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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孟華 -【二度邂逅(戚家姊弟之一)】《全文完》

二度邂逅(戚家姊弟之一) 作者:孟華

當男人愛上女人,究竟要愛幾生幾世才夠?一世、二世、三世……  
可,這該殺的死板男人卻寧可重禮法抱憾一生,也不願愛她?  
明明是她當她的太子妃,他當他的第一侍衛長;
可偏偏她這太子妃,卻成為宮中權力鬥爭下的犧牲品。  
即使她無心改變,卻也控制不了內心澎湃的情潮,  
她從未怪過他的食古不化,縱使她為他而亡……  
可憐他並非不愛她,卻教世俗規範捆住了真愛;  
懷抱著遺憾轉世後的他,始終記得他對不起她,  
是的,他對不起她……而他又該用幾生幾世來償還她對他的深情?

序曲

    美國。

    「原諒我!心愛的,我不該負你的!」這充滿痛苦的喊聲,不斷從躺在診療台上的一個年僅十歲的俊美男孩子口中喊了出來,他眼睛緊閉著,彷彿正作著恐怖的噩夢。

    在診療室外則圍了一群人,透過玻璃窗中看著這個小男孩的反應。

    在眾多外國人中,其中以一個亞洲面孔特別突出,他年僅四十多歲,相當高大,他正一臉哀淒和擔憂地看著裡面那個小男孩,他正是男孩的父親。

    此處是美國最富權威的心理治療研究所,所長威爾遜轉頭看著那個中國男子,「他這種情況有多久?」

    「打從六歲開始,他……就開始作噩夢,說一些我們都不懂的事情,但醒來後,問他作了什麼夢,卻又茫然不知,一點都記不得。我和內人以為,隨著年齡增長,這種情形會改進,誰知反而變本加厲,每天晚上幾乎都喊出這些話來,聲音淒厲駭人,覺得……這孩子好像受了很大的折磨。」敘述的語氣充滿了痛苦。

    威爾遜沉默了一下。「他有和其它女孩子來往過,或者他曾經做出什麼事情……在他小時候?」

    小男孩的父親哀傷地搖搖頭。「這孩子從小就孤僻,不喜歡與人親近,尤其是小女生,他幾乎畏縮,根本不敢靠近。」

    「他母親呢?」

    「他母親在他七歲那年,因為乳癌去世,是我一個人撫養著他……」提到妻子,那男人臉上悲傷更深。

    「會不會是母親的死亡帶給他的打擊太大?」

    「可是這種情況卻是在他母親去世前就發生了,他母親去世時,他的確很哀傷。但是在那段日子,他卻很懂事,像一個大人要我不要難過,他說母親現在在天上當天使看著我們……這孩子,有時候懂事得讓人心疼。」那男人深吸一口氣。「不過這孩子卻愈來愈憂鬱,一點都沒有同年齡孩子該有的活力,醫生!我希望你們能幫幫他。」

    所長沉思了好一會兒。「我懂了,我們會安排令郎做幾項測驗,來找出問題所在。」

    「謝謝!」

    +++++

    幾天後。

    「陸先生,根據我們安排的測驗顯示,令部除了較安靜內向以外,在其它方面完全正常,而且說實話,他的智商相當高,也很懂事,對許多事物都有不輸給大人的見解,說他是個天才也不為過。」

    「那他為什麼會作噩夢?」小男孩的父親急急問道。

    所長輕歎口氣。「這也是我們所困惑的地方,我和幾位組員研究了一下,我們決定對令郎施催眠方式,或許可以找出原因。」

    「對不起,我不懂……」

    「可以藉由催眠方式,瞭解他以前曾經發生過的事,畢竟每個人都會作夢,夢總是將人最深層的意識和想法浮現出來,而小孩子作噩夢的原因,多半是源於外在的影響,例如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景象因而嚇到,或曾受過什麼重創而在心底深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平常不會記得,但是一旦睡覺,這些記憶便會毫無所控地浮現出來,形成夢魘。」說到這,所長頓了一下,他以帶有深意的眼光看著眼前的男人。「我聽說你們中國人會體罰小孩子?」

    那男子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憤怒跳起來。「威爾遜先生,你想指控什麼?想說因為我毆打這個孩子,所以才有這種情況發生。」

    所長平靜地看著他,不為他所動。「嬰幼兒時期的肉體虐待,往往不為人所記得,但隨著年紀增長,這些一被遺忘的記憶往往會隨著作夢一一浮現出來,這些都是有例可循的,雖然說來不中聽,而且據這幾天的觀察,我們可以感覺得出來你們父子之間的感情相當好,也沒有在令郎身上發現可疑的傷痕,所以我們也不會在毫無證據下做出結論,只是大家都相信,令郎小時候應該曾經遭遇過什麼事,所以才會發生現在這種情景。」

    小男孩的父親深吸一口氣,復又坐了下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和內人絕對沒有做出任何傷害這孩子的事。」他疲憊地說道。

    「事實總會被挖掘出來。」所長靜靜地說道。「不過,我們必須要經由催眠方式來找尋真相,你同意讓我們對令郎做嗎?」

    他低頭看著地下,若是不同意,只怕一輩子都查不出真相吧!

    「非要用這種方式嗎?」

    「是的。」

    「會不會有危險?」

    「我們有十年以上的專業經驗,請放心。」

    他本以為這個孩子是神賜的神跡,乖巧、懂事,但……現在卻感覺他背負極大的悲傷降臨到這個世上,所以總是如此憂愁,想對許多人付出愛,卻又畏縮裡足不前……他實在不忍心看到這種情形。

    「我當然同意,不過也希望你們能同意幫一個忙。」

    「請說。」

    「我希望你們能先幫我催眠,我想知道自己過去是否真有做出傷害這孩子的行為,而卻一點記憶都沒有。」他懇求道。

    所長沈吟了一下。「我明白了,我們會為你做的。」

    「多謝!」

    +++++

    「糟了!他不聽我的指令……下得太深了!」診療室發出這樣的驚呼。

    「怎麼會這樣?」

    「我只是要他回到出生的時候,誰知就再也控制不住……」

    「趕快喚回他。」

    「……」

    「不行!完全喚不回來,整個腦波圖好混亂。」

    「天呀!他們父子倆怎麼都是同樣的情形……」

    「現在只有等他們自己甦醒過來。」

    「……」

    +++++

    一個星期後。

    在太平洋濱,一大一小身影正並立在沙灘上。

    「兒子,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唸書,然後放假時再到世界各地去旅行。」

    「要尋找她嗎?」

    「是的,我既然已轉世了,我相信她也會轉世。」

    「可是……這個世界這麼大,人海茫茫的……」

    「即使窮盡我一生的時間,我也一定要找到她,何況……我們兩人不就碰頭了,並且成為父子?」

    「說的也是,不介意為父和你一道尋找?」

    「當然不介意,不過……你欠的債好像比我多。」

    「我知道,但願還得清……」

    「但願……」

    +++++

    十八年後。

    電話鈴響。

    「喂!」

    「我找到她了!」一記較為蒼勁的男聲由話筒另一頭傳來。

    「真的?確定是她?」聲調微微顫抖,透露著狂喜和不確定。

    「確定,絕對是她,沒想到她真的也轉世了,這些年的搜尋總算沒有白費。」

    電話那一頭傳來靜寂。

    「喂!你還在聽吧?這可是越洋電話……」

    「她……現在在哪?」

    「台灣、台北。」

    「年紀?」

    「二十二歲,快大學畢業了,生活……看起來過得不錯。」

    「她……可有其它人在身邊?」問這話的人,整顆心都提得老高。

    電話那一頭遲疑了一下。「應該沒有,這一世的她並沒有那麼美麗,長得相當平凡,不過氣質相當神似。」

    「外表……變了?」電話那一頭發出乾澀的笑聲。「外表變了算什麼?最重要的是她活著,只要她活在這個世界,我活著才有意義……不多說了,我會立刻趕過去。」

    「好!就等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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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丫頭!你要不要去算個命,看看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男朋友,紅鸞星老是動不了?」

    那個被稱為丫頭的女子,整張臉都埋在報紙中,頭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該去算命的是你吧!小舅舅,看看為什麼每個女朋友都交不到半年就吹了,讓我們都不能有一個小舅媽好叫?」

    「嘖嘖,大姊,你是怎麼教小孩?對長輩那樣沒大沒小。」一邊搖頭一邊說話的人,是個有張娃娃臉的男人,看到他的人,絕對不會相信他已三十歲,因為他的外表比他的年紀看起來年輕十歲。

    「光說她,怎麼不說說自己?有像長輩的樣子嗎?我說志奎呀!亞敏也沒說錯,你自己沒以身作則,不趕快解決自己的終身大事,盡催你的外甥女幹麼呀?」亞敏的母親說道。

    這裡是許家的客廳,此時正聚滿許家女主人娘家的親戚,五個弟弟妹妹全都聚於此,為他們的大姊祝壽。

    「小弟!你上次帶回給我們看的那個楊小姐,現在人家怎樣了?」亞敏的大舅說道。

    志奎聳聳肩沒說話。「親了一次,就沒下文了。」

    「你的吻功也未免大遜了吧!」眾人不約而同取笑他。

    許亞敏起身,沒驚動任何人走回自己房間,將房門關上,真是有夠無聊,每次這些長輩聚在一起,就會拿他們小輩的姻緣做話題,難道沒有其它的話可談嗎?

    是的,她許亞敏,今年二十二歲,目前是X大四年級,雖然稱不上是美女,身材也不怎麼樣,但至少還過得去呀!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什麼都不缺,但在男女比數相當,且校風開放的校園中,就是沒遇到幾個對眼的,她發誓,真的有很認真去找,認真到差點沒公開到佈告上去貼徵友廣告,可就是遇不到嘛!

    緣分!

    應該是緣分未到,所以她命中那個真命天子還沒有出現。

    她一直是這樣安慰自己,既然緣分天注定,該來的就會來,這就是她現在的想法。

    只不過何時會到呢?有時難免會升起這樣的感歎。

    大四的課輕鬆,許多同學紛紛利用這段時間,趕緊去找工作,而她目前則是在他小舅所開的一家古董店打工,當門市小姐。

    雖然本科系念的是商學,可是對那些古字畫、古玉、古董傢俱特別有興趣。

    這家古董店是她小舅業餘開的,陳志奎本職是會計師,平常最大的興致就是搜集這些晉董物品,把玩過後就將它賣掉,轉進另一筆資金買新的,他開古董店為的就是方便流通,而非以營利為目的,所以亞敏也無需負大多的銷售責任。

    這天,和往常沒什麼不同,一上完課,便騎著她的寶貝「鐵馬」,到她小舅的古董店打工。

    「下課了?」一道在古董店打工的張美雪抬頭向她打招呼,美雪是她的鄰居,今年剛升上專四。

    「今天生意好不好?」亞敏將背上包包解下,放到櫃檯後。

    「還不是一樣,多數人都是過門而不入。」在這閒得可以連K一二本漫畫,都不會有客人上門,會進來的不外是老主顧,要不就是突然在櫥窗中看到有趣的物品時,才會進來看看摸摸,殺殺價,有些人覺得滿意,就會購買,有些人則是殺著好玩,然後丟下再考慮看看等字眼便離去,總之在這裡,也可以見到各式不同的人。

    「沒辦法呀,玩古董的人畢竟不多。」亞敏笑道。

    美雲開始收拾東西。「既然你來了,那我要去上課。」

    「OK!拜拜!」

    「再見!」

    美雪走後,亞敏巡了一遍店內所有的擺飾後,便走到面對著門的角落坐下,那兒放了一張古董桌椅,上面有茶具,旁邊則在電磁爐上燒著一個日據時代的生鐵茶壺,她煞有介事地開始喝起茶來。

    在充滿古色古香、擺滿古董傢俱的地方品茗,別有一番風味。

    她打算喝完一壺茶後,便開始著手寫她的報告。

    突然外面傳來吵鬧聲,她將火關掉,人也衝到外面看是怎麼一回事?

    一對男女正在離店不遠處互相拉扯著,乍看下好像是夫妻打架。「搶劫!有人搶劫呀!」那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出來,因為過於驚慌,聲音尖銳,語句破碎,若不是她眼尖,發現那男子一直拉扯著那女子的皮包,還真聽不出在喊什麼。

    「住手,放開她!」她對著他們大喊道。「光天化日下,你想幹什麼?」要命!怎麼其它人都畏縮地躲在其它店家內。

    那男的轉向她,眼光凶狠地差點嚇得她腿軟,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勇氣,她也睜大眼睛瞪他,比眼大?她才不會輸他!

    「干XX!」刺耳的三字經源源不斷傳過來,銀光一閃,他從懷中抽出一把刀。

    她眨眨眼睛,立刻轉身跑回店裡,不過她不是逃跑,而是衝進去抓起放在角落的一個鐵鏟──民國三○年代的,再衝出門,直直跑向他們。

    「誰怕你呀!」亞敏也顧不得危險,舉起鐵鏟就砍了過去,那個歹徒一看苗頭不對,不再抓住那個皮包,轉身就跑,這時一隻穿著黑色西裝褲的長腳伸了出來,讓那個歹徒狠狠地跌趴在地上。

    原本偷偷躲在店裡的人一見歹徒倒下,紛紛湧了出來,手上拿著掃把、棍子,目標直向那個歹徒。

    誰知就在眾人氣憤填膺,義不容辭趕過來善後時,那個歹徒突然翻過身,手上那把刀子居然已換成一支黑色手槍,大伙愣了一會兒,驚呼一聲立刻轉過身子,爭先恐後又跑回了剛剛藏身之處,頓時現場又只剩下那個近乎歇斯底里的婦人還有……她。

    手槍?兩個人相距僅一公尺半,亞敏吞口口水,膝蓋開始有些打顫,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反應,她眼睛牢牢盯著對方,幾近屏氣凝神地等待對方下一個動作。

    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警察來了!」聲音低沉有力,而且也帶來不可思議的效果。

    那個歹徒頓時面露慌張,四處東張西望,想看警察是從哪個地方跑過來。

    好機會,她手中鐵鏟毫不猶豫立刻重重擊向他的手,將他的槍打落,再一個回馬「鏟」,狠狠打中他下巴,一聲淒厲的哀嚎硬生生破中途截斷,想來是咬到了舌頭,這次他往後倒,四腳朝天昏了過去,再也沒醒過來。

    見到此景,原本躲回去的人又再度回來,這回聰明了,先用繩子將人綁住,再乘機踢幾腳,湊了幾拳。

    亞敏一看沒事,加上警笛聲漸近,她打著鐵鏟轉身欲回店裡,身後突然傳來不少拍手聲,回頭一看,大伙正大力拍手對她微笑呢!

    「了不起呀!」

    「女英雄!」

    有些不好意思,她對大夥兒笑笑點點頭,轉身之際,眼角瞥到一個黑色身影,正在旁邊靜靜佇立著。

    是他出腳擋人、出聲引開歹徒的嗎?

    她好奇地走過去,那人一發覺她走近,整個人僵硬地站直。

    當地看到那人面孔時,整個人呆住了,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少見的高大男子,溫文俊雅,眉宇間有股淡淡的憂愁,當她望進他眼中時,不禁深深一震,那是混合著悲傷、驚喜以及難以言之的情感。

    不知兩人互相注視多久,亞敏猛地把眼睛調開,整個心跳快得好像要蹦出來,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在他們互相望進彼此眼中時,好像可以窺見彼此的靈魂……「剛剛是你出聲的嗎?」她不敢再看他,眼睛直直盯著他的衣領。

    過了好半晌,他才開口,正是方才聽到的聲音,唯一的不同是現在加了十足的怒意。「你可知道自己剛剛做了多愚蠢的事?刀槍是不眨眼的,怎能如此莽撞?」

    她納悶地看著他,不誇獎她也就算了,怎麼突然凶起她來?霎時間,原先對他產生的好感消失不見,她仰起下巴,一臉不服氣。「我當然知道危險,可是其它人又沒出手幫助,總不能叫我眼睜睜地看著歹徒當街行兇吧?」她冷冷看著他。「非常謝謝你及時『伸腳出口』援助,讓我逃過一劫,不過……下次別悶聲不吭躲在一旁,要多些人站出來,才能嚇阻歹徒的。」說完就不再理睬他,逕自轉身離開。

    他的目光緊緊跟在她的背後,直到她進店裡。

    那男子臉色微微發白,虛弱地靠在牆上。

    「你沒事吧?」身後傳來一個略微蒼老的聲音。

    「誰說沒事,我幾乎被她嚇去半條命……」那男子露出苦笑。「她的個性一點都沒變,還是那樣我行我素,一點都不在意別人的感受。」他低語道,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若不是這種個性,也就不是她了,更無法吸引你。」

    那男子沒有說話,但是眼中所散發的溫柔和深情足以說明一切。

    「瞧你那副失神樣,罷了、罷了!還是趕緊進行下一步吧。免得讓你等得心焦……」

    +++++

    喝茶的確具有安定神經的功效,在連續灌了兩壺茶,剛剛所受到的震撼也漸漸平復下來。

    她視線轉向放在腳邊的鐵鏟,天呀!她從哪生出的勇氣,敢拿那根鐵鏟和刀槍對峙?她愈想愈不對,全身也起了雞皮疙瘩,直到此刻,才真正感到害怕。

    今天真算是撿回一條命,而這還要歸功那個美男子。

    想到他,她心底就升起極怪異的情緒,好怪呀!她怎麼會對一個初見面的男子感到掛念不已?而且心好像被一層悲傷給籠罩住,覺得莫名的哀愁。

    掛在大門上的門鈴響起驚醒了她。

    「歡迎光臨!」連忙整理心情,站起身迎客。

    推門而入的是一位年約五、六十歲的男人,身穿褐衣,胸前抱著一包紙袋,他先站在門口觀望一會兒,才慢慢走進來。

    亞敏拿著叔叔的名片走過去。「你好,這是我們的名片。」待老人接過細看後,才又繼續說道。「請慢慢看,若有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通知我。」她客氣地說完後,便又退回去泡茶。

    亞敏是屬於那種『放任客人』型,寧願讓客人盡情的看,也不願在旁邊亦步亦趨地跟著,好像硬要人家選擇購買似的,當然這種算是很消極的招呼客人方法,因為有些人就是喜歡感受店員熱情的招呼,但秉著多數人對陌生人懷有戒意的心態,她情願放任客人去瀏覽。

    老人接過名片看了半晌,他開口問道:「陳志奎是你?」

    「喔!不是,他是這家店的老闆。」她微笑解釋道。

    「那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像鷹般的眼睛銳利地望向她。

    這人怎麼這樣?冒冒失失就問人名字?雖覺得不妥,但,讓他知道又如何?「我叫許亞敏。」她落落大方地說道,然後微笑注視老人。「伯伯,您呢?」

    他沒回答,逕自轉過身子,開始打量店內物品。

    怪老頭,她在心中暗自嘀咕,剛好此時水開,她坐下,開始泡茶。

    「這些都是你們老闆收集的?」他的聲音從另一角債來。

    她連忙吞下一口茶,站起來走向老人。「是的。」她站到老人身邊,他正看著一對白玉,上面刻的是龍鳳。

    「這對要多少錢?」

    她看一下標價,上面標得很清楚,難道老花看不清?「一萬二。」

    「我是說最低底價可以賣多少?」老人直率地問道。

    這老人一定是在商場打滾的,中國人做生意,無論定價為何,一定要先殺個六折下來,其中可以用私下交易或不開發票達到拿折扣的優惠。

    「若您真喜歡的話,我可以給您八折優待。」亞敏很大方地將自己的佣金利潤讓出來。

    老人沒說話,走了開來,繼續看下面的,亞敏也不囉嗦,不過這次沒再走回去泡茶,她有預感老人一定還會再喚她,索性省掉這趟往返,靜靜地站在老人身後不遠處。

    「你對這些東西瞭解多少?」果然沒多久,老人又開口了。

    「不多,有見過的、在這裡的,大略知曉來歷,若要更詳細些,就沒辦法。」

    她很老實地說道。

    「你喜歡這些老東西?」

    這人怎麼盡問這些感覺很私人性的問題?忍住心中不耐。「喜歡。」她簡單地說道。

    這時老人轉過身面對她。「我這兒有一幅古畫,你要不要看?」

    「古畫?」她心底警鐘頓時大響。「對不起,若您是想來賣畫的,我可能無法作主,若不介意的話,請您等我們老闆在的時候再來跟他談。」她小心應對,並提高警覺觀察老人的一舉一動。

    「我不是來賣畫。」老人似乎明白她的防備心態,不過他並不引以為意。「我這畫也不是隨便讓人看的,只有有緣人才能看得到。」

    他說的話怪讓人心動,不過亞敏的謹慎本性很難得如此清晰抬頭,壓過了一切好奇心。「謝謝您,不過我想……還是等老闆一起來看畫會比較妥當。」她委婉地拒絕。

    「是嗎?」老人看來好失望,不過也沒再說下去,轉身繼續看掛在牆上的畫。

    她暗暗鬆口氣,不過還是提高警覺注視著老人。

    「許小姐!」他背對著她喊道。

    「啊?」

    「我不是騙子或壞人,你不用擔心。」

    他會看透人心?她瞪著他的後腦勺半晌,平常她可能會幹笑幾聲應付過去,但今天……不知怎地,覺得已經被這個老人撩撥到某種極限,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很難讓人不擔心,我又不認識您。」

    「這世界那樣大,你不認識的人可多著,更甭提你只是個尚未出校門的奶娃。」老人笑道。

    真是愈說愈過分。「伯伯,您是來買東西,還是覺得很無聊,想進來找人講話?」她忍住氣問道。

    「都有。」

    「咦?」她沒想到他竟會回答得那樣乾脆,有些傻住。

    「我可以過去那邊和你泡茶聊天嗎?」還不待她同意,他就逕自走到那張桌子邊坐下,很自然的開始泡起茶來。

    怎麼會有這種人呀?她瞠目瞪著他,慘了!接下來她該怎麼應付呀?從沒遇過這樣的人,在這一刻,亞敏終於發現自己有多無能,居然無法面對這種情況!虧她自以為無所不能,若在學校內,她早就破口大罵,可是現在……在外面她就像一隻紙老虎,根本發不了什麼威。

    她走過去。「伯伯,您好自動喔!請問您打算待多久?」她深吸了一口氣後問道。

    「等我盡興吧!」他頗自得其樂。「這茶不錯,在哪買的?」

    無賴!無賴!她今天終於遇到無賴了。沒有說任何話,她轉身走向櫃檯,馬上撥一通電話給她小舅,要他立刻趕過來。

    「小妹妹,火氣為什麼要那麼大?我並沒有惡意。」老人靜靜春著打完電話,抱著胸一臉不悅的亞敏說道。

    亞敏沒有說話,事實上她心中正以各種不同的髒話罵人。

    「你心中總是對人如此不信任,怎麼能為你自己找到好姻緣?」

    真會掰,居然想用『姻緣』這兩個字,讓她放下戒備……不過這招奏效了。「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板著臉說道。

    老人臉上露出神秘的表情,笑而不語,然後又添進熱水,進行第三輪迴泡。

    死小舅,你還不趕快過來?她在心中拚命嘀咕,她小舅的會計師事務所就在隔壁一條街,用跑的五分鐘就可以到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見人影?

    老人悠哉地將某喝完後,便站起身,對她說道:「許小姐,謝謝你的茶水,這就告辭了。」向她點個頭,便慢慢走向門口,他將門拉開時,又扭過頭對她說道:「你前世所累積的宿怨會為害到你這一世幸福,好自為之呀!」說完就把門關上。

    宿怨?什麼宿怨?老人臨去前的話,鑽進她的腦子中,頓時像撒了一張無形的網,讓她困惑不已。

    過了沒一會兒,門上的鈴鐺再次響起,這次進來的是志奎。

    「丫頭,你幹麼呀?出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我趕來?」他滿頭大汗地說道,看起來似乎是用跑的趕過來。

    「來遲一步,人已經走了。」她搖搖頭。「真是不可靠,五分鐘的路居然要跑十幾分鐘?若真出事,等你趕到時,我不早掛了?」

    「唉!你總得讓我將手上的事交代一下,對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拉著志奎走到剛剛老人還坐的地方,他喝過的茶杯還留著呢。「剛剛有位老人進來,到處看一看,問東問西,坐下來自己泡茶喝……最後什麼都沒買,丟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離開了……還……咦?留下一個袋子!」她發現剛剛老人抱在胸前的袋子還留在位置上。

    志奎聽完後還是一頭霧水。「離開就好,為什麼還要叫我來處理?」

    亞敏沒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紙袋上,她小心拿起它瞪著瞧。

    「他說有幅畫要讓我瞧瞧,我以為他是來推銷的,所以就拒絕了,怎麼……他東西沒拿走?」

    志奎這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唔!的確不尋常,現在社會這麼亂,騙子橫行,難保不是有人來設計他們。「你東西別動,我叫警察來處理。」說完,他轉身去打電話。

    紙袋中有個卷軸,看起來是紙畫類的東西,而且有一定的歷史。

    你前世的宿怎會影響你今生的姻緣!

    老人的話再度從她腦中響起,叫她好不舒服,不由自主地將那幅卷軸拿起,慢慢將束任的絲線解開,一厘一厘輕輕展開。

    出現在眼前是幅繡畫,布上繡的是月下街景,最引人注目的是畫中央有對男女,正攜手飛向月亮……有如『嫦娥奔月』般。

    看著看著,她竟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什麼?老天!」志奎也走了過來,一看到那幅繡畫忍不住驚呼出聲。

    「怎麼啦?你知道這是什麼?」她急急看向他。

    志奎小心接過畫,仔細端詳。「這是幅年代很久的繡畫,倘若說它是仿古的,那我不得不說,它仿得真好,而且繡功極佳……你說這是那個老人留下來的?」

    「嗯!」她直直盯著那幅畫,雖覺得怪異,但也不得不同意小舅的話,若這只是仿古的,卻又如此費心使用泛黃的布絹和象牙,光是如此,就足以使這幅畫價值不菲。「畫上人物是什麼時候的?看得出來嗎?」她問道。

    「應該是唐以後……明清之前。」

    「宋朝?」

    「有可能。」

    「這畫值錢嗎?」

    「若是真跡的話,就值錢,不是的話,價值稍貶,因為它的畫工、繡功都是一流。」

    「那我們發了?」

    「丫頭,不是我愛說你,書念到哪去?學校沒教你,拾金不昧,要做個誠實的人。」

    「我當然知道,我是在試探你。」亞敏將畫拿過來,慢慢捲回去。「現在看警察怎麼處理。」

    「等等!我再看看。」

    「小舅──」她就知道,他才不會那樣『高尚』,不過,她現在最掛懷的不是這幅畫,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老人所說的話,讓她覺得……非常在意且很詭異。

    「小舅,你顧一下店,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老人,他應該不會走大遠。」

    她轉身跑向大門。

    「你快去快回,我還要趕回事務所。」

    「知道了!」

    +++++

    人來人往,在不知道對方的去向時,該如何找起?

    她佇立在十字路口,不覺有些茫然。

    可是一眨眼,她居然看見那個老人正站在對街對她微笑。

    她揚起手上的袋子大喊道。「喂,老先生,您東西忘了拿。」她話還沒說完,一輛公車停到她的面前,阻斷了她的視線,待車子離去時,老人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她凝目在對街四處尋找,毫無蹤跡。

    幹麼呀!演電影啊?故弄玄虛。

    她瞪著對街好一會兒,死老頭,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亞敏轉過身子往店走去,管他的,東西要不要拿回去是他的事,她才懶得陪他玩捉迷藏。

    當她回頭走時,卻意外瞥見一抹褐色身影,她立刻扭頭看去,是他!

    「喂,老先生,等等我呀!」

    老人轉過頭,緩緩對地露出一抹笑容,然後又繼續向前走去。

    擬於往來車子過多,一時闖不過去,所以她也跟著老人行走同方向。

    老人走到一條巷子前,回頭看了她一眼,之後便走進去。

    顧不得車子,咬著牙穿過馬路,頓時喇叭聲和煞車聲響起,一邊點頭向那些司機道歉,一邊衝過去。

    追進巷子中,有一會兒,她完全沒見著老人身影,定下心,再度四處察看,赫然發現,老人就在旁邊一棟建築物的樓梯口站著。

    他含笑俯視著她。「要不要上來坐坐?」他溫和地問道。

    若是平常,她斷然不肯,可是這老人身上有種東西打動了她,於是點點頭,默默跟著老人走進屋中。

    那是一間公寓,空間不大,開著微黃燈光,空氣中瀰漫一股特殊的檀香味,整個房子擺滿古董傢俱,好像古時候的房子,老人示意她坐下,她做一言在一張木雕桌前坐了下來,原本志怎不安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

    老人端著一套看起來有相當歷史的茶具出來,到她的面前坐下。開始燒水泡茶,老人以相當老練的態度泡茶,儘管這個動作,她再熟悉不過,可是卻不由自主著迷地看著,或許是雖然問題迫人,可是口氣卻沒有早先的防衛。

    「我姓陸,單名羽。」

    陸羽?他的表情吸引住她,因為……是那樣的虔敬,好像不只是在單純的泡茶,而是進行一件神奇的工作。

    「請喝。」老人將一杯茶遞給她。

    明知不該坐在陌生人家中,明知不該喝來路不明的飲料,但還是不由自主接過來,慢慢啜飲著,一道前所未有的甘甜和芳香滑過她的喉嚨。

    「這……是?」她從來沒喝過這麼好喝的茶。

    老人點頭輕笑。「這是我特製的茶,有十年以上的歷史……」

    十年?天!居然還可以如此芳香甘醇,絕對稱得上是某類極品。「怎麼保存的?」她忘了原先目的,開口問道。

    老人笑一笑,領著她往上走,來到閣樓,打開門,一股特殊怡人的茶香立刻撲鼻過來,這才發現,上面擺了幾個桶子,裡面盛滿茶葉。

    「每天,這些茶葉都要依循著日光運作的方向曝曬,時間要掌控好,唯有如此,才能製造出真正的好茶。」老人在她身後說道,語氣中有掩不住的驕傲。

    之後,他們回到客廳坐好。

    喝完另一杯茶後,亞敏開口了。「您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帶我來這?而且目的是什麼?」

    「您還跟宋代茶神同名呀?難怪對茶那麼有研究。」亞敏笑道。

    老人只是笑而不語。

    亞敏低下頭,將放在腳邊的那個袋子遞給他。「這是您放在我們店裡忘記拿走的東西。」

    陸老先生沒有接過,他只是盯著它一會兒,然後才開口。「你看過了嗎?」

    「……有,是幅繡畫。」她老實招認道。

    「喜歡嗎?」

    回想起看到那幅畫時所產生的悸動。「它……很特別。」

    「這畫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這話就像驚天雷一般,震得亞敏整個人跳了起來。

    她警戒心再起。「陸先生,您別開玩笑了,若這畫是我的,我一定會知道。」

    她加強語氣說道。

    老人不理,只是微笑點頭,而亞敏則拚命搖頭,直搖到頭發暈為止。

    她坐了下來。「夠了,陸先生,請別再跟我打啞謎,東西是不是我的,我最清楚,所以不跟你爭辯了。」她看進老人眼中。「倘若你有什麼話或目的,想告訴我的話,就請直接講,別拐彎抹角了。」亞敏向來就是一條腸子通到底,她懶得費心機、多心眼。

    「這畫的確是你的──在前世。」陸羽說完這句話後,便默默觀察她的反應。

    果然她聽了之後,整個人呆若木雞。

    這的確是正常反應,任何人乍聽到有關前世今生的話,一定會受到某種驚嚇,不過他也不是真的要嚇她,誰叫他們兩人命中注定有這段奇緣,若是此刻不做,在未來幾世裡,這分奇緣,還是會發生直到他償完債為止,陸羽在心中輕歎。

    二十世紀,雖然科學文明,許多迷信早被進步的科技給破除,但在大自然中,仍有許多事情是未知數,甚至宗教中因果輪迴的理論,至今為止,也尚無人能夠提出確切的證據反駁,而經過現代數字心理學家運用催眠方式,探索人類心靈深處的問題時,意外地發現到,在人腦的記憶深處,居然還保有前世的記憶。

    回過神的亞敏第一句話就是──「您最靈媒,還是……某種特殊行業的人?」

    她很認真地問道,並仔細端詳他,想知道他話中的真實性為多少?

    「就某方面而言,我什麼都不是,但是我對有關你的事都瞭若指掌。」陸羽收起原先的輕鬆態度,表情嚴肅起來。

    她不該再繼續聽下去,因為……他有可能是在胡說八道,不過……「為什麼?」

    「我只能說我們之間存在著某種難解的牽連。」

    「因為前世的關係?」

    「沒錯。」

    「什麼樣的關係?」她毫不放鬆地追問下去。

    陸羽深吸一口氣後才回答。「你曾經救過我的性命。」靜──亞敏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很抱歉,打擾您,若不介意的話,我先告退,歡迎您常到我們店裡來玩。」她臉上的表情相當平靜,彷彿剛才的談話並沒發生過。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雖然早知她不會輕易相信,也不會那麼容易被說服,可是見到她這種態度,仍舊讓他慌了。

    「我相信。」

    「咦?」

    亞敏露出微笑。「這種事我信,不過我需要時間整理一下,幾天之後,我會再來找您詳談,可以嗎?」

    怎麼猜,也沒料到她的反應竟會是如此,一時之間,反而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為……為什麼要等,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的前世發生了什麼事?」他呆呆地問道。

    亞敏偏頭想了一下。「當然希望知道,不過不是現在,等我放假,再過來聽您講,如何?」

    陸羽愣愣看著那張年輕臉龐好一會兒,之後才回過神,他忍不住失笑──她一點都沒變,不管前世或今生,她總是那樣的坦率、直爽,原本以為前世的宿怨會改變了她今生的個性呢。

    「我明白了,這兒隨時歡迎你過來──當你想知道的時候。」

    「謝謝,等過些時日,我再來叨擾。」亞敏微一欠身,便轉身離開。

    一走到門外,她站了一會兒,然後立刻拔腿就跑,活像是後面有索命鬼追著似的。

    她一直跑、一直跑,腰間疼痛不已,直到整個氣喘不過來,直跑到有人的地方為止。

    不顧旁人投來的好奇目光,她抱住一根電線桿,虛脫地靠在上面。

    呼!總算逃開了,真是愈聽愈不對勁。

    她視而不見瞪著前方,雖然現在下斷語太早,但是真的很詭異,突然有一個人蹦出來告訴你,他前世和你有瓜葛,所以今世才會有這段奇緣。

    現在可是二十世紀呀,而她也不是那種會被宋七力有分身等怪異亂神的事情給迷惑的人,她相信自然界有不可思議、非人類所能理解的現象,但她深信只要不做虧、心事、害人害己的壞事,根本不用怕那些『特殊現象』……雖然還是會有點發毛,起雞皮疙瘩。

    她的氣息漸漸平息下來,原先驚慌不知所措的情緒也被另外一種情緒取代。

    前世?哈!好像遇到滿有趣的事。看樣子無聊的生活將會不無聊了,不過她沒打算獨樂樂,起碼要找個人陪她一道,就算不樂,至少要有人陪著幫忙壯膽。

    地直起身子,慢慢走回古董店,普天之下,能和她一起玩……喔,不,探索這種稀奇古怪事情的……當然是她那博學多聞,又愛尋求浪漫的小舅嘍!

    打定主意後,心裡就比較踏實,當她正要直起身子時,一個黑影罩在她臉上。

    是剛剛那個美男子。

    「你……怎麼……會在這?」她訝然地問道。

    「我剛好路過這,你……還好嗎?」他的聲音悅耳動人,好聽極了,而且話中的暖意,讓她不自覺鬆了防備。

    「我……沒事,只是剛剛……被嚇到。」她解釋道。

    「被剛剛那個歹徒?」

    她搖搖頭。「那還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她倏地住口,幹麼對個陌生人說這些?現在她定定看著他,再一次被他的魅力所擄獲,怎麼會有這麼特別的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

    愣愣地看著他的臉,本想要問他叫什麼名字?在哪工作?要不要到店裡坐坐?

    可是脫口而出的卻是──「你相信前世今生之說嗎?」

    那男子先呆了一下,隨即露出極溫柔的笑容,他的手抬起,輕輕撫上她的臉龐,好似在觸摸一個無價之寶般充滿愛憐、輕柔,她像被施了魔法一般,完全無活動彈,只能癡癡地望著他的眼睛。「是的,我信。」

    然後他猛地將手縮回,往後退了好大一步,眼睛盛滿了哀傷,深深地看著她好一會兒,便不發一語轉過身子離開。

    亞敏則像木頭般,也不知站上止了多久才倏地回過神。

    「剛剛是?」這樣算被人佔便宜了嗎?「我應該給他一巴掌的。」她喃喃地說道。

    慢慢走回了古董店。

    志奎看到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嚇了一大跳。「丫頭,你怎麼了?」

    「小舅……」

    「找到那個老人了嗎?」

    「嗯,快來扶我。」

    「為什麼?」

    今天可真是特別,早先受到刀槍威脅、又遇到一個奇異老人,再來又深受一個美男子的吸引,前世今生……這些經歷真夠受了,她兩眼一翻。「因為我要昏倒了。」說完,她身子一軟,就這樣倒了下來。

    +++++

    「她的反應比我們預料的還平靜,你……怎麼啦?臉上為什麼帶著那麼奇異的笑容?」

    「直到此刻,我才相信自己終於找到了她……」

    「再不找到行嗎?」他苦笑。「看你背負著這情債快二十年,連童年也不像其它小孩一樣,是快快樂樂、無憂無慮的,長大了,對其他女子連正眼也不瞧,看了就叫人心痛。」

    「現在不用再提這些,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偏偏這妮子還要再等段時間,真叫人心急……」

    「都已經等了這麼多年,再等一些日子又何妨?即使要我再等她一輩子也無所謂……」說到最後一句,聲音低得幾乎不可聞。

    「……唉!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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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當陸羽看到跟在亞敏後面的那個男子時,整個人差點沒從座位上摔下來。

    老天!真那樣巧合,他居然會和她在一起?在聽到他的身份居然是亞敏的舅舅時,更覺得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你們兩人前世是情敵。」當陸羽開門見山說出這句話時,原本正喝著茶的兩人當場噴出水來。

    陳志奎顧不得將嘴邊的茶水擦掉,瞪著這個有雙銳利眼睛的怪老人,原本聽亞敏述說時,他還不信,只道她胡說八道,要不就真的碰上了一個很難纏的怪老頭,本想不理會,後又基於保護尚未出嫁的外甥女安全責任為由,才同意跟她來見這個老人,可是沒想到……還真怪呀!

    亞敏丟給他一眼──我說的沒錯吧!

    志奎畢竟見過世面,再加上處理會計事務,相當清楚人會玩哪些把戲,他轉過頭看著亞敏。「原來咱們兩個前世是情敵,難怪我老是看你不順眼。」

    亞敏不甘示弱,立刻回嘴。「彼此、彼此,你老是和我作對,搶我的愛人,難怪娶不到老婆。」

    「你還不是一樣沒人要,連男朋友都沒有。」

    「很抱歉,至少我的年紀比你輕,我的未來可比你長多嘍!」

    「那可不一定,跟我搶愛人的結果,就是這一世要當一輩子的老處女。」

    「是說你的,一輩子都要打光棍喔!」

    陸羽一點都沒被這兩個人的唇槍舌劍給嚇到,反而一臉笑瞇瞇看著他們兩個,好像看到了多有趣的事情。

    志奎暫停對亞敏的「討伐」,把矛頭指向老人。「喂!陸先生,那我們兩個前世是男還是女的。」

    「你前世是男的,她前世是女的。」

    什麼?這樣還能成為情敵?

    亞敏吞口口水。「那是爭男的還是爭女的?」

    「『男的』愛人。」老人笑瞇瞇說道。

    亞敏立刻毫不客氣地對志奎發難。「你看,前世就搞同性戀,搶別人的男人,哼!」

    志奎愣了一下,前世搞同性戀?不會吧。他這輩子可只對女人有興趣,要他跟男子……媽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不過他可沒打算在嘴皮子上輸給他的外甥女。

    「我……前世搞同性戀又怎樣,管他性別如何?最重要是兩個靈魂相愛結合,何況……何況那時又沒有愛滋病。」他故作理直氣壯地說道。

    她聽了簡直哭笑不得。「你還敢講?!說不定愛滋病就是你發明的,愛滋病毒創造者。」她轉向陸羽。「伯伯,您老實說,我和我前世的愛人是不是因為不明原因的絕症致死。」

    再也忍不住,陸羽開口哈哈大笑,笑到差點沒跌到地上。

    亞敏和志奎互換一眼,他們沒有跟著笑,演出剛剛那一幕,目的是要看這位先生會有什麼反應,還有可以把他們的「前世」掰到什麼程度。

    「你們兩個真是讓人驚喜不斷。」陸羽邊說邊抹去眼角的淚水,他坐直身子為兩人添上茶水。「沒想到你們兩個這一世不僅成為親人,而且還變得如此有趣。」

    志奎臉上雖帶著微笑,但笑意並沒傳到他的眼中,他抱著胸看著陸羽。「陸先生,我看我們鬧的笑話應該已經夠了,是不是可以老實告訴我們,您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麼?錢?或者其它?」

    陸羽看了他半晌才開口。「心安。」他輕輕說道。

    啥?舅甥倆面面相覤,這就是他要的?

    「多說無益,讓我用事實來證明吧!」陸羽看著亞敏。「你介意讓我用催眠的方式,讓你看到自己的前世嗎?」他緩緩問道。

    亞敏猶豫了,她知道國外有案例,藉著催眠的方式的確會讓人看到所謂的『前世』,但要自己用這種方式……她膽子還沒那樣大,因為催眠是種很特殊的作法,稍一不小心,可能會傷害到人,甚至被控制。

    「丫頭,不用勉強,催眠這個玩意不好玩。」志奎嚴肅地說道,看過馬丁秀的人,都知道催眠可以讓人做出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何況讓個來路不明的人做催眠……又不是頭殼壞掉。

    亞敏向來極為謹慎,可是當她抬起頭望進老人的眼中時,不知怎地,她有種極強烈的衝動,覺得若是沒把這一切弄清楚的話,一定不甘心,否則她不會拖著小舅和她一道蹚渾水,反正來都來了……「好吧!」好奇凌駕一切理智,她開口答應了。

    志奎沉默一下,雖然嘴巴沒承認,但說實話,他的好奇心也的確被挑了起來,若沒追根究柢,弄個清楚,還真是不甘心。「那我也需要催眠嗎?」他問道。

    陸羽看著地。「你也要嗎?難道你不清醒待在一旁監視,免得我把你外甥女亂搞?」他似笑非笑地問道。

    唔!這倒也是,不過他真的很想看一看自己前世是怎樣?難道真是壞人姻緣的第三者?

    「小舅,我先試吧!真的有看到的話,再換你如何?」亞敏提議道,和這個小舅一同玩到大,豈會不知他的心態,他寧願自己也下來玩,才不願枯守一旁,不過茲事體大,他非得在一旁守護著她。

    志奎很委曲地歎了一口氣,才不甘不願答應。

    「那我們就開始吧。」

    陸羽起身帶他們進入一個房間,他讓亞敏平躺在一個骨董床榻上,囑咐她放鬆心情,她依言全身放鬆下來,並調和著氣息,沒一會兒,陸羽的聲音從近變遠,像是有磁力般,她忍不住跟了過去……一路上她看到了許多影像,許多已經遺忘的事情都再度出現,隨著速度加快,這比一影像變得模糊不清,直到一片黑暗籠罩住她……直到再見光明為止……

    +++++

    「怎麼辦?怎麼辦?」威鎮將軍府廳堂上,一個年約五旬穿著軍服的男子,滿面愁容地走來走去。

    「什麼怎麼辦?」宮霓裳皺眉瞪著她的將軍老公,從他一回到家,嘴巴就不停念著怎麼辦?整整一柱香時間。

    「怎麼辦?怎麼辦?」威鎮將軍戚慕翔仍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在廳堂上走來走去。

    「你夠了沒?」

    「怎麼辦?怎麼……」

    再也受不了老公怪異行徑的宮霓裳抬起玉腳,狠狠往老公的屁股踢過去。「你給我差不多一點,到底出了什麼事?好好給我說清楚。」她大吼道。

    普天之下,大概只有宮霓裳踢得了。踢得動當朝第一武將戚慕翔。

    他轉過頭騰著老婆。「你不會輕點,我已經夠煩了。」

    「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手插著腰,狠狠地說道,一副若是不把話說清楚,絕不善罷甘休的模樣。

    「唉,你不會想知道的。」

    「說。」

    看著老婆,真是有苦說不出,他已經可以預見得到,一旦說出下列的事,準會雞犬不寧,永無寧日,夫妻絕裂……若不說的話;則又有欺君滅門之禍──他戚家一百二十條性命。「今天皇上下旨……要荻蘭入宮。」他困難地開口。

    入宮?霓裳的嘴巴張成O型。「那個混蛋瘋了?荻蘭……她可是他看著出生,就和自己的女兒一樣,居……居然要她入宮,他怎麼那樣不知羞恥。」她再一次怒吼道。

    普天之下,膽敢罵當今天子是『混蛋』、『不知羞恥』的也只有宮霓裳。

    他伸手抱住老婆,打算安撫她時。「別誤會是……」

    氣瘋了的霓裳,揚起掌向他拍去。「你這個爹是怎麼當的?!居然要把女兒送進宮,給那個風流色鬼糟蹋?要你這個爹有何用,只知道保疆衛國,卻連女兒都保不住,看我先一掌打死你。」大有一副不要老公只要女兒的趨勢。

    霓裳的掌勁足以將一頭牛當場劈死,慕翔連忙閃身,根本不敢接下。「你聽我解釋呀,不是當嬪妃……是太子妃呀!」

    太子妃?這個名詞鑽進霓裳氣瘋的腦袋中,她收住掌勢。「太子妃?」

    慕翔見機不可失,立刻伸手點夫妻子的穴道──讓她暫時動不了,他將妻子扶到椅子上坐好。「你先冷靜聽我說,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不會接受,所以才不知該如何開口。」

    「太子妃?」她再一次問道,雖然穴道被點,可是啞穴未點,還是能開口說話。「昭德大子?」

    他點點頭。「沒錯。」

    她皺起眉頭。「不對呀!昭德太子不是已經跟右丞相盧平的女兒訂下婚約,再過一個月,就要行大典,跟咱們女兒有何關聯?」

    見她已經可以冷靜思考,他才解開她的穴道。「是沒錯,而且太子和盧丞相之女兩人青梅竹馬,感情甚篤。」他搖頭歎息道。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讓女兒當太子妃?」愈聽愈不對勁。「而且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荻蘭是不能嫁人的。」

    宮霓裳是江南第一刺繡宮家的獨生女,宮家事業向來傳女不傳男,所以家業都由長女繼承,向來招贅而非嫁人,生女皆姓宮,所以荻蘭不姓戚而姓宮。

    會有這項特殊習俗,除了因宮家刺繡冠絕天下,繡功精細特別,所以向來都由女子繼承,另外宮家始祖習有特殊武功,所以官家的女子都習有內功及拳法來護身,並保護官家的一切。

    宮霓裳是這項傳統的『黑羊』,她不僅沒有招贅,繼承家業,反而嫁了人,氣得官家大老拿棒追打,後來因為威慕翔同意將自己的長女『還給』官家,一這項『意外』的婚事才被承認,所以官荻蘭打一出生就被送到江南官家,由她外婆親自教養──免得被她娘帶壞。

    「這話說來複雜……」

    「別賣關子,快說。」

    慕翔站起來,開始踱步。「皇上發現,近來右丞相的勢力已經發展到前所未有的龐大……」

    「咦?難不成有謀反?」

    「不!目前還沒有跡象顯示,而且,我不認為右丞相有此意。」盧平是個為國、為社稷奉獻一生的良臣,其對皇上的忠心絕對不亞於他。

    民間流傳一句話『文有盧右相,武有威鎮軍,天下萬事平。』威鎮軍指的是戚慕翔的子弟軍,盧右相即是盧平。

    「那皇上到底在擔心什麼?」

    「外戚。」

    簡單兩個字,就點出一切。

    「皇上最怕太子會被盧家牽著走?」霓裳恍然大悟地說道。

    「沒錯,即使盧右相無意,但並不意味其它盧家人都安好心,尤其盧家有些親戚早就仗勢欺人,為盧右相蒙羞。」盧平處理國事一流,可是家事全都交給妻子管,所以在治理家族方面──難展所長。

    霓裳再度皺起眉頭,也不自覺地站起來,跟夫婿一樣開始踱起步。「那……他要荻蘭成為太子妃,那盧家千金呢?要廢除婚約嗎?」

    「不!」這才是問題所在,他都不知道該罵皇帝是糊塗蟲還是精明過了頭?

    「不?『不』是什麼意思?」她瞪著他。「難不成皇上打算讓昭德大子有兩個太子妃?」

    慕翔苦笑點頭。「正是如此。」

    愣了一會兒,她才回過神,重重往桌子一拍。「荒謬!怎麼會有這種事?太子妃怎麼可以有兩個?將來後位該如何決定?」

    看誰先生出可以繼位的皇太子!

    宮闈之間的戰爭原本就異常複雜,尤其后妃之間鬥爭激烈,歷代上演不窮,如今有兩名太子妃,背後又有兩大家族,為了九五之尊帝位,難保不會腥風血雨。

    如今皇上讓戚家之女成為太子妃,主意是想借用戚家的軍事力量來制衡盧家,這是一個很大的賭注,因為引進擁有軍權的戚家,稍一閃失,整個王朝都有可能瞬間變天,當然皇上敢如此明目張膽叫戚家送女兒進宮,秉持的是對戚慕翔的絕對信賴,但另一方面……「不行!我絕對不會讓女兒進去那個是非之地。」霓裳堅決反對,跟在戚慕翔身邊那樣多年,對於朝廷君臣之間狡詐多變的政治鬥爭,知之甚詳。

    「我也不想。」慕翔苦著一張臉。「但是聖上不僅拿我們多年的交情要挾,甚至……」

    「甚至什麼?」

    「若是我們沒把女兒送進宮,他就要徹我的軍……」

    「什麼?他居然這樣說,好啊,那就讓他撤呀!我們又不是非要當這個什麼大將軍。」若是皇帝站在她面前,準會把他剁成片,虧他們是生死好友,為了他的王土,大伙出生入死,沒想到今天竟會為兒女親事翻臉。

    「還有將宮家紡織收歸國有。」總算說出這個最重要的一點,他已經有要虛脫的感覺。

    「讓他去收……什麼!他不行!」宮霓裳整個人跳起來。「他……他憑什麼?

    可惡!我殺進宮裡宰掉那個大昏君。」語畢,她拿起掛在牆上的劍就要衝出去。

    他連忙攔腰抱住怒氣衝天的妻子。「別衝動,冷靜下來,剛剛在朝廷上,我就已經差點犯下弒君之罪。」

    「差點?為什麼沒得手?你的武功全朝廷第一。」

    「不再是了。」唉!人,還是得向年紀低頭,他……居然輸給一個二十五歲的小伙子──新科武狀元居軒,想來就扼腕。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轉身揪住老公的衣領。

    他歎一口氣,把今日上朝之事說出來,原來他一聽皇上要把女兒送進宮做太子妃時,他立刻嚴詞拒絕,皇上先是好言相勸,拿出他們數十年的交情來套,拿當初霓裳生女時,他在旁守候,荻蘭開眼見到的第一個男人可不是她爹,而是當今皇上的特殊因緣做依據,可慕翔根本無法接受,一方面他深知宮中權謀鬥爭絕非他所能應付,另一方面,他的丈母娘絕對不可能答應,讓官家繼承者進宮成為太子妃,所以無論皇上怎麼軟硬相勸,他都搖頭說不!

    他實在太高估他和皇上之間的交情,最後龍顏震怒,說若不從,就要抄宮、戚兩家,以逆君罪名處決。

    他一聽山止刻氣紅了眼,當下拔出劍準備殺掉這個志信背義的君主兼好友時,誰知御前侍衛,也就是武狀元居軒,立刻跳進原本只有兩人的御書房中護駕,當下把他的劍奪走,直到那時,才驚覺自己闖了什麼大禍。

    今天即使女兒送進宮也無法躲過這場滅門之禍,誰叫他已犯下欲謀殺君主的大罪。

    不過聖上並沒有因此怪罪,反而囑咐居軒不可將此事外傳,再度端出多年交情,絕不會因此「小事」,而弄得兩人翻臉,賣了個天大人情給他,只不過話鋒一轉,還是要他把女兒送進宮來,並保證絕對不會讓荻蘭受到任何委曲。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當下也就只有同意將女兒送進宮。

    霓裳聽完之後,整個人都傻掉了,也漸漸冷靜下來,這次的對手不是一般人,是當今天子呀!若處理不好,全族滿門抄斬,宮、戚兩家無法倖免,兩百多餘人口

    啊……「逃不掉了嗎?」她表情淒然,她的寶貝女兒,荻蘭……「唉!」

    +++++

    「我真搞不懂父皇在想什麼?」昭德大子狠狠地將桌上的東西往地上掃去。

    身為他的好友,也是宮廷第一侍衛的居軒,面不改色地將地上的書一本一本拾起。

    「聖上一定有他的用意。」居軒冷靜地說道。

    「狗屁,說穿了還不是怕我會被女人牽著走。」昭德太子白哲俊美面孔上出現憤怒的潮紅。

    「還有小人。」居軒補充道。

    見過太子和居軒的人,經常會被兩人所散發的氣勢嚇到,兩人同樣高大挺拔,昭德太子身高略矮於居軒,面容俊美白哲,服裝華麗,是標準的貴公子。

    居軒,面容雖不若太子俊美,五官像刀刻一般,清晰有力,身材高壯,全身充滿力量,武藝高強,在今春武試中,打倒來自各地武藝高強的對手,拿到武狀元,並且成為御前侍衛,負責王室成員的安全。

    除了這個身份之外,他母親更是當今皇后的妹妹,不過父親只是一介平民,過著耕獵平靜的生活。

    這兩個表兄弟以前雖不常見面,但一見面必打架,一個打敗太子高高在上的傲氣,一個則漸漸贏得友誼和忠誠。

    昭德轉過身面對居軒。「你以為我是笨蛋嗎?會讓人牽著我的鼻子走?」

    居軒哼哼兩聲。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凡事謹慎較好。」居軒避重就輕地說道,對這個太子表弟實在又氣又愛,昭德為人仁善,但就是優柔寡斷了一點,重情感,是好兄弟也是好朋友,但就做一個君王而言,則顯得大單薄,沒霧氣,沒有大刀闊斧的魄力,和當今皇上相差大多,基本上只能做個守成天子,而無法將現有的基業拓展。

    因此他很能體會聖上為什麼會突然降旨要迎娶威鎮將軍之女為另一名太子妃,一方面希望能藉威鎮將軍的力量壓制盧右相的實力,另一方面也藉著姻親的關係拉住威鎮將軍,讓他能夠繼續為朝廷效命。

    昭德女子轉過身,望著窗外。「父皇實在大多慮,一點都沒想到我的立場,我自小就與盧湘一起長大,兩人情投意合,早就認定她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子、唯一的皇后,如今卻……插進威將軍的女兒,這不是教我難過?」

    居軒表情平靜看著大子。「殿下,您將來是要繼承大統的人,會擁有三宮六院,三千佳麗,如今只是多娶進一位妻子,並無大礙。」

    「唉!你不懂……」昭德走回書桌後面坐下。「你實在大小看我跟湘兒之間的感情,我可以不要三宮六院,也可以不要三千佳麗,但卻不能沒有湘兒。」太子取出一條白絹,磨幾下墨,提筆在絹上作畫,沒一會兒,絹上即出現一個秀麗的仕女相,此女正是盧湘──太子的心上人。

    這個太子實在太感情用事,居軒暗暗在心中苦笑,他不認為這世上真的有這種情感,可以讓人在眾佳麗中,只取那一瓢,何況是堂堂天子?

    「如今皇上旨意已下,你如何打算?」他直接問出這項關鍵。

    昭德沒有馬上回話,只是將那幅畫勾勒完,然後才抬起頭。「不理她。」,「她」是指威將軍之女。

    「咦?」

    「對於不想要的東西,最好辦法就是不理她,不是嗎?」昭德笑吟吟地說道。

    +++++

    戚荻蓮像落跑似的逃離已經陷入大吵大鬧的宮家客廳,左轉右拐,一個旋身,飛進一間繡閣。

    她走進去,尋找和前頭吵鬧有關的主角。

    一個穿著白紗的女子,正在窗前的繡台上低頭刺著繡,地瞪著那個窈窕背影好半晌,真不懂,怎麼會有人喜歡傷眼睛去繡那個小不隆咚的花樣,像她絕對沒那個耐性乖乖坐在那。

    姊弟三人,大概就屬她最沒慧根,對那些女孩家的玩意一竅不通,什麼彈琴、插花、刺繡,她完全不愛,反倒是她那個九歲的小弟,雖是男孩子,已經能繡出一朵美麗的花,完全不愧身上流有天下第一繡的血統。

    正待舉步向前,不小心撞到旁邊的架子,上面的花瓶險險摔落,連忙伸手扶住,要命!她怎麼忘了,大姊的房間中儘是擺了一堆骨董花瓶之類,稍一不小心打破,可是會惹來不下於雷公的怒火,真不懂,怎麼會有女孩子家喜歡這些東西?算了,絕對不可以常理看待她大姊,沒人能瞭解她那顆腦袋在想什麼,連擁有一流頭腦的爹、娘都不能,像現在……她居然還可以像沒事人般的繡花?

    「大姊,你怎麼還坐在這?難道不知道前頭已經吵翻天了?」她走到大姊身後開口說道。

    「只是吵而已,又還沒打起來。」宮荻蘭不以為意地說道。

    啥?這是什麼話?她彎下身子,直視大姊。「你有沒有搞錯?是『你』將要被送進宮中當那個撈什子的『太子妃』耶。難道你都沒感覺?不緊張?」為了此事,外婆氣瘋了,現在就只差沒有拿起劍來一刀劈死威慕翔,不過照這種情形,也快了……荻蘭輕歎一口氣,將針放好,站起來伸個懶腰後才轉身面對荻蓮,她先摸摸這個妹妹的頭,才走到窗前,望向主廳。「蓮妹,你要不要代替我繼承宮家?」

    荻蓮往後跳一大步。「你別開玩笑了,我哪有資格代替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討厭拿那些針針線線的。」

    說的也是,別指望她了!「若不行,那還有誰能呢?荻柏……不行!他是男的。」

    看著兀自喃喃自語的荻蘭,荻蓮傻住了,不會吧,她最崇拜、最棒的大姊真的已經在考慮接班人的事情。「姊,你不會真的想去當太子妃吧?」

    「不想,但又不得不去。」荻蘭聳聳肩很無奈地說道。事實上,早在三天前,她的父母一臉嚴肅地告知此事時,就已經明白那是不可避免的命運,所以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脾氣──將她花一個月時間才繡出的百鳳圖全都拆開,就已經認命了……所以現在只有她外婆這一方面的問題。

    她早就知道,外婆絕對寧願死,也不會將她親手撫育教養而出的繼承人送給皇帝老子當媳婦。

    「看我先斬了你這個無能的傢伙,連女兒都保不住,還保什麼家衛什麼國?」

    一個怒吼從主屋傳出來。

    看樣子,出場的時候到了,她輕輕踏出窗欞飛身過去,身影之快,令人咋舌。

    荻蓮搖搖頭,皇帝真是瘋了,居然會要一個擁有天下第一輕功的女子做媳婦?

    當她進去時,只堪堪擋住外婆凌厲的劍勢。「外婆,冷靜點,別傷到我爹。」

    「你要這個爹何用?把你賣了都不知道。」宮羽娘推開外孫女,手中的劍未見收勢地往戚慕翔刺去。

    荻蘭搖搖頭,輕輕用手一撥,便將外婆手中那把劍奪了過來。「外婆,夠了,殺了爹,對事情也不會有幫助,除非將皇帝殺掉……」

    「別以為我不敢。」宮羽娘激動地說道。

    「可是皇帝一死,天下就會大亂,黎民百姓又將會慘遭池魚之殃,屆時可就沒人買得起咱們宮家的繡品,對宮家一點都不利。」荻蘭以理智的口吻分析道。

    一提到官家繡品總是可以讓官羽娘恢復冷靜,老人家呆住了,這時,荻蘭輕扶她坐下,戚慕翔和宮霓裳這才鬆了一口氣──危機暫時解除。

    突然老人家一把眼淚二把鼻涕哭了出來。「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生出一個不成材的女兒,不繼承家業,卻跟一個不學無術的混小子私奔,毀我宮家百年來的優良傳統,好不容易生出個好樣的,卻又被那個混小子賣給那混蛋皇帝,嗚……嗚……我這是何苦來哉呀?費了一生心血教養出的好孩子,怎麼全都讓人拿了去,嗚……嗚……難道天要亡我官家呀?我死了後,誰來照顧咱們老祖宗辛苦打下來的家業呀!」愈想愈難過,愈說愈心疼,哭得好不淒慘。

    那兩個不成材和不學無術的只能在旁乾瞪眼,不敢吭聲。

    荻蘭則慢慢安撫外婆,等她平靜下來,待哭聲稍歇,她立刻柔聲安慰道:「外婆,您想大多了,宮家怎麼會沒人繼承,又不是白教我。」

    羽娘淚眼矇矓地望著外孫女。「可你就要去當那個『太子妃』了。」

    「太子妃我去當,但官家繡坊還是照管呀!」

    此話一出,立刻引來眾人驚愕。「你會分身呀?」戚慕翔瞪著女兒。

    「不能,但是要想辦法。」荻蘭走到父母面前。「爹,話先說清楚,我可沒打算要一直當那個太子妃,也不願意見到宮、戚兩家遭到滅門之禍,所以您得開始打點了。」她表情嚴肅地說道。

    慕翔嘴巴張開瞪著女兒,看見那一張美得像仙女似的臉,除了得意自己能生出這麼好看的女兒,但也不由得納悶,那美麗腦袋瓜下到底藏了哪些東西?想些什麼?他這個做爹的一點都不明白。

    「女兒,要打點什麼?」霓裳問著一這個寶貝女兒。

    「爹、娘,你們打算在官場一直留著,為皇上效命死而後已?」荻蘭問道。

    「當然沒有,我們老早就打算辭官歸鄉,過著雲遊四海,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慕翔看著霓裳,深情款款地說道。

    羽娘聞一言立刻冷哼一聲,荻蘭只是笑而不語。

    霓裳羞窘地呻他一口。「年紀一大把,還那麼不正經。」不過隨即轉向女兒。

    「孩子,政治詭譎多變,不是久留之地,何況伴君如伴虎,誰也抓不準君心,看這次的事情,就可以明白……即使是認識二十年的『老朋友』……到頭來還不是說翻臉就翻臉,所以……」她握住女兒的手。「人只能共患難,不能共享福,千萬要記住這點。」

    「我明白。」荻蘭微笑。「既然不欲久留,那女兒懇請爹娘,盡快將族人撤走,分散到各地。」

    慕翔猛地一驚。「蘭兒,你該不是想……」

    荻蘭沒理會父親的問題。「爹,可以嗎?」

    「可以,只是……」慕翔看著女兒半晌,然後點點頭。「知道了,我會一步一步地做,只是孩子,你到底打算如何做?」

    荻蘭站起身,表情似笑非笑。「我只知一點,權謀制衝我不懂,我唯一在意的只有咱們家人的安全,還有宮家繡坊,其它我根本不管。」她說完這句話後,扶起聽完她的話因而感動涕零的羽娘。「外婆,先回房歇著,剩下的我會處理。」

    「真的可以嗎?」羽娘不放心地拉住荻蘭。

    「沒問題。」荻蘭露出自信的笑容。

    +++++

    誰說沒問題,她太自信了,事情根本沒有想像中那樣簡單。

    打從她離開江南,進到京城後,才發現事情一點都不單純。

    本來以為可以做壁上觀,不管自己的加入是不是為了要讓另外一個太子妃娘家方面有所收斂,反正只要她戚、宮兩家的人沒事就好。

    打從一進宮,處處受限,什麼都不能做,連刺繡都不行。

    荻蘭望著窗外,月光下的宮閣雕柱,別有一番美麗,引得她手癢,想拿起針線把這富麗景象繡下來,不過現在根本不能隨心所欲,身旁那個女官,老在她耳邊一直叨念宮中的禮儀有哪些,耳朵差點要長出繭來,若不是擬著那女人也是奉命行事,早就伸手封住她的啞穴,讓她講不出半個字。

    擁有君臨天下,呼風喚雨的權利,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但對她而言,富貴名利有如過往雲煙一般,淡泊得很,根本不想汲汲追營,更懶得去面對附加而來的鬥爭和爭奪。

    面對目前的景況,雖覺無奈,但心中早有定數,倒也不會無所適從,任人擺佈,只不過在她的佈局中,有一著棋是她無法掌握的,那著棋就是即將成為她「夫婿」的昭德大子,因為若是沒有他的配合,這棋……就難下了。

    根據目前的形勢,大概除了皇上,以及反盧右相勢力的官員們樂見到這門親事以外,包括她爹、昭德太子本人,都不喜這件突如其來的賜婚。

    昭德太子和盧家千金感情之好,全天下人都知道。

    盧湘十五歲生日時,太子四處搜集天下名門綢緞刺繡一百五十件,做為這個自小就訂下婚約的未婚妻生日禮物,當時宮家繡也在收羅之中,而且全出於她的手中,當時她不過十六歲,和當今太子同年,就已經是宮家坊僅次於地外婆的第二把交椅。

    因為她非常清楚,這個皇太子對另一名「太子妃」的情感如何,至於她嘛,若是皇太子還記得他七歲時被她打敗,抓來當馬騎那件事的話,她肯定……不,有八成把握,他不會對她太「和顏悅色」的,說不定,會利用身份的優勢,直接把她打入冷宮,永不理睬。

    被打入冷宮,正是她最大的目的。

    冷宮,所有入宮嬪妃最厭惡和害怕的地方,卻將成為她的最愛。

    在她所有算計中,一切都指向冷宮,唯獨進了那裡,外在的權謀鬥爭便傷不了她,也沒人管得了她,她更可以訓練冷宮中的棄婦們成為刺繡好手,在冷官成立宮家坊的分號,據她估計,產量將比目前高出兩倍,而且人員流動會較少──在她訓練下。

    官家坊的繡員多半是未婚少女,一到適婚年紀,宮家坊都很大方為其尋覓配偶,成親時,還會送出一筆豐厚嫁妝,至於婚後是否要繼續留在宮家坊,則各憑決定,所以許多人爭相將女兒送進宮家坊,因為不但能學得一技之長,又能有好歸宿,何樂不為?但大部分女子因為婚後生子,照顧家小,忙不過來,無法繼續留在官家坊,有些人會到孩子較大後,再回來,雖然宮家坊不缺人手,但是穩定性不高除非終身不嫁者。

    在冷宮的女子,此生要出宮的機會不大,除非天子大發慈悲,願意送出宮,要不除了白髮滿頭,或者……死亡,才有走得了的那一天。

    她當然不是為了圖冷宮這些人力資源,才同意入宮,這些都只是在目前不得不同意的惡劣情況下,找到最佳的變通方法。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都必須是在「太子老公」配合下才辦得了的事,無論如何,她一定會想辦法教他送她進冷宮,若是不能……到時再想另一個法子。

    「姑娘,請更衣準備就寢。」女官的聲音徒地在她耳邊響起,打破她的沉思。

    「我晚點再睡。」她調一下面上的紗巾,截至目前為止,除了跟她一道從宮家來的貼身女僕小玉、小青以外,宮中尚無人看到她的臉孔,女官不是沒試圖摘掉那張掩臉的面紗,被她冷冷擋掉除了當今太子有資格先睹她的面容,其它人都沒資格。

    除此之外,她只准女官說一些宮中禮儀及應注意的事項,其它都不准她們插手,包括沐浴更衣,穿著打扮……對這位戚家千金的任性行為和怪僻,讓所有被派來服侍她的女官個個怨聲載道,偏又無可奈何,因為皇帝親自下令,一切都得順著這位「突然多出來」的太子妃的心意,不可得罪。

    「姑娘,明天就是大喜之日,您三更就要起來沐浴著裝打扮,先進行祭拜,之後入殿行大典,所以請早點歇息。」女官恭敬地說道。

    三更?她在心中暗歎一口氣,然後想到明天即將面臨一堆繁瑣的儀式,她索性直接歎出氣來,麻煩呀!這筆帳她一定會好好算在「那個人」的身上。

    「姑娘……」

    「我明白了,你們也早點去休息,明天你們也會很忙。」她站起身,身上那套富麗的宮裝,立刻發出沙沙聲,等她一掌握住情況,第一件事就是要改造這些穿戴繁瑣的宮裝,讓它們輕便些,她轉過身子慢慢走向內殿,四名女官亦步亦趨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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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切正如所料,昭德大子完全不理會她!

    打從典禮以來,昭德大子只注意和盧家千金的行禮,每個步驟嚴正明確,不敢怠忽,對她則沒那樣工夫,隨隨便便,意思就好,讓她好氣又好笑,未免大不給面子了吧!該發洩怒氣的對象是他皇帝老子,可不是她。

    婚宴舉行時,雖然她和盧太子妃各坐在太子殿下兩邊,可是殿下眼中只有盧太子妃一人,頻頻為其挾菜倒酒,呵護備至,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對此倒不在意,她很自動拿起眼前的食物吃喝起來,太子對此只有丟來不以為然的眼神──好像她不應該吃,該餓死的樣子,之後就再也沒望向她。

    她很慶幸鳳冠上的珠簾成功掩住她的表情,沒讓人見到她對他扮的鬼臉,而且得以透過珠簾默默觀察所有在場的人。

    當今天子,旁邊坐著皇后,兩人都一臉歡欣暢飲,欣賞眼前精彩的歌舞表演,並不時對他們投來關愛的眼神。

    皇帝面貌和她記憶中相差無幾,儘管有十多年沒見,除了頭上幾縷白髮意味歲月並沒有因為他是天子而饒過他,但那股威勢依舊不減當年,她很清楚察覺到這對父子的差異,雖然太子相貌英挺,氣質不差,但卻沒有乃父那種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霸者之氣,這是與生俱來的,而太子稍嫌柔弱。

    難怪陛下會害怕太子將來會被盧家人牽著走,瞧他對盧太子妃那份體貼樣,只怕要他奉上皇位給盧家,也心甘情願。

    多情太子!難道不知道,天子是不可以太多情嗎?她覤眼瞧著身旁男子,彷彿意識到她的視線,太子突然轉過來,和她相視著。在到那間,她對地湧起一股類似兄弟般的情感並不令人討厭。

    幹麼要這樣盯著他?昭德忍住不滿,她怎麼敢如此公然無忌諱地打量他,難道她不知道新娘應該要低著頭,安安靜靜坐著,而不是嘴巴含著食物,眼睛盯著丈夫,活像他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一樣?

    在重重珠簾下,他雖看不清她的模樣,卻能感受到那道探詢的視線,令人不舒服。

    他不安動了一下,的確是有點對不起她啦,因為從頭至尾,他都沒招呼過她,一直和湘兒情話綿綿,可是這也不能怪他會有這種反應,誰叫她是多出來的「太子妃」。

    不敢再接觸她的探視,別過臉去,繼續和盧湘閒聊。

    荻蘭差點就噗啼笑出聲來,她伸手拿了一顆從西域進貢剝了皮的葡萄塞進嘴裡,轉移目光。

    從殿上的宴客可以很輕易看出,誰對皇太子此刻的表現感到欣喜。

    看到太子對盧家太子妃無微不至,小動作不斷地呵護,露出欣喜地笑容,並不時朝她所在位置投來輕蔑目光的,不用說,這一定是擁盧派。

    另外一邊,也不乏露出不滿、不以為然神情的人,她老爹不停地皺眉瞪著太子,而望向她的目光則是關心,而且充滿歉意。

    笨爹爹,對自己的女兒那樣沒信心,她暗自搖頭歎息。

    不過一思及,帝王婚姻包含如此多政治角力鬥爭,而自己又很倒霉被牽扯進來,心情不禁低落下來,並狠狠瞪著坐在身旁的人一眼,真想扁他一頓。

    都怪他沒用,看起來這麼容易被人騎上頭去,令人擔心,何況天下是要交到他的手上。

    這時突然覺得有人正盯著地瞧,視線一轉,落在距他們三人不遠處的一個高大男子身上。

    他不像其它人一樣飲酒作樂,只是以銳利的目光不斷掃視週遭,而此刻他正看著她,眉頭微微皺著,似乎逮到她剛剛對太子殿下的瞪視。

    當她看清他的面貌時,整個目光再也離不開,完全被吸引住,那是一張不能輕易看到心中所想的臉龐,嚴肅、冷靜但又深刻得讓人無法忘懷,這個男子渾身散發一股不凡氣勢──絕不亞於王者,身上那套威嚴的侍衛服,強調了那份特別,英挺襯托出健壯的身形,優雅卻又充滿了力量。

    兩人視線透過她的珠簾,及掛在面前的竹簾緊緊相鎖,不知過了多久,他率先別開臉,原本平靜無波的臉上,閃過困惑的神情。

    她知道不應該,可是眼睛像有自己的意志般,不斷瞟向那個男子,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儘管他再也沒望向她。

    老天,是不是被這熱鬧的氣氛弄昏頭,為什麼他會覺得有人一直盯著他瞧,而且那人正是「太子妃」,居軒保持面部無動於衷的表情看著前方。

    那道視線穿過擋在兩位太子妃面前的竹簾,刺得他全身不自在,到底是戚家太子妃,還是隨侍在旁的女官正看著他?

    他衷心期望是後者,因為有不少宮中女官相當仰慕他,是太子妃的話,那太可怕了,因為那彷彿是會洞悉一切的目光,他覺得自己好像一絲不掛被人看穿了,惹得他心癢、不自在極了。

    慶祝歌舞的歡宴不斷進行著,杯觥交錯,大殿上的君臣漸漸醉了,報更鼓聲從遠處傳來;夜深了,不過沉浸在歡愉氣氛的人沒有注意到這點,大家正期待某件事情發生……這時簾後起了騷動,原來是女官請兩位太子妃先回寢宮準備,洞房花燭夜的時刻到了。

    大殿內氣氛開始浮動起來,所有人都引頸企盼,想知道皇太子今晚會和哪位太子妃共度,是安排在東殿的盧右相千金?還是西殿的戚將軍之女?

    今晚就可以確定誰將穩坐太子妃的第一把交椅,甚至是皇后,只要她率先成功受孕。

    多複雜的計算,在許多參與今天婚宴的人腦中不停打轉著,上自天子,下自宮中的隨侍。

    有人希望能孕育出優秀的下一代──皇帝、皇后。

    有人希望獲取更多的權勢和富貴──汲汲經營的不滿足者。

    有人想要知道將來該巴結的對象是誰──宮中的太監和侍女。

    有人希望趕緊擁住佳人共度良宵──新郎官太子?渾然不覺自己身上背負多少的算計和期待。

    有人希望這個無聊又累人的夜晚趕緊結束──西殿太子妃宮荻蘭。

    有人希望……

    +++++

    正如多數人所預料,太子殿下和盧太子妃共度新婚第一夜,事實上不只這一夜,往後的一個月,每個夜晚都是如此,殿下似乎壓根就忘了還有另一位太子妃的存在。

    眾大臣無不對此議論紛紛,有人樂得合不攏嘴,有人則為戚家千金抱不平,當然也有人認為是戚家千金太醜陋,所以才會讓太子不屑一顧。

    截至目前為止,據說宮中沒人見過戚家太子妃的模樣,因為她臉上始終覆著紗巾,不讓任何人看見,並且聲明,除非太子見過,要不她絕不會示人。

    因此各種傳言紛紛出籠,有人說面紗下那張臉龐醜得有若無鹽女,也有人說戚家千金從小得了天花,把一張傳自戚家夫妻的美貌搞成大麻臉。

    此外,根據官中人傳來的消息,顯示戚太子妃是個極懶的人,嫁進宮來一個月,大白天都不做事,只是睡覺,嗜睡的程度,令人吃驚,所以大家對這個太子妃評價相當低,甚至有人為她取外號叫「睡妃」,可見一斑。

    總而言之,太子殿下尚未與戚家千金完成洞房,卻是不爭事實,看來戚家千金沒有出頭之日嘍!有好事者這麼想著。

    「難道太子真的打算完全不理西殿的那一位?」兩個宮廷侍衛邊巡邏邊談,侍衛長居軒走在他們的後面,沉默聽著。

    現在他們將盧太子妃稱為東殿下,戚太子妃為西殿下。

    「應該是吧!太子對東殿下的寵愛,有目共睹。」另一個侍衛說道。

    他們剛剛從東殿巡邏過來,那兒正歌舞笙樂,好不快活。

    目前太子和兩位太子妃全住在皇城內──在皇帝的堅持下,位在皇城南郊的太子府,反而空著未用,皇帝用意,是要能夠親自監督太子的坐息和生活習慣,另一方面,也是要避免太子和盧家人太過親近,因為除非特定日子和准許,要不太子妃娘家的人是不可輕易進入皇城內拜訪探望。

    走過殿下住的寢宮,漸漸靠近西殿,和東殿熱鬧比起來,西殿簡直安靜冷清得嚇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安排,此處最靠近冷宮,為皇城最偏僻的地方,在這常可聽到從冷宮傳來的淒厲叫聲,教人毛骨悚然。

    「聽說西殿這裹在鬧妖怪。」一個侍衛開口道。

    居軒閒言擰起眉頭,這是第一次聽到有這事。「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侍衛停下腳步旋過身子。「據守夜宮女說道,曾在夜裡看到黑影在西殿的天空上飛來飛去,一下飛到外面,一下又飛進西太子妃的寢殿中……」說到這,侍衛頓住,猶豫是不是該把下面的話講出來。

    「說下去。」他不容置喙地命令道。

    「是,有人認為,那是妖怪,在夜間出沒,並且正吸食西太子妃的活力,所以西太子妃才會在白天無力起床,嗜睡不已。」這已經算是客氣的講法,還有人認為西太子妃因為難耐閨房寂寞,所以被邪魔引誘了,因為如此,有不少女官嚇得根本不願再靠近西殿,所以西殿除了太子妃從家裡帶來的侍女,以及兩名小太監和帶刀侍衛以外,幾乎沒什麼人。

    居軒整個眉頭皺了起來,會飛來飛去的除了鳥類、蝙蝠以外,還有……他從來就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邪魔妖怪,若不是禽類,就只有人……而且是一個輕功相當好的人。

    「為什麼此事到現在才告訴我?」他怒聲問道,此事多嚴重,有人居然能在皇城「飛進飛出」,沒被抓到,這還了得?再加上侵進太子妃的寢宮,這……更嚴重了,若太子妃被武林高手制住而被侵犯卻完全不自知,或是……知情的通姦,總之無論是哪一項,都難善了,向來冷靜的他,居然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屬下也是最近才聽到,何況我們一聽到,就加強巡防,可是都沒有任何發現,有可能只是小宮女胡言亂造謠。」他的手下連忙解釋道。

    不!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走其一,何況事關整個皇城安危,是他的責任,絕對疏忽不得。

    「多派些人過來這守衛巡邏。」他當機立斷下令道。

    「是。」

    +++++

    守望了幾天,風平浪靜,除了偶爾出現的蝙蝠,根本沒有其它會飛來飛去的不明物體,似乎真的只是小宮女看錯,胡言亂語之詞罷了。

    不過說也奇怪,西殿太子妃白天精神也變好,不再像以前那樣嗜睡,於是又有人傳言,多虧近來守衛森嚴,所以才沒讓妖怪偷跑進來吸食太子妃的精氣。

    由於這幾天平安無事,居軒開始覺得只是小題大作,便下令取消增派巡邏西殿的侍衛班,照原先的安排。

    一晚,他巡到西殿,確定一切安然無恙,正打算走的時候,不知怎地,他頸毛突然倒豎,有人正在看他!敏銳的知覺到,這個就是一個多月前,在太子婚宴上接觸到的視線。

    他不動聲色慢慢離開西殿,確定遠離了那道視線監看的範圍,飛快地跳上一棵樹,從那可以清楚地看到西殿一切動靜。

    像是經過精細的計算,另一班侍衛隊剛走過西殿,雖然今晚無月,依居軒的眼力,仍舊能清楚看到一道人影從西殿裡飛出,速度之快,令人咋舌,他扭身飛起,緊跟其後。

    雖然對方全身都是黑衣打扮,但憑多年的訓練,居軒很快就掌握到其蹤跡。

    他向來對自己的輕功感到自信,可是當他發現無論使出幾成功力,仍舊和那個身份不明的人相差一段距離,即使他有意跟蹤其後,想探出那人的底,而不敢全力施展輕功。

    那個夜行者,身型比他瘦削,輕如燕般,那人躍過幾個屋頂,似乎發現了異樣,原本是奔向京城的,突然改變方向,朝皇城狩獵地西山奔去。

    從那人突然改變方向,他知道自己的追蹤曝光,索性不再隱藏,大方追了過去,在全力奔跑及跳躍下,他始終只能維持在那人身後三十尺。

    對方跳過一條小溪,他也跟著跳,對方飛躍過樹梢,他也跟著飛躍,也不知跑了多久,突然失去那個人的蹤影。

    他停了下來,打量週遭,這是一片空林地,中間圍著高聳樹木,在黑夜中,根本看不清其中有哪些東西,是最佳藏身及聲東擊西之處。

    他一手按在腰間劍柄,一手從懷中拿出梅花鏢,默默打量著四周,風吹草動,讓他整個神經繃得更緊。

    啪!樹枝斷裂的聲音響起,他手中的梅花鏢立刻射出,一聲哀鳴傳出,他整個人僵住,那不像是人聲倒像是……草叢沙沙作響,一頭鹿跛著腳,一拐一拐地走了出來。

    該死!他還來不及咒罵,一聲輕笑從他身後發了出來。

    不假思索,他立刻往後射出第二枚飛鏢,這次……「嘖,嘖!你真是不客氣,若不小心,真會被你射穿身體。」一個聲音懶懶地響起。「物歸原主,還你。」黑暗中一個極小的物品破空而來。

    女人!那個夜行者是女人,他霍地轉過身子,腰間的劍也隨之出鞘,將那枚飛鏢打落到地上。

    黑衣夜行者就坐在他身後的一棵樹上。

    「你是誰?」居軒沉聲問道。「為什麼要闖進宮中?有何企圖?」

    她沒馬上回答,以輕鬆的姿態飛過他的頭頂,落在那頭受傷的鹿前面,那頭鹿受到驚嚇地往後退,但因為腳傷不穩,整頭鹿跌坐下去。

    「你這個鏢有喂毒呀?」她開口問道,聲音煞是悅耳。

    「不是毒,只是會讓人暫時麻痺動不了。」他看著那名女子從懷中抽出一抹方巾,為那頭鹿綁上止血,一種怪異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她全身上下包得緊緊,完全看不清容貌,但此人所散發的自信和氣度,卻可以從她的聲音和動作感受得到。

    出人意料,那女子突然開口說話。「你真不簡單,居然可以追得到我,我還以為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做到呢?」

    她話中的讚美,讓他失了一下神。「姑娘輕功的確了得,而且相當罕見,在下差點就追丟了,不過姑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

    她將方巾綁好,待鹿一拐一拐地離開後,才站起身,緩緩轉過身子,看著那張臉龐,荻蘭心跳不自覺加快起來,帶著惡作劇的心情。「想知道我的名字?!行!不過……」一道銀光乍現,她手中多出一把劍。「得要贏過我手中這把劍,居軒侍衛長。」

    他後退一步,她知道他是誰!那意味著她是宮中的人。

    「你是西殿下身邊的女官嗎?」他沉聲問道。

    「不是說了,打敗我就告訴你嗎?」銀光暴長,她飛身向他刺過來。

    他立刻舉劍防護,卻不主動出擊。

    察覺出他的閃避,她不由惱怒起來。「你若是因為我是女人而手下留情的話,就休想知道我是誰?或者你怕輸給女人不成?」

    她的激將法奏效,居軒不再有所保留,開始發動攻勢,經過幾次交鋒後,雙方不得不承認,自己碰上了平生難得一見的高手。

    論劍法,雙方的速度和犀利並無上下,論內功和力道,居軒略勝一籌,但荻蘭憑借輕盈身形及靈活步法,巧妙避開他犀利不留情的攻擊。

    兩人大戰數回合,荻蘭很明顯地感覺出自己體力已經不勝負荷,再糾纏下去,對她不利,不過該怎麼收尾?她不想輸呀!

    居軒很快就明白自己的優勢,不知為什麼,他並不想傷到她,所以一直未施全力,但是,也沒打算輕易放過她,差不多該是結束的時候,他假意失手,引她刺擊過來,一閃身,劍一挑,她臉上蒙面巾被挑落,他接住,輕聲道。「你輸了。」他手下留情,剛剛那一劍可以刺穿她的脖子,但是他沒有。

    荻蘭沒有費力去搶回那塊布巾,也沒費神遮臉,背對著他,看看手中的劍,「是嗎?」

    「難道不是?」他在她背後說道。

    她笑笑,聳聳肩,緩緩轉過身子面對他。

    看到她的臉龐,他胸口像被什麼擊中,霎時間,整個呼吸被奪走。

    她……是人嗎?還是天上的仙女?儘管此刻只有微弱的星光,但他仍被她的美震住。

    這是一張絕麗脫俗的臉龐,一雙清澈明亮的黑眸,秀挺的鼻樑,小巧豐美的紅唇,饒是見過無數宮中名媛佳麗,但沒有一人曾讓他失神過。

    被他盯得兩頰發燙,既是害羞又是得意的低下頭,羞的是自己從沒讓父親以外的男人見過長相,得意的是他的反應,讓她覺得自己沒讓他失望。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找到聲音說話。「你是誰?」他聲音沙啞地說道。

    她黑白分明的雙眼,在他臉上咕溜地轉著,然後笑了,嬌麗的笑靨讓他又失神了一下,她轉過身子。「想知道我是誰,就跟我來吧!」她輕笑道,話聲一落,身形再度跳起,往山下京城跑。

    他愣了一下,隨即跟上去,這次他沒有費力就趕上她,在她旁邊跑著,兩人有默契似地保持沉默,僅有風聲在他們的耳邊呼嘯而過。

    他望向身邊的女子,不明白自己為什麼不出手抓住她,好好審問一番,反而還像個傻子,跟她在京城中亂跑。

    意識到他的凝視,她亦轉過臉,眼中閃耀的光彩,再度奪去他的心魂,趕緊轉過臉,不敢再看她,勉強壓抑下那突如湧上的特殊感覺。

    看到他慌亂別過臉,她好像開口告訴他,她並不介意他看她,甚至相當喜歡他的凝視。

    她很喜歡看他的,自從婚宴後,一途著機會,她就會去看他,偷偷的,躲在暗處,看他帶兵在教場上練武、射騎,那俊挺有力的英姿,總是會讓她自不轉睛,她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會如此著迷一個陌生男子?其實也不能算陌生人,她對他所有的事情都瞭若指掌,知道他是太子的表哥兼摯友,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知道他是大內第一高手,知道他是當今科武狀元,知道他未婚,知道宮中有半數女官仰慕他,是她們茶餘飯後討論的對象……要不她從哪得知這些訊息?

    但最吸引她的,是在冷然、不易親近的優雅外表下,蘊藏著被壓抑如野獸般不馴的內在,那就像是一種特殊的香味,引人想去親近、挖掘。

    本以為今生不會跟他有交會的時刻,沒想到今晚,居然讓他逮著她;虧她忍了那麼多個晚上,好不容易讓他們撤掉過多的侍衛,沒想到還是被他察覺,實在太低估他了,她不情願地在心中讚歎道。

    +++++

    兩人在星夜下奔跑,進到京城後,幾個轉彎來到一個大宅面前,居軒抬起頭。

    「威鎮將軍府!」

    果然,她是戚家人,所以才會出現在西殿……他心念驀地一沉,她該不會就是──不,不可能,堂堂太子妃不可能做出這件事,他一點都不希望她就是太子妃,千萬不要!這項強烈的否定駭著他了。

    懷著陰鬱不安的心情,和那名女子一同「跳」進將軍府,並飛身進去一間燈火通明的樓閣中。

    當他們踏進去時,一個睡眼惺忪的聲音響起。「姊,是你嗎?」

    荻蘭獨自走進內室,荻蓮正揉著睡眼,掙扎想起身。「起不來就算了,繼續睡吧!」荻蘭說道。

    「你這麼多天都沒回來,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好擔心喔!」此時荻蓮已經完全清醒了,她站起身子。

    「沒事。」荻蘭望著站在外室的人一眼。「最近幾天被人守緊了,出不來。」

    荻蓮順著她的眼光望去。「你還帶人回來,他是誰?」她驚訝地說道,並忙不迭衝到鏡子前整理容貌。

    「他是宮內侍衛長居軒,『護送』我回來的。」她攔住妹妹。「好了,快去把我要的東西拿過來,時間不多了,我待會兒還要趕回宮去。」

    在姊姊的堅持下,荻蓮只得收下滿腹好奇心,衝下樓去拿東西。

    荻蘭走出內室,居軒看了她一下,隨即跪下來。「屬下參見太子妃。」他僵硬地說道。

    看來,剛剛在內室中的談話已經讓他猜出她的身份。

    「起來吧!我是宮荻蘭,以後不用多禮叫我太子妃,聽了怪難受的。」她直率地說道。不知怎地,她一點都不喜歡聽他叫她太子妃。

    「屬下不敢僭越。」居軒恭敬地說道。他站起身,眼睛看著地上,表情冷硬。

    荻蘭走近他,他卻像燙著般往後退,將距離拉開,頭垂得更低。「屬下不知道您的身份,剛剛得罪冒犯之處請多原諒。」

    「你又沒做錯事,幹麼需要我原諒?不對的人是我,你又何必低頭?」她皺著眉看他。

    直到此時,他才抬起眼,表情嚴肅。「屬下不懂,殿下為何要私自出宮?而且是在夜晚?」

    「當然要在夜晚,白天又不能離開宮中,眾目睽睽的,多難看。」她撇撇嘴。

    不管是白天或夜晚,都不可未經允許私自出宮,這一點,她難道不懂?

    「您……可是堂堂太子妃,豈能不照規矩行事?」他忍住不滿地說道。

    她嘴角微微勾起。「太子妃這個頭銜對我有什麼意義嗎?」她掩不住語氣中的譏諷說道。「太子殿下根本無視我的存在,要把我軟禁,也不是用這種方法。」她其實無意抱怨,在他聽來卻是。

    這下他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殿下完全不理會她是事實,所以她晚上才會耐不住寂寞,只是作夢都沒想到,她竟會跑回娘家?這要怪誰?

    正當他躊躇不知該如何開口時,戚荻蓮抱了一堆看起來像書本的東西進來,而她身後跟了三個女子,每個人手上都抱了一堆繡品。

    看到這些東西,荻蘭臉上的表情變了,她走到書桌後面坐下。「居軒,請自己打理,不招呼你了,等我把這些活幹完再說。」說完,就不再理他,逕自翻看那些繡品。

    「這些可都是要送往李家布莊的貨?」她一邊察看,一邊發問,每件繡品都被她拿起來仔細瞧著、檢查。

    「正是。」其中一位女子恭敬地說道。

    「不行,這幾件繡得太差,針腳大小不一,查出是誰繡的,教她重繡,這樣差勁的東西,不可以從宮家坊中流出。」她從中挑出幾件成品放到一旁。

    「是!」

    居軒在一旁看呆了,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轉眼間,這個樓閣變成討論買賣之地,更令人驚訝的是宮荻蘭的表現,誰能相信,堂堂一個太子妃,居然在檢查繡品,決定哪件可以賣出,哪件需要重繡,之後,她又翻開數本大帳冊,一一核對每筆買賣帳目,和在場的三位女子討論著,哪一家交情夠,可以給多少折扣,哪一家愛貪小便宜,無需理會,那份精明幹練的模樣,完全教人傻掉了。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宮荻蘭才將帳冊合上,抬頭看看天色,再過兩個時辰,就是百官準備入朝覲見天子的時刻了──也是她該回宮的時候。

    望向一直在旁看著她工作的居軒,原以為他會無聊的打瞌睡,沒想到他只是一臉莫測高深地看著她。

    「該回去了。」她柔聲說道。

    他站起來。「是!」

    她轉過來向一直在旁的小妹道別後,便又率先往外面「飛」出去,他亦隨後跟著,轉眼間,就看不到兩人的身影。

    荻蓮皺皺眉頭,隨即打個大呵欠,總算可以收工了,打從大姊入宮後,官家坊就由她、娘、外婆三人接手打理,其實與其說打理,倒不如說是將東西收集好後,再讓荻蘭半夜從宮中溜回來檢查認可。

    本來也不想讓荻蘭那麼辛苦,冒著生命危險,半夜三更地從宮中飛回家處理事情,不過這都是荻蘭想出來的法子,一方面她不願再讓外婆繼續操勞,一方面她也想繼續掌控宮家坊的一切,不願假他人之手。

    既然她如此堅持,大家也不好拂逆,所以就順著她。

    總而言之,「太子妃」對他們宮、戚兩家是沒有多大的意義,宮家坊的女當家,才是宮荻蘭的真正身份。

    不過一股莫名的隱憂,突然襲上荻蓮即將入睡的腦袋瓜中,那個侍衛長居軒突然出現,會不會對她們的計劃構成威脅呢?

    她閒上眼睛,管他的,她相信大姊一定制得了他,想到這,便安心沉沉睡去,再度和周公碰面。

    +++++

    一陣怪異沉默籠罩在他們之間。

    最後荻蘭忍不住開口了。「你是不是有很多話想問?」此時兩人正往皇宮奔去,為了避人耳目,他們一個個屋頂接著跳,在到達前,她停下來望著他。

    「剛剛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發現自己竟還能用如此冷靜的態度說話,感到吃驚,因為他已經快抓狂了。

    「處理事情呀!」她很無辜地說道。

    他閉了閉眼睛。「敢問殿下,過去這一個月來,您是不是經常在半夜『回娘家』處理事情?」他咬牙問道,現在已經知道讓小宮女嚇壞的「飛天妖怪」是誰?他只是要從她口中證實。

    「是呀!」她大方承認道。

    「為什麼要這麼做?」

    荻蘭直視他。「我相信你是聰明人,應該很清楚我和太子成親的理由是什麼。」她用肯定的語氣說道,既然他是太子最親近的人,沒理由猜不出來。

    他以沉默回答。

    她瞭然地笑一笑。「這個加諸在我身上的『太子妃』,是為了圖我戚家的勢力,以壓制盧家的勢力擴展,陛下這項突如其來的決定,改變了太子、盧家千金及我的未來,偏偏我們三人又無能力去改變,不是嗎?」

    他依舊沉默,只是以銳利的目光看著她。

    「太子殿下已經很明顯表示,他不願承認我是他另一名妻子,所以連和我見面都不肯,面對此種情形,你要如何應對?是乖乖永遠都不吭聲,在深宮內院坐等紅顏老,任憑外在政治角力鬥爭,還是想辦法找出另一條路,走自己原先所計劃好的未來?」她走向他,尖銳地問道。

    她絕不會坐等紅顏老!一旦太子見過她的絕美容顏,一定會毫不猶豫將她擁入懷中,天下沒有一個男人能輕易放過她,即使太子心愛的是另一人,但人總會變,帝王心更是易變,對盧太子妃的迷戀絕對只是暫時,他一定會被宮荻蘭迷住,不知怎地,這個想法居然讓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未來?」他勉強開口。

    她冷笑。「沒錯,我也有我期望的未來,自小我就立誓要將宮家刺繡發揚光大,拓展家業,如今我的未來被人硬生生干擾,我怎能不另想個法子?」

    這下他明白了,霎時間,他不知該說什麼,因為這完全超過他所預期的範圍,也從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完全不能用常理來判斷對或錯,事情變得該死地複雜,頭一次,他覺得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處理?

    荻蘭凝視著居軒,將他臉上每個表情細細收進心中,她就知道,他會聽進去,從他臉上苦惱的表情就看得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能開口,聲音是低沉的。「殿下,時候不早了,請回宮休息。」

    她轉過身子掩住笑容,然後再度施展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皇城,在靠近西殿時,她丟個東西給他,他伸手接住。「今晚的事,可別對任何人說起。」話聲一落,她的身影也隨之消失。

    他沒有跟過去,低下頭細看手中的東西──赫然是懸掛在他腰上的玉環。

    這個東西怎麼會在她手上……不!是什麼時候?

    他回想起兩人唯一有近身接觸的機會是在先前交手時,難道她?

    當時他只注意攻擊她的門面,以致沒料到腰間已大開空門,任人襲擊?看著這個玉環,內心閃過駭然,這不正意味,在他掀開面巾之前,她已經先一步……為什麼她要讓他誤以為他贏了?為什麼要帶他去將軍府自曝身份?為什麼?無數的疑團在他腦中糾結著。

    宮荻蘭……一隻夜梟陡地從林梢中飛起,驚醒了他,他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珮,一個與眾不同的謎樣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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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儘管西殿太子妃交代不准說出去,居軒還是將此事一五一十對昭德太子說了出來,太子聽完後,整個人呆了一下,然後爆笑出來。

    「老天!居軒,你怎麼了?居然說這些『匪夷所思』的事……」他邊笑邊搖頭。「你從來不說笑話的,怎麼突然變了?」

    「我沒有說笑話。」他惱怒低吼道,若非他是太子,早就一拳捧了過去,讓他笑不出來。

    「不是笑話?那你是說我有一個會飛的太子妃?」

    「沒錯。」

    「而且每晚都跑回娘家辦事情?」昭德忍住笑問道。

    「正是。」

    「哇!哈!哈!怎麼會有這麼好玩的事?」太子再度大笑道,氣得居軒握緊拳頭,忍住沒打過去。

    「哎!不是叫你別跟人說,怎麼還講出來?」窗外一個女聲驀地插入。

    頓時,笑聲立歇,昭德轉身喝道。「大膽,誰敢偷聽本宮講話?」他以為是哪個頑皮的小宮女躲在門外。

    居軒不語瞪著窗戶,該死!她何時在那?為何他一點都沒察覺到?

    一個窈窕身影俐落地跳進屋中。

    荻蘭穿著一身金紅色宮裝──標準太子妃的裝束,臉上輕覆薄紗,讓人窺不見其下絕麗的容顏。

    昭德瞪著這個不速之客好半晌,一方面納悶對方的身份,一方面也奇怪居軒為什麼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來者何人?居然膽敢闖本殿寢宮?」昭德怒喝道。

    荻蘭伸手揭下面紗,一張奪人心魂的絕美容顏頓時讓在場的兩個男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昭德呆呆望著她,老天!這個絕色美女是從哪冒出來的?不僅美麗,全身上下所散發出的活力和自信,為這個房間帶來奇異的變化。

    居軒懷疑自己是不是能有習慣她美麗的一天?為何每回見到她,總會讓他像失了神般說不出話來?居軒對自己這種強烈的反應感到不解,也幾乎耗掉全部的心力,壓抑下那股不該有的渴望。

    他望向太子,見到後者臉上深受震撼的表情,他無來由興起一股莫名的醋意,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她……突然,他意會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比太子殿下還早見到太子妃的容顏。

    這項認知帶給他兩種不同的衝擊,一種是惶然困惑,一種卻是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我是宮荻蘭。」她簡單報出名字。

    太子的反應果然不負眾望,嘴巴張得大大,可以塞進一個雞蛋。「你、你就是……」

    「另一個『太子妃』。」她從容接下去,語畢,隨即轉向居軒。「原來你是個長舌男。」

    居軒面無表情,他低垂著頭。「保護殿下以及宮中的安全,是屬下的職責,是以不敢隱瞞。」

    她在心中暗歎,難道就不能轉個彎?「說了他又不信,也不懂,瞧他笑你笑半天。」她指著呆愣瞻他們倆對話的昭德說道。

    直到這時,昭德太子才又找到聲音,同時腦袋也開始恢復運轉。「我現在信了。」不過仍一臉震驚。「為什麼你會……武功……半夜溜出宮?」他有點語無倫次、文法錯亂。

    荻蘭逕自走到一張椅子坐下。「這也是我一直想找你好好談的事情,偏偏你又不來找我,連見我都不肯,所以只有自己跑來見你了。」

    這話在她說來,只是很單純指出兩人至今尚未碰面的事實,可是聽在另外兩人耳中,卻是在指責太子冷落她,沒有完成他們的洞房花燭夜,霎時間,兩個大男人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太子清清喉嚨。「呃!若是你想見我,大可派人來知會我一聲。」雖然這樣說有點遲,畢竟他曾打定主意,絕不理會她,在他心中只有盧湘才是唯一的妻子,不過如今見著她,知道她的長相,突然之間,他再也沒那樣堅持認定──妻子只有一個。

    「哦──」她拉長語調說道。騙誰呀?他會讓她隨傳隨到?在未見到她的臉前,可以整整一個多月對她不理不睬,完全忘記還有這個人存在,如今竟說,想見他只要派人說一聲即可。

    她嘴角微彎,嘲諷地看著他,儘管從不以自己外貌為意,可是她也很清楚,自己的容貌對週遭人多少具有影響力,畢竟無論是男人、女人,總是會先被外表皮相所迷惑。

    在那雙溝靈澄澈目光注視下,他居然湧起心虛般的慌張和不自在,似乎被她看出他心中的想法,昭德相當駭於她對他產生的影響。

    那會洞悉一切的熟悉眼神……居軒有些景眩地想道,沒想到在婚宴中一直盯著他看的竟然就是她!

    她為何能夠用如此坦白直率地看著非是她丈夫的男人?難道她不知道,這樣會流於輕佻,會被人視為沒蕩、勾引男人嗎?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下的婚宴上。突然間,他湧起一股厭惡感,但在厭惡後面,卻又有另一種難以名之的情緒不斷衝擊他,令他完全不知所措。

    荻蘭再度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沈寂,她轉向居軒。「很抱歉,能不能麻煩你到外面守著,不要讓任何人進來,我和太子殿下見面的事情,除了我們三人以外,別讓其它人知道。」

    為什麼?一個大問號同時存在兩個男子的心中,居軒注視她半晌,然後低下頭行禮不發一言地退了出去。

    當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時,昭德反而不自在起來,原先被她的美麗暫時迷了神,可是如今,沒有居軒在旁,對這個女子身上所散發出強烈的自信和活力,居然會有招架不住的感覺。

    「呃!你有事要和我說嗎?」他深吸一口氣後,方才開口,好歹他也是將來的一國之君,怎麼可以在氣勢上輸給一個女子。

    她挑挑眉,似乎頗驚異他的轉變,然後她笑了。「我想該談談我們這樁婚事了,打開天窗說亮話,你我都不喜歡這件婚事,這點……你已經在過去一個月來向所有人證明得很徹底,我想不會因為見到我而有所改變吧!」

    「呀?」她的直接再次讓他吃驚地張大嘴巴。「當然不會!」在回過神後,他立刻堅定地否認,儘管原先有「會」的念頭,也在她這番話下,消失無蹤,打死他也不能承認,要不以後在她面前如何抬得起頭?

    「太好了,我就知道殿下絕對不會被我的『外表』給迷惑,而忘記對盧湘太子妃的情愛,以及改變封她為後的決定。」她笑吟吟地說道。「對不?」

    提到盧湘,他立刻挺起胸膛。「當然!」

    「多謝殿下!」

    她的道謝,令他錯愕不已。「為何突發此語?」這時,他才隱隱感覺到自己好像掉進一個陷阱中,完全任憑她擺佈。

    荻蘭直視他。「多謝殿下放我一馬。」

    「咦?」

    「我倆心知肚明,咱們的聯姻是為了要制衡盧家,事出突然,讓人措手不及,在殿下的心中,唯一的後位人選受到威脅,而我及……是完全被迫放棄原先計劃好的一切……還有人生。」

    說到這,整個聲音都低了下來,原先的自信突然消失無蹤,充滿無奈痛苦的表情,讓人感覺到她才是最無辜的受害者,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因為她已經拚命想法子補正,只不過現在要和太子談條件,不裝可憐一點不行,對這個太子還不甚瞭解,誰知道他會不會和他皇帝老子一樣,喜歡天外飛來一筆,搞得所有人雞飛狗跳……總而言之,面對要當皇帝的人,絕不可掉以輕心。

    果然,太子傻傻走進她設下的網,原先以為,他和盧湘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兩人之間,突然插進一個不速之客,而且讓盧湘最難過的是,皇帝根本擺明了,他一點都不喜歡她這個兒媳婦以及她的家人,這樣的羞辱,不是能忘懷的,如今看到荻蘭,他才發覺到,這場婚事另一個主角所受到的傷害絕不亞於其它兩個。

    他搖搖頭。「是父皇做出的決定,我們誰都無力更改,事到如今,也只有認命了。」

    認你個頭!荻蘭暗自咬牙罵道,這麼懦弱,難怪皇上會擔心他被人牽鼻子著走,真是不可信任,她忍住氣地說道。「不!可以不用認命的。」

    他驚訝地望著她,沒人可以改變皇帝的決定,何況他們都已舉行大典,正式成親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很簡單,懇請殿下把我打入『冷宮』。」

    什麼?昭德整個人跳了起來,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壞了?不!她不可能做出這種要求,沒有人會想進去昏暗幽僻的冷宮,尤其是宮中的女人,一旦進去了,只意味一件事口口已經被打入地獄,永無見天日的時候。

    「你別開玩笑了!」他瞪著她。「何況,我哪有資格將你送進冷宮?」

    「現在不能,可是等殿下登基繼承大統的時候就可以了。」她慢條斯理地說道,然後低聲開始和他說了起來。

    +++++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種夢想,應該不會存在皇家的,盧湘溫婉柔美的臉上,帶著一抹夢幻似的微笑,打她嫁給太子的那一天開始,每天幸福得像不是真的。

    從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愛侶到成為正式夫妻,太子對她柔情蜜意,百般呵護,夜晚則充滿無盡的嬌寵,體會兩心相貼的閨房之樂,她「幾乎」以為自己到了天上,過著快樂似神仙的生活……在這幸福的背後,仍藏有極大的隱憂──皇上對她及盧家的不信任。

    君意難測,在大婚前一個月下旨為殿下訂了另一門親事,將戚將軍之女立為另一名太子妃,令人愕然,也令她及家人深覺受辱,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門親事的背後動機,是皇上想利用戚將軍的力量來制衡盧家在朝廷的勢力。

    這種明顯的不信任,要她這個兒媳婦,情何以堪?

    罷了!不再想這個教人難過的事,只要太子信她、愛她,她別無所求。

    她身後級著一群侍女和太監,緩緩走向太子的寢殿。

    自從一大早,殿下被居軒拉出去商討「密事」,如今過午,都毫無消息,懷著好奇以及想見良人的衝動,便自個找了過來,準備和他一道用膳。

    沒想到一到寢殿,卻發現居軒及一班伺候殿下的小太監守在殿外。

    居軒見到盧湘,吃了一驚,他表情平靜跪下,以超乎平常音量朗聲道:「叩見東殿大子妃。」

    「不用多禮。」她微笑望著地,但眼神充滿困惑。「你不是和殿下商討事情,怎麼會站在殿外?殿下人呢?」她嗓音向來輕柔,即使問問題,也溫和柔軟,一點都不會帶給人壓迫感。

    居軒垂首。「殿下正在殿內和人商議事情。」

    她望向緊閉的門扉,是什麼事情,居然會遣出居軒及其它人密議?心頭微微閃過不安,但她謹守分寸絕不過問末主動告知她的事──這是宮內生存法則之一,她沒有追問,讓居軒鬆了一口氣。

    「殿下用過午膳了沒?」她換一個問題。

    「尚未。」

    本想和他一道用膳的,可是現在他好像很忙……她失落地想道。

    「要不要屬下進去通報?」居軒問道,對她臉上失望的表情很不忍。

    「不!不用。」她臉上的表情是瞭解的。「既然殿下在忙,我也不打擾,不過……可別忘了提醒殿下用膳。」

    「是。」居軒注視著盧太子妃的背影。

    多溫婉的女子,氣質佳,雍容大度,是母儀天下的最佳人選,不像另一名太子妃……簡直天差地別。

    他再度望向那道緊閉的門,老天!他們在談什麼?為什麼可以談那麼久?

    打從他被派在殿外守衛著,他整個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焦躁不安。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隨著宮荻蘭和太子獨處時間愈久,他想破門而入的衝動就愈來愈強烈。

    他拚命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不放心殿下和一個武功絕不亞於他的人獨處太久,儘管這兩人是有名無實的夫妻。

    或者這兩人正做著「名實相副」的事情?一想到此景,他的心就像被萬針穿過般的刺痛,老天!他為什麼會有這種怪異感覺?

    他握緊拳頭,咬著牙別過臉,不再看那道門。

    不過就在此時,門打開,太子表情怪異地衝了出來,見到居軒劈頭就問。「東殿大子妃呢?」

    居軒立刻恢復鎮靜。「剛剛離去,正回她的寢殿。」他眼神不自覺地瞥向裡頭,正如所料,裡面已見不到西殿太子妃的蹤影。

    「是嗎?走!我們過去找她。」昭德立刻往前走去,步伐快得讓人覺得,似乎沒讓他見著東殿太子妃,他馬上就會死了一般。

    雖然不解太子為何會如此反常的激動,但肯定和剛剛的談話有關,在太子背後的居軒只來得及捕抓到喃喃幾句話,而那已經足以讓他睜大眼睛。

    「……我一定要告訴湘兒,我有多幸運娶到她!」

    +++++

    在聽完荻蘭說明她的感覺以及意願之後,已經是一個時辰後的事,並不是她話講不清楚,而是太子殿下壓根不相信有人居然會對皇家的特權和富貴視如糞土,不屑一顧。

    為此,兩人不斷地爭辯,最後太子殿下被說服了,總算相信她的話──在她失去耐性,拿起劍來把他劈死之前。

    昭德相當驚異,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女子,居然對宮廷政治事務、權謀鬥爭瞭解得如此透徹,比他還清楚,他忍不住問她從何得知?是威將軍告訴她?

    她只是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有讀過史書的人,應該就明白了。」歷史總是記載這些政治事務、移朝換代過程上面,然後會很輕易地發現,相同的錯誤,總是一再發生。

    不過最讓人難以釋懷的,就是她做的總結。「沒有一個正常人會喜歡將自己搞進複雜不堪的爛泥中,倘若那是正常人會做的事,那她寧願不正常。」對她而言,入宮就等於是進了一灘爛泥,如今很不幸地被捲進來,只有想辦法抓住一條繩子,別愈陷愈深,而終致不可自拔,慘遭滅頂。

    她是如此斬釘截鐵表明自己對官中生活的厭惡,寧願進入冷宮刺繡,也不想插手任何政治事務,更不願吃飽撐著捲入后妃之間的鬥爭。

    她的話,嚴重打擊他原先所有的信仰,因為能位在眾人之上,擁有天下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但是聽她一說,不禁開始思及隨之而來的責任;要對黎民百姓的安居樂業負責,要保護疆土,不受外族侵略,要留心朝中大臣之間的鬥爭、派系,要隨時注意有沒有其它人覬覦這個王位,要擺平得了後宮的妃子爭籠……真的一點都不好玩。

    儘管他從小所受的教育,全都是為了接掌天下做的準備,如今他開始懷疑起自己是否有這個能力了。無來由地,他對眼前這個露出強烈自信的美麗女子感到惱怒起來──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聰明地想盡辦法將不喜歡的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她不像他,是與生俱來的「太子」,沒有那麼多責任。

    「若我不同意將你打入冷宮,硬是把你留在我身邊,你又能如何?」說完這些話,他很得意地發現她臉上自信的笑容消失不見,不過也沒見到預期中的沮喪。

    她沉著臉瞪著地。「你把我留在身邊幹麼?」

    此刻她的美麗不再能攪亂他的心,現在把她視為旗鼓相當的對手,極想挫她的銳氣。「你是我的『太子妃』,身負此職的目的,就是要盡心輔助我治理天下,何況你又如此聰慧、明事理,我沒理由讓一個這麼好的幫手溜走,想擔任賢君,就是要懂得知人善用,不是嗎?」

    知人善用?去他的,剛剛和他講一個時辰,說得口乾舌燥,都沒聽進去呀?都已經跟他表明心跡了,怎麼還這樣?荻蘭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冷靜下來,好!要跟她鬥?誰怕誰?

    她美麗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個笑容,看到那個微笑的昭德,居然有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殿下,你該不會想要讓我執行『太子妃』職責吧?」她客氣地問道,聲音柔得叫人發麻。

    他抬起下巴。「有何不可?」他才不要輸給她的氣勢。

    荻蘭垂下頭,把玩著繫在腰間的玉飾。「看樣子,殿下似乎已經忘了,若是硬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會有什麼後果吧?」

    他聞一言皺起眉頭。「你這話什麼意思?」忘了?他們以前有過什麼交集?

    她抬起頭,臉上帶著極為嫵媚的笑容,但笑意一點都沒傳到眼中。「殿下忘了小時候的事嘍?」

    「小時候?」昭德瞇起眼,開始在腦中回想……不過一時間實在想不出來,因為不知為什麼,他對七歲以前的記憶不深,所以……小時候他們有碰過面嗎?

    「算算時間,是七歲時的事……還記得那是我第一次進宮,是為了祝賀皇上的壽辰。」

    一提到壽辰,他的心跳了一下,某處記憶被牽動了。

    「很自然地,我一來就被安排和你們在一起玩耍,那時還有其它王子和公主,以及其它大臣的孩子。」

    沒錯!每當有重要的宴會時,所有的小孩子都會聚在一起,統一照顧。

    「那時,大家一起玩,可是不知怎地,你對我就是很看不順眼,突然命令我要我跪到地上,讓你當馬騎。」

    陡地,昭德大子記起來,那個曾經讓他刻意忘記的回憶,他張大嘴巴,吃驚指著她。「你……你該不會就是……那個討厭鬼。」

    她笑吟吟地點頭。

    「那他、你……不是男孩嗎?」老天!那是個多羞辱的記憶,他刻意地去忘掉,好不容易忘了,如今卻再度被掀起。

    在那場壽宴,宮中女官突然領著一個面貌清秀的小孩,過來加入他們的遊戲,大人離開後,那個小孩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看著他們,沒有馬上加入遊戲中,當時,他可是個小霸王,又仗著自己身份特殊,對所有人都是頤指氣使,高高在上的。

    一等母后走,就忘了什麼照顧,對這個新加入的小男孩,他立刻擺出高傲的姿態,走到石椅上坐下,並拉著盧湘坐到他身邊,一開口即命那個小男孩照君臣見面之禮,向他下跪求見。

    其它小孩閒言都照做,沒想到「他」只是揚揚眉,轉過身就走,根本不理他。

    從來沒人敢不聽他的!還以這種傲慢態度應對,他立刻跳了起來跑到「他」面前攔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不聽我的命令。」他生氣地大叫道。

    「我為什麼要聽?」「他」口齒相當清晰,不像其它小孩講話有些漏風。

    「因為我是將來的一國之君!」昭德洋洋得意地說道。

    「那又怎樣?」在荻蘭心中,「一國之君」對她根本沒有意義,不過對這個男孩用這種盛氣凌人的態度對她說話,並命她跪下,已經很不滿了,要知道,她在家可是寶貝,沒人敢這樣對她說話的。

    「所以『你』要向我下跪。」他用鼻孔瞪著「他」。

    「若是我不跪呢?你又能怎麼樣?」說完之後,對他扮個鬼臉轉身就走。

    他的伶牙俐齒和不服從激怒了昭德,此時週遭的小孩全圍住他們睜大眼睛看著,開玩笑,若不給「他」一點教訓,處罰「他」的不聽話,將來怎能讓眾人乖乖聽話?尤其是在盧湘面前,他更不可以丟臉,他偷偷瞧她一眼。

    他板起臉。「若是不聽的話,我就要處罰『你』。」說完之後,他從腰中抽出一條細帶子。「跪下來做馬給我騎。」

    當馬?誰理他呀?荻蘭當下繼續往外走去。

    「抓住『他』!」

    原本圍在一旁的幾個小男孩,立刻依言向「他」撲過去,自三歲就習武的荻蘭輕鬆避過,並讓那幾個小男孩跌個狗吃屎,所有人都吃驚張大嘴巴。

    荻蘭瞪著他們警告道:「別再惹我!」說完後,一邊慢慢往後退,一邊小心盯著每個人。

    從驚愕中恢復過來的昭德,變得更生氣,加上再度命其他人衝上去抓住「他」時,卻沒人敢動,一時失去理智,自己便撲了過去。

    在眾人驚嚇的目光中,太子殿下居然和「他」扭打起來。

    當昭德回過神之後,他面部朝地,被壓在下面,「他」騎在他的背上。

    「認不認輸?」「他」邊喘邊問道。

    「大膽!還不快讓我起來。」昭德大力扭動身子,企圖掙脫。

    他將手按住他的肩膀上一個窩穴,略一施力,昭德立刻痛呼出聲。「你那麼喜歡叫人做馬給你騎,自己也來當馬看看!」「他」怒道。

    昭德當然不從,可是他愈掙脫,他肩上的壓痛也愈大力。

    被人打倒,壓騎在地上,他從沒受過這種羞辱,淚水開始在他眼眶中打轉。

    僵持了一會兒,「他」趴到他的耳邊。「以後別再隨便欺負人了,記住!永遠不要逼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說完之後,背上一輕,他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只看到「他」飛快跑開的背影。

    一雙小手溫柔地扶起他,他轉過頭,是盧湘。

    儘管覺得深受羞辱,或許體內的帝王家血液流著,他抬起頭挺直胸膛,若無其事般轉過身子,大步離開。

    雖然事後他曾經找過那個男孩,可是沒人清楚知道「他」是誰,現在想來,當時他若是問「女孩子」的話,可能就有人能夠回答了吧!

    沒人愛記得這種屈辱的回憶,隨著時光流逝,又沒再碰過「他」,所以刻意地將這份記憶忘了,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再想起,直到現在……

    「你、你……」他又驚又怒地指著她,只能「你」個不停。

    「想起來了?」荻蘭笑吟吟地看著地。「當時雖然年紀小,不知輕重,沒有因為你是太子的身份,而乖乖聽話——不過現在知道事理,瞭解你的身份,但並不意味我會接受我不想做的事。若是你逼得太過頭,我一定會反擊,而且這次絕對不是只讓你當『馬』就算了。」說到這,她臉上的認真表情,叫人看了害怕。

    「你……在威脅我嗎?」他沉聲問道。

    「是,我是!」她大方地承認。

    「你……」再次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門外傳來居軒的聲音,告訴他們另外一位太子妃來了。

    荻蘭轉身走到窗戶旁。「我已經很明白表示我的想法和希望,但若是你一定要我履行那撈什子『太子妃』的責任,我可以跟你保證,我絕對不會以此為滿足。」

    「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我不是會半調子的人,倘若要做就好好做,我不只要當太子妃、皇后,甚至要當皇帝,傚法武則天,倘若你覺得這樣也無所謂,那你就盡量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呀,只要你認為可以打得過我以及戚家的威鎮軍。」放完這些狠話之後,她就跳出窗子,飛身離去。

    昭德整個人再度受到震撼,他軟軟坐了下來,被剛剛那一席話給弄傻了。

    這是什麼論調?原先擺明她根本不要這些,怎麼又說若是不順她意,她就要興兵當武則天?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愈想愈頭痛,不行,他不要再想下去,再想的話,他會發瘋。

    他整個人跳起來衝出門,他要見盧湘,只有她才能讓他冷靜下來,而且還要告訴她,現在有個大麻煩在他們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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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深了,該回家了!

    宮荻蘭並沒有因為被人發現而停止她的「回家」行動。

    依慣例,乘著第一班侍衛隊巡邏過西殿後,她輕輕鬆鬆地跳出皇宮,往威鎮將軍府奔過去。

    但跑了沒多久,就聽到背後傳來衣袂飄動的聲音,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是誰跟在後面。

    她停下來,轉過身面對來人,兩雙黑眼互相瞪視著。

    「你幹麼又跟來呀?」雖是用惱怒的氣語,但是見到他的一剎那,一陣歡愉的輕顫刷過她。

    居軒沒有向她行禮,他的表情相當惱怒,從他眼中的怒火,看得出來,他真的在生她的氣。「我以為殿下和你談過後,你會停止半夜出宮回家這項舉動。」

    荻蘭偏頭看著他。「是什麼原因讓你認為我和太子談過之後,我就會不出宮?太子和你說了什麼嗎?」她問道。

    居軒表情繃緊,太子對他們今天的談話內容沒有吐露一言半字,可是他一直以為太子見過她的美麗之後,今晚就會迫不及待到西殿過夜,誰知不僅沒有,她還是照舊夜半溜出宮。

    他們到底談了什麼?

    「不!殿下並沒有對我吐露什麼。」事實上,這點也讓他覺得難過,因為太子和他向來無話不說,唯獨此事,一字都不吭。

    「那他有下令禁止我出宮?」

    「沒有,但是我以為太子妃應該瞭解出宮這件事是不對的。」他直視她。「即使您不喜歡宮中生活,但是既然已在宮中,應遵守宮現才是。」

    她沉默了一下。「若我不遵守,你打算怎麼辦我?告知聖上,將我幽禁?」

    「屬下沒打算這樣做,但若殿下所為會危害到宮中安全,那屬下就不得不採取必要的行動?」他僵硬地說道。

    「我還以為可以做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咧!」她喃喃自語道,她凝目注視他。「你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打算派人無時無刻守在我身邊監視?」

    「有必要時。」

    「你該不會認為這樣就能阻止得了我吧?」她輕笑道,對自己的輕功,可是相當有自信。「還是你打算派自己來守?!」她偏頭注視他。

    居軒不語,只是直視著她,兩人望進彼此眼中,一種莫名的電流在他們之間竄過。

    荻蘭臉微紅,輕咬著下唇轉過身,居軒也不安地將視線調開。

    「……守得住就來守呀。」她低聲說道。

    若是居軒可以看到她的表情,一定會被她臉上那股嬌羞又得意的表情給迷住,但他只能瞪著地的背影。「啊?」還來不及回神,她又轉過臉,上面的笑容令人心驚膽戰。

    「只不過今晚我還是要回家,攔不攔得住我?看你的本事嘍!」話聲一落,她人已在三丈之外,並大步地往前奔去。

    居軒驀地沈下臉,又來了,又要考驗他的輕功,顧不得歎氣,面帶苦笑,也就只有拔腿追了過去。

    +++++

    「你說什麼?」戚慕翔大吼道。「你、你居然威脅太子,若不把你打入冷宮,我就會興兵讓你做女皇。」

    「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她只是想讓太子收回要她履行太子妃責任的威脅,現在被她父親一轉,還真是這個意思。

    許多人見到這一幕一定會大吃一驚,半夜三更,威鎮大將軍戚慕翔儀容不整,穿著一件睡衣在書房中,一臉快抓狂的模樣大吼道。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講?你難道不曉得這樣做會發生什麼事,若是傳到皇帝耳中,我們會滿門抄斬。」

    「爹!您小聲點,就不會傳到皇上的耳中。」荻蘭輕掩住耳朵,當她爹大吼起來,會叫人聽了頭疼。

    「我……我……」戚慕翔從來不知什麼是嚇死,直到現在──「你到底在想什麼?」最後,他已經吼得沒力氣,頹然坐了下來。

    「對不住,事情有點失控,一時被他的話氣昏了頭,就脫口而出了。」其實現在想來還真有點後悔,本來不會用那麼強烈的措詞,至少沒打算在第一回合談判就使用,不過話既說出口也收不回,現在只有想辦法補救。「爹,別擔心,我會再和太子談,不會有事的。」

    「真後悔,早知寧願抗旨也不要同意這門親事,罪名大不了是『逆上抗旨』,如今被你一鬧,說不定會落得『謀反叛逆』。」說到最後,真是欲哭無淚,枉他一世英名。

    「爹呀!您別緊張……」見她爹已經嚇得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放棄了,轉向她娘。「您勸勸他吧!」

    宮霓裳看著女兒,一方面心疼她要一個人面對這些事,一方面又被她的膽大妄為嚇得半死,真不曉得該打她一頓,還是抱起來寶貝一番,這種怪個性,一定都是傳自戚慕翔,她暗暗責怪。

    「別讓他太鑽牛角尖。」荻蘭輕歎一口氣,打算回到房間檢視帳本,真是的,早知就不要告知他倆今天和太子交手的事,浪費時間。

    「女兒……打算何時再和太子好好談?」在她踏出房前,霓裳拉住她問道。

    「過些時候吧!等我跟他都可以冷靜談的時候。」等她有心情的時候。

    「啥?」霓裳一時轉不過來。

    是的,至少得等她氣消時,才有辦法心平氣和地與太子再度交談,當荻蘭走出父母房間時,她一點都不妥協下了這樣的決定。

    唉!這種毫不吃虧,誰欺她一分,便回報十分的烈性子,會害了她呀!霓裳看著女兒的背影,不禁暗自擔憂。

    +++++

    這次荻蘭提前將事情辦完,而且也交代荻蓮一些事情,因為可能會有好一段時間都不能回來辦事,誰叫她和太子鬧翻──目前,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她還是別回家了。

    在回宮的路上,她沒有施展輕功,只是慢慢地走,居軒則靜靜跟隨在後面。

    「今晚的月亮好像女人的眉毛,很美吧!」荻蘭抬頭看著天空。

    「是的。」他凝目望著她,在淡淡的月光下,她那毫無遮掩的臉龐上更是添了絕色。

    「喜歡在宮中當差?」

    「還好。」

    「不討厭那些繁瑣的政治事務?以及面對一大堆各懷鬼胎的人?」

    他停了一會兒才回答。「對事不對人,只要是對天下老百姓有益的事就去做,也不要怕麻煩,至於和官場上的人交往……則謹慎觀察和選擇。」

    果然是個愛國的熱血男子,不過也未免太一本正經了吧?她笑一笑。「你幾歲進宮?」

    「十五歲。」

    「這麼早?」

    他笑笑。「皇上要我進宮來和太子做伴,一道唸書、一道練武。」

    「你怎麼受得了太子?他小時候好壞、好難想處?」

    「你碰過?」

    「嗯!」她簡單說出和太子第一次見面的經過。

    他聽了差點笑出來,可以想見當時的情景。「說他難相處,你也不好伺候吧?」他語帶諷刺笑道。

    她瞪他一眼,真不給人面子。

    兩人默默無言走到一處,荻蘭猛地站住,居軒奇怪地看著她,只見她正凝目望向左前方的天空。

    還來不及發問,她已飛身過去。

    「怎麼了?」他提足真氣跟在她的身邊。

    「我看到一個黑影飛進那棟宅子。」她腳下步伐未停,氣不喘地說道。

    他擰起眉頭,這的確不容小覤,但若是另一個跟她一樣,只是單純的「飛」回家呢?他忍著沒有脫口而出。

    和她飛快地來到一處華宅,兩人輕靈地跳到屋簷上,探查動靜。

    她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聽說最近京城出現了一個輕功極佳的『採花賊』,傷害了好幾位富家千金。」

    採花賊?他震了一下。「殿下,此處有我負責,請你盡快回宮。」

    她沒理會。「我已經想抓他好久了,好不容易今晚讓我遇見了,算他幸運。」

    她老早就想抓這個人?幸運?他頭隱隱發疼,怎麼會這樣?不過也不再浪費唇舌勸她離去,肯定她不會聽的。

    一會兒,一個黑影翻過後院的牆跑了出來,背上還馱著一個人,全身用被子裡著。

    他們互看一眼,隨即很有默契地跟了上去,他們很小心跟著那個黑影來到一間破廟,只見那人一進廟中,便將門關上。

    他們伏到窗口探望著,只見那人手忙腳亂地將身上的衣物扒開,露出瘦削的身子,只剩下褲子未脫,然後將被子掀開,一個年約十五歲,芳華正盛的美麗少女滾了出來,經歷了這些,還沉睡著未醒,想是被人下了迷煙。

    那男子伸出手開始撫摸那個少女的臉頰。

    居軒正要跳進去阻止那個色魔時,荻蘭伸手攔住了他,並對他搖頭,示意他不可輕舉妄動,因為那個少女在他手裡,若貿然闖進去,反而會傷到她。

    她在地上寫道。「我來誘開他,你伺機進去救人。」

    他知道她的武功不亞於他,輕功更不用說,於是點點頭,照她的話做。

    只見她飛快地將束在發上的繩子解下,一頭如瀑布般的秀髮頓時傾洩下來,將她絕麗的容顏襯托得更出色,不由得讓他看癡了。

    她對他微微一笑,解開手中的包袱,拿出一件繡彩精麗的斗篷穿上,使她有若出水芙蓉,清麗地叫人想一口吞下,她低身繞到廟門前,他則連忙收起震懾心神,專心一意繼續守在窗口。

    那個淫賊已經將褲子剝下,並將那個女子的單衣解開,就只差剝開……突然傳來「咚!咚!」敲門聲,居軒差點滑下身子,這就是她想出來的解決之道,直接敲門?

    果然那個淫賊住了手,伸手拿起放在旁邊的刀子,來不及穿上衣物,赤條條拖著那少女一同躲到門後面。

    「請問……裡面有人嗎?」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地從黑夜中傳了過來,令人聞之迷醉。

    是女人!王七鬆口氣,不過半夜怎麼會有女人來這?

    廟門輕輕被推開,一個黑髮披背,穿奢華麗斗篷的女子走了進來,從縫中瞧見那女子臉龐的王七,頓時忘了呼吸。

    他奶奶的,打從出娘胎以來,何時見過那麼美麗的妞?過去碰到的和她一比,簡直是天淵之別,她……是人還是仙呀!

    只見她慢慢走到那沾滿了灰塵的神壇前。「軒哥哥!軒哥哥!你來了沒?」她輕聲喚道,躲在窗口的居軒,聽她這樣子叫,明知她是隨口亂叫,但耳根還是不由自主紅了。

    她四處看著,好像在找人。「怪了,他約了人家在這的,怎麼還不見人影,大概是我來大早了。」她自言自語的音量,湊巧讓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也讓人明白她是來此會情郎的。

    然後她看到地上一堆衣物和被子,正是那淫賊來不及藏起來,她低下身子察看。「咦!這兒怎麼會有這種東西?」她驚呼。「大概是哪個乞丐遺留在這的吧?也罷,軒哥哥既然還沒來,我就先在這升火等他吧。」她將被子折好坐到地上,將衣服堆好,從懷中摸出火折子,三兩下就燃起一把火把那堆衣服給燒了。

    王七暗暗叫苦,居軒則拚命憋著,免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衣服燃出的濃煙,一會兒就瀰漫在整個廟內,荻蘭忍不住嗆咳出來。「哇!怎麼會有……這麼多……的煙。」她一邊說,一邊咳道,儘管如此她還拚命煽風,將煙往門方向送去。

    這時門後傳來咳嗽聲,她立刻停止動作。「誰?是誰在那?」她大聲喝道。

    王七一時來不及閉氣。猛地吸進一口濃煙便咳了出來,顧不了許多,他扯掉那個少女的單衣匆匆將下身圍住便跳了出來。

    「臭娘兒,本來想放你一馬,不過今天你遇到本大爺,算是你自己送門來,怨不得誰?!」王七面露獰笑地走近她。

    她故作驚慌地退後好幾步。「你是誰?為什麼會在這?」

    王七愣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想知道你未來主人的名字?好,我告訴你,我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飛天蝙蝠王七。」

    這時濃煙漸小,呼吸起來不再那麼嗆人。

    「飛天蝙蝠聽起來果然駭人,但是──原來你就是那個王七。」她露出恍然的神情。

    聽到她的語氣,他反而訝異。「你知道我?」敢情她也是江湖中人?

    她笑吟吟地說道:「我是不知道你,不過倒認識你的兄弟。」

    「我的兄弟?」他敏起眉頭。「我娘就只生我一個,哪來的兄弟?」

    「王八烏龜不就是了?」

    這下他才知道被耍了,頓時怒氣衝天,忘記一切,向她衝了過去,她驚叫一聲,立刻轉過身子跑出廟外,看起來好像沒命奔跑,其實地施展了極巧妙的步法避開他。

    待兩人一同跑出廟外,荻蘭才猛地轉過身子,臉上驚慌的神情已不見。

    王七在她面前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住。「怎麼了,小美人?是不是知道跑不過我,所以認命了?」

    她冷冷地看著地。「該認命的應該是你這個大淫蟲。」將躺在腳底的一根樹枝挑到手上,當做劍般的開始向他舞了過去,嘴巴還吟道:「王七、王七,人稱王八烏龜七,嗜色如命,卻無女人願為妻,輕功九流自稱一流,會使迷香欺弱女,哼!好個『飛天蝙蝠』,看我今天廢了你的腳,讓你再也飛不起來。」

    雖然她手中拿的是一根細樹枝,可是使起來呼呼有風,攻勢凌厲,他居然被迫退了好幾步,但一想到那只是根樹枝,便又向前想要將那根樹枝折斷,沒想到才剛碰到,整個手掌便被劃了一道好深的口子,這才知道,眼前這女子,內力不凡,居然能將樹枝變成把利劍。

    一瞧苗頭不對,王七立刻轉身衝回廟裡,打算挾持那個少女做護身符,還沒到門口,廟內閃出另一道身影,來不及回神,胸口已被重重擊中,當場飛了出去,口吐鮮血昏了過去。

    「那女孩沒事吧?」荻蘭順手就將那根樹枝丟在王七的身上,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居軒點點頭。「沒事……沒被你的煙給熏死算大幸了。」他走過去,厭惡地看著王七動也不動的身子,中了他的掌,肋骨斷了好幾根,應該是無法再動彈了,不過他還是謹慎地點了他的昏穴,好讓他明天一醒來就在牢中。

    荻蘭將身上那件斗篷拿下,圍住那名少女,將她扶起,對著居軒說道:「我們還要把她送回去呢!」

    居軒毫無異議地背起她,兩人飛快回到那棟華宅,並無驚動到任何人。

    兩人心照不宣,都不願對任何人透露此事,畢竟女子的名節最重要,既然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又何必說出來?

    經過這一回,兩人都疲倦了,便慢慢走著,好似在散步。

    居軒腦筋不禁有些昏亂,這個大半夜發生的事,幾乎耗盡他所有的心力,從來沒有遇過這種情況,而這些卻都要拜身旁這位人兒所賜。

    他別眼看向她,這時月娘從雲端露出,可清晰看到她臉上佈滿了一塊一塊的黑灰,正是被剛剛的煙所熏出。

    毫無預警地,從他心底湧出許多小泡泡,再也忍不住笑出來,先是小小聲,後來居然一發不可收拾。

    被他的笑聲嚇了一跳。「你怎麼了?」

    他手指著她。「你……你的……臉……」

    她困惑地往臉上抹去,看見手中的黑灰,便知曉了,從懷中掏出繡帕,開始擦拭。

    待他笑聲歇住,她的臉也擦乾淨了。

    「笑夠了吧?」她一點都不生氣,事實上,她喜歡看他笑,因為他笑的時候,沒有那樣的高傲,也沒有那麼冷漠,整個線條都柔和起來,使他顯現出另一種風貌,讓她看了坪然心動。

    「對不起……」他好久沒這樣大笑過,自從他進宮以後,這還是頭一次,整個心情覺得好舒暢。

    不過當他看到皇宮的建築,現實也像冷水般,潑醒了他的腦袋,該死,他竟忘了正事。

    「殿下,請盡快──」

    「知道啦!」這麼快又恢復成那個冷冰冰的侍衛長,不過深怕以後再也沒這樣的機會,她得趕快問他一直藏在心底的問題。

    「你為什麼至今尚未成親?」

    怎樣都沒想到她會突然冒出這種問題,他呆了呆。「還沒有遇到適合的對象。」他簡單地說道。

    「家裡沒幫你訂親?」

    「沒有。」

    她的手交叉握在背後。「那你心中理想的對象是什麼樣子?」她微轉過頭看著他,臉上帶著淺淺微笑。

    他驀地垂下眼,不敢直視她。「從沒想過這個。」她眼睛亮晶晶地凝視著他。「那……你覺得像我這種女孩,適合你嗎?」她輕聲笑道。

    再一次被她直率的言語給嚇到,無來由地,一陣惱怒襲上心頭,他的否定來得又快又激烈。「不!我希望將來能娶一個不會太美麗,不會武功,不會讓人頭疼,溫柔婉約,懂事理,說話有理謙恭,能夠孝順公婆聽從丈夫話的媳婦。」他以諷刺的語調說道。

    靜──

    「跟我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呀!」她異常輕快打破沉默。

    當然不同!他才不要娶像她一樣的人,會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手足無措,讓他整個心神牽掛不已,讓他整個腸子像被人攬過般的難受,變得一點都不像他自己,他怕死了這種感覺。

    而今晚更證實了一切,她完完全全牽動他所有的思緒,並且對她的所作所為毫無抵禦能力。

    這種毫不拐彎的罵人方式,還真傷到她了,難道他那樣討厭她?

    她再度抬頭望著月亮。「雖然你不喜歡我,可你卻是我心中理想夫婿的人選。」輕吐出這些話,就像火藥當場爆開一樣,讓居軒當場震住。

    她的話,帶給他兩極化感受,一種是莫名的欣喜,一種卻是難以一言喻的嫌惡!

    這是什麼?她在勾引他嗎?老天!她可是堂堂太子妃,怎可對其他男人說出這些話來?為什麼說得出來?

    他有些暈眩地看著她,在那張美麗的臉龐下,是不知羞恥、膽大妄為的心嗎?

    他難以接受這份大膽。

    另外一方面,又為自己居然因她的話感到欣喜而覺得羞恥,恨自己居然被她的美麗媚惑了,忘記自己是誰?

    他垂下眼,深吸口氣,克制住激動的情緒。「請太子妃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說話請莊重些。」他僵硬地說道。

    莊重!這兩個字徹底惹惱了她。「你要我說幾遍,我不承認那個頭銜。」她大聲吼道。

    「那是事實。」他沉聲說道。

    一陣涼風刮過來,將兩人的衣角吹起。

    她站在那邊瞪著他,他低垂著頭,不願看她,若他抬頭,便會看見她眼中的失望以及……傷痛。

    她轉過身,輕輕丟下一句「去他的太子妃。」之後,便大步向前飛奔。

    剛剛那句話為什麼聽起來有些哽咽,她……哭了嗎?留下他一人獨立原地,被莫名的心痛狠狠啃嚼著。

    +++++

    昭德太子突然從睡眠中驚醒,他不確定是什麼東西讓他醒過來,他轉頭看著睡在他旁邊的盧湘,她的手搭在他胸前,表情柔和地酣睡。

    望著她甜美的睡臉,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柔情,她是如此溫婉、又懂他的心,有人說,娶妻當娶陰麗華,他說,娶妻當娶盧湘,她和陰麗華一樣,將會是個賢後,不自覺將她更樓緊一些,她微哼一聲,動了一下,找到更舒服的姿勢偎進他溫暖懷中,他禁不住愛憐地笑了,然後閉上眼睛,準備再度入睡。

    可是那種怪異的感覺再度驚醒了他,不對勁,真的不對勁,好像……有其它人在這個房間,而那絕對不是守夜太監或持燈侍女──他們只能待在房外。

    他從枕下抽出隨身護劍,輕柔將盧湘推到身旁,她被他的動作弄醒,眼睛慢慢睜開,還來不及出聲,嘴巴就被掩住。

    昭德拿起劍,掀開床前的簾幕,一躍而起,順著微黃的燭光,看到桌前竟有一個黑影坐著,不假思索正要大聲喊人時,一道輕柔的東西拂過他的喉嚨,點了他的啞穴,讓他發不出聲。

    盧湘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傻了,聲音也發不出來。

    黑影緩緩向他們走了過來,當他們兩人看清來者的面孔時,產生截然不同的反應。

    盧湘從沒見過那麼美麗的女子,穿著一身黑,好像……不是人。

    昭德又驚又氣,她怎麼如此大膽?竟敢於此時侵入他的寢宮,打攪他的睡眠,實在太過分了!

    可是當他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及頰上未干的淚痕時,不禁愣住了,她哭了,為什麼?

    「對不起,這麼晚了還來打擾你們……」荻蘭啞著聲音說道。「可是若不把話說清楚,我一定會瘋掉。」她看著太子。「你已經可以冷靜下來聽我說話嗎?」

    原想搖頭的,可是不知怎地,她臉上某種神情打動了他,他點了點頭。

    她抬手解開了他的啞穴,然後轉向盧湘。「你好,初次見面,我是宮荻蘭。」

    一聽到她的名字,盧湘眼睛睜得老大,她就是──沒想到她竟然那樣美麗,太子居然沒有告訴她這一點,只說她是個多可怕的女人!由於早先太子曾和她講過之前會面的事情,對她的特異獨行略知一二,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見識到,或許天生有注定做帝后的命,很快就恢復了冷靜。「幸會!」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的聲音依舊輕柔溫婉。

    昭德則沒那樣好聲好氣。「你瘋了?偷偷摸摸闖進來,若是被其它人發現,還得了?」

    「他們已經被我制住,暫時睡了過去。」她表情變得更急。「拜託!我真的要跟你以及盧太子妃談談。」

    昭德和盧湘互換一眼,然後盧湘點點頭,昭德則轉過來面對她。「我們兩個本來明天一早就要去找你談,誰知你居然比我們『早』了一步,要談就來吧!不過你不介意我們兩個先著裝?」

    荻蘭臉微微一紅。「抱歉!」她起身跳了開來,讓他們整理儀容。

    過了一會兒,昭德偕盧湘從內室走出,荻蘭正坐在窗前,仰頭望著天空。

    昭德清清喉嚨,打斷她的沉思。「可以開始談了。」

    她沉默一下。「把今天早上我跟你說的話忘了吧,我爹不可能帶兵做亂讓我當女皇,事實上若我有此心,他會第一個把我殺了。」

    昭德暗鬆一口氣,其實本來也沒當真,因為他不認為威鎮將軍會做出此事,只是當她出言威脅時,還真驗到他了。「我明白,那你的意思,是同意履行『太子妃』的責任和義務嗎?」

    「當然不是,我還是很希望能進冷宮。」荻蘭搖頭。「人各有志,殿下就別為難我了,你若是硬要將水中的魚抓到陸地上,除了死亡,它別無生路呀!」她苦笑道。

    昭德定定看著她。「我明白了,不過接下來該怎麼做?畢竟宮中體制不是我們三人所能改得了,其它大臣不可能坐視此事。」他是指罷黜宮荻蘭,貶她進冷宮一事。

    「我知道。」她望向盧湘。「我想咱們就把話挑明了,我的加入,是陛下擔憂『外戚』勢力龐大,畢竟王莽篡漢為實,為了解決此一癥結,你可以叫你爹辭去官職,並且……所有盧家人都不得為官,當然我爹亦如此,我戚家的人絕不會參與政事。」

    盧湘面露苦笑。「這點不是沒想過,只是我爹那……」

    「你們談過了?」荻蘭問道,昭德則在一旁靜靜聽著。

    「沒有,只是身為女兒的,怎敢對爹提出這種要求?他老人家可是貢獻大半生的、心力,才走到今天這個位置,我……」盧湘想到這點,不禁泫然欲泣。

    昭德開口了。「我相信盧右相絕對不會做出不利朝廷、天下百姓的事情。」

    荻蘭暗自在心中歎口氣,他的仁厚會害死他。「我相信這點,只是維持一個王朝並非易事,就如同我早上所說的,身為一個人臣,唯一能做的是為天子分憂解勞,共商治國、治民大訐;但身份躍為皇親或國戚,和帝位有血緣關係相連者,則不可懷有『本無二心,無愧於君』的想法,那是不切實際的,當事者無意,旁觀者有心,幾句謠言煽動,『曾子殺人』謠言成真的事情就會發生,在這複雜的宮闈政治中,結黨營私、鬥爭不窮,為了你爹好,更為了盧家其它族人的平安,你爹還是辭官避嫌較妥。」

    語畢,三人都陷入沉默良久,最後盧湘開口。「我會和我爹說明的。」她已經明白該怎麼做,現在就只剩說服了。

    荻蘭露出微笑,果然沒看錯,盧湘確實是明事理的女子,也不枉為是將來的國母。

    接下來三人開始閒談,直到東方大白,已經達成共識和承諾了。

    當荻蘭從窗外溜回自己的寢宮時,整個房間再度只剩他們兩人。

    昭德站起來伸個懶腰,準備再度去會見周公時,盧湘叫住他。

    「殿下,你會不會覺得很可惜?」

    「可惜什麼?」盧湘低垂著眼。「宮荻蘭……非常美麗,而且與眾不同,難道你一點都不動心?難道不覺得沒和她在一起是件很可惜的事?」

    在剛剛的談話中,宮荻蘭明確的表示,她只願和太子殿下做「有名無實」的夫妻──因為她絕對沒打算生出任何有王室血統的孩子、而生不出孩子,也將會是她被打進冷宮的最好借口。

    太子答應了,他不會碰她的。

    昭德定定望著她。「說不後悔、不動心是騙人的,畢竟她的確是個絕色美女,我又不是柳下惠。」

    盧湘聞言畏縮了一下,果然!男人不會專情的,尤其是帝王,後宮佳麗三千,美女如雲……都即將是他的;而自己的魅力終將消褪……所以只有拚命告訴自己,她會是他心中最特別的那一個,能做到這樣,她別無所求。即使早明白這點,他會擁有其它女人的想法,仍深深刺傷了她。

    昭德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怎麼,生氣了?」

    「……有點難過。」也不曉得是不是受到宮荻蘭的影響,她講話也變得相當坦白直率。

    「別難過,其實無論遇到多少女人,你仍是我心中唯一的皇后。」他深情款款地說道。

    地閉上眼睛,夠了!即使未來有極多的變量,但是只要此刻是幸福的,那就夠了,睜開眼睛點點頭,露出釋然的微笑。

    他將她擁進懷中,鼻子輕磨她散發出清香的頭髮。「其實宮荻蘭真的很美,但是我卻不願碰觸她。」

    「為什麼?」怎麼可能會有人不想碰絕美的女人?

    「她太強悍,是朵渾身帶刺的玫瑰。」比起武功,連居軒都打不過她,何況他,若想霸王硬上弓的話,只怕討不到便宜,連項上人頭都有可能不保。「她太自信,強到讓人不敢恭維。」對他而言,女人還是要溫柔一點,才會討人愛。「她不是我能夠碰觸的女子。」他有些認命地說道。

    「宮荻蘭,好奇特的女子……不知要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盧湘不自覺地喃喃說道。

    「絕對不是我。」太子無奈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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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得立刻和西太子妃行洞房之禮。」

    當太子正為凌晨打擾補眠時,卻發現自己又被抓了起來,這次不是他另一個「老婆」,而是他的表哥兼好友居軒。

    他睡眼朦矓,一時沒聽懂居軒在對他大吼什麼?揉揉眼睛,勉強打起精神,望向居軒,不過這一看卻讓他嚇到,呵欠也只打一半,因為從沒見過這樣的居軒,神情憔悴,兩眼血絲,和他一樣,睡眠不足。

    「你怎麼啦?火氣那麼大,昨晚跑去哪玩?」

    玩?居軒聽了差點沒吐血,為了他的「失職」,晚上不得安眠,整夜像瘋子似的跟在他妻子的身後,他倒好,在另一個妻子懷中,享受溫柔鄉,一夜春宵。

    居軒認定太子殿下的黑眼圈,是沉浸在新婚魚水之歡中的結果。「我哪有你好命可以玩『整夜』?」他咬牙切齒地說道,連連深吸進好幾口氣,才勉強冷靜下來。「殿下,我已經沒辦法再這樣做下去,倘若你再放任不管。」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說請你盡快『臨幸』戚太子妃,完成洞房花燭夜。」老天!說出這項要求幾乎要了他的命,但又不得不說。「我不能每個晚上都盯著地,跟她任意來去皇宮到處亂跑,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幫你盯老婆。」說到最後,他幾乎用吼的。

    終於,昭德弄懂他在要求什麼?「昨晚,她又跑回娘家了?」難怪她會一身黑衣的在他房間出現。

    「沒錯!」豈止如此,還跑去追採花賊……他忍住沒講,雖然這個太子妃不像樣,好歹是做了好事,所以沒有全盤托出。

    昭德細細打量表哥,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難道荻蘭出宮的事有那樣嚴重,會讓他失去慣常的冷靜?心念驀地一動,想起荻蘭昨夜紅腫的雙眼,再看到居軒此刻憔悴的神情,莫非……昨夜發生了什麼事?

    「你們兩個昨晚又打架了?」昭德試探地問道。

    「……沒有。」突然之間,他覺得好累,幾個晚上沒睡好,再加上昨夜所受到的情感衝擊,已經讓他不勝負荷,居軒看著昭德半晌。「我不管了,倘若你無法管『她』,就讓皇上來管。」說完,他轉身欲走。

    「站住!」太子大聲叫道,一臉無法置信地瞪著居軒。「我不准你去對皇上說出這件事。」他作夢都想不到,他最親的好友也威脅他。

    「可是……」

    「夠了!」太子難得板起臉來訓人,尤其對他。「這是我和西太子妃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更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何時和她『洞房』,你已經逾越本分!」

    太子的話像冷水般地澆醒了他,也提醒他的身份,更提醒他的衝動及失態,他跪了下來。「請殿下恕罪,我失態了。」

    太子輕輕歎氣。「罷了,也難為你整晚都沒睡好,火氣才那麼大。」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至於西太子妃一事,只要她出宮沒礙到人,也就不用管她了,下去吧!」

    「是。」

    站在太子寢殿外的迴廊,居軒狠狠地朝宮柱擊了一拳,一陣痛楚流過全身,他抬起頭,望向西殿宮的屋頂,該死!為什麼有種世界翻過來的感覺,一切都不對勁,失去控制了,而這一切……全拜那個女子所賜。

    算了,不要再管了!再管下去,又不知道會出什麼事?

    他舉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先好好睡一覺,或許等腦筋能清醒思考時,再好好理清這一切混亂。

    只要他能清醒……

    +++++

    今晚是十五,月亮又圓又亮,整個皇城更顯得靜謐逼人,不可侵犯。

    她……今夜不會出宮了吧!

    居軒默默地站在一個可以看清楚西殿動向的高台上。

    從那一晚到今天,已經過了快半個月,雖然拚命喝令自己不要管了,但每到夜晚,還是不由自主守在西殿外,看「她」會不會出宮。

    只是,出人意外的,西殿太子妃好像變乖了,這半個月來,不僅毫無動靜,相反地,她開始在白天活動了,其所為震驚整個後宮。

    首先她命人搬來一堆織布及繡線進人見愁的冷宮,教起那些白頭宮女及怨婦們刺起繡來,許多后妃為此舉感到驚訝並議論紛紛,但後來卻以另一種想法接受這種行為,她們認為西殿太子妃是在藉此舉向太子殿下抗議誰教殿下都不臨幸地!

    所以自己自動進入冷宮。

    因此不知情的人都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太子如何拆招。

    知情的太子則按兵不動──宮荻蘭只是閒著沒事做,想在後宮設立另一家「宮家坊」,所以也任由她去,只是這種放任不理的態度,在好事者眼中,更加認定太子對西殿太子妃只有無情和厭惡,於是有關女子和兩位太子妃之間的故事,謠言滿天飛。

    今夜……該是平靜的吧,居軒轉過身,分不清盈滿在胸的是鬆口氣還是失望,因為自從那一晚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偶爾別到身影,臉上也蒙著輕紗,讓人窺不見她那絕世容顏。

    他甩甩頭,將那惱人的面容從腦海中甩去,不該想的,也沒資格去想。

    帶著一股奇異、心痛,正要離去時,突然西殿那邊有動靜,他飛快轉過身,果然一道黑影從西殿飛出來,他喉頭一緊,立刻奔了過去,但出人意料的,那道黑影並沒有飛向宮外,而是飛至屋頂上,然後定住不動。

    荻蘭選了一處較平坦的地方坐了下來,抬頭看著那輪明月,多美呀!她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而正如所料,沒一會兒,另一人也出現了。

    她佯裝無動於衷,逕自從懷中拿出一尺方布,纖纖玉指間夾了一支細針,開始在布上繡了起來。

    頭一次見著她這個模樣,也不理他,好像不知道他的存在一般……他反而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凝目望向她,此時的她,臉上沒有任何布巾遮掩,月光下的她,靈氣奪目,有如掉落凡塵的仙女,高雅且不可侵犯。

    他握緊拳頭,垂下眼,不發一言地,轉身欲離開。

    一見著他要走,她反而有些慌了。「近來可好?」她盡量維持聲調平靜,淡淡問道。

    「尚好。」他輕聲答道。

    她覤眼打量他,在那張冷然俊逸的面龐上,依然讀不出他心中的想法,這些時日,她一直在猶豫,該不該出宮──只為了和他碰一碰面,但只要想起半個月前的那段談話,就讓她心怯,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面對他?

    在他心中,她只是一個不莊重的太子妃罷了。

    「今晚的月色不錯,一時睡不著,又見這月光下的景致挺美,忍不住想把它繡了下來。」其實聰明的人都不會選在夜晚繡東西,因為對眼睛傷害很大,但為了確認他是否依舊在旁監視她,刻意一試。

    「在這兒繡,是不是不大妥當?」他客氣地提醒道。

    廢話!她也知道不妥,略為嘔氣的。「那你有更好的建議嗎?」

    「可以明早……在殿內繡。」

    「明早又沒有月亮。」她故意找碴。「難不成你能將這副景色重現出來?」

    「若殿下不嫌棄,屬下願意將此景畫下來,供殿下刺繡用。」

    一雙美目立刻在他身上打轉。「你會畫畫?」她突然發現,自己對他有好多地方都不瞭解呢!

    「略知一二。」其實他繪得一手好畫,但自從進了宮後,就沒再舞弄丹青。

    她將布一攤,迅速折好,將所有刺繡用品塞進懷中。「那還等什麼,現在就畫去。」她跳了起來。

    「殿下?」他愕然瞪著她,不知她意欲如何?

    「等我一下。」語畢,她立刻飛下屋頂,沒過一會兒,她又抱了一箱東西跳上來,命他跟來後,便跳出宮牆飛快地往皇城西郊奔去。

    天呀!他做了什麼?居軒哭笑不得愣在原地,咬咬牙便跟了過去。

    +++++

    兩人飛快的身影,在皇城外穿梭,不一會兒來到西山山頂。

    她微微喘氣。

    西山是京城最高的山,此處地形頗為奇特,頂邊一側是略斜的山坡,另一側則是陡峭的懸崖,稍一不小心掉下去,會粉身碎骨的落入河中,但從這可以很清楚看到整個皇城的模樣,在月光照耀下,有若銀月之珠,教人看了目眩。

    她對著隨後跟上的他說道:「幫我把這畫下吧!」她指著山下的景色說道。

    本是要防著地再度偷溜出宮,沒想到自己反成為誘惑她出宮的罪魁禍首。

    「可是……這又沒畫具。」他想法子推托。「等屬下回去,立刻畫上一幅。」

    「幫你準備好了。」她將抱在懷中的箱盒打開,一套完整的畫具頓時呈現。

    她在地上鋪了一層薄緞,將紙張開,筆硯及各色顏料擺好,跪坐在地上,笑瞇瞇地向他招手。「來吧!可以動手了。」

    居軒無言地看著她,看樣子不得不畫了,何況一種刻意被遺忘的躍躍一試之感再度升起,他走過去,跪坐在地旁邊。「殿下,這太荒謬了,實在不該……」

    她將筆塞進他的手。「別囉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眼睛亮晶晶盯著他看。

    看著這張充滿興奮和期待的小臉,他完全沒轍,只有重重歎一口氣,然後轉過頭看著山下,凝神注目一會兒,便開始提筆沾墨,勾勒輪廓,荻蘭則在旁幫他調色,兩人像有默契似的,他需要什麼,旁邊立刻為他準備好。

    在兩人通力合作下,不到一個時辰畫即完成。

    荻蘭既是驚異又是崇拜地打量那幅畫,老天爺!她從沒想過他竟畫得那麼好,一點都不輸給那些畫工。

    儘管自己畫畫也不差因為經常要設計繡圖,可是和他相比,則又少了一分韻味簡單卻又傳神,不像她得經常注意色彩的豐實,以求繡品的華美。

    她忍不住拿起畫來,打算更靠近地欣賞,誰知一時大意沒拿好,一陣風吹了過來,將那畫刮走,往山下飄去。

    「不!」她未及細想,忘了身在何處,便欲往畫撲去。

    居軒手快抱住她的腰,不讓她追,饒是輕功再好的人,那兒雖是屬於較緩的山坡地,但也擋不住下撲的力道,一跌下去仍會摔得七葷八素,甚至碎骨喪命。

    可是她撲出的力道不輕,雖然攔住她,但也被她帶了過去,兩個人撲倒在地,翻轉了好幾滾,當兩人停下時,荻蘭整個人壓在居軒的身上,臉緊埋在他胸前,兩人身子緊密契合著。

    居軒一回過神,立刻把她從身上推開,坐了起來,全身像火般的燙熱。

    她則平躺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坐起來,沒有看他。「你幹麼不讓我去拿回那幅畫?」

    「那兒是小坡崖,縱有再好的輕功也枉然,犯不著為了一幅爛畫把自個給弄傷了。」

    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什麼爛畫呀!你怎麼可以這樣瞧不起自己的畫?那是好畫耶!」

    看他無動於衷的表情,她氣了起來。「你不要,我可要。」站起來再度往畫紙掉落的地方奔跑,他一驚,立刻又撲了過去將她攔住,經過幾個翻滾,這次輪到他在上,她在下。

    時光彷彿靜止了,他震驚地望進她的眼,而她也愣愣地凝視著他。

    一股從她身上發出的幽香緩緩飄進他的鼻中,沁進他整個心房,那嬌美容顏讓他、心醉神迷,只能癡癡看著她,忘記自己是誰?

    那紅灩雙唇微啟,他頭不自覺向她俯下……一隻夜梟從林中飛出,掠過他們的頭頂,同時驚醒了兩人,居軒翻過身子,平躺到地上,胸口急速的起伏。

    荻蘭眼睛望著星空,靜靜品味剛剛每一分,她全身漲滿了對身旁這個男子的喜愛,但卻不知該如何表示,她羞得不敢轉頭看他的臉,老天!她從不知道男女之間,竟會如此動人心魄,有股莫名的躁動在她心頭,她想叫他繼續剛剛被打斷的事。

    居軒心中想的卻是另外一回事,他覺得羞愧難當,自己差點就做出了不知廉恥的事,竟大膽地想對太子妃非禮,他閘上眼睛,恨透自己的軟弱,恨透自己平常最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居然對她一點都沒轍……他緩緩站起來,刻意和她保持距離。「殿下,時間夠晚,該回宮了。」

    聽他用毫無情感的聲音說話時,她飛快地望向他,怎麼那麼快?他那道牆又豎了起來,再度讓人難以親近。

    雖然難以接受這樣的轉變,但隨著相處次數增加,她已經慢慢瞭解。

    他是一個相當有責任感、忠心耿耿的男子,什麼都好,可就是太死板了一點,講道理、重禮法,十足是個食古不化的人。

    要讓他失控很難,但她發現自己似乎有本事辦到這點,對此既覺得有些得意,也有些不安;若他因此完全不理她,該怎麼辦?既愛他的執著,又恨他的頑固。

    「你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取回那張畫,我會很小心的。」她狀似不經意地拉回原先的話題。

    「大不了我再重畫。」他無所謂地說道。

    「不行,再畫意境已經不同,我只要那幅。」她堅持道,這時她看到他的表情,驀地一驚。「其實你也很捨不得那幅畫,對不對?」

    他別過臉。「不!我沒有。」他否定得太快,也太大聲。

    她遲疑地望著地,他為什麼要這樣強烈否定明明很在意的東西?「你……什麼時候學畫的?」

    「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地說道。

    「那現在還有繼續畫嗎?」

    他看著遠方。「沒有時間。」他轉向她,冷然的臉龐難得出現了一抹笑意。「若是每晚都陪著你到處亂跑,很難會有時間的。」

    她微哼一聲,然後笑了出來。「其實你不畫,還真埋沒了才能。」

    才能?他搖頭苦笑,「真正的男人是要拿刀、拿劍的,而不是拿枝筆到處亂畫。」他爹就是這樣說的,為了討父親歡心,他已經很久沒畫畫了,直到現在。

    她聽了頗不以為然。「誰說的,又不是每個人都會畫畫,這可是一項了不得的才能。」

    聽她這樣講,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從不覺得自己會畫圖是件多特別的事,不過當他在繪畫時,總會不自覺全心投入,所以每幅作品他都很珍惜,因為其中都有他投注的感情。

    只是在父親嚴格的庭訓下,認定男人不該把情感放在這些上面,他應該要注意的是天下老百姓的安危,國家的平安,所以他封了筆,不再繪圖,若非今日被她所逼,只怕他不會再畫。

    那張圖飛去時,因為全部的心都放在她的安危上,如今想來,還真覺得心疼和不捨,為了捨去這種懦弱的情感,他硬是否決掉那幅畫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有她的。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站起身。「我過去找,你在這等著。」

    「你不是說有危險?」

    他看了她一眼,隨即別過臉。「我不會有事的。」寧願摔得鼻青臉腫,也不要和她獨處,今晚的月光像有魔力一般,已經讓他做出許多出人意料的事情。

    她看著他離去的背影,也不清楚纏繞在心中那股複雜情感為何,她平躺下來,看著星空,此時月亮已走到天空中央,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完全落下,換成白日。

    進宮後,許多事情都照著自己原先所預期的走著,包括和太子之間達成的協議,以及對冷宮的計劃,但是她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居軒。

    她沒想過自己會碰見他,更發現自己完全不可自拔地迷戀上他,今晚……可以說是自己設計得來的,因為她實在太想他了,沒辦法讓自己只能遠遠看著他俊逸的身影,更沒辦法讓自己不跟他講話。

    只有在夜晚,她才能和他無所隔閡地在一起,可是這算什麼?只怕在世人眼中,她會被視為不守婦道,膽大妄為,紅杏出牆……她是個已婚之婦。

    可能全天下就只有她不承認這件事,她面露苦笑。

    從來不認為太子是她的夫婿,所以也才會讓自己毫無防備地去欣賞、挑逗另一個非丈夫的男人。

    本以為可以很順利,了無牽掛的脫身,即使頂著「太子妃」的頭銜,也無所謂,但她真的太低估棋局上會出現的變量,所以沒料著半路殺出個居軒。

    明知未來將超出掌控,但若時光能倒回,她並未後悔遇到居軒──一個亂了她的心的男人。

    雖然不在意己身的安全,但她明白,若是繼續和居軒在夜間碰面,終究會出事,自己有罪無所謂,怕就怕連累了他,這個世間難饒姦夫淫婦呀!

    姦夫淫婦!多諷刺的名詞。

    她想得太出神,沒注意到居軒已經回來,直到他的臉出現在她上頭。

    她仰望著他,彼此視線相鎖,在到那間,兩人的心意似乎可以互通,毫無保留的。

    然後,仍是居軒硬生生地別開臉,再度面對她時,又是那副冷硬、讓人看不透的面具。

    「天色太暗,找不著那幅畫了。」他簡單說道。

    找不著了……是嗎?她緩緩坐起身,不再說什麼,她相信他已經盡力了,只是心中那濃郁的遺憾,怕是終身難消。

    「有空的話,再畫一幅給我,好嗎?等下個月同時。」她低聲說道。

    居軒一時難以回話,胸口像被什麼堵住,她在訂下一次會面的時刻嗎?他握緊拳頭,理智和情感在他胸中激盪,最後,對太子、王朝及世俗體制的理智戰勝了想再親近她的情感。「我會將畫交給殿下,至於何時完成……屬下不敢保證。」他僵硬地說道。

    她淺淺一笑。「我會等的,走吧!該回宮了。」

    「是。」

    舉步前,她突然轉頭對他嫣然一笑。「不介意我們再來比輕功吧?」

    啥?「殿下你……」他愕然地瞪著她,不明白為何會下此挑戰。

    「傚法誇父追日,來追月如何?」美目效轉,嚶嚀輕笑過後,她妁身形如燕飛起,一眨眼已在數丈外。

    追月?末再猶疑,踏地一頓,立刻追去得趕緊制止這個太子妃的異想天開,居軒認命地想道。

    兩條黑影,像對比翼鳥般,掠過月夜,在京城中的每個屋頂上留下足點,沒人知道那是場遊戲般的追逐──若能追到月亮,讓它不落下,那白晝就不會來臨。

    因為當朝日昇起,夜晚所有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了無痕跡,留下的……只有錐人的記憶。

    +++++

    早朝過後,太子被皇上叫人御書房,半個時辰後,太子一臉慘白地走出來。

    那晚,太子殿下搬進西殿過夜。

    女史記載,昭德太子於大婚一個半月後,方和西殿大子妃完成洞房之禮。

    藉著燭光,荻蘭和昭德隔桌對弈,兩人一來一往的廝殺,好不熱鬧。

    「今天陛下和你說了什麼,讓你今天不得不到我這來『過夜』?」荻蘭拿起一杯茶輕輕啜飲。

    昭德在邊角放下一顆黑子。「父皇對我下最後通牒,若是我再不和你完成洞房,他就要親自押我過來完成。」

    她口中的茶差點噴出來,天呀!皇帝怎麼敢做這種事?「陛下怎麼會突然關心我們的事?為什麼沒在大婚後的幾日就示意,一直要等到現在?」她輕點下巴思索道。

    「哼!還不是宮中傳言,愈說意離譜,最過分的是居然說是湘兒對我下蠱,讓我只碰她一人,而不碰你,真是煩死人。」

    「宮中人多嘴雜,防不了的。」她順勢在角上下了一手。「也罷!你終究還是得在我這『過夜』,要不怎能以『生不出孩子』被打入冷宮。」

    「你還是那樣堅持不讓我碰你?」昭德突然三三進角,要搶角地了。「我就那樣沒魅力?」他這樣說並無他意,只是兩人對弈時,順口脫出的閒話,而且他發現和她鬥嘴聊天,是件相當有趣的事,和夫妻間敦倫之禮比起來,另有一番情趣。

    當然若外人知道他倆在洞房花燭夜下棋聊天,啥都沒做,一定會嚇死。

    「沒有。」她回答得很乾脆,然後她皺眉膽著棋盤。「你幹麼下那一子?本來不是要關出,這樣豈不矛盾?」

    昭德聳聳肩,他本來就不是很會下圍棋。「下都下了,起手無回大丈夫。」

    荻蘭挑起眉。「你真的不是一個好對手,和你下棋,實在太浪費我的時間。」

    「難不成你有更好的建議殺時間?」他不甘示弱地也挑起眉。

    她似笑非笑的。「來比一下劍法如何?」

    劍法?「還是下棋好了。」昭德暗暗吐一口氣,真是的,和她比劍輸了,不是更難看,頓了一下,才再度開口。「最近你還有沒有溜出宮?」

    她拿著白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會。然後一下子便將黑子後路隔斷。「問一這個幹麼?」

    「沒有,只是最近看居軒的精神都不好,而且心情低落,所以我想是不是跟你有關。」

    提到居軒,她整個心跳了一下,老天!太子知道了什麼?她維持面部表情的無動於衷。「這些日子我都沒回家,除了昨天……」今天她補眠醒來時,侍女小青將一幅畫呈上,看到那張畫時,她的心情激動了好一會兒,看樣子,他終究把它尋了回來。

    「換你了。」太子的聲音喚回地飄散的思緒。

    她漫不經心地下了一子。「……殿下很關心居軒。」

    「他不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昭德笑道。

    「是嗎?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可以讓你如此信任他?」她不禁好奇地問道。

    昭德面露微笑。「他從小就很不容易讓人親近,是個看起來很害羞的小男孩,誰知底下卻有副很硬的脾氣,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他看向荻蘭。「跟你一樣,讓我很難堪,不過這次不是讓我當『馬』,而是狠狠揍了我一頓。」

    「你小時候本來就很欠扁。」她忍俊不住地笑道。那種不可一世,高高在上欺人的模樣,總是會教人生氣。

    昭德苦笑,真是的,在他們兩人面前,他一點太子的尊嚴都沒有。「結果打完那場架後,我『改』了不少。」他丟給她一個「這下可滿意了吧」的表情。

    昭德抓抓頭。「那時,他和我姨娘、姨丈一同來宮中拜會,當時我們兩個到花園玩耍,本來不想搭理他,後來,他不知從哪撿到一隻小鳥,羽毛好漂亮,我看了也滿喜歡的,所以開口向他討,本來不肯給的,後來我對他說,這鳥是在我家的花園中找到的,所以是我的,後來……他就給我了。」

    「沒先打你一頓?」若是她才不會那樣輕易答應。

    「沒有,不過後來,當他發現我不小心把鳥弄死之後,他非常生氣,衝過來狠狠打我屁股,邊打邊罵我,說我既然無法珍惜它,為何要搶,若不是旁邊侍女、太監跑來拉住他,我大概會被他打死吧!」

    荻蘭聽了沈靜下來。「他一定很喜歡那隻鳥。」

    「沒錯!若不是因為看到他那樣喜歡,我才不會去跟他討。」昭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當東西不是自己的時候,才會拚命想擁有。

    「你──」本想罵他的,後來又覺得這是小時候發生的事,如今再罵也無濟於事。「此事有否被皇上知曉?」

    「有,父皇狠狠教訓我,說我不該搶別人的東西,搶了之後又不愛惜。」

    「教訓的是。那居軒呢?」

    「父皇是沒責怪他,但他卻被他爹打了一頓……打了好幾天,都不能坐著。」

    一想起那時的情景,他還覺得心有餘悸,從不曉得姨丈竟是如此嚴厲的人。

    「他沒很透你,居然還和你成為好友?」她不可置信地說道。

    「當我看到他被打那樣凶時,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我跑去向他道歉認錯。」

    他看著荻蘭,表情相當認真。「你要知道,那可是我第一次向人低頭認錯……也幸虧那一次,改變了我不少,不再自以為了不起,不再那麼任性。」

    「所以後來就變成好朋友?」她已經可以想像出那個畫面,兩個小男孩……但同時,她也感到妒意,為什麼這樣,居軒就可以成為他的好朋友?而她和居軒……「其實,我對他一直有歉意。」

    她困惑地望著他。「為什麼?」

    他露出無奈的苦笑。「自從那次以後,他什麼東西都不再跟我爭,我要什麼就給我什麼,像個完美的兄長,在旁陪著我,呵護著我……不過這樣,反而讓我覺得難受。」

    她靜默了一下,眼睛直盯著棋盤。「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可能是我姨丈和他說了什麼,不過他卻從沒給過我解釋原因。」他聳聳肩。

    突然,她下了一子進關,意請急攻。「再多說一點你們小時候的事,好像滿有意思。」

    「好呀……」

    +++++

    當這兩人正捉對廝殺,好不熱鬧下棋時,卻有兩人神傷,輾轉難眠。

    盧湘翻來覆去,怎樣都睡不著。

    這是皇太子第一次沒有陪她一起睡覺,已經習慣身旁有個溫暖的軀體,如今乍然失去,她覺得好冷清、好孤單,也覺得好冷,她不自覺摟緊被子。

    難道這就是以後可能會面臨的日子?

    儘管今晚太子是奉旨完成和西殿太子妃的洞房,而且她也相信,他們兩個不會發生什麼事,只是日後,若她再也受不到寵愛,太子另有喜歡的寵妃時,她是不是還得要面對類似這樣的夜晚?想來不禁一陣心痛。

    或許該學習習慣,要不,往後的日子該如何過下去?

    她苦澀地想道。

    +++++

    全身像被火熱的針刺著,尤其是左胸,更像是有千萬把針蟲咬嘐著。

    痛!好痛!

    居軒痛苦地望向西殿的殿頂,手撫著胸口,老天爺!可不可以讓這份疼痛停止?他無語地向上天祈求。

    這份痛打從他陪著太子殿下進御書房聆聽聖上親自下旨限時和西殿太子妃完成洞房時就開始了。

    這種莫名的痛,來得又快又突然,也幾乎招架不住。

    今天一整天,他不知怎麼過的,整個人恍恍惚惚,不斷輾希望夜晚不要來臨,但終究還是來了。

    眼見華燈掛上,眼見太子的寢具從東殿搬進西殿,他覺得隱藏在體內的那頭野獸,就要不受控制地衝出來。

    不!不要!他在心中不斷狂喊。

    宮荻蘭絕美身軀被太子殿下壓著的畫面,不斷攆壓他的心,每想一次,那份痛就愈加強烈。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那麼痛苦?這不曾是他心所期望的?這樣的話,宮狄蘭就不會再出宮,就不會夜遊,就會讓他不再傷神,就會乖乖做她的太子妃……可是當成為事實時,他卻難以承受,甚至想拿起劍衝進西殿,將太子一劍劈死,不准他碰他的妻子。

    哈!哈!他發出痛苦的笑聲,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有什麼資格去阻止夫妻間行敦倫之禮?!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呀!

    他巍巍顫顫掙扎地站起來,滿眼痛苦地看著西殿良久,然後對天狂嘯一聲,身形一頓,飛離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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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大清早,昭德太子慢慢走出西殿,準備回自己的寢宮。好累,下了一整夜的棋,有點用腦過度,他打個大大的呵欠,後面隨侍的小太監忍不住掩嘴偷笑。

    不行,他得趕快補眠,要不今天可做不了事情。

    當他回到寢宮時,赫然發現居軒已經在大廳等著。

    一見著他,太子不禁露出微笑,不曉得這小子知不知道自已被人談了一整晚──在他和另一個太子妃的洞房之夜。

    「早呀!居軒,怎麼一大早就在這,在等我嗎?」

    居軒低下身子向他請安,是的,他的確在等他,並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提出請求。

    「是不是有事想跟我說?」看他的表情,太子問道。

    「是的。」

    聽他的語氣,此事好像很急,不過……以他目前的精神,實在沒辦法做出任何判斷。「和國家安危有關嗎?」

    「沒有,是……私事。」他低聲說道。

    昭德強忍欲打呵欠的衝動,他歉然地看著好友。「對不起,居軒,我實在有點撐不住,昨夜和荻蘭連戰三回合,現在整個精神好差,等我休息一下,之後我再跟你談,可以嗎?」他的三回合是指棋局,可是在不知情人耳中聽來,又是另外一種意思,何況昨夜特別,所以又含有曖昧。

    荻蘭──已經親密到直呼閨名了,他們耳鬢廝磨一整夜……居軒握緊拳頭,那股已暫時麻痺掉的強烈痛楚,再度刷過他全身,險些挺不住。「……是,屬下先告退,請殿下好好休息。」

    居軒踉踉蹌蹌退到殿外,雖然外面陽光溫暖,但他的心卻有如臘月寒冬。

    不行!真的不行了!他已經無法再待在這兒。

    在這,只會不斷提醒他,他最好的朋友擁有他永遠都無法擁有的人。

    他必須離開──在他體內的野獸不顧一切衝出來以前。

    +++++

    「你說什麼?」昭德太子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精神飽滿的臉上出現驚駭的表情,他騰著居軒。「你、你為什麼突然要求調職?」

    居軒低下頭。「宮廷生活不適合我。」他平靜地說道。

    「不適合?為什麼你以前都沒說?!」昭德搖頭。「不對,這不是真正原因,你老實跟我講,到底出了什麼事?是這個工作大差?」

    「不!」

    「薪俸太低?」

    「不是!」

    「是我做了什麼令你不滿的事?」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

    能說出他愛上他的太子妃嗎?能說出他的妻子對他的影響會讓他有可能犯下欺上違背君臣倫常的事情嗎?

    不!他不能,所以他只能以其它不同的借口來回答。「宮中生活對我而言,大過沉悶,我不想終身都只是一個宮廷侍衛,希望能有機會上戰場守疆衛土。」

    「你瘋了,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反而想去?」昭德來回踱步。「不行,我不准,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協助我、保護整個皇族。」他走到居軒面前。「很早以前就說定,你一定要在我身邊的。」對他而言,居軒是他最重要,也是最信任的朋友兼下屬。

    居軒低頭不語,內心充滿抱歉,但這份歉意,遠不及他心中的痛,他害怕這份痛,會蠶蝕到他對太子的忠心、友情以及所有一切一切……當他再度抬起頭,臉上的表情是平靜而且堅決。「我的歷練還不夠,不能一直待在宮中,所以我想到處看看,去駐守關口,增廣經驗。」他深吸一口氣。「我從沒向你提過任何要求,希望殿下成全。」

    這……昭德太子頹然坐了下來,沉默思索了好一會兒,他難過地看向居軒。「若是讓你走,你打算何時回宮?」

    何時?!直到他忘掉對他的太子妃有非分之想時。「最快一年。」他想了一下,勉強給了個數字。

    「一年……」到底什麼事會讓他想離宮一年?昭德絕非絕頂聰明,但這些年如親兄弟般的相處,也讓他清楚,居軒想離宮真正的理由絕非如他口頭所說,一定還有其它原因,但……又是什麼?他沒有馬上答覆。「讓我好好考慮考慮,你先退下吧!」

    居軒站了一會兒,才點頭低身退下。

    昭德坐在書桌後面良久,隨著時間過去,細細回想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居軒的反常、改變,全是自他大婚後,他對他和宮荻蘭之間異常的關切……昨晚──突然一切都清楚了,為什麼他沒看出來?他的另一名太子妃和他的表哥互相傾慕。

    霎時間,一陣莫名的情緒刷過他的心房,是氣憤不滿或妒嫉?

    是妒嫉──但不是對居軒,而是對荻蘭,她居然有辦法讓他最敬愛、最信任的表哥愛上她。說不定……他眼睛驀地瞠大,甚至居軒有可能是為了避開她,才要遠離宮廷?

    這個可能性愈想愈大。

    他們兩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為宮荻蘭一旦入宮成為后妃之一,他們就不能結合。王族不像一般普通平民可以說休妻就休妻,寧願讓妃子老死於冷宮,也不可能讓她出去和其它男人在一起,一日是皇帝的女人,終身就是他的所有物。

    即使他們私奔,朝廷也會不惜一切,動用全天下的兵力捉拿他們,以保住皇家顏面。

    以居軒的個性,絕對做不出任何會傷害到他或者整個王室的事情,所以才會選擇離去,是嗎?

    倘若真是這樣,該不該讓他走?昭德開始抓頭苦思。

    是的,若是由他選擇的話,他寧願送走宮荻蘭,她既然不能成為他的,留下又有何用?而居軒則是他的好兄弟、好朋友、好部下,誰也不能取代。

    可是另一種對宮荻蘭的特殊佔有情感升起,經過這一夜,雖然兩人沒有肉體上的牽連,但他對她也有另一種情感,她的絕美及絕頂聰明,在在令他心折,或許無法佔有她,可她是他的妻子,卻滿足了他更深一層的虛榮,至少全天下就只有他可以擁有這麼特別的女子,他是她名義上、合法的擁有人

    他也沒辦法坐視另一個男人擁有她,他還沒有那種心胸──他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是將來擁有天下的人,他怎麼可以隨便讓出屬於他的東西?即使那人是他最敬愛的好友。

    對居軒和宮荻蘭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不斷沖襲他,令他難以理智地做出任何決定。

    天呀!他到底該如何是好?

    +++++

    宮廷第一侍衛居軒被調往守戍邊疆重地雁門關的消息,如火如荼在後宮傳開。

    這項消息,讓不少女官、宮女心碎了,心儀的對象居然要棄她們而去,到那麼遙遠的地方,如今想要再躲到一旁偷窺他的英姿日子將不復來,活在這個冷清的後宮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頓時,在後花園的草叢中、樹下及宮女的睡房,處處可聞高低不平的啜泣聲。

    荻蘭是最後一個聽到這項消息的人──因為這些日子,她都待在和外面隔絕的冷宮中,教那些女子刺繡。

    一直到居軒離去前的最後一天,她才得知,而且是盧湘親口告訴她的。

    她聽了整個人都呆住,直到指尖的疼痛驚醒了她,她無意識地將手指含進口中,吸吮被針刺傷流出的血。

    看到她失神的反應,立刻證實盧湘的想法,原本聽太子說的時候,她還不信,直到此刻才發覺,她和居軒之間真的不尋常。

    「蘭姊?」盧湘輕喚道,現在她們兩人以姊妹相稱,在旁人的眼光中,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東、西兩殿太子妃開始有往來是在太子和西殿太子妃完成洞房的隔天開始,而且兩人友誼遠超過眾人所預期的。

    荻蘭恍恍惚惚地望向她。

    「你還好吧?」盧湘關心地問道。

    狄蘭眼神漸漸清明。「真的嗎?」她抓住盧湘的手追問道。

    「真的。」

    「他為什麼會突然要離開京城,他不是做得好好?」

    要問你呀!盧湘搖頭苦笑。「他有他的苦衷吧!」她輕輕點到。

    在和荻蘭相處的這段日子,她已經相當喜歡這個特別的女子,雖然有許多行為和想法令人瞠目結舌,但仍深深吸引她,也希望自己能有她一半的大膽,不知不覺間,她已將荻蘭視為手帕之交。

    這項消息來得大突然,也令她難以置信,他有什麼苦衷?「我不明白。」

    盧湘定定看著她。「蘭姊,你不覺得自己對這件事的反應太過奇怪了嗎?」她有心試探。

    荻蘭頓時像洩了氣的球,整個人頹軟下來,她反應過度了嗎?盧湘的話提醒了她,太子妃不該為一個宮廷侍衛的離去有所反應!但是……去他的太子妃!她才不管那麼多。

    「你知道什麼了嗎?」荻蘭盯著盧湘問道。

    有些心虛地。「從你的反應……略知一二。」

    「他是我心儀的男子,是我想一輩子在一起的男人。」她毫無所懼地坦言道。

    她的直率讓盧湘張口不能言,老天!她真是大膽,一回過神她立刻伸手掩住荻蘭的嘴巴。「蘭姊,這是宮中,話不可以隨便亂講。」這話若是傳到皇上耳中,那還得了?「即使你不為自己,也要為居軒想。」她低聲說道。

    荻蘭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點頭,表示她明白。

    盧湘坐到她身邊。「你們兩個有沒有……」「苟且」兩字她臉紅羞得說不出口來。

    「沒有,我們兩個清清白白。」明白她想問什麼,荻蘭露出手腕的守宮砂。

    「我還保有貞潔。」

    看到那顆朱紅的印記,盧湘鬆一口氣,她沒有跟居軒,也沒有跟太子……不過對這放心了,另一層擔心升起。「那你們怎麼會?」

    「不知道,從第一眼見到他,就喜歡上他,就像你和太子一樣吧!許多事情總會出人預料的發生。」荻蘭也很無奈地說道。「算了,不提這個,他真正離開的原因為何?何時走?」

    盧湘猶疑了一下,最後決定坦白說出她所知道的。「蘭姊我想應該和你有關,他可能害怕自己做出不可原諒的事,所以才要遠離宮廷,而且是遠在千里外的雁門關,預計明天就啟程。」

    明天!她整個人暈眩了一下,怎麼會這樣?

    「殿下怎麼可能會同意?」她還是無法接受這件事。

    太子對她說的理由是,既然他想藉此忘掉荻蘭,那就讓他去吧!

    她曾經問他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兩個,太子殿下搖頭苦笑回答,若宮荻蘭不是太子妃的話,他就可以成全了,只希望他能早日忘掉這段不可能的戀情,盡快回來,一切自然雨過天青,天真的太子是這樣打著如意算盤的。

    是的,太子妃不比其它嬪妃,是將來的一國之後,即使這個位置不可能是宮荻蘭,但頂著這個名分,太子的確沒辦法成全他們兩人,於禮於法於世人都難容。

    她不禁再度怨恨起皇帝,若不是他多事,說不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居軒的心意堅決,不管太子同不同意,他還是會走。」這點他跟荻蘭是相像的,根本不把太子的話當作一回事。

    荻蘭慢慢走到窗前,再過幾個時辰,太陽才會落下,等下次太陽再度升起時,他就不在京城。

    只剩今晚!

    她一定要和他再見個面,把事情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

    居軒坐在西山頂,望著下面的景致。

    雖然今晚一樣是月圓,但已和一個月前那個夜晚不同。

    這是他最後一晚待在京城,下次回來不知是何時?

    不知為什麼,父親的話再度襲上他的心頭。

    「居軒,不要忘了,你將來是要做一個輔助太子成為天子的人,所以你永遠都不可以和太子搶東西,他要的,你就要給他,他想要的,你要想辦法找來給他,明白嗎?他將來是天子,天下所有的東西歸他所有,包括你……」

    那時他的屁股被打得瘀疼,連坐都不能坐──只因為太子弄死了他好不容易救下的小鳥。

    那份教訓對他而言太強烈,所以到現在,他都沒有忘記父親的話,事實上也就是這些話束縛住他體內的野獸──一個不在乎世俗,隨心所欲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佔有任何自己想要的東西

    因為他的未來已被決定好,是要幫這個表弟成為賢君治理天下,所以他必須注重體制、注重禮活、注重所有規範。

    唯有法,才能讓天下萬民有所依歸,方便治理。

    可是當地碰到一個大膽、不同於俗、隨心所欲的任性女子時,他完全不可自拔地被吸引住。

    她不在意自己硬被套上的枷鎖,為自己想要的未來努力找出路。

    他為她的勇氣和不馴所惑,同時也恨自己無能做到這點。

    她在他心中燃起一把火,一把可以燒盡所有理智、禮活、教條的火,他從來沒有渴望過一件東西或人,而她是唯一,他想要擁有她,完完全全的擁有。

    可她偏偏是他無法擁有的,因為她是戚將軍之女,是太子的正妃!他們的結合是朝中政治勢力的勾結統合。

    是他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人的擁有物,他沒資格也沒辦法不顧一切地去奪取。

    他無法不恨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捉弄人,更恨皇帝可以這樣任意操縱每個人的命運,但話說回來,若非突然下旨降婚,他可能一輩子都認識不了宮荻蘭。

    他會後悔遇到她嗎?雖然遇到後,將他搞得天翻地覆,可是……不,沒遇到她,會是更深的遺憾吧!

    「嗨!」

    當他聽到這個悅耳的聲音響起時,他閉上了眼睛,這一定是幻聽,她不可能出現在這,會有像她的聲音出現,是因為他太思念她了。

    「你眼睛幹麼閒得那樣緊?」

    一股淡雅的幽香輕輕飄進他的鼻頭,他陡地睜開眼睛,一張絕美的臉蛋和他眼對眼,鼻對鼻。

    哇,天呀!她真的在他面前。

    他分不清心中的感覺是喜還是憂。「你……怎麼會在這?」他驚訝地忘了用「殿下」這個尊稱。

    宮荻蘭淺淺微笑。「當然是為了來這賞月。」她坐到他的身邊,仰頭望著天空,表情一副閒適悠哉。

    是嗎?不過他已經不在意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最重要的是她人就在他身邊。

    兩人靜靜看著月亮好一會兒。「再過一個月就中秋了,屆時月亮會更美吧?」

    荻蘭開口道。

    「嗯!」其實他應該開口說些什麼,例如叫她回宮去,不要一個人在外面聞晃,不過此時此刻他說不出來,他多希望時間能就此打住,他們可以一直在這裡看月亮,他轉頭凝視她,今天她依舊一身黑──標準夜遊打扮。

    「可是那時你已經不在京城了,對不對?」她轉過頭和他面對著。

    他深深望進她的眼中。「是的。」

    「這樣的話,以後就沒人盯著防止我出宮嘍?」

    「……」

    「是因為我的緣故嗎?」她靜靜地問道。

    他迷失在她盈盈眼波中,過了良久,他別過臉,沒有開口回答。

    可是她不放棄,手一伸將他的臉扳過來。「回答我。」她輕柔但不失堅決地說道。

    他想甩開她的箝制,可是她的手柔膩溫潤……突然間,所有理智和克制不翼而飛,他不在意她是誰、她的身份,他只在意她的本身。

    他陡然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她發出驚呼,雙手被他按壓在頸旁兩側。

    他黝黑深沉的目光和她的膠著片刻,再也忍不住,低頭啜飲她的紅唇,輕柔試探後,發現那雙唇只有甜蜜的屈服,無任何抗拒,腦子頓時轟地一聲,再也無所顧忌的狂吻,傾盡他所有的心和全部的情感。

    他的回答全在這一吻中告訴了她。

    她任憑這個男子掠奪她的純真,只因他是自己喜歡的人,在全身流竄的甜美和火熱,幾乎燃盡所有的理智,只有他才能讓她如此毫無所忌的心甘情願奉獻所有。

    居軒抬起頭,一股清涼空氣撲向他的面,卻冷卻不了澎湃的熱情,他氣息不穩地開口道:「跟我走。」在這一刻,他什麼都不在乎,他只要她!

    她臉紅氣喘不已,兩眼迷亂地盯著他,輕敔櫻唇。「……好。」她會跟他走,無論天涯海角,不過──「但不是現在。」

    她的話像冷水般潑醒了他,不是現在……所有理智頓時歸位,老天!他做了什麼?他瞪著那張被他親吻紅腫的雙唇,像被火燙著,他從她身上移開,踉踉蹌蹌地站起來,退離她的身邊。

    羞恥感如潮水般刷過他的全身,天呀!他竟然輕薄了太子妃,他的表弟媳!

    一看到他的表情,她所有熱情頓時消褪,該死!又來了,又再次把自己的情感封鎖住,她情願他像剛剛一樣,肆無忌憚地放出熱情,在那一刻,她才碰觸到真正的他──熱情、無拘無束狂野的那一面!

    「不准你為剛剛的事後悔。」她厲聲說道。「要不……我不會原諒你……」她聲音愈來愈細,眼眶泛出淚光,她別過臉。「因為我一點都不後悔,知道嗎?」她哽咽低聲說道。

    看到她哭,所有的防備再度瓦解,剩下的只有錐心痛苦,他轉過身跑到崖邊,對著山下大吼,聲音充滿強烈痛苦。

    荻蘭聽了整個心幾乎要碎掉,她握緊拳頭摀住嘴巴,壓抑想哭的念頭,不,現在不是難過失控的時候,現在該想的是,如何能讓他們兩人繼續一起走下去,在她心中已經有一個計劃成形。

    原先她是為了保全戚、宮兩家,所以同意進宮,但現在為了自己所喜歡的人,她要再布下另一個棋局,打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棋。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後。「你……會再回京嗎?」

    他沒有出聲。

    她走向前,將臉靠在他背後,伸手環住他,他的身體頓時僵住。「你要小心,好好保重自己,絕對要平安。」她的聲音溫溫柔柔吹進他的心中,他眼睛不自覺閉上,品味這份該被詛咒的柔情。

    說完這些話之後,她手鬆開往後退了幾步,愛戀地看著他的背影,其實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想告訴他,千萬不可以喜歡上除了她以外的女孩子,因為只要她事情處理完畢、她就會立刻去找他──無論他在何方。

    但此事非同凡響,不能輕易對人說出,對他亦不能,即使做這些事都是為了他,可是想到他對皇室的忠誠,只怕知道後,他不但不幫忙,反而會出面阻擋,那豈不壞了大事?

    你要等我喔!她在心中輕聲低語道,再一次凝目注視他,似乎想將他俊逸不拔的身影深深雋刻在她心上。「這兒……有個東西,你好好收著,絕對、絕對不可以忘記我,後會有期。」她眼光盈然出聲向他道別。

    忘記……他怎能不忘,不忘的話,又如何繼續過接下來的日子,可是當他聽到她後面那一句後會有期,原本緊閉的眼睛倏地睜開,她是什麼意思?

    他飛快轉過身子,除了一片高聳的樹以外,再也不見她的蹤影。

    走了,她走了……只留下一個白絹包起來的東西,在月光下閃閃發光。

    強烈的失落伴隨著痛楚襲上心頭,他知道她回去哪了,也抬眼注視山下那個最大、最富麗堂皇的建築──天下至尊至貴的地方,沒有任何嬪妃活著出來過……除了屍體。

    他麻木走過去拾起那個白包,打開一看,是幅繡畫,那圖樣……他屏住呼吸,是一個月前他們在月下完成的那幅圖──月夜下的京城,每一針每一線,細細地將圖上每個線條完美無缺的刺在布絹上,色彩豐富,栩栩動人,這是一個完美又生動的繡圖──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宮家繡。

    圖上有樣東西牢牢吸引住他的視線──原先圖畫並沒有,是後來加上的。

    在月亮下方,有一對男女衣袂飄飄,攜手飛向月亮,那臉……正是他和她!他閉上眼睛,將繡畫緊緊摟在胸前。

    宮荻蘭……你要我如何忘了你?

    +++++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個月又過去,居軒離開京城到雁門關也已三十天,消息傳來,他已經平安到任。

    「哇!好美喔!」西殿突然傳來這樣的驚呼聲。

    今晚是八月十五,正是中秋佳節,整個皇宮佈置得金碧輝煌,將要舉行盛大晚宴。

    所有人,無論王公貴族、嬪妃、大臣及所有太監侍女,無不盛裝打扮。

    西殿會發出這樣的驚呼,是因為在這一天,宮荻蘭將臉上面紗拿下,讓所有前來伺候她的女官、侍女見到她一直不肯示人的面貌,所有人無不被那天仙絕色給震住,一切有關西殿太子妃面貌的猜疑和謠言頓時煙消雲散。

    荻蘭任憑其它人七手八腳為她裝扮著,表情沉諍坐著,沉穩眼神偶爾閃過幾許光彩。

    她身上那套華麗宮服,是經過她設計改良,和其它人比起來,顯得輕巧柔軟,也方便多了。

    報時的鼓鍾從皇城東塔傳來,提醒所有人,盛宴即將開始!

    裝扮完畢的荻蘭,率領太監、持女慢慢走向設宴的御花園。

    她的美震撼了全宮廷。

    昭德太子見著她,雖然吃驚,但比起其它人來,算收斂許多,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

    待荻蘭在他旁邊入坐後,他立刻低聲問道:「你今天怎麼了?為什麼突然想開要以真面目示人?」

    「今天特別,若是覆上薄紗就不能好好看月亮。」她微笑地說道。

    是嗎?這個理由聽起來怪怪的,但他也沒再追問下去,因為很清楚,她想怎麼做就會怎麼做,別人根本管不了,轉過頭,開始和盧湘聊起天。

    盛宴在聖上到達後,便開始舉行,太監們將一簍簍肥美螃蟹搬進來,中秋的蟹肥黃多,是上等極品,為中秋佳節最好的饗饕。

    歡愉的音樂和舞蹈,將整個宴會氣氛炒得熱滾滾。

    昭德太子一邊吃螃蟹,還不忘幫盧太子妃處理蟹殼,溫柔和體貼令人羨慕,反觀另一名太子妃則顯得孤單多了。

    若知道實情的人大概會嚇死──這是宮荻蘭強力要求太子一定不准理她,絕對要做到完全冷落,表示他不受她驚人美貌所惑,這樣地才能一步步進「冷宮」。

    荻蘭細細吃著螃蟹,每個殼都吃得乾淨透明,倒是吃蟹高手,她一邊吃著,一邊抬頭欣賞月亮。

    今晚的月亮圓又大,但在她心中,遠不如前兩個月的月圓,那樣的美麗,令人難忘,那時身旁沒有這些吵人的樂聲,喧嘩的人聲……而且最重要的是有……他。

    從分別至今,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他,不過她沒有因此一蹶不振,相反地,她將這分思念化為力量,努力佈局。

    目前,戚家族人和宮家族人已經完全分散到遠離京城的地方,過著不為官的平靜日子,戚慕翔也已上表請求辭官歸鄉……只不過皇上至今還不肯點頭,讓所有人都相當傷神。

    說實話,為了這份辭表,皇上還發場前所未有的怒氣,當場把奏折擲到地上退回,嚇得全朝文武百官兩膝打顫;由此可知,威鎮將軍在皇上心中地位有多特別。

    不過這下也苦了戚慕翔,皇上連奏折看都不看──不管他的辭職理由為何,要他怎麼走得了?

    目前整個棋局可以說是陷入僵局,有些動彈不得。

    如何殺出一條生路呢?又該下什麼棋子?是荻蘭目前最傷神的事,為了和皇帝公公鬥智,讓她沒時間為居軒的離開沮喪,相反地,還提高了鬥志她絕對不能輸!

    望著月亮,居軒的臉龐就會浮上來,他好嗎?此時此刻是否也和她一樣,在看著這輪明月,有沒有在想她?

    一種自憐情緒緩緩從心直升起,倒霉,真的很倒媚,為什麼皇帝會選到她來當太子妃?弄得所有人都麻煩……忍不住的,向皇上所有位置瞪了一眼。

    突然,正在跳劍舞的舞群發生騷動,數名舞女突地將手中的劍往皇帝的所在位置衝了過去。

    刺殺!

    由於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嚇傻,連殿前帶刀侍衛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待回神拔刀迎擊時,已被那幾名刺客給撂倒在地。

    那幾名刺客非泛泛之輩,武功高深莫測,連招數也怪異的驚人,眼看就要殺到皇帝跟前。

    這時兩條身影各從不同方向飛起,直撲向那幾名刺客,一個是王朝第一武將戚慕翔,另一個赫然是……當所有人認出那人身份時,全都愣住。

    西殿太子妃、戚將軍之女──宮荻蘭。

    父女倆不約而同從死去的帶刀侍衛手中拿起刀子,攻向刺客,尤其荻蘭輕功了得,一轉眼就越過那些刺客的頭上,站在皇帝面前直接面對那些人。

    她頭也不回地對那些已經嚇傻了太監吼道。「發什麼楞?還不趕快帶著聖上離開!」

    她的吼聲震醒所有的人,幾個忠心耿耿的太監衝到皇帝面前,以肉身保護聖駕,簇擁著聖上遠離刺客撲殺的範圍。

    刺客有六人,一人直接對上戚慕翔,另外五人毫不留情地向荻蘭殺去,儘管以一對五,但她面無懼色,坦然迎戰。

    從這些男扮女裝刺客的面貌可看出,他們非中原人士,所以招數相當怪異。荻蘭沒見過,因此相當小心,但她的劍法也不能小看,劍快如閃電,沒幾下,便傳來淒厲的叫聲,兩名刺客手腕被砍。

    戚慕翔將對付他的刺客解決後,便衝上去和女兒並肩做戰,共同對付另外兩名刺客。

    或許是發現大勢已去,剩下的兩名刺客想放棄逃跑時,立刻被這對父女追上,狠狠地將他們打下,讓侍衛隊的人收拾善後。

    經過這場騷動,所有人都驚魂未定,倒是事件中的男主角皇帝,不慌不忙地走回位置坐下,他厭惡地看著那些嘴巴塞著佈防止自殺的刺客們。

    「把他們打入天牢好好審問,看是誰支使他們。」皇帝冷冷下令道。

    「是。」待刺客被帶離後,皇帝才轉向站在一旁的戚家父女,表情變柔。

    他看著威鎮將軍笑道。「幕翔,又讓你救了我。」他親熱地直接叫出戚將軍的名字,顯示他們之間的交情非比尋常。

    「這是屬下的職責。」慕翔低著頭說道。

    皇帝呵呵笑著,然後視線一轉,落到另一名救命恩人的身上,楞了一下那女子的美麗──「霓裳?」不對,宮霓裳沒有那麼年輕,而且她也比較美麗。「你是誰?為何朕從來沒見過你?」

    此話是事實,自從太子大婚後,兩名太子妃雖然拜見過皇上,但是因為荻蘭不肯在和殿下完成『洞房』前,讓其它人見著容貌,是以在見皇帝時,亦戴著面紗。

    荻蘭恭敬地跪下。「『父皇』,是臣媳宮荻蘭。」雖然荻蘭是以戚家之長女身份嫁進,但在慕翔堅持下,並未改姓。

    臣媳?皇帝有所領悟。「原來你就是荻蘭。」他恍然大悟。「沒想到你長得這般美麗,和你娘年輕時頗像,不過你比你娘好看多了。」

    對這直接的讚美,反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垂著臉。「多謝陛下誇獎。」

    「你會武功呀?」

    「是,爹爹讓我自小就習武。」她謙恭地答道。

    「果真虎父無犬女,慕翔你倒有個好女兒。」

    「哪裡,陛下謬讚了。」

    皇上看著他們兩人。「這倒好,今天反讓你們父女倆救了我。」他撫著鬍鬚笑道。「來,來!你們想要什麼賞賜?快說!是要再多一些土地?還是黃金?」皇帝大樂地說道。

    戚慕翔搖頭。「不!保護陛下,是臣子的職責、本分,豈敢要求賞賜?」他拒絕道。

    皇帝搖頭。「你又來了,每次都找借口拒絕我的賞賜,不行!你若拒絕的話,豈不表示救我的命一點都不值得獎勵?」

    「啊!不是這樣的……」真是有理說不清,戚慕翔不知該如何是好。

    「快說吧!你想要什麼?」

    一直低頭不語的荻蘭這時開口了,她抬起頭。「陛下,任何要求都可以嗎?」

    皇帝愣了一下。「當然,只要我能給的就會給,除了這個天下以外。」

    「既然如此,那恕臣媳大膽。」

    「說。」

    所有人無不凝神貫注地看著宮荻蘭,想知道這個美麗非凡的太子妃會提出什麼要求,是要太子讓盧太子妃成為第二正妃嗎?

    她輕啟櫻唇。「懇請陛下同意威鎮將軍辭去軍職,奉還軍權,讓他返鄉。」

    什麼?滿朝文武頓時皆嘩然,怎麼會有這種事,不僅不要賞賜,還要求准予辭官。

    皇帝臉上笑容頓時不見,一張臉沉了下來。

    荻蘭目光無畏無視皇上。「陛下,家父已經為陛下、朝廷效命近二十幾年,戎馬沙場,立功無數,位極人臣,掌握朝中軍權──」話還沒說完,皇帝抬起手制止她。

    「夠了!」畢竟是天子,這簡單兩個字充滿威嚴,也讓所有場中氣氛凝結住。

    荻蘭拚命維持鎮靜,老天!她差點跳起來,這是頭一次跟皇帝正面交手,實在低估了天子的威勢,不過,他也才是她真正的「對手」。

    皇帝生氣地看著地,這丫頭……虧她出生時他在一旁守候著,居然敢提出這種要求,難道不知道她父親是他最信賴的人,是王朝的支柱。

    十八年前,他還是太子時,率領戚慕翔等人,出兵討伐頻頻犯境的北寇,當時戚慕翔的妻子宮霓裳,不顧危險,硬是喬裝偷偷限來,等眾人發現時,已經來不及,那次因為敵人頑強,以及不熟悉當地的氣候和地勢,始終無法獲勝,甚至還被寒冷的天氣給困住,進退不得。

    直到春雪融化,他們才有辦法出擊,可是宮霓裳也大腹便便──在跟來前就已有數月的身孕,只是沒人知道,包括要當媽的那個,所以孩子沒有因為她的任性胡鬧而流掉,已是萬幸。

    後來在一次重要出擊時,因他的箭傷發作,所以沒有跟去,讓戚慕翔帶兵,結果說巧不巧,宮霓裳也要在那時生產,那次可把他嚇到了,因為他從來不知道女人生子時會那樣難過,即使當他的長子昭德出生時,亦沒這種感受──因為當時他奉旨南下辦事,等他回宮時,昭德已經好端端窩在母親懷中吸奶,所以他一點都沒體會到妻子生產時的痛苦。

    可是當他在帳外聽到霓裳痛得死去活來的淒厲叫聲,並用盡所有能罵人的話罵戚慕翔時,及偶爾從帳門窺瞥到那汗水淋淋,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時,他才感受到那份痛。

    當荻蘭落地,哇哇大哭時,他整個人也幾乎虛脫,鬆口氣,而當他抱起那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女娃時,竟奇異地產生一種近乎父親的滿足感,儘管他不是她爹,但是她……讓他明白一個生命誕生的可貴,此時想來,那種感動,仍會溫暖他的心。

    如今經過十八年,她已經從那個全身皺巴巴的小嬰孩,成長為一個絕色佳人,成為他的媳婦,更出人意料,她有一身好武功,並救了他的性命。

    往事飛快地閃過他的腦海,頭一次他體會到自己的衰老,歲月不饒人,想當年接生的小女娃,也長得那麼大,難道……慕翔也認為自己已老了,再也無法效命朝廷?

    皇上微微歎口氣,臉上表情趨於平緩,不再憤怒,他看著戚家父女兩人。「這事……明天我們再談,先回座位,難得一個中秋佳節,大家好好吃喝玩樂一番。」他下命令道。

    戚慕翔和荻蘭跪下告退。

    「女兒,你怎麼敢對皇上這樣說話?」一離開皇帝視線範圍,他立刻在女兒耳邊嘀咕。

    「爹呀!機不可失,這道理懂吧?」荻蘭也嘀咕回去,然後地停住。「爹,您能原諒女兒的自作主張和任性嗎?」突然之間,剛剛和皇帝對談的那股從容和自信消失無蹤,有的只是對父親歉意。

    難得看到這個女兒對他撒嬌,縱使有滿腔的怒氣,也消散無蹤。「不!孩子,我不會不原諒。只是有時候你的行為老是出人意料,為父只怕你會做得太過,為自己惹出大禍。」

    荻蘭低下頭。「我明白,請爹爹不用擔心,女兒自有分寸的。」她抬起頭對父親笑一笑,便轉身走回太子的位置。

    當她回到太子身邊時,卻發現他愁眉苦臉地看著她。

    「幹麼這樣看我?」她問道。

    「你會害死我。」昭德苦著一張臉。

    荻蘭擰起眉頭。「此話怎講?」

    「現在你可是救駕有功的第一功臣,這下子,你要我找什麼理由把你扔進『冷宮』?」

    「哎,這些別擔心了。」她不以為意地坐了下來。「現在該在意的是那些刺客的身份。」

    「啊?」回到現實,有人膽敢利用今天盛宴刺殺皇帝,的確非同小可。「他們是誰?」

    「不知道,不過不是中原人士,看起來像是從關外來的。」

    「是嗎?」

    不知怎地,荻蘭有種不安的感覺,她抬頭看著月亮,關外的人敢如此大膽直搗龍門,難道不怕發生戰爭?或是異變已產生?她拳頭忍不住握緊,想到位在前線的居軒──你可千萬要平安呀!她無言望著天懇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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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隔天,戚慕翔被喚人御書房見駕。

    在聽完戚慕翔辭官理由,皇帝歎了一口氣。「真的非得要這樣做嗎?」

    「是的。」戚慕翔看著付出二十多年的忠誠和友誼的君主。「倘若陛下沒和我成為兒女親家,或許尚不用那麼早引退,但是無論陛下多信任我,身為姻親國戚不該在朝任官,這種體制仍要建立,徹底防範外戚專權。」

    皇帝沉默一下。「朕明白了,朕會同意你的辭官,不過一旦國家有難,你還是得要回來幫朕。」

    「只要陛下一聲令下,慕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戚慕翔恭聲說道。

    「是嗎……」皇上吁一口氣。「沒想到朕聰明反被聰明誤,本想借你的力量防止盧家外戚勢力擅權,結果反而讓你提前辭官,我還打算讓你做到死咧。」

    慕翔笑笑。「陛下,盧右相應該很清楚自己的本分,請不用擔心。」

    「朕不擔心他,朕是擔心昭德那個小子,會被女人牽著走……」皇帝搖搖頭。

    「罷了,不過朕例相當期待荻蘭生出的小孩,相信應該是非常聰明的孩子。」

    戚慕翔低下頭,不敢看皇上。「但願如此。」他可不敢告訴皇上,荻蘭沒打算生下一兒半女的,宮家將來是要讓荻蓮或荻柏第一個女兒繼承的。

    接下來朝中數天發生幾件震驚天下人心的大事。

    第一件是威鎮將軍交出軍權,返鄉養老。

    第二件盧右相辭官,獲聖上恩准,贈送極豐厚的禮典。

    第三件……北方異族大舉侵關,邊疆告急,雁門關守關將軍居軒被誘落陷阱,掉進崖底失蹤,生死未卜。

    第四件原本辭官的威鎮將軍火急被召回朝廷,令他率領大軍到邊關,迎擊入侵敵軍。

    +++++

    自從居軒失蹤的消息傳來時,荻蘭的反應一直很沈靜,事實上大過平靜了。

    連太子的反應都比她激烈,一直準備動身到雁門關去尋找他,不過皇上不准,所以只有派人不斷搜尋。

    她天天到冷官教刺繡,對每個『學生』,都相當有耐心,總是不厭其煩地解說示範,在她的帶領下,冷宮變成『熱宮』,再也沒有死氣沉沉,有的只是一堆女人的談笑聲,以及偶爾傳來被針刺到的驚呼及取笑聲。

    盧湘帶著兩名親信宮女來到冷宮,臉上帶著掩不住的興奮,但在興奮下,又有很深的哀傷。

    現在盧太子妃也經常到冷官來學刺繡,因為她發現和荻蘭在一起,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她來到正坐著低頭專心刺繡的荻蘭身旁。「蘭姊!」她輕喚道。

    抬頭一看是盧湘,荻蘭露出溫暖的微笑。「你來了。」她偏頭打量盧湘。「出了什麼事?你好像很高興。」

    「當然高興,剛剛探子回官來報,說我軍大勝,威鎮將軍即將班師回朝。」

    「真的?」荻蘭興奮地站起握住盧湘的手。「我爹爹打贏了,可以回家嘍!」

    「正是。」

    此話一出,所有冷宮的女人都歡呼抱在一起,說實在這些日子,大家都在為那些上戰場的兵士祈福,盼他們平安無事歸來。

    所有人都沉浸在歡愉中,盧湘則輕拉荻蘭衣袖,示意她出來。

    來到外頭的花園。

    「怎麼啦?」荻蘭好奇地問道。

    盧湘遲疑地望著她,臉上表情也變得凝重,不知該不該講出下面的事,但罷了,她終究會知道。「太子派去尋找居軒的人也回報消息了。」

    想到居軒,荻蘭的微笑立刻消失,她愣愣看著盧湘好一會,然後慢慢垂下眼。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她輕輕問道。

    盧湘吞下喉頭的哽咽、「不、不太好,在居軒落下的崖底,找到了一堆帶血,被扯爛的衣服,及他的佩劍……」

    荻蘭臉色慘白地搖晃了一下,她勉強扶住旁邊的樹幹。

    「蘭姊……」盧湘擔憂地看著她。

    「沒事。」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穩住自己。「說下去。」她堅定地說道。「屍骨呢?有找到嗎?」

    「在衣服旁邊有一堆殘破白骨,」盧湘說完後,眼淚立刻掉下來,太子一聽完這個消息,立刻痛哭出聲,為他的好友哀悼,她不曉得荻蘭會有何反應,盼她能承受得住。「據探子回報,應當是讓野獸……咬的。」

    讓野獸咬了,屍骨無存?

    荻蘭整個人軟軟地順著樹幹滑坐下來,她眼神空洞地瞪著前方,然後兩行清淚緩緩滑下臉頰,她沒有哭出聲,淚水像止不住似的不斷從她的眼泊出。

    風吹過,樹上的葉子像荻蘭的淚水,不斷緩緩落下,落在她的發上,落在她的臉上,落在她的淚中……

    +++++

    「不得了,出事了!西殿太子妃失蹤了。」那天黃昏,突然從西殿傳來這樣的驚叫聲。

    全宮半數侍衛隊立刻到處尋找,結果在西山頂崖邊找到西殿太子妃,昭德偕著盧湘立刻趕到。

    荻蘭穿著一身雪白,身上無任何裝飾,站在崖頂,風吹起她的衣角,整個人顯得靈氣逼人,好似落凡仙女般,現在正要返回天庭。

    「荻蘭,你怎麼不說一聲就出宮了呢?」昭德盡量維持平靜的語調向她喊道,其實心裡非常不安,自從盧湘告訴她居軒的事後,他就很怕會出事。

    自從知道居軒出事後,他心中便充滿了無限的懊悔和歉意,當初若是阻止居軒離京,並對他坦言他和荻蘭之間的夫妻關係不是真實的話,他可能就不會死在千里之外的荒山崖底,甚至屍首被野獸啃得支離破碎,連完屍都不可得。

    荻蘭表情平靜地轉過身子面對眾人。「殿下,這些日子……多謝你照顧了。」

    她那過於平靜的語氣反而駭著地,話中的絕決讓人心悸,他驚恐地想道,老天!她該不會真的要尋死,隨著居軒而去?難道,她對他的感情真有這麼深?深到願意為他殉情?

    昭德陡地明白這點,天呀!他做了什麼?原本以為他們只是互相有好感,但沒想到他們感情有那樣深!

    他以為讓居軒出京一趟,便會忘了這份「錯誤」的迷戀──他絕對不可以對「太子妃」有非分之想,為了保護居軒,為了避免犯下不可彌補的錯誤之前,先讓他離開,等他冷靜下來再回到他身邊,可是沒想到,他錯了!反而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

    雖荻蘭是他的妻子,他絕對有資格佔有她,但是他無能擁有,他恨自己,既然無法擁有,為何不坦然讓出?讓有情人終成眷屬?這一切都該怪他那該死的自尊。

    「荻蘭,你千萬不可以做傻事。」他大吼道,並欲衝向前,將她帶離開那個屋頂。

    「蘭姊,你快下來呀!」盧湘忍不住哭喊道,恨不得一刀殺了自己算了,早知會如此,說什麼都要瞞著。

    她舉起手制住他們。「不要過來,我沒事的,事實上,我現在很平靜,真的。」她以前所未有的溫柔眼神看著昭德。「殿下,請答應我一件事,希望你將來能做個好皇帝,要為黎民百姓造福,讓他們生活快樂,這是你的責任,千萬不可忘了。」然後她轉向盧湘。「湘妹,也別忘了自己的責任,輔佐殿下,是身為『太子妃』責無旁貸的責任,可惜……從一開始我就逃避了這份工作,希望你們別介意。」

    昭德快急瘋了。「別再說了,你趕快下來,你不想當『太子妃』,我也答應你了,你想進冷宮,我也成全你,總而言之,別想不開,我已經失去居軒,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早被她的慧黠給擄獲,也將她視為好友,一個可以直諫無諱的良友,如今他們兩人若同時離他而去,今後又有誰來當他的明鏡?

    荻蘭聽了,臉上露出淡淡的微笑。「謝謝殿下,只是真的很抱歉,我已經無法再待在宮中,我了心只想隨他而去呀!」說實在她也不捨,這些日子,他們都已成為無話不說的朋友了。

    「不!千萬別做傻事,想想自己……未來還有大好的人生,還有宮家坊……你不要了嗎?」

    這時太陽已完全落下,黑夜來臨,一輪明月高掛於空。

    無論昭德和盧湘如何勸,她都不為所動,不再說任何一字,對他們兩人鞠躬行禮,之後轉過身子,仰頭看著月亮,縱身往陡峭懸崖底跳下,一眨眼……白色的身影便消失在無際的黑暗……所有的哭喊吼聲盡被吞噬。

    +++++

    現代「我數到一、二、三,你便醒過來,醒來後,你會回到這一世,並清楚記得所有發生的事,但是不會很悲傷,一、二、三。」陸羽輕聲說道。

    亞敏緩緩張開眼睛,望著四周,整個神情相當迷惘。

    「丫頭,你還好吧?」志奎急急問道,說實話,自從亞敏被催眠後,在指令下,慢慢回歸到過去,並講出從前小時候發生的事情,唯獨到了要突破到前世那一段時,她突然不再開口說話了,整個人陷入昏迷當中,完全不受陸羽所控制。

    昏迷了三個多小時後,她突然發出一些聲音,見到此景,陸羽立刻把握機會對她下清醒的指令。

    「嗯!」亞敏仍有些迷迷糊糊,搞不清楚人身在何處,她呆呆出了一會兒神,然後打了一個好大的阿欠。「我好睏,可不可以睡一會兒。」然後她翻個身,又繼續睡去。

    志奎呆了一下,然後他抓住老人的衣領,「她不會有事吧?」

    「應該不會。」陸羽露出奇特的目光。「只是剛剛看完前世的一生,這趟旅程的確太長了,難怪會那樣累,就讓她好好睡一會兒,一切都等明天再談了。」

    明天……當陸羽和志奎退開後,一個人緩緩將房門推開走到亞敏昏睡的榻邊。

    她側睡著,雙手交疊在臉旁,臉上表情是平靜的,通常經過這麼深沉的催眠,往往會睡上一天一夜,整個精神才恢復。

    他蹲了下來,一張俊臉上儘是無限的深情以及說不出的懊悔。

    她已經想起了一切……還有他了嗎?

    他心情複雜地望著地酣睡的臉龐,伸出手輕柔地愛撫著。

    若是她知道所有的真相後,還會原諒他嗎?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恐懼,若是她不肯接受他,那他又該如何?

    他露出苦笑,將他的臉龐貼上她的,輕輕摩挲,她嚶嚀一聲,轉正身子,他愛戀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即使容貌已變,可是她的氣息、她的靈魂、一舉一動完全是相同,他的心完全領會到了。

    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吻住她的紅唇,愛戀地吸吮,注進他生生世世不變地愛,然後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長腿一伸,坐在榻旁,靜靜守在她身旁,直到她清醒過來為止。

    +++++

    從來沒有弄懂什麼叫做「過度飽和」,但現在她明白了,如今她的腦中塞滿前世和今生兩種記憶,她覺得快爆掉了。

    真的有點後悔接受這項催眠,因為接受了前世的記憶固然滿足了好奇心,但同樣也接受了前世所領略到各種不同,而且複雜的情感,這點遠超過她現世的感情負荷。

    她瞪著鏡中的自己,搞不懂,怎麼會差那麼多?前世是個絕世大美女,怎麼這一世長得那麼普通,勉強可以用「清秀」來形容,前世是個會飛天,擁有蓋世武功的「俠女」,怎麼這一世都沒有,現世的體育成績只能算中等,前世她很會繡花,現世的她,家政分數雖不差,但是她討厭拿針線……唯一沒變的可能只有內在,無論是她的思想邏輯,或者是個性,倒是和前世不差。

    唉!對於前世擁有,而今世卻沒有的東西,她感到強烈的遺憾,既然曾經擁有過,為什麼不能繼續擁有呢?若是她擁有前世的面貌,她一定很快就可以交到男朋友……唉!唉!

    突然視線落在唇上,奇怪,她的嘴唇怎麼微微發腫,一醒來麻麻癢癢的,好怪異,難不成在睡覺時,被蚊子偷吸了血?

    她走出浴室,來到客廳,這時她小舅以及陸羽兩人都已坐定位,並以期待的神情看著地。

    也不曉得是不是經過催眠知道前世後,她幾乎可以很敏銳的感覺到週遭人和她在前世的關係,沒想到前世是親人,這一世仍有可能還是親人關係……這可能就是緣分吧!

    她看著陸羽,已經知道他是誰。「你前世是皇帝,也就是我公公,我曾經擋住刺客救了你的命,對不對?」

    陸羽點點頭。「沒錯!正是如此。」

    志奎不可置信地望著老人。「你……前世當皇帝?」

    「小舅你則是他的兒子!你也當過皇帝。」

    「啥?」一時之間,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亞敏一本正經地看著他。「而且還有個更不幸的消息要告訴你,前世……我是你老婆。」

    志奎整個人跳起來。「不會吧!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他大叫道。

    陸羽和亞敏動作一致地搖頭。

    志奎瞪著亞敏,一種極怪異的感覺升起,然後他拉起亞敏到一旁,再次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是和那個怪老頭聯合起來騙我?」

    亞敏忍不住笑。「我說的是真的,唉!小舅,我知道你的感覺,相信我,我和你一樣不好受……會不會覺得很『噁心』?」

    「會。」

    「我也是,不過老實跟你講,我們沒有發生任何性關係,這樣說,你有沒有好點?」

    「有……不!但哪算什麼夫妻,該不會我真的是同性戀?是你的情敵?」志奎大叫道。

    亞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她記起早先陸羽對他們說的話。

    「其實也不能算是,只能說你是我和我的情人之間最大的絆腳石。」

    「你紅杏出牆?」他若有所悟。

    「……」

    「喂!你們兩個把我當隱形人?」陸羽的聲音插進來。

    「啊!對不起。」

    他們兩人立刻坐回原位。

    「我還以為你會很沮喪。」陸羽深思地看著亞敏。

    「我為什麼要呢?」她問道。

    這一問,反而讓陸羽呆住,他舉手搔搔頭。「我想前世你是以那種方式離開人世,應該會覺得很傷心、覺得很不平衡……」

    亞敏端起茶啜了一口。「先致開這些不提,我很好奇,伯伯您是怎麼找到我的?還有為什麼要讓我想起前世?這一切應該都是有緣故的吧!」

    「的確是有的,不過在我說明前,我想先將你死後所發生的事情說出來,希望能對你有所補償。」

    「死後的事?」她表情變得相當怪異。「好吧!請說,我想知道這樣對我有什麼彌補?」

    志奎再也忍不住,因為從剛剛到現在,這兩人的對話,他完全不懂,實在受不了啦!「夠了,你們兩個能不能把事情從頭到尾講一遍,我已經快抓狂了!要不……」他抓住陸羽的手。「既然我和你們兩個前世都有關係,能不能讓我也接受催眠,讓我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

    亞敏把他拉回來坐下。「不!小舅,你想知道的我會告訴你。」她以難得的嚴肅態度說道。

    「可是……」

    「你就先忍耐一下,讓我先和陸伯伯把一些事弄清楚,好嗎?」

    看到外甥女的表情,他嚇了一跳,亞敏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更堅決,而且全身散發前所未有的傲氣,讓人想拒絕都不行。「好吧!」

    於是陸羽開始敘述宮荻蘭死後發生的事。

    +++++

    在荻蘭跳崖一年半後,居軒奇跡似的活著回來。

    眾人的震驚可想而知。

    居軒掉落崖底,身受重傷被敵寇擄了去,由於身上傷太重,整整修養了半年才痊癒。

    在這段期間,有個女子一直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照料著,後來才知道她是遼國公主,為了報恩,也為了要忘掉那個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的人,所以他同意娶她,成為遼國的駙馬。

    他原本打算一輩子都不要再回到京城,可是當他發現遠國有大舉入侵中原的意圖時,他沒有多加考慮,立刻決定回中原,而他的妻子在幾經考慮之後,毅然決定拋棄一切,和他一起回京,倘若有可能,他們希望能阻止這場戰亂。

    可是在重逢驚喜後,卻聽到震人心肺的事實──太子妃宮荻蘭為他跳崖殉情。

    由於宮荻蘭以太子妃的身份為情跳崖自殺,對王室而言,是個羞辱,未尋獲屍體之故,所以只有立一個空塚,沒有建造任何陵墓,也沒將這份消息傳出,只有朝中人知道,一般平民百姓斷不可能聽聞。

    這項消息有如青天霹靂,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忘了她,甚至認為自己經不再迷戀她,可是當他得知她竟因為他的死而跳崖時,她的死亡,讓他心神俱碎。

    當他站在她跳崖的西山頂時,只有一個念頭,只想隨她而去。

    這次昭德太子和其它人有所防備,及時拉住他,不讓他尋死,並告訴他要為目前的妻子以及肚子中的孩子保重,逝者已矣,一切留待追憶。

    活下來的居軒,則有若失去靈魂,行屍走肉痛苦地過完了一生。

    說完後,陸羽沉重地歎口氣,只因為他前世一時的決定,卻害苦了兩個人,甚至也害了他自己的親生兒子,因為昭德對未能成全他們兩人,始終抱憾於心,是他!造成了這一悲劇,讓所有人都不好過……所以他今生要來還債。

    亞敏聽完後,整個人完全沉默下來,久久不語。

    「你、昭德太子及居軒,你們三人關係大密切,因此這項『遺憾』比任何事都還深刻在你們的記憶深處,影響到你們這一世的處事方式,對戀愛的態度,像你……」陸羽看著志奎。「是不是到現在還沒辦法和一個女子安定下來?」

    志奎點點頭。

    「這就是因為你一直認為虧欠居軒和荻蘭,只有自己得到幸福,所以這一世你一定要等到他們兩人都得到幸福,你才會找到真正的另一半。」因果循環,就是這麼一回事。

    過了一會兒,亞敏打破沉默,她看著陸羽。「你遇到我們兩個,那另一個?」

    「居軒?事實上,他是我這世的兒子,所有的事情可以說都是因他而起。」

    有著荻蘭記憶的亞敏,立刻吃驚地張開嘴巴,不會吧!

    陸羽點點頭,「你說的沒錯,為什麼我要費那麼大的神來做這一切,當然是有原因,就聽我慢慢說吧!二十幾年前,我的兒子才六歲時,便深受夢魘困擾,和別的孩子不同,無法同他們一道玩耍,眉宇間沒有小孩的純真和無邪,每到夜晚,總會用淒厲的聲音嘶喊道:『原諒我,我不是有意負你,你要原諒我……』一夜復一夜,從未終止。」

    聽到這,亞敏整個心深深震動了,難道……她忍住滿腔的問題,繼續聽他述說下去。

    陸羽搖頭苦笑。「我們對此完全束手無策,因為當他清醒過來時,完全不記得他曾經夢過什麼,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他十歲時,我帶他到全美最富權威的心理醫療機構,尋求協助,在醫生建議下,他接受了催眠,才發現他還保有前世的記憶,比一般正常人都還深刻,而我也在催眠下知曉前世所有的一切,也領悟到,前世身為皇帝,欠了許多債,其中一項便是自作主張將你許配給我的兒子,讓你不快樂,甚至讓你為情尋死。我為了保護自己的王朝,不知踏過多少人的生命,甚至奪去別人的幸福;前世的我毫無所覺地離開人世,而這一世卻發現,我前世所為影響到這世,其中受害最深的竟是我的兒子……因此為了我的兒子也為了自己,所以我立誓要還債,而他則立誓要終其一生找到你,他深信你也轉世了。」說到這,陸羽輕歎口氣。「經過十八年的搜尋,我們踏遍世界各地,終於找到了你,我必須要將我前世造成的過錯做一個彌補。」

    「彌補?」

    「因為你前世是帶著愛人逝去的心痛抱憾而去的,而這種遺憾和心痛,會影響到你這一世的戀愛和婚姻。」陸羽嚴肅地說道。

    出人意料,亞敏開始笑,先是淺淺的笑,最後竟大笑出聲,其它兩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知她為何有這樣的反應?

    亞敏邊笑邊喘氣地說道:「伯伯,您怎麼能那樣篤定前世的事會影響到我這一世的姻緣?這從何說起?」

    「因果輪迴,環環相扣,前世所造成的因,必在這一世結果,你帶著傷痛和遺憾逝去,這一世對愛情將不會那樣輕言接受,所以我才會說你的『宿怨』會影響到你的姻緣。」他不懂這麼嚴肅的事,她怎麼不當一回事?

    「你兒子呢?」志奎可是相當想見到這個悲劇男主角。

    「他在等我完成你的記憶……他想請你原諒他,他想對你說出曾錯過的話,他打算明天再和你們碰面。」

    「總之,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做的?」亞敏喃喃地說道,原來如此大費周章,只是為了要讓他能夠道歉?

    亞敏站起來,走到窗前,她看著外面片刻,確定腦中的思路都已歸位,將所有事情做個整理後,方轉過身子面對他們。「明天,我就可以見到他了嗎?」

    「是的。」陸羽露出微笑。「他叫陸正堯,今年二十七歲,是個計算機博士,為人聰明、內向又體貼,你一定會……」

    亞敏舉起手制止他講下去。「別再說了,也別亂牽線,這世是這世,我不想跟前世址上牽連;總之,明天我們就做個了結吧!將前世結下的『宿怨』淨化乾淨吧!」說完她站起身,告別離去,而志奎則留下來接受催眠,去看他的前世。

    渾然不覺背後有道充滿深情的目光正緊緊跟隨著她。

    +++++

    前世的記憶真的會影響到今世嗎?

    在志奎開的骨董店前,亞敏抱著膝看著夜空出神地想道,多巧呀!今晚是十五,月亮又亮又圓。

    可能有吧!

    有一部電影不是曾經這樣演過,在偶然的催眠當中,太太發現自己前世的死亡和現世的丈夫有極大關係,前世兩人也是夫妻,不曉得為什麼,太太被人謀殺,之後丈夫也被人殺死,兇手不知是誰,而這一世,他們共同想起了這件事,也發現那個兇手仍存在他們之間,所以兩人之間有了嫌隙和猜忌,為了解開謎團,利用催眠方式抽絲剝繭,誤會解清,在這一世抓出真正的兇手──一個已活了近百的老人。

    故事是那樣不可思議,如今居然發生在自己的身上,也同樣覺得不可思議,但也覺得莫名的悲哀,難道人,真的要不斷活在輪迴當中?

    從陸羽口中,得知「他」飽受前世記憶之苦──從六歲開始。那……在這麼長的成長歲月中,他都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不斷地在找尋她,想向她道歉?

    天呀!怎麼會這樣?一想到他受了那麼多無謂的折磨,她好心疼。

    正當她在沉思之際,突然可以感覺到有道熾熱的視線黏在她的身上。

    她抬起臉迎視,對街站了一個男子正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是他!是那個前幾天幫助她制伏歹徒的美男子!她驚喜地站了起來。

    可是當兩人視線相接的剎那,她便認出對方是誰?天呀!她艱難地往後退一步,沒想到他就是「他」!

    難怪他會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儘管面容已不同,但這一世的地,依舊帥氣逼人,充滿男性魅力,讓人移不開眼光。

    喔!不公平!為什麼她就沒有奪人的美貌?她要求也不多,只要有前世的百分之十就很滿足了。

    陸正堯癡癡地凝視著她,昨天,他整整守在她身邊一天,在她清醒前離開,經過近千年的輪迴尋找,總算在這一世遇到她,他多想衝過去擁住她,想當面向她道歉,想對她說出遲了一千年的話,可是他不知道在她聽完所有的事情後,還能原諒他嗎?

    他站在懸崖邊,一動也不動盯著下面,神情憔悴,耳邊斷斷續續傳來昭德大子的聲音。

    「聽見你死的消息,她的動作太快,我們都來不及攔住,所以……」

    接下來,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字進得了他的耳中。

    他慢慢轉過身,看著這個曾是他最敬愛的人……「為什麼你沒有好好照顧她?她是你的妃子呀!為什麼?你是她的丈夫呀,為什麼沒有好好珍惜她?為什麼?」

    他臉上灰白痛苦的表情,讓昭德太子嚇了一跳,好像回到多年前一般,他向他質問為什麼不好好愛惜那隻鳥的情景……昭德大子愧疚地搖頭,他哽咽說道:「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說才好,你要罵我也行,你要打我也行,我都不會說什麼,只要你能原諒我,我不該在明知你們彼此有情愫之際還讓你離開,離開不能解決問題,我錯了……」

    他聽了更是痛不欲生,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他倏地向昭德大子跪下。「不是你的錯,千錯萬錯都是我……是我不對,是我害苦了所有人,是我……」男子漢大丈夫向來不輕言落淚,但現在……她死了,死了……為了他殉情而死……原本以為已嘗盡了心痛的感覺,誰知不然……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徹底忘了她,誰知不然……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堅強地繼續活下去,誰知不然……她為他殉情,他為她另娶……他踉踉蹌蹌爬起來,歪歪倒倒走到懸崖邊,打算以死亡謝罪還有要趕去追尋她,不管黃泉九重天,他都要尋到她,請她原諒他。

    早有防備的昭德一把撲過去,將他壓倒在地,不讓他做出傻事。「不准你也跟著她去死,若是你想跳下去,我也會跟著你跳下去的。」昭德死命抱緊他。「你就算不為我想,也要為你的妻子想,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呀,你不可以任性棄她們而去,聽到沒?這一生負荻蘭一人就夠了,不要再負其它人,聽到沒有?」昭德在他耳邊大吼道。

    這些話一點一點滲進他已麻木毫無靈魂的軀殼中,是呀!他今生已負了一人,還要再負其它人嗎?

    但是,他活下去又有什麼意義?難道要面對永無止盡的愧疚和思念嗎?

    她對他這份以命相許的深情,該怎麼回報?此生不償,要等來世嗎?

    他慢慢轉過頭,焦距漸漸清晰,看到一張傷心的臉蛋,是他的妻呀,微凸的肚子……他未出世的孩兒呀!

    是的,他此生就只能這樣活了,他還有責任呀!荻蘭,等我。來世我一定會加倍還你這筆情債,一定會的。

    他雙手握緊趴在地上,背上的昭德仍緊緊壓著他,抬起頭,望著天空,無論上窮碧落,轉世幾次,他都要找著她,他要彌補她!他對天發誓。

    如今總算……隔著一條馬路互相凝視,誰也沒開口,亞敏可以感受到過去看到他時就會產生的悸動,再一次在現世出現……該死!別又來了,她趕緊壓抑下,不!她不會讓前世的事情來干擾到這一世。

    因為這樣一點都不合理。

    當她發現他打算橫過馬路走向她時,她跳了起來,並大聲對他喊道:「別過來,我打算明天才要跟你說話的。」

    他愣了一下,然後退了回去,他不發一言地看著她,表情充滿莫名的悲傷。

    看到他那個表情,她整個心都揪起來,老天,別這樣呀!

    她強忍心中屬於宮荻蘭的那一部分想衝過去安慰他的念頭,咬咬牙,她轉過身子走回店內,用力將門關上,視而不見地盯著前方,不過當她回過神轉過身子時,已經不見他人影。

    不清楚浮在心中的那股情感為何?失望還是鬆口氣?或者是憤恨?她已經搞不清楚。

    罷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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