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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李葳 -【與海賊共枕(海賊系列之二)】《全文完》

與海賊共枕(海賊系列之二) 作者:李葳

神秘的落難啞女譚斐奴,接二連三地出現在他──  
滕家老三──滕於嵐的面前,  
而這楚楚可憐的柔弱啞女,  
竟是和他一夜歡好後,將他投江處死的神女代言人?  
想不到,他這護花使者竟被拖上祭壇去當河神的祭品!
大難不死的滕於嵐,才欲展開復仇計劃,  
誰知,她這會兒又可憐兮兮地拜倒在他腳邊,  
祈求他的原諒,逼得他放不下她……  
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初是她背叛他的,可,又為何……

楔子   

  唐安史亂起,藩鎮割據四方,黃河中下游無論南北皆為群雄據地,戰爭四起,京城命脈之漕運道路中斷,影響民生巨大。

  這段時期,有一群特殊的人物崛起,他們無懼黃河三門險;無畏各地節度使追拿;無怕於強風狂浪的無情海神。靠著一支舵、一張帆、一艘船闖越了封鎖線,運輸各項民生必需物資來往於大江南北,昂揚於廣闊的江河與海線,他們稱自己為大海之子,朝廷喚他們為海賊。

  這群令當時的大唐天子都束手無策、無法可管的海民們,以四海為家,在天下建立許多屬於他們自己的據點,締造一個有別於陸地王朝的另一個王國,自有他們的組織、規範,寫出一頁頁輝煌的大江河歷史。

  話說當時放肆佔據著大唐海江河運的賊人們,可說是分三家天下。

  以黑色龍旗為首的滕氏——黑船,據黃河流域為家。

  以紅色焰旗為首的弘氏——紅船,據長江流域為家。

  以藍色菱旗為首的圖氏——藍船,據三大海為家。

  傳說這三家每三年聚首會商時,聞名中外的揚州商港內除了這三色旗外,再也見不到其餘的顏色,他們三家的勢力加在一起足以號令天下所有船隻,連大唐天子也都要拱手相讓數分。

  安史之亂結束後,大唐亟欲取回漕運的專屬權,於是皇上派了一名新上任的劉姓官員掌管漕政,他到任後第一件事就是拜訪滕氏、弘氏、圖氏,沒有人知道他們與這位新官聊了什麼,但是三家的旗幟並未從大唐的海域內消失,相反的從劉姓官員以降的每位主管漕政的新官,都遵循前人的規矩,上任後頭一件事,就是優先拜訪這三家。若有某些愚蠢驕傲的官員沒有照做,那他們便很快地被撤換了。

  後人便稱這種行為叫「拜碼頭」。

  以上,不過是些茶餘飯後的小小開場白,真正令人感興趣的海賊傳奇,才正要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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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綠蔭灑映的羊腸小徑,一高一矮的人影踩踏點點陽光,看似悠閒地漫步著。

  矮個兒的男孩,口中碎碎念著:「為什麼連我都得遭受這種待遇,這太不公平了,犯錯的是三少爺,又不是我。這太莫名其妙了,我不服氣!瞧這是什麼鳥不生蛋的地方,走了大半天,連個人影都看不見!」

  「小珞子,看到那座懸崖了沒有?你要是再喋喋不休,我就把你推下去。」高個子的青年,有著張端正溫和的面孔,笑意不曾從這雙眼眸中離去,一如他形狀美好的唇角邊始終刻著幽默的笑紋。

  男孩縮了縮脖子,咂咂舌,安靜下來。

  總算能耳根清淨了!青年在心裡歎口氣。這一路上惱人的事已經夠多了,他不需要聽隨從的埋怨更增煩心。

  其實,若是不把這趟旅行當作是「被貶逐」的苦行,滕於嵐倒覺得對長年都在海上、河上漂泊的自己來說,這難得的山景綠意,不僅令人心曠神怡,眼界一亮,更具有舒筋活骨、通體舒暢的治療功效。

  想一想,自從掌管了滕家的錢莊、算盤後,自己多久沒有過這麼放鬆的心境與無事一身輕的快感了?

  從十三歲到現在……光陰似箭,一晃眼便已過了十年。

  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算短的十年,人生能有幾回十年?這十年的光陰自己全都奉獻給了滕家的銀號鋪,但未來的十年、二十年,自己也要這麼繼續下去嗎?

  有時想想,他實在不明白怎麼會生為滕家人。

  自己就像只毛色截然不同的貓兒,從出生到現在都還在懷疑自己是否被誤養在他人家中。假設爹和哥哥們是黑貓,自己肯定接近白貓,再不然就是灰貓吧?為什麼就自己一個人和爹爹、哥哥們如此不同?這問題困擾了他一輩子,往後怕也會如此持續地疑惑下去吧。

  提起黑旗滕家,儼然已成為海賊代名詞,知道的人都會敬而遠之,他們橫跨三大洋、一江、一河的勢力範圍,就連當今聖上都不敢妄動他們分毫,深怕一個不小心,捉蟹被螯刺,造成新的動亂來源。

  維持漕運界平衡的並不是靠天子的神威,而是佔據這廣大江河的三旗每三年一度的盛會,黑旗、紅旗、藍旗三家掌握大部分的漕運資源,也負擔起擺平海上糾紛的仲裁者角色。

  雖被世人羨稱他們三家是海上的三國鼎立,但這其中所必須承擔的風險與責任卻非旁人所想的簡單容易。伴隨在龐大的利益背後,往往都是複雜的勾心鬥角與權力鬥爭而已。

  上面的兩位兄長,不論手腕、才智、性格,在擔負如此重責大任時,都表現得游刃有餘。長兄於翼有著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領導黑旗滕家表面合法的商船隊,不論速度與安全性,都是天下首屈一指的。二哥於帆,也因為天生的颯爽英風、狡猾刁鑽的行事,將他掌管的滕家海賊船幫擴大了三倍。只要是海上行船的人,無不懼怕撞見這支來無影、去無風,專門劫掠的非法船隊。雖然現在爹爹已退居幕後,安享天年,除非必要,否則不插手任何滕家的事業。但過去還沒退休前,他也是只手能撐天的鐵錚錚漢子,說起他的名號,到現在還足以令一些年紀較長的海賊們聞風喪膽。

  相形之下,他體內血液中,似乎天生就不帶有「海賊」的天分。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於嵐想起前幾天自己那不按牌理出牌、總會冒出驚人之語的大嫂子(其實也沒長他幾歲)商笛兒曾經這麼說:「你啊,生錯了地方,於嵐。肯定是投錯胎了!你要是生在貴族之家,絕對會是個了不起的大官。要讓你生在皇室,我打包票,定會是個比現今皇帝更英明的皇帝。不過,前提是你得有捨小我就大我的心理準備才行。」

  嫂子這番話說了等於沒說。因為他既不可能重新投胎,更不可能想當什麼皇帝。

  他真正想做的……是一名雲遊四海、探仙訪神的浪人而已。看在兩位兄長和父親的眼中,定會斥喝了如此胸無大志的念頭。

  於嵐自嘲地一笑,他自己倒不這麼認為。所謂人各有志,賺得「滕家最精明的帳房」這名號,對他而言,也稱不上什麼了不起的大志向。

  「三少爺,我們休息一下吧。從早上到現在已經趕了這麼遠的路,我兩條腿都快成木棒了。前面那兒有塊草地,咱們到那兒坐會兒,喝口水行不行?」小珞子又發著牢騷說。

  「你這句話我一早上已經聽了不下十次了,小珞子。」於嵐以手上的紙扇敲敲他的額頭。「別想偷懶,主子都沒喊累,你也不許說倦!」

  「嗚嗚……我命休矣。」男孩垮下苦瓜臉,接二連三地埋怨著:「真倒霉,為什麼偏偏抽到我?全島上上下下,上百人的奴僕裡,多得是願意陪三少爺找什麼世間罕見的神物。」

  「那玩意兒干我屁事?又不能吃又不能賣,一點價值都沒有。分明是大老爺為了刁難三少爺扯出來的一篇謊話,還說沒有找到不准回去,這下我看我一輩子都別想回島上去了。」止不住嘴裡的抱怨,他還有模有樣地跺起腳來了。

  「小珞子,你再多嘴,我就丟下你一個人走了。」

  男孩一抬頭,這才發現主子早已經走到前方半里遠的地方。天呀,不是人!三少爺使出他練家子的腳程,哪裡是他這小奴才能跟得上的?可是一想到這趟旅行,所有銀兩全都在三少爺身上,自己要是跟丟了,恐怕會落得暴死荒野的田地,說什麼他也不能跟丟了主子!

  「三少爺,您別走呀!等等小珞子!」

  做人奴才的,就是這麼倒霉——小珞子在心中高叫著。

  ※  ※  ※

  於嵐攤開簡單的藏寶地圖,附近應該有一座村落,但到目前為止,除了森林、草原外,幾乎看不到人煙,也沒有半點跡象顯示附近有人的居住。莫非這地圖是錯誤的?小珞子在他身後擦汗,拚死拚活地總算跟上少爺了。這會兒他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只能不斷的喘息著。

  「小珞子,你到前面去看看,那座林子出去後,應該會有幾戶人家吧!」

  「咦?要我去看?」

  「不然該由主子我去看嗎?」捲起地圖,於嵐「啪」地朝他頭上打去。

  「是、是,小的知道了,小的這就去看。」認命地拖著疲累的步伐,小珞子從坐著的大石頭上起身。「奴才是我,我是奴才。」

  於嵐好氣又好笑地瞪他一眼。這奴才真是別的不會,頂嘴最行。

  見他離開後,於嵐也沒閒著,他往反向的竹林裡走去,抱著一線希望,想找到地圖上的村落。走入竹林沒兩步,他就感應到空氣中有股不尋常的騷動。

  「……啊……呀……」

  「給我老實點……老子……可是……」

  於嵐循著細微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走去,越過了竹林前方,豁然開朗的是一條小溪,但捉住他眼睛的卻是他沒有料到的景象。

  一男一女正在溪邊——呃,說打鬥倒像是情人在爭執,但說是情人,那名男子的行為又太過粗暴了點。

  男人捉住了女人的雙手,喝斥地說:「你擺什麼架子,竟敢反抗我?你只要像你娘一樣乖乖的,我就會好好疼你。反正遲早你都要像你娘一樣,做大夥兒的女人。

  我可是看你可憐,一個不會說話的白癡,不懂男人的好,想教你懂事!你再這麼不識好歹,我可要生氣了!」

  「……嗯……嗯嗯……」女人死命地搖著頭。

  男人甩了她一巴掌,女子倒地,男人立刻捉住她的頭髮繼續說:「聽好,別吵!

  否則把這事鬧大了,你們母女倆也別想在村子裡混下去了,離開村子,你們母女倆還能活命嗎?不想死就老實點,讓老子爽,我不會虧待你的。」

  男人說完話,壓到女子身上,一把撕扯著女子前胸衣襟,露出大片雪白的胸口

  及底下褻衣。顯然地這名男子正在侵犯一名不情願的女子,於嵐天生的正義感讓他不能坐視不管這等醜事。他正要出聲喝止,女子的口中卻突然發出高亢的叫聲。那聲音刺耳難聽,尖銳得彷彿要穿透人的腦袋似的,於嵐受不了地摀住耳朵。

  「他熊姐姐的,你叫個屁!」男人又揮手掌摑女人,聲音嘎然停止。

  於嵐憤而挺身地跨前兩步。「住手!」

  「啊?」男人回頭,豎目橫眉凶殘地瞪著他。「你算哪根蔥,莫名其妙地跑出來管大爺我的閒事?」

  「那位姑娘很明顯地不情願,你打算霸王硬上弓的非禮她,這種違背法理的事,誰看到了誰都可以管!我要你馬上從她身上離開,停止這種卑鄙低下的行為。」於嵐毫不為對方虛喝的態度所動。

  看在他人眼中,於嵐身形雖然比對方高一個頭,但他那清秀高瘦的個頭和男人那壯如野豬的龐大軀體一比,想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像是螳臂擋車一樣的有勇無謀。

  對方顯然也是這麼想,他坐在女人身上,放聲大笑。「哇哈哈哈!小子,你想管閒事,去別的地方。這兒的事你管不了,也管不得。要是你再□嗦,我就拆散你的骨頭,扔去餵豬。」

  「我管得、管不得,問問我手上的扇子才知道。」

  男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中,動手就拉扯著女人的裙子。於嵐「啪」地把扇子打開,當成飛鏢一樣橫掃出去。在天空旋轉的扇子有如一柄鋒利的刀,劃開空氣往男人的身體飛去,瞬間就割開男人衣服一道口,鮮血噗地滲出,男人慘叫的同時扇子又回到於嵐的手中。

  「好你個臭小子,竟敢真的動手!我非得宰了你!」男人嚎叫地往於嵐衝過去。

  於嵐擺開架式,毫不畏怯地嚴陣以待——此刻,天上卻傳來「嘎、嘎」兩聲鳥鳴,接著兩隻巨鷹從高空飛俯衝而下,朝著那名野豬般的男人施展利爪攻擊。男人尖叫著,揮動著雙手想要把巨鷹打掉,但是身手矯健的鷹鳥們卻彷彿早已料到男人的動作,交換著左、右的角度,不斷發動攻勢。

  「哇!」不一會兒,男人已經鮮血滿面,臉上、身上到處都是被爪子抓傷的血痕。勝敗已經不用多說,男人曉得自己此刻再不走,只會落得被巨鷹吞食的命運,立刻見風轉舵地拔腿就跑。彷彿要趁勝追擊的巨鷹們,揚開長達一尺的羽翅,跟著他身後飛去。

  「姑娘,你不要緊吧?」於嵐伸出手,意欲扶起顫著身子,畏縮在地的女子,不經意間兩人的四目交會。

  啊,好一位清新可人的姑娘!

  初時一心只想救她離難的於嵐,根本沒有好好看清這名女子的模樣,但如此近距離下,他不免在心中發出讚歎。

  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於嵐,跟在兩位年長哥哥的身邊,從小就見慣了美女……他們滕氏的男人,即使不搬出海賊世家的名號,光靠天生的本錢,依然能夠有如吸引蝴蝶的名花般,輕而易舉地招來大家閨秀、小家碧玉與舞國酒場名妓的青睞。

  於嵐見過的美女自然不在少數,甚至可說是不計其數,然而這名女子……的確算得上是其中的翹楚。

  小小的心型臉蛋綴著兩道薄彎的柳葉眉;一雙黑白分明的瑩眸,此刻裝載著驚恐的水波,彷彿隨時都會奪眶而出;柔柔包住杏眼的彎翹睫毛長得不可思議;恰到好處的鼻間下方,是兩瓣粉嫩欲滴的飽滿紅唇——如此精緻的五官,配合她樸素的裝扮與纖細的身段,就像一朵生長在溪谷山崖中的無名野花,突地飛入人們的視線中,帶來一絲驚奇的讚賞。

  也許是於嵐打量的眼神太過直接,女子縮著腳直往後退。

  「失禮了!姑娘,我不是故意要盯著你看的。」於嵐再往前走一步,沒有收回自己善意的手,笑著說:「不必害怕,壞人已經被我趕跑了。來,讓我扶你起來,你沒有受傷吧?」

  女子臉上恐懼的陰影始終沒有轉淡,相反地,當於嵐試圖靠近時,她又發出莫名其妙、不似人卻像動物的聲音,咿咿呀呀的叫著。

  或許是先前受驚的關係,此刻所有男人在姑娘眼中,恐怕都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於嵐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褂,放在她的腳邊說:「姑娘,你冷靜一點,這兒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你聽得懂我的話嗎?」

  她依舊不發一語,只是顫抖得像只飽受威脅的小兔子。

  「那衣服給你遮遮身子,你如果害怕,那我就站在這兒,不會靠近你。姑娘,可否告訴我你的芳名或住處?我好送你回去,或者通知你的家人?」

  結果她撿起了地上的衣服,遮住自己的胸口,卻還是不肯說話。

  困惑得不知該拿這姑娘如何是好的當兒,於嵐眼角掃到一抹黑色的影子,影子從藏身的草叢中移動到他們附近,他腦中才閃過警告,就看到那黑色影子直撲而來。

  那是隻身長至少有一米半的龐然巨物——豹。它此刻正銳凶悍地對著他們兩人呲牙咧嘴,像是把人一口給吞了。於嵐心想這村子恁地如此古怪,一下是巨鷹莫名其妙地飛下來攻擊人,現在可好,連豹都跑出來了!莫非他是到了什麼蠻荒野地,專出些吃人的猛獸嗎?

  現在不是想東想西的時候,還是先保命要緊。

  「危險!」於嵐把充當為武器的扇子射過去,想要驅開那頭黑豹。

  黑豹輕鬆地以尾巴將扇子打落,不料那名姑娘竟不顧危險地跑到黑豹身前,張開雙臂擁住它,整張臉都埋在黑豹的背上摩擦著,就像在對那只黑豹撒嬌似的。說也奇怪,黑豹竟也低吼著伸舌舔著女子的頸子,就像相熟的朋友在互相打招呼。

  於嵐看呆了。

  這算什麼?自己比一隻畜牲還要讓這名姑娘害怕?而一隻畜牲竟然如此溫馴地舔著姑娘的手心?自己該不是白晝做夢,看到幻影不成?

  怔忡不解的於嵐,就這樣看著那名女子騎上了黑豹的背,在離開前,還刻意回頭看了於嵐一眼,低頭致意——許是在向他道謝吧?接著一人一豹就這樣消失在竹林中。

  這……還真是怪事天天有,今日特別多。

  遺憾萍水相逢一場,連姑娘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讓她離去了。於嵐心中有絲惆悵的惋惜。

  ※  ※  ※

  「三少爺,你跑到哪裡去了?不是說好在這兒等我的!」

  一回到原先與小珞子相約處,只見小珞子雙手叉腰、鼓著雙頰忿忿不平地質問著。

  「我到別的地方去找看看有沒有人煙,可是倒讓我看到迷路的天仙了。」於嵐姍姍來遲地說道。

  「天仙?在哪兒?」小珞子繞著他身子打轉。

  「傻瓜!既然是天仙,當然回天上去了。」於嵐理所當然地笑言。

  「啊!」小珞子指著他鼻子說:「三少爺你又在取笑我了是吧?你以為小珞子聽不出來什麼是假話、什麼是真話嗎?你別想唬我,這世上哪來什麼天仙不天仙的!」

  「我是說真的喔!」於嵐聳聳肩。「只是有人無福看到而已。」

  小珞子還是一臉狐疑地瞪著他。這個三少爺平常是很和氣,就是有股壞心眼,總喜歡說些讓人聽不懂或是分不清真假的話,看到別人困惑就是他最大的樂趣。結果常常讓小珞子搞不懂他究竟是說笑話還是說實話。

  「不提這個,你在那邊找到什麼沒有?今夜有沒有落腳處,還是又得在外頭紮營過夜?」

  這才想起自己勘查結果的小珞子急忙說道:「我從那端的小山丘看下去,大概再半個時辰的路,那兒有炊煙升起,肯定是有人住在那兒。」

  「是嗎?太好了,看來這張地圖也不是全然無用。」於嵐滿意地點頭說:「走吧,天黑前咱們如果能找到像樣的客棧,就可以結束這十天來餐風露宿的苦日子了。

  我都快忘了有張床能睡覺是什麼滋味了。」

  聽到今晚或許就有張好床可睡、有頓熱食而非乾糧可吃,小珞子全身的精力都沸騰了起來。忙不迭地跟著滕於嵐身後,加快腳步趕路前進。

  放眼望去大片田野當中,散落著幾戶人家,但中央有一小座熱鬧的街市——說是熱鬧,也不過就是聚集了較多戶人家的地方,有著幾間酒肆、茶館、打鐵店舖及賣米的糧行。

  平日就不像會有什麼外地人客到訪的村莊,他們這一少一小的新面孔,馬上就受到村民們的注目。

  走到塵土飛揚的街上,小珞子不由得捉緊於嵐的衣袖說:「三少爺,這兒好像有點可怕,你瞧,這兒的人都在瞪我們耶!」

  於嵐笑笑。「那是因為他們很少看到旅人的關係,並不代表他們不友善。只要我們沒有做什麼可疑的舉動,又何必害怕他人的眼神。」

  說著,於嵐帶他走到唯一的一座茶館內,裡面只有兩張桌子,都是空的。

  「小二哥,給我們來壺茶!」小珞子拉長喉嚨叫道。

  陰氣沉沉的是小店內,走出一名乾瘦矮小、滿臉痘子的人,他提著鐵壺,一手拿著兩隻茶碗,「咚」地放在於嵐他們面前,嘩啦啦倒了兩碗濁濁黃黃的水說:「兩碗茶,五錢。」

  「什麼?!這麼兩碗茶就要五錢,你們這兒是賣茶還是打劫呀?」

  「不想給錢就別喝,快滾。」店小二理都不理人地說。

  小珞子火氣更大。「你這是什麼態度!像你這樣還能開門做生意嗎?」

  「店是我家的,就算我倒店也不礙你的事。」店小二伸出掌心說:「要給錢,還是要滾?」

  「小珞子,給錢。」於嵐單手捧起茶碗,眉頭也不皺地喝著茶說。

  「三少爺您還真的喝呀?你看這茶水根本就……萬一您喝壞肚子怎麼辦?」小珞子真弄不懂他,明明對自家泡的茶百般挑剔,稍微冷一點就不喝,一副養尊處優的少爺氣派,為什麼這會兒又可以如此屈就?

  「喂,你茶都喝了,不能不給全吧!」小二從鼻孔噴氣說道。

  可惡!小珞子從行囊中掏出一隻碎銀袋,掏出五錢扔在桌上。「給錢總行了吧!

  錢在這兒!」

  「哼!」小手伸手就要把桌上的錢收走。

  於嵐以扇子壓住他的手背說:「小二哥,打聽一件事,這兒有讓人打尖住宿之處嗎?」

  店小二臉色大變。他初看這書生模樣的青年文弱的外表,以為不過是走錯路的糊塗蛋,能敲多少錢就敲多少錢,但他不過用扇子一點,自己的手背就像吃了千斤重石,動彈不得。這一招真人不露相,嚇得他雙腿抖顫起來。

  「公……公子要住在我們神女村……是不可能的。」

  「喔?為什麼?」

  使出吃奶的力氣,店小二還是拔不出手來,乾癟的額頭冒出斗大的汗珠。「我、我們村子……不歡迎外人,所以這條街上沒有客棧,要住只有半里外的一間荒廟可以住。可是……公子要是住那兒,就得小心……晚上……『那個』會出現。」

  「那個?」

  小二吞口口水,眼神有著無端恐懼說:「我不能再講了,總之你還是趁早離開我們村子,否則性命不保。」

  「是嗎?多謝你的忠告了,小二哥。」於嵐翩翩一笑地移開扇子。

  小二一收回手,連桌上的銀兩都不敢收便叫道:「這銀兩我不要了,你們喝完就快走吧。」一溜煙地跑進店後方,不敢稍有逗留。

  「什麼嘛!一下子坑錢,一會兒又不要了。」小珞子在他身後啐道,他當然不曉得店小二受到什麼教訓,只覺莫名其妙。

  於嵐微笑著要小珞子把錢收起來。

  「三少爺,怎麼辦?我們沒地方可以落腳休息了。」

  「怎麼會沒有?不是說有間荒廟嗎?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剛剛那夥計不是說有『那個』會出現嗎?」小珞子比了比雙手,暗指不祥之物。

  於嵐搖著扇子,揚起眉頭說:「你又知道『那個』是哪個了?我滕於嵐在這天底下還沒有看過『那個』,難得出門一趟,萬一不能尋得寶藏,開開眼界也不賴。

  越是神秘的地方,我就越有興趣。我可是去定那座荒廟了!」

  「我就怕您會這麼說,三少爺。您不害怕『那個』,可我會怕呀!」

  「小珞子,咱們倆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您是主子,我是奴才。」

  於嵐俊逸的臉浮現意外的神情。「你還曉得呀?我以為你根本忘了。既然知道,就不用我提醒你這世上只有聽主子話的奴才,沒有聽奴才話的主子吧?」

  小珞子再度認命地背起包袱說:「三少爺您別說了,我跟著您就是了。到時候真要出現了『什麼』,還請三少爺轉告我可憐的爹爹和娘,就說我是忠心耿耿地聽了三少爺的話,才會發生不幸。」

  把小珞子的叨念當成耳邊風,於嵐還正愁這一路上都太過平靜無波了,他的身手苦無發揮之處,骨頭都快生銹了。要是真有什麼「東西」,就讓他好好地拜見一下吧!

  那人來了,真的來了,就像預言中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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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豪,那個人似乎不是壞人呀。」

  譚裴奴撫著黑豹的頭,由高處俯瞰著漸行漸遠的一少一小。她身上披著一件自己從沒有機會擁有過、撫摸過的上好絲綢外褂,外褂上還有著那人的味道。

  黑豹彷彿也贊同她的話,以尾巴輕點著草地。

  一邊遠眺著陌生人的背影,她輕而易舉就可以在腦中,描繪出那名陌生青年的長相。

  他和村中的那些粗魯不文的鄉野莽夫截然不同,有張媲美姑娘家的柔細臉皮,膚色雖深但相映著他深邃清明的黑皮的,就像……對,就像「豪」一樣有著原野般讓人舒服的氣息。高額挺鼻,方頭大耳,濃眉紅唇,如此端正秀麗的男子,是她從未見過的。

  當他對自己伸出手微笑的時候,因為她從未見過如此俊的人兒,所以不知所措地愣住了,就連先前差點被人侵犯的衝擊,都從腦中飛了出去,只能瞪著他猛瞧。

  對他們這座鮮少有外人闖入的偏僻小村落來說,他就像傳說中的神仙,飄逸又高貴,豈是他們這些井底之蛙、無識村姑能接近的人物!

  為什麼這樣的人會出現在這個與他格格不入的小地方?迷路嗎?希望是如此。

  為了他好,裴奴希望他盡速離開他們村子,她不想要見到他在村子喪命,假如他逗留得過久,一定會遭遇不測的。

  他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樣的地方——一個被詛咒、死亡所籠罩的村落。

  假如他知道,一定會頭也不回地迅速離去吧。

  裴奴將臉埋進黑豹溫暖的頸項中,歎息地說:「謝謝你來救我,豪。可惜我該回去了,再不回去就來不及在天黑前把晚膳弄好給娘吃了。」

  黑豹低吼一聲,原本懶洋洋趴著的修長身軀,站立而起,舔舔裴奴的手心算是道別,瀟灑地消失在草叢中。

  「豪」是她眾多來無影去無蹤的朋友之一。當然,名字是裴奴自作主張取的,因為她認為沒有比「豪」這個字更合適它。

  還記得初見到豪時,豪還是只小黑豹,但轉眼不過一年,它就已經成為人見人怕的大黑豹了。他們的友誼建立在裴奴的耐心等候下,裴奴從不拿食物給它,施捨食物並不是朋友的行為,而她認為像豪這樣高傲的生物,怎麼會願意接受來自人類的施捨,更別說要把那樣的人當成朋友了。

  所以裴奴以歌聲來吸引它。每當她在老地方看見豪的身影,就開始哼著山歌、編著小曲,說也奇怪,豪總會在遠處停留下來,好奇地觀望著。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到了第三個月,豪終於願意到她伸手可及之處,讓她摸摸它。

  雖然一天之中相處的時間很短,但他們每天都會來看對方一面,確認對方好不好,就像一對相識已久的普通老友。

  裴奴沒有人類的朋友,村子裡的人對他們母女並不友善,原因……哎,或許就在於她沒有爹爹的關係。大部分的村人都視她為蛇蠍、避她如鬼神,要不就認為她是個骯髒的小雜種,根本不配和他們說話。另外,少數會對她和娘有「善意」的人,多半心中都打著一些難以為外人所道的下流主意。

  可是自幼生長在這村子中,裴奴已經習慣他們冷漠的眼神,何況只要自己和娘不要打擾到他們,村民也會睜隻眼閉只眼的讓她們母女在這個地方生活下去。即使身為神女村之恥,至少這兒他們有一個容身處。』

  可是……裴奴不由得想著,如果是那名俊秀的青年,他是自己的朋友的話……她是不是就會有勇氣開口和人說話了?如果她剛剛開口回了他話,他可會陪自己聊天?就像豪、鷹他們一樣,陪著她說天說地?

  呵?裴奴紅唇浮起一抹自嘲。

  就算自己與他攀談,但那名青年不過是村落的過客,明天也許就不在村子中了,她在做什麼傻夢呢?與其有空在這兒做空洞的要幻想,還是快點摘完野菜回家去煮飯,填飽肚子吧!

  ※  ※  ※

  「三少爺,真的要住這間破廟呀?」

  忍不住皺眉的小珞子,這些日子陪少爺一路走來,什麼樣的地方沒睡過,大樹幹、山洞裡,或是河岸邊。但和那些地方比起來,這間破廟除了多了個屋頂外,陰森荒涼的程度令小珞子覺得他們還不如睡在野外。

  但滕於嵐卻搖著扇子涼涼地說:「我倒覺得這兒挺不錯的,想不到這間小村中,還有這麼座雄偉、壯觀的『古跡』。」

  小珞子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他顫抖的手指向身後的廢屋說:「這……這鬼地方有哪一點雄偉、壯觀了,少爺!」

  「怎麼不雄偉?你瞧這雕樑畫棟的柱子,雖然只有幾根還殘存,但倒在地上的破瓦殘障也看出它曾有過的風光。」於嵐讚歎地摸著石柱說:「不知道廟宇拜的是什麼神,我還沒有見過如此精細的石雕龍呢!」

  超過破敗得稱不上門的二塊木板,裡面是雜草蔓生的石板地,於嵐佔著長腿之利跨過橫倒地上的巨大香爐,進入第二道門後,總算到了破廟的中心。結滿蜘蛛絲的幽暗屋內,許是因為良久未曾流通過空氣的關係,發出陣陣陳銹、破敗的氣息。

  雖然太陽還沒下山,但整個大廳卻陰暗得像是無月的夜……看來已經很久沒人造訪過這兒了。

  於嵐靠著稀微的光線,找到了一扇窗子,他不過想推開窗戶,整扇窗就因為年久失修而「匡□」一聲掉下來,由外面直射而進的斜陽,立刻為這間陰暗的廟宇帶來新生的空氣……嚇得老鼠下蝙蝠吱吱亂叫、四處竄跳。

  他凝視著堆著厚重塵埃的神桌,一尊約莫有半個人高的泥塑像安置其上。

  塑像本身有些損壞,但依稀可以看出當年特意選用好石材去雕刻時,石雕師傅的巧手心思。因此即使隔了這麼久遠,滿身灰塵的塑像人偶仍栩栩如生,依然讓人歎為觀止。

  塑像不是平常寺廟供奉的菩薩、神佛,而是一尊白衣少女。從塑像身上那平凡的衣著看來,近似一般村姑。

  何以這麼一座過去可能香火鼎盛的寺廟,會供奉一名平凡的少女,於嵐自是不得而知,他好奇地走近塑像想更仔細地看產清楚少女的模樣,順便找尋有關碑文,敘述這間廟宇的過去。

  「什麼嘛!這不過就是間寒酸的破廟,連屋頂都快塌下來了。三少爺,你不會當真考慮今夜要睡在這間破廟內吧?」小珞子嘟著雙頰,氣咻咻地把滾落到腳邊的一隻燭台當成球踢開。

  「小珞子,注意你的言詞,好歹也該對『過去』保有一份緬懷的祟敬之心。」

  於嵐不理會他的牢騷,雙眼早被塑像給吸引住。

  「不就是堆破爛的石頭、木頭,有什麼好緬懷不緬懷的——痛!」小珞子沒說兩句話,頭就被一隻掉下來的橫木飾版給擊中。「搞什麼,什麼東西砸到我的頭?

  可惡!破廟就是破廟!」

  於嵐才要叫他小心點,就看到更多的木板嘩啦啦地往下掉。「小珞子,快過來!」

  結果於嵐才拉過自己的侍童,原先他所站立的地方,已經被數斤重的木板層層疊疊地堆滿了。要是於嵐不夠眼明手快,小珞子現在不是重傷,也少不了皮肉痛。

  主僕兩人都愣住了半晌。最後小珞子才恍悟自己撿回了一條命,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青地說:「三……三少爺,咱們離開吧!我真的不敢在這兒多逗留下去了。」

  看著小珞子臉上的表情由先前的囂張,轉為此刻的膽小,兩者之間巨大的差別,讓於嵐忍不住大笑起來。

  「三少爺!」有什麼地方可笑的!他真不懂!

  「抱歉、抱歉。」於嵐揩去眼角的淚水說:「說得也對,畢竟這是廟宇,我們不能打擾神的寧靜,還是出去好了。」

  「就是說嘛!」小珞子嘟嚷著,慌慌張張地就往外跑。

  可是他們才到門口就聽到了轟轟雷聲。

  於嵐抬起頭,「啪答」的一滴雨水打到臉上。「……下雨了?」

  「騙人的吧?」小珞子也難以置信地瞪著天空,但斗大的雨滴彷彿要和他唱反調似的,越下越勇猛起來,起初的一滴在轉瞬間就化為一陣陣夾帶著狂風的豪雨,呼嘯而下。

  奴僕兩人對視一眼,於嵐回頭看了眼陰森森的廟。「沒辦法,看來我們只好留下來過夜了。所謂下雨天留客天,主人不留我,天留。」

  「騙人!老天爺我恨你!」

  恰好一道驚人的電光閃現,把小珞子悲憤的聲音打斷了。

  ※  ※  ※

  於嵐從神桌上找到一截被丟棄的香燭,重新放置在有點歪斜的燭台上,靠著打火石,總算是得到一點點光明。外頭的風雨正不斷地從破掉的窗口吹進來,讓人有些擔心,不知這座破廟還能在如此狂風豪雨下撐多久?

  「三少爺……你覺不覺得聽到了什麼奇怪的聲音呀?」

  惡人沒膽的小珞子,從回到了廟內後,再也不敢發表任何嘲笑這間破廟的言論,只是蒼白著一張小臉縮在於嵐身後,跟進跟出的,活像是於嵐的影子。

  「聲音?」他傾耳聆聽了一會兒。「沒有。」

  小珞子皺著苦瓜臉,心想莫非是自己多心了。可是從剛剛開始,他就覺得廟內有股陰森之氣,屋外浠瀝嘩啦的雨聲裡,還夾帶著氣若游絲的聲音……「啊啊」的斷斷續續叫著,可是那七分不像人三分倒像鬼的聲音,也有可能是風吹過細縫所造成的詭響。

  「小珞子,你去廟後頭找找有沒有廢棄不要的木頭可以充當柴火的。」

  「咦?我一個人嗎?」小珞子原地跳起。

  「這裡除了你還有誰?」

  「三少爺,我一個人會怕。」

  「不要在那兒撒嬌了,這種時候還要人幫你擦屁股不成?」於嵐嚴厲地說:「快去!沒有柴火,今夜的氣溫肯定會凍死人。」

  不敵于于嵐那駭人的目光,小珞子垂頭喪氣地認命往廟後移動。他畏縮地走到神桌後方,看到裡面比前頭還要黑暗,內心發毛得直想回頭——可是別瞧三少爺平時溫和的臉孔,但賞罰分明的他一旦發起脾氣,就算他兩個兄長也都不敢與之為敵,何況他只是個小小奴才。

  總之,萬一自己遇上什麼「玩意兒」,就大叫著拔腿跑吧!抱定逃亡主義的小珞子,拖著龜步慢慢消失在廟後。

  於嵐見狀,也只能搖頭歎氣。

  看樣子那小笨蛋已經百份之百的把茶房小二的話當真了——一心相信這廟內藏有不祥之物。

  這座廟在他人眼中的確構得上陰森、鬼魅,但那些神怪之說多半都是些穿盤附會的謠言。於嵐認為與其相信這些,不如去探索傳言的真相,結果通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荒謬可笑。

  就像先前留住他們腳步的及時雨一樣,要把它形容為「神明的力量」,也會有人相信,但就於嵐看來,那不過是偶然中的偶然,巧合而已。

  突然,廟後一聲拔高的尖叫傳來。

  於嵐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往裡面奔去,「小珞子,發生什麼事了?!」

  整個人向後倒坐在地上的小珞子,手指著黑漆漆的一端,牙齒不斷上下打顫地說:「出現了,三少爺,真的出現了!那……那邊,我肯定聽到了女人的哭叫聲……就在牆的後面,我不會聽錯的……三少爺,這廟肯定不乾淨,咱們快走吧!」

  於嵐把他捉起來拉到身後去,自己則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去,小珞子捉著他的衣尾不斷地求他快點離開,可是於嵐的好奇心已經被撩起,不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他是不會罷手的。

  當他越靠近那片牆時,他也聽到了小珞子所說的哭聲……而且把耳朵貼到牆面上,好像還聽到有人在說話?這可奇了,他只知有「鬼哭神號」,可從沒聽過鬼會聊天開講的。

  「少爺,您在做什麼!」看到於嵐敲著牆壁,小珞子一臉幾近崩潰的叫道。

  「噓,別吵。」他測試過牆面的厚度後,雙手掌心貼在壁面上,暗暗發功,接著大喝一聲,牆面應聲往後被擊破一個大洞——「呀!你們是誰?」

  牆的另外一邊映現的光景,讓反應向來敏捷的於嵐也不禁愣住了。

  一名半老徐娘與老翁正在「奮戰」狀態下,赤條精光在床上,瞪著莫名其妙被打穿的牆壁,和站在洞穿的牆面口的滕於嵐。

  於嵐沉默了片刻後,以天生優雅的氣質緩緩微笑說:「抱歉,在下無意打擾二位的『雅興』,請二位不必介意我的存在,繼續……呃……繼續你們正在進行的,在下馬上離開。這面牆,我會想辦法找東西把它遮起來的。」

  「你、你——到底在搞什麼鬼!」氣急敗壞的老翁慌忙找著他遮身蔽體的衣物。

  半老徐娘則以她歲月鍛煉出來的銳利眼光,默默打量著這名臨危不亂,還能心平氣和地應對這突發狀況的翩翩美青年。

  「敝姓滕,路過此村想借荒廟過夜,不料我家的奴才聽到這廟內有奇聲,在下循聲索驥的來到這牆邊,因為不知道這後面有人家相連,所以誤毀您家的牆壁,真是非常抱歉。這面牆的修理費用,請務必由在下來負責吧。」於嵐說明一番後,不忘補上一抹親切的笑容聊表歉意。

  「真是……」老翁套上衣褲,匆匆下床說:「開什麼玩笑,我從未碰過這麼丟人的情況,這都是你的錯,女人!我不會再來了,你和你女兒就等著活活餓死吧!」

  老翁跨著憤怒的大步離開,在出去前還差點撞倒一位正要進來的姑娘。

  「啊——」於嵐看到那位姑娘時,不禁叫道。這村子真是太小了,他竟還會再次見到那位啞巴姑娘。

  姑娘也意識到他的存在,黑黝黝的大眼睛同樣詫異地鎖住他。

  ※  ※  ※

  裴奴在屋外就聽到屋內傳來的巨響。

  她猶豫著自己該不該進去,因為娘在「做生意」的時候,絕對不允許自己闖入的,甚至也不讓裴奴接近屋子半步,她總要裴奴躲得越遠越好。她說那些上門來的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萬一他們對裴奴動了什麼邪念,憑她一個女人家可是難保女兒的安危。

  可是,那聲不尋常的巨響是怎麼回事?裴奴在門外徘徊不去,最後她還是不能放心地伸手握住了門把,誰知同時村子裡的首富黃善人也正好衝了出來,要不是裴奴閃得快,兩人已經撞在一起了。黃善人瞪了裴奴一眼,罵一句「小雜種,閃開!」,便怒氣沖沖地走了。

  到底黃善人為何如此生氣,回頭裴奴一看到簡陋的家中,破舊的牆壁上憑空多了個大洞,以及站在洞的那一端的男人,就得到答案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裴奴怔忡地看著自己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看到的俊朗青年,心湖頓時波濤洶湧地激動起來。

  「我說這位公子——」

  裴奴聽到娘開口,這才驚醒過來。

  只聽到譚氏不慌不忙地說:「你是打算一直站在那兒呆看嗎?不管是要進來還是要離去,快做個決定吧!屋子破了個洞,我可冷得緊了。」

  青年也回過神,恭敬地一拱手說:「抱歉,打擾了。」

  他要離開了?裴奴好不容易再次見到他,但又要失之交臂了嗎?她心裡的焦急彷彿直傳到她娘親的耳中,譚氏叫住了他。

  「我說你這年輕人性子真急,打破了牆,我都還沒怪罪你,你就想跑了嗎?」

  「大娘您要在下怎麼做……」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他,苦笑著說。

  譚氏起身套上件單衣,揮著手招呼他說:「那間破廟哪能住人,既然這牆都被你們打破了,就過來我這邊吧。雖然這兒和破廟差不多,但至少你不會打擾到神女,惹怒神老人家就不妙了。」

  「可……又怕反過來會打擾到你們……」

  「你已經打擾了,小伙子。」譚氏直爽地大笑說:「我還頭一回見到有人能把牆給弄塌的,瞧你身上也沒長几塊肉,哪來的渾身怪力呀?別在那兒□□嗦嗦了,我叫你過來就過來。」

  無奈的,青年好脾氣地一笑。「那我和我家奴才,就厚顏叨擾府上。」

  「還有奴才呀?」譚氏瞪大眼睛,在這村子裡除了首富的黃大善人家中有錢供得起長工外,哪兒有人隨身帶著奴才出門的!「裴奴,你也別愣在那兒了,晚膳準備好了嗎?多了兩位客人,你可別給娘漏氣,多弄點菜呀。」

  裴奴點點頭,明知現在家中的存糧哪夠再多喂兩張嘴,她還是默默縱容娘親那打腫臉充胖子的性格。

  「別忙,姑娘,請留步。」他一邊挽留了裴奴,一邊對她娘親說:「這位大娘,非常感謝您的好客之情,不過在下自有備糧可食,請不要為我主僕二人張羅了。」

  「我說你這小伙子話還真多!」譚氏不容他多說地搖頭。「裴奴,照娘的話去做就是了。下去吧!」

  一句話就決定勝負了。這場客套的角力賽,最後由強勢、豪攀的譚氏獲勝。

  裴奴走到小屋外的灶房處,在原本的三菜一湯外,又多放了幾塊餅下去烤,還取出本來要留著過節才吃的臘肉,切下厚厚的幾片加熱。手腳利落地在一盞茶的功夫裡,把原本寒傖的晚膳變化為一頓少有的豐盛大餐。

  表面上裴奴手腳麻乎地在料理著,但她內心的激動透過她握著鍋鏟的小手不斷顫抖而洩密。邂逅一次是偶然,但邂逅兩次就是一種冥冥的緣分,過去娘親寥寥可數的談到爹爹時,曾經用過這樣的句子。那時,裴奴不懂娘的臉上何以有種既甜蜜又痛苦的表情,而今隱約地,她懂了。

  她現在的胸口就又脹又熱,這陌生的感覺讓她口中甜滋滋的,就像她最喜歡偷偷吸的花蜜味道,可是一方面她又覺得呼吸困難而非常痛苦。她不知拿這胸口的悸痛如何是好,等一會兒送晚膳進去時,她希望自己的舉動能恢復正常,而不要做出什麼丟人現眼的行為——像是在他面前摔個四腳朝天的蠢事才好。

  裴奴在臉上潑了好幾次冷水,確定自己的臉已經不發燙了,才把晚放在一隻陳舊的木盤上,送到屋內去。

  「哈哈哈,原來如此,那麼你就不得不留下來了?哈哈哈!」

  門一打開,娘正開懷大笑著,而滕公子的臉上掛著,但眼睛一瞄到她的出現,馬上就要身旁的小男孩來幫助她。

  裴奴搖著頭拒絕他的好意,自己把飯菜一一端上家中僅有的一張千瘡百孔的破木桌上。

  「裴奴,這位是滕公子,那邊那位小哥是小珞子。不過跟你說了也沒用,反正你也不會喊人家。」譚氏隨性地介紹完後,轉頭對著滕於嵐說:「抱歉了,我女兒雖然生了一張嘴巴,卻不知該拿它來說話。成天就知道對著動物、鳥兒唱歌聊天,真不懂那有何樂趣的。」

  裴奴羞怯地低下臉,娘這麼說一定會讓公子認為她是怪人吧?

  「哇,這麼標緻的姑娘卻是啞巴?」

  「小珞子!」滕於嵐不悅地以眼神制止。

  「呵呵,不要緊的。我女兒不是啞巴,她只是不說話而已,小時候她的的確確是會喊娘。不知怎地,長大了話就越來越少,近兩、三年,她幾乎沒有說話過了。」

  譚氏招呼著他們坐在桌旁說:「我們這兒是鄉下地方,沒有什麼好菜,請二位多包涵了。」

  小珞子已經高興得直拍手了。「熱騰騰的飯菜,天呀,我今天居然吃得到,我還以為今兒個肯定又要啃肉乾和窩窩頭了呢!想不到這個鬼見愁的窮村子裡還有像譚大娘這麼親切的好人,我們主僕遇到您太幸運了。」

  這回,滕於嵐狠狠地敲了他的腦後勺一下。「你說話太沒大沒小了,怎麼可以隨意批評他人的村子。這對親切的大娘而言,不覺失禮了嗎?」

  「對、對不起嘛!」

  「不要緊、不要緊,」譚大娘笑著說:「他說的沒錯,這村子是窮,而且——明早上若雨停了,公子你們還是快點離開的好。我大娘不會說話,勸你們快快走人是為你們著想,否則遲了想走也走不了。」

  「大娘,您是第二位要我們快離開這村子的人,莫非這村子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於嵐好奇地問。

  「不可告人……也許吧。」譚大娘臉色一黯地說:「總之這和你這個外人沒啥關係,你要是想在這人世間活久一點,聽我這過來人一句勸,小伙子,千萬不要太好奇,也別多管閒事,等到麻煩真的找到你身上時,就已經太遲了。」

  「大娘?」隱約中,於嵐感受得到譚大娘低落的心情。

  「吃吧,吃吧,管他什麼明天、後天,能吃就得吃。」譚大娘故做開朗地轉開話題,猛勸他們主僕進食。

  恐怕譚大娘是不會告訴他實情了,於嵐也無從追問。

  一名美貌卻「拒絕說話」的少女,一名年過半百、個性豪爽的寡婦,一間相連著破廟的破屋,一個氣急敗壞離開的老翁,然後加起來就是一個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村子。

  這和他要尋的寶藏一點關連也沒有,但於嵐的直覺卻處於警戒狀態。

  於嵐抬起思索的目光,正巧譚裴奴也悄悄看著他,兩人四目相接,她立刻垂下頸項不敢面對他,一股明顯的紅潮染得她雪白的頸子透著粉紅,格外吸引人。

  希望只是他多心,但他的的確確感到其中潛藏著一股危機。

  他打西而來,向東而去,他帶來破壞和死亡,他帶走錢財與寶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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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清晨雞鳴時分,譚裴奴早已梳洗完畢,她拎著一隻裝著碎菜葉的竹籃,走到屋側一座小小的竹園中,以充滿朝氣的聲音說:「早安,老黃、小朱、小白、小棕!

  你們今天也很健康嗎?」

  雞兒咕咕地拉了幾聲長鳴,回答她的問題。

  裴奴微笑著拉開竹籬笆的門,點頭說:「精神好是好事呀,我今天心情也很好,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感覺今早空氣特別新鮮呢!你們也有同感嗎?」

  雞兒們再度咕咕地叫著。

  「問我為什麼心情好呀?我告訴你們喔,昨夜家裡來了兩位客人,非常有趣喔。

  他們談了好多我見都沒見過的事,還告訴我和娘許多有趣的小故事。你們絕不會相信這世上居然有姑娘向人求婚吧?呵呵,那位客人的嫂子就是這麼做,結果贏得他老哥的芳心。不可思議對吧?」

  這一回,雞兒們七嘴八舌地咕咕叫著,模樣就像街頭巷尾的長舌婦。

  「我?我才不敢呢!被你看出來了,老黃。你真聰明!沒錯,那位客人長得很俊喔,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好看,就連村子裡最俊的小耿子都不及他千分之一,而且他是個好人,昨天我差點被那個壞胚子王六給……就是他救了我。」

  雞兒們激動地啼鳴,一副同仇敵愾的模樣。

  「安心,我沒事。謝謝你們的關心。」裴奴蹲下來,把菜葉一根根餵給她多年的好友。「可惜,他今天就會離開了,所以你們可能見不到他的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一聲撲哧輕笑在竹籬外響起,裴奴嚇得看向自己後方,才發現滕於嵐的身影,自己剛剛和雞兒們的私密對話全被他聽見了嗎?他聽到自己說話,而且還說他長得多俊俏?裴奴羞窘得想挖個洞鑽下去,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張後退。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只是一早醒來散步的聽到人說話的聲音,便過來瞧瞧。」他帶著歉意凝視著她說。

  被他的黑眸鎖住而無處可逃的裴奴,不安地絞著雙手。

  「你生氣了嗎?」

  裴奴低垂著頭,想了想,又搖搖頭。她嚇了一跳,覺得很丟臉,但……對他,她氣不起來。這人的笑容裡,有種讓人不由得寵溺的放肆,讓人覺得不論他做了多過分的事,只要有這一笑,就什麼都能原諒了。

  「還好,那我就安心多了。見你和它們聊得如此愉快,我好生羨慕。總算知道你能說會聽,當初第一次見面時,我還苦惱了好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樣才能把我想說的話讓你知道。只差沒有原地手舞足蹈的比劃給你看了。」

  一想到他形容的模樣,裴奴唇角悄悄浮現了笑意。

  「啊,你終於笑了。」

  裴奴飛快地以手掩住自己的臉頰,她的笑臉該不會很奇怪吧?因為不常笑,連笑的方法都忘了。但,很快的這個憂慮在滕於嵐的下一句話中瓦解。

  「笑比不笑更適合你。我差點以為我得是隻雞或是羊呀、豹的,才有這榮幸看到你的笑臉。不要這麼吝嗇,偶爾也對人笑笑怎麼樣?我好久沒有看到這麼可愛的笑臉了。」

  裴奴搖搖頭,困惑得不知該看他好,還是不該看的對。

  不曾有人這麼溫柔地對她說話,也不曾有人讚美她或說她可愛,大部分的人都不正眼看她,長久以來除了娘以外,誰也不把她當成人看待。

  「我在這邊會干擾到你喂雞嗎?」他又溫柔地看著她說。

  她緩緩地搖頭。

  「那麼請當作我不在這兒,繼續餵它們吧。我保證我再也不發出笑聲,我只想知道那些雞兒有什麼法寶,能讓你對它們開口,等我也學會那法寶,你就會對我開口說話了。」

  這回,裴奴終於忍不住笑出聲音來,她銀鈴般的笑聲許久不曾在這家中響起了。

  聽著她的笑聲,於嵐心想自己這單簧也算得值回票價了。

  真是奇妙,他從未對一位初次見面的姑娘有過這樣的心情。望著她和雞兒們交談時自在開朗的表情,他竟忍不住出聲,盼望她的笑臉是對著自己而來,想要多聽聽她悅耳的話語、喜悅的吟唱。

  第一次見到她,未曾聞問芳名就讓她溜走時,內心的悵然若失;再次見到她泉湧而上的意外驚喜;以及現在凝視著她就有種無法言喻的平和與寧靜,這種種都是他過去不曾在任何一名女子身上所產生的情感,既新鮮又不可思議。

  大嫂和大哥在第一次見面時,也曾有過這種在感受嗎?

  那就不難理解,嫂子為何會衝動得不顧一切把大哥綁架回家,共求連理。

  自己雖然不敢綁架這名看來如此脆弱、清純的姑娘,但他卻幾乎要把爹爹交代的尋寶任務給丟到腦後,只想著該如何接近、保護這眉眼間有著些許愁、些許澀、些許柔柔女人味的嬌弱可人兒。

  她不生活在如此貧乏的村子中,埋沒自己。

  昨夜,譚大娘安排他們主僕兩人睡在屋子裡僅有的兩張床的其中一張時,就曾經這麼說過:「小伙子,我見你是位君子,應該不會做什麼不軌之事。但我小人在先,若你想對我女兒不軌,我挺著一把不中用的老骨頭,也會同你拚命到底。要是真那麼想要個人暖床,我老娘奉陪。」

  可以想見過去,譚大娘是如何以自己的身子來保護她僅有的掌上明珠,孤女寡母想要在這種荒涼的小村子裡求生,必有許多不為外人道的苦。

  可是這種情況能維持多久呢?裴奴一定不曾向她提過自己曾經受到的攻擊。就算譚大娘知道了,也很有可能會為了保護裴奴而受傷,甚至送上了一條命。好時,裴奴一定會……不!自己不能坐視一場悲劇的發生。

  可是他有何權力介入譚家母女的生命呢?假如他想管,也得有名正言順的理由——比方說,娶她?

  於嵐愕然地正視自己心中浮現的答案。

  自己和她不過見了兩次面,從哪兒來的突發奇想,冒出「娶她」的念頭?於嵐連忙把這想法從腦海中拔除。他現在還沒有安定下來,和人共組家庭的想法,他雖然羨慕大哥和大嫂的甜蜜生活,但想到被人束縛在家庭裡,他不免要遲疑這個代價未免太昂貴了些。

  何況,他並不真正瞭解這位姑娘,甚至無法令她同自己交談,這又要怎麼建構他理想中的夫妻同心、互愛互諒的家庭呢?

  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可以幫助這好心的母女。

  於嵐告誡自己,想要一段艷情,可以在熟知的男女情事的花娘、舞妓間尋找,但對清純的譚裴奴出手,就等於要對人家姑娘的一輩子負責,否則和那些無恥之徒霸王硬上弓的行為有何不同?

  看來,自己真的該離開這地方了。

  ※  ※  ※

  「三少爺,我把行囊都整理好,可以出發了。」小珞子高興地拿起兩隻藍布包,走到於嵐的身邊說。

  他們一早共同用完早膳後,也到了該向主人道別,上路的時刻了。

  於嵐從懷中取出一隻臨夜便準備好的小錢袋,對譚大娘說:「大娘,謝謝您一夜善心的收留。我們主僕二人叨擾您這一夜,真是非常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一點心意,還請你收下。」

  「你客氣什麼!出門在外靠的不就是『朋友』二字,你這些銀子還是留著自己用吧,旅途上還不知道會遇到些什麼事,有銀子在身總比沒有來得讓人安心。不要跟我見外了!」譚大娘以她瘦弱的身子,發出爽朗的笑說道。

  「您真的不願意收嗎?」於嵐遺憾地問道。

  「不要再說了,我會生氣的,小伙子。」譚大娘打量著一望無際的藍天,昨夜整晚的雨彷彿騙人似的,今兒個竟連片雲都不見蹤影。「趁天氣好,你們快出發吧。

  可不要迷路,再闖到我們村子裡來。」

  「我們會小心的,那麼譚大娘——告辭了。」

  「喔,順風、好走!」

  揮著手的譚大娘見兩名旅人越行越遠,喃喃地說:「能沒事離開這兒就好了,那麼好的一名小伙子,可不要有意外才好。」

  「啊!」裴奴從身後捉住她娘親的衣袖,急促地咿啊叫著。

  「怎麼了?裴奴?有什麼不對嗎?」滄桑的臉微微蹙眉,每次見到不願開口說話的女兒,她的胸口就會陣陣作痛。

  裴奴指指外頭,又指指自己手中的一隻昂貴的錦囊,最後指向屋中的床。

  「滕公子遺忘了東西在床上嗎?我看看。」譚大娘打開錦囊,赫然看到黃澄澄的金子,這少說也值十兩吧?十兩的黃金在這村子可是能買下三、四棟好屋子的大錢啊!

  裡面還夾著一張紙條。譚大娘趕忙把紙條打開,和女兒一起看看上頭寫了些什麼——譚大娘啟,我想您大概不願當面收下我的這份心意,但在下不過想為自己損壞的牆做些賠償,所以採取這種手段,還請大娘不要見怪。滕於嵐筆。

  「老天爺,這麼多金子要補一面牆?」譚大娘搖頭晃腦地說:「這些有錢人的腦子真是讓人猜不透呀。不過,這麼多金子咱們還是不能收下,無功不受祿,只是一飯一宿,這謝禮再怎麼說都太多了,裴奴,去追那位滕公子把這還給他。」

  她立刻點頭,小心地把錦囊收在懷中,匆匆出門。

  譚大娘一手扶在門框邊,一手眺望著外頭已經不見人影的女兒。「要不是裴奴這丫頭連句話都不會說,那公子看來是個好人,說不定可以——哎,我在妄想什麼,對那些有錢人來說,像這種村姑也只是玩玩就丟了吧!」

  ※  ※  ※

  於嵐和小珞子走約半里多的路,小珞子便靠向他說:「三少爺你感覺到了沒有?

  從剛剛咱們後頭好像一直有人跟著耶?」

  「噓。」於嵐把扇子放在唇邊,小聲地說:「繼續往前走。」

  其實他們出了譚家沒多久後,於嵐便已經察覺到有人在後面鬼鬼祟祟地跟著,但他選擇不打草驚蛇,等待對方自己露出馬腳,弄清楚對方的目標所在。

  結果他們主僕剛走進陰暗的森林裡,對方便按捺不住地採取行動了。

  一共有三、四名大漢從前後包夾住他們倆。來人手持大刀,面覆黑巾,喝叱的說:「把身上所有的財物都交出來,乖乖束手就擒!」

  「三少爺!」小珞子馬上就躲在於嵐身後,顫抖的叫著。

  於嵐輪番打量著每名大漢,他搖著扇子一邊說:「幾位兄台看來都有好腳,可以自己謀生,要我的錢財做什麼?」

  「少廢話!你要是不照老子們的話去做,就小心自己的皮肉!」其中一人舞動著大刀,威協地迫近他。

  於嵐一笑。「錢財都在我身上,有辦法的話,你們自己來拿!」

  「兄弟們上!」

  「好危險,這麼大把刀,不小心拿好可會傷到自己人的,瞧!」於嵐閃開頭,以扇子撥開襲向自己的大刀,借力使力地把刀轉向,結果猛出力的大漢一個剎不住腳反而砍向自己的同伴。

  「砰!」一聲,肉和肉相碰,兩名大漢跌撞在一塊兒,於嵐也不回頭只把扇子一往後轉,「啪」地打到另外一人的顏面,那人哇啦啦大叫著,往後飛去。最後的一人眼看同伴都在兩三下中被於嵐給制服,這下也慌了,拿著刀子不知該向前進還是後退。

  「怎麼?還想要我身上的錢嗎?諸位。」

  「你、你——」深知不敵這名看似軟弱無力,實則蘊藏高深功夫的青年,大漢索性擒住落單的小珞子,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不要動,這小鬼的命在我手上!

  你要是不想看他受傷,就快快投降!」

  於嵐蹙起眉。「小珞子,我不奢求你能對我派上什麼用處,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得看情況,怎麼連躲都不會躲,還當了人質。這麼會惹麻煩,我乾脆把你送給這位老兄好了。請多多照顧我們家的笨奴才了,這位兄台。」

  「三少爺,您別這麼說呀!小珞子給您磕頭,救救我吧!」

  「真拿你沒辦法。」於嵐一個歎氣,攤開手說:「好吧,兄台若能不傷我家的笨奴才,我就把身上的銀子都給你了。」

  「兄弟們,快上,把他綁起來。」

  「咦?我銀兩給你們不夠,連人都要綁?這麼做不是有點過分了些?」

  先前被他整得半死的三名大漢,一人掏出繩子說:「少□嗦,剛剛讓我們兄弟吃了這麼多苦頭,我們一定加倍奉還,讓你後悔到死!」

  「哎呀,真死相,原來是看上我的身體了?」還有心情說俏皮的於嵐朝他們眨眨眼。

  「你——哇——!」

  凌空而下兩隻眼熟的巨鷹對著幾名大漢展開攻擊。又出現了,這兩位巨鷹朋友來得還真是時候,於嵐見那四個人一邊咒罵著一邊閃躲,壓根忘了還有自己和小珞子存在。

  雖不知這些巨鷹哪兒來的,改天真要好好謝謝它們。

  「咳、咳,在下曉得各位正忙著擺脫那兩隻鷹,分身乏術,我就幫你們個忙,給你們個痛快,謝字就不必說了。我想你們也沒機會說出口。」於嵐話才說完,迅如閃電地在四人的頭上各劈一掌,「砰砰砰砰」的就把他們四人打昏在地。

  拍拍手,他回頭看著還在做縮頭烏龜的小珞子說:「可以睜開眼睛了,笨奴才。

  把這四個土匪綁起來,我要送他們到官府去。」

  「這些……全都是三少爺你一個人解決的?」小珞子下巴都快掉了。平日只知三少爺算帳一流,可不知道他修理人的速度都和打算盤一樣快。

  「嗯,還有天上兩個朋友幫的忙。」他指指還在盤旋的飛鷹說。

  三少爺什麼時候交了兩頭鷹當朋友?小珞子正想開口問,卻也看到了飛鷹往他們兩人後方飛去,停在一名姑娘的肩膀上,那名姑娘喘著氣跑到他們主僕面前,焦急地望著他們。

  沒事吧?譚裴奴心焦地以眼神問道。

  「這兩隻飛鷹是你找來的幫手嗎?」於嵐詫異地笑問。

  裴奴猛點頭。她嚇死了,追在後頭想把錦囊還他,卻看到四個人包圍住了他,想也不想的,她又以老法子招來兩隻天上的朋友——過去她曾救過兩隻鷹的命,結果它們從此以後只要聽到她的呼喚,必定會前來。

  「先是和黑豹,接著是家雞,然後是巨鷹。你的朋友都是些牲畜、動物嗎?」

  裴奴瞪大眼睛。

  「不,我這不是在取笑你,只是覺得很新鮮而已。莫非你不和人說話,卻懂得如何和這些鳥獸們交談?」

  裴奴猶豫了一會兒,照實地點頭。她也不能解釋為何,但她自然而然就能理解這些蟲鳴、鳥叫聲代表的語意。而且它們從不說謊,和人不一樣,許多人說的話和他們心中真正所想並不一樣。因此,她相信並且信賴這些別人視為異類的朋友。

  「是嗎?」他溫柔地微笑著說:「你擁有一些很棒的朋友,這樣我也放心了。

  如果是它們,想必能在你需要的時候,陪伴在你身邊。」

  這個人——為何如此與眾不同?一句話就能讓她從憂轉喜,從喜轉樂。裴奴以握住錦囊的手壓在自己胸口,試圖壓抑自己狂猛的心跳。

  「好,這下子賊也捉到了,我雖然急著離去,但還是先把這些賊送交官府,免得再危害到其他旅人。譚姑娘,能煩勞你為我帶個路到村長家中嗎?」

  裴奴為了自己能替他做點什麼,高興得綻放笑容,點頭答應。

  「那麼,我們動作得快了,小珞子!」

  於嵐命小珞子把他們四人綁成一條直線,然後揭下他們臉上蒙的黑布,塞住他們的嘴巴,再一人一腳的把他們踢醒。

  一見到那四人的長相,裴奴臉色刷地慘白。

  可是於嵐剛巧沒有注意到,他正對著四名大漢冷笑著:「我說嘛,攔路搶劫這行飯實在不怎麼樣,要想吃這行飯,你們頭一個就得練出挑選獵物的眼睛,挑到我算你們倒霉。假如你們這回被捉沒有遭到砍頭的命運,勸你們快點改行吧!」

  「我們走吧,譚姑娘……」

  於嵐回過頭,終於看到她不正常的臉色。「怎麼了?你臉色好難看!」

  裴奴慌張地搖頭,轉過身,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她聽到身後,於嵐拉起那「一串」大漢,跟了上來。

  該如何是好?為什麼王家那幾兄弟會是攻擊滕公子的人?就算把他們兄弟交給了村長,也沒有用的。因為村子裡頭誰都怕這四人惡霸,他們和黃大善人一樣,都是這村子裡最有勢力的人。

  一邊仗著有錢一邊仗著有力,全村上上下下,誰敢反抗他們。

  她絞著手,冷汗直流。她知道等滕公子把這四個人交給村長後,會有什麼後果,這四兄弟一定不會放過和外人勾結的她。想著想著,裴奴的腳都快軟了。

  ※  ※  ※

  村長見到那四名盜匪,臉上閃過一絲錯愕,但緊接著就笑道:「這位壯士實在太神勇了,竟能一口氣捉到四名盜匪,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不用客氣,這只是舉手之勞。」於嵐把繩子交給村長說:「還請你把他們轉交給官府判刑。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才好。」

  「當然、當然,這是我身為村長的職責。」

  「那,恕我還要趕路,就在此告辭了。」

  「壯士且慢。」

  「還有事嗎?」

  「如果不麻煩你的話,能不能到寒舍一坐,把經過說給我聽聽。這樣我也好向官府交代清楚。請!」

  不疑有他的於嵐心想喝杯茶的功夫自己還有。「其實這整個事並不全然靠我一人的力量,這邊這位譚姑娘也出了點力……」

  「喔,譚家的?」老村長的眼睛瞟了瞟他身後的姑娘。「那,也請譚姑娘一起來喝杯茶吧。」

  裴奴身子一抖。她吞了口口水,往後又縮了半步,搖著頭。

  「不方便嗎?」於嵐溫柔地問著。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但一接觸到村長的眼神,馬上又看著地面,只敢搖頭。

  她怕村長,小時候有一次自己不小心把來到家中的他的衣服給弄髒了,那次村長怒吼的聲音還在自己記憶中,他打自己兩巴掌的情況,也都還歷歷在目。

  於嵐對她異常的臉色起了疑心,他看向村長——村長和藹慈祥的笑著說:「怎麼了?譚家的小姑娘,不記得村長伯伯了嗎?哎呀,多久不見你已經如此亭亭玉立了。來,不要客氣,進屋子裡吧!」

  也不顧裴奴的意願,強行拉住她的手腕就說:「進來、進來!」

  就這樣,裴奴硬是被帶進了村長家中,當然於嵐和小珞子也跟在後面。

  「請坐。」村長慇勤地招待他們。「等會兒,我去泡茶。」

  「不必忙了,村長。」

  「不忙、不忙,不好意思,這麼簡陋的地方,家內又正好外出,所以一切只好由我來了。對了,譚家的,你來幫我一下吧!」

  來了。裴奴最害怕的事——她曉得自己一定壞了什麼事,而他們不可能會放過她的。該怎麼辦?她能向誰求救?不知不覺的,裴奴的眼神往於嵐的方向飄去。

  於嵐始終覺得裴奴的樣子怪怪的,從剛剛一路上就連頭都不回,而且彷彿有東西在追著她似的,走得又急又快。到底出了什麼事?有何不對之處?他一點也看不出來。

  「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讓我家小奴——」

  他話還沒完,村長就搖著手說:「這可不成,外來是客,何況壯士為我們做了那麼多。你就在這兒坐一下,譚家的,快點,不可怠慢這些外來的貴客!」

  裴奴知道自己無處可逃了,她垂著頭認命地跟著笑得極為和祥的村長,一起走進右手邊的一道門內。

  於嵐越想越不對,裴奴的臉上有股無法形容的悲傷感,讓人放不下心。雖然那村長看來並不可疑,但……他還是跟去看看吧!

  下定決心的於嵐才起身,村長又帶著裴奴回來了。「壯士怎麼了?您要去哪裡嗎?」

  「啊!不——只是想起身走走。」於嵐隨口編了句話,一邊打量著裴奴,看來她並無異狀,果然是自己多心了。

  「那,請喝茶吧。」

  接過裴奴奉上的茶,於嵐想也不想就晚了一大口。

  「那麼,從你遇到那幾名盜匪的地方開始說起吧,壯士。」村長臉上笑意更濃地說。

  「好的……其實是我打從譚家出來後……」嗯?意識中有層薄霧緩慢地、確實地靠攏中,這真不尋常,昨夜明明睡得很飽,為什麼一下子他覺得自己的眼皮變得沉重了?

  在於嵐朦朦朧朧地勉強自己睜開雙眼,還是徒勞無功前,他曉得自己被人下藥了——而且那名背叛者此刻正以充滿罪惡感與憂傷的黑眸看著他。

  為什麼?譚裴奴為何要在他的茶中下藥!

  提防外人、小心他們,必要時就讓他們為自己罪惡贖罪,付出代價,殺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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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再次醒來,於嵐的眼前是一排黑鐵的圍欄。

  圍欄外的火把,將他身處的環境照得一明二白。自己是在一座囚牢中,並且雙手、雙腳上都有鏈子銬得扎扎實實,想逃——除非有奇跡,他這下子是插翅難飛。

  但,於嵐對自己身陷囹圄一事,還不如對被譚裴奴下藥一事來得震驚。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自己從不曾在那雙清澈的眼眸中,找到半絲詭異的心機。一個能讓許多不懂人語的畜牲信賴的姑娘,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種——假如不是他的眼力遲鈍了,那就是譚裴奴太會做戲!她必須是個天下一流的戲子與騙子,才能讓他這雙看過無數奸詐的銳眼,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她是怎麼辦到的?能將工於心計的一面,完美的以無邪的純真包裹起來,密不透風,一點破綻都沒有?!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有計劃地對他下藥?從第一次見面,她差點被侵犯時就開始了嗎?還是當他第二次意外地破壞了她家的牆壁開始?又或者,那天早晨她愉快與雞兒對話時,她就已經在演戲了?

  他們之間有過的一幕幕回憶,全部都是虛假、騙人的?

  真是如此,於嵐苦笑著,自己這回可真是跌了個四腳朝天、大大地失敗了。

  「我想藥效也差不多散了,該是你醒的時候了,滕公子。」

  「你來得正好,村長。」於嵐諷道:「我說你們這村子的待客之道也很奇怪呀,怎麼把人綁起來關在籠子裡,這麼新鮮的招待方式,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呵呵。」一臉慈祥的老者,撚鬚而笑說:「不愧是能擊敗我們村中最強壯的四名男丁的高手,處變不驚的態度令人折服,雖不知道滕公子的背景,但想必也不是泛泛之輩,看樣子今年的祭品一定更難令祈河之主高興了。」

  「祈河之主?這是什麼意思。」

  「對了,滕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我們當地的習俗吧!老實說,我們村子自古早前,就有一項祭拜河神的典禮,這是不對外公開的,但你很幸運能有機會親眼目睹。」

  「真是多謝盛情,不曉得我若說我沒什麼興趣,可不可以放我離開?」

  「這可不成。」村長搖著頭,和氣的眼神蒙上一股殺戾之氣。「公子可是這祭典中不可或缺的主要貴客——三天後,當河水漲滿之時,也就是你派上用場的時候。」

  「村長此言差矣,我既不是乩童也不是祭司,在你們的風俗祭祀上,哪能派上什麼用場呢?」

  「當然有用!你將會是這數年來最讓人滿意的祭品了。哈哈哈,像你這樣年輕俊秀的青年,獻給河神當祭品正好,托你的福,我們村子往後這幾年必能安享豐收、富庶的日子。要後悔,滕公子,就後悔你怎麼會誤闖到我們這神女村吧!」

  這麼一說,自己倒是曾聽過在某些偏僻而又民智不開的蠻荒村落,還存在一些叫人難以置信的風俗文化,比方說河神娶妻之類的祭典。各式各樣的傳說都有,多半都是當地居民為求平安,認為只要獻上牲禮就能免除河水暴漲氾濫之苦之類的。

  於嵐想起那間荒廟中傾圮的神像、茶店小二與譚大娘的警告……莫非這一切指的就是這回事?

  「這對一個凡人而言可是無上的光榮,能和神女交合,獲得永恆的生命,換取一整個村子的平安,這不是普通人能尋得的機會。」

  「既然機會難得,我又是個普通人,就煩請你把這項榮耀轉給其他人吧!」

  「呵呵,公子真會說笑。」村長臉色一變,嚴厲地向外面喊道:「可以把食物送上來了。」接著回過頭對他說話時,村長的臉色又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虛偽的笑著。

  「不知滕公子吃不吃得慣這兒的食物,不過我們必定會竭盡所能地讓你在這最後三天吃盡你想吃與喜歡吃的東西,只要小村能夠辦到,公子不必客氣。只請你到了陰曹地府不要怨我們……我們不過是想繼續養家活口、保留住我們的家園、田地,不想被河水淹沒而已。」

  這時於嵐已經懶得再和這名變色龍一樣的怪老頭說話了,他閉上眼睛——當下最該做的事,是盡快冷靜下來思考,如何逃生。

  「哼,慢吞吞的在幹什麼,快點過來呀!」

  村長的罵聲讓於嵐睜開一眼,瞧見譚裴奴默默端著一隻竹藍打開牢門,走了進來。

  「叫她進來做什麼?給我滾出去。」於嵐冷冰冰地說道。此刻,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這個披著羊皮的惡婦毒女。

  剎那間,譚裴奴的臉色刷白了。無辜的大眼泛著淚光,彷彿隨時都會掉下珠淚,一排貝齒更是緊咬著下唇,像在壓抑自己的哭聲。

  可是這一招已經無法勾起於嵐任何的同情。他允許自己愚蠢一次,但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的掉入同樣的陷阱。背叛他的人最好認清楚,一旦他得到翻身機會時,也就是背叛者沉淪地獄的日子。

  「呵呵,滕公子怎麼能對我們神女村即將上任的新神女這麼凶呢?」村長粗魯的捉著裴奴的頭髮,硬是抬起她的下巴面向於嵐說:「瞧這臉蛋,美麗吧?和她母親一樣,都是天生的神女。我們村子裡的男人都很有福氣,能擁有這麼美的神女,供我們享樂。

  「要知道,她娘雖然也是個不錯的騷貨,可惜就是年紀大了點,我們早想找個機會換掉她娘,但那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燈,費了我們一番功夫呢!不過今年,不管她娘怎麼說,這丫頭都注定要開神入竅。呵呵呵,你就好好期待三天後,祭典上她吧!」

  於嵐憤怒地望著村長一臉猥褻的笑,但他更氣憤自己心中竟還會為她所動。當他看到村長捉住她下巴時,甚至想剁下村長那骯髒的手——為了她!

  「慢慢用吧,這一頓可是她親手幫你煮的。放心,這些菜不會有毒,因為我們已經捉到你了,你如果不能到三天後,就沒有意義了。哈哈哈!」

  ※  ※  ※

  「啊哈哈哈,村長,我敬你!」王家兄弟中最長的王三捧著酒杯說。

  「也敬你!」村長滿意地攔過酒杯,一口喝乾。「總算,今年的祭典也能平安無事地完成了。我起初還有些擔心,隨著日子越來越接近,就是找不到當祭品的合適人選,要是從村子裡挑,我就得傷腦筋了。不過這下子,還真要謝謝老天爺,送給我們這麼好的大禮。」

  「要不是那小子太棘手,中間還有莫名其妙的老鷹插手,我們兄弟也不用費那麼大功夫了。」王四猛然放下酒杯,瞪著站在門邊的譚裴奴。

  「反正到最後還是把他關起來了,我們的牢房可是用上等的精鐵打造的,就算那傢伙再厲害也是個人,絕不可能破牢而出。」王五幹幹地說道。

  「這可難說,我看譚家丫頭似乎不是很合作呀!我親眼看到她和那小子一起眉來眼去的,要不是一旁有譚大娘在,她早就勾搭上人家了。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真是本村之恥。」王六一雙眼賊賊地直往她身上瞄。

  想到那傢伙曾經破壞過他的好事,王六就一肚子火。所以當他狼狽地回到村子中,頭一件事就是唆使自家兄弟找上村長,告訴他村子裡來了陌生人。正巧,也愁著如何安排今年祭典的村長,立刻就上勾了。

  四兄弟本想趁陌生人落腳在廟中是動手,誰知那麼湊巧,幾番因緣,陌生人竟住在荒廟後的譚大娘家中。兄弟們決定必須避開譚大娘的耳目做這件事,否則她就會聯想到今年的祭典,又把裴奴藏起來——過去就有過這種例子了。

  四兄弟才改在隔天早上下手。

  而當天晚上,一起在譚家屋外監視的王六,看到譚裴奴和那傢伙竟有「說」有笑,原本就已經相當不甘願的火氣也越燒越旺。

  「呵呵,她不敢背叛咱們村子的!」村長幾杯黃湯下肚,平日在人前偽裝的高尚德行早已不知消失何方,咯咯笑得像只老母雞說:「她曉得一時背叛咱們村子,她娘會有什麼下場。」

  王六還是一臉不信地說:「萬一她寧可選擇情郎也不要自己娘的命呢?」

  「這倒還不至於。」王六冷瞥譚裴奴一眼說:「她娘幾乎等於這丫頭的全部,那男人的甜言蜜語再怎麼高明,一日之內也無法取代自己娘親的地位吧!」

  「真是如此就好了。」王六一哼。

  裴奴承受這些惡意的眼神,強忍著不讓自己的內心害怕浮上表面,對這些人來說,看到她發抖絕不代表他們就會同情,他們只會以加倍低賤,可怕的言詞與行為,來責罵、侮辱她而已。她從小遭遇過無數次被他們兄弟踢打、謾罵的情況,所以早就學會了如何在他們面前,裝作聽不到、感受不到的木頭人。

  何況相較下,他們這些言詞還不如滕於嵐一個眼神來得有殺傷力。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當他被自己下藥的茶迷昏前,那雙美麗清澈的誠實雙眸中,泛起的不信與指控——他以沉痛的無言指控了她的背叛。

  裴奴以為自己的心會裂成兩半,可是她錯了,那不是裂成兩半,而是碎成一地,她以這雙手把自己的心給扯碎了——不是任何人的錯,全都是她的軟弱無力,以及她生在這個村子的命運所造成的。

  「別站在那兒硬眼了,下去吧!你就暫住在我家,房間已經給你安排好了。」

  村長好沒好氣地揮手說道。

  裴奴遲疑著,莫非村長忘了,他答應自己只要她聽話,就會讓她見見娘……「還有什麼事?」見她站著不動,村長又咆哮說:「一句話也不會吭呀!真是個笨啞巴,小時候不是還挺能說話的!」

  她試圖說話,但心中的一道牆卻讓她無法在這些人面前開口。

  「我帶她下去吧!」王六突然自告奮勇。

  王三看弟弟的臉色也曉得他在想什麼。「別忘了規矩,阿六。你要是對她出手,她就做不了神女了。再三天,三天過後等祭典結束,要對她做什麼都不會管你,可是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給我搞花樣!」

  「知道了,大哥,你放心。我也沒那麼笨!」

  涎笑著,王六接近裴奴,但裴奴躲開他伸來的手迅速衝到門外去。

  「哈,跑了吧!」

  「□嗦!」兄弟的嘲笑讓他下不了台,王六追了出去。

  王六狠狠甩了她一巴掌。「賤人,還跑!」

  裴奴摸著熱燙的臉頰,腦中一片麻木。不要聽,不管他說什麼都不要聽,沒有感覺就行了。

  「哈!」他的雙手環抱住她的身子,淫褻的在她耳邊說:「你真是笨啊,當初要是聽我的,讓我先開了苞,你就不需要做什麼神女了。現在可好,你和那男人共度一夜後,那男人就死定了。你喜歡那傢伙對吧?還對他賣笑!」

  他冷哼了聲。「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看著他的時候眼睛都亮了。可是太遲了,你救不了他,也救不了你自己。等那男人死了,你就是大夥兒的玩具了。」

  木然的,裴奴呆呆地聽著他吐出的言語。醜惡得令人作嘔的——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

  王六的手不斷在她腿上徘徊,裴奴只覺得像條噁心的章魚正在自己身上。她內心有個自我在狂叫,但她的意識早已經被自己重重壓抑住了。

  「今天就先放過你。」王六終於放開她說:「你娘就關在柴房裡,想見她就去吧!嘿嘿,反正我料想你也不可能把她放出來,我們在門外壓了好幾十斤的重石和柴薪。給你這點小恩惠,你以後可以在床上慢慢還我,懂嗎?」

  裴奴一脫離他,馬上就朝柴房的方向飛奔。

  ※  ※  ※

  譚大娘在家中被人打昏過去,等到醒來時,人已經在柴房內了。身邊還多了個眼熟悉的小傢伙——小珞子。

  「大娘!你總算醒來了。這個鬼地方是怎麼回事?我家三少爺被帶到哪裡去了?

  快告訴我啊!大娘。」

  譚大娘摸著自己作痛的後腦勺。「你家三少爺去哪裡,我怎麼知道?」

  「你快別這麼說了。我們一進村長家,本來好好的,但少爺突然倒下去,結果我們捉來的四個盜賊就被村長放開了。他們其中兩個人把三少爺不知架到哪裡去,我被捉來這間柴房就看到大娘倒在一旁。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小珞子怎麼向老爺交代呀!」

  「安靜點,你一口氣說完這堆話,我實在不知道——裴奴人呢?我讓她去追你們,她沒有追上嗎?」

  「有哇,這真是說來話長……」

  「你這小笨蛋,我們被關在這地方,別的沒有,時間最多,從頭到尾講給我聽。」

  譚大娘怒氣沖沖地敲了他一記腦袋。

  「好痛!大娘怎麼跟少爺說一樣的話。好嘛,我從頭說就是了。」小珞子哮著嘴,慢慢從他們離開譚家後講起起。半個時辰後,總算把這一路上發生的事都講完了。

  輪到譚大娘沉默下來。她曉得大事不妙了。自己防範多年,怎麼會疏忽一時,今年的水訊特別早,前晚又下了那樣一場大雨,村長那夥人想必會提早準備祭典,自己竟然這麼不小心,給了他們可趁之機。他們會捉自己,一定是用逼迫裴奴就範!

  「大娘,我說完了,你怎麼反而一言不發呀?告訴我怎麼回事嘛!」

  不禁沉浸在自己過去的悲慘中,譚大娘臉色黯淡地說:「小子,你有的三少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咦?大娘你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三少爺發生什麼事了!」

  重重地歎口氣後,譚大娘注視著牆面悠悠地說:「我們這個村子是受詛咒的村子。很久、很久以前,每年都會淹大水,原因是什麼大家已經不記得了,只知道長年累月每天每到這個季節,就會淹水一次。村人受不了這樣的災難,所以就托了一名女巫問卦,終於曉得祈河之主因為長年在河中寂寞難耐,希望每年有一男子能做她的夫君。結果,村子裡就流傳下來這個祭典,讓男人與村中一名附身神女交合後,再把他投入河中獻祭。」

  小珞子瞪大雙眼。

  「從那時候起,每年如此,村子裡的男丁就越來越少了。十八年前,我和一名村外的男子相戀,觸犯了村中大忌,結果村人藉祭典之名奪我夫君,投入河中。那年開始,村人就變了,大家都逃避責任,沒有人願意再犧牲自家的子嗣,自然就把念頭轉到了無辜的外來者身上了。」

  「那人來了,真的來了,就預言中的一樣。他打西而來,向東而去,他帶來破壞和死亡,他帶走錢財與寶貴。提防外人、小心他們,必要時就讓他們為自己的罪惡贖罪,付出代價,殺了他們。」這是打那時起就在村中流傳的預言,為了不讓一些人產生罪惡感,他們以這樣的歪詩讓村人不與外人接近。」

  譚大娘再次看向小珞子說:「所以大部分的村人都很害怕外人,恐懼而不敢接近。但是一到這個季節,全村人都會像瘋了一樣,對外人有嚴重的殺意。因為他們知道祭典上必須有祭品,而誰都不想當那代罪羔羊。」

  「這太過分了,三少爺什麼都沒做!」

  「所以我才希望你們能快點離開的。」譚大娘搖頭說:「但已經遲了,不但你們家三少爺,就連我女兒的未來……」

  小珞子忿忿不平地說:「我管你女兒怎麼樣,眼前我家少爺的命都不保了,這都是你女兒害的。我親眼看到她拿茶給少爺喝,少爺才會昏睡過去的!」

  「請不要怪裴奴,她八成是為了我這老糊塗,我代替她向你們賠罪。」

  「不必了。我家少爺要是有個萬一,你們村子的人才會完蛋。你們不知道我家少爺是什麼人,他怎麼能夠死在這種窮鄉僻壤!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出去!」

  「沒有用的,門口一定被堵死了。」

  小珞子霍地跳起。「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來人呀!有沒有人在外面!」

  從僅有的一扇格窗,小珞子拚命地扯開喉嚨大叫,希望有人聽到聲音前來,他一定要告訴那些人,他們要是對滕家的三公子不利,將會有什麼下場。毀了一個村子還算客氣,就是拿他們全村人的命也平息不了滕老爺子和兩位哥哥的怒火。

  「不要浪費你的力氣了,小子。」譚大娘萬念俱灰地說。

  「可惡!」小珞子只能踢踢牆角洩憤,他真沒想到少爺和自己真會栽在這樣一個小村子裡。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同樣的敲打聲。「啊啊……啊!」

  「裴奴!」譚大娘一聽到女兒的聲音,馬上就跳起來,擠開小珞子,整個人都塞到窗口去。「裴奴,你還好吧?那些人沒有對你怎麼樣吧?」』

  裴奴一見到娘親的臉,淚水再也克制不住地流下來了。

  「聽著,裴奴,絕對不可以,不管他們怎麼拿娘來要協你,絕對不可以當上神女,我不要你的一輩子跟娘走上同樣一條路。娘怎麼樣都沒有關係,你快放了那名公子,然後和他一塊兒逃吧!能逃多遠就多遠,沒有關係!」

  「對、對、對,譚姑娘順便連我們也一起放了。你把門打開吧!這樣子將功贖罪,我家少爺是明理人,他會好好安排你的未來,只要你救了我們的命,滕家不會虧待你的!」小珞子也加油添醋地說。

  可是譚裴奴始終搖著頭。

  他們被關在裡面不知道,但外面堆放的柴火可是貨真價實的。如果自己真的放走了滕公子,娘親一定會被村長給燒死的。那麼,自己還有什麼活著的價值?害死了娘,她還有什麼顏面可以活下去。

  不,她已經決定了。雖然對不起滕公子,但她可以用自己的生命來向他賠罪,但她絕不能對娘見死不救——自己這一生不能報答娘什麼,起碼能在這最後的最後,為娘盡孝。

  「裴奴,聽娘的話,別做傻事。娘的苦你都知道呀!」

  娘的苦,都是因為有了她。村長當然知道,要是沒有自己在娘的腹中,娘就不用忍受村長他們的淫威,可以為自己尋找更好的一條路走。離開這村子也好,嫁給別人也沒有關係,可是娘為了她,整整做了十八年的神女。

  「啊……啊……」她想告訴娘,要她保重,無奈太久沒有使用喉嚨,連話都講不分明了。

  她只好緊握住娘從窗裡伸出來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說:娘,我愛你,娘,你要保重。

  ※  ※  ※

  三天之限,轉眼就到。

  於嵐在暗無天日的牢中度過了多長的時間,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只能從送上三餐的次數來計算。在送上第九餐後,牢裡來了一群壯碩的訪客。

  他們二話不說,朝於嵐的身上猛潑水。等到他渾身濕透的時候,其中一人以力架住他的脖子,另外兩人則負責解開他手上、腿上的鐵鏈。而為了怕他反抗,甚至還很小心地只解一腳就先綁起來,再解另一腳。

  等到確定他雙手、雙腳都被牢牢限制住後,那些人才笑著說:「淨過身後,你人生最後的極樂在等著你呢,走吧!」

  於嵐冷漠地由著他們把自己帶出了監牢。

  不管接下來他們搞什麼花樣,只要有一點點的機會……那些人帶他來到的是原先的荒廟口。

  原本破敗的荒廟,此刻四處都被點上火把,中間搭起的簡陋祭台邊,聚集了所有的村民,大家交頭接耳地窺視著於嵐,其中有敵意、懼意、仇意,卻沒有一個懷抱著同情的眼神。

  如此荒誕不羈的祭典,這些村民竟能忍受多年,這些人腦中到底在想些什麼?!

  「滕公子,很遺憾,你很快就要離開我們,到祈河之主的懷抱去了。今日,我們會好好為你送行,希望你和神女能圓滿地達成祭典。」村長依舊道貌岸然地說。

  「鬼扯!你們要以為這樣能解決河水氾濫的問題,就大錯特錯了。」

  「呵,這幾十年來托祭典的福,我們村子能存活到現在,這不就說明了祭典並非一點用處都沒有嗎?我勸你不要惹怒了祈河之主,萬一他生氣,誰知道會降下什麼禍在你身上。」

  「真正製造罪惡的人,是你們。我滕於嵐仰無愧於天,俯不咎於地,不曾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理,會下地獄見閻王的絕不是我!」

  「隨你怎麼說吧!」村長一揚手說:「來人,把神女帶上來,儀式開始。」

  譚裴奴出現的那一刻,於嵐不由得懷疑自己的雙眼。

  這就是那名清純、可人的溪邊小白花?

  她一身鮮紅的低胸紗裙,雲瀑般的長髮髻在後,畫眉如柳、朱唇如血,艷色逼人的模樣,和先前的她有如雲泥之差。

  若說過去的譚裴奴像是娉婷的洛神,此刻的譚裴奴簡直就是嬌媚的狐仙。

  她一站立在中央的祭台,所有的村人都跪下了。

  「祭典開始。」村長道。

  仰著傲慢的下顎,她絕艷的容貌冰冷地吐出一聲聲高亢的吟詞,全然無法明白的話語中,蘊藏著未知的力量——她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畏畏縮縮的譚裴奴,那雙容易受驚嚇的小兔子,已經消失無蹤了。

  自己真的闖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於嵐凝視著她的雙眼,卻再也找不到當初令自己心動不已的女子了。

  站在這兒的並不是當初他戀上的譚裴奴,從這一刻起,譚裴奴在他心中已永遠地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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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場祭典的儀式與其形容為怪奇,其實更接近一場盛宴狂歡。

  當神女唱完祈歌後,村民們逐一獻上金銀財寶或牲禮祭品,以示對河主之崇敬。

  納禮後,緊接著獻祭,這也是一般巫覡作法常見的場景。村民們拉來一頭公雞、山羊及黑豬,將它們綁在祭台中心,由神女親手宰殺,並以牲禮之血分給村人共享,以示為河主還禮於民。

  場面本該相當血腥,但不知怎地,比起血腥的氣息,於嵐更在意這空氣中飄蕩的一股奇異森寒,那讓人打從骨子裡不愉快的妖邪、弔詭,隨著夜越深就越令人窒息。

  初次見識到此等場面的於嵐,清楚地意識到,他是這場祭典中唯一清醒的旁觀者,一名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的外來者。

  所有的人都像中了某種妖術,眼中綻放著不知名的狂熱,對他們而言佇立在祭台中心的女子,和他們平日厭惡憎恨的小雜種,已經不同是一個人,他們是真的相信此刻的譚裴奴就是他們的神女,透過她能傳達他們的祈求到河神的心中,河神也會透過神女來下達他的意旨。此刻不論譚裴奴說了什麼,都會被視為神意,而他們都將毫不遲疑地執行。

  歡天喜地的他們,從渾身沾滿腥紅牲血的神女手中,接下那杯聖血,村民們心悅誠服地跪在她腳邊,感謝河神的恩賜。

  一想到他們平時如何對待譚裴奴,於嵐就覺得這場景實在相當諷刺。

  等到村民都領完自己的一杯血酒後,儀式的中心轉至於嵐身上了。

  兩名大漢一左一右地把他架到祭台上。

  於嵐終於有機會在觸手可及處,近距離地看著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譚裴奴。

  故意在眼神中注入雙倍的鄙視與怒焰,若此女是他曾以為非常瞭解的可憐小白兔,早不敵這樣的眼神而悚悚顫抖——但眼前的女子漠然空洞的眼神中,什麼都沒有,一雙可擬夜空的黑眸找不到一絲屬於人的情感。

  他們對視著,可是他卻無法從她薄施胭脂後冷艷美麗的臉上,察覺到半點人氣,有如一隻被無形繩索操縱的傀儡娃娃。

  旁邊的人不知說了些什麼,但於嵐全沒聽進耳中,他想找出這只傀儡下,真正的譚裴奴藏在哪裡!他只見到她的空殼,卻不見她的靈魂。她的靈魂在何處哀號呢?

  但,他的探索被她的舉動所打斷了。

  譚裴奴捧起一隻金盃遞到他的唇邊。

  開什麼玩笑?誰知道這是什麼鬼玩意兒,他會喝才怪!於嵐強硬地以全身的力量放射出反抗的意志,堅決不開口地瞪著她。

  看他們還要玩什麼把戲。要是他們想強灌他這杯血酒,他也可以吐出來。

  或許是他的態度明顯地不配合,讓譚裴奴收回了金盃,就在於嵐為自己的小小勝利而高興的下一刻,她卻自己飲下那杯血酒,並且毫不遲疑地把自己的唇貼上了於嵐的嘴,就在他愕然間,自己已經順著她冰冷的吻而喝下那杯酒。

  冰冷的雙唇灌入的酒,既腥又辣,盈滿著血味。

  當她移開雙唇時,於嵐望著她那無底的黑潭,映照著她殘留著自己唾液與血色的唇,不由令他呼吸停止——因為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心中的騷動,潛伏在他意識中的雄性獸體正在蠢蠢欲動。

  酒火辣地燒著他的唇舌,可是譚裴奴並未停止,她緊接著又倒了一杯,按照先前的辦法,同樣灌入他的嘴中——於嵐要是真的想反抗,大可以咬她的舌頭一口。

  可是她的確挑了個好法子,因為於嵐不是個能做出這種事的人。

  如果敵人刺他一刀,他可以還給對方兩刀;如果敵人打他兩拳,他也會毫不遲疑地加倍奉還。可是她採取的卻是於嵐不知該如何反擊的——吻。

  使出這種手段,除了駕她卑鄙外,還有什麼話好說?

  接連被灌了三杯酒後,儀式再度進行下去,她轉過身去在眾人架起的火堆前,又開始吟唱不知名的祈禱文,並把龜殼丟入其中,等到他們取出龜殼後,她讀取上面的文字,然後向村長點頭。

  「恭喜滕於嵐公子獲得祈河之主的認可,賀喜滕於嵐公子鯉躍龍門成為他下一任的夫君。慶典的時刻到了,以我們獨一無二、崇高仁慈的祈河之主之名,願神保佑我們今年也不受任何水禍人災之擾,大家一起為他慶祝吧!」村長帶領著眾人高喊著祈河之主的名號,同聲祝賀。

  慶典的氣氛達到最高潮時,於嵐也感受到了一股火焰從自己的喉嚨往下延伸,五臟六腑的溫度都漸漸上升,身上每一個穴道都被打開似的,陣陣發熱,四肢有種酥軟的快意……那酒有問題!

  「恭送吾村護河神女與新任郎君入喜房。」

  喜房?那是什麼玩意兒!他滕於嵐豈能被這些妖邪之術所控,他不服!

  「放……放開我……」原想怒吼的聲音,卻出奇地軟弱沙啞。於嵐恍悟到那血酒中的成分必定包含催淫藥!

  罔顧他的,於嵐被眾人押解到荒廟中,破敗的廟內因為點燃了無數的蠟燭而分外明亮,裡面到處都張燈結綵,妝點得喜氣洋洋。正中原本堆滿壞桌破椅的地方被清出一塊淨地,不知從哪兒搬來的紅床格外刺眼的安置其間。

  「那我們就不打擾二位神合交媾之樂,失陪了。」

  丟下一句夾雜著淫笑的賊語,村長與眾位村中壯漢就關上廟門,僅留下他們兩人獨處。

  於嵐先聲奪人地怒道:「譚裴奴,你在外面裝神弄鬼也夠了,至少現在別再裝出那種臉,我不會上當的。你可以停止演戲了!」

  「呵呵,我可是祈河之主,藉此女之身來與你享合歡之樂,怎麼?你不覺得榮幸嗎?放心,很快地我就會讓你享盡天下極樂事,助你脫離這身臭皮囊,陪我在河底永享榮華富貴。」她以譚裴奴的臉蛋、譚裴奴的聲音說著,只是那眉眼間放浪、挑逗的輕佻卻一點都不像是譚裴奴的舉動。

  「你……你說話了?!」

  「我不止會說話,我還能做很多事呢!」譚裴奴——或說祈河之主眼角帶笑、唇角含媚地靠近他說。

  「你到底是誰?還是你真那麼會演戲,能夠演得如此判若兩人,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譚裴奴。」

  「夠了,不要一直以為那麼俗氣的名字喊我,喊我娘子嘛!」她嗆著一聲暖笑,身子軟軟地倒向他說:「今夜我們可是要合為一體的,俏公子,這麼見外,莫非是害羞了?」

  於嵐閃開她的身子,卻無法閃開他身後的床,整個人也因走避不及而腳步踉蹌得跌坐在床上。可惡,要不是這摻雜著催淫的血酒藥讓他無法集氣於丹田,此刻會是他打倒譚裴奴,進而逃脫的最佳時機。

  但那些村民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想必早已知道,被下了藥的他,已經沒有辦法隨自己的心意移動,所以才會大膽放心地任他與譚裴奴獨處。

  「為什麼要躲呢?你怕我嗎?」她又逼近他。

  於嵐瞇起一眼衡量著她。若說這是演技,未免過於逼真。若這不是演技,難道讓自己相信那套什麼河神之降臨的胡說八道。

  「我是誰有那麼重要嗎?」她微笑著,小手緩緩地從他的胸口勾著圈圈直到他的腰間。「信我或不信我,我都無所謂,俊俏郎兒,我只要你而已。我可是熬了數年,好不容易又能出來透氣的。」

  「我就不信你喝了我的神酒,還能撐多久,快點向我投降吧。」

  「住手!」

  「呼呼呼!」她低下頭一口咬向他硬挺的腹筋。「那麼頑固做什麼?我雖然喜歡硬男人,卻不喜歡等。我決定了,我幹嘛要跟你說那麼多,反正你絕對抗拒不了我的,乖乖作我的男人吧。」

  譚裴奴整個人都騎在他腰間,狐媚妖嬈的銀鈴笑聲在破廟內迴響著。

  ※  ※  ※

  可惡,他滕於嵐打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受過此等的侮辱。

  譚裴奴——或該稱她為祈河中的妖女,扒開他衣襟,伸出了粉紅色的小舌尖,一下下地舔著他緊繃發熱的平滑胸口,順著他的頸凹鎖骨處吸吮著。

  大膽的舌尖品嚐著他男性的汗味,小手則往他礙事的衣帶行去,三兩下就被她解開的衣帶,底下則是早已經亢奮難耐的隆起物。

  「嘻嘻,不管你怎麼嘴硬,這兒不是已經為我而起了嗎?」她半起身,含媚的眼角波光流轉。

  「那是你耍的卑鄙手段,在那酒中下了藥!」不受自己控制的身體反應,讓他憤怒不已。

  「別這麼氣嘛,我承認那酒中有些許的助興物,可是大部分的人都覺得無所謂啊!我這可是一番美意,想讓我們倆都能盡情享歡。夜短情長,浪費唇舌在這些無用之爭上有何意義?」她以指尖描繪著他的唇角說:「你仔細想想,明兒個這副臭皮囊就要丟棄了,今夜不更該好好地利用一下嗎?」

  「你壓根不是什麼祈河之主,哼,會以這種手段和凡人媾合,我看你是祈河中的妖怪,專門吸取男人的精氣作怪而已。」

  她舔舌說道:「我越來越覺得你是個好男人了,俏郎君。想到你明天就要被殺掉了,還真有點可惜。以前呀,曾經有男人在祭台上對我咆哮,結果一等到我要和他行合體之歡時,竟然哭著向我求說,要我饒他一命呢!那種男人也只配給我玩一玩吃掉而已。可惜呀,可惜!你要不是這麼嘴硬,我倒可以考慮留你一命。」

  「不必你在那兒惺惺作態,會有今日也是我滕於嵐自己的誤算,竟沒看清楚你那蛇蠍之相,譚裴奴。」

  「我是不是蛇蠍,你親眼來瞧瞧如何?」她一抖肩,薄綢紅緞便滑下她細白的肩頭,一截光滑白嫩的玉臂誘惑地露出。

  「這次的神女挑得真好,這身子連我自己看了都喜歡得緊,想必你們男人看了也都會流口水吧。」她一邊說著,一邊以塗著艷紅蔻丹的指尖,摸著自己的纖纖細頸,吟歎地說:「啊……這感觸真好,像絲絹一樣又滑又細,恐怕還是個處子吧!

  連皮膚都這麼有彈性,讓人不禁想一摸再摸。你不想摸摸看嗎?郎君。」

  即使是京城最老練、沉諳此道的花娘,也裝不出如此淫蕩的表情。她以磨人的速度一寸寸地揭開那件血色的紅裳,露出底下一件雪白的褻衣,半垂著眼勾人的盯著於嵐的俊顏,彷彿不得到他的投降就不甘心地進行著挑逗。

  她捧起自己的雙乳,揉捏著頂端的嗇薇乳蕾說:「我不漂亮嗎?滕郎,你不想要摸摸我嗎?」

  於嵐從鼻中發出嗤笑,冷然地看著她說:「沒錯,你是很浪,但這種騷貨在京城中滿地都是,我不覺得希罕。」

  這次他的侮辱終於讓她眼中竄起兩道怒火,她咬著牙說:「你別太不識相了,姓滕的,我可以淹沒這座村子,讓所有的人永世不得翻身!」

  「請便,像這種沒有仁義道德的村子,我滕於嵐一點也不在乎你要對他們做什麼!」

  「好,算你狠。那麼,我來傷害這個我附身的神女,你又怎麼說呢?好可憐呀,她的靈魂正在我心裡頭哭泣呢!哭得梨花帶雨的,一直說『不要、不要』,她非常非常喜歡你,你曾經救過她是嗎?但她卻為了這個村子而出賣了你。所以她一直非常愧疚,在裡面哭喊著請你寬恕她。你不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嗎?你忍心見我凌虐這個名叫譚裴奴的女子,而不救她嗎?」她取下一隻燭台,靠近自己的臉頰說。

  「可笑至極,為何我要在乎一名背叛者會遭受何等下場。」於嵐說著違心之論,他不知道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要他相信這名自稱河神的女妖和譚裴奴並不是同一人,倒寧願他相信世上真有人能演戲演得如此逼真。

  眼看這點也威脅不了他,她突然放聲大笑。

  「我算是輸了你,俏郎君。既然你這麼說,我也不得不改弦易轍了,你不喜歡來硬的,我就給你軟的,等著!」她說完話,閉上了雙眼。

  於嵐心想不知她又要玩什麼花樣了。

  下一瞬間,再次睜開眼的她,一見到於嵐的臉,那雙瑩黑眸就滾出了大顆大顆的淚珠,啪答啪答地打濕了他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雖然譚裴奴想這麼說,但她的聲音卻始終哽咽在喉嚨裡。一想到都是自己的錯,害得人中龍鳳的滕公子遭受到這種對待,自己就算千言萬語也說不盡心中的愧疚。

  她透露朦朧的淚眼,還是能夠清楚感受到此刻滕公子的憤怒之火。

  「這就是你的新花樣,所謂來軟的,就是想用眼淚打動我?你省省吧!我不會上你這種幼稚的當。」

  譚裴奴身子一抖,他說得沒錯,自己是最沒資格在他面前掉淚的。她緩緩低下頭,親吻著他的臉頰。

  「住手!」

  不,她不能住手!因為她一旦停下來,「那個」就拿全村人的性命威脅她。她不能眼看著娘親的命也跟著村子被毀滅。所以,不管「那個」命令她做什麼,她都只有照做的份,哪怕是——要捨棄自己女人的矜持。

  她按著指令,從他的臉頰親吻到他的耳朵,並且運用自己的舌頭吸吮著他的耳朵,他試圖扭頭,但譚裴奴不得不繼續親吻那弧度優美的下顎與頸項,並在他的喉結處來回舔舐著。

  這回他口中逸出了難耐的喘息。

  「那個」對這樣的進展高興異常,命令譚裴奴更大膽地行動著。

  遵循著「那個」的旨意,譚裴奴羞澀地紅著雙頰,把自己的唇壓向了他的下腹,在他平坦的腹筋處來回撫摸,並且輕咬。他緊繃的肌肉在齒間充滿彈力,才一咬就聽到他大口吸氣。

  「夠了,你這妖女——」

  但是「那個」不許譚裴奴縮住手,她放開印著自己唇齒的腹肌,來到他身上僅存唯一的蔽體物間——見到那駭人的隆起,裴奴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辦得到……可是所有人的性命就看她此刻的表現了,她緩慢地伸出手。

  一解開遮襠巾,它讓裴奴嚇得移開眼睛。

  她不行,她辦不到!

  那麼,就算整座村子都被大水淹沒也無所謂□?

  「那個」已經不耐煩地再次催促她快點與滕於嵐交合。

  「你還想做什麼?!」注意到裴奴的接近,他倏地抬起一眉。

  裴奴搖著頭,默念著:對不起、對不起,一邊打開自己的雙腿,跨過他的腰間,而在催淫劑的助長下,他的慾望正重新復甦。

  「住手,你這無恥的女妖!」

  裴奴做了個深呼吸,抱著視死如歸的心,緩緩降下腰身……「——啊!」身子被穿透的痛楚,讓騎在他的身上的裴奴,顫抖得有如秋風中的落葉。她沒有想到會這麼痛,就像要被一分為二似的,她可以感覺自己的腿間有紅色的液體正流出來。

  自己是不是會死掉?裴奴驚慌得連動都不敢動,只能垂著頭不停地啜泣著。

  「喂,你哭什麼哭呀!」

  裴奴一邊搖頭,一邊死命地揉著自己眼角的淚,但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不管怎麼擦還是不停地流著。

  「真是夠了!」既然已經到這地步,於嵐也只能讓這一切盡早結束,這場荒謬絕倫的鬧劇再不完,他都快被氣瘋了。誰知道她打算坐在自己身上哭多久!

  「你要解開我的鐵鏈讓我來呢?還是你打算自己繼續?我告訴你,我這可不是同情你,而是想快點把這場該死的交媾完事!如果你非得做完這一次,才不會再來煩我的話,那就快點把它給了結了!」

  裴奴顫抖著,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

  「如果你非要自己來不可,那就用點力氣,扭腰擺臀總會吧?笨蛋!」

  她被他粗魯而直接的命令弄得滿臉通紅,可是裴奴知道他說的沒錯,對他們倆來說,現在這不上不下的狀況,還是盡快結束得好。因為這對他們兩人都是種折磨。

  現在不是哭哭啼啼或害羞的時候了。

  她按照著他咆哮的說明,抬起自己的腰身,環繞著他試著律動著。

  「啊嗯……啊……」她發出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聲音。

  這是什麼?裴奴喘息著,感覺當自己扭動著腰身的同時,身子也竄出一陣陣細小的火苗,而那火苗貪婪地命令著她加快節奏,她曉得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麼放浪形骸,但她已經無暇他顧了,宛如潮浪的快感波波洶湧襲來,她承受不住地在他身上向後弓起身子,長髮鬆脫了松髻的束縛,如流瀑一樣的披散下來,隨著她搖頭的同時在他身上滑動,形成極端以煽情的誘惑。

  於嵐注視著她就像盛開花朵似的,在自己身上逐漸掌握到如何從這樣的行為中獲得快樂,他也感到自己臨界點的逼近——可是到底譚裴奴是怎麼樣的女子,他卻越來越不明白,那就像是朵霧中花,當你覺得自己看透了,卻又發現自己看見的並非真正的她。

  她身上的矛盾多如天上繁星,沒看過比她更口是心非、行為不一的女人。

  說她淫蕩,她是貨真價實的處子。

  罵她無恥,但她臉上羞窘的罪惡感又是那麼真實。

  責她背叛,何以自己心底深處還會不由自主的想為她找個好理由、好借口。

  不!已經太遲了,他絕不會給譚裴奴第二次愚弄自己的機會,不管譚裴奴到底是怎麼樣的女人,都不關他的事了。因為他們過了今日以後,如果沒有成為兩個世界的人,也絕對會是敵人——他滕於嵐的字典中,背叛的同義詞便是「永遠的敵人」。

  「啊啊!」

  在激烈加快的節奏中,於嵐首次在自己滿心憤怒下,達到了絕頂的一刻。

  就在自己腹內有股熱流彈射時,裴奴清楚地察覺到「那個」在發出極樂的叫喊後,消失在她的意識中,自己真正被解放了。附在她身上的河神已經消失了。

  裴奴疲累地趴在於嵐的胸口,一下子卸去心頭重擔讓她頓時虛脫。

  對不起,對不起……重複著這天下不知第幾次的歉意,裴奴聽著耳下重重的心跳聲,一邊在自己心中發誓。

  我不會讓滕公子一人孤伶伶地面對明日,我以自己的性命向你道歉,我不會一個人苟活在這沒有任何樂趣的人世。

  再見了,娘。

  再見了,豪。

  再見了,阿黃、阿棕、大夥兒!

  阿奴要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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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於嵐再度清醒時,四周已經空無一人,令他懷疑自己昨夜是否做了一場詭譎綺色的夢。

  身上猶存一絲她的馨香,讓他不禁蹙起眉頭,即使思想頑固如他,也不得不懷疑這也許世上真的有附身這回事。否則他實在無法解釋,前半段時那放蕩成性的狐媚女人與後半段羞怯含淚的女人,真的都是同一人。

  纏繞著濃濃的倦怠感,是昨夜情交過後,渾身精氣於剎那間被抽走的關係,這也是他對於後來發生的事根本沒有記憶的理由。結果,就這樣一睡到天亮,直到外面沸騰的人聲,把他喚醒。

  望著自己還被綁著的雙手與雙腳,接下來他再不想個逃脫之道,恐怕就得去嘗嘗河水的滋味了。

  但他根本沒有思考的空檔,破廟門就被人一腳踹開。

  「呵呵,滕公子昨夜睡得可香甜?不用問也知道,大部分的男人一到早上都會安分認命下來。與神女交歡可不是常人能有的經驗,即使要為此付上生命的代價,也該值得了。」村長領頭,和昨夜同樣的幾名大漢跟在身後。

  「不過,你此生的好運就到此為止了。今天,就用你的命來保我們村子的平安吧!」村長一揚手說:「來人,把祭品帶到河邊!」

  河岸邊已經聚集了所有的村民,一夜狂歡過後,村民們的眼神都燃燒著期待。

  慶典麻痺了人們的罪惡感,只留下沸騰的暴戾之氣,嗜血的腥臭。大家都等待著祭典最後的重頭戲。

  他們在於嵐的腳邊繫上了幾斤重石。

  從他所站的地方往下望,漲潮的河水一隻張口嘶吼的獸,等待著鉺食飽它的無底洞。

  此時一身雪白裝束的譚裴奴,緩步地踏上高台,手持香燭、禱具的她,已無昨夜的異色,相反地她週身飄蕩著紫檀焚香味,未施脂粉的清秀臉蛋,神情嚴肅沉靜,凜凜而不可侵犯的神聖感,讓全場的人都被她震懾住。

  點燃香燭,她不發一語地仰望天空片刻,跪地膜拜著。

  「行了,可以把祭品獻上去了。」一旁的村長對於她沒有照章辦事的舉止產生不安,於是攔阻了接下來的禱神舞與求神卜卦,在新的雙卦發生前,只求能快速完成祭典。

  四名站在於嵐身邊的大漢,合力把於嵐往前一推——「啊啊啊啊!」

  那叫聲並不是出于于嵐,譚裴奴淒厲而直越人心的悲叫,劃破天際,就在於嵐整個人倒栽蔥地墜入河水中的同時,下一瞬間,譚裴奴緊跟著他的身後,往前衝去。

  「攔住她,攔住神女!」村長狂叫著。

  大漢們紛紛伸手去捉她,但他們的手一碰到白衣,白衣就像是破碎的白紙一樣,輕易地被扯破了。沒有人能來得及攔下她,她循著滕於嵐墜河的腳步,也跟著投入河中。

  ※  ※  ※

  腳下的重石加快了於嵐下沉的速度,讓他只來得及吸口大氣,整個人就被冰冷湍急的河水給包住了。但於嵐不慌不忙地任由石頭把他往下拉,順著水勢,來個蛟龍一翻身,以雙手纏綁在腳上的鐵鏈,使勁在其中一點上,「啪」的把鐵鏈扯斷,雙腿重獲自由。

  鐵鏈帶著重石往下掉的同時,身子一輕的於嵐擺著雙腳往上回游。

  幸好自己還算有點功夫底子,加上長年在海上行船的,從他兩歲就懂得水中術,要短暫閉氣根本不成問題,才能如此從容地跳脫成河神郎君的命運。

  他選擇暫不浮出水面,靜待急流把他衝向下流處——如果讓神女村民發現他並沒有沉入河底,說不定又會引起另一番風波。此刻,他要將計就計,讓神女村民認定他已經成為水中亡魂,才有機會扳回一城。

  他滕於嵐本非好管他人閒事之人,即使有些小小的古道俠意,除非是到了捨我其誰的地步,他也不會逞強出頭。

  可是,神女村民的這等行為,已經可以算上引人發指的惡行了。

  為了一村之私,就可以如此罔顧他人意願與性命,強把路過的旅人捉獻祭,這和殺人越貨的攔路搶匪有何不同?

  既然自己已成了今年的代罪羔羊,起碼他滕於嵐要讓這種惡行終結在此時、現在,不能讓明年、後年的歲歲月月中出現更多受害者。

  不過他這會兒還沒有辦法仔細思考到底該怎麼做才好。畢竟這不是一、兩人的問題,而是整座村子的心態都有了極大的毛病。這種變態的迷信,足以顛倒如此多人是非黑白的觀念,其力量不可小覷。

  就在於嵐覺得胸口氣悶時,他潛同水面換氣,順便確認自己被衝到什麼地方了。

  「哇!」眼前一張大網剛好朝他布下。

  他連掙脫的機會都沒有,又被人一網網上了一艘小船。

  把他拉上船的人一看到漁網中的他,拍著手大叫說:「捉到了,捉到了,我捉到好大一隻魚了!哈哈哈!」

  「你是笨蛋嗎?看清楚,我是人非魚!」於嵐在網中不高興地喊道。

  一頭花白髮,卻有張相當年輕臉皮的瘦漢,猛然搖著頭說:「你是魚,魚才會在水中游,你要是人為什麼會在水裡頭?」

  見了講話語氣相當稚氣,於嵐懷疑此人莫非腦筋有問題。「算了,不管我是人是魚,你先把漁網解開吧。我可不想繼續被困在這張臭魚網中。」

  看不出年齡的瘦漢聞言竟也乖乖地把於嵐放了出來。

  「你看起來不怎麼好吃,我還是不要你當晚餐了。」瘦漢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看了他一眼,又重新把漁網拋入河中。「嘿咻,老天爺,幫幫忙,讓我釣上一隻美美的、好吃的魚兒來吧!」

  說這人神智不清,言談又太過有條理,但說他腦筋沒問題,反而更顯得他語氣稚幼得癡呆。

  「喔……好重喔,這回一定是只大肥魚。喂,魚人,你也來幫忙吧,我一個人拉好累喔!剛剛拉你上來已經用掉我吃奶的力氣了。」

  既然如此就別拉了!於嵐本想這麼回嘴,但一想到底是自己害得他沒有辦法拉起魚貨,幫這點忙也不為過。從船上小心地取得平穩後,他還是上前幫著這名瘦漢,用力把漁網收回——嗯,他說得不假,這漁網還真重!

  就在他們拉啊拉地將魚網收上來,卻見,被拉上來的卻不是瘦漢以為的一條大魚,而是——一名渾身濕透的裸女。

  於嵐並不知道在他被投入河水中後,滿懷歉意與贖罪心的譚裴奴也跟著跳下,當他看清楚漁網中的人兒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怎麼會是她?!

  「這是什麼魚呀?我從沒見過這種魚耶!」

  「她不是魚,和我一樣是人。」

  「你又在說笑了,魚人。這明明是從水中捉到的,為什麼會是人呢!怪了怪了。

  也罷,反正我看她比你好吃些,我就帶她回去當晚餐吧!」

  「不行!」於嵐趕忙攔下他說:「你不能吃這位姑娘,我保證會幫你弄到晚餐的,先把船靠到河邊去,讓我們上岸再說。」

  「你這魚人還真□嗦。」

  「不要廢話了,快點照做,不然她就沒命了。」於嵐一邊探著她的呼吸,發現到她氣若游絲,口氣也不由得焦急起來。

  瘦漢委屈地扁扁嘴。「哼!撈到一隻又凶又會罵人的魚了。」

  船一靠到岸邊,於嵐立刻抱起她,放在乾燥的地上,憑著多年海民生活養出的常識,按壓著她的胸口,把積壓在胸口中的水給擠出來。連續壓了兩三次之後,蒼白著臉色的她張於張口,吐出了一堆黃濁的河水。

  「咳、咳、咳!」

  「譚裴奴?!醒醒,認得我是誰嗎?」於嵐輕輕拍打著她的臉頰,確認她是否已經安然無事。

  但是半睜開雙眼的她,只是半夢半醒地呻吟和搖頭。

  「喂?喂!」

  結果她又閉上雙眼,昏昏沉沉地暈了過去,眼角滑出兩行清淚。

  該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連自己村中的神女都會被扔入河中,天底下有這麼不按牌更換祭典風俗嗎?

  ※  ※  ※

  譚大娘得知裴奴也跟著跳河自盡的消息後,整個人都愣住了。

  「騙人,我不信,我不信三少爺會死,我不會!」小珞子在一旁狂吼。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我們的祭典已成,留你這小奴才也只是增加我們村子的負擔,你們的金子、銀子我們就不客氣地接收了。剩下這些衣物、無用的東西都在這包包裡,快拿著它,滾出我們村子吧!」村長站在柴房門口,把一隻布包往地上丟去。

  小珞子抖著手,還是不信,他不信三少爺會那麼容易就被……「我跟你拼了,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全村子所有的人,你們害死了我女兒!

  你們害了我一輩子不夠,奪了我情郎不夠,現在連我的女兒都被你們害死了,我不放過你們全部的人!」譚大娘回過神來時,神情吃人的瘋狂撲上前。

  「你幹什麼?放手,你這瘋婆子,來人呀!」一手被咬住的村長,對著譚大娘毫不留情地又踢又踹。

  譚大娘死命地咬住仇人的血肉,氣紅的眼中已經沒有理智。

  要不是幾名年輕人聽到村長的慘叫跑過來,譚大娘真會把他活活給咬死。集合數人之力拉開譚大娘,村長的手上已經有塊滲血的印子。

  「你竟敢咬我!來人呀,給我打!」

  「住手!你們住手!譚大娘死了女兒當然傷心,你們這些人還有沒有良心呀!

  要不是譚大娘、要不是她女兒,你們現在還能在這兒安居樂業?你們做出這等泯滅人性的行為,還想對大娘做什麼!小心老天爺一個閃電把你們通通劈死!」平時只知逃避的小珞子,也因為聽到三少爺被害一事,生出了少有的勇氣,挺身而出地保護譚大娘。

  恰巧此刻天空響起陣陣雷聲,幾名年輕人才不敢動手。

  「哼,我不與你計較了!臭婆娘。你在這村子已經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我們村子不需要瘋婆子,你快跟那個小奴才一塊兒給我離開村子,立刻,馬上!」

  結果小珞子和譚大娘雙雙被趕出村外。

  「大娘,您別傷心了,您這樣哭下去,眼睛會壞的。」路上,小珞子實在看不過去,停下腳步安慰她。

  搖著頭,哽咽著說:「裴奴是我的命,是我的全部,我這輩子是為了她而活的,如今她死了,我還管什麼眼睛,我就連命也不要了。」

  「您別這麼說,要是裴奴姑娘天上有靈,她會傷心的。」

  「小珞子,你真是個好孩子,我還當你是眼中只有主人的狗腿奴才。對不住了!

  都是我這無能的老婆子拖累了你,你是最有權丟下老婆子我不管的。」她啜泣著說:「就連你們家主子的命,也……我兒呀,你怎麼那麼糊塗呢?為什麼就不聽娘的話,嗚嗚嗚……」

  「大娘,您別哭了,您這樣哭,連我小珞子都想跟著哭了。」

  可是譚大娘搖著頭,還是繼續哭著,最後小珞子也忍不住放聲哭叫:「三少爺呀,您好狠呀,留下我小珞子一人,該怎麼辦才好呀!三少爺!」

  ※  ※  ※

  「哈——啾!哈啾哈啾哈啾!」於嵐連打了三次噴嚏,鼻子還是癢得難受。

  「來,喝湯湯、喝湯湯,我傻子王的清燉黃魚湯可是一流的!」

  把於嵐和裴奴從河中撈起的瘦漢,自稱是「傻子王」,也不知這是真名或化名,總之他的人就像他的名一樣,果真顛顛傻傻。

  「謝謝。」

  接過熱湯,於嵐也不曉得命運之神在盤算什麼,自己竟會置身於這樣稱得上絕佳的藏身地點的秘窟中,可謂天助我也。

  那時為了實踐自己對傻子王的承諾——幫他弄到晚餐。自己再次潛入河水中,使出小時候和兄長胡鬧玩著的「空手入黃魚」的技術,啪嚓啪嚓的三兩下就弄上了五、六條貨真價實的肥美大黃魚。

  瘦漢對他小露一手的捕魚特技,佩服得五體投地,直嚷著要拜他為師,為了酬謝他捉來這幾條大黃魚,說什麼都要請他吃一頓湯鮮味美的大黃魚湯不可。當他無處可去,又帶了昏迷的譚裴奴在身邊,沒有安身處的於嵐,也只能接受傻子王好意的邀請,來到他的家中。

  傻子王帶他們走離河岸經過森林,左繞右繞地兜了半個時辰左右,才在一個天然的洞窟前說:「請進,我家在這兒。」

  那時,看著只能容納一名大漢進出的狹窄洞口,於嵐還以為傻子王在騙他,結果裡面卻是別有洞天——走進洞內又順著窄壁走了不多遠,便可聽到水聲,穿過水幕後,豁然開朗的是寬敞得叫人讚歎的洞穴。

  幾支火把亮了四周,裡面有著石桌、石椅、石床,還有一個石灶,真可說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接下來傻子王忙著準備晚膳,於嵐則在他好心的招呼下,脫下身上的白袍,裹著毛毯烤火。安睡在床上的譚裴奴,看樣子一時片刻是不會醒來的。

  「怎樣?魚人,我煮的大黃魚湯可是天下一品的好喝極了,對不對!」

  「我說過了,我有名有姓,不叫魚人。」

  「不叫魚人,叫什麼?」傻子王騷騷頭說。

  耐著性子,他再次報上姓名說:「我姓滕,你可以稱我滕弟。」

  「喔滕弟。」他一臉沒把他的話放心上的樣子,馬上又跑到譚裴奴的身邊搖著她的身子說:「喂、喂,魚女,醒醒,喝湯、喝湯!我傻子王的湯好了,很香、很好喝,快醒來,不然我喝光了。」

  「別吵醒她。」

  傻子王皺著眉頭。「可是湯會冷掉。」

  「冷了再熱就行。」於嵐呷口湯。「傻子王你一個人在這洞中住多久了?」

  還在盯著譚裴奴望的傻子王,頭也不回地說:「不知道,好久好久。」

  「你一個人嗎?平常就靠捕魚為生?」

  傻子王點點頭,終於回過身說:「啊,糟糕,我忘了,我還有個朋友,他偶爾會來看我。」

  「喔?能介紹他給我認識嗎?」不知道朋友的腦筋是否比傻子王靈光一點,這樣他也好打聽清楚附近的情況。第一件得做的,就是讓小珞子知道自己還沒死,否則那個超級沒膽的奴才必定會飛奔回滕島去報訊,目前的情況,要讓家人攪和進來,只怕會更難辦事。

  「你要見他啊?行!不過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

  也就是說自己不知得當幾日的野人?於嵐不喜歡浪費時間空等。「難道你都沒有聯絡他的方法嗎?」

  「沒有呀,誰教他總是飛來飛去的。」

  「飛來飛去?」於嵐蹙起眉,他有不好的預感。

  「對,因為『他』是只蝙蝠嘛!」

  「……」

  於嵐雖然努力試著從他口中問出些有用的資訊,可是傻子王卻經常答非所問,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場。結果夜色漸漸深沉後,他們兩個都累了。

  「哈……」傻子王打了個大呵欠,伸伸懶腰起身說:「我□了,要先去睡了,魚人。你就湊合在這兒隨便找個地方睡吧,晚安。」

  「等一等,你要去哪兒?」

  「去我睡覺的地方啊!」

  「你不睡在這兒?你不是說你住在這兒嗎?」

  傻子王搖著晃腦地往外走說:「我不睡這兒,我不喜歡睡這兒,你們睡這兒,我不睡。」

  真是怪人!於嵐笑著看他走出洞外,明明年紀一大把,說話卻像是個孩子,腦子看似不靈光,但總覺得此人的舉止中透露著表裡不一的神秘感。他真的是個傻子嗎?

  「嗯……」床上的人兒翻動了身子。

  於嵐銳利的眼神牢鎖著那纖弱的身影——譚裴奴終於醒了。

  這是哪兒?

  裴奴注視著陌生的灰色壁面,記憶中自己隨著滕公子跳入水中,緊接著她只記得冰冷冷的河水不斷從口中灌進來,彷彿整個人都充滿了水,中間好像還曾經聽到滕公子的呼喚,那麼這兒莫非是陰曹——「你沒死,就像我也沒死,譚裴奴。」冰冷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裴奴睜大惶恐的眼,尋找發聲的方向,她看見了——滕公子冷峻的回視著她的目光中,不減昨夜的輕蔑,但他氣色健康,身上也沒帶半點傷痕,讓裴奴大大鬆了口氣。感謝上天,他獲救了,他沒有因為自己而死,他還活著。

  「很失望吧,你最寶貝的村子少了祭品,說不定會被淹沒!不過我勸你在擔心那一點之前,先想想你現在的處境吧。」

  她不在乎村子會如何,知道他平安無事比什麼都叫人欣慰。

  「昨夜,承蒙你的熱情『招待』了。」他抬起她的下巴,唇角泛著笑,眼神卻陰鷙冰冷地說:「我忘了問你,你『玩』我玩得可高興?譚裴奴。」

  不是的,那並不是我,我不得不照他的意思去做,我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

  裴奴在心中死命辯解,她不奢求他的諒解寬恕,也不能為自己的行徑尋找借口,自己犯了錯,不管他要怎麼責罵自己,她都只有默默承受的分。

  「搖頭?搖頭代表什麼?代表你玩得不高興?還是你不承認自己昨夜的行為?

  看來,你又變回那個說不出話來的小啞巴了。這一套你還真是百玩不膩,但我已經厭煩了。」

  裴奴悲傷地看著他。

  「無所謂,你是哪個你都不重要的。你高興講也罷,不高興講也行,我並不打算聽你的解釋。一名背叛者所說的話誰會相信。從今以後,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雖然我不明白為何你的村子連你也不放過,可是那都不關我的事。勸你恢復體力後,能滾多遠就滾多遠,否則我滕於嵐對於敵人的報復,絕對比你所想像得還要來得可怕。」

  裴奴以為自己的心在背叛他的時候早已碎了,但現在她的心好苦、好痛,明明眼眶熱得冒汗,卻擠不出任何的淚,因為她甚至連哭著向他請求寬恕的權利都沒有。

  「不要以為我現在放了你是對你有所同情,我只是想看看被逼到絕境時,你那張故作可憐的臉,會變得如何而已。」

  他為何變得如此冷酷無情?這些都是自己的錯所造成的嗎?自己害得滕公子失去了那顆溫柔的心,她喜愛的笑臉到哪裡去了?

  沒錯!這都是她的責任。

  見他背轉過身,裴奴掙扎著從床上起身。她該怎麼做,該怎麼樣才能讓他知道自己願意不計代價地補償他,只要他指出可以讓自己向他贖罪的方式?就算要她上山下海也不會有任何怨言。只求他能回復過去的模樣,回到過去那笑容璀璨、和煦有如陽光的滕公子。

  「啪咚!」聽到背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於嵐冷眼回眸一看,裴奴跌到床下後,爬到他的腳邊,捉著他的衣腳仰望著他。

  「這是幹什麼?向我跪地求饒?比我想像得還要沒有毅力,連逃的能力都沒有。」

  雙手抱在胸前,於嵐更火大了。

  裴奴斂眉垂首,撐著自己軟弱無力的身子,正跪在他面前——無法以言語表達的,她只能以行動來證明了。她肅穆著臉,緩緩地向他叩首後,親吻了他的腳趾。

  這是她所能想到,唯一能讓滕於嵐明白她有多麼抱歉的方式。

  只是她不曉得自己這樣做,正好像火引子點燃了累積在於嵐體內的火藥。他一手扣住了她的頸子,硬是將她提起身面對自己,低吼著說:「為什麼?為什麼對我嗑頭?為什麼親我的腳?因為你錯了嗎?你以為這樣踐踏自己就能夠得到寬恕和諒解嗎?如果有什麼難言之隱就說啊!不管我信或不信,聽或不聽,你如果有話想講,就開口說啊!不需要藉助什麼神明附身,難道你沒有自己的想法,沒有自己的靈魂嗎?」他憤怒把扯著她的發。

  「你用不說話來逃避一切,現在寧可向我下跪也不肯開口,為什麼?你在逃避什麼?害怕什麼?寧願讓人操縱你、利用你,還想要獲得他人的同情嗎?告訴你,我對一個放棄自己的人,不會給予任何同情,你想要我放過你,就『親口』向我求饒吧!」

  「砰」地一聲,他毫不容情地用力把她推開,裴奴一個止不住身,撞到了洞壁。

  「我對你已經無話可說了,譚裴奴,你就等著報復降臨的那一天吧!」跨著怒氣騰騰的腳步,於嵐懷疑自己繼續待在她身邊,也許會禁不住衝動而做出蠢事。

  不要走!不要離開!

  裴奴搖晃著身子站了起來,她對著他的背影伸出手,但他卻沒有回頭。

  不要留下她一個人在這兒,她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除了他以外,她已空無一物了。

  「……啊……啊……」他要走了,自己會追不上了!「……啊!」

  於嵐——「別、走!」

  裴奴嘎啞地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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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洞內的空氣一瞬間凝結。

  裴奴摸著自己的喉嚨,她能說話了……十幾年來沉默而漸漸被自己遺忘的聲音與喉嚨,竟能說出話來!

  「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嘴巴可以說話了?背叛者。」

  她驚慌地抬起眼,看見他重回到洞內。

  「怎麼,除了『別走』外,還會說些什麼?讓我見識一下,不再裝神弄鬼之後,你能說些什麼,女人。」於嵐譏諷地睥睨著她說。

  「……我……我……」該說些什麼?裴奴腦中一片空白。

  「就從求饒開始如何?」他又逼近一步,凌厲的鷹眉高高揚起。「讓我拜見你的無恥、你的懦弱和膽小。還是你想故技重施扮演蕩婦勾引我,好讓我再度上當被騙?既然你已經不是處子,就不能故做清純了,但我保證憑你昨晚那放浪的模樣,足以在京城裡當個最頂級的婊子。」

  裴奴縮到牆角,他的一字一句都像把刀刺入她的心中。「不……不要……」

  「不要?你有沒有搞錯,你有說『不要』的資格嗎?婊子說『不要』,就像是乞丐拒絕乞討一樣,莫名其妙。」

  「對……對不……」

  「想說什麼又何必結結巴巴?剛剛一句『別走』不是說得挺順的。」他不給她喘息餘地、無情地攻擊著。「除了這些老套的花招,你沒有別的把戲可玩了嗎?昨晚的花招還比現在有趣些,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悶得睡著了。」

  裴奴搖著頭,她並非存心要結巴,他的咄咄逼人讓她無所適從,自己能說話錯了嗎?難道她真該沉默地讓他離去,讓他從此離開自己的世界,再也不回頭?

  「說話呀!」他怒吼著,把她嚇得渾身一震。

  「我——我願意做你的奴才!」想也不想的,裴奴脫口而出。

  於嵐瞇細眼盯視她。

  「如果,我連奴才都不配的話,你要我做什麼都行。我都願意!」她一鼓作氣,把積壓在心頭的想法一股腦丟出來。「那個……就當……贖罪,讓我贖罪,讓我留在你身邊贖罪。我知道你不想再看到我,我可以把臉遮住;你不會看到我。我連一句話也不說;你不會聽到我的聲音。我什麼都為你做,只要能……能讓你高興的事,我什麼都做!」

  自己說出來了,終於說出來了。

  只要他心中還願意給自己贖罪的機會,只要他願意讓自己留在他身邊,哪怕是很遙遠的距離,她也不在乎。過去不能選擇自己想過的日子,但當她跳入河中的那一刻起,她就把過去的人生一併拋棄,從現在開始她要過自己選擇的日子。她選擇了留在他身邊,不拘形式、名分、處境,就算每天只能為他洗衣、打掃,至少她和他在同一個地方呼吸、生活,這就夠了。

  她屏住呼吸,等待著他的宣判。

  緩緩的,他俊美的臉一轉憤怒為殘酷,冷冰冰地說:「奴才?憑什麼我會要一個從骨子裡就有毛病的奴才。連奴才都不配的你,還想留在我身邊?拿來做什麼?

  墊腳石頭還能讓我雙腳舒服,你呢?哼,我差點忘了,你最在行的應該是——做個婊子吧。」

  從他輕蔑的眼神中,她記憶被拉回昨夜……幕幕叫人羞愧不已的景象,自己如何在他身上扭腰索求,怎麼對他做……自己曾做過的淫蕩舉止,多得足以讓裴奴既著且憤的一頭撞死。

  可是他並沒有就此停下,還繼續說:「不過我滕於嵐對送上門的婊子也挺挑的,像你這樣要身材沒身材,又不懂得討人喜歡,只會顫抖、哭、尋死尋活的貨色,送給我我也不想要!」

  「請別再說了!」

  裴奴掩住雙耳,她千瘡百孔的心和靈魂,已經不能再承受這些了。夠了,她自知慚穢不該有非分之想,但求他留給自己一點點最後的尊嚴,一點點能活下去的希望。

  「我會乖乖等著接受你的報復,我什麼都不說了,對不起、對不起!」

  她壓抑著聲音,無法克制地啜泣著,為了不讓他更厭惡憎恨,甚至不敢讓眼眶中的淚水掉出來。

  她覺得好冷好冷。

  「我根本不該出生的,就是這樣。我從一出生就是罪人,就被人視為罪惡的象徵,我只會給人帶來災難,我是個連自己的娘親都救不了的廢物。老天爺為什麼不把我的命收回去,我真的覺得夠了,不管報復或什麼,都是我應得的,最好取走我的命,讓我早點消失,對所有的人都好。」

  「啪!」一個巴掌在裴奴的臉頰上爆裂開來。

  於嵐初次動手打女人,也從未想過自己有對女人動手的一天,他向來認定只有最卑劣的男人才會對弱小的女人揚手。但他一點也不後悔,自己可以被千千萬萬人罵「卑劣」,他願意承擔這種惡名,只要能氫她打醒。

  「沒有人出生是罪惡的,是你讓自己接受了罪惡、聽從了罪惡、犯下了罪惡!

  所以不要推到老天爺的頭上,更不是你娘親生下你的錯。保護不了自己的娘親就是廢物,那麼你娘親保護不了你,也是廢物嗎?」他暴怒地罵道。

  「為什麼不努力就放棄一切,你可以放棄自己的聲音,放棄自己的身子,放棄自己的生命,你還要放棄到何時才肯甘願?如果放棄就能得到幸福,那那些努力讓自己日子過得更好的人,不全成了傻瓜笨蛋。」

  他捉住的雙肩,搖晃著她說:「對我生氣啊!對我吼啊!反抗我!不能接受的事,就要反抗!否則你就是告訴所有的人,不管如何踐踏你、欺侮你,你都會逆來順受,那將沒有人會聽到你的聲音,你就會是永遠的啞巴!」

  從未有人對她這麼說過。娘總是要她忍耐,因為反抗只會換來更嚴重的打、罵、對立。過去是如此,現在又何嘗不是這樣?自己反抗了,他就不會生氣?騙人,他只會更火爆而已。

  裴奴默默垂下雙肩。

  他一咬牙,粗暴地捉著她的手腕,拖著她來到石桌邊。「行,你不反抗?不抵抗?不生氣?也就是說不管我做什麼都可以了?既然你自己不把自己視為一個有思想的人,那就只是一隻任人擺佈的娃娃,我又何必浪費唇舌!」

  裴奴被押到冰冷的石桌上,背對著他——他想做什麼?一股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

  「雖然我很挑,可惜現在只有你在場,我只好將就點拿你來洩慾了!」

  她聞言全身都凍僵了。

  於嵐毫不溫柔的手指摸索著她的大腿,從後方以膝蓋頂開了她試圖緊閉的雙腿。

  「啊……啊……」好痛!裴奴無法理解,他既然討厭她,為什麼要對她做這種事?

  對於她痛楚的吟聲充耳不聞,於嵐鐵起心腸。他要讓她知道真正被人當成「東西」來對待是什麼滋味。一旦她曉得,就不會再那麼輕賤自己,無視自己的人格,低聲下氣地屈服於任何人。

  「好痛!求你,住手!」

  再也受不了他在自己體內引發的痛楚,裴奴有了小小的抵抗,她挺直腿想要逃離,但前面是石桌,後面則是他,自己根本無處可逃。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他殘酷的以另一手把玩著她柔軟的胸脯說:「現在的你不是人,只是一個供我玩樂的娃娃,娃娃是不會說話的。你不是最會閉上嘴裝啞巴?怎麼,現在才想要喊停,已經太遲了吧!」

  「住手!住手!」裴奴捉住他粗魯揉捏自己胸部的手,想要扳開他。

  結果他一移開手,馬上就移到她的腰間,把她往後一拉頂上自己慾望前端。

  「不必擔心,一回生二回熟,我立刻讓你累積未來操淫業的經驗。如何?你不是想謝罪?想道歉?這種方式很適合你也不一定,反正也不用你說話,只要像現在這樣張腿就行了!」

  「啊——」

  被侵犯的痛楚,還抵不上被他言語傷害的痛。

  裴奴可以感受到於嵐的憤怒,他每推進一寸就像要把憎恨貫穿她,撕裂並粉碎她。她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發洩著。

  好難過、好痛苦,這種滋她從未嘗過,她以為自己早已麻痺,不管接受什麼侮辱都可以視若無睹,沒有關係。可是現在……她的心底有另一個她正在狂喊著:不要這麼對待我!我不是東西,我是人!

  心底的聲音隨著男人激烈的進出動作,越來越清晰,越來大聲。「啊……啊……啊啊……」

  住、手!住……手!住手——就在他搗入她體內最深處而擊發出熱流的瞬間,裴奴心底的聲音突然消失了,過去的自己在如此慘無人道的凌辱中死了,一個新的自己在黑暗中誕生。

  於嵐抽出自己消退的慾望時,想都沒有想到,迎面而來的竟是轉頭揚手就給他一巴掌的裴奴。

  鮮明的五指烙印在他俊美無比的臉上,那也曾經是她死心塌地戀上的一張臉,她可以為他而死,為他而生,但她不要再受到第二次「這樣」的對待,她不要!

  「如果你再碰我一次,我就咬舌自盡。」含著愴慟的瑩瑩杏眼,她第一次清楚地表達自己心意。

  於嵐瞇起雙眼,一語不發地整理自己的衣衫,留下她一人,走出洞外。

  他走了,一定不會再回頭。裴奴癱軟下身子,坐倒在地上,他把自己視為「洩慾工具」,正代表了自己在他心中根本毫無價值可言。

  她還打了他,對他怒吼——他想必會丟下自己,就像丟棄一隻破草鞋。

  可是她不能再容忍這種對待了,她不在乎天底下的人怎麼對她,她只想讓滕於嵐曉得她不是無血無肉的娃娃,她也會為他的言語受傷,為他的無情所苦,為他的冷漠而備受折磨。

  她說了違心之論,她怎麼可能一無所求地留在他身邊,她渴望他再一次對自己溫柔地微笑,她渴望他能夠甜美的親吻自己,她更渴望能永遠佔據他。

  只是自己還有什麼臉,去盼望這個美夢有實現的一天?

  ※  ※  ※

  「撲通!」一顆小石子被扔進清澈的池塘中。

  於嵐坐在水幕後方,望著不知從哪兒流入的水灌入池塘內,而池塘的水又從哪兒流出,全然是謎。

  來到外面本想讓自己頭腦冷靜一下,無奈腦中千頭萬緒,怎樣都無法平復內在的心境。他到底是怎麼了?任由怒火掌控了自己,做出那種事——不是早已決定不再理會譚裴奴的一舉一動,不管她做什麼都與自己無關了,可是一見到她自暴自棄的自虐行徑,自己竟又失去了控制。

  莫非,自己心中還殘存著對她的……「撲通」一聲,從他後方一顆石頭越過,跟著被投入水池中。

  於嵐回頭,傻子王站在那兒傻笑著:「魚人,你為什麼要欺負那魚女呀?我都聽見你們吵架的聲音了,她哭得好可憐喔。我剛剛去看她,她還在哭。」

  「不關你的事。」於嵐悶著臉,撿起手邊另一顆石頭,忿忿地丟出。石頭在水面上彈了七次後,還是不敵沉入水底的命運。

  「不可以喔,欺負魚女,萬一魚女有了魚小孩怎麼辦?」傻子王蹲到他身邊傻傻問道。

  孩子?於嵐愕然地瞪著前方,自己過去在這方面十分小心,但這兩次自己的確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魚人會對魚女好一點吧?去跟魚女的對不起嘛!」傻子王推推他的肩說:「夫妻要恩恩愛愛的才好。」

  「我和她並非夫妻。」可是萬一有了孩子,情況就截然不同了。

  「不是夫妻?那怎麼可以對魚女做壞事呢!不行、不行,我馬上就幫你們倆辦個婚禮,你一定得娶她!」傻子王生氣地指稱。

  於嵐蹙起眉,提起一個他懷疑在心的問題:「傻子王,你到底是誰?」

  「我?我是傻子王,傻子王是我。」

  「你可以不用再裝了。雖然你裝得很像,從你無心把我撈上來,又把裴奴也救上來,然後再看似無意地帶我們回到這座山洞,一切都做得很逼真。但是你瞞不過我的雙眼,我根本不傻,說不定比多數人聰明,你躲在這洞中的理由是什麼?救我們的動機何在?和神女村有關係嗎?」

  「嘻,你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魚人。」傻子王站起來說:「娶新娘子要很多功夫準備,好忙喔,好忙喔。」

  於嵐擋下他的去路說:「你可以把實話說出來了。從這洞中的每樣擺設看來,都不是洞中原有的東西,都是有人一刀一斧細心刻造出來的,那石桌、那石椅和石灶,一個傻子又怎麼能有如此精巧的手工,你告訴我。」

  傻子王的眼神飄忽不定好一會兒後,認命地歎氣說:「年輕人,你有一雙利眼呢。」

  果然被他猜中了。於嵐勾起唇角:「很多人都這麼說,老伯。」

  「哼!真是個不懂客氣的小伙子。」

  「過獎。」

  「這可不是稱讚。順道一提,剛剛的婚禮,我是講真的。你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好歹要負起男人的責任吧。」

  「我和裴奴間發生的事,不希望他人過問,老伯。她肚子裡要真有了我的孩子,我也會給她一個交代,但,請你暫且不要管這檔事。」於嵐沒有商量餘地的說。

  「這是該對救命恩人說的話嗎?」他戳戳於嵐的胸,瞪著他說。

  「當時不用你救,我也能自己游上岸,可別小看我的水性。」話鋒一轉的於嵐接著說:「你怎麼會知道那兒有人落水需要救助?莫非,你知道我們會被水流趕到那地方,所以早早把船搖到定點下網?」

  「這說來話長了。」他歎氣道。

  「那我們就徹夜長談吧。」於嵐聳聳肩。「今夜我也不打算睡了。」

  ※  ※  ※

  「話要從十八年前說起……」以懷念的語氣,他開始述說。

  「當年我也和你一樣是名翩翩美公子——?

  「咳咳!」於嵐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了。

  橫瞪他一眼,瘦漢又說:「我為了上京赴考,打從外地經過這個小村落,不小心被林中的猛獸所傷,我雖然也宰了那條畜牲,但自己也受重傷,不支倒地。途中,一名神女村的姑娘把我帶回家中救治,那名姑娘年輕貌美、心地善良,就像哪兒都有故事一樣,我愛上了那名姑娘。」

  的確是哪兒都聽過的故事!於嵐點點頭。

  「可是結局並不美好。我不曉得姑娘已有了婚配人家,只知她是孤女的我,長期孤男寡女的同居一屋簷下,很快的就被村民傳開來,為了姑娘的清譽及保護她不受村中流言所擾,我要求她和我一起離開這封閉的小地方……她答應了。可我那時萬萬沒想到,他們村子長期流傳的神女傳統,是不許讓任何村中的姑娘離開,別說私奔,連嫁給外地人,都會被當成一種重罪。」

  又是一條沒有道理的規矩。於嵐心想這神女村該被破除的傳統,到底有多少?

  「我們的私奔失敗,我被他們村人捉起來,藉著剛好祭典季節到來的機會,他們把我丟入河中打算殺人滅口,順便也能減去村子面臨的災難。故事就到這兒。」

  瘦漢摸著壁面說:「我沒有死成,是因為當我被投入河水中時,不知什麼東西咬斷了我的繩子,我才沒被重石給拖到水底。」

  「那麼,為什麼你好不容易獲得生機,卻還待在神女村附近?你不怕被村人看到?」

  他搖搖頭。「我捨不得我的情人。我曉得這很愚蠢,我既無法現身——他們村人認得我,一旦知道我沒死,她又不知要遭受何等對待。一方面,我認為這條命會留下來,上天必有其動機,我每年都會在祭典這一天,在那地方撒網,便是想能多救一人是一人。可惜十八年來,真正被我救上岸者,也不過兩、三人而已。」

  「你們怎麼不去向官府報案?」

  「沒用的,你不曉得這村子有多團結,全村上上下下都封口如瓶,就算我們說了,也不會有人作證的。」

  「即使是你的情人也不願為你作證?」

  「……」瘦漢突然靜默下來。

  「怎麼了?」

  他搖搖頭。「我的情人能不能相信,我自己都不知道。當年,我們私奔的前一晚,她曾經離開屋子半個時辰之久,等她好不容易回來,臉色一直很奇怪。但我怎麼問,她都不肯說。隔天……」

  「你們的私奔計劃就東窗事發了?」於嵐替他說出這難以啟齒的事實。「怪不得……你十八年來不曾回村子去找她,也是因為你害怕萬一她真是告密者背叛了你,你會不知所措吧?」

  瘦漢以一聲輕歎取代回答。

  「那麼這十八年來你一直都在這洞中生活?」

  「怎麼可能。」瘦漢揮揮手說:「我靠自己的力量在醉梅鎮上做點小營生過日子,那鎮就離這兒約五六十里遠,也不用擔心會遇上神女村的人。每到這雨季,就會上這兒來守著,觀察水勢……讓我終於確定一件事。」

  「即使沒有祭口,這河水也不會淹沒整個村子,是吧?」於嵐微笑著一語道中答案。

  「你、你怎麼會——」自己花了十八年才敢說的話,為什麼這年輕人能輕易誇下海口。

  「我可是海賊世家出身的,這河道我一眼就看穿了,村子在河的內彎處,或許會淹水,但真正要被沖走——除非這村子剛好在河的外彎處。依水勢來看,村子的人擔心水會淹沒整個村子只是杞人憂天,頂多會漲水個半天,熬過去後這種短暫的反常也會恢復原貌。」

  「了不起,小伙子,我可要對你另眼相看了。」

  「這種習俗也不過是巫術道士想騙取一時的錢財,利用大自然的現象,創造出來的傳說,他們大概也沒想到,神女村人會這麼迷信,把一次的偶然淹水當成必然,結果只是惡性循環地讓他們更加篤信這習俗,藉神之名行惡者隨處可見,卻不見藉神之名為善啊。」

  「你說得很對。」瘦漢重重歎口氣。「我們都可算是這可笑迷信下的受害者,更有資格這麼說吧!那些舌燦蓮花的巫覡,才真是該死的人。」

  「不,把自己的良知交給他人,而賴他人為自己開脫厄運的人,也不能說全然無辜。譬如說神女村民,他們雖非故意殺人,卻也是些無恥巫覡的幫兇,推諉到他人頭上當然容易,但事實是不會更改的。」

  「你……這些話說得還真嚴厲。做人有時也得柔軟一點,不全然是直來直往,對你會好一點。你還年輕,要是一輩子都這樣不知曲折的過日子,未來說不定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

  於嵐苦笑著:「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不過我的身段先擺一邊,重點是——往後該怎麼辦?若是繼續坐視神女村此等惡行,不知會有多少人遇害。」

  「怎麼?你有好的點子?有我幫得上忙之處,儘管說。」

  「我正在考慮一個計劃,如果這一石二鳥之計能成功的話,或許能破除神女村民的迷信,並且給那些主事者永生難忘的懲罰。」於嵐自己都不知道,他那閃爍著狡猾的目光中,有著百份之百滕家祖先所流傳的海賊之血。

  瘦漢見他神情丕變,不禁搖著頭說:「我起初還有些不信你自稱為海賊,畢竟我從不認識如此言條有理、氣質優雅的海賊,但,現在我就相信了。能教養出你如此不凡青年的海賊世家,一定也是相當了不得的家族吧。」

  「讓你見笑了,老伯。還未請問你的名號?該怎麼稱呼?」

  「我姓柳,柳岸。」

  好耳熟的名字,在哪兒聽過?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的於嵐思索片刻後。「莫非你是人稱『天下一品』釀酒高手的柳岸、柳一酒?你釀的梅酒曾被列入獻貢朝延的名單上。」

  柳岸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說:「不過是小本生意,年輕人你說得太誇張了。」

  「改天還要請柳老伯帶我去參觀一下您的酒窖,我對您如何釀出那色如梅、透如水、氣如凝香,酒味繞舌三日不退的一品梅酒相當有興趣。」

  「呵呵,你想看?你眼前這小池塘就是我的酒窖。」

  「咦?」於嵐訝異地以手掬起那池清水,靠近唇邊一舔,果真有濃郁的酒味,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柳岸拍著他的肩說:「小心可別跌入這池水中,就算你水性再佳,我這酒香就足以把你醉倒在池中溺斃。」

  「妙,真是太妙了。」要是讓老爹知道這酒池,他恐怕會流連這洞中,一個月都不想離開。於嵐歎道,自己要是能取下這獨門生意,對滕氏的事業版圖,又多拓展了一塊。可惜此情此景,談生意太煞風景。

  「那個……」

  他們兩人聽到身後的細小話聲,一起回頭。

  裴奴佇立在水幕旁,她絞著雙手,猶豫地說:「我……可以加入你的計劃嗎?

  滕公子請讓我也為破除迷信的計劃,盡一份心力吧。」

  她緊張地說完後,忐忑地等待著怒罵或是嘲諷降臨。自己一定會被拒絕的!雖然曉得,可是她卻忍不住想問一聲。

  「……好吧。」滕於嵐冷淡地說:「就算你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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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馬背上的騎士們赫赫揮舞著鞭子,驅著腿下的良駒以驚人的速度在醉梅鎮上奔馳,鮮少見到如此大批陣仗的鎮民們都紛紛回頭看。只見一行人行至鎮上最大的銀號鋪前下馬。

  「掌櫃的!」一名相貌倜儻不羈,莫氣凜然的男子跨著大步闖入店內。

  「是、是!公子有何要事?」從櫃檯後,掌櫃縮著脖子走出來。嚇人呀——希望這不是什麼打劫的盜匪才好。見此人來意不善氣勢洶洶,如果真來打劫,自己也只能束手投降。

  「你就是掌櫃的?」男子一拍桌子說:「快把我家的笨奴才叫出來。」

  「笨奴才?這……公子是……」

  「我是滕家的二當家,滕於帆。那個把自己主子弄丟的笨奴才,現在人到底在哪兒?」

  「啊!是、是,原來是滕二當家大駕光臨,小銀號真是蓬篳生輝。我馬上去找那位小兄弟,您請坐、喝茶。」掌櫃一聽這可不得了。他沒想到滕氏會由二當家出面。他開銀號這麼多年,哪有機會直接見到滕家人,多半都是他們眾多手下之一。

  留下那位華服俊朗的二當家,掌櫃直奔自家後院,衝到客房門前用力敲著叫道:「小兄弟,小兄弟,快開門吧!你們、你們家主人——」

  門一下就被打開了,小珞子睜大眼睛說道:「怎麼,找到我家主人了嗎?」

  「不——是!」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掌櫃上敢不接下氣地指著前面說:「快到……到銀號鋪內……」

  「三少爺!」小珞子以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衝到銀鋪內,大叫著:「三少爺您沒——啊,原來是你,二少爺。」

  「什麼叫做原來是我?」滕於帆不悅的心情全寫在臉上,他揪住小珞子的耳朵咆哮說:「你捎來那什麼鬼消息,什麼叫做於嵐人下落不明?我好好一個聰明弟弟,為什麼會不知去向,你這奴才在這兒做什麼?沒把主人跟好,搞丟了主人,還有什麼厚臉皮能向我交代,你說!」

  「痛痛痛!二少爺,您手下留情,我耳朵快被擰下來了。」

  「耳朵?我連你的腦袋都想擰下來!」於帆終於放開手,改捉他的後頸說:「現在,把你們怎麼會分道揚鑣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出來,要是讓我知道是你做了什麼蠢事,害了老三,你這輩子就注定要待在船底燒炭,過著那不見天日的生活。

  我說到做到!」

  小珞子垮下臉,他以為前來救人的會是那個主道理的大當家,誰知道竟是最沒人性的二當家。這下子他真的小命休矣是,等到二少爺聽完他述說的經過後,就是他小珞子一命歸西時。整整二十天過去,三少爺仍舊音訊全無,眼看是凶多吉少,黔驢技窮的他根本無法給二少爺一個圓滿交代。

  哎……三少爺,您等著,小珞子很快就會去找您了。

  ※  ※  ※

  「我要往下丟了,滕兄弟!」

  「好!你丟下來吧。」

  柳岸一鬆手,原本在斜坡上端的原木紛紛順路滾下,一直到於嵐所站的河岸邊。

  他們收集這些原木,為的是在這狹窄的河岸處搭設起一道臨時的柵欄,功用不在斷絕河水,只是要減河水的流速,藉此造成上流與下流的水量差。這是於嵐整套計劃中一小環的準備。

  神女村民如此迷信神跡,他就給他們一個神跡。

  扛起一根原木,於嵐走入河水中,現在他正在架設柵欄的骨架,等到完成後,就只需要以簡單的稻草填塞在這些木頭間即可。就在他打算把木頭抬放在水面上時,另一端也被人同時抬高。

  「我……我可以幫忙吧?」裴奴窺視著他的臉,小聲問道。

  雖然自那夜於嵐接受她為計劃的一分子,但他卻幾乎無視於她的存在。要不是有柳岸伯在他們兩人之間,充滿和緩場面的笑匠,裴奴恐怕早已失去留在他身邊的勇氣。

  可是,至少自己被允許留下來了、被允許來參加這個計劃,這對她來說是最後的機會,她要證明給他知道,她已經改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盲從於命運加諸她身上的種種不幸,自憐自歎。是於嵐讓她曉得,逆來順受不是唯一過日子的方法,她也可以積極向前,改變命運。

  「這邊不需要你礙手礙腳,快走。」於嵐冰冷的拒絕了她。

  「可是……」他看來很需要幫手。

  「滾!」於嵐加硬口吻,怒道。

  裴奴失望地放下木頭,涉過河水緩緩朝河邊回頭走去。

  「哎,丫頭你要有耐心啊!」一到河邊,從山坡上下來的柳岸笑睇她一眼說:「他不是對你沒有意思,只是一時拉不下臉而已,小倆口剛吵完架,要他那麼容易放下身段是不可能的。」

  「柳老伯,你誤會了。滕公子和我並非……」外人誤解他們是情人吵嘴,其實於嵐眼中根本無她存在。

  「喝,別以為我人老了眼也會花。小兄弟對你有情無情,從他的舉止我就看出來了,你瞧,剛剛你一下水,小兄弟就變臉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裴奴想了想。「我在那兒不方便,會妨礙到他。」

  「你比我想得還笨啊,傻丫頭。」柳岸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他是心疼,怕你凍著了。這天兒都漸漸涼了,他怎麼捨得讓你泡在水中幹活兒。」

  裴奴心想這絕無可能是地,水中的於嵐卻扯著喉嚨不快地說:「柳伯,你在那兒閒聊什麼,還不過來把木頭綁好。」

  「瞧。」柳岸背對著他對柳岸一眨眼說:「連我和你說兩句話,他都會吃醋呢。

  丫頭,應付男人呀!要多用點腦筋,懂嗎?別光讓人家欺負,卻不懂得保護自己。」

  裴奴雖然不相信柳岸老伯說的話,心裡卻還是挺高興的。不敢奢望於嵐是出於關心,起碼老伯的解釋聽了就讓人開心。拿起菜藍,她決心要煮一頓豐盛的晚膳餵飽兩人,現在這是她僅有的差事了。

  一等到她離開兩人的眼界,於嵐馬上追問:「柳伯,你剛剛對她說了些什麼?」

  「小老弟,你也太狠心了些。人家丫頭都這麼委曲求全了,你還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樣,小心真把姑娘給氣跑了,讓別人搶走心上人,後悔莫及啊!」

  「柳伯……」於嵐白眼回道。

  「好、好,我懂,我老人家閉上嘴巴做事,總成了吧?」

  於嵐懷疑自己是否下錯決定,讓譚裴奴也參加這計劃,不可謂不冒風險。畢竟她是神女村的人,她已經有過一次為了村子而背叛自己的紀錄,有一就有二,為何他信誓旦旦絕不給她第二次機會後,竟又心軟的應允了她?

  也許和她最後朝自己揮手打了一巴掌有關吧!

  膽小、畏縮的她,體內還有另一個她,別一個堅韌卓絕、意志力強韌的她,如果她只是一名徹頭徹尾的膽小鬼,那麼她不會有勇氣跳下河,不會有勇氣認錯道歉,更不會有勇氣接近像黑豹般的野獸。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錯。所以他不擇手段地要激出那潛藏在她溫馴柔弱外表下的真我,而一切也進行得有如他想的,最後她使盡全身之力所揮出的巴掌,就像是她內心所爆發出來的憤怒——懦弱的她不敢做的事,那時她卻做了,並且清清楚楚地要自己不許再碰她。

  所以他再次給她機會,這機會並不是給那個滿腦子消極想法的譚裴奴,而是給那名勇於說不的譚裴奴。

  這場賭注不到最後,他不曉得自己會否再次被她所出賣。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賭上一賭——不打算深究那背後的原因,於嵐默默進行手邊未完的工作。

  「柳伯、滕公子危險!小心身後——」裴奴在岸邊臉色蒼白地叫著。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同時轉身看到了水中有某樣巨大影子以極快的速度向他們游來。

  ※  ※  ※

  這是什麼?於嵐驚愕地把柳岸往木架上一推,自己還來不及上去,雙腳就被緊緊纏住——一條前所未見的白色巨蟒,彷彿示威般炫耀地吐著它長長的紅色蛇信,齜牙咧嘴地欺向著他。

  「唔!」蛇身沒一會兒就在他的上半身前進,壓迫到他胸口,於嵐頓覺呼吸困難。

  他的生命有危險了!

  裴奴隨手捉起他們剛剛砍樹用的刀子,「撲通」一聲跳入河水中,往正在和大蛇搏鬥的心上人處,死命地游去。一心一意只想救人的裴奴,想都沒有想到自身安危,一到蛇的身邊就揮刀砍去。

  被砍中而疼痛的巨蟒不但沒有鬆開獵物,反而張口朝柳岸就要咬去。

  「可惡,你的對手在這兒,別搞錯了!」於嵐大吼著,奮起雙臂硬是把巨蛇那張開來足足可吞下一頭小羊的口,給扭轉了方向。「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麼?快跑,裴奴!」

  「不,我不走,我要殺了這條蛇!不然你會被它纏死的!」

  「我沒時間和你爭論了,快走,你只會讓我分心而已。」蛇信不斷在他臉上舔來舔去,於嵐強忍著噁心與暈厥感,為保住自己的命而努力。

  裴奴不再回答,她咬牙抽出短刀,再次往蛇背上一砍。

  這回,巨蛇終於憤怒地鬆開了於嵐,把攻擊的目標轉向裴奴,兇惡地撲來。

  裴奴轉身游離,她想自己若是把蛇引開,他們就安全了。

  「笨蛋,別動,別呼吸,沉到水底去!」於嵐在她身後大叫著。

  反應不及的,裴奴才覺得後面有重壓時,人已經被蛇給纏住了,那巨蟒一纏住她就立刻把她拖進水中,試圖一邊以蛇身使她窒息,一邊以水想淹死。裴奴嗆了好幾口水,望著黃濁一片的水面,心想自己的犧牲終能換得於嵐的安全,也不枉此生了。

  短暫的一生中,和他邂逅,相識、背叛、擁有、愛恨,她已心滿意足。

  閉上雙眼,裴奴放鬆全身的力氣,任由巨蟒拖著她下沉、下沉、下沉——就在蛇身越縮越緊的時候,突然間一陣劇烈的顫抖從蛇尾直達尾身,轉眼間自己就被巨蟒給甩開,她立刻掌握這機會浮出水面,同時也看到了河面泛起一陣有腥紅……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驚愕的裴奴轉頭看到一幕驚心動魄的景象——巨蟒激烈地扭動掙扎著,掀起半天高的水花,仔細瞧還能看到一個人載浮載沉於其中,雙手握著插在蛇身上的刀柄,強悍地剖開蛇身。

  血有如噴泉的竄出,她看著血雨籠罩下,於嵐以單手抓出了巨蟒跳動的心臟,終結了這條不知在河水中作惡多少年的害人蛇精。

  裴奴的心跳到發疼的程度,無法讓自己的眼睛從他身上離開。

  渾身的血代表著他生死搏鬥的勳章,他從那條巨蟒的手中保護了他們的生命,也證明了他大無畏的勇敢。

  可是真正讓她熱血騷動沸騰的,都不是這些外在的東西,而是他眼中那片燦爛的生命力,跳躍著生命,充滿的活力、野性,那瞬間裴奴相信自己看見了他赤裸裸的靈魂,他最真實的模樣。

  想也不想的,裴奴奮力地朝河中心的他游過去,等到她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在他的懷抱中。他們沒有誰先開始的問題,兩人的唇自然而然地在空間交合,堅實的唇在她柔軟的唇上輾轉吸吮,舌尖交纏。

  一個長吻滿足不了兩人體內同時燒起的火焰,他們就像在彼此啃咬一樣的吻著,分開不到一會兒,四瓣又緊密地粘和,一如他們的身軀如此完美的契合著、緊貼著。

  忘我的吻,讓他們忘了自己身在水中,隨著吻而逐漸下滑的身軀,緩緩地沉入水底,直到空氣用盡,他們才又賺不滿足地破水而出。

  「哈!」他強力的臂膀拉住她,迎向水面上的夕照。

  「呼……」望著他優美的下顎上,一道被巨蟒咬傷的痕跡,情不自禁地裴奴又靠上他的臉頰,吸吮著那道傷痕。

  「呵呵……」他沙嘎地低笑著,摟著她的腰說:「我們八成是瘋了,這兒還是水中心,而且一旁還有人呢,裴奴。」

  「嗯……啊!」這麼說,她才想起來,自己竟在柳伯的眼前,如此不知羞恥地對於嵐投懷送抱?紅著臉,裴奴立刻安分地收回手,背轉過身。

  「現在害羞已經太遲,該看的都看到了。」他又把她拉回來說:「告訴我,為什麼剛剛要那麼奮不顧身地救我?」

  「請放開我吧,滕公子。」低垂著頭,裴奴的心兒還在顫抖,吻的威力還駐留在她的體內,要是他再繼續碰自己,她就會毫不知羞地融化在他手中了。「讓人看見了——」

  「柳伯不是那麼不識趣的人,剛剛他已經上岸走了。準是不想打擾我們吧!」

  他強硬地捉住她的下巴說:「現在,好好地看著我回答,為什麼?為什麼要救一個惡劣地嘲諷你、作賤你又輕薄你、非禮你的惡棍?你大可以對我見死不救。」

  「不、不要這麼說你自己!」裴奴慌張地以手壓著他的唇說:「我不許你這樣罵你自己。你做的那一切,只怪我罪有應得,都是我不好,背叛你在先,又如此膽小、懦弱在後。要不是你那一劑重藥,我還以為那就是我要的,不拘任何形式,只要留在你身邊就行。哪怕是被你視為洩慾的工具,我都以為自己能接受。

  「可是我被你點醒了,我睜開眼去正視事實了,我要的不是這樣……我才是卑鄙的人,把壞人的角色套到你的身上,自以為這就是一種犧牲的愛。」

  於嵐放柔眼神,他輕輕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上舔吻著說:「那麼,你要的是什麼?裴奴。如果你說你已經睜開雙眼了,那麼你又領悟到了什麼?告訴我。」

  她顫慄著,他性感耳語的誘惑是世上最難以抗拒的,連蜜糖也不及。

  「我……領悟到了,如果我想要你……就要拿出與巨蟒搏鬥的勇氣,對抗這世上所有反對我們在一起的人,絕不退讓。哪怕我和你身份不相配,哪怕我曾經有背叛你的過去,哪怕我是如此的渺小不堪,一旦我放棄了,那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呵……」他慵懶地舔著她的耳朵微笑說:「把你那段話中的『如果』,『渺小不堪』換掉的話,你這幾句情詩還算差強人意。」

  「要換成什麼?」

  「『如果』換成『因為』,『渺小不堪』換成——『熱情如火』。」

  裴奴臉兒燒紅,她縮起小拳頭,「咚咚」地拍打著他的胸口抗議說:「你欺負我,什麼熱情如火,太過分了。」

  「哈哈哈。」他拉著她往岸邊走去說:「你不信?我馬上讓你無法狡辯。」

  裴奴無法置信地望著他,他竟就在河岸邊的大樹下將她推倒——此刻還算是光天化日,就算日已薄暮,四周也明亮的足以讓她看清他身上的每一分線條。

  可是他很快的就以親吻與撫摸讓裴奴忘了自己身處何方,或許可能會有人撞見他們此刻正在做什麼的擔憂。至於好奇的飛禽走獸會怎麼討論他們的行為,更不在她煩心的問題之列。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坦誠相對,雖然他們已經有過兩次的交合,但那都不是你情我願的情景,所以裴奴寧可把這一刻視為他們倆的初次。

  他輕柔的吻降臨在她的肌膚上,而裴奴也縱容自己把手探向他漆黑的髮絲裡,她從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擁有這份甜蜜,她以為自己已經親手把它給毀掉了。但當他的舌尖纏繞著她發疼的乳尖,緩慢地吸吮時,裴奴立刻放棄一切惱人的思考,讓快感凌駕她的意識,甘心做他手中的泥偶,任由他塑造、掐揉。

  「啊……啊……」

  他燃燒的唇舌執拗地在她敏感的乳尖攻擊著,他的手則向下分開了她無力的雙腿。

  「呀,不要……」還未曾忘記上次他曾粗魯弄痛自己,下意識的,她試圖閉緊雙腿。

  「噓,不會再痛了,這一次我會慢慢來,絕對不會讓你感到半點疼痛。相信我,小裴兒。」

  他又哄又勸的誘惑中,她懷著一絲恐懼,允許了他大膽的碰觸。

  「啊!」有如電擊的陌生感覺,讓她驚跳得弓起身子。

  不多久,裴奴只覺得自己體內彷彿多了座小火爐,不斷冒煙卻無法正直的燃燒,還不夠……還缺少了些什麼……本能的她開始以雙腿摩擦他的腰側。

  「滕……滕公子……」

  「喊我於嵐,小裴兒。」

  「於嵐……快點……快點……那兒……我……我覺得好……好怪……」比起初夜那時的媚藥作用,此刻他的指頭才真正叫人瘋狂。

  「這一點都不奇怪,你的身子天生就是這麼熱情,這沒有什麼好羞恥的,看著我,裴兒……」

  她依言抬起一雙水濛濛的雙眼,仰望著他。

  「把過去的一切忘掉,讓我們從頭開始吧。」他說完話,吻住她的唇,並以自身的慾望貫穿她纖細的身軀,作為這場愛的儀式的封緘。

  他不急不徐地以緩慢的節奏引領她跟隨自己的腳步舞動,當她開始發出啜泣的呻吟時,他強而有力地抽送著他的慾望,給予她超過負荷的刺激,但每當她窒息的捉住他的肩膀時,他又故意後撤折騰她的耐性,如此反反覆覆不知幾次,直到最後裴奴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他才給予她仁慈的解放。

  裴奴事後回想起自己失神的次數,都會覺得想挖地洞把自己藏起來。

  ※  ※  ※

  回到柳岸的洞穴中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了。

  一見到他們兩人衣衫不整的模樣,柳岸先是歎口氣,接著取笑地說:「瞧你們這模樣,倒像傳說中周公大戰桃花女三百回合後的壯烈慘狀。你們是在哪廝混?草堆還是泥巴岸邊?」

  裴奴羞澀地把臉藏在於嵐身後,於嵐笑道:「都有。」

  「哼,我還說你是個好小子,現在我可要收回那句話了。這樣刺激一個光棍王老五,你還有沒有點良知?」

  「柳伯也還不老,隨時可以再找人生第二春啊。」

  「你少得了便宜還賣乖。」柳岸揮著手讓他們走進洞內說:「我剛剛探聽到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滕兄弟,而且這消息和你有關。」

  「喔?什麼事會和我有關?」自己在神女村中不是已經被當成「過去」了?

  「醉梅鎮來了大批外來客,個個都是身手矯健的猛漢。領頭的人指明要把神女村一日踏平、燒個精光、寸口不留。你猜這是怎麼回事?因為他說他親愛的弟弟被神女村給殺了,他就要殺光神女村人來祭拜他弟弟的亡魂。」

  於嵐張口結舌了半天。「該死的,是誰把這風聲走漏給二哥知道的?」

  「果然是你兄弟。我想也是,你說過你家人是海賊嘛!可是你這兄弟也真是無法無天,普通人不會放出如此囂張的狂言吧!但他又一副來者不善的樣子,頗有真要滅掉神女村的打算。你說這該怎麼辦?」

  二哥的火爆性子,全家上下都知道。以往有自己或大哥會擋著他,所以還可以平安無事,要真放手讓他去做,誰知道二哥會做出什麼事,就算哪天有人說他把星宮給燒了,大哥和自己也都不會感到意外。

  別看二哥平日放蕩成性,有如一匹脫韁野馬,一旦家族的人發生任何麻煩,他一定是身先士卒保護家人的那一個。在二哥的心目中,誰敢欺負到滕家人頭上,就等於是簽下自己的祭文。

  所以於嵐並不意外二哥會放出那樣的威脅——不,就怕那不是「威脅」,而是百份之百當真的「預告」。

  「怎麼辦?於嵐。」聽到這個消息,裴奴也緊張地扯著他衣角問。

  「哪還有怎麼?這下子我們只好加快計劃的進行,在我二哥真的把神女村給擺平前,制止他的暴行了。」

  希望這個變數,不會讓他苦心計劃的「破除迷信」付諸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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