++++

    還來不及找到避身處,大雨便已傾盆而下,再加上氣溫急速下降,沒一會兒的工夫,他們已成了落湯雞,又濕又冷,好不容易見到一處荒廢的民宅,便立刻策馬衝了進去。

    兩人都凍得無法說話,一進屋後,靖堯立刻將馬引至乾燥處,用一些乾草為它們拭淨身子。

    荻蓮則在找到幾個乾燥的木頭放好後,但手因凍得發僵,無法燃起火苗,靖堯進來後見狀,看到她全身抖個不停,牙齒不停上下打顫。

    「還不快將濕衣服脫下來!」他厲聲說道。「你想凍死嗎?」

    廢話,她當然不想,可是她現在手腳真的不靈光嘛!她抖著手想把衣帶解開,可是卻笨拙得可以,他暗咒一聲,顧不得自己也冷得發僵,伸手將她的衣服解開,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傻了,一動也不動呆呆望著他。

    「剩下的你可以自己來吧?」

    她的聲音讓她倏地回過神,她低下頭,他已經將繩結解開,衣服鬆開,裡面的褻衣隱隱可見,她退了一步,面紅耳赤轉過身。「我知道了。」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不發一語低下身子開始生火。

    她走進小屋中的內室將濕服褪下,從包袱中拿出干衣換上,當她走出內室時,火已經熊熊燃起,而他……也正打算脫衣服,她臉一紅,正想退回內室時,突然想起他一邊的肩膀受傷,要將這些濕黏在身上的衣服褪掉一定很不容易。

    輪到她幫他脫衣了,這個念頭讓她心頭有若小鹿般亂撞。

    她走到他面前,不敢看他的臉。「我來幫你吧!」

    他沒有說話深深望著她酡紅的臉,靜了一下,才將手垂下來。

    她先將繫在他脖子上的披風帶子解開,然後是繩結、腰帶,在這段時間,他們兩人誰也沒開口說話,但是微抖的手和急促起伏的胸膛,卻透露了兩人內心紛亂的情潮。

    她輕輕將他的上衣脫下,這時她鼓起勇氣抬起頭,而她所見的令她快喘不過氣。

    她從沒見過他用如此熾熱的眼神凝望過她,令她全身發軟,手一鬆,他的衣服便啪地落在地,可是誰也沒注意到。

    在下一秒他們已經在彼此的懷中,他的雙臂有如鋼鐵般緊緊環住她,從身上所散發的熱度,足以將彼此燒熔,她全身幾乎虛軟無力。

    他的吻有若雨點般的灑落在她臉上,從她的臉頰滑到頸子,她的皮膚光滑細緻,令人愛不釋手,漸漸地他無法滿足,他想要品嚐更多的她。

    腰帶一解,她剛換上的衣服落地,由於褻衣已濕,早已換下未穿,如今她是未著寸縷面對他。

    他則睜大眼睛,他從未見過赤裸的女體,她的胴體有若最上品的白玉一般,細緻滑潤,胸部那迷人的隆起,使他想起早先在王家看到王大嬸哺育嬰兒的鏡頭,那兒是一處最神聖、迷人的聖地。

    他帶著崇敬的心情,俯身輕柔吸吮著,她不禁逸出一聲喜悅的低吟,無法自已地拱身迎向他,幾乎完全無法思考。

    這並非他倆的第一次,但此刻席捲他倆幾乎使他們亢奮的情潮卻是陌生的。

    有些費力的,他從她身上抬起頭,看見自己發抖的手,不禁驚駭地啞聲問道:「天!怎麼……會這樣?」

    她無法回答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昏眩地搖搖頭。「我也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以前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過……」她輕喘地說道。

    望著那張嫣紅嬌媚的臉龐,他不再開口了,全身緊繃的渴望和熱潮吶喊著要掙出,他輕輕拉下她,讓她平躺在他從馬背卸下的毯子,雖然仍有些濕,但是此時誰也不在意。

    答案是需要兩個人共同去尋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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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屋外的雨漸漸小了,但滴答滴答聲仍從屋頂上傳來。

    火光前,兩個人影交相繾綣著,荻蓮舒服的枕在靖堯的胸膛,小手則輕柔的觸摸他平坦的胸肌肌理。

    兩人都為方纔的火熱爆炸和甜美所震撼,這是兩人成親以來,頭一次有這種感受。

    靖堯望著屋頂,手則像撫摸小貓咪一般的觸摸著她柔軟的黑髮,他無法阻止自己去回味方纔那一刻,這是他自成年以來,第一次完全不由自主的付出了所有的自己,雖然好像被烈焰吞沒,被燒得飛灰湮滅,但他卻有重生的感覺。

    荻蓮現在終於明白,她娘當初在教她為人妻之道時,為何會說閨房樂趣妙無窮,而在她和靖堯短暫幾次的敦倫經驗中,一直都淡如水──在還來不及有什麼感覺前就結束了,直到今日。

    「冷不冷?」靖堯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聽起來好舒服。

    她朝他懷裡鑽了鑽,撒嬌似的說道:「在這裡不會。」

    他忍不住輕笑,然後坐起身子,將他的包袱拿了過來,那個包袱是在他們離開邢州城前,抽空到他們原先所在的客棧拿回他們寄放的行李。

    當他從行李中拿出那件厚披風時,蓋在兩人身上時,她眼睛睜大了。「這不是……」她手輕輕摩擦披風背後繡的那隻大鷹,腦中不禁浮現出當時在做這件披風的情景。「這只鷹……可是我從小到大繡得最好的繡件。」她猛地抬起頭來。「它怎麼會在這裡?你不是不要嗎?」

    他望了她一眼。「既然這是給我的披風,難道我出門不該帶著嗎?」

    她眼睛綻放出愉悅的光芒,他……收下了!他終於收下了,她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看到她高興的表情,他心一緊,沒想到他收下這份禮物,她竟會如此快樂,若是他早些收下,事情是不是會……他清了清喉嚨。「當初,我是因為覺得這隻老鷹實在太顯眼,穿在身上……怪怪的。」他試著解釋當時沒有收下的原因。

    「我知道你喜歡素一點的東西,但……」她望著他。「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隻翱翔在天空的鷹王,是那樣的無比尊榮、高高在上。」

    聽到她用如此崇敬的語氣形容他,他喉頭像被堵住似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緩緩躺回她的身邊,她立刻像小貓般偎了過來,兩人蓋在這厚實的披風下,將所有的寒意都擋在外頭,只有無盡的溫暖和柔情。

    她仰起頭,無法克制的用充滿深情的眼光望著他,並伸手輕柔撫觸他臉上每一個剛毅俊美的線條。

    一接觸到她的眼神,他立刻毫無抵抗力,他眼神變深,一隻手緊緊抓住她的,並與之十指交纏,另一隻手則輕撫著她的髮絲,這是他此生從未做過的事,他驚異自己的改變,但此刻美好的讓他不欲深思,現在的他完全不在乎任何事情,他眼裡、心裡就只有她,再一次,他帶領著她共赴巫山,品味兩人方才共同領略到的新奇和狂喜,而這一次又比上一次更入佳境、更讓人驚奇。

    兩人緩緩從太虛返回人間,他愛憐的在她額頭親了親。

    連續經歷了激烈卻狂喜的愛戀,兩人都累了,荻蓮打了個呵欠,眼皮漸漸垂下,在她被睡神擄去之前,她開口說了此刻心中的感覺。「早知道真正的你是這樣的人,真應該早些把你給『休』了……」說完後她便沉沉的睡去。

    但是靖堯在聽到她這番呢噥之後,整個人全僵住,睡意全失,他緩緩轉過頭,望著那張甜美的睡臉。

    她是什麼意思?真正的他?

    他慢慢坐直身子,小心不驚動到她,然後站起來,將干的衣服穿上,多添了幾塊木材讓火燒得更旺了一些,看能不能驅走突然襲上他的寒冷。

    真正的他?

    不!他都已經快不認識現在這個自己了,那個冷靜、從容不迫、自信,可以輕易掌控所有事情,深信唯有律法才能匡正這個天下的駱靖堯到哪去了?

    自信王爺府遇到她以來,他整個世界都倒了過來,以前所堅持的、深信不疑的事情,似乎在剎那間全被推翻了。

    他一向認為女人是無用的廢物,可是──

    戚荻蓮卻救了他及少華,並幫他拿到信王謀反的證據……

    他曾認為「魚水之歡」只不過爾爾,根本不足以留戀,但今晚,他不僅領略到那份動人心魄的狂喜,更發覺到自己非常喜歡……

    一種莫名的恐慌攫住他,從小到大他從沒如此失控過,而更可怕的是,造成這個變化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前不久仍躺在他懷中的女人所造成的,影響力更勝於過去父親對他的。

    想到父親,他整個人如遭電擊般。

    ──兒子呀!你要記住,女人無知,而丈夫對妻子只能有恩不可有愛,有妻子的時候,要好好教養她懂律法、守婦道,絕對不能寵,更不能讓心思被女人把持住,女人是禍水,絕不可被她們給迷惑,一旦著了迷,可是會禍害千年。

    他以前尚不能理解那番話,但是他同意女人要多學些「婦道」,所以他才會如此極力要求荻蓮去讀歷代賢明女子所著的律典,但誰知她竟是如此不馴,將那些書都給燒了……

    她的不羈和大膽迷惑了他,更糟的是,她就像對他施了法術一般,令他對她愈來愈著迷,在她的面前,他那如鋼般的意志薄如一張紙。

    今晚,不該發生這一切的,因為那就像漩渦一樣,讓人難以自拔,他充滿悔疚的閉上眼睛。

    不!

    該死的,他不可以讓自己變得如此墮落、軟弱,更不要再有這種失控的感覺,他寧願回到從前的那個自己。

    他陰鬱地望向仍在熟睡的她,他絕對不會再讓她牽著他走,絕不讓她動搖了他的心魂,絕不讓她改變了自己。

    +++++

    感覺好像失去了某種溫暖的熱源,在一種莫名的寒意侵擾下,荻蓮突然睜開眼睛,她旁邊的位置是空的,微皺起眉頭,四處搜尋,這才發現他站立在破窗前,靜靜往外看,此時尚未天亮,天色仍昏暗不明。

    一看到他,她的眼神不禁放柔了。

    顧不得身上只穿著貼身衣物,她將蓋在身上的厚披風圍在身上,赤著腳輕輕走到他身後,將臉頰輕輕靠在他身上,他頰下的肌肉頓時緊繃。

    「天還沒亮,為什麼不多睡會兒?」她柔聲問道。

    他靜靜轉過身,當她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她臉上的微笑頓時凍住。

    他的眼睛像兩池黑不見底的冰潭,冷冷地打量她好一會兒,在看到她厚披風下那雙雪白腳丫時,下顎一緊。「你去把衣服穿好,它們應該都已干了。」

    荻蓮面色倏地變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為什麼要再度擺出這副讓她過去曾厭惡至極,卻再熟悉不過的態度和聲音與她說話?

    怎麼會這樣?昨夜那個溫柔體貼的男人呢?

    「你、你怎麼了?」她心悸地問道。

    「我沒有怎麼了。」靖堯望向慘白著一張小臉的她,見她一臉不敢置信,雙唇不停顫抖,他硬是將氾濫出滿腔的柔情強壓下。不行!他不可以如此懦弱,男人的情感絕對不可以被任何一個女人影響、控制。

    他深吸了一口氣。「昨夜是個錯誤,我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很羞恥,我不會再犯的。」他冷硬著臉說道。

    錯誤、羞恥!她暈了一下,覺得腳底下好像裂了一個大洞,她不斷地往下掉、往下掉。

    「你……怎麼能這樣說?」她費力嚥下喉頭的硬塊,試著將擋在眼前的濕霧眨掉以看清他的面容。「告訴我,錯在哪裡?」

    錯在你不該如此與眾不同!

    錯在你不該如此迷人!

    錯在你不該讓我驚慌失措、感到恐慌!

    他雙手緊握。該死!為什麼她這副泫然飲泣的模樣,讓他心有如刀割一般,可是發現她對他的影響如此大,他更加覺得恐慌,他逼自己一定要硬下心腸說出這些話來。

    「你已經向天下人表明不再想與我做夫妻了,不是嗎?我想,一回汴京後,我便寫封休書交你帶回,讓你自由。」

    他乾脆拿一把刀將她殺死算了,她踉蹌退了幾步,她全身充滿痛楚,有如萬箭穿心般。

    「你是在報復我,是嗎?」

    不是!他想告訴她,但他沉默著。

    她眼神空洞的望著他好一會兒,然後她頭也不回轉過身,低下身子將她的衣服拾起,慢慢走進內室,當她走進去時,便再也支撐不住,忍不住痛哭出聲。

    在聽到那哀痛的哭聲,靖堯雙拳握得更緊,以抗拒那陣陣揮之不去的心痛,夠了,只要再忍耐數日,這種著魔似的牽掛便會消褪,他便可以再度找回掌控自己的方法,絕對可以的!

    +++++

    北方的晚秋寒意逼人,淒厲的寒風不時呼嘯而過,聽得人心驚膽跳。

    戚荻蓮走向冀州城的城池上,在校場上,上萬名的威鎮軍正不畏寒風的進行操練,軍容壯感,令人讚歎,但在這傲人的背後,卻有著另一層肅殺之意。

    所有將士無不提高警覺,因為可能再過不久,他們就要上戰場了,不過這次要對付的不是侵入大宋國土的外族,而是曾經一起並肩上戰場禦敵的同袍戰友。

    自從駱靖堯和戚荻蓮半個月前到達駐在冀州城的威鎮軍軍營後,在得知信王有可能聯合遼王叛亂時,全軍便已進入警戒狀態,更以二十里快馬告急的方式,將此一訊息送回汴京,皇上在看了駱靖堯的親筆書信,立刻下了道密令,讓駱靖堯擔任欽差御史,親到邢州同信王爺晤談,看能不能勸其改變心意,如不能,則威鎮軍立刻出軍至邢州討伐信王。

    如今靖堯已經率同數位官員出發到邢州去見信王,詳細情況還未得知。

    「小姐!您怎麼站在這裡吹風?您剛剛才病癒呀!」穎兒著急的聲音從她身後傳過來。

    「不打緊,這件披風暖得很。」荻蓮目光空洞的望向遠方。

    穎兒皺緊眉頭,伸手拉住荻蓮的手臂,態度強硬地將她拉下城池,進到燃著溫暖爐火的屋子內。

    荻蓮面無表情將披風解下,然後將已凍僵的手靠向火烤著。

    穎兒看到她這樣,不由歎口氣,怎麼小姐會變成這樣?

    荻蓮一到了冀州見了駐營將軍,也是她從小就認識的世叔墨飛將軍,同其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靖堯留下來和將軍商量如何應付信王爺的計策,而她則不支倒了下來,生了場前所未有的大病。

    當穎兒帶著楊少華,與同去接他們的威鎮軍回到冀州時,看到病懨懨的小姐時,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穎兒沒想到,再度和小姐相聚,她卻像變個人,眉宇間的陰鬱和哀愁更甚從前,到底在那兩人單獨相處的四天三夜中,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她的小姐看起來比以前都還痛苦?

    荻蓮靜靜凝視著火,雖然身體被火烤得暖烘烘,但是她的心,卻有如置在萬年寒冰中,怎樣都融不了。

    自那充滿狂喜和絕望的一夜後,她便未同靖堯說過一句話,也不再看他一眼。

    到達冀州城後,他立刻投入對付信王爺的行動中,而她因數個月來的奔波勞頓,再加上情感打擊太大,生了場重病,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才回來。

    在過去一年來,她總是不斷的想辦法希望靖堯能夠注意到她、喜歡她、瞭解她,甚至不惜將那個最真實的自己給隱藏了起來,結果在這樣情況下,沒達到原先所期許的,甚至發現自己對他也非常陌生,根本不瞭解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那幾天的巧合相遇、相處中,她看到了另一面的他,讓她對他更加神魂顛倒,有那麼一刻,她以為自己已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如今事實證明,她對他依舊不瞭解,她想自己永遠也弄不懂他在想什麼,更無法像他如此無情、果決。

    她想恨他,可她就是恨不了。

    叩、叩!門上傳來了敲門聲。

    穎兒過去開門,來訪者是楊少華,他先前身受重傷,可是在穎兒細心看護下,傷勢已經好了一大半。

    「楊公子!」穎兒看到他,臉上有著一抹紅暈。

    「穎兒姑娘,你好!」少華在這半個月細心休養下,傷勢已經好一大半,如今可以下床走路,他深深看著穎兒。「我有事找你和你家小姐。」

    穎兒點點頭,側身讓他進房。

    少華走進房間,看到立在火爐旁的身影,不禁露出欣賞的目光,戚荻蓮……靖堯的妻子,完全超過他原先所預期的想像。

    至少她長得比傳言中美麗太多,當她同靖堯站在一起,光芒不會讓靖堯一人獨佔,她那充滿活力、健康純真的美和靖堯的陰柔絕然有著極大的差別,但是配在一起又極協調。

    他真的很訝異,過去一年靖堯居然沒有為這美麗女子所吸引、動心,若非她是靖堯之妻,若非他心中已有人,只怕也會被她迷住,尤其在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以及從穎兒口中得知她諸多「偉大」的功績,讓他更加欣賞這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不過近來卻有些憔悴,不曉得是為何故?

    「嫂子!」他輕聲喊道。

    荻蓮抬起頭,神情有些恍憾,在認出他時,眼神才漸漸清明。「楊公子!身體好些了嗎?」她勉強打起精神招呼道。

    「多謝大嫂和穎兒姑娘這些日子的照顧,我已經覺得好多了。」他面露感激之情說道。「若非大嫂及時出手將我救出信王府,只怕我已向閻羅王報到。」

    「別說了!」荻蓮示意他坐下,穎兒則為他倒茶。「老實說,若非是為了靖堯,我不會救你的,那時我還在猶豫要不要一刀將你殺了,免得你將靖堯招供出來。」她很乾脆地說道。

    少華眨了眨好幾下眼睛,然後面露苦笑,看著那張美麗的臉龐。唉!靖堯到底知不知道他娶了個多好的妻子。「嫂子的大恩大德,少華一定會回報的。」

    她笑笑,然後搖搖頭。「跟你鬧著玩的,別當真。對了,你特意來找我有何事?」她問道。

    他點點頭。「是這樣的,剛剛接到飛鴿傳書,靖堯兄已經和信王爺碰面了。」

    她聞言頓時面露急切傾向他。「怎樣?他沒事吧?信王爺有做出傷害他的事嗎?」儘管他那樣對她,她還是無法停止關心他。

    他搖搖頭。「放心!信王爺還沒失去理智到這種程度,他知道事跡已敗露,由於他佈局尚未完成,同時也清楚威鎮軍已嚴陣以待,在他尚未攻到京城傷害皇上之前,他可能就已大敗,所以他甘心俯首認罪,將和靖堯一起上京面聖請罪!」

    她鬆了一口氣。太好了?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這樣一來,她也沒有什麼好牽掛了。──

    「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件事,這下大家都可以安心了。」

    「哪兒的話,若非嫂子出手幫忙,只怕此事還不會如此順利善後。」少華真心的說道。

    她笑笑,低頭啜了口茶。

    少華起身。「已經沒事了,那我告退了。」

    「等等!我有事想請教楊公子。」荻蓮突地開口說道。

    少華又坐了下來。「嫂子請問。」

    「靖堯……究竟是不是個冷酷無情的人?」她咬著下唇問道。

    少華愣了愣,他望向穎兒,穎兒聳聳肩面露無奈之色,他思忖了一下。「應該不能算,只是……」

    「只是什麼?」她急切地間道。

    「駱伯父是個極嚴厲的父親,說他嚴苛並不為過,在他的教導下,靖堯有著超乎常人的道德標準,絕不輕易失控,他的感情……可以說是非常內斂,尤其是對女人……」

    「怎樣?」見他話語驟停,她急追問道。

    「駱伯父一向看不起女人,而且對女子的行為道德要求都很高,因此……」

    「我明白了。」她深吸口氣,她轉頭望向火爐。「因此不管我努力做了什麼,他都不會將我放在心上。」

    啊?少華吃驚的張開嘴。「不、不會這樣的。」

    她慘然一笑。「何必自欺呢,他要的是個賢淑有德的女子,而我則無法再假裝下去,多謝你了,楊公子!」她推椅站起身。

    送客之意已非常明顯,即使有許多想為靖堯說的好話,也不得不吞回肚裡,懷著一股無法釋然的不安,他拱手道別。

    在少華離去後,荻蓮兀自陷入沉思良久,穎兒咬著下唇耐心等待。每當小姐開始陷入思考中,便意味著又有事情要發生了。

    「穎兒!」

    「是!」提高警覺望向小姐。

    「行李收拾一下,我們也該走了。」荻蓮靜靜地說道。

    「啊!小姐您不等姑爺回來嗎?」穎兒吃驚地問道。

    她聞言一僵,但臉上的表情隨即戴上那個最教穎兒心驚肉跳的表情。「等他?我為什麼要等他?別忘了,我已經把他給『休』了。我已經和他毫、無、關、系、了。」若是同靖堯回汴京,他就要寫休書給她。笑話!是她先休他的,他怎麼可以再休了她?她才不會讓他得逞。

    穎兒吞口口水。「是。」怎麼會這樣呢?穎兒還以為姑爺和小姐兩人之間會有轉機,結果?她承認先前是非常贊成小姐離開姑爺的,但在離開駱家後,小姐雖然絕口不提姑爺隻字片語,同小姐一起長大的穎兒豈會看不出小姐只是勉強讓自己維持外表平靜,而心更是早已不在身上。

    一路行來,荻蓮處處仗義行俠,弄得全身上下無一不是傷,與其說那是她熱情天性所致,倒不如說她是藉著這些行動來排解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痛,可是當發現她愈來愈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讓穎兒愈看愈心驚。

    她深知,若再這樣下去,荻蓮那條命真的就會這樣送掉。

    正當她無計可施時,居然會再和駱靖堯重逢,儘管不滿他對小姐那樣無情,可是她被小姐再見到他時,臉上所綻放的光輝給震懾,因此她不惜「出賣」小姐,將小姐這一年來的生活和為他做的事,鉅細靡遺全說了出來,她可以看出他深受感動和震撼以及心動,她不禁暗暗祈禱著,希望經過這次患難,他們兩個關係能有所改善。

    但現在看來,這個希望是落空了,穎兒歎口氣,便開始收拾行李。

    其實穎兒哪知道,荻蓮已經心碎了。

    上回離開駱靖堯時,她的心只是遺失,可是這回再度碰面,心是找到了,但在貪得短暫的幸福後,卻又在剎那間碎成千萬片。

    荻蓮走到窗邊,此時天空又陰又暗,冷風也愈形刺骨。「我們得快些動身,再遲的話,一旦入了冬,就要下雪了,到時路可就難走了。」現在既已確定天下太平,不會有戰事發生,她覺得責任已了,對皇上姊夫也交代的過去,已經沒理由再繼續留在冀州了。

    「小姐,我們下一個目的要去哪?」

    狄蓮抬起頭。「當然還是照我們原先的計劃,去找我大姊。」

    「是……」

    +++++

    「她走了?那是什麼意思?」靖堯滿臉震驚瞪著他的好友,好像他長了三頭六臂似的。

    「就是離開這裡到別的地方。」少華靜靜地說道。

    靖堯不發一語立刻轉過身往外走去。

    「你要幹麼?」少華喊道。

    「我要去追她!」

    「來不及了,十天前她便離開了冀州城。」少華有些驚異看著他好友的反應。

    他全身僵直,然後緩緩轉過身。「你為什麼沒有阻止她?」

    少華手一攤,面露無奈的表情。「她是不告而別,我根本連阻攔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威鎮軍是她的勢力範圍,她要走的話誰能攔得了?」

    該死!靖堯握緊拳頭,聽到她離開的消息,好像在他的心刮去一大塊肉似的,他閉了閉眼睛。「知道她上哪去?」

    少華搖搖頭。「她什麼都沒說,不過……」

    「不過什麼?」他頭一次覺得耐心全失,想把他的好友給殺掉。

    「穎兒曾提過她們要到北方找人。」一提到穎兒,少華的臉就罩上一層寒霜,這丫頭居然跟她女主人一樣,一聲不吭地就這樣跑了,帶給他前所未有的失落感。

    靖堯一愣。「找誰?」這才發覺自己一直沒有問荻蓮,她們為何會到邢州去。

    「我怎麼知道她要去找誰?」少華突然發起火來。「戚荻蓮到底是誰的妻子呀?你這個做丈夫的都不知道,我這個外人怎麼會知曉?」

    靖堯被他吼得啞口無言,真是的!他這個做丈夫的跟個陌生人差不多。

    少華怒目瞪著他。「反正你對她向來都不在意,你原先想找到她,不也只是想把事情弄個清楚,好親手將休書給她嗎?如今證明她跟一般女子都不一樣,而她也不是你心中理想妻子的模樣,既不溫馴,更談不上恭良,你現在更可以名正言順將她休了,不是嗎?」

    靖堯沒有說話,滿臉陰鬱直瞪著他。

    「戚荻蓮可是我少數見過最識相、最聰慧的女子。」少華深深看著靖堯。「若是你執意將世俗的規範套到你妻子的身上,我想你還是別再費心思找她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自己心裡有數,若是你無法包容、接受這種勇氣、智識、武功不輸給男人的女子為妻,那就讓她走吧!」說到這,少華軟口氣。「我從來都不羨慕你所擁有的美貌和才智,直到現在……」少華搖搖頭。「能如此幸運遇到這樣的女子,並得到她的鍾情,我真的很羨慕你。」

    「你……」靖堯吃驚看著他的唯一摯友。

    「若我是你的話,我絕對不會愚蠢地放手讓這樣珍寶離開的。」說完後,少華便朝外面走去。「我去看看明天押解信王爺上京的工作準備如何。」

    少華竟罵他愚蠢,靖堯怒不可遏的握緊拳頭。有沒有搞錯?他才是那個無辜的受害者,是他被那個女人給「休」了,成為全天下人的笑柄,是他被她耍得團團轉,將他感情弄得天翻地覆的罪魁禍首,他是那個被戚荻蓮弄得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人耶!

    為什麼他就得要這樣被人罵、羞辱?

    他做了一件從沒做過的事,他重重地在桌上拍了一掌,霎時桌子碎成數片。

    為什麼就沒人好好指責那個膽大妄為、視禮教為無物的女子?

    為什麼她可以一聲不吭的再度離他而去?為什麼?

    隨著時間過去,他的心痛漸漸麻木了。

    不要再想她了!就像自從那一夜之後,他經常做的事──把她的影像從他的腦海竭力摒除掉。

    男人是絕對不可以被女人牽著走,他再次這樣堅定告訴自己。

    天下賢慧淑德的女子多得是,他駱靖堯要的是一個賢內助,而不是一個、一個……

    該死!一般女子可以做出這等大事嗎?

    信王爺之所以會輕易認罪,不是因為事跡敗露怕被人討伐,而是因為他害怕先前荻蓮在他體內下的毒會發作,是為了得到那顆解藥,才乖乖俯首就擒。

    是的,真正免除大宋發生內亂危機的人,不是他駱靖堯,而是戚荻蓮。

    他重重閉上眼睛。

    罷了!她走了也好,這樣他就可以再回復那個原本自信、有著過人的控制力和意志力的駱靖堯,他一定可以恢復正常。

    他不停地在心中如此低語,但無論怎麼告訴自己,卻無法抵擋那陣陣不停傳來的心痛。

    隨著時間滴答流逝,他的心好似被刮了個大洞,冷風不斷從中穿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裹住了他。

    他仰起頭,閉上眼睛,就這樣讓她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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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春江潮水連海平,

    海上明月共潮生,

    ──隨波千萬里,

    何處東江無月明。

    汴京最富盛名的「綺月樓」的歌伎班的姑娘們輕啟櫻唇,讓有若黃鶯般的歌聲溢出,令在場的尋芳客無不陶醉其中。

    在「綺月樓」左側廂房是頭牌花魁羽蓉姑娘招待貴客的專有房間,琴棋書畫樣樣通曉,堪稱得上是才女的羽蓉姑娘,不僅貌若芙蓉,脾氣也與一般酒家姑娘不同,京裡面不知有多少達官富豪皆拜倒其石榴裙下,天天捧著大把的金銀珠寶到她面前,只為一親芳澤,但其皆不為所動,並只與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名門公子來往,而最重要的是,她守身如玉,賣笑不賣身,因此花名遠播。

    不過向來心高氣傲的羽蓉姑娘,卻收起往日與客人應對之高傲和冰冷,滿臉仰慕的望著坐在她面前的俊美男子。

    「駱學士,您可喜歡這首『春江花月夜』?」她柔聲問道。

    靖堯不置可否,只是端起酒杯輕啜,聽著這首吳聲曲。

    他的冷淡,絲毫沒有澆熄羽蓉滿腔的愛慕之情,反而燃燒得更加熾烈。

    有誰能相信?向來視女子為無用之物,煙花女子為下等之人的駱靖堯大學士,居然會降尊紆貴的到「綺月樓」來欣賞歌舞,並和第一花魁飲酒談天,而且只有對她說話,對其他女子看也不看一眼,令她芳心怦然不已。

    他是如此的俊美、才華兼備的偉岸男子,看起來似乎對她頗有好感,正是她拚死守身如玉,在娼家忍氣吞聲這麼多年來苦等的對象,她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將他逮住,羽蓉暗自盤算著。

    雖然此曲音色優美,唱伎歌聲動人,但他卻恍若未聞,對在旁那張美麗的面容更是視若無睹。

    他到底在幹麼呀?他不下第一千次地問自己,為什麼要逼自己來到這過去他完全不屑一顧的歌榭酒樓來打發時間,任憑自己讓一些濃妝艷抹的煙花女賣笑招待?

    靖堯嚥下喉頭的苦澀,他到底想要證明什麼?是下意識想要藉著其他女子來把心中那個身影抹去?

    可是愈是如此,那個身影不僅未曾淡去,相反地,她們的庸俗更凸顯了「她」的不平凡和特殊。

    這些日子以來,只說明了一件事,他根本無法忍受其他女子近他身,而他之所以容忍羽蓉,是因為她美麗慧黠,頗具文采,談吐得體,撇開她為煙花女子的身份,倒頗符合他過去對一般女子的印象及要求,「普通」的大家閨秀也不過如此,完全不像「她」。

    一想到「她」,他的心就無來由的抽痛,仰首猛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荻蓮,已經分開數月,原以為離開了,就可以擺脫她對他的影響力,以及那分莫名有如著魔般的怪異情感。

    但他錯了!

    被她所挑起連他自己都不曉得的情感和渴望,不是說不要就可以不要,就像生了根般,已經成為他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回到過去那個對情愛無慾無求的駱靖堯。

    自和她分開以來,他每一刻都在思念她,每一回他都要耗盡所有的心神來對抗她那不請自來的一顰一笑,和那雙盈滿濃濃愛慕之情及溫柔的眼睛,而每一次都失敗了。

    已經太遲了!儘管他用那麼冷酷嚴厲的言辭將她趕走,但她早已像熱鐵般深深烙印在他的肌膚、骨子裡,怎麼挖都挖不掉,而存在的時間遠超過他所知道得久。

    其實在很久很久以前,他的心即被她牽動了──在他掀開她的頭巾看到那張散發純潔無瑕的絕美臉龐的剎那。

    為什麼他可以如此毫不猶豫地將家裡一切交給她管理?這種信任是從何而來的?只是他從不願正視,相反地,他下意識地躲避,並用心在他們之間設下好大的距離,不斷地挑剔、折損她……

    過去一年四處奔波,光是公事,便足以耗去他所有的心神和腦力,使他無暇思及其他事情,更自信一切都在掌控中,但他作夢也沒想到在接到那封「休書」時,他會受到如此大的震撼。

    一個溫馴的小綿羊怎麼會做出這等駭人之事?

    在震驚之餘,更頭一次意識到她在自己心中的存在感,遠超過自己所明白還來的深刻。

    她要離開他!

    這個事實所帶來的恐慌和失措更遠超過她「休」他所帶來的羞辱和自尊打擊。

    他閉上眼睛。

    再度偶然相會,讓他真正見識了她那真正率性的一面,所受到的震撼雖不小,但更教人駭異的是,這個完全陌生的戚荻蓮在極短暫的時間,便讓他的心靈和肉體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動和脆弱。

    他不自覺打開了一向緊閉的心扉,向她透露出自己最不欲為人知的那一面。

    瓦解了他一向最自豪的自制。

    在恐慌害怕失去自我之餘,他不惜用冰冷無情的言語將她趕開,相信只要她遠離他,他就可以很快地恢復以前的日子,他會再度變得堅強。

    但──

    她的遠離只是讓他更加想念她,這些日子只要一閉上眼睛便會出現她絕美的身影和溫柔的笑靨,還有她那因被他的言語飽受打擊和絕望的臉龐,在在都像利刀撕裂了他的心。

    他詛咒她,氣她影響他如此之鉅,但更痛恨自己為什麼會如此懦弱?

    他是因為害怕脆弱而趕走了她,卻不知道其實自己早是脆弱的。

    他再也無法漠視了,她已經改變了他,沒有她,他就像失去了靈魂,空蕩蕩地再也無法完整。

    「告訴我,若是你為人妻的話,你會以你丈夫的話馬首是瞻,一切都聽他的,不會反抗?」他冷不防地問出這個問題。

    羽蓉眨眨眼睛回過神後,內心閃過一陣狂喜,她垂下眼露出溫馴的模樣。「那是自然的,奴家……一定會遵從《女誠》上的訓示,侍夫如侍天,與孝子事父,忠臣侍君同也。」說的時候,語氣還因為期待而顫抖。

    這應當是個模範而且值得稱許的答案,但為什麼他一點都不欣賞、贊同?

    他要的是那朵不受凡俗規範,與眾不同,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蓮花!

    他要將她找回來!

    這個想法立刻有如一陣強風,將禁錮他心頭數月的陰霾吹去,令他胸口一舒!

    駱靖堯霍地站起身來,他的突然令羽蓉嚇得驚呼出聲。

    「駱公子?」老天!她第一次見到駱靖堯這副模樣,臉上的冰冷不見了,眼眸亮得驚人,臉上的光采耀眼奪目,好似下了什麼重大的決心,令人屏息,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之際,他已經丟下一錠銀子,頭也不回地走開,而那是羽蓉這輩子最後見到他的身影。

    走出綺月樓的駱靖堯,身形俐落地騎上馬,腦海中就只有一個想法。

    找到她、找到她!找到那個有如蓮花般卓越不群,散發著特有芳香的女子。

    不管天涯海角、不管是不是要花費他這一輩子的時間,他都要找到她!駱靖堯對天發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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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宮家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戚慕翔的聲音有若雷般,幾乎震垮了宮家的屋樑。

    荻蓮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站在數月不見方雲遊歸來的爹、娘面前,她的表情是堅定冷靜的。

    「就如我方纔所說的,是我主動要求離開的,並不是駱靖堯休了我。」荻蓮語氣平靜地說道。由於北方的冬天實在冷得教人受不了,於是毅然決定暫停尋找大姊的計劃而回到江南宮家來,誰知爹娘也已回到家「避冬」,歷經短暫的相聚喜悅後,在得知她隻身帶著穎兒返回娘家的原因後,便立刻引發了一場大風暴。

    戚慕翔簡直快昏過去。休夫!這種事若是他大女兒宮荻蘭做的,他還不會那麼訝異,怎麼一向最乖巧討人喜歡的二女兒,居然也會做出這種驚世駭俗的大事?

    他堂堂一個威鎮大將軍,怎麼生出的女兒都是這種嚇死人不償命的,兒子則喜歡繡花,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呀?戚慕翔欲哭無淚的想著。

    戚夫人宮霓裳看了一眼丈夫,瞧他滿臉郁卒、皺眉想哭的模樣,夫妻多年豈會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現在八成在埋怨孩子們的怪異個性和行為都是遺傳自她。

    她搖搖頭看向女兒。「蓮丫頭,這兒是自己的家,沒外人的,你老實告訴爹娘,是不是靖堯欺負了你?你受不住才要離開他的?」

    母親輕柔的聲音,令她想放聲大哭,她想把心中的委屈統統傾瀉而出,但她說不出口,因為每說一次,她心口上的那道傷就愈大,難以癒合。

    她深吸一口氣,嚥下喉頭的硬咽。「不!他雖沒對我好,可也沒負過我,總而言之,一切都是女兒任意妄為做下的決定,請爹娘別錯怪他了,若是爹娘覺得女兒做出此事有辱門風,不配待在這兒,孩兒立刻離開。」

    「你說的這是什麼混帳話?」戚慕翔重重拍下桌子厲喝道。

    「爹……」

    戚夫人快步向前摟住女兒。「丫頭,既然不想說就算了,幹麼要說出這種傷人的話,無論你做了什麼事,這個家永遠是你的,要全家陪你一道上刀山、下油鍋都沒問題。」

    「娘……」這是長久以來,荻蓮最感到窩心的一刻,見到家人不嫌棄,更讓她卸下了胸口上的那塊大石,也不曉得是不是鬆口氣之故,突然兩眼一翻昏倒在母親的懷中。

    「孩子,你怎麼啦?」所有人都被嚇得跳起來,但戚荻蓮仍兩眼緊閉,怎樣喚也喚不醒。

    「來人呀!快去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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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慕翔夫妻送走大夫,探望仍在昏睡的女兒後,便回到自己的房中。

    雖然荻蓮不肯說,但從荻柏和穎兒的口中大約得知事情的七、八分。

    而大夫方纔的診斷更是讓他倆震驚不已。

    「我不會就這樣放過那個臭小子。」戚慕翔緊握住拳頭的說道,眼中燃著熾烈的怒火。

    「我也不會。」宮霓裳冷冷地說道。「竟敢欺負我的女兒,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夫妻倆交換了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夫君,此事就麻煩你了。」宮霓裳以輕柔得叫人發毛的聲音說道。

    「我知道。」威鎮大將軍戚慕翔眼中露出讓沙場上敵人見之喪膽的森冷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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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要辭官?」御書房內,皇上震驚地望向駱靖堯。「卿為何突有此意?才立下大功,朕正要升你宮,怎麼反而想辭官呢?」

    靖堯頭雖低著,但是表情和態度卻非常堅定。「啟奏陛下,信王亂已平,目前天下太平,為臣想退下來專心修史。」

    修史?皇上臉色漸漸平靜下來,修史可是件大事。「卿為何會突然想修史,目前朝中史官制度很健全,都有詳盡記下所有的典故。」皇上態度平和地問道。

    「微臣明白,但是微臣想修的是地方州志,舉凡百姓生活、地方傳說典故。」靖堯靜靜地說道。

    「是這樣……」皇上深思的望著他,一會兒他令左右退下,起身走到靖堯面前。「駱卿,此處無外人,你無需再低著頭。」

    「是!」靖堯依言抬起頭,表情平靜的望向他的君王。

    「修地方志不是件易事,得要雲遊四海,四處探訪。」

    「正是!」

    「你是為了想找荻蓮那丫頭吧?」

    「皇上……」靖堯冷靜不見了,表情震驚地望著皇上,皇上居然能猜中他的心思?

    看到靖堯的表情,皇上搖搖頭。「唉!沒想到那蓮丫頭居然可以把向來冷靜、理智的你弄成這個樣。」他露出心有慼慼焉的微笑。「他們戚家的女子總是有辦法把人弄得七葷八素的。」

    「皇上……」靖堯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皇上靜靜看著他半晌。「朕明白了,卿儘管放心去找吧!等找到時再回到朕的身邊為朕效勞。」

    「多謝聖上恩典!」

    +++++

    當靖堯拜別皇上,回到翰林院時,發現少華正等著他。

    有些吃驚地,因為自冀州回來,他們倆即陷入莫名的冷戰,原因無他,只因靖堯在將戚荻蓮趕走的時候,也同時趕走了穎兒,所以才會讓少華如此不滿──為戚荻蓮和自己抱不平。

    尤其在發現靖堯居然開始到「綺月樓」這樣的酒家流連,更加深少華的不滿,不過今天不同。

    「你找皇上做什麼?」少華劈頭問道。

    「辭官。」

    這次少華沒費神壓下他的震驚。「你沒有吧?」

    「有!」靖堯越過他,直直走進專屬他的房間。

    少華愣立了好半晌,才舉步追過去。「你真做了?」

    他沒說話,只是動手收拾屬於他的東西。

    少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嘴角露出一抹傻兮兮的微笑,看樣子這傢伙還不是無藥可救。「你打算去找你老婆吧?」

    「……」

    「知道要去哪找嗎?」少華笑嘻嘻地走到靖堯身邊。「你那老婆既會變裝,又愛到處亂跑,想找到可不容易。」

    靖堯抬起頭,眼中有絲無奈,但也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他這輩子還沒那麼渴望擁有一樣東西或人過。「我知道,不過我不會放棄任何可以找到她的機會,即使要我把全天下都翻過來亦在所不惜。」

    嘩!好大的氣魄。少華若有所思的望著他。「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你,會為一個女人辭官,這可不像你駱靖堯會做的事。」

    靖堯對他的諷刺不以為意,定定看著他。「你不是常說,人可無官,卻不可無妻,我只是照著你的話做罷了!」

    真是的,即使到這種時候,嘴上依舊不讓人,不過若非如此,就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自大傲慢的駱靖堯了,少華搖頭傻笑。

    靖堯沒再理會少華,當他將東西整理好後,正要走出門時,少華開口了。

    「不介意我跟你去吧?」

    「跟我去幹麼?」

    「你要去找你的老婆,我也要去找我未來的老婆。」少華笑嘻嘻地說道。

    「你未來的老婆?」靖堯先是不解的皺起眉頭,然後睜大了眼睛。「莫非是穎兒?」

    「沒錯!」

    「你不會嫌棄她只是個丫鬟?」靖堯深深望著他。

    少華微扯嘴角。「不管是千金小姐、丫鬟或什麼身份,我就是要她!這世間我認定她是唯一可以與我匹配的女子,何況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這輩子只有以身相許的分。」

    好堅定的態度!靖堯從沒見過少華如此認真的模樣,世間唯一,這四個字深深震撼了他,為了追求這個「唯一」,即使耗盡他一生一世,亦在所不惜。「我明白了。」

    兩人伸手擊掌互勉之,之後各自回家收拾行囊,當他們準備開始「尋妻」之旅時,卻意外地發現被四個黑衣人給圍住,這四人都一臉方正,從他們明亮的眼神和氣度,看得出他們的身份不尋常。

    「內閣大學士駱靖堯?」居中那一位的開口問道,聲音低沉冰冷。

    靖堯眼睛瞇了起來。「正是在下,有何指教?」

    「想請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

    「去了就知道。」

    「抱歉,我有要事在身,無法前去。」語氣有禮得過火。

    「由不得你。」毫無轉圜餘地。

    眼見那四人一步步逼近,靖堯和少華背對背,凝神戒備。

    「你們是誰派來的?」少華沉聲問道。

    「去了自會明白。」還是那句老話。

    靖堯懶得跟他們廢話,眼下形勢逼得他們不得不動手,但沒想到那四人突然撤出刀劍都砍不斷的銀絲網,密實地覆在他倆的身上,令他們動彈不得,就像被網住的魚一般。

    「乖乖的跟著我們走吧!」那四人露出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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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宮家

    「二姊,原來你人在這呀!」一個穿著淺青色衣袍,長得溫文儒雅的俊美男子快步走到後花園中的「淨心亭」中。

    亭中有兩位女子,一位披著繡有大鷹披風的美麗女子,正低頭繡花,另一位則不斷的加著柴火,讓火爐燃得更旺,她倆聽到聲音便抬起頭,同時對來人露出溫暖的微笑。

    「荻柏!」

    「少爺好!」

    宮家繡坊的當家主子戚荻柏像個調皮的小孩躍到戚荻蓮身邊。「這麼冷,怎麼不待在屋子裡,反而跑到園中繡花?」

    「不礙事,這裡有火爐燒著,很溫暖的。」荻蓮不以為意地笑道。

    荻柏搖搖頭,自從二姊「休夫」回到家後,就像變個人,沒人知道她腦中在想什麼。「你在繡啥?」

    「我在繡鞋面。」

    看了一眼,荻柏搖頭歎道:「二姊,你繡的東西實在很難看,別再繡了。」他從懷中掏出幾件繡工精美的彩布。「瞧!我已經為我未來的外甥或外甥女縫了好幾件小衣服和小鞋子了,怎樣?繡得比你好看吧?」以荻柏的標準,當今天下就只有他外婆和他大姊繡的東西是「能看」的。

    荻蓮笑道:「別鬧了,你若是沒有繡得比我好的話,怎能當宮家坊的主子?」

    「是、是!」荻柏眼光飄下荻蓮微隆的腹部。「不曉得娃兒是男還是女的?」

    荻蓮低下頭,表情溫柔地輕撫肚皮。「等生出來不就知道了?」

    荻柏呆呆望著荻蓮,從沒想過從小一起玩泥巴長大的二姊,居然會有這麼女人化的一面,看起來好、好美呀!

    「二姊,爹跟娘前些日子才在討論,看要給這孩子姓戚還是姓宮呢,你意下如何?」

    荻蓮愣愣地瞪著弟弟,而穎兒更是吃驚地張開嘴巴,老爺、夫人也未免太心急了吧,難道都忘了這孩子的爹是姓「駱」嗎?

    荻蓮不發一語的站起身,望著遠方的天空,這孩子要姓什麼?她輕撫肚子。

    這個問題她從沒想過,但卻是個不得不正視的問題。

    誰能想到,才那麼一夜,她就會有孩子了,而過去一年卻……

    想到那一晚的狂熱,她臉微微紅了起來,她並不後悔和他做出這樣的事,因為時光雖然短暫,但卻是非常甜美的,在那一刻,她相信他是喜歡她的。

    更教人驚喜的是,她居然受孕了,這簡直是天賜的禮物,這孩子竟沒在她東奔西跑下給流掉,簡直是奇跡。

    初時的驚慌過後,所湧起的是無限的喜悅和滿足,將她心中那塊大空洞給彌補,她發誓,她一定會盡全力的生下、保護這個小孩,即使在沒有「他」的陪伴下。

    她曾想過到底要不要將這項消息告訴駱靖堯,考慮再三後,她仍無法決定,一直懸宕至今。

    她深吸口氣,轉向荻柏。「這個問題,我會好好想想,你幫我告訴爹娘,教他們別為這種事情傷神,對了,怎麼有好些日子都沒見著爹娘的蹤影?」

    說到這,荻柏臉上閃過一絲不安的表情,荻蓮警覺地皺起眉頭。

    「爹娘沒事吧?」

    「啊!當然沒事。」荻柏乾笑數聲。「他們只是去拜訪老朋友。」

    「喔!」

    見荻蓮沒再追問,荻柏鬆了口氣,閒聊數句後便進屋子去,留下穎兒繼續伴著荻蓮。

    穎兒看看荻蓮,鼓起勇氣問道:「小姐,你仍不打算將孩子的事告訴姑爺?」

    「誰是姑爺?」她裝糊塗。

    「小姐!」

    荻蓮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我不知道。」她眼神茫然地望著前方。「說了又如何?倘若他只要孩子不要我怎麼辦?而且就算我們再在一起生活,會不會像以前一樣?」一想到此,她就不由得打個冷顫,她絕對不要再過從前那樣的生活,冰冷、無情、空洞。

    穎兒暗自歎氣,看到小姐一臉茫然樣,著實叫人心疼,但她又幫不了忙。

    這時突然有人從外面跳躍過圍牆進來,兩人不禁駭了一大跳。「誰?」

    「別嚷,是我!」

    當她們認出來人,全都驚訝的張開嘴巴。「楊少華!」主僕倆同時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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