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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0

  甄暖恢復工作第一天,正巧遇上局裡搞一月一次的小活動。

  一大群高大強碩的警察們,一小群秀氣呆愣的男研究員們,中間點綴幾個膚白嬌小的女人,外加一隻離瞭解剖室就時刻發呆走神的甄暖,集體趕鴨子一樣匯聚在辦公大樓和C-Lab實驗樓間的大空地上。

  甄暖一見密密麻麻的人群就恐懼,揪著關小瑜的袖子緊跟著。

  偏偏大家都知道刑偵一隊來了個美女,她一出現,臉蛋說明一切,很快吸引不少目光。

  言焓正和經偵二隊的副隊長說著話,半路見對方目光挪走,似有驚歎之色,心中瞭然。

  回頭看,甄暖困窘又著急地貼著關小瑜,走走停停,磕磕絆絆,像一隻呆頭呆腦的小鵝。

  「甄暖。」

  「誒?」

  甄暖抬頭應答,烏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在人群裡尋覓,懵懵轉了一圈。

  人影交錯,風吹著她的額發毛茸茸地飛舞,他低頭笑了,摸摸鼻子,拔腳朝她走兩步:「這裡。」

  她回頭,剛好有人從中間走過,遮擋住視線;一秒後,人影挪開,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四目相對,靜靜望著。

  好似尋尋覓覓終有歸處,她唇角欣喜地上揚:「隊長。」

  「工作還適應嗎?」

  「啊?」她奇怪,「為什麼不適應啊?」

  「身體恢復了,心理呢?」

  「……我覺得……還蠻好的。」

  「是嗎?今天上午做了些什麼工作,匯報一下。」

  「上午啊。……跟徐思淼學操作建模軟件,問谷清明他數據庫的錄入方法,檢查小松大偉獨自解剖的屍體,查看病理實驗室檢驗的樣本……」事無鉅細,一點兒芝麻大的事都「匯報」。

  言焓垂頭看腳下的地板,偶爾輕輕踢蹭幾下。

  她絮絮叨叨地講,他安安靜靜地聽。

  他風衣裡的白襯衫鬆了扣子,隱約露出朗清的鎖骨。她看著,磕磕絆絆走了神:「沒了。」

  言焓抬起頭,笑:「沒吃小熊軟糖?」

  甄暖驚奇:「你怎麼知道?」立刻搖搖頭,手卻下意識捂了捂軟呢大衣的口袋。

  言焓因她孩子氣的動作好笑:「猜的。」

  ……

  遊戲是兩人三腳,每隊抽出5對人比賽,把5組時間統計起來,用時最短的獲勝。

  很多隊女人不夠,只能男人和男人一組,刑偵一隊剛好5個女人,自然讓女生登場,且暗地裡都想和甄暖一組。

  一夥男人決定抽籤。

  先抽5人登場,言焓原不準備抽,想讓隊員們玩兒,可程副隊已準備好紙條,把最後一張給了他。

  結果:譚哥,黑子,林子,老白,和言焓。

  言焓把抽的簽遞給身後一幫弟兄:「你們誰玩兒。」

  隊長的簽誰敢要,全擺手:「我們當拉拉隊!」

  5人抽籤和哪個女生一組。

  老白摩拳擦掌:「小貓小貓,要是和小貓的腳綁在一起,我寧願走一天,走倒數第一!」

  黑子出於團隊榮譽考慮:「老白消極怠工,一定不能讓他和小貓綁一起,還是我吧。」

  言焓:「那我和林老師一起,別她一個眼神把你們全嚇腿軟。」

  結果,譚哥和畫眉,黑子和關小瑜,林子和蘇雅,老白和秦姝,言焓和小貓。

  老白找言焓打商量:「老大,反正你想和林老師一起走麼,乾脆把小貓和我換。」

  言焓懶懶地瞥他一眼:「想得美。」

  「……」老白仇恨道,「老大,我一直以為你只是表面風騷,沒想到內心也悶騷。」

  言焓一腳把他踹去天邊。

  ……

  幾個女生不知男人們偷偷摸摸來了這麼一出,見大家自然而然站隊,都沒說什麼。

  秦姝看了言焓和甄暖一眼,蘇雅也是,但她很快回過頭去。上次大家看甄暖,她沒好意思去。

  甄暖上班後,她找她道了歉,反倒讓甄暖窘得手足無措渾身不自在。現在見面,甄暖還是少根筋,沒注意她。她卻尷尬。

  那天在悅椿聽說甄暖受的傷,老白差點兒沒衝上來打她,還是譚哥和林子死死抱住給拖走。

  言焓不肯讓蘇雅再插手刑偵一隊的案子。可她是上級調來的人,尚局要顧及,把兩人叫到辦公室談心,但言焓態度強硬,蘇雅道歉都沒用。尚局也沒法,把她安去二隊,查查失蹤案什麼的。

  最後這幾天一隊的人仍對她客氣,可蘇雅也知道大家都不喜歡她了。

  ……

  甄暖聽說要參加兩人三腳,背後一直冒汗。

  她不想和男人把腳綁在一起,也害怕走不好連累一隊。但她的退出申請直接被言焓無視掉。

  她發窘時,見和自己配對的言焓,也不知怎麼的,莫名放鬆了一點兒。

  ……

  或許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前4輪比下來,刑偵一隊居然用時最短,和涉外刑事隊並列。

  上場前,甄暖緊張,看言焓拿著繩子走來,慌慌道:「隊長,是不是我們這一輪輸給涉外隊,一隊的成績就毀我手上了?」

  言焓說,「是腳上。」

  甄暖被他繞得愣了愣,點點頭:「哦,是腳上。」

  言焓低頭瞧她細細的腿桿,圍著她轉一圈,問:「左腳右腳?」

  「右腳吧。」

  言焓剛要蹲下,甄暖又問:「隊長,我協調性很差的。要是我拖你後腿了怎麼辦呀?」

  「那我就把你綁在我前腿上。」

  「……」

  甄暖噗嗤一笑,緊張情緒被他一句話化解。

  她的雪地靴胖乎乎的,繩子不太長,他用力收緊繩索。這一拉,甄暖猝不及防,腿桿一彎,差點兒沒跌在言焓頭上。

  她搖晃著馬上站穩,虛驚一場地拍拍胸口:「還好。」

  言焓笑:「剛說協調性差,馬上就給我表演一出。」

  甄暖臉頰發燙,摳著手指不吭聲。

  言焓把腳綁好,站起身,發現甄暖離他很遠,兩人的肩膀間還可以站一個人。

  ?

  剛才綁的就是她吧,那胖嘟嘟的鞋子不屬於她還有誰?

  言焓目光下挪,見甄暖重心全在左腳上,兩隻腳像張開的圓規,更像一隻被抓住一條腿卻一心刨著地面要逃脫的小狗。

  「你屬螃蟹的?」

  「不啊,我屬相……」甄暖答到一半,鼓鼓腮幫子,小聲頂嘴,「你才屬螃蟹。」

  發令員喊著口令預備。

  兩人勉強和諧地走到起點,甄暖一瘸一拐,隔他十萬八千里。

  言焓:「你這樣,我們真得輸掉了。」

  甄暖往他跟前挪一小點。

  「可能輸得不太丟人。」

  甄暖沮喪,發令員卻突然喊:「開始!」

  甄暖一下慌了:「怎麼辦?」

  「這麼辦。」

  言焓握住她的右手臂,一把將她拉到跟前,甄暖踉蹌著抓住他的身體往前撲了兩步,卻絲毫沒有被束縛之感。

  她驚訝地低頭,被言焓禁令的嗓音制止:「你看前邊,自由地走;我配合你。」

  他這話有魔力,甄暖突然不慌了,直視前方穩步行走。

  她漸漸找到感覺,越走越快,不看腳下,完全信任他。走到半程,兩人居然一次沒磕絆。

  甄暖心裡湧起難以名狀的欣喜,目光掃向兩邊,見涉外隊的人要趕到前邊去了。

  「隊長。」

  「嗯?」

  「如果我跑的話,你也可以跟著我嗎?」

  「可以。」

  「那我跑了哦。」

  「好。」

  她唇角咧開大大的笑容,拔腳便跑;他收小步伐,遷就她。

  衝到終點的那一刻,她興奮地叫:「隊長,我們贏啦!」

  樂極生悲,腳上亂了節奏,人猛地撲向地面。

  言焓的腳被她牽引,失去重心。他怕她亂動,索性摟著她的腰把她抱起。

  甄暖騰空而起撲到他身上,她渾身發麻,又急又慌,掙扎踢騰。

  言焓單腳跳著,控制不住向後仰,趴在他身上的甄暖被他摟著往前一壓,腦袋撞過去,軟嘟嘟的嘴唇撲到他臉頰上。

  「啊嗚」一聲,啃了一口……

  甄暖瞬間傻掉。

  言焓好歹穩住,把她重新放回地面。卻沒立刻鬆開她,手仍是摟著她的腰,臉色稍稍凝滯,彷彿被什麼抽了魂兒。

  甄暖的心在胸腔裡上躥下跳,慌得推開他,可壓在他身上晃蕩時身體裡戰慄的悸動死死糾纏心頭。

  言焓很安靜,解了腳上的繩子站起身,桃花眸子深沉如水,盯著她,一句話不說。

  她被他看得心底發顫,舌頭打結:「隊長……」

  「你剛才是故意的。」

  故意親他?

  她不禁逗,面紅耳赤,急得要哭:「不是,不是故意……」

  「不是嗎?」他低了聲音,稍顯落寞「好遺憾。」

  甄暖傻眼,意思是……他希望她故意親他?她是不是被他,勾搭了?!

  同事們朝這邊跑來,他正經了一點兒,安靜地說:「甄暖,歡迎回來。」

  「我回來,你開心嗎?」

  他極淡地彎彎唇角:「嗯。」

  見他笑,她也笑,抿著嘴。眼底是笑意,卻安靜靦腆。

  她看上去真美好。

  是啊,阿時的生命,能不美好嗎?

  原以為身份可以證明一切,可面前的女孩什麼都不記得,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現在每當看到她,他的心都是麻木的,不知如何自處,也不知該如何對待一個沒有記憶且生人勿近的她。

  他一定會把那些人揪出來,為今天的一切付出代價。

  而她真實的身份究竟是該暴露還是繼續隱瞞?

  如今最關鍵的還有,證據。他需要證據。

  ……

  同事們圍上來慶祝,誇甄暖表現好。兩人各自應付著,等人群散去,她的視線與他交疊。

  言焓問:「小熊都被擠癟了吧?」

  甄暖愣了愣,剛才貼得那麼近,他一定感受到了。

  她扒開口袋看裡邊的小熊軟糖,抬起頭搖了搖:「沒有,它們是軟的,又可以彈起來。」

  他忍不住笑了。

  她捏捏口袋裡軟咚咚的糖果,問:「隊長,你要吃嗎?」

  「嗯?」

  「很好吃呢。」她輕輕說,琥珀色的眼睛濕潤又認真。

  「一顆。」

  她在口袋裡窸窸窣窣地抓了抓,說:「兩顆吧。」手拿出來遞給他。

  「一顆。」他挑了隻藍色的小熊放進嘴裡。

  她「哦」一聲,手心捧著剩下那顆給自己。她咬著糖果,揚揚眉毛,好吃呢,心情又變得不錯了。

  只是……言焓的那句「好遺憾」縈繞心頭,她有些慌,他只是透露出一絲疑惑,她也怕招架不住。

  ……

  下午,甄暖坐在辦公室裡望著窗外的紅葉發呆。

  好遺憾。

  哪裡好遺憾?

  言焓……

  他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似乎散發出平易近人的氣質,卻絕沒有如沐春風的自在,分明一點兒不冷酷看上去還很好相處,可靠近便是如芒在背;他似乎給人言笑晏晏的輕鬆,卻總有淡漠疏離的距離,看得到表面隨性散漫玩世不恭,卻看不見內心深淵千尺。

  這樣的他,會覺得哪裡遺憾?

  還想著,關小瑜衝進來,不由分說拉起她往外跑:「走走走,出大事了。」

  ……

  甄暖莫名其妙,被紀法拉拖去辦公大樓,刑偵一隊的公共辦公區裡氣氛詭異。

  紀法拉來了,立在言焓辦公室門口,捧著一束玫瑰,興奮地喊:「言焓哥哥。」

  一聲呼喚讓辦公區鴉雀無聲。

  大部分人出勤了,少數幾個把頭往資料堆裡埋。只有蘇雅不悅地皺眉。

  言焓不冷不熱的:「你還沒走?」

  「我等你下班一起吃飯。」

  「你跟我來。」

  眼見他們一前一後往這邊過來,關小瑜和甄暖嚇一大跳,立刻往天台逃竄。

  可言焓也上樓來了。兩人慌忙找到一處拐角,貼得緊緊地躲進去。

  言焓走上天台,在風裡站了一秒,從風衣口袋裡掏出煙盒。

  風吹著衣領翻飛,他垂頭,拿出煙來。半晌,想到了什麼,在欄杆上磕一下,又塞回去。

  他回身看跟上來的紀法拉,指指她身後的樓梯間門:「把門關上。」

  後者臉上現出喜悅,轉身要去,又聽言焓說:「你出去,把門關上。」

  「什麼?」

  「以後別幹這種事了,沒事別往這兒跑。」言焓不鹹不淡,並不躲避她不開心的眼神。

  「為什麼?」

  「有時間好好學習,別浪費光陰。」

  「幹嘛擺這種家長的姿態,你別把我當小孩子。」

  「紀法拉……」

  她生氣地打斷:「為什麼這麼生疏地叫我?」

  「我們本就不夠親近。」

  「你以前救過我,是恩人!」

  「我沒救過你,你認錯人了。」

  「有!」紀法拉跺腳,「就是你。你背過我的。」

  言焓一副好笑的樣子:「我還背過老奶奶過馬路。」

  「這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紀法拉立在風裡,很受傷:「我喜歡你。」

  言焓不動容,淡淡道:「你還小,不懂什麼叫喜歡。」

  「你小的時候喜歡夏時,到現在都沒忘。」

  言焓沉默。

  天地間一片灰白慘淡,他黑色的剪影被風吹得消瘦卻異常挺拔。

  良久,他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那我告訴你,我現在有心上人,你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

  「那個叫秦姝的真是你女朋友?」

  「不是她,別人。」

  「誰?我要和她競爭。」

  「紀法拉,」他黑眸微斂,「驕傲點,別這麼沒骨氣。」

  一句話叫紀法拉羞得哭起來,她低低地說:「你害了我爸爸,我都沒怪你。」

  「我沒害他。」

  「你欺騙了我家人的感情。」

  他沒什麼聊天的耐性了:「那就叫他們來找我算賬。紀法拉,我最多認識紀琛和沈弋,還真不認識你。」

  甄暖和關小瑜躲在角落裡,交換眼神。以紀法拉的段位,哪裡鬥得過言焓。言焓這種軟硬兼施,且軟硬皆不吃的人,真可怕。

  紀法拉連連受挫,怒氣沖頭:「你這樣沒心沒肺的人,活該受報應。當年的事就是你活該。」

  甄暖和關小瑜都聽出來那件「事」是夏時的被殺。兩人對視一眼,竟有些害怕言焓會打人。

  但那修挺的黑色側影只是立在灰濛濛的天幕裡,安安靜靜的。

  北風在天空盤旋,響徹天際。

  言焓低頭,伸手進口袋,重新把煙盒摸出來。

  「嗯。是。我活該。」他輕輕地笑了笑,「消氣了嗎?」

  「抱歉,我要抽煙了。」夾著煙的兩指揮一揮,「請出去,把門關上。」

  紀法拉原想氣他,可他散漫不羈,她反而氣得更嗆,咬咬牙,快步出去匡當摔上鐵門。

  言焓轉過身,背靠在欄杆上。他把煙叼進嘴裡,不輕不重地擦火柴。

  風在和他作對,一下,兩下,火焰一次次被吹滅,變成一抹青煙,消失在風裡。

  不知是第幾次,他靜默了,盯著裊裊的煙霧。等散盡,他把嘴裡的煙拿下來,扔進垃圾桶,下樓去了。

  甄暖和關小瑜從角落裡走出來,兩人默不作聲下了樓。

  走在冬天的枯枝敗葉裡,關小瑜忽然說:「我做痕檢的第一個現場,就是夏時的案子。」

  甄暖沒吭聲,在好奇現在言焓心裡的人是誰。

  「言隊……心愛的人死得那麼慘,心理陰影肯定很重。好在,聽他的話,應該找到新方向了。」

  「聽說之前的那個,被碎屍了。」

  「何止是碎屍,」關小瑜皺眉,「她被攪成了碎末。」

  ……

  9年前,夏時失蹤;

  8年前,一隻狗在白水河邊刨出了她的一堆碎肉和一根肋骨。

  碎肉和肋骨是冰凍過的。

  鄭容教授的法醫室用了很長的時間分析得出,從斷骨上看,夏時受害一年多了;而那堆碎肉混雜了人體各個部位的皮膚和肌肉組織:耳朵,手掌,胸脯,臀部,大腿……

  從夏時父親那裡提取DNA後,法醫室花了十幾天的時間分離對比驗證,那根骨頭和那堆碎肉全都屬於夏時,沒有別人的。

  刑偵隊的推測是,兇手把夏時絞碎了,一小點一小點分批次扔進河裡,大部分入了海,這一小團卻被淤泥攔住。

  面對這樣的證據,言焓只說,不把整個夏時找出來,他不會相信。

  那時他還只是被尚傑帶著的骨幹學員。他什麼也不幹了,一直找夏時,把譽城都翻遍。

  7年前,在白水河下游的奚市,發現了更多腐化的組織和碎骨,其中有一截枕骨一截頸椎一截脊柱。

  化驗後同樣是夏時的。

  人沒了肋骨可以活,可沒了這些骨頭,是活不成的。

  ……

  太慘了。

  甄暖蹙著眉從電梯裡出來。聽關小瑜講這些,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心神不寧地走進辦公室,胡亂收拾東西準備下班,可小松衝了進來:「甄老師,得加班。三木縣和城區交界的陽明垃圾填埋場36號坑發現了一具屍體。」

  「好,馬上動身。」她打起精神。

  「這次會遇到很恐怖的屍體哦。」

  「為什麼?」

  「陽明填埋場36號坑在9年前就封閉了,那具屍體至少得有9年以上。」

  「9年?」甄暖詫異,「應該變成白骨了啊?」

  「沒有,屍體浸在某種化合物裡,變成了鞣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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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1

  甄暖準備妥當,走進電梯,見到了谷清明。

  「你也要去現場?」

  「嗯。」谷清明點點頭,「帶柴油去。」

  「柴油?」甄暖納悶,想了想,背後發寒,「屍體在瀝青裡邊?」

  表情木木的谷清明這下低頭看她了,說:「甄暖,我接受你做我的同事了。」

  「……」

  「因為瀝青?」她莫名其妙,「我來C-Lab這麼久,之前你把我當什麼?」

  「實習3個月後就會被隊長辭退的人。」

  「……」

  她有那麼糟糕嗎?

  ……

  垃圾填埋場裡惡臭熏天,像混集了世界上所有的毒氣和刺鼻惡臭。

  甄暖戴上垃圾填埋工人專用的防護口罩,層層疊疊厚厚實實,呼吸都困難。先一步到達的言焓和其他刑警,正站在一個巨大的天坑邊上。

  天上下著小冰雹。垃圾場的負責人對著下面指指劃劃。言焓微低著頭,時不時點兩下,認真在聽講解。

  負責人說:「……這屍體的發現也實在蹊蹺。環保局前幾年不是和德國多特蒙德一家垃圾轉化廠簽訂了變廢為寶合同嗎?這幾年市裡的垃圾全運到德國處理再利用。我們市生態才全國數一啊。陽明垃圾場早年填埋量飽和,這幾年為了搞生態,垃圾被運走,運了好幾年,終於輪到36號坑。」

  他指著懸崖底下黑漆漆的土地,「垃圾全挪走,底下出現一大堆瀝青。我們用挖掘機挖成小塊運,結果挖起一塊時,瀝青上浮現出一張猙獰的人臉……

  後來一看,整個人浮在上面哩,像黑色的墨水畫……」

  ……

  言焓他們乘升降梯去往坑底,四周的泥土壁上殘留著花花綠綠的垃圾碎片,像凌亂的塗鴉。

  腳下的土地堅硬得像岩石,散發著黑乎乎的光澤和刺鼻的氣味。垃圾都挖走了,可殘留的毒物臭氣全滲進地下,又擴散到空氣裡。

  四周宛如災難片裡的末世。漸漸密集起來的冰雹又增添了些蕭索。

  一行人在坑底走了幾百米,地面上出現大面積高低起伏的瀝青。

  甄暖發現一路過來瀝青裡除了混雜著不規則的垃圾,還有一些殘留的金屬片,非常大塊的鋼鐵片。

  前邊,言焓對痕檢組的人說:「把這些金屬片全部搜集起來。」

  譚哥奇怪:「那不是覆蓋在上邊的垃圾嗎?堆放太久,融在一起了。」

  「我認為是裝瀝青的罐子。」

  「罐子?」譚哥蹲下撿起一片,「這麼薄?」

  「在垃圾堆裡埋這麼多年,雨水滲進來,各種毒物分解,連罐子都被腐蝕了。」

  「意思是,這些原本都是瀝青罐子?」

  「這麼多的瀝青怎麼運過來?」言焓問,「難道運來之後就地加熱一下,把凝固的瀝青倒出來再運走罐子?」

  甄暖想了想,明白了。那屍體是在別的地方被塞進瀝青然後整個兒移到這兒來的。

  又走了幾十米。來到一座黑色的小山前,大塊的瀝青被挖掘機一鏟子一鏟子堆砌起來。

  瀝青硬掉了,踩上去有地毯般軟陷的質感。

  每塊瀝青都有大半個人高,言焓和幾位刑警輕輕鬆鬆躍上去,好似在飛,一塊塊踩在腳下毫不費力。

  言焓跳到半路,回頭看。

  甄暖落在後邊,小臉急慌慌的,怕跟不上大家,跟落單的小狗似的圍著瀝青急得團團轉,手腳並用地爬。

  放眼望去,這塊環境惡劣的山林裡,就只有她一個女人。

  他幾步跳下去,俯身朝她伸手。

  她仰頭,他背後是高高的天空和漫天的落冰花,襯得他的眼眸幽深幽深。

  她想了想,把手交過去。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腕,她細得像根小棍子,彷彿一捏就碎。

  他叮囑:「你傷沒完全好,別用力,我把你提上來就可以。」說得像她是隻貓,拎著脖子就行。

  他的手腕蓬勃有力,使出勁兒拉她時,手筋繃了起來,滿滿的全是力量。

  他的確輕而易舉,往復幾次就把她拎到瀝青堆頂上。

  甄暖站好了回頭,驀然看見瀝青上浮雕般露出一個痛苦掙扎的畸形人面,黑漆漆的臉猙獰而扭曲。

  甄暖冷不丁嚇得往言焓那邊一縮,撞上他的胸膛。

  他站在瀝青塊的邊沿上,後邊懸空,搖晃了幾下想保持平衡,可最終還是重心不穩向後傾斜而去。甄暖趕緊拉他,他卻打開她的手,偏她抓得太牢不松,兩人歪歪扭扭地搖晃起來。

  言焓索性跳下去,落到下一塊瀝青上。

  她也要掉下來,他雙手舉高扶住了她的腰。她渾身一麻,晃蕩兩下,好歹站穩。

  言焓很快又跳上來,拍打頭上和肩上的冰。

  「幸好。」他自言自語,似乎鬆了一口氣。說著,揪住她衣服背後的帽子,把她往瀝青中心挪了一點。

  他低低道:「別剛出院又摔進去。」

  ……

  瀝青塊上的「浮雕」輪廓並不明顯。

  所謂猙獰的人臉和身體,細細一看只是瀝青上的溝壑。表面伸出一隻手,非常瘦小,像縮水了的老人的手。

  甄暖初步看過後和言焓商量,把這塊瀝青和挖掘地附近的瀝青搬到平地上去,眾人一起用柴油溶解,把屍體和掩埋在瀝青中的證據找出來。

  大家陸陸續續從瀝青山上往下走,男人縱身下躍,輕輕鬆鬆。

  但面對半人高的瀝青塊,甄暖想想才癒合的傷口,不敢貿然下跳。且瀝青上開始積冰,萬一打滑,她就完蛋了。

  她坐在邊上,慢慢往下挪。

  言焓從她身邊跳下,走到她下一級,蹲了下來,指指自己的肩膀。

  意思是……踩著他的肩膀下去?

  甄暖又驚又嚇,忙擺手:「不用。」

  他蹲在地上,仰起頭顱,笑著看她:「你想讓我抱你?」

  她坐在巨大天坑的瀝青小山上,愣愣地眨巴眼睛,是她的錯覺還是什麼,自她出院後,隊長對她不一樣了,看似輕佻,卻好溫柔……

  她臉紅了半晌,搖搖頭,低聲咕噥:「不是那個意思。」

  有顆冰粒飛過來落在言焓長長的睫毛上,他低下頭去,揉了揉,又指肩膀:「快點!」

  前邊的譚哥也蹲到下一塊瀝青上,笑道:「沒事兒,當警察麼,習慣了。救人的時候被踩是常事兒。」

  程副隊也笑:「給自己人踩踩是內部資源利用,別不好意思。」

  說話間,一路而下的瀝青塊上,幾個刑警依次蹲下組成了樓梯。

  甄暖受寵若驚,大家都蹲下等著,她也不能扭捏推辭。她趕緊換上口袋裡的鞋套,咬咬牙一狠心,踩到言焓的肩膀上。

  柔軟緊實的皮膚下是堅硬有力的肩胛骨。

  她落了一腳,便趕緊下去,嗡聲說:「謝謝」,又很快走去下一個台階。

  懷著一顆惴惴不安又感激敬畏的心,她一路說著謝謝,從七八個刑警同事的肩膀上踩了下去。

  她終於穩穩落地,一瞬間,後邊的大小伙子們如全矯健的獵豹,唰唰從山上竄下來,跑到她前邊去了。

  ……

  冰雹下得越來越大,甄暖更冷了。

  她站在一旁看吊機移動瀝青,情緒低落。

  言焓看出她的異樣,過來問:「怎麼了?」

  「感覺……剛才給大家拖後腿了。」她低頭,「之前不覺得男法醫和女法醫有什麼區別,事實也該這樣。可我本身和身體素質好的女法醫,差距很大。」

  「小恩小惠,說不上拖累。進了刑警隊就是戰友。再說,都是男人,自然該保護你。覺得感激,以後就多和大家說說話多笑笑。他們就很開心了。幹這一行,是很需要開心的。」

  「我知道了。以前我話那麼少,大家都當我是模糊不清的背景人吧?」

  「那倒不是。」他笑著摸了一下鼻子。

  「誒?」

  「真想知道?」

  「……想。」

  「漂亮。」

  甄暖一愣,臉唰地紅掉:「你們……說這個啊……」

  「男人看女人,不看漂亮看什麼?」他好笑。

  甄暖臊得臉紅,很難想像這群精英男空閒無事時會聚在一起討論她漂不漂亮。

  ……

  吊機把瀝青塊挪到平地上,一夥人用柴油慢慢溶化瀝青,小心翼翼分離固定在瀝青裡近10年的屍體。

  大傢伙兒分成幾組輪流做,在下冰雹的冬夜裡花了近4個小時,才把屍體分離出來。

  的確是具鞣屍。

  週身全黑,又如古銅。皮膚細膩成皮革,紋路機理十分清晰。

  由於在酸性瀝青裡密封太久,死者身體全面縮小,像練了縮骨功,又小又柔軟,輕捏它的手臂和小腿,可以柔韌地彎曲。

  人看上去只有初中生高,肩寬髖寬更不及初中生。

  痕檢組也從瀝青裡找出一堆雜物,無法確定是跟著屍體的,還是9年間糅進去的垃圾。

  各隊收拾準備離開,言焓走到一旁抽煙,打了個電話出去。

  「是我。」

  對方沒聽出他的聲音:「哪位?」

  言焓微微瞇眼:「紫色。」

  「……小火。」對方聲音沉穩,像大哥對弟弟,「咱們很多年沒聯繫了,聽聞你……」

  他打斷:「我剛剛發現一具9年前的鞣屍,懷疑和你有關。」

  「你還是沒變,衝撞……」

  「瀝青。9年前你的瀝青廠遭人報復爆炸,現在看來,是你故意也說不清。只有那場爆炸中的瀝青沒有登記記錄。」

  「小火,我是被陷害的。」

  「飛鷹,隊長,如果讓我發現你和她受的傷害有什麼關係,我會一寸一寸,扒了你的皮!」他掛了電話。

  ……

  回到C-Lab,甄暖沒急著下班,留在解剖室觀察鞣屍。

  鞣屍雖然會軟化縮小,但能大幅度地保存死者身上的傷痕。

  甄暖曾在美國見過一個沼澤裡產生的有上百年的鞣屍,脖子上的勒痕花紋和頭上的傷口清晰可辨。但這一具……

  衣服殘破,臉皮細膩如皮革,但仔細一看,坑坑窪窪。其他地方的皮膚也是如此。

  甄暖想了想,不太明白是不是瀝青的腐蝕作用。

  她抓住死者小小的下頜捏了一下,不想卻捏開了,鞣屍「啊」地張開嘴巴。

  「……」

  她有點兒窘,縮著脖子吐吐舌頭,剛要把它的嘴闔上,卻看見裡邊含著東西。

  甄暖拿鑷子夾出來,竟是一枚鑽石戒指。

  戒指上不知為何也沾了瀝青,可口腔其他地方沒有。

  她夾起鉑金戒指細細地看。

  戒指內側刻著字母,前幾個被瀝青遮住,隱約一個H?後邊兩個是XS。

  XS?特小號?戒指這麼標型號?不對吧。

  走廊裡傳來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她沒多想,把戒指收進證物袋,裝進抽屜。

  走之前感覺不對,她囧囧地折回來用力把死者的嘴巴闔上,這才關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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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2

  是老白打來的電話,說加班太晚,隊長請大家吃川菜。

  甄暖早早下去等著,人群三三兩兩地集合。

  言焓和譚哥他們討論著鞣屍。某一刻,他聽到後邊碎碎的腳步聲,回頭看。

  甄暖在台階上跑上跑下,撿銀杏葉子。

  她戴著胖胖的手套,大拇指和手掌間夾幾片金黃的銀杏。一彎腰,馬尾掉下去;直起身,馬尾又甩回來。

  他不經意彎彎唇角。漸漸,又落寞下去。

  現在這幅樣子,怎樣才能慢慢接近她?

  而傷害阿時的那些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絕對不會。

  譚哥說:「10年前貌似發生了很多事,這具鞣屍垃圾堆裡埋了一個年代。」

  甄暖聽了,裝好葉子,跑過來把手機照片給言焓看:「隊長,這是我在鞣屍嘴裡發現的戒指。」

  言焓接過來,足足十秒,他沒有說話。

  最終,他把手機還給她,平平靜靜地說:「知道了。」

  走了一會兒,言焓問譚哥:〞其他瀝青處理得怎麼樣了?〞〞瀝青太多了,只化了一部分。鞣屍附近的都處理了。沒有找到新的證據了。〞〞繼續找。〞言焓說,〞或許還有一具屍體。〞……

  去餐館的路上,經過夜市。

  道路兩旁擠滿路邊攤和特色小館,燈光溫暖,人流如織,燒烤、麻辣燙、火鍋、炒菜,香味撲鼻。

  甄暖好奇地盯著路邊的桌子瞅瞅:「為什麼要把竹籤放進鍋裡?」

  目光齊刷刷投來:「你沒吃過麻辣燙?!」

  ……

  很快,眾人決定吃燒烤麻辣燙。老白把車停在路邊。程副隊和譚哥他們去選位置,言焓帶著甄暖挑菜。

  甄暖抱著小菜籃,望望琳琅滿目的菜式,問:「他們平時喜歡吃什麼呀?」

  「都喜歡。你烤一個魚骨頭,他們也喜歡。」

  甄暖:「為什麼他們喜歡吃魚骨頭?」四處望望,「沒有魚骨頭啊。」

  「……」言焓說,「你就選自己喜歡的。放進鍋裡都一樣。」

  ……

  菜品下鍋,麻辣燙燒烤全部齊全。

  老白給甄暖拿了飲料,其餘每人分了瓷罐罐裝的白酒,言焓沒有。

  甄暖戴著透明手套,捧著烤豬蹄啃啊啃,納悶:「隊長不要嗎?」

  老白:「老大是好男人,滴酒不沾。」

  言焓:「滾開。」

  「不喝酒對身體好。」甄暖說。

  黑子笑:「誰要能讓他把煙戒了,那才是對身體好。」

  言焓閒散道:「精神脆弱,沒那個毅力,戒不了。」

  眾人齊齊「切」一聲。

  言焓若有所思。

  煙,是夏時消失之後他上手的。很久以前他聽到夏時和她好朋友的對話:「夏時,你最不喜歡哪種男生?」

  「喝酒的。好臭。酒肚子也不好看。也不喜歡抽煙的,也臭臭的。」

  「那你喜歡哪種男生?」

  「你應該問哪一個。我要一種幹什麼?」

  「好吧,你喜歡哪一個男生?」

  「言小火。

  你看我小火哥哥,他的朋友都抽煙喝酒,可是他不。他知道我不喜歡。你別看他酷酷的,拽上天,可我不喜歡的事兒他從來不做。」

  「咦~~整天小火小火掛嘴邊,是有多喜歡呢?」

  她比劃著,兩隻手在空中畫了個大滿懷:「是非~~常非常大的喜歡。」

  「非~~常非常大是多大呢?」

  「比太陽還要大吶。」她歪著腦袋,「我喜歡言小火,是想成為他新娘子的那種喜歡。」

  ……

  面對眾人的「切」,言焓笑一下,心是麻木的。

  甄暖扭頭看他,卻覺得他是認真的。他戒不了。

  言焓感覺到什麼,扭頭見她兩手捧著吃食的呆樣,彎唇一笑:「看我幹什麼,發花癡?」

  嗓音很低,僅限她一人聽到。

  甄暖瞬間臉紅,低下頭默默咬肉。

  她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隊長對她不一樣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戀,他看她的眼神不對,變得深深綿綿的,說的話也……露骨?……

  她該大著膽子和隊長挑明,還是靜觀其變?……嗚……說得好像他們之間的掌控權在她這兒一樣。

  此刻,他不鹹不淡的,她卻七上八下。分明是他一句話就可以把她的心思攪成糊糊。

  她閉了閉眼,專心啃肉肉,一邊吃一邊眼珠子不停往鍋裡瞄。

  她拿了5串鵪鶉蛋,現在她啃著手上的肉,不好意思拿。一會兒功夫,只剩2串了。可她手上的豬蹄還有一大截呢。

  她還看著,隊長修長的手把剩下的兩串拿走了。

  甄暖死心地收回目光。

  但隊長拿了雙乾淨筷子,把串串上一排蛋蛋齊刷刷趕去她碗裡,七八個白白嫩嫩的小蛋擠成一團,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甄暖的臉再度一熱,沒想到他竟注意到自己貪吃的眼神。

  「謝謝隊長。」

  她小聲咕噥,抓一顆放進嘴裡,軟彈脆脆,還有綿綿的蛋黃。好好吃。

  ……

  甄暖吃得多喝得也多,中途去了趟洗手間。

  洗手間在後邊的小院子裡,遠離街道那邊的繁華和喧囂。室內光線有些暗,點著熏香。路邊店弄成這樣,也算講究。

  甄暖從隔間出來,低頭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洗手。

  深夜的風在門外呼嘯,彷彿鬼哭狼嚎,甄暖的心微微一沉,有股涼意從腳底蜿蜒而上,竄上脊背。

  她不安地抬頭望鏡子,鏡裡只有她和昏暗的洗手間,背後,彷彿有人的手在輕刮門鎖,洗手間的門簌簌晃動,她止不住地哆嗦,回頭看。

  風在呼嘯,大門在晃,整排隔間的門也跟著扇動。

  她瑟瑟發抖,回頭看鏡子,裡邊的門同樣在晃,而她的臉色已經慘白。

  關門聲,耳朵裡迴盪著可怕的關門聲。

  她看見男人關上門,回頭衝她邪肆地笑,他扯她的衣服,拿錘子砸她的腦袋,拿刀捅她的身體。

  她猛地扶住洗手台,雙腿發軟。

  ……

  言焓結完賬,去後院走走。

  寒風吹過,他腦子清淨了不少。

  他點了根煙,無所事事地看煙頭上的火光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抽完煙,他拔腳往餐館走,遠遠看見老白他們,他返身退出來,回頭看洗手間。

  言焓摸出手機,13分鐘了。

  ……

  言焓敲敲女廁的門。裡邊沒聲音。

  他又敲一下:「甄暖?」

  「……在。」她聲音很小,聽得出在瑟瑟發抖。

  「我方便進來嗎?」

  「……好。」

  甄暖縮成一團蹲在洗手台的底下,半張臉埋在手臂中,眼神驚慌躲避。

  見他進來,她抬起小臉望他,表情張皇,又稍稍呆滯。

  言焓走去在她面前蹲下,清黑的目光與她平視,輕聲問:「在這兒幹什麼?」

  「有人在搖門。」她嘴唇顫抖,眼裡含了淚。

  「害怕?」

  「唔。」

  「門外沒有人,是風。」

  「不是。……你來之後,門就不搖了。」

  「……我來之後,風就停了。」

  「不是。你來之後,就好了……」她執拗,膽怯,依賴。

  燈光昏暗的洗手間裡,言焓蹲在地上,看著她琥珀色的眼眸,說:「好,不是。我來了,就沒事了。」

  「……」

  「現在想回去嗎?」

  「想。」

  「那站起來吧。」

  她癟癟嘴,很委屈:「我腳軟,動不了。」

  他朝她張開手臂:「到我這邊來。」

  她輕微地動了一下,眼淚巴巴看著他,想要安全溫暖,卻又本能地拘謹羞澀。

  「那我過來了。」

  「……」

  言焓探身到洗手台底下,輕輕擁住她細細顫抖的身板。

  她極低地「哇」一聲:「隊長……」

  備受驚嚇的她撲進他懷裡,揪住他的衣袖,囁嚅道,「剛才真的有人在搖門,很用力,很粗魯。你不來,他會欺負我,把我殺掉。」

  他很輕很緩地擁著她,把她從檯子底下撈出來,抱進懷裡。

  她沒有拒絕。早被嚇得神思錯亂,只知緊緊揪著他的衣領不松。

  言焓橫抱著她走出洗手間,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帶她離開。

  他很清楚,剛才沒有起風。

  讓門鎖簌簌作響,讓她驚惶的,不是風,是他。

  ……

  甄暖留宿實驗室。

  到了C-Lab樓下,言焓沒說話,下車去她那邊拉開車門,送她上樓。

  甄暖也不吭聲,遲鈍如她,也懵懵地懷疑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心照不宣的秘密。

  兩人不發一言卻默契地走進大樓,等電梯。

  電梯門開,兩個保安抬著高高長長的畫框從電梯裡斜出來。

  甄暖側身讓到一旁。

  畫框很重,晃蕩一下朝甄暖砸去。她縮著脖子往言焓懷裡躲,撞上他胸口。

  言焓伸手扶住畫框,阻止它順勢的砸落,有意無意把她籠在懷裡。

  男人的呼吸落下來。

  甄暖心虛地抬頭,近距離仰望他的眼,溫潤親近又淡漠疏離。

  一瞬間,這幾天的畫面源源不斷地浮現。

  他插兜走在銀杏道上,忽而放慢腳步,回眸看她,起初那清逸的臉是安靜的,漸漸,唇角浮起一絲笑容。

  他立在光影交錯的路邊店門口,低眉聽她講完話,才抬眸看向她手中的籃子,緩緩眨了一下眼簾,笑著點點頭……

  甄暖心裡像塞進一堆彈球,亂蹦亂蹦。

  兩人的呼吸淺淺交錯著,她的身體在升溫。

  灼熱的感覺從臉一路燒到頭頂,甄暖不知自己是怎麼進電梯,怎麼出去的。

  她只知道自己一直死撐著,為什麼而撐,她不清楚。

  到了實驗室門口,言焓叮囑:「別做實驗了,早點兒休息。」

  她「嗯」一聲,進實驗室,關了門。

  ……

  甄暖機械地換了鞋和白大褂,肩上的包滑落地上,她魂不守舍地往休息室走。

  她沒開燈,摸爬到床上,抓著被子把自己裹起來,摀住臉。

  安靜,她兩隻腳亂踢了一下。

  安靜。

  嗚~

  一下哼唧的聲音,很快給被褥吸收,模糊不清。

  她把自己捂得呼吸困難,從被子裡鑽出來。

  她望著窗外墨藍色的冷靜的夜,她一動不動,像睡著了,可她睜著眼睛,心口像塞了烙紅的鐵,焦灼難安。

  她翻了個身,蜷成一團抱住自己。

  「完蛋了。」

  她一下一下,輕輕地揪手指頭,「我好像有點兒喜歡隊長。」

  她臉紅得發燙,羞怯地「嗚」一聲,翻身滾過去。

  好久好久,夜是寂靜的,她鼓起嘴巴,小聲嘀咕:「可隊長喜歡阿時,他不喜歡我呢。」

  她怔鬆了一會兒,手指抓抓眼皮,心想,她只有一小點難過,一小點點。

  ……

  言焓並沒有走,他立在電梯門口抽煙。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深深皺著眉,表情有些痛苦。

  枉他隨性自在多年,卻不知如何應對,如何克制。

  他心情有些煩躁,狠狠捏了一下手指,把煙摁在白沙裡,走向實驗室,敲了門。

  ……

  甄暖透過玻璃裡看見言焓時,他臉上掛著散漫慵懶的笑。

  她打開門:「隊長,你是有……」

  他不等她邀請,逕自入屋,手一揚,將門關在身後。

  他盯著她。

  她退後一步,不吭聲。

  他靠近:「我有話和你說。」

  「唔。」她又往後退一步。

  「你在悅椿溫泉館的事,我很抱歉。」

  「沒……沒事兒,都過去了。」

  室內暖氣太大,他鬆了鬆襯衫領口,把風衣脫下來,隨手扔在椅子上。

  她瞪大眼睛看著,牙齒打戰。

  「那天在電話裡聽到你受欺負,聽到你哭,聽你喊『隊長,救我』,我當時的心情……」

  她望著他,侷促而慌張,不敢聽,卻又想聽。

  「因為你,我想一槍打死阮雲征。」

  「為……為什麼?」

  「你不知道?」他輕輕笑出一聲。

  她不吱聲,連連後退,內心搖擺得無可依附,右手胡亂在試驗台上抓,卻什麼也抓不到。

  關小瑜說她在專業地和平時判若兩人。可現在她就在實驗室,為什麼一點兒勇氣和膽量都出不來。

  分明前一秒還在想念,後一秒便如驚弓之鳥。

  難道對他只是葉公好龍?

  日光燈照得她的臉紅得透明,像瑪瑙。

  「還有,那天在醫院,是特意去看你的。我去過5次,你肯定不知道。」

  甄暖驚愕地看著他。

  「你……你不要過來!」她扶著實驗台,腳步踉蹌,害怕得要哭,「不要過來……也不要和我說這些。」

  他一笑:「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甄暖被這話刺激得差點崩潰。

  她的白大褂撞在實驗台上,瓶瓶罐罐乒乒乓乓響,無路可退。

  「叫你不要過來。」她又怨又急,眼神四處飄,毫無力度地威脅,「再過來東西會摔碎的。」

  他笑出一聲,仍然靠近:「你不亂動,怎麼會碎?」

  她承受不住他的氣勢,轉身要跑。他把她拎回來,一俯身,雙手摁在實驗台上,把她圍了起來。

  她的腿軟成了棉花,不敢再逃。

  他的身體把她籠罩,低下頭湊近她的唇;呼吸糾纏在一起;她一動不能動,外如冰雕,內如岩漿,惶恐害怕,卻有一絲希冀,心裡卻描繪著他唇上的觸感。

  他的額發撩過她的眼睛,她被刺痛,想起那晚,她心一怔:「隊長你別這樣,我有男朋友。」

  他嘴唇離她只有1厘米,語氣冷了一度:「他和他的人好幾天沒出現在你身邊,你們分手了。」

  她心驚他的敏銳,仍然強撐:「我……我們是在冷靜分離期。」

  「那就是分手。」

  「……或,或許,有一次和好的機會。」

  「……不會。」

  她僵硬地搖頭,說不出話。

  「甄暖。」他貼住她的耳朵,「你和他不可能和好,因為,你要愛上我了。」

  她腦子轟得炸開,又羞又急,出了哭音:「你胡說!」

  「我很多年不說這種話了。但……」他稍稍拉開和她的距離,食指磨蹭她的下巴,「甄暖,你聽好了。我是言焓,如果我對一個女人好,如果我看上一個女人,她就不可能愛上別的男人。不信,我們走著瞧。」

  他唇角一彎,後退幾步,拿起椅子上的衣服走了。

  她如同被抽了力氣,緩緩蹲下來,感到了心被撕裂般的疼痛,和,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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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epter 53

  上午,甄暖叫了小松和大偉來解剖室,著手處理那具鞣屍。

  「小松,偵查員還在垃圾場清理瀝青嗎?」

  「嗯,幾十罐呢,估計要花上十幾天。」小松道,「隊長叫弄的,好像是懷疑那裡邊還有人?

  大偉一臉驚悚:「該不會是一個鞣屍群吧……」

  「……」甄暖沒作聲,聽到「隊長」倆字,她心砰了一下,趕緊低下頭看屍體。

  鞣屍是男性,表面漆黑隱約泛黃,透著皮革的光澤。

  他表面的瀝青早已清理乾淨,但長年累月,瀝青裡的有毒物質滲進衣服和皮膚,把他染得黑黢黢的。

  酸性物質的腐蝕讓衣服變得很薄,柔韌性卻很好,摸上去黏膩又不太沾手。

  甄暖把無名屍體的衣服剝離下來。衣服展開,比鞣屍本身寬大且高出很多。

  甄暖根據衣服的大小初步判斷,死者身高在179-183cm間,體型中等結實,不是瘦弱型。

  那衣服的款式已經分辨不清,衣服表面黑漆漆的。

  甄暖有些納悶:「大偉,你看這個衣服表面的黑色,是不是太奇怪了一點兒?」

  大偉湊近,拿著放大鏡細看,看不出。

  甄暖用鑷子夾起一塊,放到顯微鏡下,那黑色不像被瀝青污染形成。衣服纖維原本的結構早被破壞。

  甄暖自言自語:「我怎麼覺得,這具屍體在掉進瀝青之前就被毀過一次?你看這些一片片碎屑的質地,好像是……」

  「被燒過!」

  「被燒過!」

  兩人異口同聲。

  大偉興奮道:「甄老師,就是這樣!」

  甄暖回頭檢查鞣屍的表皮,坑坑窪窪,極不規則。瀝青的酸性環境密封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屍體原先收到的傷害。

  全身上下非常均勻……這……

  甄暖背後發麻:「這是不是潑汽油火燒的。」

  她說完,又吩咐:「你把衣服仔細檢查一下,看裡面有沒有能證明死者身份的東西。」

  「好。」大偉應答著,忽然問,「甄老師,今天平安夜,你會和男朋友去約會嗎?」

  甄暖支吾起來:「工作有點兒忙哦。」她和男朋友在分手期,沒有和好的跡象。

  「甄老師,你男朋友真好。我要是他,會跟你的工作吃醋。」

  甄暖沒答,這個話題就過去了。

  她開始記錄死者表皮的傷痕,解剖,檢查顱腦損傷,提取內臟切片,胃內容。

  切開死者的胃時,甄暖愣了一下,抬頭:「大偉,我們可能知道死者的死亡日期了。」

  鞣屍長年隔絕空氣,處於密閉狀態,死者的胃保存得相當完好,裡邊尚未消化的食物都留存了下來。

  「誒?」大偉正仔細查看著衣服,「這麼神?」

  「9年前的臘八節。」甄暖道,「他的胃裡裝著譽城地區有名的特色臘八粥。」

  大偉跑去看:「真的。」

  臘八?甄暖記得好像有誰和她提起過……言焓說,夏時失蹤的那天是臘八……

  她猛地一愣:戒指上的XS難道是……夏時?!

  甄暖看著解剖台上的男性鞣屍,握著手術刀的手微微發抖。

  她趕緊放下手術刀,想打電話告訴言焓。可一轉身,看見了大偉手中的鑷子。

  一陣冷氣把她席捲。

  鑷子尖端夾著一枚銀色略泛黑的男式尾戒,造型別緻獨特,獨特到即使改變顏色,她一眼看到就能想到尾戒的主人——

  沈弋。

  她在10年前的照片,他最喜歡的一張照片裡看到過他戴那枚尾戒,和照片裡甄暖手上的是情侶同款。

  她覺得別緻,問過他,他說丟了。

  她從沒見過實物。

  因為,它在這裡。

  ……

  沈弋的電話過來時,甄暖還坐在辦公室裡發呆。

  他說想見她,有事情要和她談。

  甄暖不知道他是不是做了決定,要收手,和她和好。可現在,他們還能和好嗎?

  她也有事找他,約了在家見面。

  開門進屋,玄關裡擺放著他的鞋子。屋子裡安安靜靜的。餐廳客廳露台都沒有人。

  她不明白,走到臥室門口,擰開門。他躺在她的床上,靜靜睡著。

  睡夢中的他褪去了平日的淡漠疏離,修長的眉峰,高挺的鼻樑,因入睡而比往日多出一絲清潤。

  冷靜分手期,她其實也想他。或許沒有耳熱心跳的刺激,但近十年的相依為命不是說斷就斷。

  她爬上床去,鑽進被窩裡擁著他。他的身體好溫暖,幾乎要把她融化。

  沈弋朦朧醒來,尚未睜開眼就感覺到她冰冰涼涼帶著風雪的氣息。

  他伸手把她勾進懷裡,溫暖的下頜抵住她冰冷的臉頰,呢喃著喚了聲:「暖暖。」

  很快,他清醒過來,一開始,他以為甄暖也是要和他和好,可她臉色不對。

  「怎麼了?」

  「在想事情。」

  「想什麼?」

  「就是想,我們在一起,好久好久了。久得……是我的一輩子呢。」

  久得,如果分開,我都不知道以後的日子該會是怎樣。

  沈弋斂瞳,他很明白。他看過那條新聞,垃圾場裡的9年鞣屍。

  9年了,真如當年夏時所說,重見天日。9年前,他重返過現場,因為夏時偷了他的戒指。可即使重返,他也沒能找回戒指,而是廢了一隻手。

  沈弋很清楚甄暖此刻不正常的狀態是為什麼。可更叫他擔心的是,言焓肯定知道鞣屍的意義。可他居然沒有任何動靜。不,他已經有所行動了。

  沈弋已完全清醒,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說話,而甄暖忽然離開,翻身下床。

  他忽的握住她的手腕:「去哪裡?」

  「出去。這裡很悶。」

  「因為什麼?」

  「因為你。」

  沈弋瞇起眼睛,目光有些危險。而她直視著他,絲毫不畏懼:「沈弋。」

  「說。」

  「你消息那麼靈通,肯定知道陽明垃圾場鞣屍的事了吧。」

  「知道。」

  「你的尾戒在那具鞣屍的衣服口袋裡。」

  「什麼尾戒?」他斜倚在床上,似笑非笑。

  「我只是記憶力不太好,可你當我是傻瓜嗎?」

  「當你是傻瓜,那我是什麼?」沈弋問,「我喜歡一個傻瓜,我是什麼?」

  甄暖低下眼眸不吭聲。

  沈弋見她表情懵懵的,像在發呆,他把她摟進懷裡:「暖暖,我們和好吧,你給我一點時間。」

  她用力掙開他:「不對,那枚尾戒就是你的。」她站在床邊,瞪他:「就是你的!」

  「照片還在牆上呢!」她走去客廳,看到10年前的那張照片。她把相框掰下來,拆出照片,剛要轉身,手中一滑,照片被沈弋抽走。

  甄暖去搶,他把照片背在身後,一隻手換到另一隻手。她圍著他轉圈圈,卻搶不回來。

  「給我!」

  「給你幹什麼?」

  「這張照片裡邊有你的尾戒,訂製的,其他人不會有的!」

  甄暖撲去他身上搶,被他一把掐住腰,摁進懷裡。他涼薄地瞇起眼睛:「所以,你想拿這個照片去揭發我?」

  甄暖愣住。是啊,她要拿照片去找言焓嗎?告訴他,沈弋殺了他未婚妻,讓他把沈弋抓起來,或直接殺了沈弋?!

  甄暖內心掙扎,沈弋鬆開她,走去廚房。

  幾秒後,甄暖聽到燃氣灶打開的聲響,跑過去,沈弋立在灶前,照片在火裡焦黑捲曲,男孩女孩的笑臉燦爛如夏。

  甄暖撲去搶救照片,沈弋單手把她制服,箍進懷裡。

  「你放開!」她尖叫掙扎。

  「沒發現你那麼喜歡這張照片。」

  「你放開我!」她心急如焚,眼睜睜看著照片在爐火上跳躍。她像小獸一般撕打掙扎,他如泰山巋然強勢。

  照片燒得只剩黑灰,她也漸漸安靜了下來,仰頭望他,表情不可置信,可以說失望至極:「是不是你殺了夏時?」

  他被她眼中的失望刺痛,彎了彎唇角:「是或不是,對你有差別嗎?」

  甄暖心底發涼:「如果是,我們永遠沒有和好的機會,這一次,徹底而絕對的分開。」

  「你再說一遍!」

  甄暖心中巨震。

  「甄暖,你敢再說一遍?」

  「我敢再說一遍,沈弋,你敢再聽一遍嗎?」

  他看著她,冷酷而絕望。

  「我們早就分手了,沈弋。再沒有和好的機……」一瞬間,甄暖懸了空,被他抓提起來摁到嘴唇上,剩下的話被他吞進嘴裡。

  他狠狠吮咬著她的唇,吸吞著她的舌。

  甄暖嗚嗚直叫,用力掙扎都是徒勞。他太用力,把她口腔肺部的空氣都吸乾淨。

  她很快沒了掙扎的力氣,他卻上了癮,來了火,把她放倒在沙發上,吻她的脖子,吻她的耳朵,拆解她的衣服,撫摸她的身體,扒她的褲子。

  「不要!」甄暖哭叫,手腳並用地逃,卻被他扯回去,長指摸到內褲下。

  甄暖渾身的血液都衝到頭頂,驚愕地瞪著他,兩隻腳朝他臉上踢。沈弋握住一隻,另一隻沒躲過,蹬到了他的下巴。

  甄暖哇哇嚎哭,可一隻腿被他死死箍住,大大地打開。

  任她如何尖叫哭鬧,他都不停息。

  她驚惶,恐懼,羞恥,震驚,恨他恨得咬牙:「我討厭你,沈弋,我討厭你。我再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世界安靜下來。

  「你討厭什麼?討厭尾戒的事,還是剛才我對你做的事?」他冷笑,「我們在一起那麼久,我什麼時候強迫過你?但總有一天我們會繼續剛才的事,一次,兩次,很多次……還會生小孩。」

  甄暖縮在沙發上,長髮遮面,顫聲哭泣:「我不要。剛才我說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以後一個人,不和你一起。」

  「你以為在一起是什麼?我給你無憂無慮的生活,遷就你,寵著你,慣著你,而你不用為這段關係哪怕盡一點兒心。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甄暖嗚嗚直哭:「我不管,我不要和你一起了。」

  他被她氣得笑出一聲,「我不同意!」

  「那你想怎麼樣?把我綁在你身邊?」

  沈弋眼裡閃過一道清冷的光,甄暖心底涼颼颼的,對他的霸道陡生厭惡排斥。

  她起身往外跑,被沈弋一手拉住:「暖暖,我會送你去美國。」

  「我不去!」

  「為什麼不去,這裡有捨不得的人?」他也失了冷靜與風度,尖酸而刻薄。

  「你說什麼?」

  「為什麼是夏時?之前的一切你都可以揭過去,為什麼這次不行?夏時,你甚至不認識她,卻因她和我翻臉。因為她,還是因為言焓?」

  「我和他只是上下級的關係!」

  沈弋握住她的後腦勺:「這段上下級關係,能讓你乖乖回來找這張照片去給他看?」

  「我說了,我以後一個人,不和誰在一起。」甄暖悲哀,不知該如何解釋,疲累感再度瀰漫心頭,「不是因為任何人,沈弋。是你,我不喜歡你這樣。姜曉死後,我和你說過;阮雲征的事後,我也和你說過。」

  「對不起,我也很累,但一切都會好。」

  「不會。」她哽咽,淚水瀰漫眼眶,「因為現在,我也累了。一次一次,我也累了。」

  沈弋的眼眸變得寂靜。

  他低下頭,一下一下親吻她的臉頰,她的唇,她的耳朵:「給我一年時間,我一定會給你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誰?姜曉孫琳還是夏時?所謂的一年是什麼,讓人盯著我守著我把我囚禁起來,讓我與世隔絕只有你時常去看我是嗎?」

  他不做聲,她心裡涼透。

  她歪頭,臉頰輕蹭他的手掌,淚水滾落他掌心:「沈弋,我不能和你這樣走下去。」

  她轉身離開。

  「暖暖。」他沒追,「沒有這些事,我們就能走到最後嗎?」

  甄暖無法回答。

  他輕輕笑一聲:「你怎麼會叫暖暖?你是一塊藏在心口十年都捂不化的冰。」

  ……

  甄暖渾渾噩噩下了樓。

  屋外空茫茫的,她站在台階上,眼淚汪汪,不知該去哪兒。

  一輛車到她跟前停下。戴青和幾個弟兄下了車。戴青手裡拿著一本美國護照和機票,眼神有些躲閃:「嫂子,弋哥讓我來接你去機場。」

  她無視他們,往小區大門走。走幾步,一排男人攔住了去路。

  「嫂子,你就別讓我為難了。」

  「我不是你嫂子,我早就和他分手。」

  「嫂子,弋哥是真喜歡你的。你別和他生氣,吵吵架感情更好嘛。」

  「讓開。」

  甄暖沖了幾次,推不開人,站在風裡凍得直哆嗦。

  戴青看一眼居民樓,沈弋插兜站在玻璃門邊,寂靜地看著。

  「嫂子,上車吧。這裡冷,西海岸很暖和。弋哥都為你想好了。」

  甄暖不肯,像只困獸,一次次往人縫裡鑽出,一次次失敗。弟兄們都知道她的脾性,不敢碰她,可也都圍得嚴實,不讓她前進半步。

  僵持近半個小時,雙方都沒有鬆動。

  戴青暗歎甄暖性子倔,平日被沈弋寵壞了。眼看時間要到了,叫人拉她:「嫂子,得罪了。」

  兩個戴手套的男人拉住甄暖往車上拖。

  「放開我!救命!」甄暖掙扎,可現在是上班時間,沒人經過,保安不知為什麼也不來,樓上有幾家人開窗看一下,趕緊縮回去。

  甄暖被拖到車邊,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哭又鬧,死死拽著車門不鬆手。幾個大男人被她這孩子般耍賴的架勢給弄得無從下手。

  甄暖想起言焓教她的方法,抓住對方的中指狠狠一掰,那人慘叫一聲摔倒在地。

  甄暖跳起來就跑。

  沈弋冷眼看著,她跟著言焓,果然學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可她速度不快,跑出去十幾米就被人抓住繼續往回拉。

  甄暖坐在地上,被揪著帽子在冰面上拖,完全被當小屁孩對待。她又抓又踢,冰花飛濺:「沈弋我恨你,恨死你啦!你這個混蛋!王八蛋!烏龜蛋!臭皮蛋!……」

  她不會罵人,找到一個「蛋」字就幾乎把所有動物都加進來,連鴕鳥蛋都不放過。一群男人死死繃著忍得幾乎抽筋的臉;戴青哭笑不得,扭頭看沈弋。他從玻璃門裡走出來了。

  各種動物的蛋蛋還在開會時,「甄暖!」男人的聲音叫這場雞飛狗跳剎那間安靜。

  甄暖一瞬間仰起小臉,黑豆豆般的眼睛望住來人,哇地一聲:「隊長!」

  是言焓。

  在場的都認識他,不敢造次,回頭看戴青;戴青也棘手,看沈弋。

  脫了束縛的甄暖在冰地上撲騰,連滾帶爬跑去言焓背後躲起來,縮進他的背影裡,看不見人了。

  半晌,稍稍探出頭,聲音細細小小的,有點兒「狗仗人勢」:「我隊長很厲害,你們別想綁架我。」

  言焓:「……」

  她又弱弱問:「隊長,你怎麼來了?」

  他看著沈弋:「無故曠工,還聯繫不上,來看看你是不是造反。」

  「哪有造反?我是好員工。」她哭喪著臉在背後抗議。

  「什麼情況?借高利貸沒還錢?」

  甄暖愣了愣,不知言焓是習慣性玩笑,還是另有深意。她想,她欠沈弋的只怕一輩子都還不完。

  她忍住心裡刀割一般的疼:「嗯,欠了東西,沒還。」

  沈弋斂起眼瞳。

  言焓似笑非笑:「那就是你不好。」

  「可我還不起,只能賴賬。」

  「你還理直氣壯了?」

  「就是還不起了能怎麼辦?要了我的命吧。」

  戴青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兩人在打情罵俏,提心吊膽地看沈弋一眼,後者是一貫的冰冷淡漠。

  言焓慢慢道:「我看他們不太想要你的命。」

  甄暖急了,在他背後跳腳:「你不能讓他們把我綁走,我是你的下屬。連下屬都保護不了,你以後還怎麼當隊長?」

  「他們這麼多人,我打不贏怎麼辦?」言焓問,「要不我攔著,你先跑?」

  「……」

  你幹嘛把作戰策略說出來!

  她忍不住小聲問:「我跑了,你跑得掉嗎?」

  沈弋冷冰冰看著。

  「你還沒告訴我,上班途中跑回家幹什麼?」

  「我沒有無故曠工,我是來調查……」話到一半,哽住。

  「調查什麼?」

  甄暖不吭聲,她不能告訴言焓,她是回來找照片的,更不能說沈弋就是害死夏時的最大嫌疑人。

  不論沈弋以前做過什麼,她都不能讓他死。如果他死了,她會難受,會難受死的。

  她糾結、哀傷、下定決心的表情落進沈弋眼裡,他心頭一刺,又覺得諷刺。

  她是最無辜的。卻總被拿來做籌碼。

  而自己最可恨,明明可以早早地把她擄走,讓她遠離是非,可他一直猶豫不決,現在已錯過最佳時機,或許一開始就不該接她回國。現在他也需要把她留在言焓身邊,給他爭取一些時間。

  沈弋臉上反射著冰面的白光,已看不清表情。

  所有人都等著他發號施令,他一言不發地拔腳離開。

  看他走近,甄暖心一緊,別過頭去往言焓背後縮,剛才故作不在意的逞強幾乎被他踏在冰面上的腳步聲擊潰。

  戴青明白沈弋的意思,招呼大家離開。言焓也沒有發難。

  甄暖往邊緣縮,背對沈弋,不讓自己看他。可耳朵聽得清楚,他的腳步踏在她心口。

  他忽然停住,沒有回頭。

  「暖暖。」沈弋說,「我以後不會再管你了。」

  甄暖驟然鼻子發酸,死咬嘴唇不回頭。

  「你是哭,是笑,我都不會再管你。你自己好好的,不要被人欺負。」

  甄暖低低地「嗯」一聲,視線已經模糊,冰面的白光刺人眼。

  沈弋說:「好。」

  他走了。

  言焓斜睨沈弋遠去的身影,他竟動了把她送走的念頭。呵,他怎麼可能讓他把甄暖帶走?

  他下意識捏了捏拳頭。

  回頭看甄暖。她背上、頭髮上全是冰雹,怔怔望著沈弋離開的方向,淚水漣漣。

  言焓臉色緊繃,氣得好笑,他竟擔心自己對甄暖的影響比不過沈弋。

  所以,那晚在鞣屍附近的瀝青裡發現沈弋的戒指後,他把它塞進了鞣屍衣服的口袋裡。那枚戒指已經無法證明其主人了,等於無效證據,塞進去也無法指證沈弋和任何人。

  但當事人一定會認得,比如他,比如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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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4

  甄暖低頭坐在醫院走廊上,興致懨懨。

  言焓坐她身旁:「三番四次不來複查,主治醫生給我打電話告狀,甄暖,你像話嗎?」

  「我……」甄暖摳著指頭,思緒茫然,說一個字便忘了。

  言焓看她,之前在她家門口,她一直哭,哭完就一直發呆神。

  不知過了幾分鐘,她回過神來:「我不是工作忙嗎?就忘了預約複查的時間。」

  「是記性差吧。」

  「……」

  甄暖嘀咕,「哪有……我都記在小本本上了。是真沒時間。」

  她搗鼓搗鼓在包裡找出小本,翻給他看,「我真的記住了……唔……咦……我記得我記在本子上了的……唔……忘了記了……」

  她著急地摳摳腦勺。

  她每天的行程都是嚴格按照小本本來的。

  言焓看著小本:「聖誕節……遊樂場……」

  甄暖趕緊闔上,低聲:「那是上個月寫的,現在都變了。」沈弋說帶她去遊樂場的。

  醫生走出來,把報告遞給她,說傷口恢復得很好。

  她又走神了,盯著醫生白大褂上的扣子發呆。言焓接過病歷,拎了一下甄暖的肩膀。

  甄暖和機器人一樣得了命令,乖乖跟著他。

  「看來,失戀打擊挺大的。」

  甄暖愣了愣,抬頭:「也……也還好吧。」

  「隊長……」

  「怎麼?」

  「我有點兒害怕。」

  「怕什麼?」

  「以後我一個人了。」

  「每個人都是一個人。」他說。

  「那你害怕嗎?」

  他稍稍滯了滯:「……怕過。」

  「是發現骨頭的時候嗎?」

  「嗯。那時我和你的心情一樣,害怕。」

  「你也怕自己從此是一個人了?」

  「是。」

  「從什麼時候開始就不害怕了?」

  「不知道。」

  「為什麼不知道?」

  他閒散地笑笑,沒有答。

  未來的事,怎麼會知道?

  「隊長。」

  「嗯?」

  她一五一十把發現的事都告訴他:「那天我給你看的戒指,你沒有發現異樣嗎?XS是她吧?那具鞣屍在生前可能見過她。」

  她說著話,腿在抖,擔心他會變臉。可他並沒有,他平靜地說:「嗯。」

  「你當時就看出來了?你好像很……平靜。」

  言焓拿車鑰匙開鎖,沒有立刻回話。

  夏時的訂婚戒指重見天日,他並沒有激狂,也沒有悲傷。他異常平靜。

  阿時,不愧是他的女孩。

  鞣屍嘴裡的戒指是線索。戒指沾了瀝青,死者嘴裡卻沒有。

  有人把那枚戒指沾了瀝青,等瀝青干後,塞進屍體。以此告訴後來發現這具屍體的人:死者死亡時,戒指的主人就在現場。或許無奈旁觀,或許奄奄一息。

  言焓看著甄暖,好一會兒,笑了笑。

  她不太懂,可他的笑讓她猛然想起他說等著她分手,想起他簡單直接的告白,有些驚惶。

  他抬手搭上她的肩,她抖了一下,卻不敢反抗,被他半推半帶到副駕駛。

  他拉開車門,道:「不然呢?過去那麼多年,我也該向前走了。」

  她沒上車,雙手捏著車門框,抖啊抖:「可你不是……這麼多年……等……一個人……她……阿時……」

  她腦子裡是漿糊,表達不清。

  「我以為一輩子只會愛一個,也以為曾經滄海,到頭來發現,不過是沒遇到能讓我再看上的女人。」

  他伏低身子,手臂搭在車頂上,唇角含笑,目光灼灼。

  停車場的燈光從他頭頂打下來,甄暖立在他的陰影裡,仰著頭,怔怔望他近在咫尺的臉。她生活裡是糊塗,卻不會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用力摳著車窗玻璃,他對她有意思?剛好,她也中意他呢。好像有點兒甜,可心頭也發酸,又榮幸,又惶然。

  她想靠近他,卻不敢離太近,要是只遠遠看著,就她自己偷偷知道,多好呀。

  而且沈弋的事還……她現在一團糟。

  「隊長,別……」

  他看著她,等她說。

  「隊長,我……我有點兒怕你。」

  他說:「甄暖,我知道你怕什麼,也知道你想什麼。所以,我在遷就你,你看不出來嗎?」

  「……隊長,你在騙人。」她小聲嘀咕。

  「……?」

  「你可喜歡阿時了,我感覺得到。」

  「……」他笑笑,「吃醋?」

  她一愣,搖搖頭:「沒有,只是有點兒難過。」

  他安靜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至少你還活著,有什麼可難過的。」

  「不是啊……」她眼神濕潤而柔軟,「我不是為自己難過,我是為你難過。」

  言焓看著她,好一會兒了,裝不懂,故意問:「你覺得我要一輩子守一個人?」

  甄暖猛地搖頭:「不要。太難過了。」她想起之前和紀法拉的對話,「那樣看上去很癡情很震撼,我卻覺得很悲傷。留下的那個人……太難過了。」

  隊長,大家都說你瀟灑恣意,我卻總覺得你是難過著的。

  「如果我死了,我會希望我的男朋友向前走,即使忘掉我也沒關係。」

  隊長,我希望你往前走,是不是我都沒關係,你要快樂就好了。

  他揉揉她的頭,最終什麼也沒說,扶住她的肩膀,把她送入車,繞去另一邊上了駕駛座。

  ……

  他沒有過多地糾纏那個話題,很快談到了工作:「你說的沒錯,鞣屍死的時候,阿時就在現場。……除了死者嘴裡的婚戒,他衣服口袋裡的男士尾戒,你有什麼看法?」

  甄暖腦子裡攪成一團,天人交戰:「我啊,我覺得是普通的戒指。或許是死者隨意買的,或許是他偷的。時隔那麼多年,價值不大吧。」

  「是嗎?」他說。

  「只是我的想法啦,不作數。」她緊張,下意識地摳手指。

  言焓沒作聲。

  甄暖不肯去美國,留在這兒,是他留住了她?

  還是他放進鞣屍裡的那枚戒指讓她不想一走了之,不想沈弋被他懷疑。所以留在C-Lab,觀察他對當年案件的調查情況?

  他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壓制住心裡動盪的情緒。

  現在的甄暖究竟是偏向哪一邊?

  ……

  言焓想起今日上午,甄暖曠工的時候,秦姝那邊有了突破。

  鞣屍名叫呂冰,男,9年前21歲,職業不詳,父母早逝,他失蹤後沒人報警。

  還虧秦姝用法醫素描還原了他的樣貌,大家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公安的犯罪數據庫中尋找,沒有結果。

  但言焓看到死者樣貌時,一眼就認了出來。9年前,他的好夥伴呵。

  正如「千陽」所說,失蹤多年的「寒冰」不是去躲仇人,也不是刻意和大家失去聯繫。

  他早就死了。

  9年前,呂冰,這個曾經代號「寒冰」的人,他和夏時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然後一起消失了。

  時隔太久,線索難尋。

  ……

  言焓問:「鞣屍身上沒有明顯的致命傷?」

  「誒?」托腮看窗外的甄暖回過神來,「沒。顱腦胸腔都沒有致命傷,應該是被燒死的吧。」

  燒死。言焓想起10年前邊境村寨的那場大火。他不知道曾經的夏時是否也經歷了和寒冰一樣的苦痛折磨。而他懷疑的那個內部人士是否和千陽調查的相同。

  「最近的案子都好棘手。」甄暖望向窗外,自言自語,「鞣屍無從下手,失蹤的苗苗也是找不到。」她轉頭看他,「隊長,鄭教授一直沒來上班呢。」

  「他在找苗苗。」

  「二隊進展怎麼樣,會不會凶多吉少?」

  「難說。前段時間,清潔工在垃圾桶裡發現了帶血的毛巾和很新的手機。痕檢室的人檢測發現巧了,就是苗苗的血跡。」

  「發現血跡為什麼還拿不準?」

  「不是循環血。」

  不是循環血,意思就是,那些大量的血跡來自月經。

  「難道,苗苗被人囚禁了?」

  「希望如此。」言焓說。

  甄暖愣了一下,又明白。

  苗苗失蹤很久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心中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濃。或許,大家都寧願失蹤的苗苗是被囚禁。

  雖然對女孩來說,會很慘很慘,但也好過沒命。

  她的父親鄭容教授肯定也是這麼想的。

  「隊長,我們去看看鄭夫人吧。她就在我住的醫院呢。」

  ……

  教授夫人住在癌症病房。言焓和甄暖去的時候,鄭教授不在。鄭夫人說他回家做飯去了。

  持續一年的病痛折磨讓曾經優雅從容的女人變得形容枯槁,鄭夫人已被宣告死期,可她精神狀態很不錯,眼含希望和幸福。

  甄暖和她聊了一會兒,意外發現她並不知道苗苗失蹤,以為她臨時參加知識競賽了。

  提起這個,鄭夫人還嗔怪:「這孩子,她爸生日那天她還說來醫院給一家人慶祝呢,結果招呼不打就跑了。這些日子我越來越貪睡,她打電話來,都是鄭容接的。我呢,怕她擔心我的病情,也不騷擾她。母女倆反倒要靠爸爸當接話人。」

  話這麼說,卻是一臉幸福。

  鄭教授對夫人撒謊了。而鄭夫人出於不讓女兒擔心的心思,也不主動聯繫她。

  5號教授回譽城那天,晚上8點10分登機前和苗苗通過話。11點下飛機時收到苗苗10點發的短信,說來接他,帶了生日驚喜。但她一直沒出現。

  甄暖眼睛發酸,言焓看了她一眼,她趕緊克制住,努力微笑:「苗苗學習太好,學校為了榮譽,什麼競賽都得叫上她。」

  鄭夫人溫柔地笑:「還好我們苗苗乖。等我走了,也就留個女兒給鄭容。幸好父女倆能打個伴,活著也不孤單。不然,我真不甘心死啊。黑白無常來拉我也不肯走的。」

  甄暖忍不住悲傷,快要露餡。言焓的電話卻響了起來。隊裡有工作了,兩人先告辭。

  ……

  譽城公安接到下屬派出所的報警。有人在城外的白水河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據說已經分別不清性別。

  言焓和甄暖趕到白水河邊時,其他同事都到了,當地的派出所民警正站在河邊給報警的居民錄筆錄。

  見到他們來,其中一位女民警上前來,指著水中央給他們看:「人就在那裡。」

  連續多天的低溫,讓白水河河道旁的這一小塊水塘結了冰。冰層清澈而厚實,可以容人在上邊行走。

  甄暖跟著大家走上冰面。她左看右看,也沒發現人在何處。

  那個派出所女民警叫她:「哎,別走了,就在你腳下呢。」

  甄暖低頭,正好有個東西從水底下飄了上來,沉沉浮浮的,貼住了透明的冰面。

  那是一張綠色的人臉。五官被拉大了好幾倍,完全分不清原來的樣貌。

  巨大的人臉正在甄暖的腳下方,她腳尖正對著一雙驚悚凸出的眼球。

  驟然看到這幅場景,她始料不及,驚慌尖叫著一下子從冰面上跳起來。

  這一後退,腳底踩著冰面打滑,她直直往身後摔,掉進一個溫暖而牢靠的懷抱裡,還有她並不熟悉卻也不陌生的男人香味。

  她冰冰涼的額頭撞上他暖呼呼的下頜,她心慌又尷尬,趕緊站好。

  言焓將她扶穩之後,便立刻鬆開。

  他並沒看她,只低低地叮囑一句:「小心點。」然後和旁邊的人繼續說話,「這個池塘是什麼時候結冰的?」

  「至少有半個月了。」熟悉此地的女警說,「這原本是水窪,水從白水河流過來。附近是荒地和農田,視野很好,我們問了周圍的居民,都說近期沒見過可疑人物來這兒。」

  言焓抬頭眺望百米開外的白水河,又是這條河。

  河上來的冷風吹起他幾縷細碎的額發,襯得額頭愈發白皙飽滿。

  甄暖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冬季的白水河水流緩慢,呈淡淡的水藍色。

  言焓道:「不排除她是順水漂過來的。讓關小瑜他們去監測一下水的流速和這一帶近期的天氣情況。」

  黑子詢問:「如果是這樣,拋屍地就難找了,白水河在譽城境內就有幾十公里長呢。」

  「別過早下論斷,也不要先入為主。」言焓平靜道,「你怎麼確定就是拋屍?」

  黑子和同樣有這種想法的甄暖都有一瞬間的不解。

  言焓道:「雖然目前我們懷疑最大可能性是拋屍。可沒屍檢之前,誰都不能確定死者是否為溺水而亡。」

  黑子連連點頭。

  甄暖鼓鼓嘴,在心裡抹冷汗。她是病理醫生,最不該先入為主地下判斷。如果剛才是她開口,不知言焓要怎麼想她呢。

  她垂下目光,腳底好似一副天然的大冰棺,只是屍體並不會得到完好的保存。

  冰面下漂浮著的那具身體腫得一個有兩個大,胸前的兩個乳房脹成了氣球,整體不成人形,根本看不出原來的面貌。

  雖然能判斷為女性,可也無法得知她是否就是大家尋找多日的鄭苗苗。

  她說:「屍體已經形成巨人觀了。」

  ……

  半個多小時後,警察鑿開冰面,把屍體從水裡拖出來。

  一瞬間,刺鼻的惡臭瀰漫整個小池塘,狂風刮得臭氣熏天。幾個警察一把屍體搬到岸上,就立刻跑開。

  甄暖戴上手套,強忍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靠過去觀察。

  言焓立在池邊給眾人分配任務,他們要把冰面打碎,在湖裡搜尋可能遺留的證物,在方圓幾百米範圍內搜索及走訪,以確定這裡是否為落水地或拋屍地……

  下達完命令,言焓回頭,見甄暖捂著鼻子,蹲在屍體周圍挪來挪去的,細細的眉毛揪成一團,像要打成結。

  他露出不悅的神色,皺了眉:「甄暖!」

  蹲在地上的小女人嚇了一跳,懵懵地抬頭:「啊?」

  「你過來!」他語氣命令。

  「哦。」甄暖慢吞吞起身走過去,心裡惴惴不安地揣摩,又做錯什麼了?好像沒有吧?

  「你磨磨蹭蹭在幹什麼?」

  她暗叫肯定是出大事了,趕緊跑去他跟前站好,蔫蔫的可憐樣:「隊長……」說完,弱弱地加一句,「請您指教。」

  言被她這幅樣子弄得哭笑不得,質詢的聲音緩了一度:「高度腐爛的屍體有毒你不知道嗎?」

  「誒?」

  「你想多吸幾口毒氣,過會兒讓我們抬你回去?」

  「??……哪有那麼誇張……」

  「去戴口罩。」他清斥一聲,行將離開,又對她指了指,「違規操作,別再讓我看見一次。」

  「哦~」她聲音沒精打采的樣子,心裡卻很開心,原來是為她好。

  甄暖帶上口罩,再次過去蹲下。

  死者的身體高度腐爛膨脹,像泡發了的麵包。她渾身赤裸,沒穿衣服,從頭到腳裹著塑料保鮮膜,傷痕纍纍。因為屍體脹大,保鮮膜被拉得緊繃變了形。

  死者面部也腫大了,眼球突出要掉出來。皮膚呈污濁的綠色。

  派出所女民警第一次見到女法醫,好奇地跟在甄暖身邊,詢問:「有沒有可能是兇手把死者扒光衣服,用保鮮膜捆綁束縛後,扔進水裡窒息或者淹死的呢?」

  甄暖想起言焓的話,也嚴謹道:「是有可能的。」

  過了一會兒:「你怎麼會有這種猜想?」

  女警指了指死者的嘴巴:「她嘔吐了啊。兇手把她裹上保鮮膜的時候,她還活著呢。」

  甄暖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死者嘴巴附近的保鮮膜內還殘存著胃內的食物。

  「這是不一定的。」甄暖說,聲音從厚厚的口罩裡透出來,小小的,有些朦朧。

  「啊?」女警不明白,「人死了難道可以嘔吐?」

  「可以。」

  甄暖解釋,「屍體形成巨人觀。體內腐敗產生的氣體會使腹腔的內壓增高。腸胃受壓迫,就會把胃裡面的東西擠壓出口腔鼻腔。肺臟心臟也是同樣的道理。」

  她指指死者的口鼻,「等帶回去檢查,應該能發現殘留的從肺部溢出來的帶血液體。」

  女警立在冷風裡,頭皮發麻:「這麼慘?好可怕。」

  甄暖視線下移,去看死者的下半部分:「有些時候,直腸內的糞便會擠出來,陰道甚至子宮也會脫落。」

  女警站在屍體的腦袋那邊,根本就不敢過來往下看了。

  甄暖蹙著眉,靜靜地盯著死者的下部,心底微涼,這位死者還很年輕,不會超過16歲。

  不詳的預感多了一層。

  她認真地四處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線索。但屍體在水裡泡了太久,很多原本可能殘留的東西都被水沖走了。

  她無意識地去抬起死者的手。

  一瞬間,她的指尖充盈起滑膩而疏鬆的觸感,像握著一小團肥皂。剛把手抬起來,便感覺那隻手的表皮像戴了手套一般滑落。

  甄暖頓時胸口凝滯。

  女警看在眼裡,猛地一扭頭,嘔吐起來。

  甄暖初步看完一周後,讓助手們過來裝屍體。

  湖面的冰全砸碎了。幾個潛水員一次次下水去尋找可能留存在水裡的線索,看著就讓人骨頭髮涼。還有人穿著靴子在水塘邊緣搜索,褲子濕了也恍若無感覺。

  甄暖打了個冷顫,縮縮脖子,一扭頭,見言焓立在不遠處,一瞬不眨看著她,似乎看她好久了。

  風吹著他的短髮在飛,他的目光溫和而溫暖;甄暖有點兒羞,低下頭。

  他沒靠近,隔著兩三米的距離,微微一笑:「冷嗎?」

  她咚咚點頭:「唔。」

  他朝她伸手:「過來,這裡很暖。」

  她盯著他白皙的手心,驟然紅了臉。她腦袋擺來擺去四處看,還好附近沒人,大家都在忙。不然她會羞死去的。

  她抬眸,著急又埋怨地看他,忿忿地小聲嘀咕:「你別逗我了。」

  就在這時,一陣急剎車的聲音響起。兩人都循聲看去。

  灰黃的田野上來了輛白色轎車。

  來人車門都不關就衝了過來,喊:「讓我看看。」

  幾位警察立刻上去攔住他:「鄭教授,您冷靜點。」

  「你們讓我看看,」鄭容又急又悲,大喊,「我看她是不是苗苗,是不是苗苗!」

  眾人攔不住,目光請示言焓。

  言焓沉默半刻,點了一下頭。

  甄暖立在屍體旁邊,眼見他往這裡走來。

  上次見面還精神奕奕認真於研究的教授,如今竟鬢髮花白,形銷骨立。在北風的荒野上看著格外可憐。

  甄暖心酸,摘下口罩,喊了聲:「鄭教授。」

  鄭容沒聽見,眼睛直直盯著還沒拉上拉鏈的屍袋,一步一步,顫抖而搖晃地走去。

  甄暖跟上去,勸他:「教授,等DNA比對吧。屍身已經辨別不出來了。」

  如果真是苗苗,讓一個父親看他原本漂亮可愛的女兒化成一泡皮,全身上下滿是傷痕;讓他知道他辛苦尋覓的這些天,他的寶貝女兒早已慘遭毒手沉在冰冷刺骨的水下,何其殘忍!

  可鄭容恍若未聞,直勾勾盯著屍袋,眼睛因多日未眠而充滿紅血絲。

  一步步靠近,父親蒼老的眼底漸漸浮現淚霧,彷彿有某種別人看不到的心靈感應。

  彷彿知道,劫數已定。

  蕭索的風吹透每個人的心。

  他終於走到屍袋邊,緩緩跪下,手卻異常穩健,一點點拉開袋子。

  緊繃的保鮮膜包裹著一個巨大變形的醜陋破損的裸露屍身。嘴、臉、身體,沒一處留有原貌。

  在場所有見過鄭苗苗的人都無法判定這是否是她。

  然而……

  寂靜之後,鄭容的手開始顫抖,越顫越劇烈。他弓著身子,肩膀震顫著前彎後仰,一聲聲地喚:「苗苗,爸爸的寶貝,爸爸的寶貝啊……」

  荒野上風在吹,像誰的鬼魂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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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5

  DNA檢測結果顯示死者正是鄭苗苗。案子也改由二隊和一隊聯合偵辦。

  這時,鄭容教授提出一個驚人的要求,他要為鄭苗苗解剖遺體。

  林畫眉老師於心不忍,有些動搖。

  可言焓拒絕。

  根據迴避規則,他不僅不能負責解剖,這個案子相關的一切調查取證程序他都不能參與。儘管鄭容竭力爭取,但言焓沒有半點讓步。

  整個C-Lab的氣氛都很緊張,甄暖也忐忑。

  老白聽了消息,跑去安慰甄暖:「小貓兒,你別往心裡去。林老師和鄭老師不是不信你。林老師和鄭老師一樣,多年前女兒意外死亡,估計觸及了她的傷心事,她才幫著鄭老師。」

  甄暖點頭:「啊。我聽說過的。老師的女兒叫白果,出生時銀杏葉子黃。如果活著,應該比苗苗大不了幾歲。」

  「是啊。雖然白果的死是意外,但喪女之痛她感同身受,才支持鄭老師。鄭老師他也不是不信你。苗苗才14歲,那麼乖,鄭夫人又命懸一線,鄭教授迫切想找出兇手啊。」

  「我知道的。」甄暖認真道,「鄭教授做了一輩子法醫,是病理學專家。論經驗和能力,我在他面前就是顆小白菜。」

  「……」老白擰眉,不樂意,「誰說你是小白菜,你是小貓。」

  「哦……」甄暖眨巴眨巴眼睛,「我懂的,你不用擔心我,我心態可好啦。」

  甄暖一點兒不怪兩位主任,相反,她壓力極大,怕自己做不好,不能幫到鄭教授和苗苗。

  她想找言焓商量退出。可去了之後,無意間聽到言焓和鄭容教授的對話。

  鄭容嗓音沙啞而穩健:「我只是想找出殺死苗苗的兇手,親自把他抓出來。我不想遺漏掉任何一點細節。」

  甄暖聽出最後一句話的弦外之意,她不覺得委屈。教授的心情她能理解。

  言焓不徐不疾,禮貌卻含著不容否認的力度:「甄暖醫生和她的助理們完全有能力把苗苗遭受的一切都查找記錄下來。如果你有疑議,等屍檢報告出來,可以以死者家屬的身份提出質疑。

  但在屍檢前提出,我拒絕。

  甄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法醫。請你相信她,像我一樣相信她。」

  甄暖詫異地立在門邊,一顆心在胸腔裡突突直竄。

  言焓在她面前一貫沒什麼好話,沒想背地裡卻如此維護她。

  來之前彷徨和不自信的心思煙消雲散,她下意識握了握拳,這次,她絕對不能辜負言boss的期望。

  ……

  或許因為性質不一般,這次解剖,言焓來旁觀了。

  由於氣味太重,他戴了大口罩,只露出一雙沉黑而銳利的眼睛,看上去比平常冷漠疏離很多,氣質愈發難以接近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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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言焓的表情凝了半刻,笑容卻沒有散去,背著光,有些看不清神情。

  隔了好一會兒,他稍稍傾身,「我知道你害怕,我沒有逼你。」他說,「甄暖,我沒有強迫你。」

  甄暖的心像被撕裂成兩半:「我……」

  言焓兜裡的手機震了一下,他鬆開手,退後一步。

  天光落了下來,橫亙在兩人之間。

  他拔腳往外走:「先出勤,這件事過後再談。」

  「隊長……」她害怕再談,對她是折磨,長痛不如短痛。

  「甄暖,」他腳步一停,沒回頭,「我們之間的事,不是你用一句話就可以了斷的。」

  甄暖一怔,他已走了。

  ……

  乘車去鄭家的路上,言焓和另一車的裴隊打電話,提醒他叫人去麗湖區的水岸街道走訪,那邊原本是村莊,後發展併入城區。地曠人稀,拆遷戶多,違規建築也多。

  他放下電話,甄暖好奇,想問他,可想起剛才的小矛盾,又不好說。

  言焓從車內鏡裡看到:「說。」

  她一抖,趕緊問:「隊長,為什麼建議去那邊啊?」

  「如果我想把誰囚禁,放眼譽城,那裡會是不二之選。」

  「隊長,你想把誰囚禁啊?」

  「……」言焓眸光清凜地斜她,「比方。」

  「比方說誰……哦……打比方啊。」

  老白開著車,笑得手抖。

  「比方說誰?」言焓看她,「比方說你。」

  他應該是開玩笑,可他的眼睛很冷靜。甄暖往後縮:「為什麼是不二之選?」

  「可以挖地窖,可以構建牆壁厚實的房屋,鄰居少,來往人少,被囚者喊破嗓子也沒人聽到。鄭苗苗5號夜間失蹤,15號死亡,她被囚過一段日子。」

  甄暖覺得有道理。

  「十桉裡的天然山洞也不錯,就怕徒步者誤入,或者野獸把被囚者的隨身物件叼出來。」

  言焓看見甄暖筆直又驚異的眼神,抬眉,「怎麼?」

  「隊長,你是在從犯罪者的角度思考嗎?」

  「知己知彼。」

  她的眼神仍然筆直又驚異。

  「?」

  「隊長,如果你以後犯罪,會不會被人抓到?」

  「你覺得呢?」

  「應該……抓不到吧。」

  「你也太無視譚哥和程副隊他們了。」

  他說話真坑人!甄暖忙看向前邊:「沒有,副隊長譚哥,我不是這意思。」

  「知道知道。」譚哥招招手示意沒事。

  老白:「說實話,如果老大幹壞事,譽城沒幾個人有把握抓得住他。」

  「譽城?」程副隊搖頭,「全國吧。」

  言焓:「承蒙抬舉。謝謝,謝謝。」

  老白笑呵呵的:「我發現小貓兒這段時間開朗了,不像之前害羞,也願意和我們說話了。最愛和老大說話。」

  「胡說。」甄暖立刻把臉扭向窗外,心撲通撲通跳。

  ……

  鄭家在一個老舊的居住小區,那片區域全開放,獨棟屋單元樓都有,巷子和小街道很多,與周圍的大路大道融在一起。

  鄭苗苗習慣抄近路,走了她常走的一條柏油小巷,巷子兩三百米長,連接主幹道和她家後門的石板路,形成「工」字形。

  巷子兩旁都是院牆,只在交叉處有一戶人家,開了個小賣部。

  經過二隊這段時間的勘察,當晚,鄭苗苗是在柏油巷子裡被人擄走的。也就是「工」字的一豎。

  巷子很寬,視野很好。四周是鏤空的院牆,裡面住有人家。晚上,路燈加上家家戶戶的燈光,這裡不算危險地帶。

  言焓問:「附近的人家都沒有看到或聽到嫌疑人?」

  「沒有。這也是我們覺得不可思議的地方。所以,」裴隊說,「除了法醫小姐說的賽洛西賓迷幻劑,我還懷疑兇手帶走鄭苗苗時用了像乙醚這樣的控制類藥物。」

  言焓轉眸看他。

  「這個居住小區沒有攝像頭,」裴隊指向自己的左手,「鄭苗苗當晚抱著花從後門出來去接父親。她從那個方向走來,就是『工』字的右上角,走到我們這個位置也就是交叉口小賣部這兒。

  她轉彎,走向『工』字的豎形,走向半部,那條大道。」

  他指向前方。

  「她抱的花散在地上,離我們現在站的位置15米。小賣部晚上10點半關門,老闆一直坐在店裡看電視。鄭苗苗呼救,他一定會聽到。但當晚他沒有聽到呼救聲。」

  裴隊總結道:「所以我認為,嫌犯可能用了乙醚等控制類藥物。」

  最近一直跟著二隊分析嫌疑人心理的蘇雅也參與進來,說:「嫌疑人用了控制類藥物,再加上賽洛西賓。他可能日常生活接觸得到這個方面,或許是醫護、化學職業,但也很可能就是普通人,在網上搜到這些知識。」

  言焓若有所思,中間聽到她的話,看了她一下。自上次之後,她的態度轉變了不少。

  甄暖聽到賽洛西賓,小聲插了句嘴:「迷幻藥可以在死者體內無限期存留。但它在活人體內只能留36小時,之後會徹底代謝分解。所以,鄭苗苗死於服下迷幻藥的36小時內。」

  裴隊點點頭:「她被囚那麼久,嫌疑人一定常給她灌藥。另外,二隊最近一直在追乙醚這條線索。也在分析嫌疑人為何會選中鄭苗苗。」

  蘇雅道:「可能兇手看中漂亮的鄭苗苗,隨機下手,也有可能他偶然見過苗苗一面,惦記著她是個美女。」

  程副隊補充:「他這種等待入網型的獵手……很可能之前犯過小型的類似案件。如騷擾跟蹤之類。」

  譚哥:「如果是等待型,他應該對這個區域相當熟悉。」

  推理如接龍遊戲一樣傳遞下來,甄暖在一旁,歪著頭認真聽,聽了一會兒發覺言焓一直沒說話。

  她回頭看。

  就聽他剛好開口:「不對。

  蘇雅說兇手是不以殺人為目的的迷姦犯,我贊同。但裴隊說的乙醚等控制類藥物,我不同意。」

  言焓站在一株落葉樹下,風吹葉搖,斑駁而清淡的陽光在他頭髮上燦燦地晃動。

  「你的意見是什麼?」

  言焓:「有次鄭容教授出差,我送鄭苗苗回家。路上她問我,電視裡總有人用毛巾沾上乙醚摀住人的嘴,讓人瞬間暈倒。女生遇到這種襲擊,該怎麼辦?」

  周圍人頓時都靜下來,齊刷刷看著言焓。

  「我告訴她,電視裡的表演有誇張成分。吸入後,你會頭暈,但不會幾秒內暈倒。即使是高濃度的乙醚,你也有十幾秒的自救時間。如果對方是男人,力氣比你大,掙扎反抗不僅沒用,反而會加速吸入。女生自救的最好方法是屏住呼吸,假裝暈倒,用力往地面沉。等對方被騙,鬆開後,立刻尖聲呼救,或反掰他的手指,用手肘猛擊,然後逃跑。」

  他眸光清銳看著眾人,「所以,鄭苗苗不可能被藥物制服。即使沒有成功擺脫,她也會給自己爭取一次呼喊救命的機會。」

  裴隊和二隊的人都疑惑了。

  甄暖苦思冥想,提出新想法:「有沒有可能鄭苗苗的確呼救了,但小賣部的老闆怕惹事,沒有實施救援。後來他心裡有愧,不好意思承認,就對警方說沒聽到。」

  老白一愣:「這倒是一種可能。」

  警方查案經常會遇到這種為面子而耽誤案情的境況。

  但言焓再次否認:「小賣部老闆和鄭家是街坊老鄰居,看著鄭苗苗長大,見死不救的可能性很小。除了他,院牆內也有別的人家。」

  甄暖毫不氣餒,又問:「是不是被人誘拐?」

  「不會,苗苗這孩子自我保護意識相當強。她不會走近停在路邊的車輛,」言焓停了一秒,平淡地說,「我告訴過她,不要因問路或緊急幫忙等原因靠近不明車輛,被人拖上車。」

  甄暖聽到最後一句,心猛地一磕,想起夏時就是被人欺騙擄上陌生車輛,結果再也沒有回來。

  她有些難受地看言焓,後者逆著陽光,臉色已然看不清。

  那就詭異了,鄭苗苗是怎麼被綁上車的?

  甄暖想,難道是熟人?借口說送她去機場,結果把她擄走?

  她心裡一喜,剛要把這個發現告訴大家,可想到什麼又趕緊閉了嘴。鄭苗苗的鮮花摔在地上,說明有過掙扎,怎麼可能是熟人讓她搭車。

  她忽而發覺推理真有意思。很多種可能性,有些和證據相悖,而有些和證據吻合。一條一條,全靠你去梳理。

  一旁,蘇雅快速思考了幾秒,突然道:「嫌疑人不止一個。」

  言焓:「贊同。」

  「他們速度非常快。」

  「配合得那麼好,又迅速,一定不是第一次作案。」

  兩人你來我往,3句話逆轉了二隊之前的調查模式——作案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團體;且這不是他們第一次作案。

  言焓說:「以前一定發生過類似案件,不止譚哥說的小型騷擾案,應該有團體迷姦或強姦案,但受害人沒有報警。

  這是一個迷姦少女的團體,他們並沒有殺人的慾望。」

  這點甄暖可以理解:「對,他們扔掉月經血的毛巾,扔手機,還不小心在包裹屍體的保鮮膜上留下了衣服纖維和指紋,說明他們細心不夠,有些慌亂。

  另外,他們掐死死者時,用力極度過猛,是在一種精神非常狂亂的狀態下造成的。並非穩定狀態,他們並沒有想殺死她,只是想……」

  甄暖懵了懵,不知接下來的話該怎麼開口,腦子裡堵了半天,磕磕巴巴地說:「……反正……那個過了之後,就把她放了。」

  言焓意味深長看她一秒,說:「是的。」

  「另外,」他手插在兜裡,往前走了一兩步,抬抬下巴往大道方向指。

  「你們看,巷子正對南邊的大路。出了小區,大路上就有攝像頭。但二隊查監控並沒有發現。說明嫌疑人的車進出小區不是走西邊的大路,而是走小區裡的巷道。」

  甄暖立刻說:「嫌疑人對那片地方很熟悉。」

  「總結不錯。」他淡淡一笑,拔腳往巷子裡鄭家的房子走去。

  蘇雅走在他旁邊,表示同意:「是。不過,嫌疑人不太可能住在這片地區,附近的居民沒看到認識的人晚上在路邊晃蕩。

  很可能他們事來踩過點。估計是看到巷子常有女孩出入,想來碰碰運氣。

  他們是一個獵艷團伙,不是第一次作案。但二隊近期沒接過迷姦或強姦的案子,可能受害者都選擇了沉默,沒有報警。」

  甄暖跟在後邊,問:「他們沒準備殺鄭苗苗,可為什麼殺了她呢?」

  蘇雅:「最大的可能性是中途被激怒。」

  言焓推開鄭家小院的後門,淡淡的語氣提出另外的可能:「或者玩性窒息,失手了。」

  性窒息?甄暖想了想,臉有些紅。

  ……

  鄭家的屋子很寬敞,客廳擺著中國風的木質傢俱,佈置得古色古香,如果打掃乾淨,應該是雅致又溫馨的。

  但此刻放眼望去,鋪了一層薄薄的灰。

  原本精緻珵亮的紅木茶几上灰濛濛的,一切都失了光彩。

  鄭太太一直住院,鄭苗苗於20多天前失蹤,鄭教授一邊找女兒,一邊照顧妻子,再沒有回來過這裡。

  關小瑜說,這裡的擺設和物件還和鄭苗苗失蹤那天痕檢組過來檢查時一樣。

  甄暖看見客廳牆壁上掛著一個大大的中國結,裡邊鑲著相框,是三人全家福。她別過頭去,覺得難受。

  這時,旁邊傳來悉悉窣窣翻東西的聲音。

  言焓蹲在沙發邊,在客廳的垃圾簍裡翻著什麼。

  「有發現嗎?」甄暖跑過去幫忙。

  「別碰。有點兒髒。」言焓攔住她的手,甄暖也不知怎麼的,心裡暖洋洋的。

  他獨自把垃圾袋翻出來,裡邊有一些零食包裝袋,還有細碎的紙張。

  「暫時沒發現,只是隨便找找。」他道,「免得有遺漏。」

  言焓撿起幾張紙條看看又扔掉,看到某一張時,他不經意輕輕蹙起眉。

  他問甄暖:「有紙巾嗎?」

  她看出他要擦手:「誒,還有濕巾呢。」

  她趕忙從包裡抽出一張,兩手快速撕開包裝袋,又把疊著的濕紙巾展開了,才遞給他。

  他接過去,輕輕笑了笑,擦拭著手起身,喚了聲:「關小瑜。」

  「到。」

  「痕檢報告拿來。」

  關小瑜立刻呈上。

  言焓在一大摞材料裡翻找。

  「隊長,你要找什麼?」

  「蛋糕。」他不停翻動著證物照片。

  周圍的人面面相覷。

  關小瑜摳腦袋:「什麼蛋糕?」

  言焓把剛才在垃圾簍裡找到的紙條放到茶几上:「這是11月5號中午,也就是鄭苗苗失蹤那天,她去超市的購物小票。」

  甄暖和關小瑜同時湊過去看:「對。」

  小票是很普通的超市購物單,買了鮮花,水果,衛生巾,蛋糕,薯片,巧克力之類的。

  蘇雅和裴隊也過來看,可沒發現異樣。

  言焓皺眉:「蛋糕那項,數量1份,金額256。什麼蛋糕會用這麼多錢?」

  甄暖一驚,最先反應過來:「生日蛋糕!」

  蘇雅一經提醒,也迅速道:「家裡沒有,一定是她提出去了。她準備晚上回醫院陪教授慶生。」

  言焓抬頭,黑漆漆的眼眸盯著關小瑜:「蛋糕呢?」

  關小瑜被他嚇到,「沒。隊長,家裡沒有蛋糕,我們在鮮花掉落的巷子裡做現場檢查時,也沒有任何和蛋糕有關的痕跡。包裝盒紙片緞帶都沒有。」

  痕檢組的人都紛紛作證:「老大,真沒有。」

  甄暖小聲問:「會不會是路過的人把蛋糕撿走了?」

  「撿走蛋糕不會留下精美的鮮花。」言焓反應很快,「而且現在的人敢撿路上的東西吃嗎?」

  甄暖一噎。是的,不是擔心迷藥,就是擔心病毒。

  她納悶:「鄭苗苗受到襲擊時,不會抓著蛋糕不放手,因為保命要緊。蛋糕和花都會掉在地上。可……」

  大夥兒想不通。嫌疑人把鄭苗苗綁上車,花掉了,蛋糕卻不在。

  這是什麼詭異的情況?

  一室的安靜裡,言焓忽然開口了,說:「嫌疑人的年齡比我們想的更低,在20歲以下。」

  甄暖疑惑地抬頭,等他解釋。

  「他們把蛋糕撿起來拿走了。因為他們想吃。」

  屋子安安靜靜。

  甄暖愣愣地看著言焓,忽然覺得,他彷彿像神一樣。

  ……

  男神瞟一眼她崇拜又仰慕的表情,繼續淡淡道:「另外,兩個或以上犯強姦和迷姦案的人團體作案時,往往年齡都不大。」

  蘇雅點頭:「同夥被抓和鬧矛盾的危險係數太大,更成熟的男性通常會獨自作案。」

  她說:「兇手掐人時力氣過大,太凶暴,造成頸椎棘突骨折,並非他成熟有力。相反他容易情緒激動急躁,控制不住力度,心慌害怕,這反應他不夠成熟。也說明他第一次殺人,沒什麼經驗。」

  言焓皺了眉,補充:「也很有可能是嗑藥了。」

  甄暖一愣,她覺得,從屍檢結果來看,比起蘇雅的分析,她更偏向言焓的推理。

  蘇雅也沉默了,想起甄暖說,她的推理總要言焓來補漏。她低頭,發現自己真的要多學習了。

  而言焓抿起嘴唇,若有所思的樣子。

  甄暖問:「又想到什麼了嗎?」

  「鄭苗苗警惕性很強。」他仍執著於這個問題,「他們能如此迅速無聲地擄走她,一定很有經驗,犯案的次數肯定比我們想像的多。但……為什麼沒有人報警?」

  「因為面子?」

  「不止。」言焓蹙眉思索半刻,定定道,「受害者的年齡很低。」

  甄暖想想才上中學的鄭苗苗,問:「意思是他們之前襲擊的女孩都是十幾歲,心理不夠成熟,更不容易報警?」

  「嗯。」

  裴隊連連點頭:「對,很有可能。從我們過去的辦案經歷看,受害者裡一個都不報警的案例很少。可如果年紀小,就能解釋了。」

  言焓對眾人說:「差不多可以做特點分析了。」

  最後大家討論出來的結果是,嫌疑人應該具備以下特徵:

  1 二十歲以下,沒有女友,受害者多為少女;

  2在上學,經常輟學,學校不太好;

  3有一輛自由度很高的車,可能來自父母購買;

  4家庭情況較好;

  5不便開房,有固定且安靜的處所,不一定是常住地;

  6經濟並不獨立,依靠父母,與父母家人同住,但經常夜不歸宿也沒人管;

  7團伙中有一位或者多位成員常常在酒吧混;

  8嗑藥;

  9常常會因盯著女人看太久或者揩油,造成打架鬥毆事件;

  言焓最後又不解釋地加了一句:「其中一個人喜歡看A,片。喜歡柔弱乖順的女孩,少女,制服類,都喜歡。」

  大致的特徵分析做出來後,裴隊決定去酒吧區走走。

  一行人離開鄭家。

  走在巷子裡,裴隊把甄暖叫到一邊,說:「甄暖,有件事兒要請你幫忙。」

  「誒?」

  裴隊跟她說了。

  甄暖一聽,緊張起來,太陽穴砰砰地跳,問:「裴隊,我隊長知不知道這件事啊。」

  「嗯,怎麼了?」

  「我怕他知道了罵我。」甄暖苦惱地皺眉,想了想,有點兒怕言焓。

  「沒事兒。」

  「你為什麼沒和他說啊?」

  「你別看他很好說話的樣子,可局裡性子最擰的就他。他排斥這種找嫌疑人的方式。跟他說,他不會同意。」

  「哦。」甄暖默默低頭,有些忐忑,「這麼做真的可以很快抓到嫌疑人嗎?」

  「對。早點兒抓到,就會少幾個女孩受害。」

  「哦,好吧。」甄暖揪著眉毛,憂愁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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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7

  甄暖歪著頭,盯著玻璃缸裡的熱帶魚發呆。

  淡藍色的池水裡,五顏六色的魚兒游來游去。她面前有只藍色的魚,胖頭胖腦的,像氣球一樣圓不隆冬,游得緩慢極了。

  她彎腰湊近,拿手指戳那玻璃幾下。

  胖頭的魚沒點兒反應。它不受驚嚇,慢吞吞地搖尾巴,往上竄一點兒,又慢慢沉下去;又往上竄一點兒,又沉下去。

  往往復復。

  甄暖覺得,自己還沒一條魚的心態好。

  她直起身子,看看四週五彩斑斕的燈光。

  她在這個叫OX的酒吧兼職2個晚上了,還是沒有碰到「可疑人」。

  裴隊說,之前他們在鄭苗苗掉落的玫瑰花刺上發現了幾根布料的纖維,關小瑜化驗過後說不是衣服。

  二隊的人調查了兩三個星期,纖維來自OX酒吧的酒杯布墊。

  所以,獵艷團體裡應該有個人常出入OX酒吧,而裴隊他們調查賽洛西賓迷幻劑時也發現,這個酒吧常有客人聚集過來兜售或聚眾使用迷幻劑。

  便衣在這兒潛伏了很久,並沒有發現可疑人。

  後來有警察建議說弄一個誘餌。大家紛紛想到新來不久的暖暖美人。

  她面相非常顯小,溫順又乾淨,眼神清純,看著像鄭苗苗那一型的學生妹,且是升級精裝版。

  加之言焓推斷說獵艷團伙年紀小,喜歡清純少女,裴隊更確定甄暖稍稍裝扮一下,是很符合受害者類型的。

  於是,甄暖變成了酒吧裡的服務員,順帶兼職包廂「公主」。

  甄暖用力戳著魚缸玻璃,癟嘴,她一點兒也不想當公主。

  更不想穿這種短短的日本女學生一樣的制服。

  酒吧老闆一開始對她很頭疼,但很快就照顧起來。

  她人是長得美,可不太會說話,客人碰一下就慌慌張張躲開十萬八千里。好在客人喜歡她這一款,看她羞怯驚慌的樣子,也不為難,嘴上調戲幾句就紛紛爽快地掏錢買酒。

  老闆樂得給她解圍。

  現在是晚上10點,酒吧裡的客人多了起來。

  有個包間裡邊來了幾位公子哥,在喝酒打牌,叫了幾個「公主」陪著。老闆說那些都是有錢人,要把店裡最漂亮的幾個都送進去,甄暖也在其列。

  她不想去。裡邊的人是不會幹什麼出格的事,可她就是不想。

  她還在魚缸邊思想鬥爭,另一位「公主」蘭蘭過來拉她:「站著幹什麼,走啦!」

  一進包間,裡邊煙霧繚繞,幾位公子哥兒聚在桌邊打牌,「公主」幫忙端酒杯,點煙什麼的。有的貼坐在男人身邊,有的直接坐在男人懷裡。亂親亂摸的倒沒有。

  一群男人笑著聊天,要麼抽煙,要麼喝酒,要麼和女人逗笑,唯獨牌桌上一個男子,背對著甄暖,身姿端正,安安靜靜的,姿態也乾淨。

  甄暖低頭走到酒檯子那邊倒酒,希望大家看不到自己。

  蘭蘭過來,拿腰撞一下甄暖:「看到一個絕色。」她眉飛色舞地往後揚下巴,「要是他抱我就好了,接吻也行。」

  甄暖回頭看,人影重疊,她沒看到蘭蘭說的「絕色」。

  蘭蘭端著酒杯走了,很快,甄暖聽到她嬌軟的聲音:「喏。」

  隨後,一個男人淡淡禮貌地輕笑一聲:「不用,謝謝。」

  甄暖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手一抖,酒灑了一桌。好在沒引起關注,她慌忙擦桌子,一邊回頭看,見蘭蘭正婀娜地往言焓身上貼。

  她看一眼就飛快扭回頭來,幾乎要哭。隊長怎麼會在這裡?

  蘭蘭鍥而不捨,貼著言焓,嗔道:「那我給你點支煙吧。」

  「不抽,謝謝。」語氣淡淡的,似笑非笑,隱約不耐。

  蘭蘭沒眼色,還往他身上貼:「你這一型的,最討人愛了。」

  「我不愛你這型。」語氣已冷。

  蘭蘭尷尬極了,也不敢翻臉,只得走開,離他遠遠的。

  她很快回到甄暖身邊,不滿地哼一聲:「是個外熱內冷的主兒。」

  甄暖沒心思聽這些,琢磨著逃出去,她拿了個空酒瓶假裝去扔。走到半路,一個看牌的男人叫住她,手中的酒杯送過來:「倒酒。」

  甄暖看看手中的空酒瓶,小聲說:「沒有了。」

  「沒有了不會去拿……」男人看過來,後邊的話突然沒了,說,「把頭抬起來看看。」

  甄暖不抬,拔腳往門外走。

  男人一把將她扯回來,每個字都在笑:「羞什麼,跑哪兒去?」

  言焓的眼睛看著牌,絲毫沒理會身邊的動靜。

  甄暖的臉又紅又燒,悶聲不吭,一個勁兒掙他的手。對方陪著她玩兒,漸漸更有興致,摟住她的腰把她圈到懷裡,笑:「這脾氣,我喜歡。」

  甄暖又抓又踢:「放開我。」

  牌桌上,言焓聽見這聲音,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抬頭一看,可不正是甄暖。

  居然戴著栗色的假髮,慵懶又個性張揚的BOBO頭,還化了妝,眼皮上不知塗了圈什麼粉,描得跟小野貓兒一樣勾人。偏偏一張臉天真懵懂,配一件貼身又短小的海藍色水手裙子,像從中學裡跑出來的學生。

  她表情又羞又急,看著更撩心。

  男人摟著她不放,笑:「一晚上,我手上這只表送你。」

  周圍公主們咂舌,米白色表盤的百達翡麗,四五十萬呢。

  男人們也都不打牌了,好笑地圍觀著。

  「不要。」

  「那你要什麼?開個價。」

  「你放開我。」

  「不放。」

  甄暖好不容易從他懷裡掙出來,可手腕還是被他箍著,她腦子亂成一團,「我不喜歡你這一型的!」

  「哦!!~~~」男人們一片起哄聲。

  言焓冷眼看著。

  那男人面子上過不去,把她一推,甄暖踉踉蹌蹌,手中的空瓶子砸在地上,碎了。

  「砸瓶子是幾個意思?把你們老闆叫來。」

  甄暖發慌,老闆一直挺護著她,她不願他替她挨罵。

  她瑟縮著,求助地看言焓,後者表情平靜,隔了半晌,開口說:「把這女人讓給我吧。」

  意思就是別和她較勁了。

  甄暖腦子一轟。

  那男人沒台階下,心裡憋氣:「我看她是欠管教。」

  甄暖咬著牙不吭聲。

  「是挺欠的。」言焓靠在椅子背上,道,「這小丫頭昨晚睡我那兒時,脾氣就很不好。不過剛才真不是對你,我坐在這兒,她也不能和你怎麼樣,得有點兒職業操守不是?」

  甄暖背脊一僵,冤枉地看言焓。他微微瞇著眼,有點兒危險。

  那男人這才鬆口:「那還給你吧。」他抓住甄暖,往言焓身上一推。

  甄暖摔進言焓懷裡。

  言焓皺眉,她一身的煙酒味。

  周圍人起哄:「看不出來啊,焓哥好這口?」

  「嗯,好這口。」他清冷的聲音砸進她耳朵裡。

  甄暖臉上火辣辣的,丟死人了。她慌忙從他身上爬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包廂。

  才跑進樓梯間,身後淡淡的聲音傳來:「你給我站住。」

  甄暖停住腳步,不敢往前走了。她膽怯地回頭,見他走過來,有些害怕地往角落裡縮了縮。

  言焓倒是和顏悅色的,嗓音也低醇好聽:「副業經營得有聲有色呵。」

  甄暖臉紅,不敢說實話,懵懵地點了一下頭,又趕緊搖搖頭。

  「長能耐了嗯?」

  「什什麼能耐?」她摸著牆壁,心虛地退後一步。

  「會對我撒謊了?」

  甄暖一訝,頓時明白他早就看穿,愈發慌張,立馬就招了:「裴隊說你不會同意,讓我不告訴你。」

  「知道我不會同意你還做?」

  「我想幫忙抓住壞人啊。」

  「抓人是該你管的事兒嗎?」

  「等到我管的時候,都成死人了!」

  甄暖瞪大眼睛著他,理直氣壯起來。

  言焓微瞇起眼,看著她。

  她今天變得很不一樣,一頭俏皮的BOBO短髮,性感蓬鬆而又慵懶;一雙貓兒般的琥珀色眼眸濕潤而清亮,塗了一抹銀灰色的眼影,看著卻無辜而單純。

  他拔腳朝她靠近。

  甄暖從他的眼神裡嗅到了危險,哆嗦著又是一個退後。

  樓梯間裡燈光昏暗,只有走廊曖昧的光照過來,氣息不太對,而……

  他低低地問:「如果出了意外怎麼辦?」

  「怎,怎麼會出意外呢。」甄暖往後退一步,又退一步,腳步不太穩,聲音也在抖,「他們,化裝成了便衣,都,知道我在哪兒呢。而且我,身上還有通,訊器。」

  「哦,是嗎?」他奇怪地笑笑,「不如我們試一下,看看你遭遇侵害時,他們能在幾秒內趕來。」

  甄暖深一腳淺一腳地後退,後腦勺磕到牆,退無可退了。

  她的眼神無處安放,他朝她逼近,高大的身軀擋住了所有的光。

  他的腳磕碰到她的腳,身影把她籠罩起來。

  她呼吸困難:「你……要怎麼試?」

  他不說,伸手勾住她的腰,把她的身板提起來抵在自己的胯上,低下頭去,貼近她的耳朵和脖頸。

  甄暖嚇得一動不敢動,渾身都是酥麻的。

  卻並非害怕與排斥。

  她心裡又慌又癢,像坐船般在晃蕩,只是如此簡單的一個動作,她身體裡的反應便如排山倒海。

  她半張臉埋在他的肩膀,被他握著腰,竟不敢推他,磕磕巴巴地說:「隊……隊長……」

  「誰是你隊長?」

  「……你呀。」

  「在這兒,我難道不是你的服務對像?」

  她眼色驚惶,舌頭都伸不直:「隊……」

  他輕笑:「我也覺得對。」

  「不是說對呀。」她急懵了,「隊……隊長,你這麼說話,同事們會聽到的。」

  「聽不到。剛才你被人推到我身上時,我關了你身上的通訊儀。」

  「……那……他們不會過來了?」她背後冒冷汗。

  「嗯,不管發生什麼,他們都不會找過來了。」他貼在她耳邊,危險地說。「幹什麼他們都不會過來。」

  她戰慄著,心跳如鼓,卻一點兒不害怕。

  「隊長,你離我太近了,不要那麼近,好不好?」

  「覺得很難受?」

  「嗯。」

  「來之前沒考慮到這些?」

  「……」她悶聲,「隊長,我錯了。再不來了。」

  她認錯,他仍不鬆開:「這種事情都敢做,卻害怕戀愛?」

  甄暖狠狠一怔,張口結舌。

  他稍稍側頭,嘴唇貼在她火熱的臉頰上:「你有膽說你不喜歡我。」

  一句話,刺激得甄暖的心要從胸口衝出來。她身體發軟,貼在牆上呼吸困難:「我……我害怕。」

  「不要緊,等你不害怕的時候,告訴我一聲。」

  「告訴你做什麼?」

  「我就親你。」

  「……」

  她不吭聲,只管捏著他的衣袖哆嗦。她憂愁地揪揪眉毛,那天都和隊長說清楚了,結果卻像自說自話,隊長依舊我行我素,還有得寸進尺的趨勢。

  可她竟感到一股子不可思議的矛盾的驚喜。

  他鬆開她,後退一步,淡淡地睨著。

  她垂下腦袋,他突然鬆開她,她又有些遺憾和沮喪,更多是心慌。他要是再抱她一會兒,她會腿軟得走不動道兒。

  他看她:「照過鏡子看自己是什麼樣兒嗎?」

  她耷拉著頭,沒精打采地哦一聲:「我去把臉洗掉。」

  她轉身要走,言焓拉住她,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甄暖渾身發毛,半晌才意識到他重新打開了她身上的通訊儀。

  言焓把手伸進她領口,她往後一縮,卻不及他手快。

  他迅速扯出一小枚聽筒,皺了眉:「裴海,蘇雅,你們幾個給我過來!」

  甄暖一抖,暗歎他變臉比翻書還快,幾秒前還對她柔情蜜意,現在就……不過,她心裡偷偷地開心是怎麼回事?

  她忍不住抿唇笑,卻撞見他臉色不好,趕緊摀住嘴巴灰溜溜地跑去洗手間洗臉去了。

  言焓扭著頭,看她跑遠,纖瘦的背影,蓬蓬的短髮。他哼出一聲,靠在牆壁上點煙,才把火打燃,手機又響了。

  「嗯?」他知道是千陽。

  「小火,可能來不及了,有人要殺我。」

  〞誰?〞

  〞我不知道,相關的人。〞

  他皺眉聽他講一會兒,說:「T計劃你查到的組織者,給我一個名字。千陽,我要一個名字。」

  對方說了兩個字。是言焓很熟悉的一個人,他沉默了一會兒:「我會判斷。」

  〞小火,苗苗的失蹤遇害,你以為是偶然嗎?這次不一樣了。〞〞〞

  他掛了電話,樓道裡響起腳步聲。

  裴隊他們幾個全來了,看看言焓臉上烏雲籠罩的樣子,沒人敢搭話。

  「誰的主意?」言焓把煙摁進白沙裡。

  蘇雅不做聲,裴隊道:「是我。」

  言焓看他身後還有幾個二隊的下屬,沒說重話,只道:「以後動我隊裡的人,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裴隊歎了口氣:「我也是想早點兒抓到這些人。就像你說的,受害者普遍年紀小,是清純型,甄暖可以矇混過關。」

  「那就保證她的安全。剛才我把她的通訊儀關閉了幾分鐘,你們知道嗎?」

  裴隊回頭看自己的下屬,後者撓頭:「我去上廁所,沒注意。想著守了那麼久也沒事……」裴隊眼神一凜,後者不吱聲了。

  「知道為什麼你們來這麼久一直沒收穫?」

  「什麼?」

  「你們這幅樣子不是來泡吧的。」

  幾人互相打量,也發現無論從表情還是著裝,自己都和酒吧裡的人格格不入。

  「那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如果嫌疑人真來過這裡,看到你們,也早跑掉了。」

  「……」

  言焓往外走:「早點收工回家。」

  二隊的一位警察拿著通訊儀說:「甄暖,我們收工了。」

  「……」

  「甄暖,我們收工了。」

  「……」

  言焓立刻衝去洗手間。

  他飛跑到走廊盡頭,踢開門,裡邊什麼也沒有,只有地板上的通訊儀,耳機線,和栗色的BOBO短髮。

  他飛速回頭拿手狠指身後:「她要是出什麼事,我宰了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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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8

  洗手間裡空蕩蕩的,窗戶大開,冷風嗖嗖地往裡灌。

  言焓不做任何停留,跑到窗戶邊跳了出去。

  餘光已瞥見可疑人物的方向,只有一個人,正扛著甄暖往停摩托車的地方跑。甄暖像麻布袋一樣掛在他肩頭,毫無反應。

  言焓兩三步從窗台上跳下去追。

  那人已跑到摩托車停靠處,將毫無知覺的甄暖摔在車上,快速發動摩托車,轟隆隆往後一倒,車頭轉了個彎,加速朝路上衝去。

  言焓追到拐彎處,摩托車已揚長遠去。

  他抬頭望一眼四周的建築,爬上一棟樓房的消防樓梯,急速跑去樓頂。他看一眼摩托車尾燈消失的方向,迅速心算出它接下來要經過的街區。

  黑夜籠罩,他在高低錯落的屋頂上飛躍奔跑。夜風極大,吹得他的短髮張揚。

  他從一棟棟院牆和欄杆上越過,摩托車在巷子裡穿梭,他追逐著聲音,沿著屋簷飛馳。

  終於,他一鼓作氣跑到屋簷的盡頭,而樓下的巷子裡摩托車飛馳而來,即將和他的運動軌跡交匯。

  言焓看一眼摩托車和消防樓梯,心知跑下去來不及。

  他抓住樓頂的半邊晾衣鐵架和繩子,猛力一扯,直接從樓上跳了下去,高速驟降至地面。

  摩托車剛好從他身邊飛馳而過,言焓不等站穩,把手裡的鐵架插進摩托車輪。

  車輪發出劇烈的轟響,鐵棍急速攪動,劃過樓房的水泥牆壁,一陣刺耳的剮蹭聲刺破夜色。

  高速行駛的摩托車陡然減速,車上的人還努力想維持平衡,言焓已追上去一腳把他踢下車。

  摩托車失去平衡,眼見甄暖要倒下,言焓趕緊上前接住,她軟軟的一團落進他懷裡,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臉上。

  言焓看見那人滾了幾個圈要跑,先把甄暖放回地上,去抓那摩托車手。

  車手撿起鐵棍子,大喊一聲,朝言焓的頭打過來。

  言焓抬腿一個前回踢,直擊他手腕。

  棍子匡當砸地,年輕人痛得如斷了掌,面容扭曲捂著手要逃,言焓又一個橫踢,砍在他背上,後者哇一聲趴倒在地。

  言焓拿出手銬,俯身去撈他肩膀,那人還不死心,抓起地上的一塊磚頭朝他砸去。言焓迅速側身閃過,握住他的手肘橫掌一砍。

  那人慘叫一聲,在地上打滾。

  言焓站起身,衝他勾勾手:「起來。」

  那人年輕氣盛,竟真重新撿起鐵棍發起攻擊,可人還沒站穩,又被一個側踢給撂趴下。

  言焓:「再起來。」

  這次,他死也不起來了,倒在地上哀嚎。

  言焓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拎起來,直視他:「誰派你來的?」

  年輕人愣了一下,逞道:「老子是自己……」

  言焓一拳打在他腹部,他哇地一聲伏在他手臂上,眼冒金星。

  「說!誰派你來抓她的?」

  「沒有人。」

  言焓把他扔在地上,撿起那根鐵棍,抵在他的胸口。

  他臉色冰冷,沒有一絲情感:「現在,四周都沒有人。」

  年輕人四處看,夜很黑,一個人也沒有。

  「我從樓上驟降下來攔你,車速太快,你撞上這根棍子,刺穿了胸腔。」

  年輕人驚恐地瞪大眼睛,在地上滑行後退:「我真的不知道。有人在路邊攔了我,說要我來酒吧裡扯一根這女娃的頭髮。我是看她漂亮,就……我不知道是誰啊。」

  言焓判斷出他說的真話,問:「拿到頭髮後怎麼聯繫他?」

  「他說他會在玉泉路等我,要是過了10點沒去,交易就取消。」

  言焓看一眼手錶,已經10點了。

  他把年輕人的手銬在摩托車輪子上,又把另一隻手鎖在路邊的欄杆上。

  言焓給裴隊打了個電話,報告了位置,讓他過來抓人。放下電話,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某種夜間的小動物在刨地。

  他回頭看,甄暖在地上打了個滾,雙手亂抓,雙腳亂踢,在脫衣服。

  「……」

  他走過去看甄暖,她一刻不停歇地滾來滾去,長髮散在地上像海藻。

  她小臉通紅,小手胡亂抓著領口的衣服,脖子上鎖骨上浮著明艷的粉色,像剛出生的小嬰兒。

  他沉默地看她半刻,蹲下去把她扶起來,拍拍她頭髮上的紙屑,又撣撣她衣服上的灰塵。

  她突然撲進他懷裡,一下子牢牢抱住他的腰身。言焓陡然頓了一下,身體像過了一陣電。

  他安靜地低頭看她,她還算乖巧,沒有多餘的動作,紅紅的臉蛋柔順地貼在他胸膛上,閉著眼睛,深一口淺一口地用力呼吸著。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原本是要撿她頭髮上的枯枝,這一刻卻忘了。

  手懸了好一會兒,他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握住她的手臂,想把她鬆開。

  「嗚……」她哀哀地嗚咽,不肯鬆手,耍賴似的在他懷裡扭來扭去,手臂將他的腰環得更緊。

  他蹲著,她不停往他身上擠,撞到了他兩腿之間。把他刺激得腦子裡蒙了一瞬。

  「甄暖?」他喚她一聲。

  「嗚……」她嚶嚶又哼哼,小身板在他身上一刻不停歇地拱啊拱,在撒嬌。

  「把手鬆開。」

  「……好熱……嗚……」

  「好熱你不鬆開?」

  「……好熱……嗚……」

  「再不放,出事了我不負責。」

  「……好熱……嗚……」她氣得胡亂蹬腳,把地上的石子踢得刷刷響。

  「……」言焓覺得自己真是有病才和她進行這種神奇的對話。

  她埋頭在他懷裡,像在發脾氣地蹭了一下身子,卻越抱越緊。

  下面也貼得越緊了。

  她簡直是在磨他的命!

  他再次想掰開她的手,卻並沒有太用力,自然也就沒有拗過她。

  他既流連又排斥,更是好笑又好氣,無奈地問:「抱這麼緊,你知道我是誰嗎?」

  「隊長……好熱……嗚……隊長……」她嬌嬌地在他身上蹭。

  言焓的心不受控制地發麻,酥了一截。

  他再度低頭看她。她還是乖乖地靠在他胸口,臉頰紅撲撲的,微微撅著嘴,重重地困難地呼吸著。

  他看著她,安靜道:「再不放,要出事了。」

  「好多花花……還有泡泡……」她嘀嘀咕咕,爪子在他胸口上撓來撓去。

  「……」言焓歎了口氣,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出乎意料地輕盈。

  他看一眼綁在地上的人,又聽不遠處的巷子裡傳來裴隊和蘇雅的聲音。

  他想了想,抱著懷裡的女人離開了。

  ……

  走去停車場的路上,她還是安分的,小小一團縮在他懷裡,也不亂動,就是把他的脖子箍得特別緊,跟小考拉抱大樹似的。

  不知迷幻劑讓她看到了什麼,她一路都在自言自語,輕聲地嘀嘀咕咕。

  言焓聽不清她在講什麼,也沒興趣聽清。

  可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看她。這時候她已經不說話了,閉著眼睛安靜地睡著。

  他似乎想判斷什麼,低下頭,湊到她臉頰和脖子附近,輕輕聞了聞。

  冷風嗖嗖的,他的心不可自抑地一顫。

  他不動聲色地再次深嗅一下。她脖子發癢,嗚嗚一聲扭過頭來,睜開眼睛,濕潤,筆直,近在咫尺。

  她看他幾秒,張開嘴湊上去,含住了他的嘴唇。

  「……」

  言焓嘴上一片軟糯濕濡。

  他愣了愣,立刻抬起頭來,和她溫熱滾燙的唇瓣分開。

  她腦袋一滾,歪在他懷裡,又變得乖順服帖了。

  言焓心跳不太穩,暗道懷裡是不是抱了一隻小惡魔。

  ……

  言焓把甄暖抱到客房裡,找了藥讓她喝下去,又給她脫衣服讓她睡覺。

  她不太規矩,小身板熱氣騰騰,不住地往他懷裡鑽。

  隔著薄薄的內衣,她身體軟得像水。

  一雙水潤潤的眼睛無辜極了,呆懵懵地望著他,發燙的臉蛋不停在他胸口蹭蹭,還在他脖子上啃了幾口。蓬勃的熱氣直往他耳朵裡灌。

  言焓有些狼狽,好不容易把她從自己身上揪下來,塞進被窩。

  眼不見心不煩。

  起身走幾步,他回頭看,剛才把她整個人蒙進被子裡去了。此刻,白被子上一個鼓鼓的人形,時不時撲騰兩下。

  他又走回來,掀開被子,把她的頭露出來。

  她縮在床上,保持著嬰兒蜷縮的姿勢。

  他大手抬起她的腦袋,拉過枕頭,把她安放上去,給她掖好被子,走出去。

  走出房門,言焓低頭看看褲子上頂立起來的帳篷,去了洗手間。

  很久之後他從洗手間出來,想了想,又走到床邊去看甄暖。

  喝過藥後,她臉上的潮紅褪去了一點,呼吸也沒有之前急促,漸漸勻緩下來。

  言焓掀開被子,把她的上衣往上撩起一半。

  阮雲征捅的兩道刀疤就留在那兒,她的肚皮平坦又白嫩,在月光下像珍珠,可那兩道刀疤格外醜陋。

  他又往上掀了一點兒,她缺失肋骨的那處地方,並沒有疤痕。

  他把她的衣服闔上,蓋好被子,走了。

  ……

  甄暖醒來時覺得很溫暖,她在被窩裡滾了滾,感覺不對。

  睜開眼睛一看,這是哪裡?!

  她騰地坐起身,想起昨晚在洗手間被人捏住嘴巴灌藥的場景。她慌忙掀開被子看,外套和毛衣都脫掉了,可保暖內衣都好好的。

  她拉開領口,低頭往裡邊一看,內衣也是。

  昨天見過隊長。一定是隊長救了她。隊長在,才不會讓她有事。昂~甄暖穿好衣服,趿拉上拖鞋往外跑,才拉開門就聽見言焓淺淺的聲音:「放開我好嗎,我要去刷牙了。」

  甄暖一愣,他在和誰說話?

  「撒嬌也是沒用的。東西要自己吃,我不會再餵你。」他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別抱著我了,鬆開好嗎?」

  甄暖好奇地張望,就見言焓一身淺色白衣深色長褲,手握玻璃杯立在陽台上。那裡竟有一整片草坪。他腳邊有團灰不溜秋的毛茸茸的小東西。

  走幾步看,是兩團懵懵懂懂的貓咪,抱著他的褲腿喵喵叫。

  「你養貓啊?」是軟軟的蘇格蘭折耳貓,還很幼小,軟不隆冬呆呆萌萌地擠在一團。一個身體是小老虎般條紋的棕黑色,肚皮和四隻小爪子卻白白的;另一隻是純黑白條紋。

  言焓彎腰把他們拎開,兩小只賴在地上打滾伸懶腰。

  甄暖蹲在草坪上,摸摸貓咪軟晃晃的腦袋,又見花盆邊還有隻貓,似乎是兩隻貓咪的媽媽。它趴在地上曬太陽,不太愛動的樣子。

  她好像聽關小瑜說過,那隻貓叫peni盤尼西林,這兩小只一個阿莫,一個西林。

  言焓端來牛奶和貓糧,拍拍小貓咪的屁股。兩小團貓球一樣滾到碗邊吧嗒吧嗒舔牛奶。

  「哪個是阿莫,哪個是西林啊?」

  「小老虎是阿莫,小奶牛是西林。」

  「小老虎,小奶牛……」她沒想到言焓給貓咪起這麼暖萌的暱稱,她湊過去摸,口袋裡的胖手套滑了出去。

  小阿莫黃澄澄的眼睛看過來,軟趴趴的身子搖搖晃晃,努力站起,嗚一下用爪子抱住胖手套。小西林也跟上來一起抓,甄暖的手套瞬間變成磨爪器。

  言焓伸手去搶救甄暖的手套,拎起來,兩隻貓咪和橡皮糖一樣吊起來,跟曬貓乾兒似的。

  小傢伙們都不鬆手,無辜而柔軟的貓眼齊刷刷盯著甄暖,一副求抱抱的呆軟樣兒。

  甄暖從言焓手裡拿過手套,觸碰到他的手指也未察覺。她小心翼翼把兩個傢伙放回去,哄小孩般柔柔軟軟地說:「乖啦,給你們玩了。嗚嗚~」

  她音質本就輕,換一下語氣,就柔得滴出水來。

  言焓默了半晌,看她,忽然笑了:「你的眼睛挺像貓兒的。」

  「誒?哪有?」她迎著他專注而欣賞的眼神,臉唰一下紅了。

  「像貓兒,琥珀色的。」他低下頭,白皙修長的手指逗逗貓咪的下巴,貓咪仰著腦袋懶洋洋地瞇瞇笑。

  他想,她的眼睛的確是像貓兒的,晶亮澄澈,偏偏一點兒不特立獨行,像蘇格蘭折耳,脆弱,柔軟。

  他薄薄的嘴角邊噙著一抹笑,又說:「昨晚發生了什麼,你有印象嗎?」

  「沒有。」

  「你親過我。」

  甄暖一駭,心差點兒沒從耳朵裡跳出來。

  他抬頭看她驚恐的樣子,笑:「逗你的。」

  ……

  甄暖和貓咪玩了一會兒,想起貓兒是夏時的。

  細細一想,這裡到處都是夏時的影子。茶几上電視旁的相框裡都是她和言焓的照片,冰箱上也有彩色的冰箱貼和便利紙。

  言焓一個人住,哪裡需要這些東西。怕是夏時的傑作,被他保持原狀,留了10年。

  這是他和夏時一起生活過的房子吧,甄暖有些心虛,也有點兒小小的……羨慕。

  出門去上班,甄暖在門廊裡換鞋子,一抬頭看見門後貼著一張便利貼。

  原本應該是黃色,現已泛白,脫了膠,被新的膠帶貼在門上。

  上邊一行清秀的字跡:「言小火,每天都要平安回家哦,我在等你吶。^_^

  阿時」

  甄暖不知為何,突然感到悲傷。

  ……

  下了樓。

  甄暖問:「昨天抓到的那個是嫌疑人嗎?」

  「不是。但他也不乾淨,是西省X市的逃亡犯,犯了強姦案逃出西省,來譽城一個星期不到又心癢。想在酒吧找醉酒的姑娘,看上你了。真正的嫌疑人打草驚蛇,藏起來了。」

  甄暖縮縮脖子,所謂的「誘餌」是幫了倒忙。

  言焓不太舒心:「按現在的方式找人太慢。得找出更精確的線索。」

  「可幾乎所有能想的地方都想到了呀。」她遲疑片刻,「隊長,你是潛意識裡覺得哪些地方不對嗎?」

  「總覺得苗苗被擄走的過程不對。」

  「以你對苗苗的認識,你始終認為她的警惕性非常高,不可能一聲不發就被人擄上車?」

  「是。即使對方是團隊,速度很快,配合很好,靠近鄭苗苗總會有一個過程。她為什麼不呼救?」

  甄暖一愣,腦子裡一道光劃過,就聽言焓忽然道:「鄭苗苗可能認識嫌疑人。」

  「嫌疑人假意說搭車帶她去機場?」

  「不。這話太不可信。對方的原話應該是,天很冷,別等公交了。我送你去輕軌站。」

  甄暖恍然大悟,又發現問題:「可苗苗的花掉在地上,說明有掙扎。這是矛盾的。」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說的。苗苗的確被人拉扯上車,不是自願搭車。她警惕性比一般人強很多,從上車地點到輕軌站路線清楚,不遠。一旦發現路不對,她不會和對方起正面衝突,而是偷偷打電話給局裡的任何一位,通過和對方的聊天讓我們聽到並起疑。即使沒有掉在地上的花,也可以猜到她是被人摀住嘴拉上去的。」

  「你的意思是,苗苗認識其中一個人,正是這個人讓她靠近了車輛?」

  「我聽鄭教授說過,苗苗連老師的車都不會搭,因為熟人作案很多。這一次對方提出送她去輕軌站,她好言拒絕並表示感謝。她不會不禮貌地隔得老遠,而是會過去和對方寒暄幾句。」

  「她靠進車輛和一個人說話時,別的人拉開後車門,摀住她的嘴把她擄上去了。」

  「對。」

  甄暖心發涼:「現在的犯罪分子好可怕,苗苗警惕性如此強,竟也……」

  她仍不解:「但二隊調查過,鄭家和人無仇,苗苗在學校裡也沒有瘋狂的追求者。

  再說,我們推斷的嫌疑人年紀比較輕,鄭苗苗只認識同齡同學,熟人裡並沒有16-23歲之間的。幾面之緣的陌生人不足以讓她靠近啊。」

  言焓:「認識的那個人應該是同學。」

  「如果是同學,14歲的孩子不會有駕駛證,只能坐副駕駛和後排。苗苗知道車上有別人,面對男同學,她會心生警惕吧。」

  言焓:「如果是女同學呢,如果是一個平時像她一樣乖巧聽話的女同學呢?」

  甄暖瞪大眼睛:「是一個和苗苗一樣的女初中生,她被這個獵艷團體侵犯之後,在心理上歸順了他們,幫他們打消受害者的顧慮?!」

  言焓薄唇抿成一條直線,拉開車門上車:「我們要重新調查苗苗的同學。」

  甄暖趕緊爬上去,道:「這樣也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對苗苗家附近路段那麼熟悉,或許是一個常來鄭家的同學。」

  「是。」

  汽車啟動。

  甄暖問:「隊長,如果其中有一個人認識鄭苗苗的話,他們就不是隨機找人,而是專門去等了吧。還是說,仍然有獵艷途中隨機碰上同學的可能?」

  車忽然緩緩停下。

  甄暖奇怪地看言焓。

  他看著前方的路口,問:「我們這兒裡轉彎處應該有15米吧?」

  甄暖點頭。

  15米?

  她瞬間明白,驚呼:「苗苗被擄上車的地方離巷子拐角只有15米。」

  太近了!

  言焓:「苗苗從拐角出來,15米的距離,夜間快速走,不到10秒可以走完。如果隨機找人,他們能在10秒鐘內鎖定苗苗為目標並準備好實施綁人?」

  不可能。

  「他們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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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9

  車廂裡陷入同時失語後的安靜。

  甄暖急忙道:「如果是特地在等苗苗,那他們怎麼知道苗苗在那個時間出門?難道那個同學找了什麼借口,約好和苗苗見面?」

  「不是。」言焓道,「查了苗苗的通話記錄,那晚除了鄭教授和鄭夫人,她沒給別人打過電話發過短信。電腦和手機的聊天工具裡也沒有相關的記錄。這些即使是刪除也可以查到。」

  甄暖辯解:「有沒有可能是之前口頭約好?」

  「之前約好,也不會臨到出門了不打個電話發個短信通知一下。」

  「哦。」甄暖摳摳腦袋,「的確是這樣哦。」

  她稍稍赧然,自己為了推理而推理,太想當然,忽略了日常的生活習慣。

  這種小細節也只有他那麼較真了。

  甄暖納悶,微微有些著急:「又不是隨機,又沒有約好。他們怎麼知道她會出來呢?或者說,他們怎麼知道那天是苗苗爸爸的生日,她會晚上出門呢?」

  言焓眸光閃閃望著前路,似乎笑了一下,人已拿起電話:「徐思淼,查一下鄭苗苗的QQ空間,微博,人人網,微信等所有社交媒體。她很可能在其中某一個上發過狀態。找出當晚看過她即時狀態的人,查出對方登陸時的ip地址。一個半小時,我要看到嫌疑人的名字和地址。」

  那邊,徐思淼驕傲地哼一聲:「老大,你太小看我了,最多半小時!」

  甄暖愣一愣,很快,眼中閃過欣喜和激動的光芒。

  她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風景,在心底暗暗道:對,一定要把那幾個混蛋抓出來。

  想必這是所有同事們的想法,大傢伙兒都為鄭苗苗的死憋著一股氣,誰都想為鄭教授和苗苗揪出兇手嚴懲兇手。

  她和所有人一樣,期盼,激動,更充滿希望和信念。

  一定不讓死者含冤,為此,付出一切都行。

  ……

  甄暖回辦公室後,一直在整理和鄭苗苗屍檢有關的材料,順便再度核准結果。

  沒過多久,她接到了關小瑜的電話:「暖暖,消防隊在麗湖區山水巷15號的火災裡發現了一具屍體,雖然可能是火災致死,但還是請你過去一趟。我們一起。」

  甄暖放下電話,皺眉,最近案子好多啊。苗苗的都還沒解決,又來了一起。

  ……

  甄暖和關小瑜等人坐電梯下去時,正好遇上同樣要下樓的徐思淼。後者昂頭挺胸像只公雞,面露得色,看上去相當興奮。

  關小瑜:「看這樣子,找到人了?」

  「當然。」徐思淼眉飛色舞的,「找到了手機上網ip,這人最近一星期多次登陸一個新QQ號,並用那個號碼查看鄭苗苗的空間相冊。同時,這個地址上的微博關注了鄭苗苗,當晚刷新看過鄭苗苗的頁面,閱讀了她當晚發佈的一條微博,」

  徐思淼把他的工作專用iPad打開,遞給兩人看。

  鄭苗苗最後一條微博的貼圖是鮮花和蛋糕,文字是:「爸爸11點到,寶貝女兒去接機。」小頭像裡的鄭苗苗笑靨如花。

  甄暖和關小瑜看著,難過起來。

  徐思淼看出她們的心情,安慰道:「我已經找出他的手機號碼並定位了他的位置。」他划動iPad,就見地圖調出來,上面一個清晰的紅點,「這小子逃不掉的」

  甄暖用力點頭:「馬到成功哦!」

  下了電梯,兩撥人分道揚鑣。

  ……

  可當甄暖他們到達麗湖區火災現場時,發現言焓和徐思淼他們已經到了。

  甄暖和關小瑜對視一眼,心中一沉。

  ……

  言焓一行人根據定位追蹤到麗湖區山水巷時,狹窄的巷道裡消防車燈閃爍,言焓當時就有不好的預感,事情不可能那麼巧。

  走近後發現,果然,火災地就是徐思淼定位到的地點,山水巷15號。

  他們來遲了一步。

  這幾條巷子組成的小區是10年前華盛集團移民工程建的連排住宿樓,裝修差,設施不好。近些年,這邊的人陸陸續續搬走,很多人把房屋當雜貨倉庫租給附近的商家。

  起火的是一棟三層高的舊樓,樓房燒得烏七抹黑的,到處在滴水,像一棟四處漏雨的破房。

  水在巷子裡流淌,捲裹著大火過後的灰燼,黑乎乎的。空氣裡飄著難聞的燒焦味,似乎是磚塊塑料和塗料的味道,刺鼻而噁心。

  每一個火災現場都是毒氣場。

  消防隊員說,他們四十多分鐘前接到火警。趕到時,火已燒掉3棟樓房。

  這裡往來的人少,有人發現起火時,火已燒了很長時間。消防隊員用了近半個小時才完全控制火勢。

  言焓沉默地聽著,下意識咬了一下牙。這個「意外」比他們的速度還快。

  消防員還說,樓房的二層有具屍體,燒得太爛。他們無法分辨是燒死還是被殺,所以請了法醫過來。

  言焓聽到這句,又似乎感覺到了什麼,扭頭去看。

  甄暖他們一行人正提著箱子走過來。

  甄暖也抬頭看見了他,瞬間心底一凜。

  言焓臉繃得緊緊的,很冷,眼底更是像鋪了一層霜。

  她從沒見過他這樣子,多少有些害怕,想把目光移開,又不敢。他那眼神分明是等著和她一起去現場。

  她硬著頭皮走上前,好聲好氣地打招呼:「隊長。」

  他沒作聲,逕自往燒得漆黑的屋裡走。

  大家跟著進去。

  關小瑜輕輕碰她的手臂,朝言焓那邊使眼色。甄暖明白,她的意思是隊長心情不好,別惹他,小心要發飆。

  言焓插著兜上樓梯,連背影都是冷嗖嗖的。

  兇犯趕在他們之前殺了人,任誰都會窩火。

  甄暖並不介意他少見的冰冷氣質。而且不知為何,她莫名覺得,似乎這才是他心底最真實的態度。

  平時的笑容和調侃不過是世俗的應付。

  此刻他愛理不理,冷面以對的樣子,才是他應有的自然姿態。

  甄暖環顧四周,樓梯上房樑上全嘩啦啦地在淌水。煙霧瀰漫,視線稍微有些受阻礙。

  言焓沒回頭,說了句:「戴口罩。」

  身後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善意的叮囑,紛紛照做。

  甄暖多拿了一張:「隊長。」

  言焓回頭。

  此刻,那張俊俏的臉早已調整好情緒。

  從樓下上來,之前短暫的冷漠和怒氣煙消雲散,變得和平常一樣風波不驚了。

  甄暖見狀,趕緊湊上去把口罩遞給他。

  他伸手來接。

  就在這時,房樑上一根炭化的柱子落下來,正正砸向甄暖的手。速度之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就在她以為手會斷掉時,言焓的手抬起來擋在了她上邊。

  砰的一聲!

  木棍打在言焓的四根手指上,敲在關節處,清脆的聲音叫人心驚。

  言焓皺眉,隱忍地「嘶」了一聲。

  他飛快用左手摀住右手手指,側過頭去,下頜繃得緊緊的,足足三秒鐘一聲不吭。

  甄暖心驚肉跳。

  剛才她眼睜睜看著,只是木棍砸在手指上的視覺就讓人肉疼。

  這一砸上去,估計得疼得抽筋。

  她著急忙慌道:「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這棍子是你安在這兒暗算我的?」他瞥她一眼,拿過她手中的口罩,轉身走了。和她說話時,聲音是柔和的。

  走開很遠後,下意識地甩了一下手,又抓了抓。

  甄暖滿心內疚地跟上他,走一步,猛地想起那次姜曉的哥哥嫂嫂鬧事,他說「保護好你自己的手,不然,你的職業生涯就廢了。」

  此刻迴響起他半玩笑半認真的話,甄暖心裡溫暖得說不出話來,內疚一股腦兒地全變成了感激。

  ……

  死者在二樓朝南的一個房間裡。

  房間很大,沒什麼傢俱。從黑黢黢的燒焦物來看,原本應該有一張很低的床,床頭欄杆上綁著黑乎乎的手銬、鐵鏈和皮革之類的東西。

  口罩無法保護眼睛,煙霧熏得甄暖眼淚汪汪。

  死者在門邊的地上,黑漆漆一坨。

  甄暖蹲下去,聞到了人肉燒糊的味道。

  她粗略地掃一眼,死者的衣服已經全燒到肉裡去了。

  死者趴在地上。

  甄暖想,貼著地上的那一面由於空氣不足應該不會燒得那麼徹底,她抬一下死者的手臂,想看看下邊。

  這一碰,手臂上燒焦的皮掉了下來,露出紅彤彤的肉,滲著血水,還冒著熱氣。

  甄暖:「……」

  她心裡咚咚的,小心地抬眸去看言焓,心想不要讓他發現。

  雖然兩人在曖昧期,但老大今天心情不好,剛才還被打了一悶棍,別又做錯什麼被他逮著胖訓一餐。

  好在他並沒有看這裡。

  甄暖舒了口氣,偷偷抓住那塊又硬又脆的衣服和皮膚燒焦物,想重新貼回死者的手臂上去,以便掩蓋罪證。

  可試了一兩下,不僅原來的沒貼回去,還多掉下來兩塊。

  甄暖:「……」

  她囧囧地捧著幾塊脆皮,傻了眼。

  言焓的聲音在頭頂淡淡地響起,似笑非笑的:「別貼了,再貼整個人的殼都要被你弄掉了。」

  甄暖頭皮一炸,淚流滿面,原來早就被看到了,還被抓了現行。

  剛要主動認錯,又聽言焓說:「燒成這樣的屍體,出現脆裂的情況很正常,把脫落的部分記好位置,搜集好就行。」

  「是,隊長。」甄暖抬頭望他。

  言焓見她口罩上一雙淚水濛濛的眼,微微愣住,他欺身湊近她,柔下聲音,道:「我又沒說你,你哭什麼?嗯,遇上這種情況,我心情不好,但也沒對你擺臉色啊。」

  「不是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淚水吧嗒吧嗒地掉,「被煙熏的。」

  言焓:「……」

  他瞬間變了臉,什麼也沒說,轉身走了。

  ……

  甄暖初步沒檢查到什麼,想把死者翻過來,但決定還是等回解剖室再翻。

  她精神抖擻地站起身,不想頭頂猛地撞上一個人的下巴,砰一聲脆脆的響,還夾雜著牙齒的咯吱聲。

  這一下撞得太恨,她腦子發震,捂著腦勺回頭,驚了驚:「隊長!」

  言焓斂著眼,戴著口罩看不清表情。

  他用一種哭笑不得又怒又無語的眼睛盯她看了幾秒,「嘖嘖」兩聲,隨即把手裡的護目鏡推到她臉上。

  下手稍稍有那麼點兒不太客氣。

  甄暖被推得後退一步,趕緊用手臂托好眼鏡。

  再抬頭懵懵看,人已再次轉身走了。

  他背影高挑筆直,看上去,微微低頭揉著下巴。估計在想,這個下屬怎麼那麼不省心。

  她吐吐舌頭,朝他的背影嚷:「隊長,謝謝啊!」

  他簡直懶得理她。

  消防隊長也上來了,指著房間對言焓描述:「引發火災的是汽油,起火點在門縫下邊。門鎖上了,是後來被火燒裂的。縱火犯從屋外的門縫裡邊點燃火焰,還不清楚死者當時有沒有完全死亡。」

  甄暖回頭看那具趴在地上呈掙扎狀的焦屍,有點毛骨悚然。

  關小瑜提取了牆壁上的塗料塊,準備帶回去和在鄭苗苗頭髮裡發現的對比,以確定這裡是否為囚禁地。

  另外幾個痕檢員則蹲在地上往玻璃瓶裡放魯米諾過氧化鈉和蒸餾水,搖晃幾下塞上噴霧器,然後開始避光準備檢查。

  他們在屋子裡挨處兒噴一遍,雖然房屋四處都燒黑了,但仍然檢測到部分青白色的發光,一點一點的,像鬼火。

  現場因為火勢和消防用水破壞了一部分,無法判斷出血量了。

  甄暖立在漆黑卻泛著螢光的屋內,有些瘮得慌。為了不影響他們工作,她先退了出去。

  四周到處都是水,青煙浮在廢墟上,看著像末世電影裡才有的場景。

  甄暖杵在走廊裡,歪頭想了想,來C-Lab一個月,她已經遇上好幾種屍體類型。不知是幸或不幸。

  她走了幾步,看見言焓站在走廊盡頭一間燒得漆黑的房子裡。

  消防隊長也在,穿著厚厚的藍黑防護服,上面幾條黃色警示紋,看上去像一隻可愛的大蜜蜂。

  言焓在和消防隊長說話:「看上去,這間房屋也燒得特別嚴重?」

  「對。」

  「起火點不是在那邊嗎?」言焓沒回頭,拇指越過肩膀往身後指了一下。

  甄暖正對著他的指頭,默默抿起嘴唇。

  言焓說:「一路走過來,中間的房間並沒燒得這麼嚴重。」

  「是的。」消防隊長說,「這次火災有兩個起火點,這間房子裡就有第二個。」他指向黑乎乎的電視櫃,「在櫃子上。」

  言焓微微頷首:「辛苦了。」

  「沒有的事。」消防隊長拍拍他的肩膀,爽朗道,「有時間弟兄們一起聚聚。」

  「一定。」言焓亦笑著,轉身送他,就見甄暖立在門口好奇地張望。

  他看看甄暖,又回頭去繼續看現場。

  他在屋內走了一圈,邊走手邊往風衣口袋裡摸,剛掏出煙盒的一角又塞了回去,沒動靜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問:「看什麼?」

  甄暖四處看看,發現他在和自己說話,答:「為什麼兇手要燒這間屋子呢?」

  言焓四處審度的目光落在電視櫃下邊,停住:「這裡有他不想讓警方發現的東西。」

  他大步過去,迅速戴上手套,蹲下來撥弄著一排燒焦的盒子,漸漸俊眉蹙起,命令:「去把裴隊長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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