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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0

  甄暖身體發麻,腦子卻異常清楚。她想起言焓的指點,順著那人手掌的力量,轉身就朝他下身踢去。

  四周漆黑一片,對方卻感應到她的動作,異常敏捷地閃身躲開;手上一用力,把她往他跟前拉。

  甄暖暗叫不好,一時情急什麼防身術也想不起來,張口就往他手上咬。一嘴下去,嘗到他手上的薄荷香皂味和混雜的淺淺煙草香,手背的肌膚緊實而有力。

  她這一口咬得特狠,男人始料未及,顫了一下,意志力卻強,並沒鬆開。她見沒用,反而慌了神,鬥著膽子要下狠口,聽到低低的一聲笑:「還合您口味嗎?」

  甄暖傻了眼,立即鬆口,連連後退,不料小腿肚磕到一截椅子,重心歪了。眼看她要倒下去,對面的男人輕笑一聲,伸手把她拉回來。

  她一個趔趄撞向他懷裡,在即將碰到他身體時,被他的手穩穩扶住。

  他對付她,像拎個布偶那般簡單。

  她一顆心七上八下地竄跳。

  「我看見你要踢到椅子,過來拉你。」他語氣揶揄,「你以為我要來幹什麼?」

  甄暖不吭聲。

  後邊攔著椅子,前邊堵著他高高的身子,居高臨下,男人沉潤如瓷的嗓音從她頭頂降下來。

  距離太近;她可以聞到他身上淺淺的香味,感到他散漫卻不容抗拒的氣勢。

  黑暗讓她的感官加倍靈敏,嘴唇上還留著他手背粗糲緊實的質感。

  她腦子懵了,又急又慌,全身都在冒熱氣,蒸騰到臉頰上。她不習慣和人離那麼近,進退不得。週遭黑漆漆的,她也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轉。

  發愁之際,他卻不再等她回答,命令:「站著別動。」

  她吶吶地用力點點頭,想他看不見,又趕緊「哦」一聲。對面,言焓似乎極淺地笑了一下,很快,甄暖感覺面前緊迫的氣勢消散了。

  她用力眨眨眼睛,隱約看到他轉身走開。

  她趕緊拿冰冷的手搓搓發燙的臉蛋,深吸好幾口氣;見他走遠,又害怕起來:「隊長,你別留我一個人呀。」

  影子停了一下,緩緩問:「我又不會走遠,你怕什麼?」

  她臉一紅,又聽他說,「檢查一下電閘,很快回來。」

  她獨自站在黑暗裡,緩緩平復發紅的臉頰和不穩的心跳。

  客廳的燈柱閃了一兩下,驟黑驟亮,明明滅滅,終於徹底亮起。

  言焓從門廊後邊出來,一身長風衣,不是沈弋的衣服了。胡茬刮掉,下巴乾淨利落。手上也帶了手套。

  甄暖低聲咕噥:「抱歉,我以為是壞人。沒咬疼吧?」

  她那麼用力,沒疼才怪。

  「沒事。」言焓不介意,甩了甩被咬的手,咂舌,「就是最近太忙,兩天沒洗手了。」

  甄暖的臉一下子灰掉,呆呆地瞪著他,悲哀又可憐地問:「上廁所也沒洗手嘛?」

  言焓怔了一下,笑出聲:「逗你玩的。」

  「……」甄暖癟嘴。稍一回想,當時就感覺那手乾乾淨淨的,肯定是洗過的,還打了肥皂泡泡呢。

  她很快打消掉這無聊的想法,像說他的肉香撲撲的很好吃一樣。

  而言焓甩著手,思緒忽而停滯一秒,不受控制地想起剛才她咬他時的感覺,牙齒細細小小的,嘴唇柔軟溫熱,鼻息急促滾燙。

  他輕輕斂瞳,有些不悅,下意識再次甩了一下手,可虎口處又痛又軟膩的觸感揮之不去了。

  言焓很快撇去這無聊的心思,回頭見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問:「既然害怕,還一個人跑來?」

  「我要還原死亡過程啊,不是你教我說要看現場嗎?」她振振有詞。

  他眉心微鎖,轉身去客廳:「那也要注意安全,找人陪你一起。」

  她跟在他身後,聲音很低:「大家都很累啊,能多休息一會兒是一會兒。」

  言焓沒作聲了。甄暖想,他應該也這麼想,所以才一個人過來。

  兩人在此處碰上,氣氛還真是,別樣的微妙。

  痕檢員們在有發現的地方都留了數字標記,只是肉眼看不出它們代表的是何種發現。

  言焓在客廳裡來回走動,一處處指點:「沙發背後的燈柱……這……沙發扶手……這……沙發背……有少量噴濺型血跡;茶几、地毯……滴落型血跡;沙發腿,」他稍稍躬身去指,「有刮蹭型血跡。」

  噴濺型代表施暴地(人的血壓會在出血瞬間把血液噴射出去),滴落型是傷者或帶血的凶器移動時滴落造成,刮蹭同樣是字面意思。

  甄暖發現他能精確地指到每個地點:「你怎麼知道?」

  「來之前看過痕檢員拍攝的照片。」

  只要留下血跡,不管兇手如何清洗都會被檢測出來。

  「你把所有圖片都記下來了?」甄暖驚訝。早些年,她的記憶只能持續幾分鐘,過了就忘,過了就忘。

  「奇怪嗎?」

  她用力點點頭:「哦,我很羨慕記憶力好的人。我就很差,總是要用小本本記。」

  「別難過。」他輕笑著安慰,「這是天生的。」

  「……」

  言焓拔腳往客廳邊緣走,走幾步踩一腳示意:「離開會客區,這裡的地毯有1處滴落型血跡,廳邊的裝飾牆壁上有一處模糊的血指紋,是死者的。

  血量較少。」

  他五指展開,在乾淨的牆壁上輕抹一下,繼續往前走。

  甄暖心裡盤算,死者在客廳遭受第一次擊打後,滴了少量的血,往這邊走過來。她摸了一下頭上的傷口,扶了一下牆壁。

  他繞去牆的另一邊:「台階,以及裝飾牆的這一面,多處噴濺型血跡,地上大量滴落型血跡,以及一大攤血。」他指一下幾步外的樓梯,「那邊也噴濺了一些。」

  甄暖明白,死者跑來這兒後遭遇了第二次擊打,受傷嚴重。

  裝飾牆的這一邊是休息區,可以烤火。

  言焓繼續走,「地毯上1處滴落血跡。壁爐邊大片零散刮蹭血。」言焓陳述完,彎一下唇角,「到你了。」

  「我?」

  「死者受傷和死亡的過程。」

  甄暖抿抿唇,言焓描述的很清楚,這一點都不難,便把剛才的想法一五一十說了。

  言焓安靜聽著,不自覺多看了她幾眼,就像弟兄們私下議論的,她真很漂亮,不犀利,不艷麗,是溫和柔軟的美。黑子說,「把小貓兒搬到我們辦公區擺著,每天看幾眼心裡都舒服」。

  的確看著舒服。

  她似乎被保護得很好,清明透徹的眼睛一眼就可以看到心底,乾淨無塵,有些不諳世事,像孩子;心是如此,臉才會長成這樣清純懵懂,嫩嫩憨憨的,反過來又叫看見她的人莫名生了想保護她的心。

  大家都挺保護她的。

  隊裡男人多,私下說話難免粗一些,不入流的玩笑更是常事,但很少對她。

  想到這兒,他忽然發覺不經意間站到相信她的那一邊去了。一開始對她持懷疑之心,結果卻反而被她收買?

  言焓收回目光,寡淡地彎了彎唇角。

  甄暖在他面前有點兒緊張,努力平復砰砰亂跳的心,她講了幾句,把包裡的死者頭顱照片翻出來,鋪到茶几上給言焓看:「……死者在客廳遭到第一撥擊打,力度較輕,受力面集中在頭顱右側。

  死者還可以行動,她跑到台階上,遭到第二撥擊打,很重,集中在腦後和顱頂,是致死傷。這時候她不能再動彈,很快死去。

  從台階到休息室的壁爐邊沒有多少滴落血跡,說明血流基本停止,人已經死了。

  第三撥擊打在臉部,起毀容作用,形成於死後。」

  「嗯。」言焓唇角噙著半分笑意,「我也這麼想。」

  甄暖稍鬆口氣,又聽言焓接著問:「凶器呢?」

  他語氣隨意,甄暖卻頭皮一緊,剛要答「正在找」,蹲在茶几對面的言焓開始在口袋裡摸東西。

  甄暖贏得一絲喘息的機會,閉了嘴,假裝在耐心地等待。

  他從風衣口袋裡摸出一盒煙放在茶几上,又繼續摸。

  那是個古典優雅的檀棕色盒子,上邊一個遒勁飄逸的「道」字,甄暖疑惑地皺眉。

  他見狀,隨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也是一愣。

  「換衣服太急了。」他苦笑。

  所以帶錯了煙,也忘了火柴……

  他兩邊兜都摸了,又摸到胸口內襯,終於掏出一個米白色的紙盒子,卻是極其上等的沉香。

  甄暖瞪著,抽根煙,還真是奢侈哇。

  他上下左右摸了個遍,這件衣服裡終究是沒火柴,煙癮來了,忙活半天卻無果,稍稍負氣:「嘖,今天見了鬼,是抽不成煙了。」

  甄暖趕緊低頭在口袋裡翻騰翻騰,摸出個東西遞給他:「我這兒有火柴。……點酒精燈用的。」

  白色的火柴盒上還印著C-Lab的標誌。

  他竟孩子氣般感恩地笑了,從煙盒裡拿出一隻叼在嘴裡,剛要點燃,甄暖輕聲說:「雲煙很烈的。」

  言焓頓住,含著香煙不方便說話,挑了挑眉:所以呢?

  甄暖低眸揪著手指頭,不吭聲。

  他等了半刻,笑了,把煙拿下來,逗小孩兒的語氣:「這個秘密我們不要告訴別人。」

  像是玩笑。

  她卻聽出另一層意思,吶吶地問:「為什麼帶錯了煙,平時不抽這個呢?」

  「民眾見了會誤會。」他散散地說,「警察這種職業,一人不恰當的行為會連累整個群體的形象。」

  甄暖「哦」一聲。

  認識他不久,卻見他在工作中抽過好幾種煙,牌子很雜,很普通。唯一的相同點是,很烈。

  抽煙的人都有固定的喜好,沒見他那麼用煙的。現在看來,茶几上這盒才是他私下的喜好;其他的都看不上,隨意而已。

  見他要把煙放回嘴裡,她拿指頭戳了戳沉香盒子:「不把這個加進去嗎?」

  他夾著煙的手指停在半路,黑眸清沉,裡邊的笑意慢慢消失。

  他靜靜道:「不喜歡。」

  或許是夜色柔軟,甄暖不知哪根筋不對,緩緩道:「這可以緩解香煙毒害,喉嚨會舒服。」

  「不喜歡。」他還是那句話。

  她問:「怕會上癮嗎?」

  「這倒不會。」

  「那為什麼不喜歡?」

  言焓把那盒沉香握進手心,收回胸口的內襯,緩緩一笑:「它太溫柔,像女人。」

  ……

  裝飾吊燈的光從他頭頂打下來,濃眉之下,一雙眸子清黑而安靜。

  甄暖不太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見她納悶,無所謂地一笑,從盒裡摸出一根火柴刮亮。

  呲啦一聲摩擦,火柴在他手中點燃。

  青煙升起,甄暖聞到木質的香味。陽光般的味道,她很喜歡。

  他含著煙低頭,溫暖的火光照在臉上,將他清俊的臉染得明媚而寂寞。眉峰清銳,鼻樑挺拔。

  他垂著眼,睫毛輕顫,吸第一口煙時習慣性地蹙起眉心。

  甄暖靜靜註釋著,不可自抑地發覺,他這個時候的樣子很性感。

  這性感像火柴的香味,裊裊綿綿,又清又醇,那纏綿的味道如陽光般明朗,又如黑夜般沉潤。

  她察覺自己走了心思,狠狠一驚,又羞又惱,心生排斥,不經意往後挪一點,拉開和他的距離。

  言焓察覺到她在躲,輕輕一笑:「抱歉。」手指把煙挪到離她較遠的地方。

  甄暖並不討厭煙味,且她早注意到,言焓從不在人前抽煙,開會時會議室裡也不允許煙霧繚繞。但她並沒解釋。

  「繼續。」他認真下來。

  她知道他說凶器的事,面露難色:「死者頭上至少有兩種奇形怪狀的凶器。」

  他被她的措辭「奇形怪狀」逗樂,彎一下唇角:「這麼說,要找出凶器還挺為難。」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她臉微微發紅。她驀然意識到,每每在他面前,她都像幼稚園小孩般簡單。

  她厚著臉皮,點點頭:「唔,是蠻為難的。」

  她慢吞吞給自己找了一大堆理由:「雖然從傷痕形態可以推斷致傷物的種類、輕重、質地什麼的;但人體的彈性和韌性很強,不能完全反映出致傷物的特徵;施力的方向和大小也會影響傷痕形成。再說,有些凶器有很多接觸面,比如斧頭,有背有刃有稜邊……好多的。」

  言焓好笑:「我就說你一句,你搞這麼一大堆來伺候我?」

  甄暖無聲地癟癟嘴。

  他蹲下,嗓音清磁:「你最近不是一直在研究致傷物與傷痕的關係嗎?先說說你設想的擊打形狀,搞清楚形狀了再想那是什麼。」

  「右邊頭皮上的傷痕來自第一撥擊打,撕裂傷基本一致。」她把照片挑出來推到他面前,「我用假人模擬過,第一個凶器表面比較光滑,橫向是直線,較窄;縱向為曲線,較長。」

  言焓贊同地揚一下眉。

  甄暖小聲:「可我沒見過這種凶器。」

  言焓點了一下煙:「結合第一次攻擊的地點,在客廳,沙發和茶几之間。死者和來人在談話。」

  甄暖輕輕癟唇,質疑的樣子。

  「怎麼?」

  她輕聲:「為什麼是談話?如果兇手從別的地方追趕死者過來呢?」

  「死者本能地會往開闊的地方跑,不會往障礙物多的沙發和茶几之間擠。」

  甄暖一愣,頓感自己經驗不足,現場跑太少。要做一個好法醫不僅要懂病理,心理刑偵勘察推理全都得會。

  「照這麼說,死者和來人在談話。而她穿著浴袍,說明他們很熟。」

  「至少認識,或者對來人沒有防備。」他嚴謹地補充。

  甄暖「唔」一聲:「他們談到半路,對方突然朝她發起攻擊。」她想想當時的情景,說出最大的可能性,「衝動殺人,凶器是在現場隨手拿起的!」

  言焓點了一下眼簾。

  甄暖四處看,可周圍沒有符合的重物:「是不是關小瑜他們搜走了?」

  「沒有,嫌疑人帶走了。」言焓朝她身後揚揚下巴,「凶器原本應該站在那裡。」

  長沙發和單人沙發的拐角有個四方小桌,上邊什麼也沒有。她皺眉片刻:「你是說那裡原本有個裝飾品?」

  「對。」言焓手指輕敲茶几,「這個別墅裝修奢華,協調。可沙發拐角處的小桌太普通,和周圍環境不相稱,它上面應該放了件裝飾。」

  甄暖頓時也覺那桌子光禿禿的,她暗歎他對細節的敏銳,甚至連捉摸不定的氛圍都能感應到。

  經他啟發,她立刻想起,驚喜道:「細長弧形的東西是裝飾品底座的邊緣!」

  甄暖納悶,為什麼她覺得這次連環自殺案裡最厲害的是言焓呢?

  ……

  下午,新的突破點來了。

  偵查員們很快通過胸部硅膠墊找出了死者的真實身份,孫琳,譽城本地人,當晚單獨入住,無人同行,身份證為假。

  她的通訊記錄並無可疑,死前長時間關機,和親人沒聯繫。

  偵查員又拿著她的照片去suicide sound第7個自殺傾向者購買新電話卡的售賣點詢問後發現,她正是第7個人。

  很明顯:孫琳想自殺,同時想害人。

  她會想害誰呢?

  蘇雅給出了一個聽上去很匪夷所思卻又異常合理的解釋:「我認為,孫琳不想活的原因很大一部分來自於丈夫對她的家庭性暴力。她想死,同時又想害她的丈夫,阮雲征。

  按照之前對suicide sound的畫像,他們對自殺者的計劃升級,不會隱瞞成自殺,而是直接殺死。我想……

  suicide sound主導人陳翰和意圖自殺者孫琳之間的協議應該是:1,她死去;2,拉她的丈夫下地獄。」

  甄暖:「你的意思是suicide sound計劃殺了想自殺的孫琳,栽贓給她丈夫,這樣就完成了孫琳的兩個心願?」

  「對。」

  老白不解:「可孫琳死時suicide sound的所有人都被我們控制著。」

  譚哥:「會不會是suicide sound的人發現警方有所懷疑後,換了別的聯繫方式,他們聯繫到第8個第9個想自殺的人,讓他們幫忙殺了孫琳。」

  「如果是那樣,就很難找出兇手了。」

  始終一言不發的言焓淡淡道:「你們說的這些情況只在陳翰策劃並有人實施了第7起連環事件的情況下才成立,但目前沒有證據,所以不要先入為主。」

  眾人紛紛說「是」。

  蘇雅輕蹙眉心看他,不做聲了。

  而甄暖聽了,認認真真地點頭,趕緊把他說的話記在小本本上。

  ……

  找出死者信息後,隊裡的人分頭展開了調查。

  作為法醫,整個下午,甄暖都在研究造成死者頭部傷痕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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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1

  甄暖驚喜道:「第一次擊打來自裝飾品的底座,死者頭部右側的撕裂傷上有玻璃,應該也是來自那個裝飾品。」

  「嗯,過會兒查查其他別墅的裝飾,或許能找到相似的。整個度假區的室內裝飾應該不是獨份兒的。」

  問題解決掉一部分,甄暖備受鼓舞,她對第二撥致死的凶器還存有疑慮,所以先跳去下一階段:「第三次擊打出於毀容目的,死者面部傷害程度較大。皮膚損毀,傷痕多呈圓滑的四角形,橢圓形,還有小尖角,狀態很多,還是一串串的。

  骨折形狀為完全套環狀,有放射性骨折線。凶器比較重,有圓弧。」

  言焓鎖眉,黑眸清沉:「第三次擊打是為模糊她的長相,阻礙警方調查,嫌疑人會極其用力,並選擇更恰當的工具。裝飾品不符合他的心理力量。」

  甄暖同意:「從台階到壁爐有一段距離,地上只有一滴血,移動時人已死。從殺人到毀容,兇手有一段考慮和找工具的時間。」

  她從包裡拿出幾張紙,「我根據每個傷痕的形態模擬出了對應的凶器接觸面形狀,你看看。」

  言焓接過來,紙上一堆長條形,圓形和嵌置圖形。他看了半刻,彎彎唇角,很有趣的樣子。

  她期待地望著他:「看出來了?」

  「沒,」他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果然『奇形怪狀』。」

  「……」

  他捏著紙,心裡稍微走神,這麼短的時間,她做出這麼多成果,能力著實不錯。聽說她最近在構建傷痕和凶器數據庫,看來成就不小。

  客廳裡安安靜靜,只有外邊呼呼的風聲。

  白紙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白皙而略顯疲憊。又工作一整天,他看上去卻反而更精神。

  甄暖想起他在解剖室裡打瞌睡的模樣,咬咬唇,低下頭,也低下了聲音:「隊長,今天回家了早點兒休息吧。」

  言焓愣了一下,從白紙裡抬眸看她。因片刻前在沉思,也因不設防,抬眸的那一瞬,他的目光異常柔軟平和。

  甄暖心一磕,懵住。

  可那溫暖的目光轉瞬即逝,須臾間就換做沉穩隨性;帶了絲他特有的不羈笑意:「嘖,你在關心我?」

  「你,」她磕磕巴巴的,「你是隊長啊。」

  「難怪。」他笑了一聲。繼續看了約半分鐘,他把紙放下,說:「扳手。」

  「啊?」甄暖皺了眉,不同意,「我見過扳手,扳手不是長這個樣子的。」

  「哦,看樣子你倆挺熟。」

  「……」

  「內六角扳手。」

  「內六角?」她聽都沒聽過,難道……扳手分很多種類?

  言焓掏出手機,手指飛快移動,劃出一張照片遞給她,「一整套內六角扳手看上去像堆放成兩層的多根大小規格不同的橫折形鐵管,有銳面也有曲面,不太規則,一擊打下去,傷口都是一串。」

  甄暖拿過手機來看,果然是一個「奇形怪狀」的凶器。

  而他只看了一眼。

  「你和關小瑜合作一下,把扳手套裝的具體規格描出來,交給偵查員去市面上找。」

  「誒。」她應答著,看他的手機,發現他並非在網上搜索,而是直接從相冊調取。相冊名字叫工具。

  她手指一觸,圖片縮回相冊,數字顯示有幾千張工具照片。臨近的有其他扳手,套筒、棘輪、梅花扳手不一而足。

  難怪他什麼都知道。

  「隊長,你好厲害。」她發自內心地讚歎。

  言焓抬眸看一眼她濕潤而晶亮的眼睛,那裡含著毫不掩飾的仰慕。

  他眼裡光澤流動,唇角漫不經心地一彎。

  甄暖剛要把手機還回,不知碰了哪裡,文件夾往上退一層,出現一個cloud雲文件夾。

  縮略圖上兩個異常親密的人影,她微微驚慌,想還原,可手指一顫,不知怎麼竟點開了。

  屏幕上瞬間跳出一個非常美的女孩兒,笑容靦腆又欣喜,舉著手自拍;慵懶的男孩從身後摟住她,低頭吻著她的耳垂。

  陽光透過碎發灑在他高挺的鼻樑上,他微垂著眼睫,看上去溫柔而安寧。

  那低眸親吻的容顏太過柔軟,竟彷彿從照片裡衝撞到甄暖心坎上,她被觸動了。

  只是,照片裡的他和面前的這個人,他們的氣質,一點……一點兒都不像。

  「還沒看夠?」言焓輕聲問,笑容散漫。

  甄暖飛快把照片調回去,將手機還給他,心裡跟做賊一樣。

  她心虛,嘴笨地重複道:「隊長你好厲害。」

  言焓瞇眼,古怪而探尋地看她半晌,說:「繼續。」

  「誒!」她應答一聲,現在就差分析第二次連續擊打的凶器,「這次主要分佈在頂骨,傷痕力度大而兇猛。」

  甄暖抓抓腦袋:「皮膚上的傷痕太不規則;骨頭上的傷呈階梯狀,漏斗狀,應該是金屬,很難模擬,有類似斧子的劈面,同時又有銳角和鈍角。」她見他目光在自己身上,舌頭開始打結,「我……還要繼續研究……研究。」

  言焓靜靜看她,她愈發無措,他彎彎唇角,也不用目光逗她了,便挪到紙張上去。可看了一會兒,他一時也想不出。

  甄暖見他擰眉的樣子,怕他下不來台,小心翼翼替他找台階:「既然第一次擊打是裝飾品的圓形底座。那死者從客廳跑到台階,這麼短的時間,嫌疑人很難再找一個凶器。會不會裝飾物本身?」

  「有可能。」言焓點頭,站起身,「時間差不多了,找一下相似的裝飾,然後收工。」

  ……

  出門後,言焓繞著別墅走了一圈。

  四周很開闊,別墅和別墅間隔著灌木叢、涼亭和水池,私密性很好。且那天暴雨,這裡的攝像頭都損壞了。

  言焓走到溫泉別墅區服務樓,看向整個園區的入口。

  進門要刷卡,停車場就在門欄旁邊。如果客人直接下停車場,不用經過服務樓。

  言焓詢問在停車場邊澆花的女清潔員:「請問……」

  清潔員嚇一跳,灑水壺掉在地上,水全潑到言焓的鞋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趕緊把水壺撿起來。

  甄暖掏出紙巾給言焓;他沒接,看著清潔員,語氣尋常:「你手怎麼了?」

  她左手虎口處很長一條傷痕。

  「拿刀刮地上的口香糖,割到了手。」清潔員無奈地聳肩,「有些客人不講公共衛生。而且,包養的、當小三的也多。」

  這兒消費高,來的一般不是省吃儉用型的老婆,而是花錢討好的情人。

  言焓:「停車場的出口在哪兒?」

  「每個別墅附近都有一個出口呢,就是那些涼亭。」

  言焓瞭然,又問起和案發別墅相似的裝飾品。

  清潔員搖頭:「每間別墅的風格都獨一無二。我帶你們去看看。」

  他們跟著去了,如服務員所說,這裡雲集世界各地的裝飾風格,每個別墅不同。

  時間漸晚,兩人告辭。

  ……

  言焓把甄暖送到家門口,從後座拿起兩個紙袋:「謝謝你的衣服。」

  「哦,不用。」

  「內褲就不用還了吧?」

  「……」她臉一紅,悶聲搖搖頭。

  她手上大包小包箱子一堆。

  言焓看她手忙腳亂,歎:「你這是把辦公室的東西都搬回家嗎?」

  甄暖嘀咕:「反正在家沒事,多研究研究啊。」

  他看她半刻:「我送你上去吧。」

  她忙擺手:「不……」可他兀自把她的包包和箱子接了過去。

  甄暖只好跟上。

  到了門口,甄暖在口袋裡摸鑰匙,沒摸到。

  言焓把包遞到她面前。她手臂上掛著袋子,低頭拿兩隻爪子在包裡搗鼓。

  她認真地刨啊刨,絲毫沒意識到不經意湊近了他,軟軟的額發撩到了他的下巴。

  言焓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稍稍抬起頭顱。

  可她發間淡淡的洗髮水香味卻躲不開。

  走廊裡夜燈曖昧,連言焓也察覺她離他太近了。她猶未知,不知她的腦袋幾乎要撞進他的脖頸。

  甄暖終於扒拉到鑰匙,而深夜寂靜的走廊裡傳來一聲清脆的電梯開門聲。

  ……

  電梯裡,沈弋一抬眸,碎發下,黑眸深斂。

  他看到了甄暖,和言焓挨得很近,整個兒被他的側影遮著,身形重疊在一起,只露出毛茸茸的頭頂,在言焓胸前拱啊拱的,動來動去。

  言焓隱約被她碰到,稍稍揚起下巴,微微側了下,側臉平靜,不起波瀾。

  半晌,沈弋聽見她嘿嘿憨笑的聲音,軟軟的,帶著點兒小驚喜:「呀,找到啦。」

  「哦,恭喜。」言焓語氣揶揄,唇角彎了一下。

  沈弋沉默看著,手滑進口袋,拔腳走過去。

  甄暖一瞬間聽出他的腳步聲,立刻抬起頭。

  言焓亦回頭。

  甄暖很快意識到自己離言焓太近了,慌忙退後幾步拉開距離,發現她的包包和其他所有物都掛在言焓手臂上,趕忙又上前去拿。

  言焓很配合,卸下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全推到甄暖手裡。

  甄暖始料未及,抱著一大堆重物搖晃一下,重心不穩踉蹌著後退,撞進一個牢靠巋然的懷裡。

  沈弋兩三步上前,攬住她的腰。

  言焓亦沒料到她沒準備好,差點兒摔倒。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眸光平淡,隱含著冷峻。

  「怎麼拿這麼多東西?」沈弋把她手中的物件一樣一樣接過來,到最後她手上只剩兩個裝衣服的紙袋,他拿起來隨手放在門口的鞋櫃上,「扔掉就行,拿回來幹什麼?」

  甄暖頭皮發緊,知道沈弋生氣了,想安慰他,又頭疼會給言焓下不來台。

  但顯然她擔心多了,言焓從容地點頭,態度謙和,說話的內容卻很痞:「沒洗就還回來,確實不如扔掉。」

  周圍一股嗖嗖的冷氣,甄暖想就地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蓋上土一腳腳踏嚴實。

  沈弋不應,摸出鑰匙開門,禮貌地問:「進來喝杯茶?」

  「不必客氣。」

  這兩人怎麼回事啊,陰陽怪氣的,可不可以選她不在場的時候?

  甄暖不知此刻為何為難,好像她和言焓有什麼似的。她目光落在他嘴唇上,不敢看他眼睛:「隊長,謝謝你送我回家。」

  「客氣。」言焓轉身,「明天見。」

  沈弋的眉心一冷。

  甄暖沒察覺,走進屋子摸開燈,一邊換拖鞋,一邊問:「怎麼會這時候過來?我以為你今天很忙。」

  身後,沈弋有幾秒沒作聲,不輕不重落上了鎖,說:「今晚我在這兒住。」

  甄暖身形一頓,有些發懵地回頭:「啊?」

  尚未轉過身,沈弋大步上前箍住她的肩膀將她狠狠摁到牆壁上。

  她背脊撞上開關,「啪」的一聲,室內驟然陷入黑暗。

  男人冷峻的氣勢撲面而來,她禁不住「啊」一聲尖叫,想摀住嘴,可他高大嚴實的身體整個兒壓到她身上。她的手無處可抬,只能緊緊地揪住他的腰。

  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

  她被他罩在牆壁上,無法動彈,呼吸也困難。

  沈弋的鼻息冷靜卻滾燙,噴在她臉上,全是男性荷爾蒙的味道。她又慌又怕,耳朵邊搏動著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像要從喉嚨裡蹦出來。

  雖然他之前也抱過她,可這樣強勢猛烈還是第一次,她承受不住,艱難地喚一聲:「沈弋?」

  話一出,才發覺哀柔得像小貓咪一般。

  「嗯?」

  她在黑暗裡眨巴眨巴眼睛,揪在他衣服上的小手動了動,整個人濛濛的,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最終吶吶道:「你……怎麼了?」

  沈弋不答,左手緩緩下移,解開她羽絨衣上的扣子,伸進去,隔著薄薄的毛衣,掐住她的腰。

  她渾身抖了一抖,發出一聲顫顫的抽氣音。

  他低頭貼近她的耳朵,嗓音天生清冷,透著一絲克制:「在想什麼?」

  「我……你……」她極度緊張,舌頭打了結,「你……你這樣,我,害怕。」

  「我怎樣?」沈弋低聲,手伸到她腰後,「這樣?」他稍用力一攬,輕而易舉把她拎起來摁進懷裡。

  甄暖輕聲驚呼,本能地緊緊摟住他,心跟著身體懸空,空氣全被他擠壓出胸腔。

  他感受到她的擁抱,心裡的陰霾消退大半。

  「還是這樣?」他在黑暗中準確地找到她的唇,吻上去。

  懷中的小人兒整個兒僵住,呼吸停止。

  他終究沒嚇她,縱使她唇上軟膩微涼的觸感讓他差點兒失控,他還是克制住了,只觸碰在她的唇上,安靜而安逸,沒有廝磨,沒有輾轉,沒有探入。

  甄暖瞪著眼睛,傻了眼。一片黑暗中,她腦中冒出的居然是言焓的臉,微垂著眼眸,散漫,性感;還有他的嘴唇,殷紅,輕薄,唇角噙著一抹淡嘲的笑意。

  她覺得她是瘋了!

  黑暗而狹窄的門廊裡,沈弋摟著她愈來愈熱的身體,一動不動。

  直到察覺到她的小身板細細顫抖得像篩糠一樣,非常緊張,非常可憐,沈弋才緩緩離開她,摁開她身後的開關。

  燈亮了,她懵懵盯著他,眼睛濕潤而不安。整個人像剛蒸騰過一遍,從臉蛋到手指都是紅彤彤的,像只閃閃發光的紅色小燈泡泡。

  「暖暖,你不需要害怕。」他拿食指尖碰了一下她發燙的臉頰,「該怕的是我。」

  甄暖不明白,也沒心思沒問,因剛才胡亂闖入的人和心思而亂作一團。她窘迫地別過頭去,趿拉上拖鞋進屋。

  沈弋拉住她的手,跟隨著她的腳步。

  走到客廳,她來不及開燈,他再度從身後摟住她。甄暖神經又是一緊,閉了閉眼,竭力讓自己放鬆。

  他總是冰冷,給她的擁抱卻溫暖。

  車禍後的一兩年,她行動不便,記憶力短暫。每天渾渾噩噩,世界裡只有沈弋一人,推著她的輪椅,扶著她走路,遷就著她過目便忘的記憶力,一天天和她說著重複而零碎的話。

  她去美國,他也常和紀琛一起去那邊集訓順帶陪她。

  這麼久,也該她努力了。

  可現在,她腦子裡有一個莫名其妙的影子。她不該的。

  他擁著她立在黑暗和光明的邊緣。

  「怎麼最近都束著頭髮?」沈弋尋常地說,「你散著頭髮更好看。」

  甄暖不好意思地捋了捋,低頭小聲:「工作時散著頭髮不好,束著比較方便。」

  「他說的?」

  甄暖心一磕,裝傻:「誰?」

  「言焓。」

  「不是,實驗室的人說的,叫關小瑜,做痕跡檢測的。」她飛快冒出一大串話,又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撒謊。

  沈弋眼瞳斂起,什麼也沒說,安靜地擁她一會兒,感到她領口噗噗往外冒熱氣,問:「很熱?」

  她誠實地點頭:「好熱,背後都是汗。」

  「還是很緊張?」

  她困窘地「唔」一聲,有些沮喪:「我覺得我有病,要看心理醫生。」

  「不用。」他果決地說,「現在已經慢慢好起來了。」

  甄暖說了聲「哦」,隔了好久,問:「你知道姜曉這個人嗎?」

  「怎麼突然問這個?」

  「問問而已。」

  「我和申澤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他的女朋友,我自然知道。」

  「就算不是這樣,申澤天是你的對手,他和他身邊的人你也會調查得一清二楚吧?」

  沈弋把她的身子轉過來,眼神微冷,卻不是對她:「誰去找過你?」

  客廳沒有開燈,餐廳的柔光從裝飾走廊灑過來。

  他逆著光,臉色冷寂沉硬,這是他一貫對外人時的樣子。

  「沒。」她垂下眼眸,「我只是覺得,婚禮會場的保安不會讓姜曉進去。」說完,她一愣,這點言焓應該想得到。

  沈弋沒正面回答,語氣肯定:「是董思思。」

  甄暖微驚,岔開話題:「我聽下邊的民警說她被綁架,現在她和申澤天的關係很差。」

  「這麼關心他們家的事?」

  「我沒關心他們。……我只關心你有沒有參與其中。」

  沈弋眼中的冷色緩解半分,沒答。

  甄暖忽而想起言焓的質問:「我以前真是跳芭蕾的嗎?有沒有老師和同學?」

  「你今天問題很奇怪。想什麼?」他手指探進她領口,摸摸她汗濕得滾燙而滑溜溜的背脊。

  她驀地一顫,剛才的對話全拋空到腦後。

  「去洗澡,別感冒了。」

  「嗯。」甄暖轉身進了自己的臥房。

  沈弋打開客廳的燈,望著照片牆,眉心深蹙。

  十年間,多少事情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尤其那天,那個叫夏時的女孩,髮絲盡散,衣衫凌亂;她坐在廢墟裡,含著眼淚,說:「他一定會找到我,生,找到我的人;死,找到我的骨頭。」

  那天,那個叫夏時的女孩,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來,哭得委屈,卻有一絲絕不會讓你好過的決絕:「看著,你們的完美犯罪,要毀在我手裡了。」

  「以我即將經受的苦痛起誓,1年,3年,10年,他一定會找到你們,他一定會毀了你們!」

  那是一個看似柔弱,骨子裡卻和言焓一樣狠的女孩。

  於是,言焓真的找到了她的骨頭,找到了她。

  沈弋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接下來,夏時的預言會一一實現,那個完美犯罪在她隕落多年後,會因她當時的驚世之舉而水落石出;1年,3年,10年,言焓會找到他們,會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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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死者孫琳的丈夫阮雲征在香港出差,他提前回了譽城,一大早就來局裡配合調查。

  言焓和老白給他做筆錄。關小瑜第一時間提取了他的DNA、牙印和指紋信息。

  孫琳27歲,譽城藝術大學舞蹈老師,長相甜美,身材姣好。

  阮雲征是譽城有頭有臉的商業人物,開了家盛世通運公司,生活富裕,夫妻恩愛,是親朋好友鄰里同事眼中的模範夫妻。

  他30出頭,正是意氣風發男人味十足的年紀。他有一副不錯的皮相,兼有商人的精明與睿智,又透著真誠謙遜的氣質。是那種看了會讓人心生好感的人。

  原定老白問問題並做記錄,言焓觀察監督。但開始前,關小瑜送了份報告進審訊室給言焓:孫琳陰部混雜的他人毛髮正是阮雲征的。

  言焓闔上報告,先開口:「姓名。」

  「阮雲征。」

  「和死者的關係。」

  「夫妻。」

  接下來的問題很尋常,阮雲征回答得中規中矩。

  兩人經人介紹相識,一見鍾情墜入愛河。結婚7年依然甜甜蜜蜜,去年還去巴厘島辦了個七年之愛的第二次婚禮。

  這在孫琳同事那裡得到驗證,去年暑假,孫琳學校的老師們免機票被請去婚禮,全是羨慕嫉妒恨。

  言焓問:「結婚7年,沒有孩子?」

  「我們主張丁克。」

  言焓:「孫琳流產不低於8次,已經導致不孕。」

  玻璃這邊,甄暖微愣。她才把厚厚一摞屍檢報告交給他,準備審訊的時間,他竟抽空全看完了。

  「孫琳身體不好,不適合懷孕。我們不想要小孩,但父母老觀念,想抱孫子。她為老人家開心,多次嘗試懷孕。」

  言焓不置可否,問:「孫琳身上有多處虐待傷,我們懷疑她長期遭受家庭性暴力。」

  阮雲征一愣:「不可能?你的意思是她長期和別的男人有染?」

  老白抬頭,不知阮雲征是真不知情,還是反應太快。

  言焓眼瞳微斂:「她和別人有染,身上帶了傷,你會不知道?」

  「孫琳是舞蹈老師,愛練體操,輕傷和淤青是難免的。」這是個合理的解釋。

  老白沒話了,言焓卻異常敏銳:「你怎麼知道我說的輕傷?」

  阮雲征再度一愣。

  「性暴力會在皮膚和肌肉組織留傷,但不會傷筋動骨。舞蹈和體操受傷卻經常伴隨傷筋動骨。」

  「她平時很小心。」

  「既然小心,又怎麼會受傷?」言焓問,「她究竟是小心還是不小心?」

  阮雲征答不上來。

  「案發當晚你在哪?」

  「我和她在悅椿泡溫泉。我凌晨1點的飛機去香港,11點離開時她還好好的。」

  阮雲征的回答讓眾人無話可說。

  孫琳死於夜間10點半到11點半,凌晨3點拋屍在冬夜的路邊,屍體還有溫度。

  但那個時間,阮雲徵人已在香港。

  就在眾人以為問話要陷入僵局時,言焓冷不丁問:「你怎麼會選在出發去香港的那天跑去十桉裡泡溫泉?」

  這不合常理。

  「孫琳定的。她去泡溫泉放鬆。我想出差後有幾天見不到她,就去看看。」

  言焓隨意問:「她叫你去的?」

  「對,她告訴我她在那兒修養,有時間就去找她。」

  「可她登記時用的假名。」

  「什麼意思?」

  「她沒讓你去,是你找去的。我有兩種設想。一、她偷情;二、她在躲你。」

  從言焓的話,甄暖便聽出,他完全把這個案件當單獨發生的事件來處理,一丁點不受suicide sound影響。

  阮雲征張口結舌:「不可能。我們感情很好,她沒理由躲我,更不可能偷情。真是她告訴我她在那兒的。」

  甄暖不知阮雲征是說真話,還是聰明謹慎。

  言焓的話可以引申,如果是偷情,阮雲征趕去就有衝動殺人的嫌疑;如果是躲他,說明兩人之間不像外界看的那麼幸福,矛盾很深,可能吵架途中殺人。

  「警官,你們是不是懷疑我?」

  言焓語氣散漫:「有那麼點兒。」

  「因為懷疑我對我妻子有性暴力?」

  「恕我直言。」言焓手中的文件夾落在桌子上,不輕不重一聲響,眼神微涼,「不是懷疑,是事實。」

  「不。我想見一下給我妻子做屍檢的法醫。」

  言焓手指捏在桌子邊緣,有一瞬間沒作聲。

  甄暖瞧見他沉默堅硬得像岩石般的側臉,不解,死者親屬或嫌疑人提出和法醫交涉,要求解釋,這很尋常且符合程序。

  可言焓這一刻似乎在……牴觸。

  但只是一瞬,言焓便鬆散地靠回椅子裡,背對甄暖坐著,短髮利落;半秒後,稍稍側頭,對身後的玻璃喚了聲:「甄暖。」

  ……

  甄暖跑到審訊室,深吸好幾口氣才推門進去。

  她到言焓身邊坐好,從容地看向對面的阮雲征。

  他見法醫竟是女的,有些出乎意料,隨之而來是輕蔑和不信任:「你是法醫?」

  「是。嚴格來說,是病理學研究員。」

  「哪兒學的?」

  「賓夕法尼亞大學。」

  阮雲征停了下,問:「女人也可以做法醫。」

  「是。」她抬起眼眸,「還可以做得很好。」

  言焓側眸看她。

  阮雲征:「你給我妻子屍檢,說她遭受了長期的性暴力,我提出質疑。」

  「好。」

  「她並非遭受性暴力,而是跳舞受傷。」他提高音量。

  甄暖並不膽怯,也跟著提高嗓音:「阮先生,跳什麼樣的舞會讓大腿內側傷痕纍纍,大腿外側和小腿卻少有重傷?」

  阮雲征面對這樣的證據,仍是搖頭:「不是。」

  他不承認,甄暖也不審。

  作為屍檢官,她只陳述事實:「你妻子陰道、盆腔重度炎症;宮頸三度糜爛,囊腫……」

  「相處7年,女人多少會有婦科病。」

  「不,她太嚴重。她常因性交而出血,你非常不珍惜她的身體。」

  阮雲征突然挑釁:「你有性經驗嗎?」

  甄暖還要說的話驀然就堵到嗓子口。

  言焓眉心一皺,手指「彭」地敲在桌子上,眸光淡涼而警告。

  ……

  甄暖微愣,感受到了boss對她淡淡的保護。

  阮雲徵收斂了些,道:「你不懂,每對夫妻都有獨特的做愛模式。這就是我和她的樂趣,我動作比較粗猛,但這是她要求的。她很享受。」

  甄暖沒羞,反而更較真:「不可能。那種程度,女人會非常痛苦,不可能享受。」

  「你不在場你怎麼知道?這就是她的表現。」

  「如果她表現出享受的樣子,那是希望你早點結束。」

  阮雲征的臉頓時灰掉,哪個男人聽了這種話都會雄心受挫。

  ……

  甄暖回到同事們中間,關小瑜衝她豎大拇指:「暖暖美人,膽子大了嘛。點100個贊。」

  言焓從後邊上來,淡淡道:「表現不錯。」

  她剛要謝謝隊長誇獎,言焓已扭頭看向程副隊:「這件事比表面的複雜。」

  蘇雅也說:「他特想隱瞞家庭暴力的事,可能和面子有關。」

  「不肯承認家暴,也堅決否認妻子婚外情的可能,他的確很在意。」言焓說,「去會議室。」

  甄暖跟著眾人往外走,忽地想起阮雲征提出要見法醫的那一瞬。她知道,那時言焓或許想到他曾經無法保護的人,所以下意識在那一刻要保護她。

  她磨磨蹭蹭走在最後邊,努力弄出一副關小瑜樣輕鬆逗趣的笑容:「隊長,那時候,你是想保護我嗎?」

  他稍稍斂瞳,一副不記得也想不起來的樣子:「哪個時候?」

  她笑笑,搖了搖頭。

  有人過來和他說話,甄暖抱著資料走到前邊去了。

  走幾步,她回頭望望他頎長挺拔的身影,微微一笑:隊長,你真好。

  ……

  會議室,蘇雅堅持之前的觀點,suicide sound的第8個自殺者殺害了第7個孫琳,栽贓阮雲征。阮雲征有鐵打的不在場證明。

  甄暖提出質疑:「如果陷害,孫琳至少得約阮雲征過去。可她用了假名,電話關機,也不聯繫他。像在躲阮雲征。」

  言焓:「對。阮雲征不想讓我們知道孫琳在躲他,可以用面子解釋;可孫琳躲著阮雲征,似乎不能用設計陷害來解釋。」

  蘇雅皺眉沉默。就像甄暖說的,陷害阮雲征總得叫他過去呀。

  黑子:「我們排查了死者的社會關係線,孫琳脾氣很爆,但出手大方,沒有仇殺可能。財殺可能也無,度假區服務員都查了。」

  蘇陽:「兩人的親屬同事都說他們幸福甜蜜。無論偷情還是感情破裂,都沒蛛絲馬跡。外人看不出,但我們發現他們的感情是假的,就不知偷情……」

  甄暖思索,欲言又止。

  言焓目光挪過來:「想說什麼?」

  「偷情的可能性很小。」甄暖小聲,「她是婚內性暴力的受害者,會對性生活甚至所有男人排斥。即使男人衣冠楚楚君子翩翩她也不會動心。阮雲征不是很好的例子嗎?」

  「我同意甄暖的說法。」言焓敲了下手裡的鋼筆。

  其他人也贊同。

  新上任的刑警林子沒什麼經驗,納悶:「不是偷情,就是死者躲避阮雲征。想不到他們有家庭暴力。走訪時,人都說他們關係特好。」

  言焓:「大家以為家庭暴力都出自低水平低收入家庭,其實不然。很多家庭暴力的男性都是知識分子,高收入階層。這類人的妻子雖有法律意識,但為了形象和面子,反而更不會求援報警。」

  甄暖沉默地翻面前的資料。

  偵查員筆錄裡有孫琳同事的話:孫琳太幸福了,老公又帥又有錢,對她又好,一點兒花心腸沒有,她那暴脾氣都是寵出來的。羨慕嫉妒死她了。

  甄暖不清楚孫琳究竟是為什麼。一個大學老師,經濟上獨立了,精神卻不能。

  為了別人眼中無憂太太的生活,為了豪宅香車帥老公,為了無數女人羨慕的眼光,才生生忍了這麼多年?

  如果是這樣,甄暖無法想像她每晚被丈夫折磨得要死要活第二天卻繼續笑靨如花展示優雅時的心情,一面享受女同事的艷羨嫉妒,一面害怕夜晚到來讓王子變成禽獸。

  甄暖覺得悲哀。

  給孫琳的生殖系統做解剖時,她清楚地看到這個女人身體深處的纍纍傷痕。

  那些流產的孩子也不過是孕期性暴力的犧牲品。

  程副隊的話讓甄暖收回了思緒:「看樣子,阮雲征週末一直在找孫琳。」

  「找到後至少發生了一次性關係。」言焓清鎖眉心,「死者生前穿著睡袍。如果兇手不是阮雲征,誰可以讓她穿著睡袍見面?」

  蘇雅:「所以我認為suicide sound第7次殺人的可能性很大。孫琳穿著睡袍就是很好的證明。她做好了死的準備,面對要來殺她的人,哪會特意換衣服?或許她認為穿著浴袍就證明了殺死她的是親近的人,正好栽贓到阮雲征身上。」

  言焓客觀道:「的確合理。至於孫琳為什麼躲著阮雲征,我想到一種可能性,並不確定。」

  大家的目光都看過來,他道,「事實是即使孫琳躲著阮雲征,他還是找到了她。不到1天,阮雲征如何找到刻意躲他的孫琳?」

  甄暖瞬間明白:「你意思是阮雲征說了實話,的確是孫琳暗示或明示了他她的藏身地?」

  「對。孫琳假裝躲阮雲征,讓警察懷疑他們夫妻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她讓警方設想,阮雲征找到她後,爆發爭吵,失手殺掉她,順理成章。」

  蘇雅很開心言焓指點了她推理上的死角,興奮道:「對,這是一出設計精妙的詭計。孫琳強調她在躲她的『恩愛』丈夫,兇手把孫琳毀容,則是營造丈夫不想讓警察發現死者身份的假象。」

  甄暖蹙眉:「可孫琳第一次受襲擊是在客廳,這怎麼解釋?」

  程副隊也加入蘇雅:「按照7號設計,孫琳在客廳和『丈夫』談判,兩人意見不合,『丈夫』隨手拿裝飾物砸妻子的頭。這是很多夫妻間兇案的範本。」

  譚哥一拍手:「那麼,孫琳死前和阮雲征發生性關係時沒有反抗,就可以解釋了。如果反抗掙扎,兩人就不會心平氣和坐到客廳去談判。現在的樣子,看上去是孫琳委曲求全,求阮雲征放過自己,談判不和,起了衝突。

  但實際上坐在客廳和孫琳交談的人不是阮雲征,他在和孫琳發生性關係後就走了。」

  蘇雅笑:「對,這就是7號計劃,非常完美。唯一的缺陷是他們沒想到阮雲征訂了當晚的機票去香港,這個不在場證明讓他們的栽贓計劃功虧一簣。」

  甄暖輕輕補充一句:「孫琳身上沒有反抗和防衛傷,這也是一點疏漏。」

  蘇雅揚眉,認為甄暖也折服時,她話卻沒完,「也或許就是對方太快太強大了。」

  言焓抬眸看甄暖一眼,很欣賞她嚴謹的態度,說:「的確。」

  蘇雅:「接下來就是抓人,如果是7號設計,抓兇手就有些困難。」

  「不困難。」言焓說,「只用找到死者的車就可以。」

  這下,大傢伙面面相覷:「車?」

  「孫琳被帶出溫泉館時,是裝在箱子裡。那箱子應該是她離家出走時帶的。出行不便,她應該會開車。」

  「也可能坐汽車啊。」

  「那天暴雨,孫琳當了7年闊太太,嬌氣慣了,且本身脾氣躁,不會坐公車。從市區去十桉裡要轉至少3趟公交。進山的接駁車很難等,她會在站台上淋成落湯雞。」

  這下眾人心服口服,但言焓說:「為了確認,聯繫交管部門查查孫琳名下的汽車,看道路監控。」

  問題隨之而來。

  「一輛車怎麼會憑空不見?」關小瑜疑惑,「阮雲征也不可能一人開走兩輛車啊!」

  蘇雅側眸,察覺到了她對自己的牴觸,她潛意識裡不接受自己對阮雲征的洗白。

  林子:「有兩個人?阮雲征先走,另一個善後。如果有同夥,阮雲征的不在場證明就不攻自破了。」

  蘇雅搖頭:「可能性不大。阮雲征把對孫琳的暴力視為兩人間的私密,他不會出軌,也不會允許孫琳出軌。同樣,他們之間的事,他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他有同夥的可能性極小。」

  言焓:「對,他把她當私有物,控制欲太強,即使殺她也不會和人一起。除非是他殺了人,然後買人拋屍。

  但事先買人的可能性很小。

  他追去十桉裡時沒有殺人預謀。夫妻間的抓抓躲躲不是第一次,跑一次抓一次然後變本加厲,這成了一種模式,他不會因她消失一兩天而起殺心。」

  甄暖覺得很有道理,低頭繼續筆記。

  蘇雅聽了,更自信地抬頭:「這也證明殺死孫琳的另有其人。阮雲征家暴慣了,不會輕易殺掉妻子。她要死了,他就沒有施暴對象了。」

  「話是這麼說,但也不要太絕對。」言焓出於個性嚴謹,提醒了一下。

  「知道了。」蘇雅順從地微笑。

  老白黑子幾個人偷偷地對眼神,蘇雅平日裡凌厲得很,就只有老大能把她降服。

  甄暖默默看了看,低下頭。

  言焓說:「很可能車還在山裡。」

  這話一出,大家來了精神。

  「譚哥,分兩隊,一隊排查道路監控。那天風雨大,視線不清晰,大家辛苦點兒;另一隊去十桉裡找車,入山口有攝像頭,我認為那輛車應該還沒出來。」

  「是。」

  一直寡言的關小瑜插了句話:「這次在別墅裡找到的有用信息不多。

  兇手把現場清理得非常乾淨。這點我很疑惑。我看過很多現場,很少見到打掃得那麼乾淨的。比起前幾次粗糙的殺人設計,第7次提升了不少。」

  言焓垂眸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

  蘇雅不以為然,道:「我說過,他們的殺人會升級。」

  關小瑜不做聲了。

  言焓不予置評,看向老白:「還有一點我很介意,溫泉館內部的監控錄像壞了?」

  「暴風雨造成電纜出問題,監控設備癱瘓。」

  「叫徐思淼抓緊時間檢查,看能不能恢復一部分。」

  「好。」

  言焓扭頭,忽然點名:「甄暖?」

  「誒?」

  「說說你的想法。」

  「啊?」

  「你的想法,」他眼眸沉黑,定定地重複,「真實想法。」

  眾人不明白怎麼回事,甄暖愣了一瞬就回過味來。

  剛才蘇雅發言時,她有很多小動作,都沒逃過他銳利的眼睛。

  她躲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低聲道:「我覺得……不一定是栽贓。也可能是……」她緊張之下有些語無倫次,「我意思是,即使栽贓,也有一些疑點。這個,至少有兩撥人。」

  大夥兒的目光齊齊聚過來。

  言焓眸光清銳:「理由?」

  「死者生前遭受的兩撥擊打。第一撥力度較小,第二撥較大。第一撥在右頭顱,這人可能是左撇子……」

  甄暖話沒完,蘇雅打斷:「也可能是先用左手打,再換右手,所以造成兩撥力量不同。」

  「的確有可能是這樣,但……」

  甄暖被她厲聲一堵,腦子炸了炸,更緊張了。

  現在她必須說出更令人信服的理由。可她哪裡有理由。她只是感覺,只是她最近嘗試的研究,並不是學術上的定論,所以她才一直沒說。

  「首先是我的感覺。死者生前承受的第一撥傷痕和第二撥傷痕,各自集中,分區明顯,幾乎沒有交集。我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她越說聲音越低,跟蚊子一樣。

  她做這行不久,不太適合說「我還沒遇見過這種情況。」

  「感覺,經驗,」蘇雅挑眉,「沒有更實質點的東西?」

  「有。」甄暖遲疑片刻,「我一直在分析死者頭部的傷痕,她頭上受過至少3種及以上的致傷物襲擊。第三次擊打面部毀容,這需要換更有利的致傷物,正常。

  可第一撥和第二撥不一樣,是不常見的凶器。」

  蘇雅搖頭:「第一撥是裝飾物底座,第二撥可能是裝飾物本身。」

  「我一開始也這麼想,可是……」甄暖紅著臉,卻更堅持,「我研究過了,傷痕的力度相差太大,除了可能因左右手造成的差異,我認為極有可能根本就是分屬於兩種致傷物,且第二個比第一個重很多。

  如果想陷害,怎麼會頻繁換工具,又怎麼會找難以識別很特殊的致傷物呢?越特殊的非現場的物體,越難栽贓給衝動殺人者啊。」

  蘇雅:「據我所知,受到施力方向、大小、部位等很多因素的影響,傷痕有時不能全面地反應致傷物的原貌。你又如何描繪出致傷物的樣式?」

  甄暖一愣,急忙道,「是。但我一直在研究這個課題,做過很多次實驗,我的數據庫始終在完善。」

  「只是你私人的數據庫?」蘇雅一句話,上揚的語氣挑明她的不權威。

  甄暖咬著唇,不吭聲。

  周圍人都沉默,怕插嘴讓甄暖更困窘。

  老白卻忍不住:「也不能這麼說,小貓平時很努力地在做模擬……」

  「有時候努力並不代表得出的結果就是對的。」蘇雅不客氣地打斷。

  其他想幫甄暖說話的人都抿緊了嘴,不想她更難堪。

  蘇雅慢慢靠回椅背裡,完全不當對手般,輕飄飄道:「你說的課題只是你閒暇時的小實驗,在學術領域甚至不能拿出來作依據。換而言之,根本不可靠。」

  甄暖臉漲得通紅,手指摳著文件夾,心肺都死死絞在一起。

  凝滯得像石頭一樣的安靜裡,她羞恥得連低頭的勇氣都沒了。

  言焓並沒評價誰對誰錯,只對甄暖說:「那就去給你的推斷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

  蘇雅還要說的話忍住了,稍稍不滿地看他。

  甄暖扭頭望言焓,迫切想從他眼裡看出哪怕一絲鼓勵和肯定,但他的眼睛平靜而深邃,不帶任何主觀判斷。

  一瞬間,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無助和孤單,忽然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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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3

  言焓拉上車門,發動汽車。

  車開出院子後,他對後座的譚哥和老白說:「你們兩個再把這個案子分析一遍給我聽。」

  老白不解:「不是像蘇雅說的那樣嗎?第7號自殺者計劃,我覺得挺有道理的。」

  譚哥閉著眼睛靠在椅子裡,慢悠悠道:「老大的意思是,小貓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對。」言焓打著方向盤,「我見過小貓繪製的致傷物接觸面圖形,參考了力度大小方向十幾項參數,非常精細,絕不是蘇雅說的那種粗糙拿不上檯面的數據。相反,我認為她在這個課題上的研究很有可能在法醫界帶來突破。」

  老白不服了,差點兒從椅子裡跳起來:「那你剛才不說。」

  「我說了蘇雅得來更激烈的。」言焓瞥見紅燈,降下車速。

  譚哥揉著鼻樑,歎氣:「小貓走的時候眼淚都出來了。」

  言焓稍稍愣了愣,回頭:「她哭了?」

  「對啊,我暴躁!」老白惡狠狠的,隔了半刻,湊上去抱住前排座位,「老大,你有沒有發現蘇雅對小貓不友好。」

  言焓微微瞇眼,手指輕敲方向盤,不做聲。

  譚哥:「估計是老大平時對小貓太好,她吃醋。」

  言焓眸光拋向車內鏡,不可思議:「我對小貓很好?」

  後排的兩人同時慢慢點頭:「是挺護著的。」

  言焓想想,平常道:「你們不都一樣護她?她心性像小孩,又不懂人情世故,難免照顧一點。」

  「是啊。」譚哥幽怨,「小貓很單純的,當時沒人幫她說話,她不知多傷心,以為我們都同意蘇雅,認為她做的那些是垃圾。」

  言焓受不了他的眼神:「看我幹什麼,你小砸也杵在那兒。」

  「我怕蘇雅反彈。老白的嘗試擺在那兒呢。但老大你不一樣,你知道真實情況,有理有據。」

  言焓不做聲了。

  其實,當時除了不想給甄暖招來蘇雅更大的反感,也想鍛煉一下甄暖的脾性。貌似,或許,時機不對。

  「先不說這個了。」

  交通信號燈轉綠,越野車再度行駛。

  「老大,你不贊同蘇雅的說法嗎,我看剛才你和她一來一往,推理得挺搭啊。」

  言焓沒理老白的酸味兒,說:「我認為她說的有道理。但仍想探索一下,看有沒有其他可能性。

  除了第7號自殺栽贓計劃,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性,可以把『不在場證明』,『睡袍迎客』,『無反抗掙扎傷』等一系列奇怪的線索串聯起來。」

  「老大,你牛逼!總這麼嚴謹客觀,一丟丟可能性都不放過,難怪是全國有名的神探。」

  「少拍馬屁。」

  老白嚎:「我句句是肺腑之言。」

  譚哥笑。他看看前邊開著車私下毫無架子的年輕隊長,饒是他比言焓長幾歲,也不得不佩服他。

  老白嚎完很快正經:「如果把第7號計劃徹底擯除在外,不在場證明只能說明兩個問題,1,阮雲征不是兇手;2,他有同夥。」

  言焓搖頭:「阮雲征不會有同夥,他的心理之前分析過了。

  另外,找到躲藏的孫琳後,他會幹什麼?可能吵架,可能強行發生性關係,但坐在客廳裡面對面談問題?這不符合他們倆的相處模式。

  阮雲征是主宰,沒有發洩前,他不會心平氣和,不會以平等的姿態和孫琳談問題。即使談,也不會在客廳,而是更私密的小廳或臥房。

  所以就像蘇雅說的,在客廳和孫琳談判的人不是阮雲征。」

  「感覺又要回到suicide sound7號計劃去了。」老白撓腦袋,「不是設計栽贓,仇殺和劫財也都被排除,現在只剩陌生人的衝動殺人。可孫琳穿著睡袍,哪個客人來會讓她衣服都不換就去見面?這就矛盾了。」

  車廂裡陷入沉默。

  言焓緊鎖眉心,半晌後,笑了一下:「有意思。」

  譚哥奇怪:「有意思?」

  言焓輕打方向盤,慢慢笑開,道:「很久沒遇到這種案子了,不管推理到哪一步,總有矛盾,總有線索和線索相悖,無法統一。呵,有意思。」

  譚哥和老白也笑,跟著老大,心情總是愉悅的,就像現在,麻煩難搞的案件在他面前,也是有趣的難題。

  挑戰與戰勝的快感共存。

  言焓望著前方的道路。

  奇怪而互相矛盾的線索在腦中糅雜成一團。

  「阮雲征1點飛機起飛,孫琳3點還是溫熱的;除了阮雲征,沒人有殺害孫琳的動機;阮雲征有同夥的可能不大;孫琳穿著睡袍和陌生人在客廳裡會面……

  拋屍人在案發後沒有立刻出山……」

  說到這兒,言焓不自禁地彎起唇角;後排的兩個人也異口同聲:「拋屍的人可能本身就長期待在山裡,不管是不是7號計劃。

  如果是7號計劃,幫助殺死孫琳的人(第8號自殺者)本身就在山裡,所以孫琳大老遠選了這兒;如果不是7號計劃,起意殺掉孫琳的人也還是在山裡。」

  「對,或許是酒店工作人員。」言焓說,「這就可以解釋孫琳為什麼穿著睡袍開門。」

  譚哥質疑:「我們最早就排查了酒店工作人員。當天給孫琳服務的人,都查過。」

  又陷入了死局。

  言焓想了一會兒,仍持之以恆地挖可能性,只有排除掉所有的可能,他才能確定這就是suicide sound的第7號計劃。

  「如果是一個看上去沒有直接為孫琳服務,大家以為和孫琳沒接觸的人呢?」言焓較真到了極致,「我一直對壞掉的監控錄像耿耿於懷,會不會不是巧合?」

  譚哥長歎道:「老大,我服了你了。再完美的解釋和結局,你也能給它摳出幾個漏洞來。現在我也覺得之前很牢靠的第7號計劃,有被推翻的可能。因為……」

  「因為有極小的可能是一個不起眼的酒店員工,臨時和脾氣不好的孫琳起了衝突,殺了她。而她像關小瑜說的那樣,非常完美地清理了現場,拋了屍體。」

  言焓從容接過他的話,眼裡閃過一絲清銳的光芒,「如果這次去現場能排除掉這個可能性,那就只剩蘇雅的第7號計劃;如果不能……」

  他加快了車速。

  ……

  甄暖推開門,進了案發別墅。她揉揉發紅的眼睛,縮了縮鼻子。其實她哭完就想通了,言焓說的很對,她要把推測變成現實。

  別墅和之前沒有兩樣,只有女清潔工在壁爐邊打掃。

  「你怎麼來打掃呀?」甄暖奇怪地皺眉,「案子都還沒破呢。」

  「是老闆安排。這裡死了人,不弄乾淨點兒,對生意有影響呢。」

  甄暖「哦」一聲,轉身走向樓梯,納悶地自言自語:「那天晚上,兇手怎麼能把現場打掃得那麼乾淨呢?」

  一聲細問落在幽靜的別墅裡,沒人回應。

  甄暖想著丟失的裝飾品,不自覺往樓上走,到了樓上,除了臥房裡亂糟糟的,並沒有新發現。

  她轉身準備下樓,猛然望見走廊盡頭一個面容近似骷髏的人,雙手捂著扭曲的頭,張著嘴恐懼地尖叫。

  她嚇一大跳,又很快平復,那是蒙克的名作《吶喊》,每次看見都把她嚇得夠嗆。

  她拍拍胸口,往下走。一回頭再度嚇得魂飛魄散,清潔工冷靜著臉,一聲不吭跟在她身後。

  甄暖瞪大眼睛:「你什麼時候在我後邊的?」

  「我怕你把地板踩髒了。」

  「哦,抱歉。」她趕緊下樓。

  時近傍晚,天色也不好,樓梯間裡有些昏暗,帶著一股子詭異的幽寂。

  走了幾步,甄暖突然停下,靜靜道:「不對。」

  身後,清潔工抬起眼眸:「什麼?」

  「上次我和隊長在門口遇到的清潔工是你吧。你不是說這裡的別墅每個風格都不一樣,沒有一件相同的裝飾嗎?可那晚你帶我們看其他別墅時,我在有一間裡見過這幅畫。」

  女清潔工禮貌而優雅地微笑:「是你記錯了吧?」

  「這幅畫怎麼會記錯?」甄暖皺起眉心,「一件裝飾只有一樣,有些奇怪,實際成本太高。那個圓底座的裝飾品,批量買一套,每個底座相同,上邊的裝飾不同,這才比較合理。五花八門又節省成本。」

  女清潔工沉默片刻,笑了笑:「老闆的心思,我們不懂。」

  「你可以和我描述一下底座上裝飾品的形狀嗎?上次你說不記得,不知道今天想起來沒有?你做清潔,一定打掃過吧。」

  「想起來一點。是個鐵珊瑚,有點兒重。」

  甄暖思索,珊瑚也算是形狀奇怪。可不知為什麼,她隱隱約約覺得這次來現場,好像有哪個地方不對。

  她想起死者頭髮裡的碎屑,愈發疑惑了。

  現場沒有破碎玻璃,行李箱裡不會有,車禍的農用車上也沒玻璃破損。這麼說來,那個裝飾品上……

  「應該有玻璃啊。」

  身後的清潔工一頓,猛地瞪大眼睛。

  她望著前邊緩緩下樓自言自語的女孩背影,漸漸瞇起眼。

  「確定裝飾上沒有玻璃……」甄暖回頭,愣了,人呢?

  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房子裡空蕩蕩的,女清潔員憑空消失了。

  她不自禁渾身抖了一抖,覺得有些驚悚。

  她想想,決定去前台再找幾個人問問裝飾品的事,走到門廊,手才觸上把手,感覺門外有人擰了門。

  把手一動,門開了。

  甄暖愣愣抬頭,白燦燦的天光從外邊灑進來,言焓立在一世界的光裡,清俊白皙,眸光淺淺看著她。

  她像是被晃了一下,回不過神;半晌後,她想起自己的眼睛是紅紅腫腫的,又羞又尷尬,飛快別過頭去,轉身一溜煙跑進屋子裡。

  言焓看她跟兔子一樣逃竄,站了幾秒才走進屋裡,漫不經意地逗她:「挺勤奮的,還跑來現場。」

  甄暖埋著頭不理他。

  老白和譚哥驚訝狀:「咦,小貓也來了?」

  「唔。」甄暖站在一個胖胖的大花瓶旁邊,拿手指一下下戳它。

  言焓有些好笑。

  譚哥四處看看,轉身問言焓:「老大,你說的那個毀容的內六角扳手,不管是第7計劃,還是陌生人殺人,都應該是容易找到的工具。」

  「對,兩種情況都很容易找出凶……」言焓話接到一半,腦海裡一道光閃過。

  他猛地停住,笑了一聲,仰起頭歎氣,揉揉頭髮,又連連搖頭,簡直哭笑不得,「這麼明顯。我早該想到。」

  譚哥和老白摸不著頭腦:「什麼明顯?」

  「內六角扳手。

  我之前認為殺人者特意準備了扳手。可這太專業了,一整套規格大小齊全,一般人不會接觸,除非是備著專業工具箱,或日常工作用,或備用服務。比如悅椿溫泉館本身,以備服務修理和客人需要。」

  老白:「所以說不管是第7號計劃,還是陌生人殺人,兇手都是就地取材,拿的酒店的工具?或者本身就是酒店裡的人?」

  「對。」言焓道,「你立刻去查,看酒店的工具箱裡有沒有少一套內六角扳手。」

  老白應聲而去。

  甄暖聽了,抬頭對譚哥說:「還有裝飾品不對,剛才那個清潔工很可疑。」她大致說了一下情況,譚哥去調查裝飾品的事了。

  兩人走後,屋子裡只剩甄暖和言焓。

  氣氛一下子安靜下來。

  言焓插著兜,低下頭想了想,慢慢朝她踱步過去。

  甄暖聽見他不輕不重的腳步聲,抬頭,見他快要走來自己身邊,也不知為何,之前在眾人面前被蘇雅駁斥否定的委屈和心酸全湧上心頭。

  她怕自己會不爭氣地流淚,慌得退後幾步拉開和他的距離,腦袋也扎得低低的,死活不抬頭看他。

  言焓停下腳步,輕聲問:「在生氣?」

  他的嗓音前所未有的輕緩,像在哄小孩子;甄暖臉上火辣辣的,懵懵地直搖頭,就是不吭聲。

  他轉頭看看落地窗外被風吹得搖晃的大樹,又回頭看她,閒散的語調,聽上去有些好笑的樣子,說:「你自己笨。」

  甄暖腦子一懵。

  他輕笑:「她說你,你不會說回去?」

  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語氣,她被他刺激地回嘴:「我又不會和人爭!」

  「你只會哭。」他說。

  「……你胡說!」

  「這麼大的人了還和小孩兒一樣。」

  「……我沒有!……你,……胡說。」

  「你看你看,又要哭了吧。嘖嘖。」

  「你走。不要你看!」

  「不走。現場又不是你的。」

  他一副賴皮的樣子,突然咧嘴一笑,「你看,在我面前還算牙尖的。以後誰撓你,你就這樣咬回去。」

  甄暖不知是怎麼和他陷入這麼一場幼稚又毫無營養的鬥嘴,也不知為什麼一瞬間她所有的委屈難過都沒了,全被一股冒煙兒的氣惱取代。

  她居然又被他逗弄,真的是不可思議。

  言焓看著她氣得臉紅還攥著小拳頭的樣子,忍俊不禁。他插著兜,稍稍傾了上身,痞痞地笑:「真生氣了?」

  她見他靠近,剛要後退,卻見保安從轉彎處走出來,手裡拿著棍子,凶神惡煞地朝言焓的後腦勺打去。

  她驚得瞪大眼睛,驀然想到,清潔員一個人完成不了那些工作,她有幫手!她剛才從房間裡消失,是去找人來幫忙?

  言焓看著她的臉,輕輕佻眉:「怎麼了?」

  「隊長,你背後有人……」

  「哦?是嗎?」他回頭看。身後穿著保安服的男人大吼一聲,舉起棍子朝他的腦袋砸下去。

  言焓雙手插在兜裡,以迅雷之勢抬腳一踢,卡擦一聲,木棍斷成兩截……

  「……」甄暖張口結舌。

  言焓回頭看她,閒閒地解釋:「當時也不是不想幫你,主要是……」

  甄暖此刻哪裡聽得進去這些,心急火燎地指後邊,急得尖叫:「他拿刀了。」

  「誒?」言焓又扭頭看,保安被剛才那一腳震得手抽筋,斷掉的棍子摔在地上,他從腰後拿出一把刀。言焓皺眉:「你等等。」

  說完看甄暖,繼續解釋:「主要是覺得如果維護你,你會更難堪……」

  「他哪裡會等你啊!」甄暖眼見保安舉起刀,差點兒跳腳。

  言焓不悅地皺眉,甚至都不用回頭了,聽著後方的聲音,一個迴旋踢!

  刀和人同時掀翻在地。

  他沒回頭,稍一垂眸,低低斥一聲:「我讓你等著!」

  甄暖傻眼掉。

  剛才對他的擔心完全就是……多餘。

  言焓看她:「剛才的解釋聽到了嗎?」

  甄暖傻傻的,咚咚咚點頭。

  他嗓音漸肅:「記住,要對自己有信心,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這和性格無關,和會不會爭無關。不然,你沒資格哭,懂嗎?」

  甄暖內心巨震,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明而專注地看著他,半晌,用力點點頭。

  「嗯,不錯。」言焓挑眉一笑,滿意了,回頭看倒在地上滾來滾去的保安,勾了勾手指,「起來,打架。」

  甄暖:「……」

  人家還敢和你打嗎?

  ……

  警方加派人手,重新對悅椿進行大搜索。

  這間隙,老白樂顛顛地湊到言焓跟前:「老大,我剛從小貓兒那兒打聽到了你的英勇事跡。」

  言焓挑一下眉,懶懶地瞧他。

  「小貓說你手都沒離開兜裡,唰唰幾下,就斷人一根木棍,卸了刀,掀了人。她一開始嚇死了,以為你會被打癟,但後來發現是別人比較倒霉。」

  不遠處,甄暖抱著電腦坐在車裡,仍在執著地研究傷痕和致傷物形狀。

  言焓看似漫不經心地聽著,勾了勾唇角,沒說話。

  老白轉轉眼珠:「小貓還說,你覺得你很厲害。一邊揍人,一邊還和她講話,不用回頭就可以把人撂趴下。」

  言焓瞇眼看他:「你一堆廢話,想說什麼?」

  「老大,我有個生物學問題想請教你。」

  「說。」

  「為什麼雄孔雀喜歡向騷包的雌孔雀開屏呢?」

  言焓一腳踹到老白的屁股上,直接把後者踢開幾米遠:「給老子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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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4

  悅椿度假區內警燈閃爍。

  蘇陽的偵察隊帶來確切消息:山口的道路監控因暴雨模糊,分辨度很差,但還是基本判斷阮雲征的車進了又出,孫琳的車進去後沒出來。

  這些天偵查員搜了整個十桉裡,一直沒找到孫琳的車。

  憑空消失了?

  言焓靠在車邊,望著周圍忙碌的人群,和別墅區裡暗淡下去的水光,想了很久,忽然說:「悅椿溫泉館有湖。」

  「車在湖裡。」

  ……

  不久,潛水員下水,在湖底發現了一輛車。

  很快,打撈隊將車撈出湖面,正是孫琳的賓利。

  痕檢員忙著在車輛上採集信息。刑警隊員們從後備箱裡找到了死者的衣物,行李箱,一個鐵質內嵌玻璃的紅色裝飾,呈豎長形,頂端尖銳底座圓滑。

  潛水員還從水裡撈出一套內六角扳手,正是酒店缺失的。

  酒店工作人員說,地下停車場裡有專門的工具室,入住的人可以用房卡開門選自己要用的工具。通常很少有人用。

  ……

  保安黎磊和清潔員潘盼是普通同事,兩人涉嫌殺害孫琳,被帶回局裡。指紋腳印血液等信息都被搜集去做比對。

  痕檢組在賓利車駕駛座的縫隙裡找到了黎磊保安制服上的纖維。潘盼也不小心落了一根頭髮在帶血的行李箱裡。

  孫琳右腦傷痕裡夾雜的玻璃屑和紅色裝飾品上的鑲嵌玻璃一致,密度、折射率等參數全部吻合。

  當天晚上,潘盼還使用了悅椿溫泉館清潔室裡的吸塵器和大量洗滌劑。

  雖然有了這麼多證據,譚哥還是放鬆不下來:「現在棘手的不是兇手不承認,而是兩人都說是自己是兇手。

  潘盼說是她殺了孫琳,黎磊只是幫她處理屍體。而黎磊說潘盼只打了孫琳幾下,真正致死的,是他的擊打。」

  言焓聽了,說:「清潔員潘盼是左撇子,符合甄暖的說法。」

  老白問:「會不會是兩人共同殺人?」

  言焓搖頭:「如果是衝動殺人,兩人同時被惹怒的幾率較小。除非他們兩個同時是suicide sound的第8批自殺者。」

  「對。」譚哥贊同,「還有,共同謀財的可能性也排除了。孫琳的首飾錢財沒少,全和衣物一起扔在後備箱裡。」

  ……

  在審訊之前,眾人先去了一趟會議室。因為徐思淼發現了關鍵的證據。

  他還原了停車場的監控錄像帶,但其他地方比如案發別墅門口的監控錄像由於損壞太徹底,無法恢復了。

  但徐思淼說:「停車場的監控已足夠說明問題。」

  他打開電腦給眾人看。

  視頻有些模糊,沒有聲音,雪花點也很多,但仍可以分辨清楚。

  圖像中,女清潔工也就是潘盼正在打掃清潔。不久,兩道汽車燈光打過來,可能是大聲摁了喇叭,潘盼嚇一大跳,趕緊移開。

  開來的正是孫琳的賓利車。

  那輛車停在潘盼旁邊的車位上。潘盼繼續在打掃,而打扮時尚的孫琳拎著行李箱下了車。

  她經過一身清潔工裝扮的潘盼身邊時,昂著下巴垂著眼睛說了句什麼,然後把行李箱遞給潘盼。兩人似乎對話了幾句,潘盼放下掃帚和簸箕,上前去接她的行李箱。

  孫琳在前邊走,才走一步就停下,指了一下地面上的水漬,回頭又對潘盼說話。

  後者點頭,然後彎腰把箱子抱起來。沒想到箱子太重,她一個沒站穩連連後退,結果不小心踩到鐵簸箕。

  簸箕倒下,鐵質的長把手碰上了賓利車。

  應該是劃出了一條痕跡,因為孫琳立刻指著碰撞的部位對潘盼凶狠地斥責起來。

  潘盼不停地點頭哈腰,又趕緊湊上去拿手摸,彷彿以為這麼摸就可以撫平,就不會有事。

  但孫琳竟一腳踢在潘盼臉上,把她踹倒在地。她指著車尾對潘盼訓斥打罵,手腳並用,連番踢打後者的臉部頭部和胸口。

  潘盼不敢反抗,跪在地上,雙手合十不停地弓腰求饒。刮壞一輛賓利車,她微薄的工資哪裡夠賠。

  可效果甚微,孫琳的打罵和潘盼的哭求持續了近二十分鐘。

  最後,孫琳或許打累了,終於收手。她指著行李箱說了幾句話,又指著車尾上的刮痕繼續說。估計還是在說賠償的事,潘盼甚至跪在地上磕頭。

  但孫琳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之後,潘盼一直跪在原地痛哭。哭完,又對著車尾巴上刮傷的地方一邊哈氣一邊拿手摸。蹭了好幾分鐘,或許真的知道傷痕無法消退掉了,她又開始哭。

  哭了很久,才站起來拖孫琳的箱子。

  經過水漬時,她把箱子抱起來,一瘸一拐地走過去,怕把箱子的輪子弄髒……

  視頻放完,會議室裡一片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人發言,氣氛異常的沉悶而苦澀。

  最先開口的是言焓,語調冷靜,不帶任何情緒,就事論事地分析:「停車發生爭執的時間較早,在下午。清潔工潘盼給孫琳送箱子後,晚上再去過一次。我推測,這次她想請求孫琳不要讓她賠償。所以,和孫琳在客廳裡談話的是她,也是她出手第一次連續擊打了孫琳。」

  譚哥接話:「所以這次孫琳穿著睡袍。第二撥擊打則不能確定。孫琳跑開後,追過去的是保安黎磊還是服務員潘盼?」

  言焓道:「現在可以去審問這兩個人了。」

  ……

  程副隊和譚哥分別對兩人進行了審訊,結果兩人都懺悔說自己是兇手,對方不是。

  更奇怪的事也隨之出現。

  清潔員潘盼並不清楚suicide sound的事,她殺孫琳是因為孫琳欺人太甚,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她殺人後,讓平時很照顧她的保安大哥幫忙收拾。

  她現在很後悔,很內疚,不想把保安大哥牽連進去,希望警察放過他。

  而保安黎磊說,潘盼並沒有把人打死,是他。

  他是suicide sound的第8個自殺者,3年前被女友拋棄一直走不出陰影,直到遇到心地善良對自己關心有加的潘盼。可潘盼有男友,她男友因救她落了殘疾,潘盼一直養著他,還堅定這一輩子都不離不棄。

  黎磊因此更喜歡潘盼,他陷入比失去第一個女友更深的苦惱裡,想自殺時,在suicide sound電話聽到了孫琳的遭遇,他很同情她,於是聽了陳翰和她的計劃來殺她,栽贓給她的丈夫。

  這也是為什麼孫琳會在暴雨夜跑去偏僻的悅椿度假溫泉館。

  他們計劃得非常好,但他沒想到潘盼會搶在他前邊襲擊孫琳。

  黎磊說,孫琳並沒有被潘盼打死,是他繼續執行計劃,殺死了孫琳。

  ……

  言焓站在聆訊室裡看著,想了一會兒,問身後的人:「那個裝飾品和死者頭頂第二撥傷痕的對比結果出來沒?」

  徐思淼答:「出來了,匹配度85%。關小瑜說裝飾品的底座和本身都有非常微弱的血跡反應。」

  言焓轉身接過裝飾品的照片端詳。圓形底座上一根紅色的三角形立柱,柱子上穿插著連環的三四個菱形,頂端是半個菱形。

  蘇雅抱著手,瞧一眼甄暖,輕輕道:「裝飾品本身也有血跡,應該就是這個凶器了。和我之前說的一樣,suicide sound的第7次計劃襲擊。」

  甄暖不吭聲。

  關小瑜挑了挑眉,輕輕在她耳邊嘀咕:「她倒是完全對清潔員選擇性忽視了,那可以證明她錯得一塌糊塗呢。」

  言焓放下照片:「我去審一下清潔員。」

  ……

  潘盼一直趴在桌子上哭。

  言焓進去到她對面坐下,問:「為什麼哭?」

  潘盼抹眼淚:「是我害了黎大哥,是我拖累了他。」

  言焓反問:「你的意思是他殺了孫琳?」

  「不不不。」潘盼立即反駁,「我的意思是我不該衝動打死孫琳,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幫忙處理屍體。」

  言焓不做聲。潘盼還不知道黎磊是suicide sound的第8個自殺者,也不知道黎磊一直愛慕她,想為她做事,想為她死。

  潘盼越哭越悲傷:「可孫琳死了,現在說什麼後悔的話都沒用了。」

  言焓判斷著她的表情和肢體語言,定定道:「如果你不想拖累他,還想給自己一個機會,就把實情說出來。隱瞞真相救不了你們任何一個。」

  「我剛才跟另一位警官說的就是真的。保安大哥說是他殺的,他才是胡說。」

  「誰說真話,誰說假話,我自己會判斷。」言焓淡淡道。

  潘盼抹去眼淚,點點頭。

  她先講述了停車場發生的事,與言焓在視頻裡看到的完全一致「後來我把行李箱送去孫琳的別墅,她給我開價,說要3萬塊。」說到此處,她再次淚如雨下,「我1個人要養3個人,一年都攢不下那麼多錢啊。」

  「我從別墅出來,想跳進湖裡死了算了。可我捨不得爸爸媽媽,捨不得我男朋友。想了好久,我也不敢和別人講,就再去找她。」

  潘盼不住地抽泣,「大不了求她,一直求,或許可以少賠點兒。可這次她更凶,一直嘲笑我,辱罵我。她看上去那麼優雅高貴,可嘴巴裡什麼髒話都說得出口,罵我,罵我的父母。她說絕對不會放過我,三萬塊錢一分也不能少。還說……說如果還不起錢,就讓我去賣身。讓男人折磨死我。」

  潘盼摀住臉,淚水順著指縫一個勁兒地往桌子上掉:「警官,你不知道她說了好多恐怖的話。說把我賣掉後,那些男人會怎麼折磨我。什麼捆綁,什麼塞東西,還有更噁心齷齪的我說不出口。我這麼說,你們肯定不相信,可她真是這麼對我說的啊。」

  言焓沉默,他知道潘盼說的都是真的。孫琳描述的那些事,很可能就是丈夫阮雲征這7年間對她做的事。

  「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了。你們不知道她破口大罵說那些下流話的時候,那張臉有多恐怖,像魔鬼一樣。我忍受不了,抓起桌子上的裝飾就往她頭上砸。

  我也不知道砸了幾下,看見出了血,她捂著頭要倒。我很害怕,就跑了。……我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保安大哥的,他平時那麼照顧我,我不該拖累他,我應該自己去死。」

  潘盼哭了太久,漸漸表情呆滯,「我們重新回別墅,不知道她是死是活。黎大哥說要是沒死,這個女人醒來一定會不依不饒,要我的命。他不想看我坐牢受欺負,就打她的臉。我不想他殺人,我也打。打到看不清了,才給她換掉衣服,裝進行李箱。

  裝好後,我怕會在別墅留下痕跡,就花幾個小時清掃,黎大哥幫忙破壞了監控系統,把帶子毀了。我們打算開孫琳的車,把行李箱扔去路邊的樹林裡。但搬行李箱時,發現箱子和人因為一直放在壁爐邊,還很熱。

  黎大哥想如果運氣好,有人路過可以撞上,像車禍一樣。所以又把她從行李箱裡搬出來,沒想她已經僵了。費勁弄了好久才把她掰開。開車把她扔掉後,又返回把車推進湖裡。」

  潘盼說完,牢牢盯住言焓:「警官,這就是事實,我沒說謊,真的沒說謊。」

  言焓沒答,問:「你拿鐵質裝飾打孫琳時,打在頭部哪個部位?」

  「……我不記得,我那時很害怕,就是抓著東西亂打。我只想讓她住嘴,沒想會把她打死。」

  「你離開別墅時,她在哪裡,是什麼狀態?」

  「對不起,」潘盼面容扭曲地搖頭,「我真的記不清了,我不知道她是要倒還是要爬,只看見砸出了血,我太害怕,真的不記得了。」

  「你們後來進去時,她在哪裡?」

  「壁爐邊。可能她一路走一路流血,走到壁爐邊時因為受傷嚴重,倒下了。」

  「她那時是死是活?」

  「死了,我肯定把她打死了。」

  「你們清理台階的時候,是不是花了很長時間?」

  「台階?」潘盼不懂,「什麼台階?」

  言焓心下瞭然,沒有再問。

  ……

  言焓離開審訊室,回到眾人中間,問:「這下看出來了吧?」

  蘇雅點頭,道:「殺死孫琳的不是清潔員,而是保安。我和程副隊審過,他承認了,潘盼告訴他這件事後,他在和潘盼一起去前,以找工具為由讓潘盼等著。

  他先去別墅看了,發現孫琳沒死,就用地上的裝飾物本體打死孫琳,擦乾淨台階上的血跡,把她搬到壁爐邊,再出門去和潘盼一起過來。

  這和潘盼的描述一致。」

  幾位刑警通過表情觀察,這兩人錄口供時都沒有說謊,坦白態度很好。

  後來的測謊儀也測出兩人沒說謊。

  至此,案件近乎水落石出。

  Suicide sound也終於完結。

  ……

  尚局聽說後,來到刑偵一隊的辦公區。

  他特地當著言焓的面好好表揚了蘇雅一番。

  老白聽了,不服氣,從座位上探出頭來:「是我們老大厲害。一開始以為如果是suicide sound犯案,就很難找兇手呢。還是我們老大思維縝密,滴水不漏,一點兒小細節都不放過,這才確定兇手就在十桉裡內部。」

  蘇雅輕巧地笑:「是是,言隊長最厲害。」

  尚局道:「我看啊,你們倆還是和當初一樣,搭檔破案就是所向無敵。蘇雅以後乾脆留在這兒,一年後也別走了。」

  蘇雅咬著唇笑:「除了您,也就沒誰留我了呀。」

  言焓不知聽也沒聽,插兜靠在窗子邊,唇角掛著一抹敷衍淡淡的笑容。

  他無意間抬眸,見甄暖坐在公共辦公桌旁,還在翻著她手中的凶器圖形資料,秀氣的眉毛卻是越皺越緊。

  「甄暖?」

  「誒?」她抬起頭來。

  「怎麼了?」

  她咬咬唇,欲言又止,可想起言焓在十桉裡跟她說的話,她深深吸氣,一咬牙:「這案子沒完,」她看著蘇雅,「凶器不對,就是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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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5

  蘇雅心態挺輕鬆的,不認為她能找出什麼,問:「哪裡不對?這就是suicide sound的第7次計劃殺人,栽贓阮雲征。」

  甄暖蹙眉半刻,堅定道:「不是。我模擬過了,打死孫琳的凶器不是這個裝飾物,他們一定有所隱瞞。」

  辦公區裡安靜下來,大家紛紛從自己的座位上探出頭看。

  蘇雅覺得她真是不可思議:「裝飾物底座和本體都檢測出了血跡。」

  甄暖搖頭:「本體上的血跡可能是第一次用底座擊打時,飛濺上去的。在水裡泡了太久,已經無法判斷血跡類型。」

  言焓靠在窗邊聽著,彎了彎唇角。

  蘇雅不認為這是嚴謹,反認為她冥頑得不可理喻:「對於不容易定性的傷痕來說,凶器匹配達到85%已經是鐵證。

  現在人證物證都在,兩位嫌疑人證詞高度吻合,人自己都承認了。

  幾個微表情專家看著,保險起見連測謊儀也測過。

  他們沒有撒謊,也沒有隱瞞。」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看不出他們撒謊,但……就是不對。」甄暖紅了臉,抿著唇,固執地搖著頭,半晌,又較勁兒似的嘀咕,「我只是說事實,凶器不對,就是不對。」

  言焓站在逆光的光線裡,黑眸沉沉,靜靜地看著她。

  蘇雅不悅了,挑眉:「事實?什麼是事實?

  我剛才說的那些顯而易見的事實你看不見,你的模擬課題和模型才是事實嗎?

  現在事實擺在這兒,你還是不肯承認你的模型和數據庫有失誤?你所謂的研究根本就算不上研究,之前你靠運氣撞對了一個扳手,不會一直對下去。」

  言焓不經意蹙了眉。

  大傢伙兒也都驚詫地看著蘇雅,覺得她對甄暖稍稍過分了一點兒。

  正在大家以為平日裡柔柔軟軟的甄暖會承受不住時……

  「該承認有失誤的是你!」甄暖筆直地迎視她的目光,一瞬間被激了,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

  「什麼?!」

  「該承認有失誤的是你。你的工作態度不對,你做心理分析時完全按照想當然的畫像而來,根本不考慮會存在其他的可能性。」

  「想當然?」蘇雅下不來台,直覺像是被她狠抽了幾耳光,「我的畫像推理都是有證據支撐的。」

  「是。可是你要知道,一件證據,它可以證明你的畫像是對的,它也可以證明另一種推測是對的。

  但在證據證明你的畫像符合後,你就完全否認別的推測和別的可能性。美其名曰是刑偵與犯罪心理的結合,實際卻是完全打壓其他的可能性。

  隊長一直說不要先入為主,可你似乎並沒做到。

  你和隊長的確是非常好的搭檔,因為如果不是隊長足夠嚴謹替你補漏洞替你收拾殘局,你的畫像會嚴重誤導大家的偵查方向,浪費整個隊的時間。」

  辦公區頓時靜得像冰封過。

  誰也想不到小貓突然發威,比老虎還厲害。

  「意外出現的清潔員潘盼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是因為保安正好是第8個受害者,他很可能就在計劃執行之前殺了孫琳。那這次的案子就和suicide sound沒有任何關係。

  你看不到嗎?你才是真正的運氣好。

  如果我是你,我現在會覺得萬幸,覺得惶恐,根本不會好意思說我立了功!」

  蘇雅生平第一次臉上火辣辣的疼,可面對甄暖的話,她竟連一句都無法反駁。

  辦公區裡靜得落針可聞。

  尚局長稍稍皺起了眉心,語重心長道:「甄暖啊,蘇雅當刑警多年,她的經驗和知識比你豐富。你新來沒多久,要注意多學習,要禮貌。」

  甄暖聽出了責備。

  剛才和蘇雅爭執,她看上去很凶,可整個人都在顫抖,雙腿都快站不穩。

  此刻,壓抑的情緒宣洩完,她再也拿不出那一瞬爆發的氣勢,瞬間陷入更深的羞窘和心酸,哽咽了,委屈道:「我不是不承認自己有犯錯的可能,但她根本沒看過我對凶器的數據模擬,也不清楚我的實驗和研究,就一次次否定我。」

  蘇雅咬牙:「根據傷痕推斷凶器本來就是一個模糊的事,現在根本沒有系統精確的模式和方法,難道你要說你開創先河,解決了法醫界的大難題?

  保安和清潔員他們都認了,這就證明你的實驗有誤,為什麼你還是不承認?」

  「我沒錯。我一定會證明我沒錯。」甄暖強忍著眼淚,轉身衝出了辦公區。

  她一走,五顏六色的目光都落到了蘇雅身上。

  蘇雅扯扯嘴角,看言焓:「手下的人這樣,你都不管一下。」

  言焓聲音不大,為留她面子,僅限她一人聽到:「她說的正是我想的。」

  ……

  被甄暖指責之後,蘇雅為了保險,特地和程副隊一起去看守所審問了suicide sound的頭號主播陳翰。

  這次,面對證據和黎磊的口供,他承認了策劃第7起自殺栽贓案的事實。

  譚哥也再一次給潘盼和黎磊做了測謊,兩人依舊是都沒說謊。

  犯罪事實很清楚:潘盼第一次和死者孫琳在客廳談判砸傷她後跑了。

  她以為把她砸死了,向保安大哥黎磊尋求幫助。黎磊正好是suicide sound的第8位試圖自殺者,要幫孫琳陷害她丈夫,同時想幫心愛的女孩潘盼,於是他以找工具為由穩住潘盼。自己先去別墅看。

  孫琳沒死,而黎磊按計劃要殺死她。這件事無法對潘盼解釋,於是他用潘盼用過的裝飾品砸死孫琳,清理台階上第二次擊打的血跡後,把孫琳搬到壁爐旁。

  他再返回帶潘盼回別墅,謊稱孫琳自己走到壁爐這邊暈死過去,然後當著潘盼的面用扳手砸孫琳的臉。

  ……

  兩批人各自確定後會和。

  程副隊和言焓說:「現在一切事實都符合了,兇手是黎磊,凶器是紅色裝飾品和後來的扳手,沒有別的了。我想,這次小貓或許真的判斷失誤。」

  言焓不予置評,跟沒聽見似的。

  老白仍然護短:「不管怎麼說,裝飾底座和扳手,全是靠小貓才找到的。也不能一股腦兒地否認她的研究。」

  蘇雅裝沒聽見,不和他計較,對言焓說:「這下你看到了吧,所有證據都在這兒。」

  「還差一項。」言焓插著兜在辦公區內踱步,偶爾望一望樓下的廣場,完全不看眾人。

  「差什麼?」

  「谷清明。」

  「啊?」蘇雅不理解,可言焓不解釋。

  她心裡煩悶,都已經證明甄暖錯了,他怎麼還一副想為她扳回局面的樣子。

  言焓低頭看窗外,想著之前甄暖質問蘇雅的樣子。

  他似乎有種錯覺,覺得她像夏時,萌萌軟軟的樣子像,偶爾發起脾氣咬人倔得死不鬆口的樣子也像。

  或許……他揉揉眉心,或許這些想法只是自己為自己最近的分心找借口。

  ……

  半分鐘後,谷清明拿著報告走進辦公區,木訥訥地匯報:「言隊,檢測結果出來了。甄暖在死者顱頂發現的紅色油漆和玻璃鐵器裝飾品上的紅色油漆……不匹配。」

  言焓斂瞳,而其他人都驚怔:「什麼?」

  「不是死者車上的油漆,也不是農用車的。鑒於死者身上到處都沒有相似的油漆,我認為,就像甄暖說的,還有另一件凶器。」

  蘇雅頓時臉色發白。

  言焓拔腳走出辦公區:「把黎磊帶回來!」

  ……

  審訊室內,保安黎磊仍然不停地堅稱凶器就是裝飾品。

  可當言焓拿出鐵證時,黎磊傻了眼,不明白是什麼樣的高科技讓細小的油漆片告訴警察他撒了謊。

  黎磊說不出真正的凶器,便閉了嘴,陷入沉默。

  言焓和他耗著。

  不久後,蘇陽通過耳機向言焓匯報:「老大,按你說的,我們剛才查過,黎磊的銀行卡沒有異樣。但潘盼的卡上多了一筆300萬的錢,潘盼她自己並不知情。」

  言焓心裡一清二楚了,卻尋常道:「潘盼銀行卡裡多了300萬,我想,應該是她為錢殺人,你沒事了。」

  他說完便起身要走。

  黎磊忽然崩潰:「不是她。是我!錢是我找阮雲征要的。」

  他痛哭流涕:「那天我穩住潘盼,先去別墅,從落地窗裡看到一個男人用紅色的東西在砸孫琳,後來又在台階上清理血跡。那正是他的丈夫。

  我原本想,這樣的話第7號計劃反而能更順利地實施。不用陷害,阮雲征就可以去死。我想告訴潘盼這個好消息,可走了幾步我又回去了……

  那天潘盼找我哭,說她生活的辛苦和貧窮。我沒錢,我想幫她。所以我去和阮雲征說,給我300萬,我就幫他拋屍。

  沒有轉賬,是後來給的現金,我全部存在潘盼的卡裡了。

  求求你們不要拿回來,給她吧。她過得真的太苦了……」

  ……

  這突如其來的反轉讓大夥兒全陷入震驚和匪夷所思。

  這個普普通通的保安竟然心理素質好得躲過了測謊儀?!

  微表情判斷,測謊儀,證據……原來,任何事都會有疏漏。

  恰恰只有人,只有人,懷著一顆不放棄任何疑點的心,一顆拼圖再完美也要摳出不和諧的執著的心,才能挖出真相。

  恰恰只有人才能做到真實,像言焓的這樣的人,像甄暖這樣的人。

  事到如今,蘇雅已經無話可說。

  正如甄暖說的,她是運氣好,有他們補漏,她才沒有犯下大錯。

  而甄暖死死揪住不放的「另一件凶器」終於成了突破口,把她的「第7個自殺者」畫像砸得支離破碎。

  ……

  言焓立刻下達命令,緝拿阮雲征。

  而蘇陽那邊的回話是:「阮雲徵人聯繫不上,人機分離,他的車在半小時前經過了進入十桉裡的山口。」

  老白聽到後,嚇得手中的水杯匡當掉在地上,他驚得彷彿見了鬼:「完了!」

  「怎麼?」

  老白差點兒急哭:「我十幾分鐘前打電話問小貓在哪兒,她說她在十桉裡,要再去看看現場。她要是碰到阮雲征那個變態狂了怎麼辦?」

  言焓狠狠一愣,眼前莫名劃過很多畫面:她站在高高的起風的塗鴉樓頂,像立在末世的廢墟裡,背對著朝她靠近的蒙面人,捂著嘴緊張卻信任地望著他;她站在北風肆虐的車外,想上車卻被他攔在外邊,表情可憐又委屈,說「為什麼丟下我?」;還有她常常會窘迫地低下頭,只露出紅一陣白一陣的側臉。

  他好像對她說過「那就去給你的感覺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說「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要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她真的去了。

  言焓咬了咬牙,一瞬間恨不得一耳光抽死自己。

  ……

  悅椿地下停車場。

  甄暖拿著從服務員那裡要來的房卡,打開了工具室。

  室內光線很不好,亮著燈也昏昏暗暗的。

  工具室內擺著好幾排木架,上邊是數不清的工具:鏟子,扳手,錘子,鐵鋸,起子……多得數不清,各種顏色都有。很多閃著冷冷的銀光。

  甄暖卻並沒感覺害怕,她穿梭在架子與架子之間,歪著頭一個工具一個工具地看,時不時又低頭看看手中用電腦模擬出來的凶器接觸面。

  她找到幾個紅色的工具,但不符合她紙上的圖形。

  她想,或許那個工具是自帶的,只要找出是什麼,也是好的呀。

  她正看得出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細小的金屬碰撞聲。

  她愣了愣,抬起頭來,回頭看:「誰呀?」

  昏暗的掛滿金屬工具的房間裡,冷光閃閃,沒人應答。大門還開著,不算太亮的光從停車場灑進來。

  陰森森的。

  她探著脖子看了一會兒,並沒有人影呢。

  甄暖癟癟嘴,回頭繼續找工具。

  一轉頭,她看見一樣泛著冰冷光芒的東西,她過去把架子上的工具扒拉開,底下是一個剪形千斤頂。

  它的底座好像……

  甄暖抿唇,感覺到身後有股奇怪的氣息,好像哪兒不對。她又回頭望了一下,除了奇奇怪怪的工具之外,沒有人。

  四周靜悄悄的。

  她又回頭搗鼓那個千斤頂,想了想,拿著螺絲搖啊搖,當剪形千斤頂完全豎立起來時,這個奇怪的形狀正是她要找的凶器!

  「另一件凶器」應該是一個紅色的比這個大一點兒的千斤頂!

  甄暖興奮極了,嘟著嘴自豪道:「我就說了我沒錯。」

  她很快拍了照,剛要出去,便聽見身後起了隱約的腳步聲??彷彿有一道黑影在架子間閃了一下。

  甄暖皺著眉剛要回頭,叮鈴鈴的手機響阻礙了她的動作。

  她從兜裡掏出手機,是言焓。

  自她衝出辦公區後,就一直沒和他聯繫,現在他來興師問罪了?

  她接起電話,聲音蔫蔫的沒精打采:「隊長,我還在……」

  一聲冷沉而急速的命令:「如果你獨自在室內,立刻出來,到有人的地方。」

  甄暖腦子一懵。

  一瞬間,從進屋到現在所有不對勁的感覺變成了一個實質的點,落在她背後。

  她緩緩低下目光,看到了地上拉長的影子,那個影子的手裡拿著某種長長的尖銳的工具。

  甄暖背脊一陣陣發涼,竭力穩住腳步,裝作不經意地往外走,想拉開距離。

  嗓音還和剛才保持一致,懨懨的:「哦,知道了。」

  可就是這樣的回復,言焓一聽就知道,要出事了。

  有好幾秒,兩人都沒說話。

  彷彿是隔了一個世紀。言焓張了口,聲音很輕,很輕:「甄暖,我們,可能趕不過來了。」

  甄暖壓抑在胸口的恐懼失了控地狂湧,她的心狠狠一磕,突然間想哭。

  她癟了癟嘴,卻還是那句:「哦,知道了。」

  電話兩頭都是寂靜無聲。

  「甄暖,請盡力保護你自己。」

  她怕得想哭,卻不敢,嘴唇顫抖得幾乎要掉下來,強忍著害怕和眼淚:「可……隊長……我不會……怎麼辦……」

  隊長,你來救我好不好。

  甄暖眼淚朦朧,握著電話,一點點靠近大門。

  她想,只要在通話中,身後的人應該不會動手。

  只差幾米了,她緊張忐忑到極點,手死死揪著文件夾,就聽手機那頭言焓說了句話,三個字,很輕,很低,絕望。

  她猛地怔住,不知道為什麼,心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痛得發麻。

  甄暖鼻子發酸,眼淚出來了,卻笑著回應了一句,然後朝最後一排架子跑去。

  可旁邊的架子後閃過一個黑影,在她面前,慢慢地,關上門,落了鎖。

  阮雲征臉色冷靜,目光邪肆,一步步走近,把臉色煞白的甄暖逼得連連後退。

  「你說,孫琳的享受都是裝的,只為讓我快點兒結束?」

  ……

  電話那頭,言焓聽到這句話,心狠狠一沉:「甄暖,把手機給他,我和他講!」

  阮雲征一聲狂笑:「你們聽好了。」

  隨即,電話被甩開,下一秒,便是布料破碎的聲音,和甄暖撕心裂肺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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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6

  在老白說出甄暖去了現場的一瞬,眾人一個個變了臉色,椅子刷刷推開,即刻去十桉裡!

  言焓腳步飛快,臉色冷峻:「老白,立刻聯繫悅椿的工作人員去找她。

  找交警大隊,讓十桉裡附近執勤的交警馬上趕去悅椿,不管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幹什麼,即刻去找她。」

  老白哭喪臉:「要是沒車呢。」

  「跑也要去把她給我找回來!」

  周圍一片死寂。

  蘇雅快步跟在言焓身後下樓,見他整個氣場都變了,竭力安慰:「別擔心,現在是白天,應該不會有事。」

  言焓:「天氣不好,工作日,悅椿入住率極低。那些服務員也全是不在崗的。剛才老白打電話都沒人接。」

  蘇雅又說:「再怎麼甄暖也可以跑吧,應該沒那麼危險。」

  言焓語氣依舊冷淡:「她身體素質很差,基本的防身術都使不出來。」

  蘇雅沉默了。

  走出大樓,言焓吩咐林子:「叫救護車。」

  「可人沒出事啊。」

  「等出事就來不及了。」蘇雅瞪一眼發愣的林子,「快去啊!」

  十桉裡偏遠,假如真出什麼事,那可說不準。

  言焓很快發動汽車,風一樣離開院子,同時拿起手機打給甄暖。

  電話一接通,言焓便命令她馬上離開所在地。可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問為什麼,只是蔫蔫地說:「哦,知道了。」

  一句話,言焓的心一沉。

  到了這種時候,他不知還能說什麼,只能說實話:「甄暖,我們可能趕不過來了。」

  這次,她沉默更久,終究重複一句:「哦,知道了。」

  這一聲……

  汽車飛速奔馳,車窗外風聲瀟瀟。

  言焓抿了抿唇,不知為何他的心會難受得揪起來。

  「他在你身後嗎?」

  「嗯。」

  「盡力保護自己。」

  她輕吸一口氣,聲音很悲傷:「可,我不會,怎麼辦?」

  他聽出她的欲言又止。

  若不是怕驚動身後的人,她一定會說:隊長,你快來救救我好不好?

  可此刻,握著電話,他與她隔著飛越不過的千山萬水。

  他心頭徒生一種久違的絕望的無力感,很陌生,又異常熟悉。

  良久,他低一下頭,也低了聲音,輕輕地說:「活下來。」

  「甄暖,請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

  「……」那頭的人靜默無聲,卻在一秒後強打起精神,輕輕地笑了,說,「好噠~~我聽你的吶~~」

  言焓狠狠一怔,心像是被重拳集中。

  「對不起……甄暖。」

  言焓已經不知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一種很久沒體驗過的害怕,一種很陌生的感覺。

  他怕他的一句話害了她;怕來不及趕去,兇手就把她拖到沒人的角落,欺凌她,羞辱她,折磨她,把她擊打得血肉模糊,再也不是原來完好無損的樣子。

  就像他想過無初次的……阿時。

  這一刻,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還能對她說什麼。

  他攥著手機,聽她溫柔地笑:「沒事兒。」

  很快,那邊傳來她急促的腳步聲,關門聲,死一般的安靜後,是阮雲征邪氣十足的話語:「你說,孫琳的享受都是裝的,因為她希望我快點兒結束?」

  言焓慌了,猛然道:「甄暖,把電話給他,我和他講!」

  可電話接過去,對方淫邪地笑出一聲:「悅椿的工作人員都被我高價支出去辦事了,沒什麼好談的,你們都給我好好聽著吧。」

  電話被重重地放在某個地方,隨後便是布料撕裂的聲音,和甄暖淒慘的尖叫。

  後排的蘇雅都聽見了,和身邊的譚哥老白對視一眼,三人眼裡都是驚慌和憋忍不住的悲憤。

  言焓所有的理智和鎮定差點兒在這一瞬間崩潰,他把手機猛地摁到方向盤上,死死捏著,雕塑般一動不動。

  撕衣服的聲音掩蓋不去阮雲征嘴裡令人作嘔的污言穢語,掙扎中不斷有架子的碰撞聲和工具摔落的聲響。

  甄暖一直在哭喊,嗓子都啞了。

  起初撕心裂肺地慘叫,後來如孩子般嚶嚶嗚嗚無力地哭,一直在喚隊長,喚沈弋,喚副隊小瑜,喚譚哥老白,喚黑子林子小松大偉,喚媽媽……

  喊他們快來救她。

  老白大罵一聲,抱著腦袋嚎哭起來。

  言焓握著方向盤,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裡。他一動不動盯著前方的路,眼裡似乎湧進了什麼酸澀而刺痛的液體,讓灰暗的視線變得模糊了,銀光閃閃。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那邊沒了聲音,斷線了。

  車廂裡的氣氛沉悶而死寂,只有車輪在風裡奔馳的聲音,和老白哽咽的哭聲。

  ……

  警笛鳴叫閃爍,一串警車急速跑在去往十桉裡的高速路上。

  十幾分鐘的車程像永遠走不到盡頭一般漫長。

  言焓的側影冰涼冷寂,隱隱含著不動聲色的怒。

  車內鏡裡,一雙幽深而泛著水光的眼睛筆直而執拗地盯著前方,一瞬不眨。

  ……

  一串串的警車下了高速,衝進山口,警笛聲響徹整個冬日枯敗的山林。

  某個時刻,電話響起,是率先趕到的交警:「人已經找到,我們立刻送她出去。」匯報完畢,還有在場人對話的餘音:「你們幾個把傷口壓好,千萬別松……」

  斷了。

  誰都聽得出情況很嚴重。

  言焓開著車,沒有發言。

  枯灰色的樹林高速後退。

  對講機又響了,來自最前方的一輛警車:「迎面有悅椿度假村的麵包車,是停下攔截,還是繼續行路。」

  言焓:「你們先走。」

  汽車高速行駛,對面的那輛車也像風一樣捲來。

  言焓的眼神銳利地掃過去,瞬間看清車座上的那個人,穿著工作服,戴著低低的帽子。可露出的那半張臉,正是阮雲征。

  電光火石間的判斷讓他不自禁握緊方向盤,面容沉著,沒有別的動作,只說了句:「扶好。」

  車後邊的三人心裡一驚。

  對面來的麵包車和警方的車隊高速擦肩而過著。

  言焓始終沒動靜,沉穩冷靜至極。

  可等那輛車要經過他身邊時,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猛打方向盤,車胎在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

  車頭急轉,猛烈而準確地撞進了麵包車的車身。

  匡噹一聲巨響,麵包車躲避不及,劇烈側滑著撞進路邊的樹樁裡。

  言焓拉起車上的手剎,瞬間跳下。

  後邊的警車全部緊急剎停,無數刺耳的急剎車聲中,刑警們全從車上跳下,將麵包車團團圍住。

  車裡的阮雲征被撞得不輕,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試圖要倒車,可言焓剎停的車堵在他的車身上。

  他轉動方向盤,猛踩油門要強行突破。

  「危險!」眾人紛紛躲讓。

  只聽「砰」的一聲槍響,震徹天際,枯樹椏間的麻雀齊齊振翅飛天。

  巨響過後,山林裡一片死寂,麵包車也停止了運轉。

  ……

  阮雲征全身僵硬地握著方向盤,驚愕地瞪著眼球,從頭到腳都僵直著,只有牙齒在打顫。就在片刻前,一枚子彈打飛了他頭上的帽子,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頭髮被燒掉了一半。

  阮雲征控制住自己,望向車外,就撞見幾米開外一個黑漆漆的槍口,和一雙比槍口還危險的眼睛。

  言焓眸光平靜如古潭,手中的槍點了一下,警告:「再動,下一枚子彈打穿你右眼。」

  阮雲征起先面如死灰,半刻之後,卻恢復了鎮定。

  他竟揚起嘴角笑了笑,投降地舉起手,被警察們扭了下來。眾人這才看到他的褲管裡在滴血,紅涔涔的流到地上。他唇色灰白,人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居然還聳聳肩挑釁。

  言焓仍然黑眸沉沉盯著他,手中的槍並沒有放下,對扭著阮雲征的同事們說:「放開他。」

  黑子和林子愣了愣,依言照做。

  阮雲征看著言焓舉起的槍口和那雙黑漆漆的冷酷的眼睛,驀然察覺到了不對,片刻前的鎮靜驟然煙消雲散,他要幹什麼?

  言焓一字一句,平靜淡淡道:「阮雲征拒捕,刑偵一隊隊長言焓,將其擊斃。」

  說完,他拉開了保險栓。

  卡擦一聲金屬碰撞,讓天地靜了聲音,失了顏色。

  所有人在一瞬間驚呆,齊刷刷看向言焓。

  卻見他的臉在北風裡冰冷得不像他!

  阮雲征明白了,剛才欺負警察不敢拿他怎麼樣的篤定早沒了,頓時腳軟地靠在車上,強定著忍住驚慌地四處看:「這麼多人看著,我沒有拒捕!」

  言焓:「好。我們來賭。他們說你拒捕,我寫份報告;他們說你沒拒捕,我去坐牢。」

  蘇雅嚇得心驚膽戰,攔去言焓前邊,瞠目瞪他:「你瘋了?」

  「我是瘋了。」

  他很平靜地說:「我現在只想殺人。」

  ……

  夏時消失後,言焓很多時候,獨自一人的時候,會忍不住想:她被人抓走後發生了什麼事。

  有沒有男人欺辱她,折磨她;有沒有人把她囚禁,關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他最心愛的寶貝,最心疼的女孩,是否被人當破布一樣對待,是否被人當畜生一樣凌辱,是否被剔了肉削了骨頭,被人切成一塊一塊,是否被吃了……

  任何一種想法都讓他生不如死,恨不得殺人,殺了全世界!

  ……

  蘇雅驚怔。

  言焓失控了,他從來不會失控。

  「言焓,」她眼中冒出了淚,「你別這樣。求你別這樣。」

  言焓看她半秒,唇角邪氣地一勾,笑了笑:「也對,值得我殺的人,不是他。」他在笑,把槍收了回來。

  蘇雅渾身發涼,剛才言焓的笑,又陰又冷,彷彿釋放著某種不可抑制的野性和邪氣。

  她莫名想起尚局說:「言焓骨子裡有股壓不住的野邪,不太像警察。我很擔心,夏時的那件事,會讓言焓有天失控走上錯路……」

  阮雲征大氣不敢出了,軟在地上,再也沒有了之前放蕩又無所謂的樣子。

  刑警們很快在他的車裡搜到滿是鮮血的水果刀、斧子,還有甄暖的粉藍色內衣……

  「我操你大爺!」老白暴紅了眼,揪住阮雲征的衣領把他提起來,一拳狠狠揍上去。

  阮雲征捂著發痛的臉頰,大罵:「你打人,我要投訴……」

  話沒完,老白又是一腳猛踹。

  蘇雅看得著急:「老白你別……」看看周圍,「你們攔一下啊!」

  譚哥和黑子他們全都不攔,連程副隊也不阻止。

  「言焓,這要出事的。」

  言焓涼涼地笑:「老白有分寸,出不了事。打壞了算我的。」

  蘇雅:「……」

  這時,遠處救護車的鳴叫劃破天空,刺耳又刺心。大夥兒靜止一瞬,全紛紛上車把堵在路中的警車挪開。

  言焓立在蕭索的北風裡,眼眸清凜地望著那閃著紅燈的車由遠及近,風一般從面前疾馳而過,又漸漸遠去。

  那輛車的裡面是怎樣一種情況,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

  再次回到悅椿,言焓走在空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忽然發覺,甄暖其實很有勇氣,這樣空曠幽暗的地方,一個女孩也敢來。

  也果然是社會經驗不足,太傻,太傻。

  他推開工具室的門,痕檢員們全低頭在勘測,氣氛憋屈而沉悶。

  天色晚了,又避了光,屋子裡黑漆漆的,地上放眼全都是血,經過特殊處理在黑暗中散著觸目驚心的螢光。

  地板上一灘灘一條條,牆壁上也四處飛濺著。

  甄暖胖胖的栗色雪地靴倒在門邊,綠色的圍巾,淺藍色的軟呢大衣,白色的毛衣T恤全碎了,散落在各處。

  言焓在門口站了幾秒,終究沒進去,拉上門退了回來。

  他插著兜沉默無聲地走回地面,筆直地在台階上站了一會兒,走下一級坐到地上,掏出一根煙點燃。

  他坐在北風和煙霧中,望著沉下來的天色,一根接一根地抽煙。

  關小瑜提著勘察箱出來。

  見言焓坐在門口,她擦擦紅紅的眼睛,走過去,鼻音很重地說:「我問了最先找到甄暖的交警。他說……甄暖裸著上身趴在地上,身上都是傷,頭上也有多處鈍器傷……腹背還被捅了幾刀。可……手裡還抓著阮雲征的鞋子。」

  「嗯,知道了。」言焓低頭,把煙摁滅在台階上。

  關小瑜擦擦眼淚,剛要走,想起什麼又說:「隊長,有一件很奇怪的事。」

  「說。」

  「潘盼和孫琳的DNA序列是一致的。」

  言焓沒動。

  「她們兩個是失散的雙胞胎。」她說完,又揉揉眼睛,跑開了。

  言焓沉默,玩著手裡的火柴,又點了一根煙來抽。

  蘇雅從遠處走過來,坐在他身邊:「阮雲征說了,他……到一半,被甄暖拿鋸子……傷了那裡。他震怒之下,拿錘子砸她的頭。可能打了四五下。等她不動了,又聽到幾個交警喊甄暖的名字。他扔了錘子要逃。但……」

  蘇雅別過頭去,忍住眼淚,「甄暖抓著他的鞋子不放他走,他就……就捅了她兩刀。」

  言焓瞇著眼,緩緩吐出一口煙霧,看它消散在風裡。

  「蘇雅,你現在別和我說這些。」

  「我……」

  「別說話。」他盯著夜色,「蘇雅,別說話。你讓我想說髒話了。」

  蘇雅心如刀割,眼淚嘩地落下來,可他仍是不看她,不為所動,只有側臉寂寥。她摀住臉,低低地哭:「對不起,言焓,你怪我吧。怪我不該嗆甄暖,激得她這個時候來現場。怪我不專業。怪我……」

  「不怪你。」言焓低下頭,搖了搖,「怪我。」

  「怪我不該讓你進一隊……也不該讓她進C-Lab。」

  ……

  天黑如墨。

  開車回去的路上,聯絡員給言焓匯報:「言隊,甄暖現在還在手術室。」

  「嗯。」

  言焓關上對講機,打了個電話給老白,「林老師和秦姝手頭上沒事,讓她們兩個去醫院看看。其餘人繼續堅守崗位,一切等結案再說。」

  「好。」

  他抬手掛掉電話,卻看見通話記錄的下面幾行,還有甄暖的名字。

  車窗外夜色流淌,言焓靠進椅背,擰起的眉心鬆不開了,耳朵裡的聲音也揮不去。

  當時,他握著手機,在甄暖的那一聲慘叫之後,還聽到了很多別的聲音,有阮雲征斷子絕孫般的嘶吼,還有很多。

  比如鋼鐵砸在頭上沉悶卻清脆的聲響,比如刀刃刺進身體那似潑水似裂帛的詭異聲音,又比如,女孩口齒不清,氣若游絲地一聲:「……千斤頂……」

  她終究是找到了那「真正」的凶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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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7

  甄暖清醒過來時,感覺異常痛苦,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疼。

  麻醉藥的藥效過了,她頭上肚子上痛得像被人撕開鮮血淋漓的傷口,拿著灼熱燒紅的鐵往上燙,內部像有絞肉機在一刻不停歇地翻攪。

  好難受,難受得生不如死。

  她想哭出來發洩,卻張不了口,腦袋疼痛暈眩,彷彿塞進去了無數只蜜蜂在裡面飛舞搖晃。

  「嗚~」她極其難受地哼出一聲。很快就感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手掌寬厚而溫暖,她再熟悉不過。

  沈弋俯身靠近她:「醒了?」

  他的臉懸在她的上空,深邃清黑的眼眸冷靜有神,隱隱透著心疼與幽狠。

  「我沒事。」她一開口,才發現嗓音嘶啞乾枯,說沒事,身體卻痛出了眼淚。

  「我知道很痛。」沈弋聲音極低,壓抑著某種隱忍的憤怒與傷痛,「可不能再打麻醉藥了。」

  甄暖癟癟嘴,哀哀地嗚咽一聲:「好痛。」她一瞬間委屈心酸得要命,嗚嗚直哭,偏偏痛得不能動,只有兩隻手指笨拙地抓抓他,「好痛,沈弋,我快痛死了。」

  她一直哭一直流淚,起初傷心地嗚嗚,到後來聲音漸小,變成委屈地嚶嚶,再後來,便只剩微弱地哼哼了。

  人哭累了,也就慢慢睡著了。

  ……

  週而復始幾次,幾天後疼痛漸漸消減,也就不哭了,偶爾動兩下,精神也慢慢好起來。

  甄暖第一次抬起腦袋時,看見整個病房都是鮮花:「怎麼買這麼多,搞得像花圃一樣。」

  「你同事們送來的。」沈弋臉色冰涼,顯然不領情。

  她伸手摸摸他的手背,軟軟地哄:「我沒事啦。再說也不關他們的事,這次是我自己跑去的,大家對我還是很好的。」

  「這樣的好有什麼用?」沈弋清冷道,「如果你死了,他們會傷心難過,然後繼續往前走,誰會一直記著你,記一輩子?」

  「只有我會。」

  甄暖怔住,突然間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說這話時,沒看她,也沒深情款款的眼神,可她的心竟狠狠磕絆了一下,猛地摔進一捧溫暖的水裡。

  她手伸過去再次摸摸他的手背,這次握住了便沒鬆開:「好沈弋,我真的沒事,別擔心,也不要生氣。」

  他低眸看一眼手背上她蒼白的小手,語氣緩和半點,卻褪不掉天生的清冷:「沒事?前兩天水都快哭干了。」

  甄暖微窘,緩慢道:「那時剛從噩夢裡醒來,有些害怕。而且,或許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更容易哭了。」

  她越說聲音越低,羞得抬不起頭來,只默默地眨巴眨巴眼睛。

  沈弋微愣。雖然只有隱約的弦外之音,但這已是這些年她主動和他說過的最依賴最親密的話。心底所有的沉悶全在這一刻被撫平。

  他翻轉手掌,與她手心相對,緊緊握住。

  他的手熾熱熨燙,她慢吞吞地紅了臉頰,緩緩低頭往被子裡縮了縮,遮住紅彤彤的臉蛋,只露出一雙睫毛低垂的眼睛,緊張地撲閃撲閃著。

  沈弋安靜地撫著她的手,低頭在她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

  她顫了一下,條件反射地要抽回去,卻被他緊緊捏住手指。

  沈弋抬眸,再次靠近她,輕聲道:「暖暖。」

  「唔?」

  「不要做這份工作了,好不好?」

  甄暖抬起眼眸,眸光筆直,黑溜溜,濕漉漉的,有些迷茫,有些猶豫,卻不像之前對這個問題那麼牴觸。

  他知道,這次瀕臨死亡的羞辱和受傷給她的身體和精神造成極大的重創,這段時間會是她意志最弱的時候。

  她的受傷,他很心痛,但也有可利用之機,錯過這次機會,以後就很難再勸她退出。

  「你知道我得知你出事那一刻的心情嗎?」

  甄暖沉默,眼裡流露出一絲歉疚。

  這正是他想看到的:「答應我。」

  她輕輕垂下眼眸,想起那天在昏暗的地下室裡,那個猥瑣的男人說著下流的語言描繪她的身體,他撕她的衣服,折磨她,還差點兒……

  她一直哭一直呼喊,可沒人來救她。

  她猛地顫了一下,心狠狠地發抖。

  終於,她點點頭:「……好。」

  他對這個答案是滿意的,又問:「你剛才說做了噩夢?」

  「夢見當年的車禍。」

  沈弋心微微一沉:「車禍?」

  「嗯,很真實……好像時間很久了。有一個人死了,還有人在旁邊看著……身上好痛。還有你。」

  沈弋:「我在幹什麼?」

  「你在救我啊。」

  「……嗯。」

  「你把我從車輪底下拉了出來。」她問,「當年是這樣嗎?」

  「那時候很混亂,我也受了傷,記不太清了。」

  「哦。」她有些失望,「我還以為記起來了呢,原來只是夢。」

  ……

  似乎很朦朧,似乎很清晰。

  甄暖聽見了不輕不重的關門聲,門鎖咯擦一聲歸位。她的心失重般直線下墜。

  阮雲征走了進來,凶狠的目光逼得她連連後退,撞到牆上。

  她從來沒有如此害怕,轉身往後跑,他卻撲上來,手鑽進她的衣服把她扒得光溜溜的。她痛苦得想死,她拚命掙扎哭喊,但沒人來解救她。

  那人的手要撕開她褲子,隊長的聲音在說「活下來」,她拚命爬過去抓起鋸子刺向阮雲征。阮雲征厲聲慘叫,她以為自己得救了,可遭到了反撲。一瞬間,她腦袋後邊起了風,時間停止了流動,又瞬間加速。

  一道巨大的力量炸開在頭顱上,鋼鐵撞擊的聲響空靈而恐怖。

  她的頭爆炸了,眼睛耳朵失去所有知覺,看不見聽不見,只有尖銳到無法思考的疼痛。

  只是一擊,她就垮了。

  更大力量的毆打接二連三砸在她頭顱上,她毫無招架之力,滿世界都是充盈鼻腔和口腔的血腥味。

  她看見自己躺在解剖台上,頭顱碎成一片一片。

  還有一把刀朝她刺來……

  她恐慌無助到極點,「啊」地一聲尖叫,驚駭地睜開眼睛,心臟狂跳,卻只看見空白的天花板。

  醒來一個多星期了,她還是不停地做噩夢。

  好難受,真的好難受。

  甄暖怔怔出神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房間裡有人。她緩緩扭頭,便撞見言焓筆直而安靜的眼神。

  他見了她,微微一笑,將懷裡的捧花隨手放進花堆。

  原來朦朧中聽到的那一聲關門,是言焓。

  言焓走到病床邊,拉了椅子坐下,問:「身體恢復得怎麼樣了?」

  她剛醒,帶著鼻音:「不疼了。」

  他「嗯」一聲,緩緩地點了兩下頭。

  沉默。

  今天出了一點點太陽,淡淡的金色從白紗間灑進來,籠在他和她的病床上。暖暖的,靜悄悄的。

  他沒看她,目光在滿屋子的鮮花裡流連,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甄暖想起他在電話裡的那聲「對不起」,她並不認為是他的錯。

  而且,有種感覺到現在她都沒弄清楚:那天聽到他說對不起時,她心底湧起翻江倒海般的悲傷與痛惜,彷彿是不由自主。要命的是,身陷危險之時,她想到的第一個人居然是他,隊長。

  而他說的那句活下去,更像是魔咒,在工具室裡,在搶救室裡,他的聲音一直在喚她,「甄暖,請你答應我,一定要活下來。」

  她彷彿是為了他而掙扎求生。

  這樣陌生的感覺讓她疑惑,更讓她害怕。

  此刻,看著他清秀卻硬朗的側臉,她知道他自責,想安慰他,便故作輕鬆:「這些花都是大家送的呢。」

  言焓聽言,回頭看她,眸光依然筆直安靜,半晌後,唇角彎起:「看出來了。」

  「看看你,還是隊長呢。」她哼哧,自己都沒意識到語氣裡帶著依賴,「現在才來看我,沒良心。」

  言焓笑了一下:「隊長工作忙。」

  他其實來過好幾次,偏偏大多數時候她都在沉睡,頭上纏著厚厚的繃帶,小臉白得像紙。

  偶爾幾次醒著,也一直在嗚咽哭泣。

  他徘徊良久,終究不知如何面對。

  而今天,她從夢靨裡驚醒,分明是沒有從陰影裡走出來。

  ……

  甄暖竭力輕鬆地癟癟嘴:「是是,隊長工作忙。今天不忙了?」

  「忙。」他眸光微閃,「剛好路過。」

  甄暖哼哧一聲以示不滿,但很快又問:「鄭苗苗找到了沒?」

  言焓搖頭。

  「是不是,活著的可能性……」

  言焓扯了一下唇角,沒有笑意,也沒有回答。

  甄暖心裡堵得難受,過了一會兒,想起自己一直惦記的事兒:「孫琳的案子呢,我跟你說的千斤頂,你聽見沒?」

  言焓抬眸,略顯迷茫:「什麼千斤頂?」

  「孫琳頂骨的傷痕裡有紅色油漆碎片呀,現場沒有紅油漆,她家沒有紅色車,很可能就是凶器上的。雖然你們找到的裝飾品是紅色,但一定要去和紅色油漆片對比,不然無法證明裝飾品就是第二撥擊打的工具!我確定就是千斤頂。」

  她著急哄哄地說了一大串,才發現言焓不慌不忙地看著她,眼底隱約含著笑意。

  一直等她說完了,他要笑不笑地回應一句:「聽見了。」

  甄暖知道又被他逗了,瞪他一眼,哼一聲扭過頭去。

  她瞇眼望著金燦燦的陽光,為何又覺得此刻的時光莫名的愜意而溫暖?她的心裡有點兒甜,又有點兒澀,更有些慌,不該這樣,她不該這樣。

  她離不開沈弋,而他,他也有他的夏時。

  言焓看見她脖子上的肌膚細膩白皙,像瓷,卻有幾道暗紅色的抓痕,他有些刺痛地斂起眼睛。

  她的臉沒受傷,肌膚在陽光下輕盈得幾乎透明。

  他靜了一會兒,問:「不想聽誰是兇手?」

  甄暖回頭:「這麼說,真的是千斤頂了?」

  「嗯。」言焓把手機遞給她看,說,「這是實物。」

  甄暖看著他手機裡的圖片,無意識地撓撓綁在腦袋上的白繃帶,指甲蹭著紗布,聲音刷刷的。

  言焓抬起眼眸,見她在撓癢癢,一會兒在額頭,一會兒在腦後,一會兒抓抓,一會兒摳摳。

  這些天她恢復了一些血色,但因皮膚本身就白,現在病中,臉頰看上去愈發清透。

  他發覺兩人看著手機,不經意間離得有些近,近得他可以聞到她身上清淡的香味,近得一垂眸就可以看見病號服的領口下,她的鎖骨清秀纖細,肌膚細白如瓷。

  他神思晃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稍稍拉開距離,定下神來:「我們在阮雲征家裡找到的。血跡油漆一切都匹配。」

  甄暖說:「潘盼沒有殺死孫琳吧,看血跡,孫琳是在台階那兒死的。」

  「對。她不知情,以為自己殺了孫琳。黎磊卻很清楚是怎麼回事。他和阮雲征做了交易。他去別墅時,孫琳已經被阮雲征殺死,栽贓的計劃等於告吹。他臨時改變主意,替阮雲征隱瞞,換300萬給潘盼。」

  甄暖:「孫琳想陷害阮雲征殺自己,但沒想到真被阮雲征殺了。可孫琳躲他很多次,阮雲征每次都把她找回去,然後變本加厲。感覺他去之前應該沒有準備殺人。」

  言焓點頭,見她精神不錯,他沒繼續解密,把話語交給她。

  甄暖見他眼神鼓勵,不知不覺中,興致更高:「阮雲征是臨時起意,千斤頂是車上的備用工具。他不用特意找凶器,也不需要用別墅裡的。」

  言焓:「對。阮雲征拿了千斤頂從後門進來,孫琳捂著頭說被服務員打了,要去投訴。但沒想阮雲征立刻對她下手。把她打死後,他擦掉台階上的血跡,拿走千斤頂,把她搬去壁爐邊。

  而黎磊遠遠看見阮雲征手上拿著豎立的紅色千斤頂,以為是潘盼用過的紅色裝飾品。」

  甄暖恍然大悟地點頭。

  不知不覺間,和他討論這一切,和他分享觀點碰撞思想,她很滿足。

  這樣與人交流的機會,對以前的她來說少之又少。每一次高質量的交流與切磋,學習與吸收,她都格外珍惜。

  加入C-Lab後,這樣的歡愉每天都源源不斷,她像乾涸了好久的旅人終於找到綠洲。就像她和關小瑜,和秦姝,和谷清明,和徐思淼,和老白譚哥黑子林子整個刑警隊。

  尤其是言焓,他在有意無意間教給她的,啟發給她的,太多太多了。

  可是以後,還不知有沒有……以後。

  她自言自語:「台階上的血跡是他清理掉的,難怪潘盼以為自己是兇手。可,阮雲征為什麼要殺孫琳?」

  「孫琳有句話刺激了他。」

  「哪句話?」

  言焓瞧她:「那天你在審訊室裡和他說的那句。」

  甄暖一下子明白,忽又想起阮雲征那張恐怖的臉,她臉色微白,無意識地往被子裡縮了縮。

  言焓瞧見她眼裡的膽怯和害怕,有些於心不忍,也不知為何,竟突然想摸摸她的頭給她安慰。

  甄暖怔忡地發了一會兒呆:「奇怪,孫琳被折磨那麼久,都計劃找人殺掉自己栽贓他了。她怎麼突然說出那種挑戰他的話呢?」

  言焓眸光微閃,長睫一垂,遮住了眼底寂靜而深邃的光。

  他知道,但,她不需要知道。

  阮雲征那麼「巧」地尾隨她出現,是有人想借刀殺人。

  言焓斟酌了一會兒,開口:「另外,關於阮雲征襲擊你的事。」

  甄暖臉色煞白。

  言焓清楚她的精神壓力,簡短道:「算了,不用你筆錄了。」

  甄暖訥訥地點了一下頭。

  言焓見了她眼中的驚魂未定,但有件事還是得問:「當時,為什麼抓他的鞋子?」

  「我不知道。」她下意識往被子裡縮了縮,聲音小得快聽不見,「我怕他跑了。」

  言焓沉默。

  而甄暖腦子裡再度浮現當時的場景,他的手在她身上遊走揉捏,刀刃捅進身體,伴隨著布帛在水裡撕裂的恐怖聲音,還有拔出時生命流逝的絕望。

  她心裡襲過一絲深深的悲涼,不知是為了確定什麼,故作隨意般地輕聲問:「你來,,都不是來看我……是為了問阮雲征的事?」

  言焓微微頓了一下,還是剛才的理由:「工作順路。」

  溫暖的陽光隱匿在雲層裡了,她的心微微發涼,表面卻滿不在乎地「哦」了一聲。

  又過半晌,她垂了垂眼皮,打個哈欠,嗓音柔柔的:「隊長,我想睡覺了。」

  他沉默,忽而問:「走之前……可以看一下你的傷口嗎?」

  病床上,她蒼白而虛弱,烏黑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搖搖頭:「不要。」

  他「嗯」一聲,道:「那,好好休息。」

  說罷,起身出門,她望著他的背影,心一抽一抽地疼。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像落入了沼澤,即將死去。

  「隊長,」

  她喚住他,說,「我要辭職了。」

  言焓回頭:「什麼?」

  甄暖安靜地躺在床上,黑髮在白枕上散開。她頭上繞著一圈繃帶,臉頰和嘴唇一樣發白,虛弱得像一張紙。

  她垂著長長的睫毛,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言焓朝她走了一步,又停下,道:「想退出,我沒意見。但建議你想清楚這份工作對你的意義。如果重要,就再考慮;如果不太重要,放下也無妨。」

  甄暖靜默,良久,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眸,說:「意義已經不重要了。這份工作很危險,但隊裡卻沒有一個人能保護我。這樣夠嗎?」

  言焓抿唇,無言以對。

  她又垂下眼眸去了:「當然,最糟糕的是,我無法自己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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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8

  週五破天荒出了太陽,陽光一掃籠罩城市大半月的陰霾。

  現在是冬天,常青樹卻沒有落葉子,正是銀杏葉黃,楓葉飛紅之時。

  公安所在的街道正是此番美景,前門一排銀杏,後門一排楓樹,潔白勝雪的辦公樓一眼清晰可辨。

  下午五點,譽城公安辦公大樓7層,刑偵一隊的辦公區熱熱鬧鬧。昨天又結了一個案子,後續工作也辦完,難得所有人都沒出勤,整好趕上清閒時刻。

  一幫大小伙子或站或坐,聊著閒話,吃著譚哥父母家種的橘子。

  有人討論著吃食——

  「今年的橘子真甜啊。」蘇陽剝開橘子往嘴裡塞。

  譚哥:「去年下過雪,土壤好。不知今年的雪什麼時候下。」

  「快了,」程副隊接話,「天氣預報說新一輪冷空氣十天半月就到。希望別出什麼案子,下雪下雨下冰雹,偵察起來麻煩。」

  刑警們聊天,三兩句就能回到本職工作上。

  「有言隊帶著我們,什麼案子破不了!」林子嚷,「我看我們隊今年又要蟬聯公安部十大刑偵隊頭名。」

  言焓剝著橘子皮,嘖一聲:「一到月底要寫評價表的時候,好聽的話就多了。」

  眾人哈哈笑,紛紛拿橘子皮砸林子。林子反應敏捷,左接右擋:「實話,實話啊!」

  黑子也附和:「真的,言隊太厲害了,就說昨天那個案子,一眼看出鄰居說謊,是殺人犯。」

  言焓笑一聲:「鄰居說這段時間不在家。死者才死兩天,院子裡的水龍頭就結冰了,鄰居家的卻沒有。」

  「難怪。」黑子豎大拇指,「言隊,你真是火眼金睛。」

  話沒落,言焓一片橘子皮扔過去,皺眉:「說誰猴子呢!」

  程副隊緊追其腳步,砸黑子:「難道我是二師兄?!」

  橘子皮滿天飛。

  男人不管到任何年紀,只要聚在一起,沒有女人在場,行為都會相當幼稚。

  言焓兜裡的手機震了起來,他走到一邊去接:「哪位?」

  那邊停了一下:「是我。」

  「千陽?」

  「我找到了。」

  「……你打算怎麼辦?」言焓擰起眉心。

  「他們都要償命。」

  「你先不要……」

  「我只是通知你,不是聽你意見。」

  「……」

  ……

  言焓講完電話往回走,恰好撞見尚局長。

  「言焓啊,有事找你。」尚局招招手把他叫到走廊邊,「我看了最近的案子。就說上個月的,孫琳和潘盼是雙胞胎,孫琳生於書香門第,她父母說雙胞胎的另一個出生之初就在醫院死掉了。但潘盼被帶到鄉村,平安長大了。」

  言焓:「是。」

  「之前的姜曉和董思思也是同樣的情況。」

  「是。」

  「你怎麼看?」

  「我?」言焓笑了笑,「失蹤或拐賣案不是歸二隊管嗎?」

  尚局思忖一會兒:「也對,你們隊事情太多。」

  「尚局,你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年代久遠,暫時不弄出大動靜。讓二隊的人先從醫院查,看看能找到些什麼線索,在做定奪。不過,你小子分得真清楚,不該自己管的事兒,一點兒不上心。」

  言焓笑:「那是。」

  ……

  局長走後,言焓獨自在走廊上站了一會兒。

  他比誰都上心,因為夏時也是雙胞胎。

  當年定義夏時死亡的兩批骸骨和夏爸爸對比過,屬於夏時。

  但言焓私下查證發現,兩批骨肉看似屬於同一人,實則不然,來自DNA相同的雙胞胎,就是說夏時剛出生就意外死亡的姐姐夏天並沒有死,她長大了,然後死了。

  這件事,言焓沒有和任何人講,包括夏時的父母。

  私事,當然要私下解決。

  他想起剛才的電話,瞇起眼睛。外邊陽光稀薄,金燦燦的。

  九年前的那一天,天氣也是這樣,很冷,卻有陽光。

  他以為,那天會是生活中很平常的一天。

  那時,他已漸漸遠離曾經的腥風血雨,生活平靜安寧。

  清晨,夏時猶在睡夢中,無意識地在他的懷裡像小蟲子一樣拱啊拱地把他鬧醒,她自己卻還迷迷糊糊。

  她要睡覺,還有起床氣,他又哄又寵,一番親暱的床上運動後抱她去洗澡,一起起床做早餐,一起穿衣出門。

  他送她去她實習的醫院,然後去警校。

  她下車前對他說:「今天臘八節哦,晚上給你煮我家夏媽媽的秘製八寶粥好不好?」

  他說好。

  一整天,兩人各自忙碌。

  他跟著當時風頭最勁的神探尚傑實習,參與了一個案子,做收尾工作時,蘇雅丟三落四地拖延,他一時忘了已過下午五點半。

  夏時也因照顧病人耽誤了下班時間。

  5點45分是言焓應該出現在醫院門口的時間。

  夏時忙裡抽閒給他發了條短信:「言小火,你等我一下。」

  言焓看到短信,也不理蘇雅了,飛奔去停車場,開車去接她。

  好在她還沒下來,他呼了口氣,靜心等待。

  過了很久,他給她打電話,沒人接。他知道她工作時電話靜音。

  他在車裡睡著了,半途凍醒來,路燈都亮了。

  天很冷,寒氣很重,夜幕中一整條街空蕩蕩的。

  他猜想她肚子該餓了,去街對面的便利店買了她喜歡吃的三明治,付錢的時候忍不住笑了一下。

  想起她說「以後你做警察,我做醫生,要忙得一輩子不見面了。」

  他怎麼捨得和她一輩子不見面?

  這麼想著,他加快步伐往醫院裡跑,猜想他的小女人一定累得淒慘兮兮快趴下了,一定見了他就撲進他懷裡。

  他會把她背回來,讓她趴在他背上吃三明治,睡在車後座打滾,然後回家喝他熬的粥。

  可……

  秦醫生說,夏時5點50分就下班了。

  言焓一直記得那一刻,他的心不斷不斷往下墜卻永遠沒有盡頭的恐懼。

  ……

  言焓離開走廊返回辦公區,時鐘指向五點半。

  他拍了一下手,道:「下班,週末好好休息。」

  眾人應答著,卻沒多少興奮之色。幹這一行,根本沒有休息可言,哪個週末不出點兒事讓他們迅速回歸崗位,那都不正常。

  蘇陽靠在椅子裡,仰天長歎:「我只希望殺人犯們等到星期一,讓我睡兩天,一天也行。」

  「你真奢侈,半天我都要拜佛了!」

  譚哥提醒大家:「今天小貓上崗一個月,約好了去醫院給她迎接的,別忘了。」

  刑偵一隊有個不成文的習俗,給每個入隊滿一月的人辦「滿月酒」,通常是大家湊份子吃頓飯。但甄暖還在住院,大傢伙兒就商量著買點兒「滿月」禮物去看看。

  言焓沒發言,他的心情,難以名狀。

  ……

  再過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甄暖百無聊賴,一邊看電視,一邊坐在輪椅裡滾來滾去地玩兒。

  電視裡播放著法制類節目,講警方如何破案。甄暖聽得津津有味,滾了會兒輪椅她驀然發覺自己依然在關注這一行。

  她低頭搓著輪椅扶手,有些迷惘,不知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確。

  沈弋說會介紹她去當老師。唔,當老師應該蠻有趣的吧。

  她默默想著,一下一下揪病號服上的毛毛。

  這時,病房門上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請進。」

  門廊裡瞬間響起一大群歡聲笑語,男人們爽朗地笑:「熱烈慶祝小貓加入一隊,一月紀念!」

  「恭喜小貓『滿月』了!」

  十幾二十個男人摻雜著關小瑜秦姝和林畫眉三個女人湧進病房,氣球鮮花,好不熱鬧。

  甄暖呆了呆,不知道這是幹什麼。

  關小瑜把一隻同人高的長腿兔子塞到她懷裡:「暖暖美人,來一隊滿一個月了,大家來給你慶祝,本來是要一起吃飯的,考慮你身體沒恢復,就推遲到百日啦。」

  滿月,百日,真像哄新生的小寶寶。

  甄暖抱著那隻大大的兔子,心裡歡喜。

  可很快,溫暖被忐忑和惶然所取代,她沒想到,過了這些天,言焓還沒有把她要辭職的消息告訴大家。

  而此刻面對他們,她搖擺不定。

  那天在醫院,為了辭職,她對言焓說了狠話,怪隊友沒保護她。她是違心的,天知道她有多愛大家。到了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不捨,捨不得他們每一個人。

  其實,當時也還有點兒賭氣,她傷成那樣,差點兒死掉,他卻一直不去看她。終於來了,卻是提她最害怕的事。等到她說辭職,他沒有半點挽留的意思,以隊長的身份打著官腔。

  她難過死了。

  但也很快發現自己沒有立場難過。

  「隊長他……」他沒告訴?

  「言隊他有事,」程副隊會錯了意,解釋,「他一請假,那就是真有急事的。」

  「哦。」甄暖低了聲音,失落。

  他怎麼不來。

  是怨她那天說的話嗎?

  這時,林子黑子給眾人分發紙杯,倒上鮮搾的果汁。

  關小瑜說:「譚哥家種的橘子搾的汁哦,你嘗嘗。」

  林畫眉老師也淡淡地湊趣:「我們譚主任怕你吃不到他家的橘子,特意想的法兒。」

  眾人哈哈笑,譚哥舉起杯子:「來來來,喝滿月酒。喝酒喝酒!」

  甄暖抱著大兔子咯咯笑,和大家碰杯。

  橘子汁涼沁沁,甜絲絲的,帶著冬天的清香,又有夏天陽光的味道。

  甄暖舔了舔嘴唇,真好喝呀。

  歡聲一片,她沒注意到門開了。喝完半杯,她看見了沈弋,還有他身後的紀琛和紀法拉兄妹。

  其他人陸陸續續注意到來人,漸漸安靜下來。

  有幾個認識沈弋的,譬如程副隊譚哥和林畫眉,臉上稍稍露出肅色,眼神幾不可察地在甄暖和沈弋身上游移。

  甄暖輕聲介紹:「這些是我的……同事,這是副隊長……」又對眾人道,「這是我男朋友,沈弋。還有朋友,紀琛和紀法拉。」

  除了關小瑜和秦姝,其餘人都驚詫極了,小貓有男朋友啊。警花居然落到牆外去了,伐開心。

  大家頷首算是招呼,然後,靜謐。

  紀法拉目光搜尋四周,沒有發現言焓的身影。

  同事們先告辭了,秦姝說:「出院時,我和小瑜再來看你。」

  甄暖點頭。

  紀法拉哼一聲:「不用來了,暖暖姐已經辭職了,不是你們的同事,以後也就不用你們關心。」

  此話一出,大夥兒都詫異地看向甄暖。

  ……

  譽城公安,C-Lab大樓。

  6到13層安安靜靜的,一隊的人都去看甄暖了。

  叮一聲,電梯到了9層,言焓走出來,到甄暖的辦公室前,開了門。

  這間辦公室讓甄暖待過,似乎氣氛都變得不太一樣,柔和了很多,空氣中有極淡的香味。

  辦公室收拾得乾乾淨淨,很整潔,擺了幾盆青青蔥蔥的小花兒。

  言焓走到她辦公桌前,她椅子上放著Kitty貓的坐墊和靠枕,櫃子裡擺著粉紅色的暖寶寶。

  他很少接觸到喜歡Kitty貓的女生,除了那個從小就愛穿貓咪內褲的女孩。

  櫃子裡有一堆東西,鼓鼓囊囊,拿一條薄圍巾遮蓋著。

  言焓大致猜到了是什麼,探身過去一拉,一堆零食冒出頭來。小熊軟糖、手指餅,巧克力杯,字母糖……全是些小孩兒吃的東西。

  他忍不住彎唇,無聲地笑出了白牙。

  言焓用圍巾把彩色的零食重新蓋好,扭頭又見辦公桌擋板上貼著花花綠綠的便利貼。

  他不徐不疾地掃一眼,她的字寫得很端正,一筆一畫,像小學生稚嫩。

  都是些瑣碎的工作:今日待辦事項,實驗室化驗結果,聯絡員電話內容,隊長交待任務……

  他想起她說,她記性不好,走哪兒都要帶著筆和本子做記錄。

  言焓看見桌上的筆記本,隨意翻開。

  一個月,她已寫滿兩本筆記。全是她認為值得學習的知識,值得記錄的話。

  比如——

  秦姝說:小腳穿大鞋的腳印……

  後邊跟一堆她自己找的鞋印分析。

  谷清明說:貝克線可以測玻璃的折射率。

  接下來是一大堆關於貝克線的詳細知識。

  隊長說:不同體質,人體不同部位的電阻不同。

  下邊就是頭部、手腳、胸口、大腿各個地方的電阻。

  還有很多別的話——

  隊長說:希望將來你能媲美實驗室裡的每一位同事。西方的法醫通常叫病理學家,記住學和家,記住你身上的責任。

  隊長說:縫合屍體後要鞠躬。

  隊長說:去給你的感覺找依據,讓它變成事實。

  隊長說:如果你的探索和發現是對的,就要堅守它,維護它,不容任何人侵犯。

  言焓臉上的笑容緩緩褪盡。

  翻到最後一頁,滿紙密密麻麻,一筆一劃寫著:「隊長 隊長 隊長 隊長……」下邊還有一點和長短不一的兩橫,是「言」字的上半截。

  他嘴唇抿成一條線,把筆記本闔上放回去。

  他不是傻子,很多她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東西,他看得清清楚楚。

  言焓並未多做停留,離開了。

  他莫名有些煩躁,不耐煩等電梯,推開安全門走樓梯,心想,或許她離開也很好。

  可出了大樓,走進蕭索的北風裡,他忽然又覺得,他要去一趟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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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9

  病房裡擠著二三十個人,鴉雀無聲。

  甄暖立在眾人的目光裡,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關小瑜驚訝:「暖暖,你辭職了?」

  「有這個想法,但……在猶豫。」她說完就感覺沈弋的眼神沉了下去。

  「暖暖,你要想清楚哦。」

  程副隊也道:「這次你受的傷很嚴重,也是我們大家對不起你……」

  「不是。」甄暖忙擺手,「是我自己沒有注意。」

  「雖然心裡想,但不好意思挽留。我們知道你害怕。不管你決定如何,都尊重你。但如果你留下,我發誓以後只要有一隊的人在,就決不讓你受傷。」

  老白黑子譚哥一群人接二連三地承諾:「對,發誓只要我在,決不讓你受傷。」

  甄暖心裡一震。

  ……

  同事們走了,甄暖退回床邊,偷偷看沈弋,他表情不動。還好紀法拉和紀琛在,她暫時不用面對。

  紀法拉哪壺不開提哪壺:「沈弋哥哥說你辭職了呀,怎麼變卦了?」

  甄暖看沈弋一眼,他目光沉默,在等她的回答。

  「我有些猶豫。」

  「辭吧,暖暖姐,太危險了,你沒看到沈弋哥哥那天在搶救室外的樣子。你要是看到,一定會不忍心。」

  甄暖歉疚地看向沈弋。

  紀法拉說了幾句,很快轉移話題,問:「剛才那個叫秦姝的就是言焓的女朋友?」

  「啊?」甄暖剛要說不是……

  「哼,沒我年輕漂亮。」

  紀琛坐在沙發裡,輕輕一掌打她的頭:「這個年紀不好好上學,想些什麼?」

  法拉癟嘴:「像你啊,成天工作,都不談戀愛。」

  「你太小,學業為重。再說……」紀琛奇怪,「你和他什麼關係?」

  「他是救我的人!」

  「?」

  「我小時候掉進火坑,很多壞人在殺人放火,是他救了我!他叫小火。」

  火坑,放火,小火……

  紀琛無法理解:「你做夢了吧?」

  沈弋看過來,眼神奇怪。

  「你們怎麼都不相信?」紀法拉急道,「我記得,大家都死掉了,我也會被燒死,可他把我救走,抱著我在叢林裡走了好久,給我喝水,給我東西吃。」

  紀琛搖頭:「你小時候生過病,總胡言亂語。應該是那時記憶出了問題。」

  「跟你說不清!」紀法拉氣得跺腳。

  「不管說不說得清,你都不許喜歡他。」

  「為什麼?」紀法拉不滿。

  「當初就是他要抓爸爸,間接導致爸爸車禍。」

  紀法拉愣了愣,用力「哼」一聲,別過頭去不理他了。

  甄暖問:「紀琛,你和他有過節?」

  「他調查我爸爸,間接造成我爸的死。十年前,想殺他的人可以從西京路排到中京路。」

  「那他還活得好好的?」

  「主要原因不在他,且他本事太大,殺不了。加上他戀人死得很慘,算是平了一些人的怒氣。時間一久,有些仇就淡了。」

  他不悅地皺眉,正要說什麼,手機響了,掏出來一看,是沈弋。

  他心底瞭然,對紀法拉說:「走了,還約了人。」紀法拉什麼也沒搞清楚就被拉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沈弋甄暖,她不知該怎麼解釋,不先開口。

  可他也不說話,兩人耗著。

  最終還是甄暖先敗下陣:「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

  「我答應了你,卻反悔。」

  「這麼說,你要繼續在那裡工作了。」

  甄暖垂下頭去,很沮喪:「我不想做老師,學生很難對付。」

  「還有別的職業。」

  「別的我做不好,我只懂這個。」

  「你可以什麼都不做,有我。」

  她怔怔的,搖頭:「不能這樣。我的生命裡不能只有一個人一件事,我也不能依附著你而活。我會找不到自己,我會害怕。

  沈弋,你別說這樣的話。」

  他扶住她的肩膀,「我說過,如果你願意去華盛,我可以找人教你。你想開店也行。現在的工作讓你差點兒沒命。下次你還會這麼幸運?」

  「我以後會小心。」她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轉,「你說的那些,我真的做不了。我不會和人打交道,不會做管理,不會談生意,做什麼我都會緊張,會害怕。我只會拿手術刀。沈弋,我只會做這個,只做得好這一樣。對不起,讓你擔心,可我以後一定會小心,好不好?」

  沈弋沉默半刻,點頭:「好。」

  ……

  甄暖走出病房,林畫眉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老師你……你在等我?」

  「對。」林畫眉微笑,「聽說你要辭職,想和你聊聊。」

  「工作這麼些天,覺得C-Lab怎麼樣?」

  「很好。工作環境和設備條件不用說,更重要是每個人都認真努力,很單純。」都是值得她學習的對象。

  「謝謝你的評價。」林畫眉溫和道,「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我很抱歉。」

  甄暖搖頭:「我自己防範意識不強,也有錯。」

  「你選擇離開,是人之常情。只是你專業功底紮實。以後不幹這個,可惜了。於你是小可惜;於C-Lab,於刑偵一隊,是大可惜。」

  林老師從來惜字如金,對下屬要求極高,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甄暖臉紅:「其實,我也經常出錯,總被隊長揪出來。」

  「正因為你是塊好料,才需要雕琢。」

  「老師,謝謝你。我已經有決定。」

  ……

  甄暖送走林畫眉,空茫的心因那個決定而安寧下去。想回去安慰沈弋,卻意外看見他和戴青一前一後進了樓梯間。

  ……

  沈弋推開安全門走了幾步,從兜裡摸出煙盒。戴青立刻跟上來點煙。

  火光紅彤彤的,他眼底的冰涼並沒有半分消融:「這次的事誰執行的,辦得不錯。」

  「我手下的毛子。這不算什麼,全靠弋哥計謀好。」戴青咋舌,「盛世通運那塊硬骨頭早該啃了,偏偏阮雲征黑白通吃,不好對付。落得現在,也怪他不識相地往申家靠。」

  沈弋微微低頭,碎發遮住濃眉。他把煙灰彈進盤裡,淡淡道:「他憑一人之力把盛世通運發展到即將上市,也夠厲害。」

  戴青不以為然:「但這人掌控欲太強。盛世通運的決策層形同虛設,全聽他指揮。權力都在他一人手裡,他一完蛋,盛世通運就任人宰割了。」

  沈弋稍稍瞇眼:「他不是這種個性,我們哪好辦事?」

  戴青一愣,很多殺人於無形的方法也只有他想得出來。

  「一個心理咨詢師開導一個女人,教她說句話,最終連鎖反應出這種結果。不過也是那女人自己想死,去找陳翰。

  那幾個毛孩子沒什麼用,靠他們栽贓,不如讓阮雲征真的動手。」

  沈弋不語,緩緩抽著煙。阮雲征只是個幌子,他的目標不在他。

  隔著一扇門,甄暖呆若木雞。

  她無法處理,不知該怎麼想,也不知該怎麼判斷。

  沈弋有錯嗎?他只是吩咐人帶了幾句話。

  他把對手分析得清清楚楚,弱點全抓在手中,對症下藥,瞄準一擊,四兩撥千斤。

  他沒錯嗎?

  她不明白,頭痛欲裂。

  或許腦震盪後遺症犯了,她的腦袋嗡嗡地叫。她竭力扶住牆壁,抓著腦勺。

  戴青問:「弋哥,那個心理咨詢師……要不要……」

  「沒做違法犯法的事,警察知道了也不能怎麼樣。」

  「弋哥,咱們這場仗打得漂亮。」

  沈弋不說話,搖了一下頭。

  「嫂子受傷的事?這是無法預料的。」

  「不是。暖暖前腳到悅椿,阮雲征後腳就到。」

  沈弋俊眉微蹙。有人想傷害甄暖,測試她是否真的失憶?不然,阮雲征的羞辱式傷害在他們眼中只是小牛毛。沈弋也沒料到她這次傷得這麼慘,更沒料到平時軟綿綿的她會反抗。

  「幸好嫂子沒出事。」

  沈弋沉默,如果她死了,這一切就都沒意義了。他說:「她決定放棄現在的職位,算是一點好處。」

  「這些,那個人知道嗎?」

  沈弋清楚「那個人」是言焓,他緩緩吐出一口煙:「他不知道就怪了。」

  「不過……知道也不能怎麼樣吧?」

  「是不能怎麼樣。」沈弋把煙蒂摁進白沙,轉身,「就怕……」話沒完,看到了門縫後邊臉色慘白的甄暖。

  ……

  沈弋推門進病房。

  北風蕭瑟,捲起一枚金黃的葉子拍打在窗戶玻璃上。

  甄暖望著窗外出神。

  沈弋伸手去覆她的手,她很快抽回,塞進胖胖的毛絨手套裡。

  「你都聽到了。」

  「沈弋,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我不喜歡你這樣。」

  商量的口氣,可沈弋很清楚這是她說過最嚴重的話。只不過她天生性格柔軟,連說話的語氣都無法厲害起來。

  他沒應。

  她不看他,對空氣說話,下定了決心:「我們需要一段冷靜期。」

  「多久?」

  「等在這個問題上,我們達成共識。」

  「……好。我想好了給你回復。」

  甄暖輕輕抖了一下。沈弋從來不會這樣,他不會答應。以往他做了什麼她不喜歡的事,她一鼓嘴,他就順從她了。

  可今天……

  她害怕,心在發顫。

  她抿抿唇,小臉繃得緊緊的,轉身要走。

  他拉她的手:「這段時間,你會愛上別的男人嗎?」

  她回頭,大眼睛清澈分明,一瞬不眨:「這段時間,很長很長嗎?」

  他不說話。

  「你要把所有不好的事情做盡了,然後和我說你再也不會了,是嗎?」

  他還是不說話。

  她含了淚:「沈弋,這是由你決定的。」她的心忽然空了,彷彿這麼多年來終於發現橫亙在兩人之間的價值取向問題。其實一直都有,可她總視而不見。

  她掙他的手,他用力一握:「你別動。……好好休息,我出去。」

  沈弋走出門,靠在牆壁上掏出一支煙,想起在醫院,又塞了回去。

  戴青:「弋哥,其實你說句謊,哄哄就好了。」

  沈弋不做聲,對她,他說不出。

  「要是嫂子跟誰……」

  「不會。」沈弋搖頭,「她很乖。」

  她會等他的解釋,會給他留和好的機會,在那之前,她不會和任何人走。

  ……

  傍晚,言焓去醫院。

  他在住院部樓下徘徊了很久。

  從林老師那裡聽到甄暖不走的消息,他有極淡的開懷,卻也有隱憂。

  他不知平日對她的照顧是出於對柔軟的她無意識的保護,還是別的原因,但那天甄暖筆記本上的字讓他意識到有危險在靠近。

  他不知是該放任,還是扼殺。

  且現在的他無暇思索這些問題,對一個命不久矣的男人來說,任何柔軟的心思都是多餘。

  但,他想見她一面。

  言語上說不說什麼,都沒關係。

  可不湊巧的是,病房裡沒人,只有一室的鮮花,她出去了。

  言焓原就沒想好和她說什麼,便不等她,離開時目光落到她的病歷上,他走過去看。

  她這次傷得很重,光是看著腦部CT和各種傷情描述都疼。

  他翻了幾頁要闔上,無意間看見後邊一張胸腔X光片。

  他漸漸瞇起眼睛。

  甄暖的胸口缺少一截肋骨。

  ……

  一種猜測,讓他不寒而慄。他俯身,拾起枕頭上幾根長髮,繞在指上。

  手機突然響起。

  「……千陽?」

  「小火,……我知道你想復仇。9年前,你的阿時和『寒冰』同一天消失,我知道你一直等著復仇。」

  「我……可能快要找出結果了。」

  「……一切都湮滅了,還有結果嗎?如今的一切,還能回到當年嗎?」

  「……」

  「言焓,即使你的阿時現在完好無損地從天而降,你也會復仇的。我太瞭解你,你和我說過,那個女孩,誰要動她一下,你會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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