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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0

  甄暖的手顫了一下,撞到董思思的大腿內側。

  她立刻直起身,退後幾步:「檢查完了,你可以把衣服穿起來了。」

  董思思坐起來,一點兒不急,仔細地瞧她臉上的表情:「你好像不生氣?」

  「因為你在說謊。」甄暖一絲不苟地脫手套,語氣肯定。

  董思思往身上穿胸罩:「不錯,分得出真話謊話。」

  甄暖扭頭看她,眼神不善,她故意來找茬的?

  「你即使生氣,看上去也不凶。」

  「凶並不能帶來氣勢。」

  董思思繼續穿內褲:「沈弋綁架我了,……你應該知道這是真的。」

  甄暖不作聲,把手套扔進垃圾桶。

  「他什麼也沒幹,把我困了一天一夜,讓幾個女的強行給我換了衣服,第二天就放了。」說到這兒,饒使是董思思,也微微咬牙,「那幾個女的竟然在我的脖子和胸口……」

  「……」甄暖倒沒想到那吻痕是女人的,「我以為是申澤天。」

  「他現在還會碰我?」

  甄暖無言。

  沈弋什麼也沒幹,就挑破了這對聯姻夫妻。她想了想,說:「你可以和申澤天解釋,你身上沒傷,他應該相信你。」

  「他疑心最重,說沈弋做事從來心狠手辣,根本不會對我手下留情,更說……」

  話沒出口,但甄暖猜到了,就是剛才那句「為了不給自己造成傷害,順從不反抗」。

  她不清楚沈弋的行事風格,只知道他改變了很多,是為她。

  「沈弋的事,我從來不過問。我會給你開證明,但主要還是你和申澤天互相信任……」

  「哼。」董思思輕輕笑了一聲,「我不需要一張沒用的廢紙,我只是來看看你。」

  甄暖不解。

  「你說我和申澤天不夠互相信任,你和沈弋呢?」

  「如果你說的是他生意或人際上的事,我不感興趣。」她抹著洗手液洗手。

  「他殺人你也不管。」

  甄暖的手頓了一秒,又恢復尋常。

  「你不信我?姜曉的死,有他一份。」

  甄暖拍上水龍頭:「害死姜曉的是你,只不過法律治不了你。你明知她想假自殺陷害,便特意上樓配合,讓她演戲。」

  董思思沒有正面回答,只淡淡道:「我是在澤天和姜曉斷了之後才和他在一起的。可這個女人夠荒唐,說願意不要名分。原本的女友現在要當小三?

  妄想依靠婚嫁而灰姑娘變公主的女人,本身就是癡心妄想的蠢貨。還以受害人的姿態說付出了青春和真愛,澤天沒有錢,她會付出?她做夢太久,把她自己都騙了,以為對澤天是真愛,可真正愛的不過是他身後的奢侈和物質。」

  甄暖不能說她錯,可姜曉的悲劇,她已不想再回想。她不發一言地抽紙巾擦手。

  「我的確恨她,因為澤天真的喜歡過她。她哪裡都不如我,卻想以此踩在我的臉上,以為有了男人的愛,就優越過我,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哼,她自己要作,我何樂而不為?」董思思說話異常清晰而從容,「當然,如果沈弋不把姜曉送過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什麼意思?」

  「戴青讓人把婚訊告訴了姜曉的嫂子,也是他讓服務員把沒有請帖的姜曉放進會場。」

  甄暖愣住,雖然不想相信,可直覺告訴她董思思沒說謊。

  董思思見她臉色微白,道:「他殺人,你驗屍;你們兩個真適合。」

  甄暖須臾間恢復鎮定:「挑撥的話就不必出口了。」

  董思思並不是外強型的女人,說話點到為止。她穿好衣服,說聲「再見」,逕自出門去。

  「董思思!」

  她停住。

  「欄杆上的螺絲釘是你松的吧?」

  她不回答,只輕笑:「你想給我講大道理?」

  甄暖低了聲音:「我只是以為你足夠優秀到可以隨心所欲地選擇愛人。」

  董思思扭頭盯著她:「你怎麼就知道我不愛申澤天?」

  「雜質有多少呢?」甄暖輕聲問,「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女人明知男人有穩定關係了還要當小三,為什麼她們的幸福榮耀和所謂的面子要依附著男人才存在?而很多時候,這些男人的外貌或內在並不優雅。

  很多女人經濟上獨立,精神卻不能。我不懂姜曉,卻更不懂你。你那麼優秀,家世學歷人脈閱歷,譽城有幾個女人比得過你。可為什麼,你的喜怒被一人掌控,你的精神依附著男人而活?」

  董思思臉色冷靜,足足十幾秒沒說話,最終,漠然一笑:「申澤天是一個優雅的好男人。」

  甄暖靜了半秒,不多說了:「如果你這麼認為的話。」

  董思思輕咬了一下唇:「你呢?我剛和你說了那麼多,你的沈弋足夠優雅嗎?」

  甄暖微愣,董思思淡淡一笑,轉身走了。

  甄暖拿紙巾把手搓得發紅,不明白董思思今天過來是想給她添什麼堵。

  沈弋,沈弋,為什麼她對他總是無法親近,卻又總有種說不清的信任之感?

  這時有人敲門,大偉探出頭:「老師,人偶和凶器模具都做好了。」

  甄暖「嗯」一聲,扔掉手中的紙巾,關了門和大偉他們一起去犯罪實驗模擬室。她一直期盼著早日用到模擬室,可今天卻興奮不起來。

  模擬室的中央有一個防護玻璃屋,裡面固定著一個真人大小的人偶。

  甄暖過去摸了一下,仿生頭皮和骨頭的質感可媲美真人頭;人偶面前擺放著四五個作案工具,是助理們根據甄暖的要求找來的,有葫蘆型的木椅扶手,三角形的椅子腿兒,珊瑚型的鋼質裝飾……

  甄暖逕自戴上護目鏡和手套;小松和大偉也正準備戴,見了,面面相覷,異口同聲地詫異道:「老師,你來啊?」

  「怎麼,鄙視女人沒力氣?」

  「當然不是,哈哈,」兩個大小伙子都嘿嘿笑,「想說體力活兒我們男人來就行。」

  「不用,權當運動。」甄暖笑笑,揚了一下頭,示意他倆退出玻璃屋子。

  她握住鐵棍,看準假人的頭皮頂端,狠狠一棍子砸上去。凶狠的撞擊聲,夾雜著假人頭清脆的骨頭斷裂聲,在玻璃屋子裡迴響。

  她看一眼傷痕,點點頭,記錄下來。又很快,她拿起下一個模擬凶器,毫不停歇地揚起來狠狠打下去,又是一聲近似擊打頭顱的悶響。

  玻璃外面,小松和大偉交換眼神:他們的美人老師平時看上去柔柔的,其實一點兒都不弱弱噠。

  甄暖打了數下,力氣之大,反震到她手上讓她雙手發麻。打假人的過程近乎某種發洩,越打越用力,越打越停不下來。

  甄暖咬著牙,毫不停歇地用各種工具把幾個假人頭砸得稀巴爛。

  一直打到沒力氣,到全身發熱滿頭大汗了,她才停下來。

  甄暖急促地呼吸著,望著四處飛濺的碎屑和亂糟糟的人頭,也有些懵,不知自己怎麼如此暴力,彷彿心裡悶著很大的火氣。

  她雙手又麻又痛,想著小松他們在旁邊,有些尷尬。她讓自己鎮定下來,回頭看,心裡猛地一磕。

  小松和大偉都不在了,換了個愈發高挑的身影。

  言焓立在玻璃屋子外,黑眸清亮看著她,表情相當有趣。

  很顯然,他看到了她暴力的全過程。

  甄暖稍稍尷尬,捋捋額邊的頭髮,摘下護目鏡走出來。

  她昂了昂頭,煞有介事地說:「咳,我最近在做實驗,想收錄並研究腦部傷痕和凶器之間的聯繫。」

  言焓點點頭,唇角噙著別有深意的笑,問:「這實驗室還符合您的心意吧?」

  您……

  甄暖大窘,強撐著表情淡定,咳了咳:「嗯,挺不錯的。挺好的。」

  她聽不出他的弦外之意就怪了,是說她把實驗室當作情緒發洩室了?

  「沒你身手好。」言焓半帶揶揄地說,「工作那麼賣力,一定給你加獎金。」

  認真,拚命……那麼多詞,他偏偏選了賣力……

  甄暖面紅耳赤。

  言焓似笑非笑看她半晌,抬起食指在額頭前方劃了一道。

  甄暖一愣,心中哀歎地趕緊別過頭去,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巾,匆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

  轉過頭準備問有什麼事,言焓人已經閃出了模擬室。

  原來只是順道過來看看?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

  甄暖回到辦公室,發了一會兒呆。

  時針指向下午五點時,她回過神來。現在姜曉的案子已經結了,她要把資料清理一下存檔。

  她翻看到花刺血跡的DNA對比情況時,發現雖然董思思的DNA與花刺上的血跡不匹配,但相似度非常高。這種情況雖不常見,但也不少見。兄弟姐妹間常有發生,有時候陌生人間也有相似。

  甄暖起初並沒太在意,但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一直在心裡磨。

  離下班還有一段時間,她拿著資料去了血液分析室。分析室只有一個助理在,他把所有PCR電泳對比各類實驗的數據資料都翻出來給甄暖看。

  甄暖看到一半,皺了眉:「你們做DNA對比,只用了細胞質中的DNA?」

  助理面露窘色,慚愧地揉揉腦袋:「是我做的,中途開了點小差,忘了檢查細胞核。因為這事兒,我還被隊長訓了。」

  甄暖見他羞愧的樣子,心軟了,安慰說:「只是程序上要求兩種都用,但對比細胞質也是一樣的啦。我也只是看見只有一個結果才想起來,要是我自己操作,可能就只用一種了。」

  「是這麼說,但這次不一樣的。」助理臉更紅,「是我出錯了,不過幸好陰差陽錯,也沒有弄出大事來。」

  「誒?」甄暖疑惑。

  這時,關小瑜從外邊進來。

  瞭解甄暖的來意後,關小瑜解釋:「花刺上的血跡的確是姜曉的沒錯,但董思思的DNA對比有問題。這次讓我們碰上了百年難遇的極端案子,細胞質中的DNA並非百分百吻合,可細胞核中的DNA完全吻合。」

  甄暖:「你的意思是,董思思的細胞核DNA和花刺上也就是姜曉的血跡吻合?之前因為只檢查了細胞質DNA,雖然相似度高,但不全吻合,就疏忽過去了?」

  「對。」

  「這怎麼可能……」甄暖猛地一頓,「她們是同卵雙胞胎?」

  「對啊。偵查員調查過,董家當年生了一對雙胞胎,但還在育嬰室的時候,其中一個寶寶被開水燙傷,得破傷風死了。現在董家都無法相信姜曉是另一個孩子。」關小瑜搖搖頭,「大家都覺得不可思議。」

  「但她們倆長得一點兒都不像啊。」

  「可能是改變了容貌吧。你看,她們倆除了細胞核裡的一串基因序列,連身高啊身形都不像了。姜曉成長環境太苦,比董思思瘦弱矮小。她真可憐,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弄成今天這個地步的。」

  甄暖有些難過,隔了半晌,問:「董思思知道後,有什麼反應嗎?」

  「對於一個從來就沒見過,也沒相處過的\\\‘雙胞胎\\\’,她能有什麼感覺?」

  「也是。」甄暖喃喃自語,又道,「隊長好厲害哦,這種事情都可以讓他發現。難怪李助理說他運氣好,要是他只檢查了細胞核,沒檢查細胞質,只怕就冤枉了董思思。況且,雙胞胎也有一小部分細胞質DNA是一樣的。」

  「他當然厲害了。我現在越來越覺得他是神一樣。」關小瑜說,「C-Lab實驗規範裡細胞核細胞質雙檢查那一條,就是他加上去。」

  甄暖詫異地抬起眉毛。言隊長連這個都懂啊。特意加上這一條,是遇到過雙胞胎案例麼?

  她想了想,不得其解。

  唔,以後跟著這個隊長,壓力好大;不過,一定會學的更多,進步更快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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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1

  甄暖下班稍稍有些遲,坐公交車到家時,天已經濛濛黑了。

  她下了車,邊戴手套邊從站台上走下去,才邁出一步,餘光裡瞥見一輛車飛速朝她衝過來。她愕愕然來不及反應,站台上一個男子揪住她的衣服帽子就把她扯向後方。

  她被人提了起來,汽車從她面前疾馳而過,風一般「嗖」地捲走。

  「什麼人啊,車開這麼快差點兒撞到人都不停一下!」站台上一個女路人尖聲沖汽車消失的方向嚷。

  甄暖被拎著衣帽,一腳在台階上踩空,踉蹌著差點兒摔倒,身後的男子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將她牢牢拖住。

  「走路不看四周,想什麼呢?」言焓淡淡的聲音從頭頂上落下來。

  甄暖一愣,慌地抬頭,可不正是他?

  眉清目明,嗓音閒散。

  只不過脖子上多了一條灰色的圍巾,平添一股知書有禮的氣韻,看著像附近寫字樓裡的紳士。

  她趕緊站好:「隊長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揚揚下巴,指向對面的商場:「買點兒東西。」

  「走吧。」他和她一起到了路邊上,看一眼她要走的那條小巷,叮囑,「路上注意車。」

  「哦。」她悶聲悶氣的,臉蛋和嘴巴早已經縮進了圍巾裡,模糊不清道,「我走啦。」

  言焓點點頭示意瞭然。

  她才邁出一步,又回頭,圍巾上只露出一雙濕潤的眼睛,在微弱的路燈下水盈盈的。她胖胖的連指手套對他招了招,聲音嗡嗡的:「隊長再見。」

  他忍不住笑出一聲:「再見。」

  他見她走了,拔腿往商場方向走,一面摸出手機:「查一個車牌號,鬧市區飆車,譽AXXXXX。」

  過了一會兒,眼瞳微斂,「套牌車?」

  他收起電話,腳步忽然緩緩停住。

  ……

  甄暖雙手摁著圍巾,快步走在巷子裡。她住的小區離鬧市近,但由於附近橫七豎八的路太多分流大,這條巷子一直都人少安靜。

  路兩旁是茂密的闊葉樹和籐蔓植物,葉子都黃了,落葉卻還沒盡,紛紛遮擋住了頭頂的路燈光。

  這條路乍一看像一條以樹為壁的昏暗隧道。

  甄暖腳踩著軟乎厚實的落葉快步前行,走了沒一會兒就隱約覺得身後有人。

  她稍稍停下腳步,幾步開外隱約有落葉窸窣的聲音,又像是誰踩折了一根樹枝……

  她緩緩轉身回頭看,可一個人影也沒有。

  燈光灰濛濛的,遠處的繁華路口不斷有車輛經過。

  是錯覺嗎?

  她想了想,轉身繼續前行。

  ……

  這次甄暖加快了步伐,可走得越快,身後那緊緊跟隨的氣息彷彿就越明顯。

  她的心跳微微慌亂,那和她腳步不一致的落葉窸窣聲彷彿也越來越大。她警惕地再度回頭,可依舊是什麼也沒有。

  只有奇形怪狀的樹植攔在身後,像一道道能夠隨時隱匿壞人的屏障。

  她站在巷子的中間地段,前後空曠,昏暗無人。

  心裡不安的感覺漸漸強烈,她一邊四處看,一邊離開人行道往正中央走,一邊竭力加快步伐跑了起來。

  她一路像風一樣跑進自己的小區,衝進去的剎那再次回頭。這一次,她看見了一個人影!在她回頭的瞬間很快閃進樹叢裡不見了。

  後怕的感覺這才陡然間湧上心頭,甄暖忍不住渾身戰慄。

  她一溜煙跑進樓裡,仍是不停地回頭,即使看不見那個人了,她還是害怕,一進電梯就用力拚命摁關門鍵,生怕關門的瞬間會有一隻手伸進來。

  她又把所有樓層都摁了一遍,到自己的樓了才飛快跑下去。

  衝進家裡關上房門,她才覺得安全了,透過貓眼往外看,樓道空蕩蕩的,鄰居家的門都緊鎖著。

  她沒有開燈,就著窗外的光走到落地窗前,側身往外望。

  小區門口並沒有可疑人物。

  或許只是潛在的隨機尋找獵物的騷擾人,這樣的跟蹤事件她在國內國外都遇到過。現在心情慢慢平復下去,也就不多想了。

  可驟然一聲電話鈴響刺破夜的寂靜,甄暖嚇了一大跳。

  黑暗的客廳裡,沙發上她的手機叮鈴鈴唱著歌兒閃著光。

  她暗怪自己膽小,跑過去一看,竟然是言焓。她趕緊接起:「喂,隊長?」

  「現在在哪兒?」

  「嗯?」她稍稍奇怪,「在家啊。是要加班嗎?我馬上……」

  「不是。」他停了一兩秒,那邊很安靜,似乎不像是在商場。

  「哦,和你說一下,」他公事公辦的語氣,「早點休息,晚上別亂跑。明後幾天,你要跟著我們出勤。」

  「誒,好的。」

  甄暖早聽關小瑜說了,儘管她是法醫,但實習期為了熟悉局裡的辦事流程和基本的刑偵路線,她還是得各種活兒都干。

  出勤,想想還是很好奇很期待的。

  ……

  第二天,甄暖7點半就到了辦公室。去得早還沒到出發時間,她就乾脆先工作著。

  已經11月了,為了不讓年底忙得找不到北,甄暖早早就開始統計並核查各類案件數據。她燒上一壺茶,把這幾天整理的資料翻出來繼續看:「10月5日,白塔區春景路,18歲少女墜樓……」她嘀嘀咕咕著,慢慢看完整份報告,「……自殺。」

  「10月5日,江城區米花街,28歲男子橫屍路邊……10月7日結案,蓄意撞人,謀殺。」

  「10月5日,蘭桂區秀水路,24歲男子倒在路邊,搶救無效死亡……工地鋼架墜落,意外砸死。」

  「10月6日……」

  甄暖看看面前厚厚一摞文件夾,全是她就職前的案件。

  每個季度都有統計,前三個季度鄭教授核查過了。所以她暫時只用從10月份開始複查,她萬萬沒想到譽城的案件那麼多,工作量實在是太大了。

  她認真查看著報告中的每一個細節,不知不覺就到了8點半。

  辦公室電話響了,是譚哥:「甄暖,你到了沒?」

  甄暖趕忙解釋:「我在辦公室呢,沒偷懶。」她抓著聽筒,搖搖頭。

  那邊頓了一下,哈哈笑:「沒說你偷懶,快下來。」

  ……

  甄暖匆忙收拾了東西下樓,跑去院子門口,就見言焓他們幾個站在車邊有說有笑的。

  言隊長今天穿了一件墨青色的風衣,剪裁有型,看上去修長清雅,比平日裡多點兒清貴之氣。

  他轉眸見她來,收了半分笑意,問:「躲樓上幹什麼呢?」

  「做事啊。」她皺了皺鼻子。

  他瞧她半晌,頭往後揚了揚,轉身:「上車。」

  ……

  甄暖上車後發現,幾個男人明顯玩笑少了很多,估計因她在場,很多男人之間特有的笑話口語和用詞都收斂了。

  不過刑偵隊裡的人都是活潑開朗的個性,白科長和譚哥一路都主動和甄暖聊天:白科長:「甄暖,看你的檔案,好像是深圳人哦?」

  「嗯,對呀。」

  她一回答便趕緊咚咚地點頭。

  坐在一旁的言焓見狀,目光散漫地掃過來,她跟小學生一樣十分認真地盯著前邊問話人的背影,像課堂回答問題。

  「不過,那只是出生地,從小還是在譽城長大的。」

  看得出,她和三個男人共坐在一個狹小空間裡,相當緊張。但同時,她又很體諒他人善意的溝通,不希望自己有所怠慢。

  譚哥插嘴:「那你和老大豈不是老鄉?」

  「不是啊。」甄暖搖頭,「他是深城的。」

  白科長嘿嘿笑:「聽上去都一樣嘛。」

  譚哥白眼:「荷蘭和河南是一樣哦?」

  白科長nl不分,以為譚哥逗他,爭辯:「荷蘭和河蘭肯定是一樣嘛。」

  甄暖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

  白科長:「甄暖,你爸爸媽媽是幹什麼的呀?」

  「我是在孤兒院長……」甄暖話沒完,清楚檔案的譚哥狠狠打了一下白科長的手,後者還沒意識到,瞪眼:「開車呢,小心方向盤脫手。」說著,較勁兒似的故意晃了一下。

  汽車跟玩具似的嘩啦偏離直線又嘩啦回歸,甄暖平衡不好,一下子歪掉,直直撞向言焓懷裡。

  彼時他竟十分安穩地在閉目養神。

  可就在她即將撞上他的剎那,他敏銳地感應到了什麼降臨,犀利地睜開眼睛,雙手一握就穩住她的肩膀,瞬間阻止了她失控的靠近。

  甄暖呆愕地保持著往他懷裡撲的姿勢,一秒。她尷尬極了,趕緊挪回來坐好。

  言焓瞧一眼她瞬間紅透的臉,眼風又掃向前邊:「老白,你找死呢。」

  白科長哀嚎:「老大,我才25,長相老成而已。當科長是青年才俊特殊提拔,你別在美女面前趁機打壓我。」

  甄暖抿唇笑。

  她是努力想聊天的,先在腦袋裡想了一圈,才慢慢道:「你還比我小兩歲呢。」

  「什麼?不可能!」老白很驚恐,「你看著太小了,我一直以為老大招了童工?網絡上不是很多40多歲的未老仙妻嗎,你以後肯定會是那樣。」

  「不要。」甄暖搖搖頭,「感覺怪怪的。老了就老了嘛。」

  她說完,四周都沒人接話了,車廂裡一片安靜。

  一股子怪異的窘迫浮上心頭,她琢磨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麼。一看,言焓眸光銳利,幽深地盯著車內鏡;而白科長和譚哥也都面色嚴肅起來,盯著後視鏡不做聲。

  甄暖納悶,剛要……

  「別回頭。」言焓淡淡的禁令聲響起。

  甄暖乖乖坐直,目不轉睛:「有人跟蹤我們?」

  前方白科長隱隱興奮又似挑戰地一笑:「老大你也察覺了?」

  「嗯,從楓山西路一直跟到了這裡。」

  甄暖一愣,楓山西路就是局子旁邊的一條路。這麼說,他們出門後不久就被盯上了?跟蹤警察的車子,什麼人會這麼做?

  「老大,要不要飆車甩開他們?」

  「好啊。」言焓唇角一勾,眸光清銳,「路人或車輛為避險而造成的各類物質損害費用,由你來賠。」

  老白才興奮起來的臉立刻垮下去。

  「讓他們跟著,我倒看看他們要幹什麼。」言焓抬眸看一眼車內鏡,語氣閒散,不經意間就透出一股子完全不把對方放進眼裡的倨傲。

  「那我們還去之前那地兒嗎?」

  「不去了,去3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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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367位於白塔區蘭桂區的交界地帶,九年前這裡有幾個很大的化學品和瀝青加工廠,後因意外事故和環境污染等原因拆遷,紅磚白瓦的廠房就空置了下來。

  再後來這裡被一些潮流小年輕和藝術小青年們霸佔,慢慢蛻變成一處人文風景獨特藝術氣息濃厚的街區,成了譽城的著名景點。

  但同時,這裡也因外來人口多魚龍混雜而常有小型治安事件發生。對警察來說,這裡算是比較讓人頭疼的地方,可也是能常常發現驚喜的地方。

  這裡的人通常敏銳而心眼多,對周圍環境和人物的變化特別留意。如果加以利用,會是比偵查員還靈敏百倍的觀察者和線人。且人家是長期浸潤在市井之中的。

  才下車,甄暖就看見一整面牆壁的塗鴉,花花綠綠的,異常絢爛。

  「這裡好漂亮啊。」

  言焓心裡則浮起一絲說不清的情緒。

  整個譽城就數367這個地方最能深刻提醒他夏時失蹤了多久。

  她失蹤的那晚,長安久寧的譽城一夜間發生了很多事。

  一起持槍搶劫、一起特大交通事故、一起工廠車間小爆炸、一起殺人案、一起偷竊案、幾起夫妻爭吵。

  夏時失蹤的那一年,市裡規劃出了城市建設新政策,每個街區每條街道都在改變。尤其是這裡,漸漸空置,漸漸來人,漸漸復甦,漸漸繁華……

  每次來,這裡都在提醒他:時間過去很久了啊。

  老白停好了車,回頭看:「誒,跟著我們的那輛不在了。」

  言焓拔腳往前走:「他們停在後邊那個轉彎處。」

  甄暖雖然疑惑,可跟著3個男人她一點兒也不害怕,反倒更好奇四周稀奇古怪的風景。經過一條特立獨行的街道時,譚哥問:「老大,不去看花花姐嗎?」

  言焓腳步頓了一下,想了想:「去吧。」

  他轉身往回走,繞進了那條小街。

  街上都是特色小店,賣信紙郵票的,賣煙灰缸的,賣明信片的,還有賣70後80後小學課本的……目不暇接。

  甄暖走在後邊,輕聲問:「花花是誰啊?」

  老白:「以前幹那行的,老被抓老被訓,再後來就不幹了,搞正經生意。」

  「噢。」甄暖懂了。

  「她挺可憐,年紀很小就被拐賣出來被團伙控制,後來掃黃解救了她,可那麼多年人也大了,最好的時光過掉,什麼真本事都沒學會,錢也全繳給大哥頭敗光了。除了繼續幹那行,沒個活路。老被抓都成了熟人,每次認罪態度特好,一出局子就開始。後來大家湊了點錢給她,在367買了個破屋子,以前的事也就不幹了。」

  「聽說很多年前確實很亂呢,好在風氣總是一天天變好了。你們真好,買一個門面要很多錢吧。」

  「不知道,是老大弄的。我那時在上高中呢,這些事是聽譚哥說的。那時老大也只是警校的學生,但人很牛,老早就跟著尚局辦案了。」年紀小的老白滔滔不絕說著,又低聲道,「誒對了,甄暖,其實我覺得吧,老大對你挺溫柔的。」

  「啊?」甄暖被他突如其來的話弄得一愣一愣,聲音一提,前邊言焓就回頭了,清利的眼神在問:怎麼了?

  老白嘿嘿笑:「沒事。」

  等言焓回過頭去了,他又說:「真的,你別看他平時笑笑很好說話的樣子,工作上相當嚴厲,一點兒錯誤都要被他訓死。如果他對你凶,別往心裡去,他也是為大家好。畢竟做這行,哪個地方出一點兒差池,整個隊的人就會往錯誤方向做無用功。」

  甄暖明白他是因那天會議上的事寬慰她,頓覺暖心:「我知道啦。」

  「不過我覺得他對你還是很好了,以前關小瑜三天兩頭給他訓哭。我看他倒沒有叫你去辦公室挨訓。」

  甄暖臉微紅,想起自己被他弄哭過。不過,他其實對她已經相當客氣,是她臉面太薄。

  還想著,前邊傳來一聲極其酥軟柔滑的女聲,聽著像是蘇杭那邊的口音:「呀,言隊長怎麼今天來的呀?」

  言焓和譚哥已經進了那家店,甄暖抬頭看,店名叫「賣火柴的小蠟燭」。

  店面不大,裝飾十分溫馨舒適,彩色的原木貨架上擺放著各種漂亮的火柴和手工蠟燭,五顏六色,熒熒燭火,在冬天裡看著溫暖極了。

  還未進門,便聞到了火柴和蠟燭特有的淡淡香味,不刺激,不襲人,溫潤如水。

  老闆娘花花打扮得花枝招展,真如一朵花兒。

  她長相中上,化妝也精美,梳著繁複而精緻的髮髻,別一隻翠綠色的簪子,身著一件白兔毛衣領的淡藍色大衣,裡邊一件白底花鳳凰旗袍。

  「順道經過,想起好久沒來看你了。」言焓語氣鬆散,營造給人一種心情不錯的樣子。

  花花迎過去他身旁,臉上全是笑,帶著特有的地方口音聽上去格外柔軟嬌嫩:「哎呀,就直接說是想我就好了嘛。」

  言焓稍稍傾身,唇角淺淺一彎,便是稀世風華:「我不說,你也知道。」

  花花笑得像是回到了少女時代。

  連甄暖都彷彿被他迷人的笑容晃了一下。看著他們倆「打情罵俏」,她莫名其妙地臉熱,悄悄低下眼眸。

  譚哥:「花花姐,要是有什麼消息,記得第一時間聯繫我們。」

  「有獎金不啦?」她故意說。

  「有勒。」

  老白年輕調皮,也跟著打趣:「最近沒有舊人找你麻煩吧。」

  「早沒有啦。」

  言焓轉身掃視貨架上的火柴,漫不經意道:「要是有人來纏,就找我。」

  「不好的吧。」花花咯咯笑,「萬一人家說你是我的相好可怎麼辦呀?不好連累你的呀。」

  「相好就相好,我又不吃虧。」言焓玩世不恭地調趣。

  他本就生得英俊非凡,即使只是被他這樣玩笑地奉承,老闆娘的臉上也浮上了一片片紅暈。

  她捂著臉開心地笑不停,笑完往他身後一看,見到甄暖,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

  言焓順著她的目光回頭:「這是甄暖,我們新來的同事。」

  花花軟噥道:「呀,長這麼漂亮,幹你們這行可惜了的啦。」

  言焓一邊挑選著火柴,一邊還散散漫漫地學她的語調:「你說,她幹什麼不可惜的啦?」

  花花嗔怪地瞪他一眼。

  「要我看,她……」她話到嘴邊又落下,估計是想說的那句不太好,轉轉眼珠,索性笑道,「給你做女朋友蠻好的。」

  老白頓時暗歎這問題難回答,說「人家看不上我」,這不是言焓孤高的性格,也叫甄暖難堪;說「我看不上人家」,這更……

  甄暖尷尬地慌,臉火辣辣地發燙,趕忙轉身假裝在看蠟燭。

  就聽言焓沒個正形,惋惜地說:「女朋友太多,都快養不活了。」

  一句話輕輕鬆鬆就解了她的困窘,事兒全攬他身上。除了聽上去「花心」點兒,於他和她的氣質絲毫不受影響。

  「哪裡會沒錢,騙人的啦!」

  「真的。當警察不如你做生意賺錢。」

  「別拿我開涮啦。」花花一臉的開心。

  甄暖抬眸,看著蠟燭玻璃杯上他薄薄的一層剪影,很清楚言焓是在花花的無意之間暗示她干現在這行就很好。

  「這幾年這地段漲價比房地產還快,還好367發芽的時候我就來了這兒,也多虧警察先生幫忙。」花花一臉感激地看向言焓,後者正在挑火柴。

  譚哥也在一旁搭腔:「老大真沒說謊,我們那點兒工資還不如你在這兒做生意實在。現在物價飛漲,連煙都抽不上了。」

  「呀,差點兒忘了啦。」花花一拍腦袋,趕緊跑去收銀台後面拿出一條煙,「這個拿回去給大傢伙兒抽抽吧。」

  譚哥一愣,忙道:「我不是那意思,花姐你收回去吧。」

  「拿著不要緊的,又不是別人,我拿煙便宜的。」

  她說著又往言焓手裡塞,言焓笑道:「看來你是真想我不幹警察來陪你守店了。拿這個回去我就得撤職了。要不這樣,你先留著,等我哪天不幹了再來拿。」

  花花一下子就明白了,有些遺憾又抱歉,想了想,跑到櫃檯後拿剪刀剪開煙:「一包總可以吧。」

  言焓笑著搖搖頭。

  「一支。」花花那煙是真為他留著的,留了好久。她拆開一包,眼神都有些祈求了,「抽一支總可以的吧。」

  「好,一支。」言焓幾步上前,接過她手裡的煙,原本想自己拿火柴,可花花手裡已經拿了一盒。

  她推開火柴,挑出一根藍頭火柴梗,輕輕劃燃,刷拉一聲「茲茲」地響。

  甄暖從玻璃上看見了,回頭看。

  花花的手已經捧到言焓面前,他身形微微頓了一下,垂落的右手不自禁屈握了握,看得出人有些拘謹。

  甄暖便知,他嘴上如何慵懶散漫,笑容如何玩世不恭,骨子裡卻是不習慣和女人親近的。哪怕只是點一根煙,於他也是過分親暱的舉動了。

  但面對花花真誠的目光,他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矜持與距離卻是轉瞬即逝,未被察覺。

  言焓左手夾著煙,稍稍垂下頭,去靠近她手裡的火柴。溫暖的火苗跳躍著,映在他白皙俊秀的臉上。

  他身形俊挺,微微頷首,姿勢包容而遷就;她身姿妙曼,捧著火柴,眼神真摯而仰望。

  甄暖看得愣愣的,發覺這畫面竟十分美好,美好得她竟忍不住想上前去擦亮一隻火柴。讓她冰涼的手也在這個冬天裡不經意間就舒適地溫暖起來。

  或許,這迷人的美好只是來源於其中一人。

  此刻他低眉安靜的樣子,美好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老白看著,也咂舌:「我要是女人,都想給老大點煙了。」

  言焓轉過身來,輕嗤:「你要是女人,我從此戒煙了。」

  「嗷!」老白慘叫。

  他說完,看見甄暖筆直烏烏的眼神,衝她眨了眨眼。

  甄暖心一撞,扭回頭來,繼續看蠟燭。

  花花問:「你有沒有喜歡的呀?」

  「有的。」甄暖點點頭,拿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大圓筒白蠟燭到收銀台上。

  言焓也把選好的火柴遞過去,一手把煙背在身後。

  見甄暖要掏錢,他把她的手攔了回去,對花花說:「一起。」

  甄暖低聲說「謝謝」,並沒有堅持。

  結著賬,言焓說:「花花姐,找你打聽個人。」

  「什麼名字?」

  言焓眸光閃閃,不語。

  花花瞭然,把火柴和蠟燭包裝好遞給甄暖後,帶他進去裡間。

  白科長狐疑:「老大這是想打聽誰啊,神神秘秘的。」

  譚哥:「除了那件事,你認為還有什麼?」

  「當年神探尚局長都沒能破解的案件,時隔這麼多年,還能有什麼線索啊。」

  「誒,我翻過九年前的報紙,上邊登過老大女朋友的證件照,我跟你講,特美,而且是那種看著舒服到心窩子裡的美,一點兒不妖不膩,眼神特清純。」

  「真有那麼好看?」

  「一點不誇張。你知道當年這個事為什麼那麼轟動嗎,一半原因是因為長相,美人香消玉殞,最讓人惋惜了。」

  「那我也去看看。……和甄暖比哪個漂亮?」

  正默默數火柴的甄暖懵懵地抬頭,譚哥和老白對著眼嘿嘿笑,談話終止。

  不一會兒,言焓從裡間出來了,幾人和花花告了別。

  言焓才走出去幾米,剛才在店裡散漫輕鬆的氣質就消失殆盡了,漸漸變得內斂而安靜。

  煙夾在手上一直沒抽。

  他從來不慣在公共場所吸煙。

  直到走出花花店所在的小巷,拐過彎兒了,手裡的煙才扔進垃圾桶。

  一轉彎,甄暖的注意力便被吸引。這邊是極限運動區,年輕人們在U型池高低台和廢棄樓房的天台斷垣之間穿巖走壁,飛躍尖叫。

  言焓不經意回頭看她一眼,餘光瞬間察覺到了不對。猛一抬頭,就見屋簷上滾下來一隻裝著硬水泥塊的花盆,直直落向甄暖的腦袋。

  一剎那,言焓想起,如果他當時沒看錯,後面那輛跟蹤的車裡至少有3個人。

  他們都是沖甄暖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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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3

  一花盆的水泥硬塊從屋簷墜落,砸向甄暖的頭頂,而她絲毫沒有察覺到危險,仍扭頭觀望著極限運動區自由飛翔的年輕人們。

  直到她眼角察覺到一個墨青色的影子朝她飛撲過來。

  她驚訝地回頭,卻撞見言焓驟然靠近的身軀,勢起帶風,須臾間她的視線便被他的肩膀完全遮擋,腰肢也被他單手大力攬起。

  她全未反應過來,就被他收進懷裡,雙腳懸空,跟搶布娃娃般被擄走,帶出去好幾步。

  他風衣領口極淡的男性香味將她團團圍繞,甄暖驚愕不能言,怔愣驚詫之時,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了直線墜落的花盆。

  花盆砸到地上,發出匡噹一聲巨大的脆響。瓦盆爆裂開,水泥墩甚至也磕掉了邊角。

  甄暖剛才被言焓一搶抱,嚇得鬆了手,紙袋掉在地上,火柴和蠟燭砸得稀巴爛。

  言焓迅速鬆開她,抬頭望,那影子立刻沿著屋簷跑開,而對面屋簷上同樣有一個隱約的人影。

  譚哥和老白甚至不問這邊的情況,立即拔腳分頭去追那兩人。

  言焓冷靜地掃了一眼平寂下去的屋頂,漸漸收回目光,她看上去還好,並不太慌張。

  「跟著我走。」

  甄暖臉又白又紅,點點頭,挨近他身旁。

  不遠處偶爾傳來跑酷一族的鬧聲,這邊,言焓卻分外安靜,和他們經過的一條條巷子般安靜。

  他沉默而無聲,似乎在感應著什麼,週身都散發出一種不可打擾的氣息。

  甄暖也不說話,默默跟著他一路前行。

  走到巷子盡頭,到極限運動區的時候,他突然停下來回頭,食指放在嘴邊對她做了個絕對安靜的手勢,然後輕手輕腳走上了面前的曲折樓梯。

  那是一棟畫滿了塗鴉的彩色空樓,言焓走上去,一轉彎便頃刻間加速衝上去;同一瞬間,彎折樓梯的盡頭冒出一個人影,影子飛快往樓上跑。

  甄暖也立刻追過去。

  這裡是一堆塗鴉建築群,房子裡全都空空蕩蕩的,滿世界都是花花綠綠錯綜複雜的彩色塗鴉,樓梯曲曲折折,樓板高高低低,那個人影身形極其矯健,像雜耍班的戲子,跳躍飛奔,轉彎迴旋,像電視裡的打鬥高手。

  言焓亦像風一樣緊隨其後。起跳飛躍,利落瀟灑,絲毫不拖泥帶水。

  甄暖跑到樓頂上就已上氣不接下氣。天空又高又藍,北風呼啦啦地吹,這個樓頂畫成了火山岩的顏色,腳下全是岩漿,破開了一個大洞。

  她透過地上的大洞往樓房底下看。

  室內塗得濃墨重彩,像不斷下陷的地獄。

  那人影戴著面罩,正如猴子一樣往塗滿了「火山石壁」的樓梯下竄;言焓單手撐在欄杆扶手上,一個飛躍,風衣展開如同燕子般舒展,跳下了整個樓梯間。即將伸手抓到蒙面男,那人卻雙腿一跪,往地上一滑,堪堪躲過之後,打了滾又跳起來繼續跑。

  這棟樓一樓和二樓共用一個大客廳,一樓地板上是一個巨大的鬼臉,張著血盆大口,岩漿全部流進去,彷彿所有的一切都會被它吞噬到胃裡。

  蒙面男沿著二樓的「岩石」走廊飛跑,跑去客廳旋轉樓梯邊,一屁股坐在扶手上滑去一樓。

  而言焓直接飛身躍起,一腳踏在欄杆的扶手上,起步一跳!

  甄暖心驚膽戰,他要從二樓跳下去?

  就見他飛躍而起,墨青色的身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他雙手抓住大客廳中間的吊燈線,藉著慣性蕩到高點,鬆開手人便飛向了對面的旋轉樓梯。

  但距離實在太遠,他沒能落到樓梯上。而蒙面男剛好從距離他最近的欄杆扶手上滑過。

  甄暖失聲:「隊長!」

  話音未落,言焓單手抓住了扶手,整個人摔懸在欄杆外;瞬間,他的手再度一鬆,人掉下去一截,抓住了樓梯台階。

  這下,人就完全吊在旋轉樓梯的空隙間了。

  他雙腿一發力,跳進下一圈旋轉樓梯,正好一腳踢上沿樓梯滑下去的蒙面男。

  蒙面人摔下扶手,慘叫著從樓梯上匡當當滾下去。可即使如此,那人依然敏捷地跟身上裝了彈簧似的,一跳而起往外衝。

  兩人的身影如風吹落葉般迅速掃過地板上的岩漿和鬼臉,衝出了屋子。

  樓頂上方的甄暖立刻跑去樓邊看,巷道裡畫滿了千奇百怪的3D立體畫,兩人在「萬丈高樓上」一路追。

  甄暖在樓頂上跟著往前飛奔。

  天空的藍色濃得化不開,像顏料一般朝她撲面而來。她卻無心戀及冬天難得的風景,咬著牙關竭力奔跑。

  直到跑到盡頭,兩棟樓間隔了好幾米的距離,她過不去了。

  低頭一看,兩棟樓底下的巷道上畫著3D的大峽谷,懸崖深千尺,叫人腿發軟。而言焓和那男子早已從峽谷上跑過,衝向高高低低錯落的斷壁殘垣,那邊是年輕人玩跑酷的地方。

  跑酷者像花果山的猴子一樣上躥下跳,見到有人追逐,紛紛吹著口哨扯著嗓子起哄,還有不少人加入進來一起在極限設施上跑,完全看熱鬧不嫌事兒大。

  男子在一道道或直或彎曲的樓板之間飛躍起跳,而言焓身手更是異常敏捷,飛身,跳高,迴旋,攀爬,驟降……3米高的牆幾步一踩就飛躍過去,5米高的檯子手抓管道三四秒就滑降下去……甄暖看呆了眼,又提心吊膽。

  那男子彷彿知道碰上了對手,估計是頭一次被人追了十幾分鐘都沒甩開,他索性衝上了U形大迴旋的長弧形牆壁,想空中飛躍甩開言焓。

  可沒想到言焓步步緊跟,和他一樣徒步高速衝上四五米高的弧形牆壁上,隨後在空中一個飛旋,穩穩墜落在沙灘上,掃起腿就是一腳踢向蒙面人的後背。

  男子抓了把沙往後撒,言焓早已洞悉他的意圖,靈敏閃過。男子連滾帶爬,踉蹌得捂著胸口拚命逃,這次再不敢玩跑酷了,走最短的直線又往塗鴉區這邊過來。

  兩人體力都好得驚人,從跑酷區又一路追回了塗鴉區,重新衝進某個樓房。

  甄暖立在樓頂,一下子失去了觀察目標,不知道兩人跑哪兒去了。她東張西望,側耳聽著風裡的聲音,想從漫漫天地間聽出點兒什麼。

  十秒之後,巷道對面的樓房裡傳來唰唰的腳步聲。

  就在對面!

  她條件反射地往前走一步,猛地看見腳下3D的萬丈深淵又嚇了一跳。

  很快,對面樓頂上出現了那個男子,他根本都沒看甄暖這邊,直接往相反的方向跑遠,而下一秒言焓就追了出來。

  甄暖想喊一句「隊長小心」,怕他分心便摀住了嘴,高度緊張地看著,人再度不自覺地往邊緣走了一步。

  可言焓人朝那人追過去時,餘光卻異常靈敏地掃到了什麼。

  他回頭看向甄暖,瞬間停了腳步。

  藍天冷風,兩人分站在兩棟滿是塗鴉的屋頂。

  言焓眸光幽深看著她,抿著唇,面對著她一步一步往後退。屋頂的風吹得他的風衣像風箏般展開。

  甄暖望著他陰鷙而微微瞇起的眼睛,覺得他驟然間冷凜下去的氣質叫人害怕。

  她一動不動,仍是保持著捂嘴的姿勢,絲毫不知身後有人伸出了掌心,正一步步朝她靠近。

  言焓看見那人蒙著面,即使看見了這邊樓頂上的自己,也絲毫不膽怯,不放棄,執著地走向甄暖。

  現在喊她回頭也沒用,以對方的身手,瞬間就可以把甄暖制服扔下樓去。

  他後退著,飛速目測距離,腦子裡計算起跳要達到的高度和速度。就在這一瞬間,他看見甄暖捂在臉上的手指輕輕抖了一下,她猜到身後有人了。

  但因他沒出聲,所以她懂了他的命令,乖乖忍著害怕和恐懼,一動不動,也不肯回頭。

  言焓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好丫頭!

  此刻站在懸崖邊,她對他是絕對的信任和依賴。

  甄暖捂著嘴,雙腳發軟,全身硬僵。

  對面高高的藍天下,後退的言焓停住了腳步,不動聲色地吸了一口氣,突然,他毫無預兆地加速起跑,如風一般朝她衝過來。

  甄暖驚愕,他要跳過來?這巷道有四五米寬啊,要是掉下去……

  她的心尚未提到嗓子眼,他的人早已腳踩樓邊的矮墩,縱身躍起,如鷹一般一飛沖天,墨青色的影子遮住了她頭頂的陽光,天神般降落下來。

  她慌忙後退,就聽身後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力量落在她背後,她朝前撲了過去。

  而言焓剛剛落地在樓房邊緣,還來不及站穩,便伸手去勾甄暖的腰。這一下撞力,重心徹底不穩,被她帶著倒向樓外。

  即使是倒下,言焓也一腳踢爆了那蒙面人的頭,對方直接栽倒在地。

  甄暖被他抓進懷裡,連人帶他一起墜落。失重感撲面而來,她嚇得一頭扎進他脖子裡蒙住了眼睛,墜落感卻陡然一停,她隨他一起撞向牆壁。

  她撞在他身上,聽他嗓子裡稍顯痛苦地溢出一聲。

  她立刻睜開眼睛,言焓單手死死抓著樓邊的矮墩,另一隻手則緊緊箍著甄暖的腰。

  他咬著牙,脖子上青筋爆了起來,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瞬間緊繃。

  可他懷裡的甄暖卻開始在重力作用下緩緩下滑。

  「抱住我!」他低低地命令。

  甄暖一愣,抱住他的腰。

  「脖子!」他幾乎要罵她。

  她紅著臉,乖乖把雙手伸過去,摟住他的脖子,卻無法抱緊。

  言焓掐住她的腰,用力往上抬了一下。她如同坐上了顛簸的車,被猛地拋起又穩穩落在他懷裡,驟然撞上他的臉頰,她心跳全亂。

  他稍稍傾身,頭顱貼近她。

  她這下才牢牢環上去。

  「抱緊了。」

  她順從地收緊手臂,狂跳的胸膛貼住他的胸膛,滾燙的臉頰也貼住他的臉頰。

  她的鼻尖附近,他的耳朵邊邊和頭髮都香香的,還很柔軟。襯衫領口下,脖子蓬蓬地冒著熱氣,帶著滿滿的男人的味道。

  而這一摟,言焓也愣了一下。

  莫名……有種似曾相似的心動。

  她身上的香味隱約和他記憶中的重疊:那彷彿忽然間回到夏天的清淡馨香,那叫他著迷沉醉無法自拔的少女氣息。

  他短暫的一晃神後,收斂了思緒:「抱好了嗎?」

  她臉在發燒,咚咚地點點頭,小臉在他臉頰上摩擦,自己唬了一跳,又趕緊不點頭了,小聲嗡嗡一句:「好了。」

  「我鬆開你了。」

  「嗯。」

  摟在她腰間的手鬆開,她驟然往下一沉,雙臂條件反射地死死摟住他的脖子,人也和他貼得愈發緊了,似乎要糅進他身體裡去。

  言焓有些喘不過氣來,輕輕咳了一聲,鬆開的另一隻手伸上去抓住了樓沿。

  兩隻手一起用力,人開始緩慢而艱難地沿著外牆壁往上升。

  甄暖知道,如果是他一個人,輕而易舉就可以上去;可他帶著她,而且還是掛在他胸口,行動太不方便了。

  甄暖被他緊實的身體重重地壓在牆壁上,一下一下地撞擊著。

  因為向上攀爬,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流暢而用力,蓄滿男性的狂放力量;可她的身體柔軟嬌嫩,根本經不住他每一次往上的撞擊。

  才幾下她就被弄得頭暈目眩,幾乎快透不過氣,身體也奇怪地敏感起來,全身都在發癢發顫,某種說不清的熱流竄遍全身。

  她惶惶然,不知為何在他懷抱裡突然感覺像是在夏天,很熱,焦灼地熱。

  粗糲的牆壁刮斷了她頭髮上的皮筋,她的長髮迎風散開。

  言焓也稍稍愣了一下。

  懷裡女人的體香愈發清晰了,再加上攀爬時不可避免的身體碰撞,她緊摟他脖子時瑟縮顫抖的窘態,還有那柔軟得跟花泥似的身體。

  言焓心底一個戰慄。

  有些不可置信地發現,曾面對各種誘惑勾引挑逗都無動於衷的他,竟莫名其妙地發熱,可能要……對她有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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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4

  言焓陰沉了臉,對這種發現極度不愉悅,甚至隱隱有些怒氣。

  他向來訓練有素,根本不會被女人挑逗出欲想。

  這無疑太不專業了!

  雖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一個身體成熟的男人,偶爾難免荷爾蒙作祟,但今天這種程度還是第一次。

  但他畢竟是言焓,瞬間就克制住了思想,瞬間就心無雜念。

  他很快就重回了樓頂。

  還在地上掙扎的蒙面人鼓足了力氣,連滾帶爬地下樓去了。而言焓這次不會再讓甄暖落單,也就沒追。

  言焓把甄暖抱上去放好。一安全著陸,甄暖便如同觸電般立刻鬆開手,從言焓懷裡鑽出來,急匆匆拉開一米的距離。

  剛才的事情她半分不敢回想,不然此刻砰砰狂跳的心臟就別想再平靜下來。

  言焓一眼她那躲瘟疫般惶然害怕的表情。想想剛才吊在牆面外,她居然沒點兒反應,一說讓她抱他,她渾身都在哆嗦。彷彿比起摔下樓去,他的身體更叫她害怕。

  這丫頭是少根筋還是什麼,腦回路有點兒不對。

  但他也發覺剛才的自己有些不對味,想了想,最終覺得,可能是和夏時相似的身體氣息作祟,讓他稍稍意亂了。

  甄暖怔松地站了好一會兒,身體裡那股奇怪的熱潮才漸漸消散下去,很快她便察覺到自己的行為不妥當,連忙又抬頭望他:「隊長,你還好吧?」

  他早已起身,低頭撣著身上的泥土灰塵,淡淡地「嗯」一聲。

  他白皙飽滿的額頭上有細細密密的汗珠,嘴唇也因劇烈運動有些乾燥,但人看上去還非常有力,一點兒不帶喘氣的。

  甄暖從包裡拿出紙巾遞給他:「你擦擦汗吧。」

  他接過去擦擦額頭和臉頰。

  甄暖低下頭,半晌,悶聲說:「隊長,你……太亂來了。」

  「嗯?」

  「剛才那麼遠,萬一跳不過來,摔成肉餅了怎麼辦?」

  「要不然呢?」他奇怪地笑一聲,反問,「站在對面,眼睜睜看著他把你推下去?或許提醒你,然後讓他把你制服了推下去,順便聽一下你的慘叫,啊~~」

  他低低地陳述著,慢悠悠的一聲「a~~」竟讓這嚴肅的話題瞬間多了絲俏皮好笑的意味。

  甄暖繃著臉,哭笑不得。

  她沒多問了,意思很明白,這個男人不會眼睜睜看著任何人在他面前被殺。

  言焓把擦完的紙巾揉成團,又找甄暖要了一張,走到剛才蒙面人摔倒的地方,撿起幾根頭髮包好。

  甄暖暗歎他心細。

  他往樓下走:「這些人都是衝你來的,最近惹什麼人了?」

  甄暖困惑地搖頭,跟著他走下大洞旁的樓梯:「沒有,從來都沒惹過誰。」

  「好好想想。」他躍下高高的台階,回頭看她。

  她慢吞吞地左右望望轉了兩下,實在找不到更低的台階了,就坐在上邊然後滑下來,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濛濛地抬頭望他:「真的沒有。」

  他稍稍抬眉:「那為什麼這些人要……」他停了一下,「昨天路口的車輛也是衝你去的。」

  「可我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除了單位上的同事,就沒什麼認識的人了,哪裡會有人和我有仇呢?」

  她這話讓言焓稍感意外:「一個朋友也沒有?你不是9月份就回國了嗎?」

  「是啊,但我除了面試,就是天天待在家裡。而且……」她低下頭,「就面試了一家。」

  言焓張了張口,一副歎為觀止的表情,最終,千言萬語化成一句:「你真夠宅的。」

  甄暖在後邊偷偷用手機搜了一下什麼是「宅」。

  她出國前還沒這個用法,出國後基本和大陸沒有聯繫,因為她一個朋友也沒有。

  搜索結果發現這個詞沒有壞意思,她還挺喜歡的,於是覺得言焓是在表揚她,遂開心地加了句:「謝謝隊長。」

  言焓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走幾步又忍不住琢磨,剛才甄暖說「我沒有朋友親人」時,前邊並沒有加上「在譽城」這個限定詞。也就是說她這個人幾乎和這個世界沒什麼交集,這一點有些奇怪啊。

  而且,說到宅,他不知怎麼又想到夏時了。

  以前並沒有「宅」這個詞,但她就是這種性格,越長大越不喜歡在外面玩,越喜歡待在家裡。除了跟著他的時候。

  只要是和他一起,她哪裡都願意跑都願意去。

  也為了跟隨他,遠離家鄉來到譽城,然後,客死異鄉,屍骨無存。

  言焓臉上罩著陰霾走出樓房,把手中擦汗的紙巾用力扔進了垃圾桶。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彩色的走廊上。

  甄暖漸漸想到沈弋,猜想這些人會不會找沈弋尋仇找到了她頭上。可細細分析一下,覺得不可能。

  言焓同樣想到了沈弋,也同樣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如果是報復沈弋,他們不會膽大到跟蹤警車當著警察的面下手。沈弋認識的人一般會避著警察,更低調;目的是威脅沈弋,結果卻把警察扯進來,這無疑太愚蠢。

  ……

  走到剛才砸花盆的地方,言焓又用紙袋把花盆碎屑裝了起來。

  甄暖小聲:「剛才那幾個人都戴手套了。」

  「嗯。不是為了不留指紋,而是為了方便逃竄和攀爬,所以是特製的手套。」言焓用紙巾夾起一片花盆,「勾了一絲纖維。」

  甄暖佩服不已。他們家隊長真是任何細節都不放過。

  很快,譚哥和老白都來會和了。

  兩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幾個人簡直和兔子一樣,飛簷走壁的,這些人估計來頭不小。」

  「回去了調查一下譽城玩跑酷的圈子。現在立刻叫關小瑜他們過來搜集腳印。」

  「是。」

  老白見甄暖散了發,臉蛋紅撲撲,眼睛水汪汪的,問:「小貓,你是不是被欺負了?」他一急,隊裡私下裡對甄暖的稱呼就提上來了。

  甄暖卻沒注意,也沒聽清,想起剛才的事,言焓對她造成的驚慌明顯多於蒙面人。

  她趕緊搖搖頭:「隊長救了我,但也因為我,讓人給跑了。」

  老白:「老大,看樣子這些一擁而上的人不是和甄暖直接有過節,看那身手,應該是雇來的人。」

  言焓點頭:「他們目標很明確,就是甄暖。而面對我們時,目的是分散吸引,只跑,絕不交手。」

  「是怕我們探出底細?」譚哥道,「這些人很謹慎,很有組織性啊。」

  「嗯。」言焓點點頭,「不過現在還說不定。」他停頓半秒,一副很認真的樣子,「也有可能是打不贏。」

  「……」

  眾人默默:老大,你補充的那句話是來搞笑的嘛?好冷哦。

  ……

  回去的路上,老白和譚哥同樣問了甄暖最近有沒有惹誰。

  甄暖說沒有。

  言焓沉默很久之後,忽然問:「工作上呢?」

  「誒?」

  「有沒有遇到什麼奇怪的事?」

  甄暖細細回想:「我不負責法醫門診和傷情鑒定,所以和活人打交道也少。……唔,外邊的活人……」

  老白和譚哥對視一眼,覺得她措辭挺好玩的。

  「最近的工作,姜曉的案子剛剛結掉……」

  譚哥:「假使姜曉的嫂子心懷不滿,也不會找到這麼群人。」

  「我也這麼想。」甄暖說,「那就沒有可疑的了啊。」

  言焓問:「今天上午出門前你說在工作,是幹什麼?」

  「統計核查10月份的屍檢。」

  言焓擰眉無話。

  這時,譚哥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接起來應了幾聲,回頭對言焓說:「老大,程副隊說蘭桂區老體育館出了一起事故,讓甄暖去看看。法醫室的人也都過去了。」

  「一起去吧。別她又出事了。」言焓望著車窗外,側臉冷淡,再不言語了。

  他一這樣,甄暖就莫名忐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麻煩,莫名招惹了一堆奇怪的人,連累了他,讓他心情不爽。

  言焓現在的確心情不爽,但不是因為甄暖。他也說不清籠罩心頭的那股子怪異感覺是什麼。從樓房邊緣爬上去後,他一直覺得哪兒不對,現在抿唇想想,原來是臉頰上留了剛才她緊緊摟抱他時,那柔軟臉蛋上火熱又軟膩的觸感。

  他用力揉了揉臉頰,似乎想把那種感覺搓碎了扔進風裡吹走。

  甄暖硬著頭皮說了句:「隊長,麻煩你了。」

  言焓鬆開手:「分內工作,沒事兒。」

  他再度望向窗外。

  其實,他什麼事也沒有,他只是,又想夏時了。

  很想很想。

  想她的羞澀軟笑,想她的柔柔細語,想她的清甜嘴唇,想她的溫柔身體,很想,很想。

  想得……想得他都不想和這個世界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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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5

  蘭桂區,老體育館西樓。

  蘭桂區新體育館建成後,很少有人來老館。現在又是冬天,去游泳館的人就更少。

  所謂的事故是一名年輕男子死在了游泳池裡。

  游泳館的負責人說,案發地在深水區,水深25米。死者來的時候交了20塊的押金,還買了一條游泳褲。

  在他之後來的是一個女孩,才下水游一圈就發現有人漂在水底,她頓時嚇得尖叫,叫來了安全員,把人撈上去。

  言焓蹲在池邊,摸了一下池裡的水,水溫在二十幾三十度左右。正想著,視線裡出現了一隻溫度計。甄暖蹲在一旁量水溫,273℃。

  她散著頭髮,微微側著頭,粼粼的水光折射在她白皙小巧的臉上,一漾一漾的。

  言焓收回目光站起身,淡淡地問:「人死的時候,安全員在哪兒?」

  負責人面露難色,扭頭看向旁邊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年輕:「還不過來!」

  安全員看上去不到20歲,斯文又清秀的樣子。

  言焓問:「大學生兼職?」

  安全員點點頭,這男孩子嚇得不輕,眼中有淚霧:「我實在是憋不住了,要去上廁所。我也不知道走一趟就這樣了。當時游泳池裡根本沒人,那個男的一直在岸上做準備熱身,我才去的。」

  「安全員只有一個?」

  男孩點點頭。

  負責人趕緊解釋:「因為客人少,所以……」

  「監控錄像呢?」

  「呃,上次館裡搬東西弄壞了電線,一直沒來得及修。」

  「上次是什麼時候?」

  「上個星……」負責人撞上言焓冷銳的眼眸,支支吾吾幾下,說了實話,「上,上個月了。」

  言焓又問:「發現屍體的那個女孩呢?」

  「警察正在給她做筆錄。」

  安全員哽咽:「我回來的時候,看見她一邊往岸上爬,一邊喊救命,後來我就跳下去救人,把他撈上來之後,我還給他做了急救,沒想到人已經死了。」

  言焓轉頭看甄暖:「你先去看看屍體。」

  ……

  死者穿著泳褲躺在池邊。

  甄暖很快從小松那裡拿了手套戴上,一邊初步檢查,一邊對小松說話:「青年男性,體態微瘦,屍斑淡紅色;皮膚濕冷,摸上去有輕微的粘稠感。」

  甄暖撥開他的眼瞼看:「角膜輕度渾濁,瞳孔渙散,瞼球結膜細微的點狀出血。」

  再看口腔和鼻腔:「沒有異物,也沒有泡沫。嘴唇、手指腳趾甲發紫。」

  負責人和安全員都看愣掉,沒想到這個瘦弱的童顏美女竟是法醫,而且看上去很專業能幹的樣子。

  老白在一旁看著,杵一下譚哥的手臂:「誒,小貓兒辦事的時候,看上去真有模有樣的。」

  「誰說不是呢?」

  「我看她平平總是呆呆的,很膽小的樣子,表情和說話又都萌萌的,沒想到在自己的地盤,就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很有氣質很可愛呢。」

  言焓聽言,看向甄暖。

  她正捧著死者的頭部,撥開頭髮檢查頭皮。

  因為她的髮帶掉了,頭髮全散開,手上正在做檢查也無法捋頭髮,只能時不時地輕輕甩一下長髮,稍稍歪著頭將頭髮撇到一邊。看上去異常的溫婉柔美,偏偏臉上認真嚴肅,還習慣性微微孩子氣地皺著眉,一副小學究模樣。

  甄暖將死者從頭到腳看了一遍,尤其是頭部和脖子,結果是:「全身到處都沒有新鮮的損傷,包括外傷口和青腫。除了胸口的指印,是急救員心臟復甦,於人死後留下的。再就是手腕有舊傷,他自殺過。」

  她站起身,摘下手套,對言焓說:「沒有外傷,體表觀察中毒的可能性比較小,也不是溺死,至少不是濕溺。有可能是干溺造成反射性心跳驟停。但一切都要等回去屍檢了才能確定。」

  這時,門外傳來有人悲慼的哭聲。

  很快,幾人攙扶著一對悲傷的中年夫婦走進來,丈夫摟著哭得心碎不已的妻子:「我下樓去給他買蘋果,就一會兒沒看著他,他就跑出來了。我應該時時刻刻守著的,這樣他就不能自殺了,他根本就不會游泳。是我不該下樓……可他說想吃蘋果……我的兒子……」

  警察輕聲詢問著,丈夫哀痛地講述:「我兒子自從他未婚妻車禍去世之後,就一直想尋死,不聽勸也不肯看心理醫生。他自殺了好多次,每次都救了下來,可這次……」

  老白轉頭對甄暖豎拇指:「厲害。」

  甄暖卻皺眉:「不是的。雖然現在從安全員的證詞、死者父母的證詞、還有屍體的表面觀察這三方面來說,自殺的可能性很大;但沒到屍檢,一切都不能做定數的。」

  言焓聽了,勾唇一笑:「不錯。態度有長進了。」

  甄暖一愣,臉微微發紅,有點兒羞窘,但也很開心自己慢慢在進步。

  「謝謝隊長。」

  ……

  C-Lab,第三解剖室。

  甄暖打開屍體後發現,死者頭皮下無出血,頭骨無骨折,腦組織肉眼觀測無異常。

  心、肺表面有些許點狀出血,心血呈暗紅色流動性,各瓣膜並無異常,氣管支氣管內無異物。

  這和溺死以及窒息的性狀都非常相似。

  鑒於死者頭部頸部無掐壓痕,身體各處也無掙扎傷,他人掐溺的可能完全排除,自殺的可能性高了起來。

  而後,毒物學檢測也沒發現體內有毒物。

  ……

  C-Lab,第一病理組織實驗室。

  程放譚哥他們幾個拉著老大過來串門子,看看病理實驗室平時的工作狀態,正好遇上研究員們在做病理組織檢查。

  好奇的警官們難得見一次顯微鏡啊儀器啊什麼的,美其名曰「學習」,實則起了孩童般的貪玩之心。

  大傢伙兒這兒瞄瞄,那兒瞅瞅。

  研究員們倒個個都不受干擾,專心致志地工作,偶爾還能回答刑警同事們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

  「那個長得像千層餅一樣的東西是什麼?」

  「細胞器的一種,叫高爾基體。」

  「寫啊~海燕的高爾基?」

  「翻譯過來字是一樣,但這個是意大利的細胞學家高爾基。」

  「哦~這樣。……你想吃千層餅嗎?」

  「……不想吧。」

  小松盯著顯微鏡觀察組織切片,邊唸唸有詞:「腦膜出血……」過了一會兒,「肺、肝、脾、腎淤血水腫。」揚聲,「老師,應該是溺死的。像你說的,干溺。迷走神經反射造成心臟驟停。」

  程放問:「這麼說,還是自殺的可能性比較大了?據他的家人說,他不會游泳,也沒有和誰結怨。自己臨時買了泳褲,裝作游泳的樣子在水邊做熱身,等安全員走了就跳下去。」

  長方形操作台這邊的甄暖盯著顯微鏡,沉默了一會兒,說:「小松說的是對的,但他說的那些現象並不是溺死才有的特異性症狀。保險起見,還是要多篩查排除。」

  實驗室裡安靜了一秒。

  誰都沒想到平時膽小不愛吱聲的「小貓」甄暖會忽然「反駁」副隊長的話。

  眾人悄悄看她,她自己竟也未察覺,一身白大褂,清麗秀氣,坐在操作台前正專心致志盯著顯微鏡,小臉上乾乾淨淨的,只有認真的表情。

  程放也是豁達的人,不以為忤,反以為樂,和眾人交換著眼色,大家都有驚喜之感。

  言焓眼裡也閃過一絲好玩的笑意。

  半晌後,甄暖慢慢地說:「有一個發現。」

  小松:「什麼?」

  「死者心肌纖維斷裂,排列呈波浪狀;心肌間質血管壁細胞核呈柵欄狀。」

  小松頓了一下,抬頭:「你懷疑是電擊?」

  這下,原本琢磨儀器們的刑警全齊刷刷抬起頭來,像動物世界裡一群吃草的小鹿突然聽見危險信號似的……萌萌噠。

  「也不是。」甄暖抿唇,搖頭,「這並非電擊致死的獨特性改變。我只是想起,有一部分人把這個當成是電擊死的特異形態學變化。但其實,心肌缺血和心室纖顫都會造成這種情況。」

  「……」

  警報解除,眾人一個個低頭下去了。

  小松「哦」一聲,坐回去:「還以為有新發現。看來還是自殺。」

  甄暖卻想起言焓的認真和律己,想起他說判斷自殺還是他殺是法醫的責任。

  她從顯微鏡裡抬眸看看他。

  也不知是不是言焓的在場激發了她的嚴謹鬥志,她再度搖了搖頭:「不是,這個提醒了我,或許可以檢測,會不會是電擊造成了死者的死亡。」

  眾人又是紛紛抬頭,目光齊齊聚焦,全是讚賞。

  程放笑:「甄暖,不錯嘛。夠嚴謹認真。」

  「電擊死會有電流斑啊?」老白詫異,想了想,「等一下,是不是水下電擊就沒有?」

  小松說:「也不是,看機遇。有時候水中電擊會有,有時候沒有。」

  「不是看機遇,是看物理。」言焓淡淡發聲。

  他斜靠在操作台邊,微垂著頭,手拿玻璃棒攪著玻璃皿閒玩,「皮膚上形成電流斑和電流產生的熱能相關。熱能根據焦耳定律P=IRT來計算,P是熱能,I是電流強度,R是電阻,T是時間。

  水中電擊時,電流與人體接觸面積很大,在水中擴散後,電流密度大大降低,公式裡的係數I變小;不同體質的人對電流的阻礙和抵抗力不同,如貧血、神經衰弱、過敏的人抵抗力弱。同一人體不同部位的電阻也不一樣。但總的來說,乾燥皮膚電阻可高達1到40萬歐,可皮膚濕潤帶水時,電阻會急降至5百到5千歐,公式中的係數R降低;這兩項就足夠大大減少電流在局部產生的焦耳熱。

  最後是時間T,如果強電流在水裡只持續了一瞬間或幾秒,就不容易形成電流斑;可如果持續幾分鐘或長時間……」

  他話沒繼續說完,仍是低頭攪著玻璃棒。

  大夥兒都知道他是百科全書,習以為常;但病理實驗室的研究員們全齊齊瞪大了眼睛,歎為觀止。

  甄暖也暗歎自己知識儲備量不夠,很多東西只是皮毛,不知根本。

  言焓感覺到什麼,微微側眸,撞見她濕潤清澈的眼眸,明顯帶著仰慕。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

  過了大概幾秒,聽她語氣稍稍軟糯糯的,怯怯地開口:「那個……隊長……」

  「嗯?」他用最漫不經意的語調。

  「那個……」她鼓了鼓嘴,終於說,「你手上玩的東西,是我的培養基。」

  「……」

  她語氣很弱,稍稍有點兒小委屈。

  「……」言焓一口氣沒提上來,愣了愣,「噢,抱歉。」

  手一鬆,玻璃棒掉進培養皿裡砰一聲清脆。他把小東西扶好,擺回原位。

  言焓轉身,雙手落進兜裡,道:「如果懷疑是電擊,不是自殺,是謀殺,就從屍體上找出證據來。」

  「體育館事故呢?」

  「他死亡後有人下水游泳了。」

  甄暖明白了,點頭。

  小松不太贊同電擊,說:「老師,屍檢時並沒有在死者身上看見電擊紋啊。」

  「這也是有個體差異的,看體質。」

  小松為難:「可沒有電擊紋,電流斑。不是高壓電,沒直接觸皮膚,所以沒造成電燒傷,也沒有皮膚金屬化,更沒有形成骨珍珠。電擊的特異性變化都沒有,只有普通的窒息現象和心跳驟停,這要怎麼確定或排除是不是電擊啊?」

  聽到這話,另一個研究員也抬起頭來:「對啊,雖然檢查出是迷走神經反射,器官也出現自溶症狀,還有心肺膜出血,但這都不是電擊的特異性症狀。小松說的那些才是,可全都沒發現。這麼說,應該可以排除電擊了吧?」

  甄暖想了想,卻微微一笑:「還有一個方法可以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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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6

  病理實驗室裡靜悄悄的,所有刑警和研究員的目光都聚焦在甄暖身上。

  在這一刻,她是最權威的。

  大傢伙兒都屏住呼吸,等著她抬起頭顱,氣勢全開地指點江山,提出那關鍵的所在,一錘定音給這個案子定性!

  讓大家看看她的自信與驕傲!

  萬眾矚目之下,法醫小姐慢條斯理地從顯微鏡裡抬起頭來,赫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所有人都看著自己,她愣了愣,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又搓了搓臉。

  臉上並沒粘東西。

  老白輕輕杵譚哥,很小聲:「喏喏,就這種時候,小貓表情傻萌傻萌的。」

  言焓忍俊不禁,好笑地提醒:「你剛才要說什麼?」

  「哦,」甄暖回神,說,「為謹慎起見,做一下掃瞄電鏡檢查。」

  ……

  而後,掃瞄電鏡檢查結果顯示,死者前胸皮膚上皮的細胞漿基質凝固成團成塊,細胞器被破壞,細胞內膜系統斷裂;皮膚真皮層膠原纖維凝固性壞死。

  進一步的檢查表明,細胞的破壞及組織變性為電擊造成。

  ……

  譽城公安辦公大樓,刑偵一隊辦公區,言焓辦公室。

  隔著辦公桌,甄暖把屍檢報告遞到言焓面前:「死者系落水後,遭受水中電擊猝死。是他殺。」

  言焓點點頭,翻了一下報告後,起身出門,甄暖跟上。

  外邊,辦公區裡的同事們都正在工作。

  言焓把甄暖的檢驗結果告訴大家。

  「真的是他殺啊,臥槽。」老白抓頭髮,「這個殺人也太高科技了,電流什麼的控制得恰到好處。要不是甄暖細心,都給瞞過去了。」

  言焓睨甄暖一眼,慢慢道:「那倒是,多虧了你。」

  「應……該的嘛。」

  「如果是他殺……」刑警黑子覺得奇怪,「我們來列舉一下這個案子的關鍵點:

  1他家人說他有很強的自殺傾向,試過好多次都沒能成功;

  2他自己不會水,卻跑去深水區;

  3他沒有和人結仇;

  4我們查過他家的電腦,也沒有異常的聊天或瀏覽記錄,他甚至很少上網,內心真的已經完全封閉消極了;

  這……典型的自殺症狀啊。總覺得如果是他殺,有哪兒不對。」

  老白:「會不會有人推他?」

  言焓:「痕檢組檢查了游泳池邊,發現的死者腳紋很正常,沒有推滑跡象。」

  甄暖則提出一點,說:「掃瞄電鏡檢查出的幾個異常部分是死者前胸的皮膚細胞。我懷疑,很可能帶電物比如電線落入水中時,死者面對著兇手。」

  周圍半秒的沉默後,譚哥一拍手:「死者沒有呼救!」

  「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想自殺啊,剛好有人來殺他,他巴不得呢!心裡或許在想,這下終於可以成功死去了。」

  「不是剛好。」言焓語氣微沉,「死者支開父母去自殺,兇手很難控制這段時間,除非兇手一直在監視。如果是監視,兇手就會知道死者有自殺傾向。他又何必再多此一舉把自己搭進去?」

  老白:「這麼周密的電流殺人計劃,不可能是隨機碰到了變態殺人犯吧?」

  「難道是約好的?」甄暖納悶地說。

  一句話再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言焓抱著手倚在牆邊,微微頷首:「我也這麼想。

  另外,安全員說他在岸邊熱身很久就是不下水,這個細節很奇怪。說明他在等安全員離開,因為即使是自殺,人落水後也會不受控制地掙扎,到時候安全員把他救上來,他的自殺計劃就再次失敗了。

  既然他能想到這一層,他也可以想到,落水幾分鐘後,安全員如果及時回來發現,把他撈上來緊急施救,還是會把他救活的。他應該有更完善的計劃。

  所以……」

  他轉眸看向甄暖,唇角微彎:「我同意法醫小姐的說法。」

  一句「法醫小姐」經他散漫不羈的語調說出來,聽上去總有股子……調什麼的微妙。

  甄暖稍懵,一抬眼,毫無預兆地撞上他玩世不恭的迷人淺笑,心突突著,磕磕絆絆的,她不禁微微臉紅。

  言焓慢條斯理地收回目光。

  老白:「這麼說是兩人約好了,女孩幫助男孩自殺?現在的人真是太荒謬了。」

  「就是你的同齡人。」譚哥推他的頭,「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黑子說:「現在要立刻去找出當時往水中接電源的人。」

  「不用找了。」言焓道,「兇手是那個女孩。」

  甄暖不解:「為什麼?」

  「安全員和那個女孩,總有一人在說謊。安全員是長期兼職的附近的大學生,來歷不明的女孩可疑度更高。根據筆錄聯繫他們,誰留的聯繫方式和姓名是假的,誰就是兇手。」

  黑子納悶:「不會有假姓名和聯繫方式,我當時核查了,女孩說手機在更衣室裡,我還堅持要求她拿出來。後來我留了號碼,還用女孩的手機隨機打了個電話去詢問信息。」

  「你說的隨機是女孩隨機在電話簿裡挑了一個撥號吧?」

  「……是。」

  「就是她。」

  黑子趕緊打電話聯繫,但這次,那個電話已經關機。

  估計是電話卡被扔了。

  黑子放下電話,有些憤怒:「老大,就像你說的,人已經聯繫不上了。她留下的名字身份和聯繫地址可能也是假的。」

  見狀,言焓絲毫不覺得棘手,過去吩咐說:「你對那個女性嫌疑人的臉部印象比較深,去和秦姝合作,把她的臉畫出來。還原之後就可以很快找到她了。」

  「是。」

  言焓繼續:「蘇陽,你們偵察隊的負責找那個電話號碼,看是在哪個地方購買的。」

  譚哥:「老白你叫痕檢組的再去一趟游泳館,搞清楚電擊的電是哪裡來的。不可能是自己帶進去,一定是弄斷了哪裡的電線。」

  老白點頭。

  「還有一個關鍵的證據。」言焓斜靠在桌子邊,輕輕摳了一下嘴唇,不緊不慢道,「游泳池安全員上廁所的時間是隨機的,安全員離開時,泳池裡只有死者,並沒有女孩。這是為了降低她的可疑度,造成她一進來就剛好碰見死者已經溺水的假象。不然,如果她一直在泳池裡,死者溺水時掙扎她卻沒及時呼救,這就太可疑了。

  死者和女孩是約好的,他讓她幫忙殺死自己。他不想連累她,所以特意等安全員走後才聯繫女孩讓她進來。「甄暖一愣,目不轉睛看著他抽絲剝繭的推理,不經意摒著呼吸,大氣都沒出。她完全驚怔,沒想到言焓竟然敏銳細緻到了這種程度。

  太可怕……不,應該是可敬了!

  偵查員蘇陽一愣:「他帶了手機進去?」

  黑子也驚呼:「可現場並沒有發現手機!」

  「被那個女孩帶走了。為減少麻煩不留證據,她會扔掉。我們要把那個手機找出來。」

  言焓微微斂眉,「現在證實了死者父母的話,他在家並沒有上網的習慣,我認為這是因為他一切的聯繫和社交網絡都集中手機上。因為……

  女孩用的是假號碼,如果死者通知女孩進館時是打電話,他要怎麼知道那個電話號碼?」

  甄暖跟著他的思維,不經意腦子也轉得飛快:「聊天工具?」

  「對。」言焓眸光閃閃,「如果不是打電話,他更需要可以通訊的軟件來通知女孩。

  所以只要找到那部手機,我們就可以找出他是怎麼聯繫上這個女孩,而這個女孩又為什麼會同意幫他自殺。」

  老白感歎:「這一下什麼都清楚了啊。」

  「沒有。還有兩點不清楚。」言焓俊眉輕鎖。

  「什麼?」

  「第一,黑子核查她的電話時,打了一個隨機選擇的號碼,對方配合女孩撒謊,騙了警方,對方知否知情?」

  這一問,所有人都答不上來。且背後浮起森然的寒意,假如知情,那這件事豈不有團體?

  「第二,關於電擊一事,那女孩一定事先到游泳館踩過點,監控錄像懷了所以沒捕捉到,但這影響不大,因為……我們都看見了她的樣貌。

  你們難道不覺得,對一個24歲左右的女孩來說,太大膽了嗎?

  還是說她信心太強,覺得法醫一定無法發現死者是死於電擊?」

  第二問,還是沒人可以回答。

  「這個女孩的心理,很值得研究。」

  大傢伙兒卻默默覺得,老大的心思更值得研究。

  他的邏輯思維太強大了,任何推理及衍生出的細節都不放過,就如同庖丁解牛一般游刃有餘,全盤掌握。

  甄暖沉思。

  一個年輕女孩,淡定而周密地幫人自殺,差點兒瞞天過海造成自殺的假象。她演技高超地留在案發現場,面對警察的盤問和死者家屬的悲痛,絲毫不亂,然後乾淨脫身。即使警察看到她的臉,很快會畫出她的照片,她也並不在乎。

  這是……為什麼?

  ……

  這時,外邊傳來一聲中氣十足卻有穩沉溫和的聲音:「大家都在啊?」

  來人劍眉星目,身形健碩,長相與身材都氣勢迫人,偏偏一身休閒裝將他柔和了不少。

  正是公安局長尚傑。

  一群人唰唰立得筆直:「局長好!」

  尚局長行事嚴肅不通人情,對罪犯絕不手軟,對下屬也嚴苛要求。

  正是在他的帶領下,譽城公安不止是刑偵一隊二隊三隊,以及經偵,涉外等分支,包括檔案、身份管理等便民服務全質量一流,多次被譽城人民票選為最喜愛的職能部門。

  他十多年前在譽城地區甚至全國都是令罪犯聞風喪膽的神探刑警。當年,言焓就是被他一手提拔,歷練而出,如今成了刑偵系統內的名探。

  尚局長還是刑偵隊長時,干的最後一案就是夏時失蹤案。可堅稱不會有完美犯罪的尚神探也束手無策,再後來,夏時的骨頭被發現後,尚局長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退出刑偵界轉投行政了。

  尚傑壓了壓手,道:「別緊張,不要每次我一來你們這群警察就跟做了賊似的。」

  眾人嘿嘿乾笑幾聲,依然站得筆直。

  尚局長到言焓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輕歎:「還是你小子討人喜歡,我干刑偵隊長時,下屬沒一個敢和我鬧的,一個個全這樣。」

  老白輕輕探出頭,說:「言隊他長得比你親民。」

  言焓一個銳利的眼神,老白趕緊縮回去,吱聲:「不,老大很凶,青出於藍勝於藍。」

  尚傑哈哈笑:「對了,今年的公安部十大傑出警探,你又入圍了,估計得一直蟬聯下去。」

  言焓謙虛:「都是集體的功勞。」

  甄暖聽言,也不知怎麼的,無意識之下輕輕地癟了癟嘴。下一秒就感覺言焓的眼風掃了過來,她頓覺被針刺了一下似的。

  周圍是不是飛過一隻蚊子他都知道?

  她嚇一跳,謹慎地抬眸看他,卻發現他眼神並不銳利,很清淡,意味深長的樣子。就跟老師抓見學生開小差一般。

  他慢慢收回目光去了。

  尚局長:「說正事兒,中央給我們刑偵總隊調來了一個犯罪心理專家,說起來,你還認識呢。應該算是你的師妹。」

  言焓稍稍蹙眉。

  「進來吧。」

  眾人齊齊望向門口,就見一位卷髮美女出現在視線裡,細眉大眼,雪膚紅唇,淡淡彎起的唇角含著一抹疏傲的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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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7

  來人看上去不像專家,更像CBD寫字樓的白領。

  她穿著一件修身的紅色毛呢大衣,高腰設計,腰部束得緊緊的,衣擺微微蓬開像裙子。緊身牛仔褲下一雙高跟短統靴,整個人看上去高挑而纖細。衣服把身材襯得特別好,膚色也提白了許多。

  鮮艷的紅色乍一看很有衝擊力。

  辦公區裡的男刑警們不動聲色地多看了幾眼。大家都是混男人堆的,局裡還從沒出現過打扮得如此嬌艷絢麗的角色。

  她塗了口紅的嘴角彎起一個優雅的弧度,下巴微微昂起,聲音不徐不疾:「大家好,我是你們的新同事,蘇雅。希望以後合作愉快。」

  眾人紛紛應和你好之類的,程放和譚哥更是早就認識蘇雅。

  蘇雅走到言焓跟前,水盈盈的眸子抬起望他,嗓音不覺柔和下去:「言焓,好久不見。」

  一屋子的人都聽出語氣裡的區別對待,人個個都是偵查高手,這會兒全偷偷交換眼神。

  唯獨甄暖跟木頭一樣杵在原地,還擰著眉認真思索著言焓提出的那兩個問題。

  假使她全神貫注聽蘇雅說話,以她那點兒人情世故的知識,估計也聽不出什麼意味來。

  言焓亦淡淡一笑,稀疏平常道:「嗯,的確多年不見了。」

  這樣從容而不經意的態度讓蘇雅有些許失落,眼裡含著一堆話,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尚局長道:「多年不見就好好敘敘舊吧,到中午了,你這當隊長的也該帶新同事到附近熟悉熟悉環境,吃頓飯吧。」

  尚傑其實有點私心,夏時失蹤遇害後,他破不了案,一直對言焓心存遺憾。

  他和言焓之間是師徒,又更像父子。言焓這麼多年孤身一人,他也憂心著急,而蘇雅無論哪一方面看上去都和言焓相配,以前還一起在警校學習,他想撮合這兩人。

  言焓尚未開口,老白探出腦袋抱不平:「『小貓兒』來的時候,老大怎麼不請人家吃飯吶?」話說完,腦袋就縮了回去,一伸一縮跟鴕鳥兒似的,又嗡了一句,「欺負人。」

  甄暖一開始沒明白,漸漸才發現「小貓兒」是說的自己,她憑空嚇了一跳,這是刑警同事們私下給她起的綽號?!

  而且局長大人還在吶,她愈發羞窘,趕緊連連擺手:「不用不用的。」

  跟boss還有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一起去吃飯,想想都尷尬得頭皮發炸。

  蘇雅之前就注意到了這個女孩,但她低著頭看不見臉,這下瞧見,連蘇雅都驚詫了一下。她一貫自視甚高,眼光也高,卻也難得見這麼漂亮的女孩兒,怕只有當年的夏時能和她媲美。而言焓對她的態度似乎也不一般。

  言焓看看甄暖手忙腳亂的樣子,偏不如她的願了,特知錯就改的樣子:「那好,帶你一起去,算是補上我欠你的。」

  甄暖哪裡經得住他語氣裡的調侃,趕忙不停擺手,一時情急脫口而出:「真的不用了,我是不用吃飯的。」

  辦公區內一下子哄堂大笑。老白被萌得「嗷嗚」一聲,差點兒打滾。

  言焓笑容放大,露出白白的牙齒:「哦,今天才發現你是靠光合作用的。那過來曬曬太陽。」

  他稍稍傾身,伸手拎住她的衣袖,把她拉過來挪到窗邊的陽光下。

  冬天稀薄的陽光輕盈而柔軟,把她白皙霏紅的臉照得幾乎透明,光影下那羞紅得出血的小耳朵像透明的紅瑪瑙。

  一屋子的男人都看著她在笑。

  「不是,我是說……」她聲音越來越慢,越來越小,「吃也可以,不吃也可以。我自己吃也可以……」她獨自懵懵地陷入了語言循環。

  言焓好玩兒似的接過她的話頭,學著她的語氣低低緩緩道:「和我一起吃也可以。」

  甄暖的臉一下子要滴出血來,她紮著腦袋,定了半晌,仍然小聲地垂死掙扎:「隊長,我真的不……」

  「囉嗦。」言焓似乎不耐了,肅了聲音,「收拾東西準備走。」

  這下她不吭聲不反抗了,乖乖地「哦」一聲,把資料收進包裡放好,又順從地站到他身邊去,等著他邁步了她跟上。

  蘇雅看看甄暖,又看看言焓,笑道:「走吧。」

  ……

  上車時,蘇雅駕輕就熟地拉開門,坐上副駕駛。

  甄暖見狀,心中竊喜,大鬆了一口氣。陌生人在前邊,她可以一個人坐在寬鬆的後座當空氣了。

  言焓瞥一眼車內鏡,就剛好看見她眼睛裡閃過喜滋滋的神色,唇角也輕輕抿著,偷偷放鬆的樣子,他簡直不知該如何形容她這種性格才好。

  她還特地挪了又挪,坐在他正背後,他餘光不能觸及的地方,是充分做好了「我隱身啦你們大家都看不見我」的思想準備。

  她坐好了,終於滿意,自在地瞟瞟鏡子,瞬間便撞上他清銳的目光,她愣了一下,默默地,身子往下挪了挪。

  這下,用車內鏡也看不見她了,只有她額頭上毛毛的絨發。

  言焓:「……」

  他覺得車上是不是跑進來了一隻類似倉鼠或鼴鼠之類的小動物。

  一路上,蘇雅都在和言焓聊天,說她這些年的經歷,在美國一段時間後回國在中央部門工作,她和他分享這些年遇到的一些怪案,又講他聲名遐邇,她常常聽人說起他和他的案子。

  言焓則有理有度地應著,不怠慢,也不熱貼;不疏遠,也不給人壓力。

  甄暖慢慢聽著,漸漸發覺言焓這樣挺不錯的。

  他對自己,或是對其他人皆是如此。

  雖然偶爾給幾句犀利的提點,或逗趣的玩笑,但平時的交往過程中,他非常有度,與人保持著一個很舒服自在的距離,不會讓你覺得他疏遠得不易親近,但也不會讓你覺得他熱絡得叫人尷尬。

  前邊兩人選起了餐館,蘇雅說:「我想吃辣的。天氣冷,吃火鍋吧?」

  言焓「嗯」了一聲,說:「甄暖。」

  「誒?」後座上的人立刻坐直了身板。

  「想吃火鍋嗎?」他望著前路。蘇雅回頭看她,對她笑笑。

  「可以呀。」

  ……

  花落廚,小火鍋店。

  蘇雅選了麻辣小鍋,言焓同樣。

  甄暖:「我要一個清湯的。」

  服務員:「抱歉,清湯的暫時沒有了,要等一會兒。」

  甄暖重新看菜單,泰式酸湯,印度咖喱……一堆樣式,眼花繚亂,就聽言焓說:「給她一個滋補的湯鍋。」

  「好的。」

  甄暖默默闔上菜單。

  言焓轉頭問蘇雅:「這次來待多久?」

  「才來就趕我,什麼待多久,或許我一直留這兒了呢。」

  他笑了一聲:「你爸不會捨得。調來頂崗鍛煉,一年後回去就得陞官兒了吧。」

  蘇雅笑:「再升又能有多高。哎對了,我聽了可靠消息,上邊有心思把你往中央調,你才是要陞官了。」

  甄暖也聽說過這事兒,目光挪過來。

  言焓轉著手裡的玻璃水杯,笑容有些寡淡:「沒有的事。我不會走。」

  「什麼意思?」

  「我不會離開譽城。」

  「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蘇雅看見他絲毫不念的神色,不說了,很清楚。

  夏時死在這裡,他不會離開。

  上菜後,甄暖悶頭一心吃菜,熱乎乎的火鍋,吃到肚子裡暖暖的,她很喜歡。

  言焓不講話了,反倒是蘇雅開始和甄暖聊起天,無非是人際交往中回答過很多次的哪裡人,在哪兒讀書,經歷怎樣之類的。

  甄暖稍稍不太自在,還有些拘束,卻仍努力一五一十又一板一眼地回答。

  言焓偶爾瞟一眼她捏筷子捏得發白的手指,又看看從容不迫淡定自在的蘇雅,眸光微暗,半晌後,說:「甄暖,給我去拿點兒花生醬過來。」

  「哦。」她擦擦嘴巴和手指,起身去拿醬料了。

  言焓尚未開口,蘇雅便蹙著細眉說:「誰把她招進C-Lab的?」

  「我。怎麼了?」

  「她有很嚴重的人際交往恐懼症和親密關係恐懼症,你應該看得出來,這樣子的情況,怎麼會讓她加入呢?」

  「漂亮。」言焓懶懶地吐出一個詞。

  蘇雅始料未及:「什麼?」

  「她長得太漂亮,看著心裡上癮,就招進來了。」

  蘇雅噎得一句話說不出,她很清楚這不是理由,言焓如此不正經,不過是反諷地表達他對她剛才那番剖析的不滿。

  她如何不清楚。可他如此直白地說甄暖漂亮,還是讓她有些接受不了。

  她想反問:因為她有一雙和夏時一樣琥珀色的眼睛嗎?但她不敢挑戰他的底線。

  「我說的也是事實。她這種性格,一點兒都不適合幹我們這行。」

  「她哪種性格?」言焓嗓音散漫,卻隱含警告,「不要用你的心理學知識分析我的下屬,她不是你的病人。另外,她是一個相當專業的病理學研究員和法醫,這就足夠了。」

  蘇雅心裡一個咯登,半晌,緩緩笑道:「我只是和你說說,以後再不提了。」

  這時,甄暖拿著一個空盤子回來了。

  言焓的眼神微微探尋。

  甄暖困窘道:「隊長,他們這裡有5種花生醬,原味,牛肉,番茄,巧克力……」她愣愣地眨眨眼睛,趕緊從兜裡摸出手機看記事本,「哦,還有芝士,你要哪種?」

  言焓張了張口,卻不知自己該說什麼。

  蘇雅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如果是機靈點兒的人或想拍馬屁,五種都拿來了;如果小聰明想省事兒,乾脆自己隨便選一種,不匯報。

  言焓壓壓手示意她坐下,起身:「我自己去選。」

  「哦。」她坐下繼續悶頭吃。

  不一會兒,言焓拿著碟子回來,帶了一個勺子放在她面前的公筷碟上。

  甄暖一開始有些摸不著頭腦,很快想起,剛才她好幾次想吃蝦丸,夾了幾下沒夾起來,便有些窘,不亂動了。等幾分鐘後再夾,還是夾不起來。再後來,就尷尬得不敢嘗試了。

  「謝謝隊長。」

  她抿抿唇小聲說著,舀了幾個蝦丸放進自己的小鍋裡,琥珀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歡喜。

  ……

  從火鍋店出來是商場,蘇雅逛了幾家店,想買些必需品。

  言焓陪著,甄暖卻不時看看手錶,有些不安的樣子。

  蘇雅看言焓:「剛來這兒,有很多東西要添置,幫幫我吧。下午上班前可以弄完。」

  言焓看看甄暖:「你呢?」

  「隊長,我……還要回去工作呢。」甄暖說,「你們倆去,我先回單位吧。」

  蘇雅:「那也行。」

  眼見甄暖要走,言焓卻喊住她:「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甄暖話沒說完又想起那群蒙面人,也就明白了言焓的意思,遂點點頭,「麻煩了。」

  蘇雅不知這一層原因,只說:「嗯,天氣不好,等公交挺冷的。」

  ……

  下午快下班時,甄暖聽說,秦姝已經根據黑子等人的口述,把游泳池嫌疑人的臉畫出來了。

  甄暖特地跑去她的辦公室看,又是一番驚歎。

  秦姝用電腦畫出來的人臉幾乎和甄暖在游泳館看到的那個女孩一模一樣,跟照片一樣逼真。要知道,秦姝根本沒見過那個女孩,只是聽人描述而已。

  「秦姝,你太厲害了。這下大家可以很快找到那個人了。」

  「能幫得上忙就好啦。」秦姝揉揉有些酸痛的眼睛,遲疑了半刻,問,「你今天中午……和蘇雅一起去吃飯了?」

  「啊,你認識她?」

  「也不算認識,就是聽說過。」

  秦姝和夏時也只有幾面之緣,有幾次她去醫院找爸爸,見過那個跟著爸爸學習的外科實習醫學生。很美,笑起來羞澀又靦腆。

  她後來認識言焓後,也不知從誰的嘴裡聽說,蘇雅在警校裡對言焓一見鍾情,即使知道言焓有女朋友了,仍然對他窮追猛打,鬧得沸沸揚揚的。但由於言焓保護得很好,加之夏時人際關係網很簡單,她並不知道蘇雅的存在。

  夏時死後,蘇雅更是寸步不離跟著言焓。可他表面雖然玩世不恭,內心卻是塊千年寒冰,怎麼都捂不化,後來蘇雅聽她爸爸的話回去了帝城。

  如今她又下來鍛煉,十有八九是為了言焓吧。

  或許曾想海闊天空找更好的,結果曾經滄海還是兜轉回原地。

  就像她自己。

  秦姝心裡並沒有失落感。反正有沒有這個人,她現在的狀態也是一樣。

  曾經有次誤以為言焓出事,她失控大哭,結果她的暗戀人盡皆知,同事們也善意地想撮合。但他始終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也並未表現出因她而難堪的樣子,她已很感激。

  蘇雅來了,以後同事們對她和言焓的玩笑會少些,也蠻好的。

  ……

  甄暖下班時,享受了被譚哥和老白送回家的待遇。不僅如此,兩人甚至把她家的邊邊角角門窗天然氣電線全檢查了一遍。

  甄暖受寵若驚:「不用這麼誇張吧?」

  「要的要的。」老白說,「不然你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我會後悔死的。」

  甄暖很感激,請兩人喝茶,兩人卻都婉拒了,估計是怕她緊張或窘迫,一起早早離開,走前叮囑她好好鎖上門。

  甄暖一晚上都很安逸,一邊聽歌一邊和沈弋打電話,在床上滾了一會兒便入睡了。

  睡到不知什麼時候,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死寂的夜空,甄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心臟狂跳。

  她摸過電話接起來:「喂?」

  那邊停了一秒,幽幽道:「你看窗外,有沒有一個紅裙子長頭髮的吊死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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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8

  甄暖躺在床上,眨巴眨巴眼睛,軟萌萌地看向窗外,一輪彎彎的月亮掛在天上,天已經濛濛亮了。

  她抬手揉了揉睡得發熱的臉頰:「小瑜,又出命案了嗎?」

  「咦~果然是當法醫的人哦,午夜凶鈴都不怕。還說嚇唬你讓你提起精神呢。」關小瑜有些遺憾,又很快說正事,「江城區寧夏路13號,有人自殺。準備出門吧。」

  甄暖很快從床上爬起來,腳還沒落地,電話又叮鈴鈴響了。

  她接過來,嗓音慵懶,帶著柔軟的鼻音,對關小瑜軟噥撒嬌:「嗯哪,知道啦,馬上就來了~」

  那邊沉默了幾秒,隨後,傳來言焓微微有些不太自在的清沉嗓音:「是我。」

  甄暖頓時驚得像被雷劈了一道,差點兒沒從床上跌下來。她慌忙拿穩了手機,又窘又羞地解釋:「隊長,我,我以為是關小瑜。她剛給我打電話來著。」

  「哦~」他笑一聲,帶著散漫的痞氣,「以為你把我當男朋友了。」

  「不是。」甄暖全身都在發燒,羞得要哭。

  那邊卻漸漸收了笑意,說正事:「我離你比較近,就我帶你過去。不要下樓等我。你住哪兒,我去門口等你。」

  她報了號碼,掛掉電話,捂著臉蒙在被子滿世界打滾了一圈,才匆匆起身換衣服。

  ……

  甄暖收拾完準備出門時,透過貓眼望了一眼,言焓看上去小小的一長條,遠遠地站在電梯間那邊,斜靠著牆壁低頭在抽煙。

  好像等了有一會兒了,估計是不想她出門聞到煙味,才隔得那麼遠。

  她趕緊開門出去,問:「等很久了嗎?」

  「沒。」他簡短說著,立刻把煙摁滅在垃圾桶上沙盤裡,又摁開了電梯。

  進去後,甄暖不經意退到角落裡,貼著電梯壁,無意識地盡量和他保持著最遠的距離。

  言焓有所察覺,也不予置評。

  「367塗鴉房上其中一個蒙面人的頭髮DNA已經提取了,手套纖維也正在分析,要等一段時間。」

  「哦。」

  線索太少,這是急不來的。

  甄暖慢慢看他,他應該也是從睡眠裡被叫起來的,穿著一件懷舊風的墨藍色棉衣,看著竟有些像學生。

  ……

  開車去案發現場的路上,甄暖不知為何想起了秦姝,說:「秦姝她把嫌疑人的畫像畫出來了。」

  「知道。」言焓停了一下,臉色微凝,說,「那個幫助游泳池死者自殺的女孩找到了,就是這次的死者。」

  甄暖愣住。

  才剛找到突破口,嫌疑人就死了?

  「是自殺嗎?」

  「在場的民警初步推斷是自殺。」

  自殺?這樣言焓今早提出的第二個疑問就有結果了。

  為什麼那個女孩不害怕被警察看到她的臉?因為她早就準備自殺。

  如此說來,應該不是畏罪。

  她仍有疑惑:「怎麼會推斷是自殺?」

  「據說是密室。」

  密室?

  ……

  江城區寧夏路13號是譽城理工大學的所在地。

  發現屍體的是打掃清潔的女工,她早晨5點照例來清掃學生活動樓的走廊。經過某間教室時,女工隱約覺得,好像從某間教室門的玻璃上看到一個鮮紅色的影子飄過。

  女工走回去,結果看見黑乎乎灰濛濛的教室裡,一個穿紅色長裙穿著紅色高跟鞋的長髮女孩懸掛在課桌椅上空。

  女工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喊來保安,可當值的保安發現門鎖上了,他沒鑰匙,趕緊打電話報了警。

  ……

  言焓到現場時,蘇雅竟也在。

  「喲,大專家也來了。」

  「別拿我打趣。我工作狀態好,不行啊?」蘇雅咬著唇輕輕瞪他。

  要是等連環案才出馬,她和言焓只怕就沒幾次合作機會。

  今天的言焓讓她眼前一亮,他也不知從哪兒找了件偏學院風的衣服,看上去把他清銳的氣質調得柔和了很多。讓她不自禁想起了多年前的時光。

  只不過,他背後很快冒出了甄暖的腦袋,一進房間,清潤而烏溜溜的眼珠掃一圈,立刻就直衝衝奔向死者去了。

  黑子很快和言焓做概述。

  死者是理工大學的研究生,最近在寫畢業論文找工作。

  據她的室友說,她家境不太好,從小城市的三流大學考研來這兒,學習很拚命,人很沉默寡言。長相不好,聽說一直沒戀愛,找工作也屢屢受挫。近期室友總聽她說讀書無用,活著沒意思之類的話,以為她只是抱怨,安慰過幾句,但並沒掛心。

  「請專家給我們分析分析。」言焓看蘇雅,說著,開始戴手套和鞋套。

  「你其實也看得出來吧。」蘇雅覷他一眼,然後自信道,「她這種情況挺典型的。只知道學習,人際交往少,心裡脆弱。

  在小地方生活,家裡經濟不好,來到大城市後和光鮮亮麗或學業更優秀的同學一對比,更容易自卑,且這種自卑會讓她否定之前的生活狀態和觀念,讓她迷茫,失去方向。

  尤其是面臨就業時,壓力倍增,卻沒有朋友和信賴的人紓解。多年的付出和找不到工作改善生存之間的落差太大,她很難承受,變得更加消極。

  這時候,人通常會有兩種反應。

  一是反彈,完全拋棄自己以前的狀態,或激流勇進,或顛覆價值觀;二是在封閉的世界裡越陷越深,產生抑鬱傾向。」

  蘇雅說完,從容道:「我認為,她自殺的主觀意向是存在的,而且比較合理。」

  學校的負責人站在一旁,很緊張地聽著。這種自殺案件於學校聲譽是很不良的影響,但他們更無法接受惡劣的他殺事件,連連點頭:「專家小姐說得對。」

  言焓也微微頷首,隱約表示贊同。

  黑子繼續匯報,關於現場:1門和窗戶的防盜網都完好無損,窗戶沒關。女孩吊死時,外面的風一直在吹她紅色的大擺裙子,那副畫面很詭異。

  2門只能從內部鎖,外部必須用鑰匙。活動教室的鑰匙掛在女孩的脖子上,鑰匙是她同寢室室友的,室友是「未來女性企業家」社團負責人,向學校申請了一個活動教室。但鑰匙一天前丟失了。室友找老師拿了備用鑰匙準備重新配。

  理論上有鑰匙的只有室友和死者。兩人間並無分歧和矛盾。且室友一直在宿舍,有宿舍樓監控為證。女警找到她時,把她從睡眠裡叫醒,然後她從抽屜裡拿出了自己的鑰匙。

  3活動樓雖然有監控,但晚上走廊關燈,什麼也沒看到。

  4女孩的手機不見了。

  黑子說:「雖然手機不見,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可防盜網沒壞,沒有鑰匙,門只能從內部鎖上,女孩應該是自殺。」

  學校負責人馬上又說:「警察先生說得對。」

  言焓沒做聲,轉頭看甄暖。

  她蹲在地上,好不受外界干擾,戴著手套檢查死去的女研究生。她衣領旁夾著收音器,心無旁騖,緩慢又輕聲地記錄著:「屍斑墜淤在手部,下腹和下肢;瞳孔渾濁;屍僵擴散到全身,牙齒咬住了舌頭,吊上去時繩索壓迫在喉結下方,把舌根往前提了;如果壓在下方,舌根後壓,舌尖會牽引向後;……死亡5個多小時了,應該是午夜左右。

  期間肌肉遲緩,死者大小便失禁。

  頭部及其他部位沒有損傷。

  頸部縊溝周圍的皮膚呈暗紫紅色,鬱血狀,有表皮剝落,皮下出血,是生前縊死,並非死後懸掛上去……」

  「剛說了是自殺,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校負責人聽甄暖這麼說,不滿地打岔,生怕她要說人是他殺。

  甄暖愣愣地抬頭,臉一紅,咬咬嘴唇,頂嘴似的道:「你們說你們的,我做我的。」

  關小瑜等現場的同事們全扭頭看過來,看「小貓」甄暖發威,眼中都帶了驚訝和笑意。蘇雅也覺得有了絲趣味。

  校負責人天生不愛不聽話的「被管教者」,看她顏小又是女的,更不信服,剛要再說什麼,言焓直接偏了一下頭,不耐煩:「老白,把人請出去。」

  「好勒,不要破壞現場。」老白特維護甄暖,早就等著老大下令了,立刻樂顛顛地把負責人連請帶送地推出去關上門。轉身便沖甄暖豎大拇指:「小貓,就該這樣!」

  甄暖心頭微微發熱,知道大家都在維護她。可……

  究竟是誰最先私底下給她起了個貓咪的綽號,一點兒都不酷。關小瑜的代號都是「大魚」來著。她心裡一堆寬麵條眼淚。

  她很快又繼續認真查看,一旁的小松有些奇怪:「老師,一般來說,縊死的人臉色會發紺啊。」

  甄暖解釋:「通常側位、前位或不全位縊死時,靜頸動脈壓閉不全,血液進入面部造成瘀血,就會發紺,粘膜出血。

  可如果出現少數情況,像正全位縊死,繩索完全壓閉靜頸脈、頸總動脈和椎動脈,面部血液循環停止,處於貧血,臉就會蒼白。」

  小松一拍腦袋:「啊,我想起來了,是這樣。」

  蘇雅也微微側目,發現甄暖在工作時的狀態和平時判若兩人,或許真如言焓所說,她是個很專業的法醫。

  「繩索對頸部壓迫時間長,形成的縊溝很固定,深且窄,是細而硬的繩索造成。溝底印出了繩子表面的花紋。」

  甄暖拿起死者頭部旁邊的一段粗糙的麻繩,「與現場發現的繩索一致。繩索為封閉式單環套。

  另外,縊溝是典型的八字形,馬蹄狀,下深上淺,為懸掛吊縊,排除在地面勒死後掛上去的可能;只有一條縊溝,也排除在別地吊死後移來此處的可能。

  頸後還有身體其他部位沒有痕跡,不是人強迫。」

  甄暖有條有理地觀察分析著,只是一雙眼睛認真細緻地看著,便清清楚楚地排除了多種可能性。

  雖然刑警和旁人一眼看見便認為自殺的可能性極大,但只有等她開口了,她的說法最讓人定心。

  她一字不漏地翻譯著死者的身體遺言:不是以其他方式死後被掛上去,不是在別地吊死又移過來,也不是被人勒死後再掛上去。

  譚哥在一旁看著她說完做完,拍了一下手,對她豎起大拇指。

  蘇雅亦稍稍驚歎。她一直認為自己專攻的心理分析和犯罪畫像領域很神奇很厲害,法醫只用看看死者是怎麼死的就好,破案交給專業的刑警。這一次倒讓她開了眼。

  言焓低下頭,聲音更低,道:「下次還問我她是憑什麼被招進來的嗎?」

  蘇雅不做聲。

  言焓其實並沒有面試甄暖。他在外出差,程放發過來最後兩個名單,資料和面試視頻。甄暖的表現很怯場,但因技術好也就沒被刷下去。

  言焓敲定甄暖的原因很簡單:沈弋的女朋友。

  小松問:「老師,這麼說,是自殺了?」

  到了這裡,甄暖卻輕輕蹙眉了:「有一個地方很奇怪。」

  「哪裡?」

  「身體和脖子上的掙扎痕跡太少了。」甄暖說,「脖子上幾乎沒什麼摩擦和挫傷,也沒有繩索偏移的痕跡。上吊後在重力的作用下,繩索會強烈壓迫氣管和骨頭,讓人極其痛苦。人即使是自殺,也會劇烈掙扎。而且……」

  她捏住死者腳底的猩紅色高跟鞋跟,輕輕一拉,稍稍寬大的鞋子就脫落了下來,「為什麼掙扎時,這麼寬鬆的高跟鞋沒有掉下來?」

  甄暖悠悠說著,忽然想起關小瑜給她講的鬼故事,說是午夜12點,穿著紅裙和紅色高跟鞋吊死的女人,心懷仇恨,會變成厲鬼。

  甄暖看一眼死者胸口紅線吊掛著的鑰匙,無法解釋這個密室,可死者的身體告訴她:「她死的時候,這個所謂的『密室』裡一定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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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9

  上午6點,譽城理工大學學生活動樓內。

  大傢伙兒的目光都聚焦到甄暖身上。

  蘇雅問:「你的意思是……他殺?」

  「目前還不知道。」甄暖誠實道,「我只是轉述我從死者身上看到的東西而已。」

  她的語言一貫平實而直白,卻會莫名讓人深思回想。

  蘇雅沉默了。

  言焓慢慢踱著步,看她一眼,彎了彎唇角,道:「說出你的想法,不要怕出錯。」

  甄暖感受到了他的鼓勵,咬咬唇:「我懷疑,死者是在活著而且安定的狀態下,被人吊上去的。比如,安眠藥。」

  此話一出,大家都有種「啊原來如此」「啊怎麼沒考慮到這種可能」的頓悟感。

  但甄暖馬上又謹慎小心地說:「我只是懷疑,要等回去解剖了才能確定的。不過從目前看,死者的確是在此地縊死,沒有掙扎,所以我說的這種可能性極大。」

  關小瑜鼓勵一聲:「暖暖美人,好樣的!」

  「沒有好樣的。」甄暖嘀咕,「真的要等回去解剖了再下定論。萬一不是安眠藥,你們別怪我。」

  言焓笑了,低頭摸了摸鼻子。

  黑子則再度歎息:「這又是一起自殺變謀殺的案子?小貓兒,你回去檢查藥物得出結果了第一時間告訴我。」

  「哦。」甄暖抬頭去看,見言焓斂了笑意,修長的眉毛輕輕籠起,神色不明地看著死者。

  甄暖頓時渾身一緊,精神高度集中,難道有什麼遺漏又被隊長抓包了?

  「不用等到回實驗室了。」言焓大步走過來,在甄暖對面蹲下,撿起死者頭部旁的繩套端詳了幾秒,回頭看教室中央被剪斷的繩索。

  他很快起身,走去那邊,一步躍上桌子,探手把繩索接了上去。

  甄暖抬頭仰望,這麼看著,他更顯得身姿修挺頎長了,手臂剛好攔住教室裡的燈光,看上去光芒萬丈的。

  言焓一邊詢問黑子死者吊在繩子上時面對的方向,一邊把繩索的接口對應上去。

  黑子一眼明白了言焓的意圖,他也跳到桌子上去看,他看著繩索,說:「這是正常人的打結方式,沒有問題。」

  但言焓不予置評,他跳下桌子,重新回到屍體跟前,想抓起死者的手來看看,結果沒抓動。

  「……那個……」甄暖小聲提醒,「隊長,她僵掉了,抓不動的。」加一句,「你再用力,就要破壞屍體了呢。」

  言焓瞧她一眼,她擰著眉毛盯著他的手,憂心忡忡的樣子,生怕他一用力把屍體掰斷一截似的。活像一個蹲在地上擺地攤又怕顧客摔碎她寶貝的小販。

  他輕笑,帶了一絲哄弄:「放心,不會弄壞你的東西。」

  「哦……」甄暖低下頭,心想,這也不是我的呀。但還是規矩地說了聲,「謝謝隊長。」

  「……」

  言焓只得彎下頭去看,也不知在死者右手上找什麼,似乎找了半天沒找到的樣子,又挪去甄暖那一邊,揚揚手示意她別擋著,再度貓下頭去看。

  這次……

  他掏出手機在死者手指上拍了一下,一句話不說,屏幕直接遞到甄暖眼前。

  甄暖一開始以為他的手要碰她,嚇得條件反射往後縮,可定睛一看,原來只是手機。她有點兒窘,偏偏言焓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

  他舉著手機,笑:「你躲什麼?以為我要幹什麼?」

  「沒……」她愣了愣,臉有些發熱,覺得他的眼神更是灼人。

  她垂下眼睫不看他,又慢慢湊回來,定下心思看屏幕上死者的手指照片,她一下子愣住:「她是左撇子。」

  照片裡,死者左手中指的第一段關節處有一個很明顯的繭,那不正是學生長年寫字握筆形成的?她立刻挪去屍體那邊看,右手上沒有。

  她吶吶地,不知不覺又重複一遍:「她真的是左撇子呢。」

  言焓聽了她的自言自語,笑一聲:「沒人說是假的。」

  甄暖囧囧地別過頭去。

  黑子也跳下桌子跑來看:「如果是左撇子,那個繩結就不是她自己打的,是別人,一個慣用右手的人。」

  「是。」言焓站起身,定定道,「所以我認為甄暖的推測極很可能是正確的。」

  黑子費解:「門只能從裡邊鎖上,那兇手是怎麼出去的?」

  「所謂的密室,不過是思維定勢的誤解。」言焓眸光銳利,似乎什麼不和諧之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想想這個女孩,她為什麼要把教室的鑰匙掛在自己的脖子上?」

  這也是蘇雅一開始就覺得彆扭的地方:「紅裙紅鞋,唯獨這鑰匙太違和了。這又不是珠寶首飾,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她或者兇手為什麼這麼做?」

  甄暖腦子裡亮光一閃:「就好像她要故意告訴我們這是密室一樣。是不是……」她略作遲疑,「為了讓我們陷入思維誤區,故意想告訴我們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言焓回頭,饒有興致地看她:「繼續。」

  她臉微紅:「或許,所謂的密室很簡單。死者前一天偷了鑰匙後,多配了一把。她料定,按正常邏輯,大家不會想到她會為自殺的密室多配一把鑰匙,更不會想到她會把鑰匙給兇手。」

  思維定勢造成的「密室」?!的確如此啊!

  「可為什麼?這種行為很奇怪啊。」蘇雅無法從心理上分析。

  甄暖卻早聯想到了前一天的游泳池電擊案:「死者是自願的。這又是一起幫人自殺的案件?」

  言焓眼裡閃過一絲光芒,看來她和他想到一處去了。

  甄暖撞見他的眼神,立馬又低下頭去。她捏著手指,真不明白為什麼不敢看言焓的眼睛,卻又不是不敢和其他人對視的那種害怕。

  「又?」蘇雅看看他倆,知道自己剛來,手上信息不夠了。雖然覺得這種說法匪夷所思,但也沒有過多的評價。

  言焓接過甄暖的話:「和游泳池的死者一樣,她搞出這些把戲,是為了證明沒人可以進來,她是自殺的,她不想牽連幫助她自殺的人。」

  這時,譚哥接了一個電話,放下後對言焓匯報:「老大,蘇陽那邊發現了幾條線索,死者昨晚在校門口的藥店買了份量很少的安眠藥。這或許能證明小貓的說法。」

  甄暖頭皮一緊,哭喪了臉,這種嚴肅的時候就不要用代號了哇。

  而且這也不是她的代號,她根本沒同意。

  「另外,活動大樓門口那條街的監控器顯示……」

  譚哥把手機遞給言焓,把蘇陽發送的監控視頻給他看,「死者昨晚11點半獨自出現並走過街角,可幾分鐘後,她並沒有走過街道中段的攝像頭。」

  言焓:「她在等人。」

  「對。大概5分鐘後,有幾個穿著大衣戴著帽子的人走過街角,但後來一直再沒見到這幾個人。再過1分鐘,死者從街道中段走過,攝像頭邊緣是死角,她好幾次往邊緣看。」

  言焓很清楚:「她旁邊,攝像頭的死角里有人。」

  「而且……」譚哥和他一起看著,停了一下,「你看,這裡,她疑似塞了幾枚藥片進嘴裡。她是自願的。」

  言焓漸漸皺了眉:「果然和游泳池一樣,這次的這些人同樣是約好的。幫她自殺。」

  而甄暖潛意識裡一直在思索那天言焓提出的兩個問題,第二個解決了,第一個關於是否是團體的問題,她默默想了很久。

  到了此刻,有些模糊的概念漸漸浮上心頭。

  「隊長。」

  「嗯?」他回頭看她。

  「我有事情要匯報。」

  「說。」

  她稍稍遲疑,他眼神微變地看著她。

  甄暖手輕輕發抖,鼓足了勇氣:「我統計數據的時候發現,三隊上個月處理的自殺和意外事件太多了,不太正常。而且有一部分存有疑點,會不會和這兩次是同一夥人,是……是團體……連環……」

  她聲音越來越小,聽不見了。

  言焓沉默。

  現場其他人也是大氣不出。

  如果是這樣,三隊的同事就是判了誤案,工作失責啊。這事可大可小,最小也是記大過處分,嚴重的話就更加……

  言焓微微抿唇,斟酌片刻,道:「回去後帶著你覺得可疑的檔案去我辦公室解釋。」

  甄暖點點頭:「哦。」

  「另外,在場的,」他稍一垂眸,掃一眼身後,「這件事沒有下結論之前,一個字也不能透露出去,否則,以後就不用繼續在一隊干了。」

  教室裡鴉雀無聲,跟冰封了一般寂靜。

  大傢伙兒都被他不動聲色的魄力給鎮住。言焓平日裡是允許上下級開玩笑或嬉鬧的,可一旦嚴肅起來下命令時,絕對不容違抗,也不留半分轉圜的餘地。

  甄暖懵懵的,後知後覺地心慌起來。看看大家的臉色,難道這件事很嚴重?

  她猛地站起身,可突然一陣暈眩來襲,眼前發黑,人一下子找不到東南西北,竟不由自主地往後倒。

  言焓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她第一反應是嚇了一大跳,慌地打開他的手,沒想他握得極緊,掙不開。

  她頭暈目眩地搖晃了一下,身子卻被他穩穩扶住,只是一瞬間,黑乎乎的視界忽然見了一絲光,眼前,言焓皺著眉:「怎麼了?」

  她慢慢回過神來,視線也漸漸清晰,她用力搖搖腦袋:「沒事,好像蹲太久,又站得太猛了。」

  他鬆開她的手,叮囑:「以後注意一點兒。」

  「嗯。」

  ……

  收工撤離現場。

  大樓外,很多學生圍在路邊指指點點,不少人議論著,說什麼紅衣女鬼索命的事。

  甄暖覺得費解,大家怎麼還會相信這種話。

  經過幾個女生跟前,她更是聽到有人嘀咕:「聽說午夜穿紅衣吊死的人會變成厲鬼呢。不知道她怎麼會選這種方式自殺。」

  「肯定心裡有很多怨恨,想變成鬼報復那些說她家窮人醜的人。」

  清晨的校園還很乾淨,空氣也清新,那些話卻叫人聽了憋悶。甄暖快步走開,把耳機塞進耳朵聽音樂。

  沒走幾步,身後被人一扯,關小瑜把她拉到一邊,戳她的腦勺:「你個沒心眼的。」

  甄暖捂著腦袋,拔下耳機,濛濛的:「怎麼了?」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你也真敢說啊。」關小瑜揪她的臉,「我都替你捏了把汗。那麼多人在場,要是有一個把話傳到三隊去,你不是和整個隊結仇了?」

  甄暖揉揉發痛的臉頰,不太明白:「我只是說實話啊,如果我錯了,證明他們是對的,很好啊;如果我對了,糾正了他們的錯誤,這不也很好嗎?」

  「你……你這腦袋,一離開屍體就笨得慌。不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有些人會覺得沒面子記仇的。你應該私下和老大說。不過我們隊自家人都知道分寸,會護著你,不會亂說。而且萬一有什麼,老大肯定會給你扛著。」

  甄暖納悶:「關隊長什麼事?」

  「現在他知道了,他就會管。你沒聽剛才他那句話啊,他在保護你呢,萬一你判斷錯,傳出去了,三隊那麼多人杵在那兒,你以後還怎麼辦事兒啊。」

  甄暖這才回過味兒來,心裡不知是感動還是懊惱,沮喪道:「下次我一定私下說,不連累隊長。」

  她不經意看向前邊,言焓的背影高挑而清瘦,像一棵佇立在晨曦中的樹。

  ……

  幾十米開外,蘇雅對言焓道:「或許,你叫她去辦公室的時候,順便教教她一些人情世故。」

  言焓側眸看她。

  「這種事就該私下和你說,萬一真和三隊的人結下樑子,算你頭上了怎麼辦?」

  「怎麼會算我頭上?」

  「不會。但以你的性格,如果落在她頭上,你肯定會站出來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言焓淡淡笑了一下,不經意的樣子。

  「沒事。我相信我的隊員,不會散佈出去。如果她錯了,這件事便會就此打住。」

  蘇雅扭頭,看見他漆黑的眼睛裡浮現出一抹犀利的光,她一眼洞穿:「雖然還沒聽她的匯報,但你已經覺得她是對的了吧?」

  言焓唇角慵懶地一彎,沒有正面回答:「我清楚我的人是個什麼水平。」

  如此直白坦蕩的信任,又或者說,是自信。哪怕面對的是一整個刑偵三隊。

  蘇雅心裡一刺,很想提醒他,他少說了兩個字:手下,我手下的人。

  但,算了。

  轉過前邊的彎兒就到停車場了,言焓走著走著,漸漸,斂起了眼瞳,腳步也頓了下來。

  蘇雅回頭:「怎麼了?」

  言焓豎起手指示意她噤聲。

  他靜靜聽著,聲音擴大的速度非常快,才幾秒就一瞬間放大,是摩托車飛馳的聲音,很響,很聒噪,由遠及近,在身後……

  言焓立刻回頭,就見200米開外,戴著耳機線的甄暖正原地繞著圈圈,調整後背上工具箱的背帶,好似小狗狗在追自己的尾巴。

  而她身後,一輛重型摩托車正加速朝她衝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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