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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梅貝兒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下篇:抗旨】《全文完》

《當寡婦的古代日常(下)︰抗旨》 作者︰梅貝兒

季君瀾出身帝王之家,自幼便養成喜怒不形于色的個性,為了完成兄長遺願,
他答應替年幼的皇上協理朝政。他性格冷漠嚴酷,教育小皇帝自有一套,
因為他明白,帝王之路本就辛苦且殘酷,這都是為了天下,
就算被世人誤會他想謀害皇上也不後悔!他內心藏著的冰山終年不化,
直到這個叫陳順娘的寡婦出現——她腦中的想法總是帶給他驚奇,
甚至完全不把禮教放在眼底,初次見面就不知羞恥地盯著他看,還親口承認是在勾引他,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樣的女人,沈寂的心漸漸被她牽動,原來一旦愛上一個人,
就算再強悍的男人也會變得軟弱。他寵她護她,甚至一再讓步,
只盼她願意留在自己身邊,無奈與宮廷的糾葛,讓他周遭充滿危機,
好在最後皆能化險為夷,自此他領悟除了她之外,沒人有資格當他的王妃,可她居然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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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第一章

    東離宮

    「……奴才依照王爺的吩咐,將補品送去順心園,不過夫人正在歇著,沒能見到人。」安公公來到靜心軒,朝正在看書的攝政王稟告。

    季君瀾「嗯」了一聲。「下去吧。」

    「是。」他無聲地退下。

    原本想親自送去,順便看看陳氏,抱抱她、親親她,再听她說一堆令人哭笑不得的歪理,旋即又想到那天提出的條件,季君瀾不禁搖了搖頭。

    「不該再這麼由著她……」可若不答應,那個女人就不肯生,而且連分開的話都說出口了。

    不行!得冷落冷落她,讓她明白本王不跟任何人談條件。

    他是堂堂大周朝的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不畏懼自己,卻得被一個女人威脅,這還有天理嗎?

    對,就這麼辦!

    尋思至此,一道黑影悄然進來,高均單膝下跪。「見過王爺!」

    「說。」

    「王爺之前命屬下調查戶部侍郎張晉全的事。」他低聲稟明。「張大人除了和右相以及其他官員密會,商討如何在逼宮時,幫皇上保住皇位一事之外,私下又派親信和……工部尚書劉大人聯系。」

    季君瀾低嗤一聲。「果然是株牆頭草,想要兩面討好,與舅父攀交也是擔心逼宮一旦事成,為求自保,當然要留一條後路,這些都在意料當中。」

    「另外,」高均又說。「前天一早有人上冀天府知府衙門狀告張大人的獨子張叔寶始亂終棄,不過張大人請來右相施壓,知府大人最後判決敗訴。」

    他眉頭一攏。「有這種事?原告是什麼人?」

    高均回道︰「是有「天璣先生」之稱的羅永昌三女。」

    「這個羅家不就是當年曾幫父皇授課解惑的羅太傅?後來從朝堂上退隱,便辦了一間「天璣書院」,不止一次受到朝廷獎勵,當年文武百官可都是將子孫送到里頭讀書,十分風光。」季君瀾沒想到原告還有這層身分。

    「回王爺,就是那個羅家沒錯,原告羅三姑娘便是羅太傅的曾孫女,自從羅太傅亡故,家中便再無人入朝為官。羅永昌雖是個舉子,但無意入仕,只在書院中教課,不過近兩年身子不好,書院也跟著沒落,與妻子生下三女,並無男丁,過去羅太傅在朝堂上建立的人脈也早就斷了,如今發生這種丑聞,也無人主動出面幫忙。」

    他說完幾個重點,相信主子明白個中轉折。

    季君瀾嗤哼了聲。「難怪張晉全有恃無恐,膽敢請來右相暗中施壓,把這件官司硬攔下來。」

    「還有傳聞張叔寶在公堂上大聲咆哮,說他們張家有皇上護航,誰敢動他一根寒毛。」高均口氣平淡,不帶感情,但心中卻極為不齒。

    季君瀾放下手上的書,起身走了幾步。「張晉全有胡惟德當靠山,胡惟德這個老臣又扛著擁立皇上的旗幟,自以為皇上會站在他那一邊,打的全是如意算盤,可真的會如他們所願嗎?」

    說完,他考慮是由自己出手整治,還是讓皇上知道此事,再看看他會有何反應?是會秉公處理,還是袒護親近的大臣?

    「羅家敗訴之後就認了嗎?」

    高均想了想。「屬下只是听說羅三姑娘在母親的陪同之下,帶著兩個月的身孕,在公堂上哭得聲淚下,又被張叔寶嘲笑妄想攀上枝頭當鳳凰,故意把其他男人的種栽贓到他頭上,得知敗訴後就暈倒在地,其他便不得而知。」

    「繼續派人監視羅家,若他們有進一步的行動,立刻回報。」季君瀾不急著處理張家父子,這事還是由皇上出面才有趣。

    待高均離去,又換齊硯進來。

    他坐下來啜了口熱茶。「去探過永壽宮了?」

    「是,屬下觀察了好幾個晚上,太貴妃娘娘潛心向佛,鎮日關在佛堂內,不曾踏出半步,還有……」

    季君瀾擱下杯子看向他,等他說下去。

    「永壽宮每到入夜之後,氣氛就多了些陰森,只要有一點異聲,宮女們就嚇得直嚷有鬼。」齊硯也知不該怪力亂神,但說的都是實話。

    他嗤笑。「佛堂有神明庇佑,何來的鬼?」

    「屬下也這麼想,但那些宮女的反應卻是不假。」自己可不敢亂說。

    「盧太貴妃確實在佛堂內?」他突然有些懷疑。

    齊硯頷了下首。「屬下親眼見到太貴妃娘娘身邊的江嬤嬤送過好幾次飯菜,以及隱隱約約傳出的頌經聲,只是一天十二個時辰,門外都會有兩名宮女值班看守,實在很難接近半步。」

    「不過是間佛堂,卻如此戒備森嚴,反倒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季君瀾沉吟了下。「趙秀此刻人在哪兒?」

    听到「趙秀」二字,齊硯心頭一震,她的兄長也在宮里當差,而兩人不只是鐵心營的同僚,彼此之間也互有情意,听到主子提起對方,想必有要事交辦,整個人頓時繃緊。「趙秀一直在宮外等候王爺差遣。」

    「就讓她扮成宮女混進永壽宮。」他淡淡地囑咐。

    聞言,齊硯立刻餃命去找六局的女官,因為里頭有王爺安插的人,可以馬上做好安排。

    直到靜心軒內只剩季君瀾一個人,才重新拾起書,屋內除了翻閱書頁的細微聲響,沒人敢進來打擾。

    同時,在甘泉宮那一頭——「回皇上,派去宮女李桃老家的人剛剛回來了,才知她的家人無故失蹤,下落不明。」趙亮進御書房面聖。

    季昭愣怔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怎麼失蹤的?問過當地父母官了嗎?」

    「已經問過了,听說是鄰居報的案,官府也派人找過,可李桃的雙親、兄嫂和幾個孩子在一夜之間消失,沒有人看見。」

    「這到底是被殺了,還是怕事跡敗露先逃了?」季昭跌坐回椅子上。「那麼刺客身上掉落的腰牌,就真的是這名宮女借出去,卻沒有歸還的那一塊了。」

    桂公公也相當不解。「李桃若是被迫,又是被誰要脅的?」

    「……趙金桂!」

    被連名帶姓地喊,讓桂公公猛地回過神來。「奴才在!」

    「去仔細訊問跟李桃平日交好的宮女,她生前可有說過什麼,不能就這麼算了,不管多深都要往下挖。」季昭握緊拳頭。

    他必須長大!關須變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

    「是,皇上。」桂公公看著急速成長的小皇帝,心中悲喜交加。

    十二月初,外頭下起大雪。

    方怡的身體調養得差不多了,既然無法出門,也只能在書房練練毛筆字,照著字帖臨摹一篇,手指都快抽筋了。

    「……原子筆的發明真的是造福所有人類。」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揉到一半,又拿起今天的小龔,上頭是戶部侍郎張晉全之子有意與忠義伯之女聯姻的新聞,害她真想把它揉成一團,再扔進字紙簍。

    「也許我是在等那位羅三姑娘來請我幫忙,可現在問題是她不來,我總不能自己找上門,說要幫她告官吧?難道羅家已經放棄了?」

    雖然這位羅三姑娘真的好傻好天真,人家說會娶她,就當真什麼都給了,之後有了孩子,才曉得被騙,可看到那個渣男居然想娶貴族的女兒為妻,所有的便宜全都讓他佔盡了,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她嘆了口氣。「不過如果羅家都認命了,我又能怎樣?」

    這時門被人推開,彩霞走了進來。「夫人歇一會兒,吃碗桂花糯米藕吧。」方怡看了看窗外的雪。「這種天氣,應該也不會有人上門。」

    「下這麼大的雪,誰都不想出門,夫人就老老實實地在屋里練毛筆字吧,別再胡思亂想了。」彩霞把小龔收起來,不讓主子再看。

    「好、好,不看就不看。」她現在被盯得很緊,哪里也去不了。

    她正想拿點心來吃,碧玉冷到縮著脖子推門進來。「夫人,柳伯說外頭來了個乞丐,開口就說要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他一定是沖著夫人的名號來騙吃騙喝,夫人又怎麼可能會認識那種人,奴婢去拿些吃的給他,打發他走?」

    「你說乞丐?我確實認識好幾個。我出去看看!」方怡旋即從椅子上起身,繞過書案往門口走,心里想著會是誰。

    听主子這麼說,碧玉張著嘴,趕緊和彩霞跟上。

    方怡跨出垂花門,問向守門的柳伯。「人在哪兒?」

    「就在外頭。」柳伯沒料到她會親自出面,連忙開了大門。

    只見大門外頭,有個衣衫襤褸、正用雙手抱住身體取暖的身影縮在角落,方怡一眼就認出對方。

    「老沈!」這個街友是她最早認識的,幾次打官司勝訴,買了饅頭出去分送,都多虧有他幫忙。

    「陳、陳娘子?」老沈抬起灰白的頭,睇著眼前身穿石榴紅長褙子、發髻上插著銀簪,比之前見到時多了幾分貴氣的少婦。

    她馬上漾開笑臉招呼對方。「真的是你!沒想到你會找到這里來,是有什麼急事嗎?啊!桂站在外頭,先進來再說。」

    「不、不方便,我在外頭說就好。」老沈不好意思地道。

    「沒什麼不方便的,就在門屋而已,不要羅嗦,快點進來!」方怡一面嚷著,一面招手。「碧玉,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熱湯,再把桂花糯米藕拿過來。」

    老沈走進門屋,彩霞請他在桌旁坐下。

    「不、不用……」

    方怡橫他一眼。「你不坐下,我就不听你說了。」

    「那就……多謝陳娘子。」老沈只好照做。

    方怡也在他對面坐下。「說吧!」

    「本來這事也不該來麻煩陳娘子的,可是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天氣也更冷,大家……已經好一陣子討不到吃的東西,有好幾個人病倒……」他越說,頭垂得越低。「因為找不到人幫忙,我才想到陳娘子,萬不得已,只好到處跟人打听,終于打听到陳娘子住在這兒,便來踫踫運氣……」

    听到這兒,方怡也有些慌了。

    上輩子的她,從來沒有捐過錢給慈善團體,也不會想去當義工,在路上遇到街友,也是跟一般人同樣的反應,都是當作沒看到,反正不關她的事,全丟給地方政府去煩惱就好,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既然已經起了頭,和這些街友不再只是陌生人,再望著面前這張眼巴巴等著她救命的臉孔,她真能兩手一攤,說沒辦法嗎?

    老沈見到她的表情,連忙搖手。「如果陳娘子很為難,就當作我沒來過。」

    「我不是為難,只是在想自己能做什麼。」方怡才這麼說,碧玉正好端著熱湯和桂花糯米藕進來。「你先吃點東西暖暖胃,我等一下就回來。」

    于是,她沖進廚房,先打開米缸,看見里頭幾乎是滿的,點了點頭。「就先用這些米來煮。」

    接著她再去把徐嬤嬤找來,將之前和街友結下的緣分,以及此刻的想法告訴她。「目前我就只想到這個。」

    徐嬤嬤再次感到驚訝,想不到他們的主子不但沒有瞧不起那些落魄街頭的乞丐,還願意與他們結交,甚至伸出援手。「夫人想幫助那些人沒問題,可是王爺若是問起……」

    「自然有我頂著,不會連累到你們的。」方怡把廚房里要準備的東西都交給她和兩個廚子張羅,很快地回到門屋。

    「夫人……」老沈見到她連忙起身,滿眼期待。

    「你們目前有暫時落腳的地方嗎?」她問。

    老沈說得很尷尬。「咱們找到一間空了好多年的舊宅子,听說屋主搬到外地去了,就想說先進去避避風雪。」

    「我知道了。」方怡沒有責怪或是嘲笑的意思。「彩霞、碧玉,你們出來一下,有事要做。」

    見她們都走了,老沈局促不安地坐在屋內等待。

    花了半個時辰的工夫,兩個廚子將白米和各種煮食工具都放在推車上,又叫來大發及阿泉兩個奴才,把之前這間宅子的屋主留下的舊被子搬出來,當時方怡想著丟掉太可惜,幸好剛搬進來時有拿出來曬過太陽,霉味不至于太重,于是一人背一條,只要身上能扛的、提的都不要浪費。

    方怡把老沈叫出來。「走吧!趁著沒有下雪,快帶我去你們住的地方!」

    「陳娘子,這……」老沈看著這一切,眼眶都濕了。

    她挽著一只竹籃,里頭放了老姜、蔬菜,廚房有什麼就拿什麼。「好了好了!什麼都別說,快走!」

    老沈用破舊的袖口抹了抹淚水。「是!」

    于是,柳伯留下來看家,其他人都跟著方怡出門,一行人頂著寒風來到朱雀五街,鑽進一條小巷弄內,來到一間年久失修的四合院前面。

    「就是這兒。」老沈指著半掩的門說。

    「阿泉,記住地方了嗎?」

    阿泉用力點頭。「奴才記住了。」

    「這十兩銀子你帶著,快去把大夫請過來。」方怡囑咐。

    「是。」阿泉接過銀子,迅速去請大夫了。

    老沈熱淚盈眶。「多謝陳娘子!多謝陳娘子!」

    「我能幫的也只有這麼多,快點進去吧!」被別人這麼感激,也只會讓她不好意思,因為她能做得真的不多。

    進了四合院,兩個廚子便將煮食工具搬下推車,準備生火,屋里的街友全都圍了過來。

    突然,廚子大叫一聲。「糟糕!忘了帶水!」

    「水?」方怡打量四周,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白雪,想到曾在電視上看過野外求生的節目,就是利用雪水來煮東西。「大家快找干淨一點的雪!」

    一些沒有生病的街友拿著鍋碗瓢盆幫忙舀了干淨的雪過來,當火生起,雪也很快地融化成水。

    徐嬤嬤她們將帶來的幾條舊被子分給大家,然後開始煮姜茶、幫忙切菜,好放在白粥里頭。

    過了好半天,大夫才提著藥箱,氣喘吁吁地被阿泉拖了過來,幫那些生病的街友把脈。要不是听說出錢的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他根本不想在這種天氣出門。

    方怡看著一張張喝著熱粥露出滿足表情的臉龐,根據和街友打交道的幾次經驗,這些人只是其中一小部分,還有更多人不知躲在哪個角落挨餓受凍,憑她一個人雖然救不了全部的人,但總要有個人帶頭,才能引起朝廷注意,尤其是小皇帝本人,若不知民間疾苦,可是當不了明君。

    直到當天很晚,他們才帶著滿身疲憊回到順心園,吃著簡單的辣油小餛飩。最後躺在床上,方怡都在想這件事。

    「要能上達天听,讓朝廷願意關心這群最弱勢的人,就得花錢……」她起身從衣櫃里抱出小更袱,里頭有三百多兩銀子。「錢再賺就有了,只是光這些應該還不夠,加上需要很多人力,我要上哪里去找義工來幫忙……有了!」

    她沖到隔壁書房,寫了封信,把腦中的計劃告訴開陽書肆的蘇老板,對方的人脈應該比她多,如果肯幫這個忙就太好了。

    翌日,方怡派人把信送去,就等對方的回應。

    又過了一天,巳時左右,開陽書肆的蘇老板親自前來拜訪。

    「請坐。」方怡在門屋接待對方。「是我有求于蘇老板,應該是我過去才對,沒想到還麻煩你走這一趟。」

    蘇老板拱了拱手。「陳娘子善心,願意幫助有難之人,實屬難得,鄙人走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麼。」

    「蘇老板客氣了。」她打量著眼前的中年書生,想要讀取對方的心里話。「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他有禮地回道︰「請說。」

    「蘇老板該不會……是穿過來的?」方怡盯著他問。

    「穿……穿過來?」蘇老板听了一頭霧水。「陳娘子的意思是……?」

    方怡讀取鴿天,對方確實相當困惑,不像是在說謊,難道她猜錯了?「我的意思是,我每次讀‘開陽小龔」,總覺得上面的內容……過于尖銳直白,口味偏重,不像是蘇老板這樣的讀書人寫得出來的。」

    聞言,他溫文地笑了笑。「不瞞你說,其實鄙人不過是代理老板,開陽書肆背後還有個真正出資的老板,就連‘開陽小龔’的內容也都出自對方之手,只是由于種種原因,不方便透露身分。」

    「原來是這樣。」她一臉恍然大悟,那麼穿過來的人應該就是那位幕後金主了。「既然不便透露,我就不多問了,但請幫我轉達一聲,希望將來有機會見面。」

    「鄙人會代為轉達的。至于施粥一事,陳娘子打算如何進行?」蘇老板導入正題。「可有想過施粥的地點?」

    「地點必須足夠容納一、兩百個人,也不能太過偏僻,那麼就只有朱雀三街口了。」想來想去,只有那里最適蘇老板愣了愣。「那里不是……陳娘子的想法果然和常人不同。」

    「就因為是刑場,一直給人有血腥殺戮的觀感,如果能用來施粥助人,可以扭轉不好的印象,也許大家不會再覺得它可怕了。」方怡干笑一聲。「不過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地方夠大。」

    他捻了捻下巴的胡子。「但現在問題是它屬于大理寺管轄,依照朝廷規定,不能做其他用途使用,光是主簿那一關就過不了。」

    「這個就交給我,令我頭痛的還有要在那兒搭個棚子,以免遇上下雪,那麼就需要木匠,搭建的材料以及其他人力——」

    「人力方面倒是可以對外征召,鄙人的老板也說願意以‘開陽小龔」之名捐出五百兩銀子。」

    「我這里有三百兩,那麼加起來共八百兩,最後可能還會不夠,只有靠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兩人開始討論,將事項——列在紙上,一天不夠,隔天又繼續討論細節。

    接著,「開陽小龔」刊登征求各類義務志工,還特別標明不支薪,以及有意加入施粥善舉的米糧店家,另外也歡迎各界踴躍捐款贊助,有意者可以前往開陽書肆報名,由于是免費發送給每個人,傳播的力量更大。

    當百姓們得知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和「開陽小龔」聯合施粥七天,一天三百碗粥,紛紛冒著寒風出門報名,當然最多的是「開陽小龔」的忠實讀者,以及「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擁護者。方怡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也有大批粉絲,而且以婆婆媽媽居多,她們一生受苦,終于等到有人出面專門替婦女打官司,而且還不忘把賺得的銀子拿來做善事。

    在短短兩天之內,就有三十多名木匠報到。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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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這天早上,方怡帶著兩個婢女前往大理寺求見主簿,對方听說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才破例一見。

    「……你再說一遍?」

    方怡口氣放軟了些。「民婦想要申請借用刑場七天,打算要用來施粥助人,還望大人允許。」

    「你要借用……刑場?」主簿從來沒听過這種事。

    她行了個禮。「是,還望大人幫這個忙,俗話說善有善報,一定能保佑大人將來升官發財。」

    「這……不是本官不幫,而是作不了這個主。」听個嬌滴滴的婦人這麼說話,主簿也凶不起來。

    「那麼要找哪位大人才能作主?」方怡甜笑。

    于是,主簿把她帶到大理寺丞面前,可惜對方很明顯就是個不知變通、只會墨守成規辦事的官員。

    「什麼?你要借用刑場?不管有什麼理由,不行就是不行!咕官可是听過你的名號,一個婦道人家不要太強出頭地當什麼訟師,要是在本官面前,你的狀紙寫得再好也沒用。」大理寺丞馬上拒絕她的要求。

    「大人,這是做善事……」她嘴角抽搐,忍著不罵人。

    他鼻孔朝天。「管你要做什麼,不準就是不準!」

    「大人真的不準?」

    「本官說不準就不準!」大理寺丞耍著官威。

    方怡收起笑靨,眼底浮現冷意。「既然大人這麼不肯通融,民婦只好這麼做了……」說著,就把那塊銅鎏金腰牌拿出來給他看。

    認出攝政王的腰牌,不只大理寺丞,連主簿都倒退三步,狼狽地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地瞪著她。

    方怡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這塊腰牌的主人已經同意,還請大人允許。」這麼好用的東西當然要適時地拿出來亮相。

    大理寺丞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當然是透過一點關系才拿到手。」方怡避重就輕地回道。「大人若擔心它是假的,不妨進宮,或是上攝政王府問問本人。」

    「不用、不用!」他連揮著手。

    「那麼大人的意思……」

    他很不甘願地道︰「就七天,不能再多了。」

    「還有,必須要封路,轎子和馬車請繞別條路走。」方怡追加要求,這些都是來自上輩子參加大型活動或演唱會的經驗。

    「封、封路?」大理寺丞一臉傻樣。

    方怡福了個身。「先謝過大人了。」

    地點的問題解決,接下來就可以動工了,木匠們開始在刑場上蓋起一間大型茅草屋,雖然四面沒有牆,但至少不必擔心下雪。由于有許多百姓自願幫忙,大家通力合作,只用一天的時間就完成了,歡呼聲傳到好幾條街外。

    不過方怡又提出一個要求,就是要蓋兩間茅房,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就得用上它不可,最後決定在角落挖兩個約莫五、六尺深的坑,再搭成簡易茅草屋,事後再把泥土回填掩埋。

    翌日下午,大理寺少卿林驊得知昨天有人拿了攝政王的腰牌借用刑場,為了慎重起見,還是決定進宮求證。

    當他來到東離宮,想到要見的是當今攝政王,不免緊張。

    這時安公公來到他面前。「林大人請進。」

    「有勞了。」

    踏進靜心軒,林驊深吸了口氣,上前見禮,不必抬頭,也感覺得出兩道冰冷的目光朝他投了過來。

    「什麼事?」季君瀾將書合上,口氣冷淡。

    他吞了下口水。「昨日有位陳娘子拿了王爺的腰牌前來大理寺,雖然腰牌的確不假,但對方的要求還是第一次听到,因此下官斗膽前來請示王爺。」

    季君瀾俊臉閃過一抹錯愕。不用問也知道這位陳娘子是誰,心里不禁猜測她又干了什麼好事。

    「那塊腰牌確實是本王給的。」他總不能說不知情,雖然確實是不知情,但在這節骨眼又不能承認。

    「是。」林驊松了口氣。「那麼王爺應該也清楚陳娘子提出的要求實在前所未聞,但既然是行善,相信皇上不會降罪才是。」

    行善?他越來越好奇。「林大人說得是。」

    林驊點了點頭。「那麼大理寺這就同意把刑場讓陳娘子借用七天,另外她還要求封路,看在她是要施粥助人的分上,大理寺才會破例。」

    借用刑場?封路?要不是季君瀾平時面癱慣了,真的會驚訝到下巴都掉到胸口。虧她想得出來,還有怎麼突然決定施粥助人,這得花上多少銀子?難道是自掏腰包,連每個月撥給她的例錢也用上?

    「王爺?」見攝政王似乎在發愣,林驊納罕地喚道。

    他清了下嗓子。「因為是在做善事,本王才會同意她的要求,沒有事先跟大理寺說一聲,是本王的疏忽。」

    「王爺客氣了,不過下官倒是沒想到王爺和‘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是舊識。」若非關系熟稔,又怎麼可能輕易將腰牌交給對方?

    季君瀾跳過這個話題。「還有其他的事嗎?」

    林驊听到這句話,知曉自己問太多了。「那麼下官告退。」

    待對方走後,季君瀾氣悶地起身來回踱步。「沒有事先跟本王說一聲就先斬後奏,本王真的太寵她了。」

    一直沒有出聲的安公公用袖口掩住上揚的嘴角,心想這真像陳氏的作風,更沒想到才一陣子沒去順心園,就搞出這麼大的事來。

    「……本王非得好好教訓教訓她不可。」原本打算冷落她一段日子,這下不去見她也不行。

    安公公听了,有些不以為然。依照攝政王對陳氏的寵愛程度,頂多口頭上念個幾句,也不會真的拿她怎麼樣。

    當天深夜,一頂轎子悄悄來到順心園後門,敲了半天都沒人回應,季君瀾臉色更難看了,最後還是讓人翻牆過去開門才得以進門。走後門也就罷了,還得像小偷一樣,想想就覺得憋屈。

    不過這順心園里的人全都睡死了,萬一賊人闖進來,恐怕無人會察覺到異狀,他正打算嚴懲一番,誰知才從後門進入,就見大發和阿泉已經縱身來到面前,見是攝政王,馬上單膝下跪見禮,他的怒氣才稍解。

    待他推開方怡的房門,就見屋內還點著燭火,且桌上、地上散落了許多紙張。

    他隨手拿起一張,念著上頭的字。「糙米、小米、小麥、薏米、綠豆、五谷粥……豬大骨和雞骨頭熬成高湯,加入碎肉……」

    這該不會是菜譜?他看了看縮在被窩里、只露出一截長發的女人,將菜譜放回桌上,然後在床沿坐下,伸手掀開錦被。

    方怡幾乎是立刻被冷空氣給凍醒。「哇……好冷!」

    「醒了?」季君瀾涼涼地問。

    她眯著眼看清眼前的男人。「王爺要來也不說一聲。」

    「你要動用本王的腰牌,有事先說一聲嗎?」

    知道事跡敗露,方怡一面笑,一面鑽進他懷中。「王爺生氣了?」

    「大理寺少卿進宮來跟本王求證,本王事先卻一無所知……」季君瀾應該推開她,擺臉色給她看,但雙臂彷佛有自己的意識般,自然而然地摟住柔軟嬌軀。「又怕問太多會露餡,只能趕緊把人打發了。」

    「王爺辛苦了。」她摟住他的脖子笑道。

    季君瀾哼了兩聲。「施粥助人?你何時有這麼大的能耐了?」

    「當然不是我一個人的力量,還有許許多多的百姓,他們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真的很令人感動。」方怡說出真正的目的。「也希望那些平日養尊處優、吃香喝辣的文武百官睜大眼楮看看,跟那些底層的百姓相比,他們是多麼渺小,還有年幼的皇上,我更想讓他知道外頭有多少人在挨餓受凍,他是一國之君,有責任照顧百姓,否則不用逼宮,光是民怨就可以消滅整個大周朝了。」

    季君瀾被這番話堵得啞口無言。

    方怡在他懷中抬起頭。「我可不是為了自己,也是想幫王爺達到教育小皇帝的目的,所以別生氣了。」

    「原本是想來罵罵你的,現在本王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季君瀾也不禁大為折服。「不過以後還是跟本王說一聲,先套好招再說。」

    她噗嘯一笑。「王爺的意思是打算跟我狼狽為奸?」

    「你認為自己做的是壞事?」季君瀾險些忍俊不禁。

    「當然不是壞事,但也許有人會覺得太多管閑事,女人只管伺候丈夫和生孩子就夠了。」方怡有自知之明。

    季君瀾撫著她的發絲。「但你還是決定做了。」

    「是誰規定女人什麼事該做、什麼事又不該做,我就是我,只要是對的事就去做,嘴巴長在別人身上,隨他們說去。」上輩子的她肯定不會這麼想,因為沒有任何事情需要她去努力和拚命,可是死過一次,又重生過來,她的想法慢慢地改變,開始尋找自我價值。「王爺那塊腰牌還能放在我這兒嗎?」

    明知不該由著她,可季君瀾還是敵不過眼前這張略帶戲譫的盈盈笑臉,終是輕咳一聲。「就先放在你那兒,不過下次要拿出來用之前,先知會本王。」

    「多謝王爺。」她湊上前親了下。

    他目光一沉,旋即將她壓在身下,用力吻上那張好辯又愛笑的小嘴。

    「不行,我明天還要早起,有很多事要忙……」感覺到男性大掌摸向自己,方怡連忙伸手推拒。

    季君瀾哼了哼,並沒有停止,而是繼續掠奪。

    見狀,方怡翻了個白眼,也只好舍命陪攝政王滾床單,畢竟是因為他的腰牌,才能讓整件事順利進行,就當是回報吧。

    當前xi做足,冰山也變得熱情如火,方怡抬起雙腿夾住虎腰,引誘著、催促著,只想趕快做完好睡個回籠覺。

    「……王御醫說你的身子都調養好了?」季君瀾嗓音粗啞地問。

    才輕輕嗯了一聲,她就感覺到推進的力道比往常來得更猛烈,不禁叫出聲,彷佛同時按到某個開關,讓身上的男人火力全開。

    因為很累,所以今晚的方怡沒有太多力氣回應,只能任由男人擺布,在高chao之後更是有些昏昏欲睡,不過某人還沒解放,不肯就這麼放過她。

    可以不要這麼持久嗎?她迷迷糊糊地想著。

    像是听見她的腹誹,季君瀾決定來一場延長賽,非得方怡軟聲求鐃、又親又摟的,才甘願將珍貴的種子全數奉獻。

    「……順娘?順娘?」季君瀾喚了兩聲,可惜本人早就睡死了。

    也只有這個女人敢無視自己,總是比他先睡,就算他好一陣子沒來看她,也完全不在意,連問都不問,彷佛就算被拋棄了,也可以過得很好。

    季君瀾一直有種感覺,自己才是最有可能先被拋棄的那一方。

    「可別以為招惹了本王,就能隨時拍拍**走人,想都別想!」季君瀾發誓非把她抓牢不可。

    不過隔日一大清早,他才掀開眼皮,就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扔下,俊臉像是罩了層寒霜,光是用眼神就能把人活活凍死,讓此刻正捧著洗臉水、站在床邊等著伺候的齊硯,恨不得奪門而出。

    「夫人已經出門,只剩門房留守看家,所以由屬下伺候王爺。」早知道就讓高均跟來了。齊硯背脊發涼,不敢直視主子的目光。

    「她走多久了?」

    「天還沒亮就出門了。」齊硯擰了條濕布巾遞上。

    季君瀾擦了把臉,眼角余光瞄到銀簪和珍珠耳飾被隨意丟在鏡台上,別的女人小心收藏的飾物,那個女人卻毫不在意。

    「王爺要用膳嗎?」說著,齊硯又補充。「夫人特地留了一碗五谷粥,說是明天要施的粥,想讓王爺先嘗一嘗。」

    季君瀾點點頭。「呈上來吧!」

    于是,齊硯馬上去廚房將放在蒸籠里保溫的五谷粥端到房里。「這碗粥里頭似乎加了不少東西,有糙米、綠豆還有碎肉……」

    「本王原以為施的是白粥,看來並非如此。」季君瀾眉頭皺了皺,拿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送進嘴中,想不到意外得滑順可口,還帶著濃郁的香氣,猛地想起昨晚看到的菜譜,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用豬大骨和雞骨頭熬的湯,能讓這碗粥更添美味。」

    齊硯看了都快流口水了。「夫人說若是白粥,上一趟茅房就餓了,但五谷粥則不同,能夠撐得久,對身體又有好處,而且豬大骨和雞骨頭原本就要丟掉,可以不用花一文錢,還能讓這碗粥變得更好吃,一舉兩得。」

    他一臉沒好氣。「她不管做什麼都有歪理。」

    雖然覺得陳氏設想周到,不過齊硯可沒膽子說出來。

    吃完粥,季君瀾又坐上轎子離開順心園,發現天空飄起小雪,沉吟片刻,便刻意繞到朱雀三街,想要親眼瞧一瞧。

    當轎子來到朱雀三街,就見原本陰森森的刑場搭起一座用茅草當作屋頂的建築物,如今人潮穿梭,許多婦人在八口爐火前揮汗熬湯,還有不少人搬著一袋又一袋米過來,一下就堆成了座小山,每個人都在為明天開始連續七天的施粥善舉做準備。

    季君瀾從掀起的轎簾往外看,可以覷見方怡正在和一名中年男子說話,還不時地朝對方微笑,讓他覺得刺眼,心里也頗不是滋味。

    「去查查那個男的是誰。」他吩咐齊硯。

    「是。」

    他用力放下轎簾。「回宮!」

    而這一頭的方怡,正忙到不可開交,為了規劃排隊動線,就傷透腦筋,因為人數無法預估,要是一個沒弄好,可是會發生暴動。

    「第一天肯定一片混亂,就有勞蘇老板多費心了。」想到上輩子看到有人為了一百元的免費早餐,願意花三個小時排隊,讓她體認到人類貪小廣宜的本性有多強。

    蘇老板點頭。「鄙人會把手下派出來,全听夫人吩咐。」

    「希望明天一切順利。」方怡由衷地說。

    永壽宮

    「今晚真的好冷,兩位姐姐辛苦了。」眼角有一顆小紅痣的宮女提著茶壺來到佛堂外頭。「要不要喝一杯姜茶暖暖身子?」

    值班的兩名宮女真的快凍僵了,馬上接受對方的好意。

    「你真是有心。」宮女甲接過杯子。

    宮女乙喝了一口姜湯,這才用正眼看她。「你叫什麼?」

    「我叫趙秀,才調到永壽宮沒幾天,還請兩位姐姐多多關照。」她態度恭敬,嘴巴又甜,馬上博得好感。「要再喝一杯嗎?」

    兩名宮女立刻把空茶杯遞給她,宮女乙跟著小聲開口。「咱們太貴妃就是喜歡清靜,尤其是經過佛堂,千萬別發出太大的聲響,沒有經過允許,也別隨便進趙秀將倒滿姜茶的杯子遞給她們。「是。」

    「還有夜里不管听到什麼聲音,都要當作沒听到。」宮女甲又喝了一口姜茶,當胃暖和起來,嘴巴也松了。

    她愣了幾下。「姐姐指的是什麼聲音?」

    宮女甲看了看四周。「就是嬰兒的哭聲。」

    「嬰……」趙秀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接著小聲地問。「在這座永壽宮,哪來的嬰兒哭聲?」

    「別問!」宮女乙警告。

    趙秀只能乖巧地點頭。

    「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說到這兒,宮女甲有些尿急。「姜茶一下子喝太多了,好想上茅房。」

    宮女乙臉色微變。「怎麼辦?我也想去……」

    「兩位姐姐辛苦了,我先走一步。」趙秀提著茶壺要走。

    聞言,宮女甲叫住她。「等一等!」

    她故作不解。「兩位姐姐還有何吩咐?」

    「我要去上茅房,你留在這兒暫時頂替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話還沒說,宮女甲提起裙擺匆匆地走了。

    「幸好有你在這兒,否則咱們只能憋到天亮。」宮女乙嘆道。

    趙秀一臉討好。「以後若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兩位姐姐千萬不要客氣。」這時,風呼呼地吹過,宮女乙縮起肩膀。「……你听見沒有?」

    「听見什麼?只不過是風聲罷了。」

    宮女乙吞了下口水。「不是風聲,是……嬰兒哭聲。」

    「我沒听到。」趙秀搖了搖頭。「姐姐知道從哪里傳來的嗎?」

    宮女乙回頭,瞪著緊閉的門扉。「是……是從佛堂里頭傳出來的。」

    趙秀把耳朵湊近門板。「一定是姐姐听錯了。」

    「我……」心里越是害怕,尿意就越急。「我快憋不住了!」

    趙秀就是在等這一刻。「姐姐快去,這兒有我看著。」

    宮女乙心想太貴妃此刻應該睡得很熟,就算離開一會兒也不會被人發現。「那就拜托你在這兒守著,我很快就回來。」

    「不用急,慢慢來。」趙秀朝宮女乙的背影笑了笑。

    此刻兩個宮女都不在這兒,正是個好機會,趙秀傾听著屋內的動靜,很輕很輕地推門而入,再順手關上,腳步近乎無聲地往屋里走。

    佛堂內點了燭火,她看了眼通往內室的簾子,心想太貴妃應該就睡在里頭,再望向神桌,確實有尊觀音像,不過令她感到好奇的是,觀音像前的案桌上擺放著一口黑檀木箱子,長度約莫一尺四寸,寬度約五寸,若是專門擺放祭拜用的東西,應該不會擱在這兒才對。

    她想起齊硯再三叮嚀過,一定要格外細心,不能放過任何線索,只要覺得可疑,就要查個清楚,于是她上前一步,輕輕地掀起蓋子。

    待她瞥見木箱內的東西,嚇得手上的蓋子差點掉落,讓她驚出一身冷汗,就怕自己眼花。她伸手進去撥弄幾下,確定真的沒有看錯。

    不期然的,內室響起有人翻身的細微聲響,她趕緊將蓋子放回原位,無聲地退出屋外,想到看見的東西,一顆心跳得好快。

    就在這當口,兩個宮女一前一後跑回來了。

    「有人來過嗎?」宮女甲不安地問。

    「兩位姐姐盡管放心,沒有人來過。」趙秀擠出笑臉回道。

    「太好了。」宮女乙拍了拍胸口。

    接著趙秀便提著茶壺和兩只茶杯,趕緊離開,這個晚上她都沒有合眼,每次想起就覺得毛骨悚然。

    直到天色大亮,趙秀才換上黑色勁裝,梳起男人發髻,腰上同樣系著鐵心營的黑檀木腰牌,任誰也認不出她就是最近才調到永壽宮的宮女。

    她來到東離宮,在書房外頭等候片刻,才得以進屋。

    「見過王爺。」趙秀單膝跪下。

    「查探的結果如何?」季君瀾將批好的奏折合上。

    「回王爺,雖沒見到太貴妃本人——」她陡地背脊一涼,那是從主子身上傳來的寒氣,也是發怒的前兆,讓她趕緊把下面的話說完。「但屬下另有發現。」

    季君瀾捏了捏眉心。「說!」

    「佛堂內確實供奉著一尊觀音,但神桌上還有一口木箱,屬下覺得可疑,掀開來看,沒想到這口木箱竟是棺材,里頭放著一具嬰兒大小的骨骸,骨骸上還蓋著一條小小的錦被。」想到那畫面,她真的不想再看第二次。

    「嬰兒骨骸?」季君瀾冷眸一睜,思索後才道。「難道是當年太貴妃產下的那名皇子?可是照理說應該已經下葬,不可能讓她留在身邊……這是怎麼回事?」

    「屬下為了確認清楚,還掀開錦被來看,這具嬰兒骨骸不只少了一條左臂,而且右腿還髯曲蜷縮,顯然出生時四肢就已經……不健全。」她斟酌著用詞。

    他眼底掠過一抹驚愕。「四肢不健全?當年太貴妃產下的是死胎,並沒有說死胎上有任何不尋常,莫非是刻意隱瞞?」

    如果死胎真的四肢不健全,傳揚出去,恐怕會對太貴妃的處境相當不利,會想要隱瞞也是無可厚非,但真的瞞過眾人的眼,確實也很有本事。

    「若這具嬰兒骨骸真的是當年太貴妃所生的皇子,她不僅在下葬之前掉包,還把它供奉在神前,此舉非常人做得出來,該不會是瘋了?」季君瀾輕敲著桌面,起身踱著步子。

    接著趙秀又將永壽宮的宮女半夜听到嬰兒哭聲的事一五一十回報。「屬下什麼也沒听見,但那些宮女卻是繪聲繪影,不像是在說著玩的。」

    「……你繼續留在永壽宮,另外想辦法得到太貴妃身邊人的信任,伺機打听內情。」他再度啟唇。

    「是。」趙秀吁了口氣,知道王爺對她的表現還算滿意。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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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當趙秀離去之後,季君瀾又派人去了一趟宗正寺,它是掌管皇族宗室事務的官署,把自己要的東西轉達給宗正寺卿明白。

    才過一個多時辰,宗正寺卿已經帶著譜牒,還有一本詳細描述歷代皇子出生狀況,以及由誰接生的紀錄冊子來見攝政王,內容還算是鉅細靡遺。

    「……當年盧貴妃唯恐腹中的皇子會遭有心人毒害,還央求先帝恩準,由她娘家指派的穩婆接生。」宗正寺卿說了穩婆的姓氏,以及哪里人氏。「想不到最後卻是生出死胎,盧貴妃悲痛不已,不準任何人靠近半步,就連先帝想看一眼都嚴厲拒絕,為了不想太刺激她,先帝只能悵然離去,加上三天之後,李昭容生下一名皇子,也就是當今皇上,更是大受刺激。」

    他眉頭一皺,想不到太貴妃的孩子和皇上出生的日子只差三天。「有這種事?所以沒人見到死胎的模樣?」

    宗正寺卿又低頭翻了翻冊子。「回王爺,應該只有穩婆和太貴妃身邊最親近的嬤嬤、宮女才見過,而且下葬的日子也選得很匆促。」

    「听來確實不太尋常。」季君瀾讓宗正寺卿退下之後,兀自思索著,雖然無法確定盧太貴妃的用意,以及跟刺客有無關聯,但他也由不得有人在宮里裝神弄鬼,搞得人心惶惶。

    此時,安公公盛了兩塊還熱騰騰的鴨油燒餅進來。「王爺早上還沒吃東西,這是廚子剛做好的。」

    季君瀾繞回書案後頭,吃了一塊鴨油燒餅。

    「……今天是施粥第幾天?」有太多事要忙,他直到此刻才想起來。

    「回王爺,已經是第四天了。」安公公躬身回道。

    「昨天你去看過了吧,施粥的情況如何?」

    安公公拱了拱手。「奴才昨天早上去看了,才知一天三百碗粥,但來了超出原本的人數,從鄰近幾縣來了不少貧苦人家,以及更多的乞丐,他們冒著風雪,就為了吃上一碗粥,夫人不忍心讓他們空著肚子回去,又另外追加了兩百碗。」

    「一天五百碗肯定還是不夠。」季君瀾喝了口熱茶,大膽斷言。

    「王爺說得沒錯,夫人正在苦惱,就在奴才要走之前,正巧看見寧王妃派人送來糙米、小米和薏米各一百斤,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她也捐了米?」因為十一哥總是雲游四方,不在王府,他跟這位皇嫂幾乎不曾有過往來,自然不太了解對方的為人。

    他點了點頭。「寧王妃不只捐米,還送來三百件棉袍分發給那些貧病交迫的乞丐御寒,听寧王府的人說若不是礙于身分,寧王妃也很想過去幫忙。」

    季君瀾心想他這位皇嫂應該跟陳氏會很合得來。「……皇上在甘泉宮?」

    「皇上剛去長春宮向太後娘娘請安,這個時辰應該已經回甘泉宮了。」他可是隨時掌握第一手消息。「備轎!」

    沒過多久,季君瀾來到甘泉宮,御書房內的季昭則是正襟危坐,接受他的君臣之禮,完畢之後才把查到的線索告訴他。

    「……宮女李桃幾年前伺候過永壽宮的太貴妃,听說曾經偷竊東西,但令人意料之外的是並未遭到任何責罰,也沒有張揚出去,只是將她調離,之後便來到甘泉宮。」季昭正色道。「雖然沒有證據,可總覺得其中大有問題。」

    季君瀾不動聲色地反問︰「皇上懷疑太貴妃?」

    「……是有一點懷疑。」季昭又變得不太有自信。

    季君瀾目光嚴厲地瞪著期期艾艾的小皇帝。「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皇上對自己的判斷難道沒有信心?」

    「我……」他深吸了口氣。「我確實是懷疑太貴妃和刺客有關。」

    「皇上的理由呢?」

    季昭表情多了些堅定。「因為這兩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時我才不過四歲,曾在吳昭儀那兒住過一段日子,吳昭儀和當時已經是貴妃的太貴妃打從入宮之後感情就很要好,就像親姊妹般無話不說,不過有一天吳昭儀回到寢宮,臉色蒼白,似乎受到很大的驚嚇。」

    他一面說,一面回憶。「記得吳昭儀口中喃喃自語說「當年是她掐死自己的親生骨肉」、「真是太可怕、太嚇人了」,接著又對我說「千萬別去盧貴妃那兒」、「她已經瘋了」,沒想到才過幾天,吳昭儀就得了一場急病走了,如今回想起來吳昭儀的死太過突然。」

    「掐死自己的親生骨肉?皇上沒有記錯?」季君瀾沉吟後問道。

    「我很確定,真的沒有記錯,只是當時年紀太小,並沒有放在心上。」他說得十分肯定。「太貴妃到底是先帝的嬪妃,沒有確切的證據,也不能拿她怎麼樣。十三叔可有好的建議嗎?」

    「等。」

    「等?」季昭愣了愣。

    季君瀾目光一凜。「皇上在明,敵人在暗,那就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兵法不是有雲,勿恃敵之不來,恃吾有以待之。」

    「我明白了,多謝十三叔指點。」他真的受教了,以前怎會認為十三叔可怕?

    認為他瞧不起自己、厭惡自己?還把他說的話都听成惡意?其實十三叔只是習慣冷著臉,所說、所做的都是為他著想,就像陳氏所說的,要用心去了解一個人,不能只看表面。

    季昭一臉專注。「還請十三叔教誨。」

    「臣想請皇上跟臣出宮一趟。」季君瀾說出目的。

    于是,不明所以的季昭換下皇帝常服,做普通人家的打扮,不過從披在身上的暖裘也看得出非富即貴,而季君瀾也一樣在袍服外頭圍了件狐狸毛斗篷,分別乘坐轎子出宮,一路來到朱雀三街。

    只見街上擠得水泄不通,加上封街,轎子只能停在遠處,改用步行的方式。

    季昭一臉驚訝。「今天有迎神廟會嗎?」

    「不是迎神廟會,而是在施粥。」季君瀾領著小皇帝往前走,身邊還有數名宮中侍衛保護。「皇上待會兒看了便知。」

    當叔佷倆在白雪紛飛中,越過重重人海,總算擠到可以看見施粥場景的地方,只見前來領粥的百姓井然有序地排好隊,手上都自備飯碗,領到熱呼呼的五谷粥,就不停地鞠躬道謝。

    季昭一臉困惑。「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有的原本家境貧苦,連米飯都吃不起,也有的無家可歸,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就算外頭下著雪,也想吃上一碗粥,好填飽肚子。」說著,季君瀾也不禁大為震撼,因為遠比想象中還要多人。

    「就為了一碗粥?」季昭驚駭地問。

    季君瀾瞥了他一眼。「這碗粥也許是他們餓了好幾天之後才吃到的一頓飯——看看那邊的孩子,跟皇上差不多年紀。」

    只見好幾個孩子不是牽著更小的弟弟、妹妹,就是攙扶著長輩,他們縮著身子,頂著風雪,但是領到粥,馬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爺爺,再忍耐一下,待會兒就有粥吃了。」小孫女攙著祖父的手肘,不忘安撫地說。

    老人咳了好幾聲。「好、好。」

    祖孫倆慢吞吞地走過季昭身邊,讓他瞬間紅了眼眶。

    「就為了一碗粥連宮女和太監都不只一碗粥可以吃,他真的難以想象這種事發生在大周朝,就在自己的眼前。

    「這碗粥得來不易,可是靠許許多多的人捐錢、捐米才吃得到。」季君瀾像是沒看見似的。「他們可是皇上的子民。」

    「這次的施粥善舉是誰主辦的?」得宣對方進宮,大大地賞賜才行。

    「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其實皇上也認識她。」他竟然會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感覺。

    「我也認識?」季昭抬頭看向他。

    他的目光投向某處。「就是那兒。」

    「……還有誰要喝姜茶?」此時響起方怡的聲音,她正提著小茶壺穿梭在排隊的人龍之中,讓他們先喝點熱的東西暖暖身子。

    「那不是陳氏嗎?」季昭一眼就認出來。

    季君瀾視線也跟著她移動。「沒錯,就是她和‘開陽小龔」的老板一起辦的,可以說既出錢又出力。」

    「她何時成了女訟師?還有為何要這麼做?」

    其實季君瀾也搞不懂他的這個女人,只要坐在家里讓婢女伺候,想著如何抓住他的心,努力為他生個兒子就能確保自身的地位,又何必出來拋頭露面,還這麼辛苦?「這一點皇上就得親自問問她了。」

    看著陳氏做了原本該是他這個皇上該做的事,讓季昭感到羞愧不已。「我就知道陳氏和尋常寡婦不同,連我都不如她。」

    眼看人潮越來越多,季君瀾心想這里不宜久留。「皇上,該回宮了。」

    「讓我再看一會兒。」他必須牢牢記住眼前看到的景象。

    聞言,季君瀾沒有再出聲催促,繼續站在原地陪小皇帝。

    驀地,在他們斜後方傳來一陣不小的騷動。

    「閃開!閃開!」幾名長相凶神惡煞的僕役走在官轎旁,動作粗魯地揮開人群。「不要擋住我家公子的路!」

    這場騷動不只叔佷倆注意到了,就連方怡也察覺到有事發生,將手上的小茶壺交給其他人,馬上過去處理。

    季君瀾見方怡走向引起騷動的來源,從他的角度,也只看到有頂轎子要打這兒通過,卻不知是哪家的人,便朝跟在身邊的高均使了個眼色,要他馬上跟上去,見機行事。

    「不好意思!讓一讓!」方怡一面穿過人群,一面說著,這時一名街友認出她,馬上對身邊的人說她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所有的人都自動讓出路來,還不斷跟她道謝。

    「多謝陳娘子!」

    「多謝陳娘子好心施粥……」

    她頻頻說這沒什麼,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功勞,是靠著眾人集結的力量,否則她根本辦不到。

    待方怡終于來到官轎前,皮笑肉不笑地問︰「請問你們可以繞路走嗎?」

    僕役一听,趾高氣昂地瞪著她。「要我家公子繞路?你可知我家公子是誰?」

    「確實不知,敢問你家公子是誰?」她先禮後兵。

    僕役用鼻孔哼道︰「我家公子是左相曹大人之子。」

    方怡長長地喔了一聲,心想大概是很大的官才敢這麼囂張,不過也不打算讓對方享有特權。「原來是曹公子,你們公子應該認得字,沒看到左右兩頭都有大理寺立的牌子,上頭寫著封路七天嗎?」

    「封路又怎樣?我家公子說要過就是要過!」僕役狐假虎威地喝道。

    听到外頭的嚷嚷聲,曹公子披了件斗篷下了轎,一派風流倜儻,口氣卻滿是不屑。「是誰擋住咕公子的路?」

    僕役連忙拍馬屁。「就是這名有眼無珠的婦人,居然要公子繞路。」

    「曹公子有意見的話請去大理寺申訴,封路可是經過大理寺同意的,還請繞個路。」方怡的態度已經算客氣了。

    曹公子上下打量她,不怒反笑。「嘴巴挺利的,雖然已經嫁人,但長得倒真是不錯,要本公子繞路可以,只要答應陪本公子一夜。」

    話才出口,周遭的人忍無可忍地開罵。

    「無恥!」

    「這是哪個大官的兒子?我呸!」

    「敢對陳娘子無禮,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一下子,更多人圍了過來。

    「你、你們想要干什麼?」曹公子引發眾怒,頓時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目標,這下終于知道害怕。

    方怡連忙安撫眾人的情緒。「大家冷靜!不要沖動!」

    「公子,咱們還是快走。」僕役吞著口水說道。

    「本公子不跟他們這些人一般見識……走!」曹公子表情慌亂地鑽進轎內,催著轎夫。「快走!」

    轎子迅速轉了個方向,繞路而行。

    「已經沒事了,還沒領到粥的快往前走。」方怡也捏了把冷汗。

    確定沒事,高均回到主子身邊,將轎子主人的身分和囂張行徑告訴季君瀾。

    季君瀾不發一語,但全身散發出森森寒氣,足以把身旁的人都凍死,連小皇帝都感受到了。

    「十三叔在生氣嗎?那……咱們回宮吧?」季昭怯怯地開口。

    季君瀾瞟了一眼滿臉驚怯的小皇帝。「臣沒有生氣。」

    「我……可以過去和陳氏說說話嗎?」

    「她看起來很忙,還是等下次吧。」季君瀾否決這個要求。

    季昭想到兩人的叔佷關系比以前好多了,不想又因為這點小事被破壞。「那就回宮吧!多謝十三叔特地帶我出宮,我知道該做什麼了。」

    「皇上知道就好。」他臉色稍霽。

    回宮之後,季昭馬上派趙亮出去打听有關「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事跡,這才得知她除了幫有苦無處訴的婦人代寫狀紙、打贏了幾場官司外,賺到的銀子還拿出來施粥助人,想到那些為了吃一碗粥,頂著風雪出門的百姓,他們穿著單薄,又窮又病,反觀自己,身邊有無數太監和宮女服侍,還曾經三天兩頭地耍脾氣,不肯用膳,真是既無知又任性。

    他整整,夜未眠,隔天早上,趁著去長春宮跟太後請安,便向她道出自己的決定。「……每年的最後一天,宮里總是大宴文武百官,吃的是山珍海味,那些都是民脂民膏,兒臣吃好的、穿好的,外面卻有許多百姓餓著肚子,想起來真是羞愧難當。所以兒臣決定往後大年夜只辦家宴,並開放一座宮門,施‘團圓粥’救濟那些連年夜飯都沒得吃的百姓,還望母後成全。」

    太後看著小皇帝。「皇上這麼做,就不怕大臣們反對,說這是違背宮里的傳統,不過是幼稚的行徑?」

    「兒臣認為只要是為了百姓好,就要堅持到底,相信最後他們能夠明白兒臣的決心,就算被他們當面指責,兒臣也無所畏懼。」季昭已經有所覺悟。

    見他有了皇帝的氣勢和擔當,太後沉吟片刻才道︰「既然皇上都決定了,那麼就不能半途而廢,只是也不能厚此薄顧,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得照顧到。」

    季昭不由得大喜過望。「是,母後,兒臣也想過了,只要兒臣在位一天,每年的天壽聖節所舉辦的萬壽宴同樣從簡,至于省下來的銀子要如何運用在各地的百姓身上,兒臣還在考慮當中。」

    「皇上有這分心意,相信百姓們會感受得到。」太後臉上雖沒有笑容,但是嗓音多了些溫度。

    「這個天下是皇上一個人的,是成是敗都得靠自己。」太後語重心長地說。

    「多謝母後教誨。」他以前怎麼會覺得太後不好相處,他的眼楮到底在看什麼、心里究竟在想什麼?

    「不過哀家對于這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倒是挺好奇的,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可以做出連男人都辦不到的事?」太後不禁問道。

    「母後有所不知,陳氏她不僅敢當著兒臣的面諫言,而且想法與普通婦人大不相同,認為寡婦看似受人尊重,其實處境堪憐,應該有再嫁的權利,不該受到世俗眼光所累。」季昭笑著說。

    太後挑起一道精致的眉頭。「這位陳娘子的確敢言敢做,要是有機會的話,哀家很想見見她。」

    季昭眼楮一亮。「母後想見她,兒臣可以安排。」

    待小皇帝離開長春宮,太後這才放松緊繃的臉部線條,露出淡淡的微笑。「皇上終于長大了。」

    這時宮女進來稟報。「啟稟娘娘,攝政王求見。」

    太後挑起一道眉。「讓他進來。」

    在等待攝政王的空擋,幾名宮女搬來一道珠簾放在太後面前,叔嫂相見,為了避嫌,身分越是尊貴,越要謹守分際。

    片刻之後,季君瀾進來了。

    「臣參見太後。」他隔著珠簾見禮。

    珠簾後頭的太後回道︰「攝政王免禮。」

    這時,幾個宮女福身退下,只留下三名太後最信任的貼身宮女在里頭伺候,听到門扉重新關上,太後口氣多了些閑話家常的意味。

    「十三弟坐下來說話吧!」

    季君瀾拱了下手。「多謝三嫂。」

    「皇上剛剛才來過,他可是第一次有這麼多的想法,而且打算付諸行動,哀家終于看到他有點當皇上的樣子。」太後一臉欣慰,並將方才季昭所計劃的事全都告訴他。「想到先帝在世前,總是叮囑哀家別跟他太過親近,不能寵他,要哀家扮黑臉,就算想抱抱那個孩子都不敢,扮得可有夠辛苦的。」

    季君瀾頷了下首。「三哥就僅存這個兒子,要不疼他很難,但又擔心昭兒會變得太過懦弱,太過依賴別人,只好辛苦三嫂了。」

    太後不禁笑嘆。「辛苦的是十三弟,多?有你在他身邊時時教誨,這個黑臉扮得真是徹底,幸好昭兒明白了你的苦心,也肯上進了。」

    「臣只是做了該做的事,只要皇上能夠有所作為,大臣們就算想要逼宮,也會顯得躊躇,根據情報,果真都在觀望,不敢貿然行動。」季君瀾沉聲說道。

    太後臉色一整。「大臣們各懷鬼胎,就連口口聲聲說擁護皇上的右相也並非出自真心,他要的無非是個傀儡皇帝,可以任由他擺布,也該讓這個倚老賣老的兩代老臣退隱養老去了。」

    「目前還需用上他,臣會繼續派人監視。」他又問。「皇上方才所說的那些事,三嫂也都同意?」

    「那是當然,先帝沒有做到的事,希望他能辦到。」太後贊許地說。

    季君瀾也同樣這麼想。

    「十三弟從小就有主見,但年紀真的已經不小,也該迎娶王妃了。」她天外飛來一筆。「要不要哀家幫你挑一門親事?」

    他愣怔了下。「迎娶王妃一事不急。」

    「怎麼不急呢?你也知道皇族宗室血脈單薄,十一弟老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八弟的身子又……」太後老早就想催婚了,只是找不到好的時機。「唉!撫家這個當嫂嫂的豈能不擔心?」

    「等過些時候再說吧,臣還有公事待辦,就先告退了。」季君瀾表面看似鎮定,只有自己明白有多急迫,簡直像是落荒而逃。

    太後來不及攔阻,只好等下一次再說。

    坐上等在外頭的轎子,返回東離宮的路上,他才意識到自己變了,若是過去,三嫂都親口提了,他也不便拂逆,自然也就由她作主,可如今卻不同了,腦中自動浮現某個女人的盈盈笑臉,會去在意她的想法而變得有所顧慮。

    若知道他要迎娶王妃,那個女人恐怕還會說一聲恭喜,然後包袱款款走人,想到這兒,季君瀾就氣得咬牙切齒。

    「就算王妃進門,你也別想一走了之。」今生今世,他絕不放手。

    這時,他才想到還有一件事必須處理,于是讓安公公跑一趟左相曹榮的府第,傳達自己的意思。

    「……曹公子囂張跋扈、仗勢欺人、目無法紀,攝政王代皇上下了道口諭,命他閉門思過六個月,不得違抗。」安公公面無表情地看著跪了一地的曹家人,淡淡說明來意。

    曹榮轉身打了獨子一個耳光。「你這畜生干了什麼好事?!」

    「爹,我沒有啊!」曹公子捂著臉抗議。

    曹榮小心翼翼地問︰「敢問安公公,小犬究竟做了什麼?」

    安公公橫睨了下曹公子。「這就要問令郎了,明知道朱雀三街口封街七日,為的是施粥助人,任何轎子和馬車都得改道,令郎卻搬出曹大人的名號硬是要過,殊不知皇上和攝政王也去了那兒,而且還是用步行的。」

    「這……」曹榮臉色慘白,不知所措。

    「曹大人,避門思過六個月算是很輕了。」安公公好意提醒。

    曹公子可不這麼認為。「爹,你不是說和攝政王的交情不錯,趕快進宮求求攝政王,讓他免去孩兒的責罰……」

    「閉嘴!」他又揮出一巴掌。

    「要孩兒半年都不能出門,這可比死還要難過啊……」

    安公公森森地問︰「那麼曹公子是寧可死了?」

    「不、不!小兒無知亂說話,還請安公公見諒。」曹榮嚇出一身冷汗,如今朝中政局詭譎多變,就算自認是攝政王一派,也要攝政王心里同樣這麼想才行。「謹遵皇上口諭!」

    安公公上前兩步,湊近說話。「可得好好管一管令郎,要是讓王爺發現他偷跑出門,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曹榮立刻點頭如搗蒜。「是、是。」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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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天後,官方的「邸龔」傳達皇上旨意,取消除夕宴請文武百官的傳統,改由當天于西華門分發「團圓粥」給需要的百姓,為所有的人祈福,接著「開陽小龔」火速印刷,免費發送,一時之間,小皇帝的聲望在民間大大提升。

    相反的,朝中大臣有的不以為然,有的激烈反彈,認為小皇帝無視眾人一年來的辛勞,連擺宴請客都省了,根本不把他們當作一回事,紛紛去向攝政王投訴,卻被一句「這是聖旨」就給打發了。

    此時的季昭算了下日子,施粥已經結束,便決定派趙亮去將陳氏請進宮來,再好好地請教。

    「回皇上,陳氏已經不住在原本的地方了。」趙亮口氣先是略顯猶豫,最後還是據實以告。

    季昭微訝。「她搬家了嗎?那就去打听一下搬到哪兒。」

    「這……」問題是陳氏目前的身分跟以前不一樣了。「陳氏搬進了順心園,而順心園是攝政王的私人宅子,屬下有所不便。」

    季昭這下真的愣住了。「陳氏為何會住進十三叔的宅子?」

    趙亮實在不知該如何告訴小皇帝。「因為陳氏……成了攝政王的妾室,自然住進他私人的宅子。」

    「什麼?」季昭一下子沖到他面前,表情驚愕。「你說陳氏是十三叔的妾室?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為何十三叔事先都沒有跟我提起?」

    「根據屬下所知,已經有一段時日了。」趙亮沒想到小皇帝會一副受到沉重打擊的模樣。

    「十三叔和陳氏……怎麼會呢?十三叔是何時看上她的?他應該事先跟我說一聲才是。」這個消息頓時讓他有些失魂落魄。

    桂公公連忙緩頰。「不過是收個妾,攝政王才會沒告訴皇上。」

    「她是陳氏,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不是普通婦人,何況我原本打算……」季昭覺得彷佛自己最寶貝的東西被搶走了。

    「皇上打算什麼?」桂公公等著他說下去。

    季昭垮下肩頭。「打算再過個五、六年,就讓陳氏進宮陪我。」

    「皇上,她可是個寡婦!」桂公公大驚失色。

    季昭瞪了下桂公公。「寡婦又如何?她可是比那些生得漂亮卻只會爭寵的女人強多了,十三叔不該連說都不說一聲就把她搶走了。總之我不管,我就是要見陳氏一面。」

    見小皇帝又使起性子,桂公公面有難色。「皇上要陳氏進宮,也得先問問攝政王同不同意。」

    「那我出宮見她總行了吧?」他露出喜色。「趙亮,快去讓人備轎,你應該知道她住的地方,馬上帶路。」

    「若皇上要出宮,奴才得先去請示攝政王。」桂公公忙道。

    「不用去請示十三叔了,他納陳氏為妾,可沒有先知會我一聲。」季昭心里就是不是滋味。

    聞言,趙亮只得遵旨。

    于是,一頂看似普通的轎子悄悄出了紫金城,往順心園而去。

    「皇上,已經到了!」桂公公朝轎內說道。

    季昭鑽出轎子,打量了下大門上的匾額,很快就發現大門旁懸掛了塊木頭牌子,看了上頭寫的字,不禁莞爾。

    「趙亮,快去敲門!」

    「是。」趙亮上前敲了幾下門扉。

    柳伯馬上就出來應門,一眼就看出眼前這些人出身不凡,不敢無禮。「請問要找誰?」

    「我家公子姓季,特來拜訪陳氏。」趙亮說道。

    季可是國姓,柳伯不禁看了眼前的貴氣小公子一眼,心中驚疑不定,可不敢要對方在外面等。「里面請,小的這就去稟報夫人。」

    「嗯。」季昭派頭十足地走進大門。

    柳伯很快地跨進垂花門,嚷嚷兩聲,碧玉便出來問什麼事。「有位姓季的小公子來拜訪夫人,快去請夫人出來……陝點!」

    「知道了。」見他催得急,碧玉只好趕緊到書房稟明。

    方怡正一面練毛筆字,一面打瞌睡。施粥七天可真把她累壞了,到現在精神還沒完全恢復。

    「姓季的小公子?」她手上的毛筆瞬間掉了。

    碧玉點頭。「柳伯是這麼說的。」

    皇上怎麼來了?方怡不由分說地往外走。

    在書房里磨墨的彩霞和碧玉互看一眼,便跟了出去,在外頭遇到徐嬤嬤,听說有客人來訪,便要過去幫忙招呼。

    季昭並未在門屋外頭等候,而是直接跨進垂花門,筆直地往內院而來,柳伯可是連攔都不敢攔,心想他若猜得沒錯,這位小公子定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了。

    「這兒是內院,客人不能進來……」彩霞開口想要阻止。

    「沒事。」方怡比了個手勢。

    季昭昂起下巴。「這個天下有哪個地方是我不能去的?」

    「咱們才多久沒見,皇上的口氣就變得這麼大了。」方怡調侃。

    「皇上?!」彩霞、碧玉和徐嬤嬤臉色大變,連忙跪在地上,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幸一睹龍顏,但也嚇得心跳快要停止。

    站在垂花門外頭的柳伯也跪下,果然讓他猜中了。

    「全都平身。」季昭揮了揮袖子。

    大家這才顫巍巍地起身。

    季昭哼了哼。「這話應該由我來說,咱們才多久沒見,你就成了十三叔的妾室,真是嚇了我一大跳。」

    「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方怡自嘲地笑了笑,將小皇帝迎進書房之後,看到臨摹的紙張丟得到處都是,有些不季昭揀起一張看了看。「我的字寫得還比你好看。」

    「讓皇上見笑了。」她伸手拿了回來。

    「這座宅子雖然不大,倒是很清靜。」季昭挑了張椅子落坐。「前幾天十三叔帶我出宮去看了施粥的場面,我這才知道你還會幫人寫狀紙告官,賺了銀子還拿出來助人,讓我這個皇上都自嘆不如。」

    方怡正要坐下,被桂公公一瞪,只好站著回話。「我不過是拋磚引玉,希望能弓起更多人關心,如今連皇上都注意到了,也就值得了。」

    「好了,你也坐下。」季昭說道,他可不想抬著頭說話。

    她道了聲謝,看向小皇帝。「皇上該不會是為了施粥的事來的?看小龔上寫著皇上打算在除夕發「團圓粥」給百姓,這個構想非常好。」

    說著,彩霞和碧玉端著茶點進來伺候,然後退到一旁,心里都很驚訝她們這位夫人居然可以跟皇上平起平坐。

    季昭啜了口熱茶,撇了撇嘴。「不過還是有很多大臣認為我壞了規矩,除夕擺宴招待文武百官是宮里一直以來的傳統,不得說改就改。」

    「但這一頓飯花費的銀子,卻可以讓數以千計正在挨餓受凍的百姓有碗熱粥可以吃。皇上大可不必在意,只要民心向著皇上,他們最後自然會乖乖閉嘴。」方怡一臉不以為然。「他們也不想想每年領的俸祿是誰給的,那是百姓繳的稅,是他們的血汗錢。」

    季昭贊同地道︰「沒錯,所以這次不管他們如何編派我的不是,我也不會改變主意,就連母後和十三叔都同意了,就沒什麼好怕的。」

    方怡凝蹄著小皇帝。「皇上和王爺最近處得可好?」

    「這個嘛……是比以前好多了。」他是這麼覺得。

    她腦子一轉。「皇上想听故事嗎?」

    「故事?當然好!」

    于是,方怡把同樣的故事也告訴他。「在非常遙遠的西方國度,有種叫做獅子的動物,獅子又被稱為萬獸之王,不管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所有的動物都要匍匐在它腳邊……」

    季昭听得津津有味。「世上真有這種動物嗎?」

    「或許真的有,否則就編不出這個故事了。」她很想說確實有,但又拿不出證據。「皇上可知獅子是怎麼教養自己的孩子嗎?老獅子會把小獅子丟下懸崖,然後要它們自己爬上來。」

    他听了大驚。「難道它就不怕孩子摔死嗎?」

    「是啊,十只小獅子就有九只摔死了,但是老獅子也只會用這種方式來鍛煉小獅子,而唯一存活下來的小獅子很傷心,以為老獅子討厭它,想要它死,才把它丟下懸崖。」

    「沒錯……」季昭馬上聯想到十三叔。「小獅子肯定會這麼想。」

    方怡瞥他一眼,說著另一種版本的結局。「于是這只幸存的小獅子努力往上爬,可還是一直失敗,怎麼都爬不上去,就在它快要絕望之際,突然看到懸崖下面有一大片積水,而水面上就倒映著老獅子的身影,只見老獅子不時往下面偷看,很擔心孩子為何還沒有爬上來。」

    「原來老獅子沒有丟下它走掉。」季昭驚喜地道。

    她彎起唇角笑了笑。「小獅子知道老獅子正在懸崖上頭等著自己,便用盡全力,拚了命地往上爬,最後終于爬上來了。」

    季昭滿眼熱切。「然後呢?」

    「老獅子什麼也沒說,只是摸了摸它的頭。」這一段是方怡自己編的。

    想起那天十三叔也摸了自己的頭,季昭不禁露出孩子氣的笑容。「小獅子一定很開心,它終于體會到老獅子的用心。」

    十三叔看似冷酷無情,其實心里應該也對自己抱著很深的期待,等著自己成為真正的一國之君。他不由得這麼想。

    「皇上能夠明白這個故事背後的意義嗎?」方怡希望小皇帝能夠有所領會。「也許老獅子的做法不是完全正確,可那是它唯一懂得教育孩子的方式,希望小獅子長大之後,可以成為真正的萬獸之王。」

    經過宮里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季昭也漸漸懂了,若一開始就寵他、置他,他肯定會變成軟弱無能的君王,十三叔又是用何種心情在看待他的成長,他的內心肯定很焦急。

    「十三叔待你好嗎?」季昭突然問。

    方怡半開玩笑地反問︰「王爺待我很好,若是不好,皇上以為我是個會忍氣吞聲的女人嗎?」

    他大笑幾聲。「沒錯,你的確跟其他女子不同,肯定不會忍氣吞聲,只不過讓你當妾,也太委屈了。」

    「皇上莫非忘了大周朝的寡婦不準再嫁這個規矩?守了一輩子的寡,最後只得到一塊叫做貞節牌坊的木頭,既不能吃,抱著睡覺又嫌太硬,若要當柴燒了,又怕犯了哪一條律法,只能堆在牆角結蜘蛛網。」她語帶嘲弄地回道。

    「咳咳……」季昭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皇上!」桂公公趕忙輕拍他的背。

    季昭搖了搖頭。「……我沒事。」

    彩霞和碧玉也不禁嚇得臉色發白,那塊貞節牌坊是朝廷賜的,也就是皇上給的,夫人居然說它沒用,這是要砍頭的。「夫人……皇上恕罪!」

    「無妨。」季昭就是喜歡陳氏的直白。「但是你都已經跟了十三叔了。」

    「我也沒說打算就這麼跟他一輩子,等到王爺迎娶王妃進門,我和他的緣分就算盡了。」方怡笑得苦澀。

    「這是為什麼?」季昭一臉愕然。「就算有了王妃,十三叔也不會因此冷落你,若他真的對你不好,還有我為你作主。」

    方怡口氣輕松,因為她早就看開了,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依我的個性是不可能在王妃面前低聲下氣、唯唯諾諾,或是為了爭寵,天天算計對方,甚至致對方于死地。皇上看看後宮的嬪妃們,她們的日子真的快樂嗎?我不想活得那麼悲慘,所以等到那一天來臨,我會自動離開。」

    听完,季昭沉默了。雖然陳氏是寡婦,可若要成為攝政王妃,也不是真的沒有辦法,再說把妾扶正也有前例可循,改日有機會他要問問十三叔的意思。

    「別聊這個了,皇上今天前來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問吧?」方怡一臉雲淡風輕地轉移話題。

    之後,季昭又問了許多有關施粥的事,據說那碗五谷粥的回響很大,幾乎老少都喜歡,便說要讓宮里的御蔚來向她請教,然後又針對縮減萬壽宴後的花費該如何使用,想要听听方怡的意見。

    于是方怡提出了收容所的想法,至少在寒冷的冬天能讓街友有個落腳的地方,也不至于凍死,以及朝廷若有重大建設,也可以優先給他們工作機會,以工代賑,比發送銀子救濟來得有用,不過這些都需要用到龐大的經費,得要從長計議才行。

    這天,季昭留在順心園用膳,直到天色都黑了,才意猶未盡地回宮。

    「王爺。」

    見攝政王來了,順心園的奴僕跪地迎接。

    季君瀾視而不見地往前走,伸手推開廂房的門,就見方怡笑得風情萬種地等著他進來。

    「難得今天王爺這麼早來,是不是公務太累了?其實身子是自己的,該休息就要休息,不要逞強。」她接過他解下的斗篷,說道。

    季君瀾瞟了下她。「皇上昨天來過了?」

    「是。」她知道這種事也瞞不了。

    「過來。」季君瀾在椅子上落坐,將她攪在大腿上抱著,接著從袖口內拿出一只紅色錦囊。「給你。」

    方怡接過錦囊,打開束口,只見里頭是一只翡翠鐲子,泛著艷麗的翠綠色澤,一看就是好東西。

    「怎麼突然送我這麼貴重的東西?」男人突然送女人禮物,該不會是做了什麼虧心事,心里有罪惡感?

    「把它戴上。」季君瀾主動將裴翠鐲子套在方怡的右手腕上。「這一生一世,都不準把它拿下來。」

    她望進男人閃爍著執著光芒的黑眸。「王爺……」

    「就算有了王妃,你也不需要對她低聲下氣、唯唯諾諾,這座順心園的主人是你,她別想踏進這個地方來彰顯身分,你不必擔心那些無聊的事。」季君瀾臉上沒有太明顯的波動,但卻能讓方怡感受到濃濃情意。

    這是在跟她告白!

    這座冰山從來不會將內心的情感表現在臉上,更別說是言語,此刻卻為了留住她,如此急切又認真地表明心跡。

    想不到她真的讓這座冰山融化了。這一刻,方怡幾乎要落下淚來。

    「皇上告訴你了?」那些話是她昨天告訴小皇帝的。

    季君瀾捏著她的下巴,不許她轉移話題。「不是皇上說的!你還想要什麼樣的保證,本王都會為你辦到。」

    「王爺也應該了解我這個人,我不太相信男人口頭上的承諾,但是王爺的這分心意,我真真切切地收到了。」

    她做不到無動于衷,只能認輸。

    季君瀾緊緊地擁住她。「那麼就什麼地方也別去。」

    「王爺是我這輩子第一個愛上的男人,雖然不確定會不會是最後一個……」

    「陳氏順娘!」季君瀾低吼。

    方怡噗嗤一笑。「好啦!應該也會是最後一個。」

    「肯定絕對是最後一個,若你真敢愛上別的男人,本王會親手宰了他,連你一起。」他吐出駭人殺氣。

    她笑得肩頭抖動。「知道了、知道了!為了保住這條小命,我絕對不會愛上第二個男人,那麼王爺不會再要我進王府了?」

    「你想住在這兒,那就住干。」季君瀾不妥協也不行。

    「那麼以後有了孩子,也讓他們留在我身邊?」她戲誠地笑問。

    季君瀾張口,接著閉上,停頓了片刻,終于嘆了口氣。「不過他們得姓季,還得入譜牒,這一點本王非常堅持。」

    「成交!」方怡啄了下他的面頰。

    「遇上你,本王只能一再退讓。」他真的輸得很慘。

    方怡彎起唇角,大言不慚地道︰「當然是因為我有這個價值。」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季君瀾忍俊不禁地揚起嘴角,這笑容明顯到讓方怡一下子就發現了。

    「王爺這抹笑可是值萬金。」她用手指點了點他的嘴角。

    他想收起笑容,不過不太成功。

    「就快過年了……」不想讓他尷尬,方怡換了個話題。

    季君瀾閉上眼,掌心輕撫著她的背。「嗯。」

    「王爺的年夜飯是在宮里吃,還是回王府吃?」方怡隨口問道。

    他沉吟了下。「太後舉辦家宴,不得缺席。」

    「過年是應該要跟家人團聚。」她想想也對,可惜順娘的家回不去了,她也不想回去。

    以為她覺得寂寞,季君瀾補上一句。「但是初一晚上會過來。」

    方怡一臉似笑非笑。「不用回王府陪那一位?」

    「吃醋了?」他垂眸看她。

    她噴笑一聲。「我的口氣听起來很酸嗎?」

    「本王不介意你多吃點醋。」季君瀾認真地說。

    「男人的虛榮心真可怕。」她嬌哼。

    季君瀾著急地解釋。「這不叫虛榮心,而是……」

    「而是什麼?」她洗耳恭听。

    他清了下嗓子。「而是想要確定你有多愛本王。」

    方怡怔了下,原來他也會不安。「早在咱們第一次見面,發現王爺是我的菜之後,其他男人就入不了我的眼,一想到要分開,就好像有人掐住我的心髒,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但是必要時,你還是會狼得下心。」這就是讓他不安的地方,他知道她真的會說到做到。

    方怡苦笑了下。「因為我不想由愛生恨,反而忘了當初是怎麼愛上王爺,沒有什麼比這種結局更無奈,我當然會想避免它發生。」

    季君瀾收攏雙臂。「不會發生那種事的,本王可以跟你保證。」

    「我相信你。」至少這一刻她願意相信他。

    這天晚上,他們溫存地做著愛,宛如兩人的第一次,探索著彼此的身體,欣賞著對方的反應,全心全意地沉醉在愛情之中。

    當方怡一早醒來,才知道天還沒亮他就走了,嘴角不禁掛起幸福的笑靨,懶懶地躺在床上,還不想起身。

    又拖了半個時辰,彩霞進來稟報宮里的御廚來了,才不得不下床梳洗。

    她將五谷粥的菜譜交給御廚。「……如果能再放一些谷物和豆類會更好,但是熬煮的時候就要多費點心思,雖然都是些粗糧,但是對身體有幫助,又吃得飽,對百姓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御廚接過菜譜,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輕婦人,沒想到她就是傳說中的「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就連太後娘娘都听過她的事跡,原來這麼年輕,還頗具姿色,不過皇上特別叮嚀過不可無禮,可見十分重視她,讓御蔚更加不敢得罪。

    方怡由衷地盼望「團圓粥」能讓百姓對小皇帝有不同的觀感,也讓小皇帝明白,只要他對百姓好,百姓也會有所回報。

    在「開陽小龔」的大力宣傳之下,除夕前一天晚上,已經有不少百姓在西華門外頭排隊,等著領「團圓粥」,這一碗可不尋常,是年僅八歲的小皇帝親口下的旨意,恐怕更是大周朝建立以來的頭一遭。

    「團圓粥」由卯時開始發放,一直到亥時結束,宮里可以說忙成一團,六局的女官們更是輪流出來幫忙。

    天氣很冷,但是排隊的人龍依舊看不到盡頭,幸好季昭听了方怡的警告,早已命人緊急備貨,在最短的時間內購進各類粗糧,絕不讓百姓白跑一趟。

    到了午時,小皇帝特地前往西華門察看施粥情況,百姓們看到他,紛紛下跪感謝,大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在除夕當天發放「團圓粥」的德政,從此成為大周朝的傳統,並由歷代皇帝延續下去。

    翌日早上,也是大年初一,朝臣們進宮向小皇帝拜年祝賀,沒人敢再提及要恢復除夕晚上宴請文武百官的事,隨著小皇帝的聲望提升到登基以來的最高點,一些原本支持攝政王登上皇位的官員也紛紛打退堂鼓,不敢再摻和逼宮一事。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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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年節才過,方怡又接了幾個案子,其中有不少寡婦、也有準備出嫁的姑娘,不過更多的是因為丈夫納妾、心里那一關過不去,想找個人訴苦的女子。

    就算如今「第一女訟師陳娘子」聲名遠播,方怡依舊只收兩百文錢,就當是純聊天,偶爾附和兩句就好,因為她看得出這幾位客戶已經認命,只是心里不舒服,憋著難受,而她也不會無聊到要求對方反對丈夫納妾,逼人家夫妻離婚。

    一直到了元宵節,天氣總算沒那麼冷。

    「夫人,晚上要不要出門賞花燈?」碧玉興高采烈地問。

    方怡搖了搖頭。「外頭一定人擠人,你和彩霞想去就去。」

    「可是……」彩霞有些遲疑。

    「也順便帶徐嬤嫂一起去,前陣子大家都辛苦了,是應該放個假。」她這個主子可是很大方的。

    聞言,兩個婢女高興地福身。「多謝夫人!」

    方怡正想到書房再練練毛筆字,徐嬤嬤卻在這時拿了張帖子進屋。「夫人,羅家派人送帖子來,請你務必過府一趟,說是有事相求。」

    「哪個羅家?」方怡一時反應不過來。

    徐嬤嬤將帖子遞給她。「就是‘天璣書院」的羅家,夫人還記得去年羅家的三姑娘曾經告過官——」

    「啊!」她大叫一聲,整個人跳起來,想起小龔上提起的那件敗訴官司,自己一直在等的不就是這個?「那個羅家派人來請我過去?」

    「是,羅家說夫人今日若沒空,請明天務必要——」

    方怡著急地打斷她。「你去跟他們說我今天有空,現在就過去!」

    「夫人真的要管?」徐嬤嬤不是想潑冷水,只是覺得打這種官司吃力不討好,就算主子身後有皇上和攝政王當靠山,也不見得就贏得了。

    方怡看著手上的帖子。「羅家不來就罷,但是既然找上我,總要先听听看當事人怎麼說,才知道我能不能幫上忙。」

    見主子心意已決,徐嬤嬤便去回了對方一聲,然後讓大發去雇一頂轎子,準備上羅府一趟。

    想到羅家目前的狀況肯定一團糟,方怡換上顏色素雅的長褙子,連珍珠耳飾也取下來,只留下髻上的銀簪還有藏在右袖內的翡翠玉鐲,加上脂粉未施,整個人看來樸實無華,不會給人炫富的感覺。

    在兩名婢女以及大發和阿泉的陪同之下,方怡坐上轎子,前往位在天璣六街的羅家,這一帶開辦不少書院,街道兩旁又種滿松樹,老宅配上老松,很有文化藝術氣息。

    羅家就位在天璣書院後方,當一行人抵達目的地,就見有位老嬤嬤在大門外等候。

    方治被迎進大門,身邊跟著碧玉和彩霞,她看著宅子內的景致,低調不浮夸,看得出開辦書院不是為了賺錢。

    「這位是我家太太。」老嬤嬤介紹道。

    方怡朝站在大廳內的中年婦人行禮。「見過太太。」

    秦氏紅著眼眶,伸手扶了她一把。「陳娘子願意走這一趟,咱們羅家上上下下都感激在心。」

    「太太別這麼說,能不能幫上忙還不知道。」方怡不希望對方期望太高。秦氏兩手捧著一只舊荷包,里頭放了事先預備好的費用。「這里頭有兩百文錢。」

    「多謝。」方怡將錢袋交給身旁的婢女,落坐之後才問道︰「是為了三姑娘的事?」

    「對。」想到女兒的遭遇,秦氏不禁落下淚來。「去年她鼓起所有的勇氣,把女兒家的顏面和自尊都拋開才去告官的,誰知知府大人畏于對方的權勢,判咱們敗訴。從那天開始,她就悶悶不樂,也不吃東西,而肚子里的孩子卻沒有因此流掉,看來是認定她這個娘了。」

    听到這兒,方怡不得不問。「請我過來是令嬡的意思,還是太太作主的?」

    「是我女兒說的,她听說了陳娘子施粥助人的事,才後悔沒有早一點去請你幫忙。她之前找了個頗有名氣,打官司又有經驗,但開口閉口都是錢的訟師,說會想辦法賄賂知府大人身邊的師爺,誰知到頭來全是騙人的。」

    秦氏搖頭嘆氣。「咱們羅家不比以前有人在朝廷當官的時候了,我家老爺身子又不好,這間書院隨時可能會關門,根本沒有人願意幫咱們。」

    方怡提醒自己要用客觀的角度來看待,避免因為憐憫而感情用事。「你們還是決定告官?」

    「我家老爺很不甘心,說無論要告幾次官,都要向對方討回一個公道。」秦氏又恨又惱地說道。

    「我可以見見三姑娘嗎?」方怡想听听本人的說法。

    秦氏立刻帶著她來到麼女的閨房。「丫頭,娘把陳娘子請到家里來了。」

    「陳娘子……」原本臥床的三姑娘連忙坐起身。

    看到羅家三姑娘兩眼無神,到只剩皮包骨,不過被子下的肚子已經很明顯,方怡不但沒有安慰,反而劈頭就罵。「為什麼不吃東西?你這是在虐待自己、折磨身邊的家人,不值得!」

    三姑娘嗚咽一聲。「我……我只是氣自己傻,居然相信他真的會娶我,結果讓爹娘抬不起頭來,我真是不孝……」

    「你是很傻。」她說得直白。「但是沒有錯,一點錯都沒有。」

    這句話讓三姑娘不由得痛哭失聲。

    「從現在開始,你要努力地吃,打官司需要體力,你這樣不用等到敵人倒下,自己已經先陣亡了。」方怡正色道。

    「是……」三姑娘馬上跟母親說要吃東西。

    秦氏喜極而泣,趕緊讓老嬤嬤去張羅。

    「好了,你跟那個渣男——不是,是戶部侍郎張大人的公子是怎麼認識的,還有見過幾次面,另外他又跟你說過什麼話,時間和地點通通告訴我,說得越詳細越好。」方怡打開隨身攜帶的本子,再請羅家準備筆墨。

    三姑娘見她態度認真,精神為之一振。「是……」

    于是,整整兩個多時辰,方怡一面寫一面問,涂涂改改了好多次,又跟對方進行確認,以免供詞有誤。

    「就先暫時問到這里,三姑娘要做好覺悟,因為對方是朝廷大官,這場仗並不好打,得要有體力才能支撐下去,所以要吃、要睡,還要多多下床走動,讓身子恢復到最好的狀態,這也是為了肚子里的孩子著想,畢竟他是無辜的。」

    她含著淚水點頭。「我也想過打掉,可是終究不忍心。」

    「你是要生孩子的人,有權利決定留還是不留,但是在做之前要先想清楚,做了之後就不要後悔。」方怡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

    「我會記住陳娘子的話。」三姑娘哭著點頭,之前擔心女訟師幫不了自己,如今見到本人,態度是那麼真誠,每句話像是說中自己的心事,不禁感到汗顏,不該因為她是女子就看輕。

    最後,方怡還是要問一句。「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次真的打贏了官司,你們想要討回什麼樣的公道?」

    「這……」

    「難道你希望張家能接納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她真的這麼想就更傻了,不過方怡沒有說出口。

    三姑娘摸了摸肚子。「就算能夠嫁進張家,他們也不會善待我和孩子,何況我也不稀罕。」

    「那麼就要張家付一筆銀子當作孩子的養育費。」見她要開口,方怡比了個手勢。「我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說到銀子就覺得俗氣,而且會讓人以為你們是為了錢才打官司,但這是要用在孩子身上的,將來長大考取功名,好讓張家的人不敢再瞧不起你們,你們好好想一想。」

    說完,方怡便告辭了。

    當天晚上,她讓兩個婢女和徐嬤嬤都出門賞花燈,一個人待在書房,把本子上寫的內容看了又看。

    「雖然三姑娘把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以及兩人的對話都記得清清楚楚,但是那個渣男還是會在公堂上否認到底,得要找到讓他啞口無言的證據,偏偏這是最困難的,要怎麼證明跟她上床的就是那個姓張的畜生?又沒有衛生紙或保險套可以驗出DNA,更別說做親子監定……」方怡坐在書案後面,抱著腦袋,簡直快想破了頭。

    「還是得從了解被告這個人開始,除了他是戶部侍郎的兒子,平日的喜好和習慣……對了!像他這種渣男絕對不可能只騙過一個女孩子,一定是前科累累,只是都被人壓了下來,或者付對方遮羞費了事。」

    她倏地站起來,滿臉興奮。「只要找到其他被害者,她們也願意出面指認,說不定就有機會,可是該上哪里去找?有誰可以提供這些情報?啊!快點努力地想,這里沒有網路,不會有人上網爆料,但是一定有——」

    對了!她不是也有線人嗎?怎麼沒有早點想到?

    隔天一早,方怡又出了一趟門,來到朱雀五街的破宅子,老沈和其他街友都還暫住在里頭。

    「最近大家過得好嗎?」方怡關心地問。

    老沈朝她笑了笑。「多虧陳娘子施粥助人,現在出去討飯吃,大家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馬上把門關上,理都不理,多多少少都會給一些吃的,就算坐在路邊,有人經過還會賞幾文錢,大家都很感謝。」

    「雖然日子不好過,但還是要活下去。」她鼓勵地道。

    他靦腆地點頭。

    接著,方怡才說出今天的來意。

    「陳娘子想知道戶部侍郎張大人家的事?」老沈問道。

    「我知道有點強人所難,但是能不能幫我問問看,有沒有人和張家有過往來,熟悉府里的事?尤其是對張叔寶這個人?」方怡也只能拜托他們了。

    「既是陳娘子開的口,我馬上去幫你打听。」

    她拿出錢袋。「這里頭有三百文錢,雖然不多,你先拿著,可以打點一下。」老沈說什麼都不敢收。

    「你不收的話,我下次就不敢請你幫忙了。」方怡正色道。

    「那我就收下了。」老沈誠惶誠恐地接過。

    方怡又道了聲謝才離開,接下來,她每隔二至三天就去一趟羅家,除了確認三姑娘身體恢復的狀況,又問了一些細節,只為了做好萬全的準備。

    十天之後,老沈終于帶來好消息。

    「這位是……?」方怡看著老沈帶來的中年男人,猜測他應該也是街友。

    老沈對身旁的男人說︰「你自己跟陳娘子說。」

    「小的也姓沈,單名一個義字,听老沈說陳娘子正在找熟悉戶部侍郎張大人府上的人,就自告奮勇來了。」他兩手搓著衣服,嘿嘿地笑著,心里想著或許可以得到什麼好處也不一定。

    「你對張大人府上的事很了解?」方怡盯著他的臉問。

    沈義點頭如搗蒜。「是,小的曾經在張大人府里做過事,不過半年多前因為生了場病離開,一直找不到差事,就落魄到這個地步。」

    絕不能讓人知道我是因為偷錢才被趕出大門……

    「真的是因為生病嗎?」她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臉蛋一沉。「在我面前說謊是沒有用的,因為我可以看得出來。」

    聞言,沈義立刻心虛。「我……」

    「老沈,還麻煩你把他帶過來,不過我討厭說話不老實的人,我會再想別的辦法。」方怡對老沈客氣地道。

    「陳娘子別這麼說。」老沈也很過意不去,然後轉頭罵沈義。「你敢對陳娘子說謊,我可鐃不了你。」

    沈義這才硬著頭皮承認。「我說就是了。小的因為愛賭,欠下不少銀子,加上又是擔任二帳房,一時起了貪念才會想……不過沒有偷成便被人發現,挨了一頓板子,就被趕出大門。」

    「我真不該把你這種人帶來!」老沈氣呼呼地斥道。

    他一臉信誓旦旦。「我已經發過誓,再也不賭了,絕不會再犯。」

    「我真的可以相信你?」雖然她有讀心術,但也怕有個閃失,萬一沈義隨便捏造事實,在公堂上有可能會被反咬一口。

    「我沈義對天發誓,要是敢對陳娘子說半句假話,就讓我不得好死!」沈義當場跪下來發毒咒。

    方怡心里哼了哼,要是發誓有用,這世上就沒有壞人了。「好吧,我就姑且相信你這一次,要是敢騙我的話,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是、是。」沈義冷汗涔涔。

    于是方怡讓老沈和沈義都坐下來,先喝口茶、吃塊梅花糕,這才開始問起。

    「你既然在張大人府上做過事,對張叔寶的為人應該很清楚吧?」

    沈義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陳娘子真的問對人了,張叔寶是張大人的獨子,張大人三十多歲才得子,自小就對他十分寵愛,要什麼有什麼,可惜張叔寶平日好女色,不只玩弄府里的婢女,還在外頭騙了不少姑娘,等佔了人家的清白之後,就丟個幾兩銀子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那些錢還是小的親自送去的,想到有的姑娘因此上吊自盡,有的則礙于家丑,不敢對外聲張,真覺得老天爺該讓他快點受到報應。」

    「你還記得那些受害的姑娘住在哪里、叫什麼名字嗎?」她心髒狂跳。

    他用力點頭。「當然記得,只是不確定現在還住不住在那兒。」

    方怡備好文房四寶。「沒關系,你先寫下來。」

    之後,她分別給老沈和沈義各三兩銀子當作酬謝,這件事也算是有了初步進展,接下來就是一個個登門拜訪,說服她們出面作證。

    攝政王府

    「你說陳氏已經不住在原本的寡婦樓?她是什麼時候搬走的?又是搬到哪里去了?」劉氏驚訝地問。

    燕兒有些支支吾吾地道︰「她……她搬去……」

    劉氏瞪向她。「快說!」

    「奴婢花了十兩銀子,偷偷跟住在里頭的一個寡婦打听,她說跟陳氏相好的男人買了座宅子,讓她搬過去住。」燕兒偷覷了下主子。「雖然她沒有直接說出那個男人是誰,但多半就是……就是咱們王爺。」

    「王爺為了金屋藏嬌,特地在外頭買了一座宅子?」劉氏大受打擊地喃道。

    「難怪他連王府都不肯回,即便是過年也不曾踏進家門一步,原來都是跟那個寡婦在一起……她憑什麼?!」

    她大吼一聲,將桌上的杯碟都掃到地上。

    「不過是個寡婦,她的出身有哪一點可以跟我相提並論?為何王爺就是對她情有獨鍾?我每天痴痴地盼著他回來,他卻去抱別的女人……季君瀾,你太過分了!」

    燕兒想安撫主子,又不敢靠得太近。「夫人要冷靜——」

    「你教我怎麼冷靜得下來?」劉氏氣得全身發抖。「進王府這三年,他只踫過我兩次,就只有兩次!那個姓陳的寡婦哪里比得上我?!」

    「還有,夫人可記得除夕那一夜回劉家吃團圓飯,大奶奶曾提起「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施粥助人的事,還說她現在可是紅人,連深居內院的官員女眷們都听過她的名號?」燕兒真怕說了會讓主子更生氣。

    劉氏胸口因怒氣而起伏。「那又如何?」

    「這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就是——陳氏。」她小心翼翼地回道。

    「怎麼會是陳氏?她不過是個寡婦,哪來這麼大的能耐,還能幫人寫狀紙打官司?」劉氏死也不肯相信。「不可能!」

    燕兒有些同情地看著自家主子。「確實是真的,陳氏不只幫人打官司,還施粥做善事,現在只要提起她,大家都是豎起大拇指夸贊,王爺想必……」心會更向著她才對。

    「王爺想必什麼?」她咬牙問道。

    「沒什麼……」燕兒不敢再說。

    她狠瞪褲女一眼。「你可知她現在住的地方?」

    「是,听說就在天樞一巷,那座宅子還取了個名字,叫做‘順心園」。」見主子的嬌容因嫉妒而扭曲,燕兒不敢再說下去。

    「我要親自去看看她究竟長得有多狐媚,可以迷得住王爺!」雖然都是妾,但她比對方早進府,去下下馬威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麼做真的好嗎?要是王爺知道……」

    「如果這樣能見到王爺,那又何妨?快去命人備轎!」劉氏哼笑。有爹撐腰,她不怕表哥把她趕出去。

    「奴婢這就去。」燕兒只能依言去辦。

    一個時辰後,轎子來到順心園大門外頭,燕兒上前敲門,認出前來應門的門房是以前也在攝政王府里當過差。

    「你不是柳伯嗎?」

    柳伯也認出她。「你怎麼會到這兒來?」

    「夫人听說陳氏的事,知道王爺把她安置在這兒,說想見見她。」燕兒小聲地道。「你快進去稟告一聲。」

    「真是不巧,我家夫人不在。」柳伯瞥了下轎子,用膝蓋想也知道是來找碴的,幸好主子出門去了。

    「不在?」燕兒一怔,接著趕緊來到轎旁。「夫人,陳氏不在。」

    「不在?何時才會回來?」

    柳伯自然也听見了。「我家夫人辦完事就會回來。」

    「燕兒,告訴他,我要進去等。」她今天非堵到人不可。

    不等燕兒轉述,柳伯直接回絕。「沒有我家夫人同意,小的不敢作主,還請改天再來。」說完,他就把大門關上。

    轎子里的劉氏氣到臉孔脹紅。「陳氏仗著受寵,連門房都敢如此無禮,這口氣要我怎麼吞得下去?!」

    「夫人,咱們還是先回去吧。」燕兒勸道。

    劉氏握緊拳頭,這筆帳她記下了。

    當天稍晚,方怡一回來就听說劉夫人找上門的事,只是應了一聲,並不以為意。「下次她再來就說我很忙,等忙完再說。」她沒空陪對方玩爭寵游戲。

    「雖然她遲早都會知道夫人的事,但沒想到她會親自上門,心里鐵定很著急。」徐嬤嬤心想可不要出什麼事才好。

    方怡換好衣裳,邊吃著剛煮好的雜燴面邊問道︰「她跟著王爺多久了?」

    「大概有三年了吧。」徐嬤嬤掐著手指算了算時間。「不過她的父親是工部尚書,也是王爺的親舅父,和王爺可說是自小就認識的表兄妹,仗著這層關系,總認為可以當上王妃,不過這點心思早就讓王爺看穿,偏不如她的願。」

    「既然他們是表兄妹,從小就認識,應該比我還要了解王爺的脾氣。」她吸著面條,口氣听不出嫉妒。

    徐嬤嬤笑嘆一聲。「有人當了一輩子的夫妻,也未必就了解對方。就拿奴婢和家里那口子來說好了,因為住在同一個村子,從小在一起玩,他身上哪個地方長了痣,奴婢比誰都還要清楚,可做了夫妻之後,有時候還是……」

    「咳咳……等一下!」因為太急,方怡被含在嘴里的湯給嗆到。「你剛剛說什麼……痣?」

    徐嬤嬤愣了一下。「奴婢的意思是,就算知道身上哪里長了痣,也未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麼。」

    方怡又笑又叫。「就是這個!我怎麼沒有早點想到呢?徐嬤嬤,真是謝謝你,明天去羅家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問三姑娘。」

    見主子眉飛色舞,一個人嘰哩咕嚕的,也沒人听得懂在說什麼,壓根就沒把劉氏的事放在心上,反而是他們這些身邊的下人在替她操心,徐嬤嬤和兩個婢女對視一眼,除了苦笑,也只能嘆氣。

    很快地,劉氏的來訪傳到了季君瀾的耳中,只見他俊臉一冷,讓前來稟告的高均頓時把皮繃緊,生怕遭到池魚之殃。

    季君瀾用指腹輕敲幾下桌面,在心底琢磨著。「這件事我會處理。至于羅家,既然他們已經決定請順娘出面了,打算何時再上知府衙門?」

    「夫人目前尚在搜集證據,天天早出晚歸,看來得再等上幾天才能確定。」高均簡潔地回道。

    他從書案後頭起身,命人備轎,決定回攝政王府一趟。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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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當轎子進了王府大門,奴僕全都跪地迎接,楊嬤嬤也在其中,見主子下轎,連忙上前伺候。

    「王爺辛苦了。」她笑道。

    季君瀾瞅了她一眼。「嬤嬤也辛苦了。」

    「奴婢一點都不辛苦。」雖然只是幾個字,楊嬤嬤听來卻覺得窩心。「奴婢已經讓蔚子準備幾道王爺最愛吃的菜,歇一會兒就能用膳了。」

    不過季君瀾沒有回寢房,而是直接往劉氏居住的屋子走去。

    楊嬤嬤有些錯愕地跟了上去,她沒有為劉氏高興,反而替她擔心,畢竟王爺是自己看大的孩子,雖然總是面無表情,讓人猜不透心里在想些什麼,但還是能感受得到他的喜怒。

    有個丫鬟已經搶先一步前去通風報信,劉氏臉上一喜,趕忙梳妝打扮,她身邊的燕兒卻是忐忑不安。

    待季君瀾來到房門前,楊嬤嬤已經伸手推開門,同時朝內室喊道︰「王爺來了,還不快出來迎接?」

    劉氏撫了撫鬢角,千嬌百媚地走出來。「王爺!」

    季君瀾目光凌厲地瞥了劉氏一眼,往座椅上一坐,楊嬤嬤示意燕兒奉茶,為了緩和氣氛,又問︰「王爺想在這兒用膳嗎?需不需要奴婢命人把飯菜端過來?」

    「本王不在這兒吃。」季君瀾半分情面也不留。

    聞言,劉氏唇畔的笑意僵住。「王爺不在這兒用膳,那是要去順心園吃了?區區一個寡婦,有這麼特別嗎?是對王爺下了符,還是去拜了狐仙?」

    燕兒嚇得臉色發白。「夫人別亂說!」

    「你去順心園做什麼?」季君瀾嗓音透著冷意。

    劉氏擠出嬌柔的笑靨。「既然她和妾身一樣都是王爺的妾室,自然就是姊妹,當然要彼此熟悉,下,去拜訪她有何不對?」

    「你在王府,她在順心園,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千涉。」季君瀾相信她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劉氏輕笑一聲。「等王妃進了門,她總得到王府來請安,否則于禮不合,妾身與她早些熟稔,到時也能互相有個照應。」

    「她不必來請安,王妃也不需要管到順心園。」他冷冷地看著劉氏震驚的表情。「那是她住的地方,誰都不準去打擾。」

    劉氏捂著胸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原以為這個王爺表哥因為出身帝王之家,如今又是攝政王,對他來說,男女情愛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權勢才是他最迫切想要掌握的,就算天上的仙女下凡,也很難動心,可是方才這番話卻當場推翻她的「以為」,即便王爺的口氣听來冷淡,實際上卻是飽含濃烈的情意。

    「王爺就那麼在乎她?在乎一個寡婦?」劉氏淒聲問道。

    季君瀾表情淡漠。「寡婦又如何?她是本王的女人!」

    「那我呢?」她跌坐在地上。「我比她早進府,咱們還是表兄妹……」

    他臉上的神情不變。「你若不是本王的表妹,根本不可能站在這兒。」要不是看在舅父的面子上,他也不會同意讓她進府。

    楊嬤嬤在旁邊听了直嘆氣,見劉氏老是抓著表兄妹這一點不放,把它當作手上的籌碼,也等于是在要脅王爺就範,又怎能得到想要的東西?

    「你不能偏心!」劉氏哭喊。

    可惜他一臉無動于衷。「本王的心本來就是偏的,想向著誰就向著誰,當年你執意要進王府,親口說就算為妾也心甘情願,如今得到了,就該知足。」

    劉氏巴住他的大腿哭道︰「妾身真正想要的是王爺的心啊!」

    「本王的心不可能落在你身上,你比誰都還清楚不是嗎?」季君瀾站起身,俯視著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別再去順心園,否則本王只有對不起舅父,派人把你送回劉家。」

    她死死抱住季君瀾的大腿不讓他走。「表哥……」

    季君瀾用力甩開她,拂袖而去。

    「王爺……」劉氏趴在地上大哭。

    見王爺這次態度決絕,連楊嬤嬤都覺得不可思議,更沒想到王爺會對一個寡婦用情之深,不免擔心將來王妃進了門,知曉陳氏的存在,會鬧得如何天翻地覆一早,方怡在去探望三姑娘之前,先去了一趟開陽書肆,向蘇老板請教若是不服知府的判決,有關的上訴方式。

    「……看來陳娘子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若最後還是敗訴呢?」他可從來沒有佩服過任何女子,對方是第一個——不,應該算第二個。

    方怡笑了笑。「事在人為,只要盡全力把事情做好,其他的到那時候再說,何況官司都還沒開打,誰輸誰贏還不知道,不過還是要借重蘇老板以及幕後那位老板的力量。」

    「好說。」蘇老板拱了拱手。

    方怡離開開陽書肆後,立即前往羅家。

    看著三姑娘的氣色比初次見面時好多了,但還說不上紅潤,她微微一哂。「只要外頭沒那麼冷,就穿暖和些,多出去走走,心情也會開闊許多。」

    「我會的。」三姑娘現在對這位陳娘子可是言听計從。

    「上回你跟我說,和那個張叔寶滾過……」方怡咳了一聲,及時改口。「有過三次肌膚之親,都是在不同的客舍過夜?」

    客舍是為了那些走南闖北的商賈食宿所需而設,只要客人入住都要進行身分登記,留案備底,以供官府查驗,不過她曾派了大發和阿泉分別前往詢問,可有見過張叔寶前去投宿,帳房和跑堂的一概都說沒見過,想必事先都被張家收買了,自然也不會留下紀錄。

    听她問這種令人臉紅的事,三姑娘有些尷尬。「是。」

    她將上半身湊近些,直視對方。「那麼你有沒有看清他身上的特征?例如什麼地方長了痣?」

    三姑娘的臉蛋燒得更紅了。「我……當時不好意思多看……」

    「這件事很重要,你要仔細地想,再小的事情都沒關系,盡管說出來。」方怡正色道。

    三姑娘努力地回想,還是搖搖頭。「他每回都是先熄了燭火才脫衣,根本什麼也沒看到……連這點小忙都幫不上,我真是沒用。」

    方怡又靠回椅背上,心情也跟著大起大落。「可見得他是個中高手,知道該怎麼做才不會落下把柄,我相信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可惡的渣男,就不信治不了他!

    這段日子她也去拜訪其他四位還活在世上的被害人,可她們為了面子,也不想再給家人添麻煩,堅持不願出面作證,真是令人氣餒。

    「對了!他是如何約你出去的?有沒有信?或是送過你什麼?」她腦中靈光一閃,又繼續追問。

    「我想起來了!」三姑娘神色激動地抓住她的手,口氣急促。「記得張公子第二次約我見面那次,隔天早上,他照樣比我先醒來,然後下床穿衣,我被吵醒了,才睜開眼楮,就正好看到張公子拉起褲頭的背影,記得他右邊的那個……**上有塊胎記。」

    方怡也激動地抓住三姑娘。「你確定沒有記錯?他的**上真的有塊胎記?」三姑娘很肯定地點頭。「是個銅錢般大小的黑色胎記。」

    「太好了!」方怡欣喜若狂,用力搖晃她的手臂。

    「我幫上忙了嗎?」

    方怡用力頷首。「幫上了!革上了!」

    「太好了。」三姑娘也不由得喜極而泣。「可是這樣真的就能告贏嗎?萬一知府大人還是不敢得罪對方,就算有再多的證據也沒用。」

    這一點方怡當然也想過了。「我沒有期望知府大人會改變初衷,公正地來審理這件案子,所以打算提出上訴,直接告到大理寺。」

    三姑娘頓時張口結舌。「大、大理寺?」

    「我再問三姑娘一次,你真的要告張叔寶嗎?」這是最後的機會。

    「我……」三姑娘猶豫了,她不過是個弱女子,也會害怕。

    「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道沙啞氣弱的男子嗓音響起,就見秦氏攙扶著丈夫,來到女兒的閨房。「我羅永昌的女兒受人欺凌,若不討回一個公道,實在愧對列祖列宗,就有勞陳娘子了。」

    「爹,是女兒對不起您……」三姑娘一邊啜泣,一邊走上前。

    羅永昌朝麼女點了點頭,給予支持,于是三姑娘又有了勇氣——「我要告張叔寶!」

    方怡看著他們一家人,點了點頭,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這天早上,方怡帶著寫好的狀紙來到冀天府知府衙門,由于羅三姑娘病體未愈,依照規定可以改由母親秦氏代理,外頭的衙役基于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尊重,不敢無禮,馬上進去通報。

    知府王聰和得知她是為了羅家的案子前來,雖然苦惱,還是得要升堂。「陳娘子理當知道本官已經做出判決,不可能翻案。」

    「啟稟大人,民婦當然知道,但還是準備了狀紙……」方怡攤開手上的紙張,只見上頭寫著大大的「官官相護」四個字。

    王聰和勉強忍住怒氣,臉卻脹得像豬肝色。

    方怡見好就收,不是真的想和對方為敵,畢竟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要在公堂上見面。「民婦知曉大人絕對不是畏于權勢之人,想必是另有苦衷,也不便為難,只懇求大人將此案上呈大理寺。」

    王聰和驚愕地問︰「你確定要這麼做?羅家狀告的對象雖是戶部侍郎張大人的兒子,但他們父子身後的靠山不是你一個人扳得倒的。」光是右相就非常難纏。

    方怡點頭。「多謝大人提醒,但是沒有努力就放棄,也不是民婦的行事作風,還望大人能夠成全。」

    王聰和不禁欽佩她的勇氣,想到自己為了頭上這頂烏紗帽,難免畏首畏尾的,實在慚愧。「若是大理寺不肯審理此案呢?」

    「會的。」方怡說得肯定。

    他嘆了口氣。「本官立即把此案呈報給大理寺,接下來全看你了。」

    「民婦多謝大人。」她磕頭謝道。

    待方怡和秦氏步出冀天府知府衙門,就和等在外頭的蘇老板交換一個眼色,兩人沒有交談,但都知道對方在想什麼,接下來就是利用輿論逼大理寺非審理此案不可。

    翌日,「開陽小龔」刊載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要替羅家打官司的消息,冀天府知府已經呈報給大理寺,就看大理寺會不會因為官官相護而駁回。這個消息很快地傳遍大街小巷,甚至有人開了賭盤,想到去年這件官司還沒有得到太多關愛的眼神,可今年就不同了,有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加持,一下子就成為矚目焦點,百姓經過張家大門外頭還不忘吐口水。

    連續三天,「開陽小龔」把這件案子的始末又重新報導一遍,家里有女兒的男人不齒張叔寶的行為、身為女人的更是唾棄,百姓們都在引頸期盼大理寺的回應,看它何時才會開堂審案。

    漸漸的一這股壓力連戶部侍郎張晉全父子都感受到了,趕緊遞去帖子,要請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喝酒,不過都被對方婉拒,因為在這個風頭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格外受人注意,不得不謹慎。

    而此時在家等候消息的方怡則是不斷地沙盤推演,雖然有羅三姑娘的證詞,知道張叔寶身上隱密的胎記,可是光憑這一點,還是很容易被其推翻,她需要更多的證據才行。

    「雖然沈義可以當證人,但是他因為偷竊被逐出張家,對方一定會緊抓這個把柄不放,所以沒辦法讓他上公堂作證……」她抓起毛筆,沾了些墨汁,畫掉沈義的名字。「還有誰呢?」

    碧玉一進來,就見主子一個人在自言自語。這些日子,主子為了這件案子,連覺都睡不好,在她看來真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夫人休息一下吧。」

    「我沒時間休息,大理寺隨時都會開堂審案,在這之前一定要做好準備。」方怡低著頭,翻看手上打好的草稿。「不然等到孩子生下來,來個滴血認親——但這也只有在戲里頭見過,管不管用還不知道……」

    見主子嘟嘟囔囔的,碧玉只好把茶點擱在距離最近的幾上,等她想到就可以吃了。「夫人說戶部侍郎張大人父子的靠山是右相胡大人,他可是正二品官,听說還是小皇帝黨,有皇上撐腰,萬一連大理寺的人都不敢得罪,那該如何是好?」

    方怡哼了哼。「若是連大理寺都做不到公平公正,受苦的可是黎民百姓,大可以關門。」

    「夫人,這不是區區婦道人家該管的。」

    她橫睨一眼。「這話是誰說的?身為大周朝的子民,無論男女老幼,都有權利表達意見,而當皇上的更該有接納諫言的胸襟和雅量。」

    「這……」碧玉不知該如何反駁。「夫人若想不出辦法,不如請王爺出面作主,相信王爺不會拒絕的。」

    「打官司不能走後門,要堂堂正正地在公堂上決一勝負,讓被告啞口無言、俯首認罪才有意義。」既然是她想做的事,就必須自己來。

    碧玉雖然不是很明白,但依然有些感慨地說道︰「要是夫人肯把這些精神用來對王府里頭的那位劉夫人,相信她絕對不敢再上門來找麻煩。」

    「她還有再來嗎?」

    「沒有,自從那天之後就不曾再來過。」碧玉搖頭說道。

    方怡把草稿收一收。「沒有就好,我懶得理她。」

    碧玉還沒開口,彩霞就在這時走進書房稟告。「夫人,有一對王姓夫妻說為了他們死去的女兒,想要見夫人一面。」

    「死去的女兒?姓王?」方怡心中一動,找出那天沈義列出的名單中,的確有位姓王的姑娘,不過她已經懸梁自盡,所以才沒有登門拜訪。「請他們到門屋里稍坐片刻,我馬上就去。」

    當她穿戴整齊,到門屋見了這對姓王的中年夫妻後,果然證實自己的猜測沒錯。

    「……請陳娘子替咱們的女兒伸冤!」王姓夫妻當場朝她下跪哭訴。

    「這兩封信是我女兒生前留下來的,據說是那姓張的畜生親筆寫的,上頭再三保證會娶她為妻,還立下誓約,她一直很珍惜,也保存得很好。」當娘的想到女兒的死狀,哭得肝腸寸斷。「直到發現有喜,還很高興地去告訴對方,沒想到卻被趕出大門,嘲笑她是烏鴉妄想變風凰,這才明白被騙了,但還是舍不得丟掉……」

    方怡接過兩封信,抽出信紙來看。「你們確定是張叔寶親筆寫的?」

    「我女兒是這麼說的。」當娘的一邊拭淚一邊回道。

    當爹的也紅著眼眶哭道︰「咱們夫妻這兩天看了小龔,知道陳娘子要出面幫羅家告官,才會冒昧前來……」

    方怡看完信上的內容後道︰「我手上的證據還不夠多,不過現在有了令嬡留下來的這兩封信,說不定就有希望打贏官司了。」

    「那就有勞陳娘子了。」王姓夫妻頻頻拜托。

    事後,方怡又把沈義找來,請他確認信上的筆跡是否真的是張叔寶所有,也得到肯定的答案。

    季君瀾鑽出轎子,一手提起袍擺,走進了廊下,沿路的太監和宮女都——跪下,迎接他的到來。

    御書房門口,幾個太監不是想著趕快換班,就是正在發呆,瞥見攝政王的身影,瞬間嚇醒,正要開口傳報,卻見攝政王比了個手勢制止。

    季君瀾听到里頭有人在說話,隨口問道︰「除了皇上,還有誰在里頭?」

    其中一名太監打著哆嗦開口。「回王爺,方才戶部侍郎張大人偕其子一塊兒進宮面聖,此刻父子倆都在里頭。」

    他俊臉一凜。「原來是他們。」

    大理寺似乎已經決定後天開堂審案,張家父子才會急得進宮求救,他倒要听听看皇上如何處置。

    于是,季君瀾兩手負在身後,就站在門外凝听屋內的對話。

    「……那姓羅的女子懷的不知是哪個男人的野種,企圖栽贓給小犬,妄想成為張家媳婦,她之所以這麼大膽,一定是受人唆使。」張晉全跪在地上,仰頭望著坐在龍椅上的小皇帝,不斷替自家兒子喊冤。

    張叔寶猛用袖口擦拭淚水,附和父親的話。「小的根本就不認識那姓羅的姑娘,更別說踫過她一根寒毛,還請皇上明察!」

    「張卿認為她是受到誰的唆使?」季昭蹙著眉心問。

    聞言,張晉全面有難色。「臣不敢說……」

    季昭最討厭這些大臣總是支支吾吾的,故意吊人胃口。「快說!」

    「是……是攝政王。」他吶吶地回道。

    「胡說!」季昭低喝一聲。「十三叔為何要唆使那名姓羅的女子控告你的兒子?無憑無據,不得胡言亂語!」

    張家父子連磕幾個響頭,直喊皇上息怒。

    「攝政王知道臣向來就擁護皇上,才會嫌臣礙眼,想要除之而後快,就像他將樞密副使楊沖一家滿門抄斬,只因咱們都站在皇上這一邊,便是他的敵人。」張晉全故意煽動小皇帝,挑撥叔佷倆的感情,只要皇上一怒之下,下令大理寺不再追究此案,誰能拿他們怎麼樣?

    「夠了!」季昭用力拍了下座椅扶手,小臉氣得通紅。「楊沖一家之所以被滿門抄斬,全是因為他通敵叛國,害死不少無辜將士,這些都有駐守邊關的神威大將軍可以作證,他呈上的奏折,字字都是血淚,可以說罪證確鏊,別當我是三歲小孩,可以隨便唬弄!」

    想到這陣子十三叔開始把一些重要的奏折交給他,要他仔細研究,還讓他開心了好久,一方面證明自己漸漸受到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在考驗他的判斷能力,所以他很認真地審閱,這才知道出了楊沖這種亂臣賊子。

    張晉全臉色慘白。「臣、臣不敢。」

    原以為小皇帝從來不看奏折,也不懂軍情,就算提出除夕發送團圓粥的想法,多半也是太後娘娘的意見居多,根本不足為懼,殊不知一切早就不同了。

    季昭瞪著眼前的張家父子。「再說如果真的什麼都沒做,是別人故意栽贓,相信大理寺最後會還給你們一個公道。」

    聞言,張叔寶著實慌了。「皇上有所不知,那姓羅的女子請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為她寫狀紙,還要陪她上公堂,此婦人可謂伶牙俐齒,黑的能說成白的,更能把死人說成活人,小的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季昭听了,興致也上來了。「你說對方請到‘第一女訟師陳娘子’來打官司?」

    「遇上此婦人,小的就算是無辜的,也會變成有罪,懇求皇上出面。」張叔寶使出哀兵之計。

    「既然大理寺已經決定審理此案,那就交給他們去辦,我不便插手。」季昭更想知道陳氏會如何打這場官司。

    張家父子頓時臉色一變。「皇上……」

    他擺了擺手。「你們可以退下了。」

    桂公公見他們還賴著不走,哼了哼氣。「沒听到皇上說什麼嗎?」

    「……臣告退。」張晉全示意兒子起身出去。

    張叔寶跟著父親轉身往外走,低聲問道︰「爹,你說現在該怎麼辦?連皇上都不挺咱們,這場官司……」

    「回去再說。」他瞪了兒子一眼。

    張晉全領著兒子踏出御書房,乍然見到矗立在外頭的高大身影,正冷然地瞅著他們,心頭悚然一驚。

    「見、見過王爺。」張晉全怎麼也沒想到攝政王會在外頭,他該不會听見剛才那些對話了?

    張叔寶沒見過攝政王本人,但看父親的表情,也知道對方是誰,才望了一眼,就被季君瀾冷凜的目光給凍結,很困難地擠出幾個字。「王、王、王……王爺。」見兒子嚇得膝蓋發軟,連說話都結巴,一副窩囊的樣子,張晉全就一肚子的火氣。

    季君瀾吐出冰珠般的話語。「張大人突然進宮,是有什麼急事要稟奏皇上嗎?

    本王怎麼事先都沒听說?」

    「這……下官只是來跟皇上請安。」他尷尬地回道。

    「特地帶著令郎?」季君瀾睥睨著躲在父親身後的年輕男子,涼涼地問。

    張叔寶在他強大的氣場威壓之下,縮著脖子,連吭都不敢吭一聲,對方明明才大自己三歲,可是氣勢高下立判。

    「是、是。」張晉全硬著頭皮回道。

    「本王昨天才見到忠義伯,談起令郎卷進一件始亂終棄的官司中,原以為是誣告,可是如今看來,也並非不是真的。無論如何,他已經打消和你成為親家的念頭,畢竟他就只有一個掌上明珠,對象得謹慎挑選才行。」想和皇親國戚聯姻,也得看夠不夠格。

    「這……這……」張晉全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放出消息,親朋好友都知道這妝喜事,怎能說反悔就反悔?

    「爹,這該怎麼辦?」張叔寶急得跳腳。

    季君瀾懶得再和他們說話,逕自越過張家父子身邊,走進御書房內。

    「見過皇上。」他拱手見禮。

    季昭見到他來,連忙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听說陳氏又要幫人打官司了,十三叔可知哪天要過堂?」

    「就在後天早上。」

    季昭口氣帶著探詢。「那……我可以去大理寺旁听嗎?」

    「不行。」季君瀾斷然拒絕。

    他毫不退卻地問︰「十三叔反對的理由?」

    「皇上的出現定會干擾判決。」

    「那我扮成百姓的樣子,在外頭看總行了吧?絕對不會讓人認出來。」季昭真的很想親眼目睹。

    季君瀾盯著他滿懷期盼的表情,考慮片刻,終于讓步。其實他也想讓小皇帝親自體會審案的過程,若有不公,令百姓蒙受不白之冤,心里又會作何感想,這些都是難得的經驗。「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多謝十三叔。」季昭頓時眉開眼笑,以前老是把十三叔想得很壞,只要表示反對就是存心跟自己過不去,如今才體認到當時錯得有多離譜。

    「張晉全之所以進宮見皇上,顯然是想拿到免死金牌,方才皇上听完他所言,認為他那個兒子真是冤枉的嗎?」季君瀾反問小皇帝。

    季昭小臉一整,知道十三叔是在考他,不敢隨便回答。「他說的是真是假,尚無法斷言,但若是無辜的,又何必急唬唬地要我出面為他們父子作主,多半是作賊心虛。」

    「那麼皇上後天一早去大理寺,可要看個仔細、听個明白,試著去分辨是非對錯,之後再把想法告訴臣。」他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剩下的就靠皇上的智慧。

    「我會的。」季昭頷了下首,要不是陳氏讓自己明白十三叔的用心良苦,他們叔佷之間肯定還是少不了猜忌和提防。「另外有件事……我想知道十三叔有多喜歡陳氏?有喜歡到願意用盡一切手段保護她嗎?」

    季君瀾皺了下眉頭。「皇上為何問這個?」

    「十三叔總有一天要迎娶王妃,萬一對方容不下陳氏,十三叔打算怎麼做?」季昭承認自己偏心,不希望妯受半點委屈。

    「這是臣的家務事。」季君瀾可不想跟晚輩討論這種事。

    季昭怕惹他生氣,卻知道自己非問不可。「自從認識陳氏之後,她幫了我不少忙,對我是很重要的人,這不光只是十三叔的家務事而已。」

    「……臣會護她到底。」季君瀾難得真情流露。「攝政王府可以沒有王妃,但是臣不能沒有她。」

    听到他這麼說,季昭終于滿意了。「那麼十三叔可願意迎娶她為王妃?」

    「皇上的意思是……」季君瀾心髒漏跳了半拍。

    「比起其他身分高貴、才貌雙全的女子,我更希望有她這個叔母。」季昭不再拐彎抹角,若不是自己年紀尚小,他定會把人給搶過來,可既然陳氏已經是十三叔的人,他也只好認了。「十三叔的意思呢?」

    望著皇帝佷兒滿含期待的雙眼,他拱手一揖。「臣願意。」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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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終于到了大理寺開堂審案這一天,由于壓不住強大的民意,大理寺卿只得破例開放讓民眾旁听。

    盡管還不到萬人空巷的地步,不過大理寺外頭已經擠滿支持的百姓,大家都等著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如何逆轉這件官司。

    方怡特地雇了頂轎子給三姑娘坐,她的臉色還很蒼白,加上身懷六甲,走個幾步路就氣喘吁吁。

    「我知道你的體力還沒完全恢復,但人類天生就會同情弱者,看到你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也有加分的作用,你就辛苦一點,待會兒回答大人的問題時,記得要裝得很虛弱,聲音越小越好。」這也算是一種心理攻防戰。

    雖然不是很明白,三姑娘還是點頭了。

    當她走進公堂,就見到張叔寶也在場,還怒氣沖沖地瞪著她,她的心情跟著激動起來,方怡連忙將她拉到一旁。

    待時辰一到,大理寺卿坐在公堂上。「升堂——」

    三姑娘屈膝跪下,未語淚先流。

    「堂下何人,又要狀告誰?」

    她沒有忘記方怡的交代,氣若游絲地開口。「民女羅氏要告張叔寶——滿口謊言、毀我清白——又不認腹中孩子,懇請——大人作主……」

    「小民是冤枉的!」張叔寶馬上喊冤。「她肚子里的野種根本不是小民的,她是存心誣告……請求大人明察!」

    大理寺卿拍下驚堂木。「羅氏,你可有狀紙?」

    「狀紙在這兒。」站在一邊旁听的方怡將狀紙遞上。

    大理寺卿接下狀紙,看完內容後問道︰「羅氏,上面說張叔寶再三保證會娶你為妻,要你以身相許,還三度誘騙你上客舍,你們之間可有立下契約,或是有人證可以證明確有此事?」

    三姑娘有氣無力地搖頭。「沒、沒有。」

    「大人親眼看到了吧?」張叔寶一臉得意地嚷。「她根本沒有證據,擺明了就是故意栽贓!」

    在外頭圍觀的百姓也議論紛紛。

    「大人……民女句句屬實……」三姑娘嗚咽道。

    方怡趕緊代為說話。「因為客舍的掌櫃和跑堂的全都被這位張公子收買了,不曾留下紀錄。」

    「你有什麼證據說我收買他們?快點提出來!快說啊!」張叔寶從地上跳起來,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讓外頭圍觀的百姓不禁氣憤。

    「人家姑娘都不顧羞恥,把這麼丟臉的事當眾說出來,還有假的嗎?」

    「這個姓張的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咱們就看陳娘子如何收拾他!」

    驚堂木突地拍下,大理寺卿斥道︰「跪下!」

    張叔寶這才摸摸鼻子,重新跪了回去。

    方怡福了個身。「啟稟大人,羅氏有一項證據可以證明張叔寶就是與她在客舍中過夜的男人,也是腹中孩子的親爹。」

    「什麼證據?」

    這下子張叔寶有些急了。「你、你們有什麼證據?快拿出來啊!」

    「就是被告身上有塊胎記,還長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方怡正色道。

    張叔寶哼笑。「那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

    「既然是外人看不到的地方,這個姓羅的女子又怎麼會看得到?」他自認做得非常小心,不可能被抓到把柄。

    「難道張公子跟女人做那檔子事都不用脫衣服?」方怡話說得直白。

    「脫當然是要脫的,但絕對看不到。」張叔寶揚起下巴回道。

    方怡一臉不解。「你確定?」

    「當然確定。」他趾高氣昂地說。

    她淺笑盈盈地道︰「那是因為你都會先把燭火熄了,果然經驗老到,知道該如何防範,連這種小細節都注意到了,可惜百密總有一疏……」

    「不可能!我一直很小心……」話才出口,張叔寶這才意識到不小心說溜了嘴。

    圍觀的百姓發出「喔」的叫聲,大理寺卿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人,小民的意思是很小心不跟那些尚未出嫁的姑娘家有任何瓜田李下,小民還可以對天發誓,跟這個姓羅的女子之前不曾見過面。」他急切地澄清。「懇求大人明察秋毫,一定要相信小民。」

    「羅氏!」大理寺卿沉下臉孔,偏頭問著三姑娘。「本官問你,張叔寶的胎記長在何處?」

    三姑娘拭了拭眼角。「就在他右邊的……**上面。」

    所有的目光全都投到張叔寶身上,讓他下意識用袖子遮掩。「胡說八道!」

    「大人不妨請人幫張公子驗身,看看他右邊的**上是不是真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方怡冷笑。

    張叔寶頓時慌了手腳。「小民的爹好歹是戶部侍郎,居然要小民驗身,簡直豈有此理!」

    「當戶部侍郎的是張公子的爹,又不是張公子,再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道因為你爹是戶部侍郎,你就可以任意蹲蹋女人?」方怡指著對方的鼻子罵道。「你可知女子的貞節比性命還重要,這種行為比殺人還要可惡!」

    「說得好!」

    「陳娘子說得沒錯!」

    百姓們拍手鼓噪。

    驚堂木連續拍了好幾次,才讓聲音平靜下來。

    大理寺卿命令兩名衙役將大吼大叫的張叔寶帶到後頭驗身,過了好半天才出來,只因被告遲遲不肯就範,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成功。

    「回大人,被告右邊的**上確實有塊銅錢大小的胎記。」

    現場頓時一片嘩然,張叔寶大聲嚷嚷起來「只要是家里的人都知道我的**上有塊胎記,連伺候的奴才都知道,說不定是她們買通了那名奴才,這一切都是陳氏的陰謀……」

    「大人!」方怡又朝大理寺卿道。「其實被告不只用娶對方為妻當餌,誘騙羅氏,還有一名王姓姑娘,她得知懷了身孕,被告卻死不認帳,最後她不堪受辱,已經在家中懸梁自盡。她的雙親遭逢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不幸,委托民婦要告張公子蓄意殺人。」

    沒想到會爆出一件命案,讓張叔寶灰頭土臉。「你這刁婦不要信口雌黃!什麼王姓姑娘?我根本不認識!」

    方怡將手上的物件呈上。「啟稟大人,這是王姓姑娘留下的兩封信,說是出自被告之手,尚請大人過目。」

    「把信呈上來!」大理寺卿瞥了張叔寶一眼,看來誰也救不了他,只有對不起戶部侍郎張大人了。

    見狀,張叔寶臉上的血色褪去,原以為人已經死了,不會出來作怪,想不到連當了鬼也不放過他。

    大理寺卿看完兩封信後,問道︰「被告可認得這信?」

    「小民從來沒有寫過信給任何一位姑娘。」反正他就是打死不認。

    方怡冷哼一聲。「大人不妨派人到張家拿被告平日寫的書信來比對字跡便可真相大白。」

    「你究竟是何居心?為何要陷害我?」張叔寶突然把矛頭指向她。

    「我跟張公子無冤無仇,要的不過是公平正義,絕不容許像你這種敗類仗著父親在朝為官,繼續禍害無辜婦女。為了不讓同樣的事再發生,又有善良單純的姑娘受害,我一定要揭穿你的惡行惡狀。」方怡義正辭嚴地回道,門外的百姓也一樣同仇敵懾。

    眼看情勢對自己不利,張叔寶五官猙獰地瞪著方怡。

    怎麼辦?要是拿到筆跡,一切就完了,對了!差點忘了爹昨天教的這招!

    突然,張叔寶狀似痛苦地抓著心髒的部位。「唔……我……好難受……快喘不過氣來了……救救我……」說著便昏倒在地。

    方怡立刻傻眼,看著張家的兩個奴才沖進來,撲在他身上,似乎早就有所準備。

    「少爺,醒一醒!」

    「我家少爺昏倒了!」

    兩個奴才可說是賣力演出。

    大理寺卿見狀,也只能宣布改日再審,先讓被告回家休息。方怡明知他是假裝昏倒,但也無計可施,不過至少有了成功的希望。

    待她送三站娘回到羅家,總覺得不太放心,為了以防萬一,便請羅家人帶著細軟暫住親戚或朋友家數日。

    連著三天,「開陽小龔」像在寫小說一樣,把在公堂上的攻防戰詳加描述出來,還分了上中下集,讓無法到現場的讀者們不禁大呼過癮。

    方怡看了哭笑不得,更加確定這個幕後金主真的是穿過來的。「就不知道大理寺何時才會重新開堂?」

    「夫人現在可出名了,連三歲孩童都听過‘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這個名號。」碧玉說著,也不禁與有榮焉。

    彩霞卻有些不以為然。「出名有什麼好?外頭有些人都在背後說幸好夫人是寡婦,否則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敢要。」

    「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夫人早就是王爺的人,要是知道,還有誰敢說這種話?」碧玉可是站在主子這一邊。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了某件事這麼拚命,完全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只要認為是對的就去做。」方怡只怕案子拖太久,會對原告不利。

    「這幾天王爺都沒有到順心園來,夫人還是先擔心這個吧。」彩霞無非是希望主子在這方面能多上點心。

    她笑睇婢女一眼。「王爺定是知道我最近很忙,為了體貼我,才沒有到順心園來,好讓我專心打官司。」

    彩霞嘆了口氣。「等王爺再也不來了,看夫人還笑不笑得出來。」

    「那就到時再來煩惱吧。」方怡還是一笑置之。如果真是那樣,那也表示兩人的緣分真的盡了,也只能想開一點,因為日子還是要過。

    等到夜深,她決定明天一早就去大理寺打听看看,要是張家使出什麼詭計來,也能事先想好對策。

    想著,她閉上眼,沒多久便睡著了。

    今晚的月色忽明忽暗,透著不安的氣氛,冷不防的,方怡被外頭的吼叫聲和奇怪的金屬聲響給吵醒,她揉著眼坐起身,心想這麼晚了,其他人怎麼還沒睡?她披上長褙子,點亮桌上的燭火,打開門來直接罵人。「這麼晚了,你們在吵——」

    話還沒說完,大發的低咆聲就先傳來。「夫人,快進房里去!」

    她心頭陡地一震,這才看清外頭的景象,不只大發,就連阿泉都手持兵器,正和蒙面黑衣人交手。

    她從來不知道他們會功夫,而且看起來很厲害,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彩霞、碧玉!」方怡馬上想到其他人,急得大喊。「徐嬤嬤呢?」

    听見她點名,兩個婢女從另一頭爬了過來,臉上都掛著淚水。「夫人,咱們在道兒……徐嬤嬤嚇暈過去了,不過沒有受傷。」

    方怡見她們沒事,才吁了口氣。「快點進來!總共有幾個人?」

    「奴婢看到三個。」

    「有四個。」

    兩人搶著開口。

    「柳伯最先發現有賊人闖進來,他才大叫一聲,就被砍了一刀……」碧玉不由得哭了出來。「不知道怎麼樣了?」

    彩霞嚇得直發抖。「要不是有大發和阿泉在,咱們都死定了。」

    碧玉直點著頭。「我真的嚇了一跳,平常看他們傻乎乎的,話也不多,想不到武功這麼高,真是人不可貌相。」

    「多半是某人派來的。」方怡真要感謝那個男人,不管是監視還是保護,今晚都多虧有他們在。「對了,趕快用桌子擋住門,不要讓他們進來!」

    這時「砰」的一聲,房門已經被人踹開,兩個婢女同時發出驚叫。

    「是張家派你們來殺我的?」方怡鎮定地問,如果只是小偷或強盜,要的應該只有錢財,不至于會殺人。

    「去問閻羅王吧!」蒙面黑衣人啐道。

    方怡兩手抓起距離最近的繡墩,擋住對方的劍,兩個婢女一邊尖叫,一邊拿起桌上的茶壺、茶杯就扔過去。

    「找死!」蒙面黑衣人發起狠來,一腳踹倒一個。

    「你們要殺的是我,不關她們的事!」方怡顧不得害怕,將繡墩扔上前,大聲斥道。她氣自己只想到羅家人的安危,卻沒料到自己也成為目標。

    蒙面黑衣人冷哼一聲。「屋里的人全都得死!」

    看對方的劍揮了過來,方怡出于本能,馬上抬起左手,擋在面前防御,在婢女的驚呼聲中,被劃了一刀。

    好痛……她往後踉蹌,倒在地上,耳畔似乎听到一聲細微的聲響,好像有什麼東西碎掉了。

    「夫人!」阿泉已經解決掉外頭的蒙面黑衣人,沖進來救人。

    彩霞淚流滿面地爬到主子身邊。「夫人受傷了。」

    「得先幫夫人止血。」碧玉掏出手巾按在主子的傷口上,手卻抖個不停。

    這時大發也奔進來幫忙,經過一陣打斗,兩人終于解決掉所有的蒙面黑衣人。「四個賊人都死了。夫人傷得如何?」

    「我還好,你們快去看看柳伯的傷勢。」方怡被兩個婢女從地上攙扶起來,心里掛念著老門房的生死。

    「是。」阿泉和大發合力把黑衣人的尸體扛出去,想到今晚的事得立刻稟告攝政王。

    半個多時辰後,齊硯表情嚴肅地來到東離宮,值班的太監見到他,認出是鐵心營的人,便保持原本的姿勢,偷偷打了個呵欠。

    「啟稟王爺——」齊硯深吸了口氣才出聲。

    床上的季君瀾幾乎是立刻醒來。「進來。」

    齊硯推門進房,無聲來到床前,單膝下跪。「屬下得到消息,方才有四名賊人闖進順心園,結果……夫人受了傷。」

    床帳被人用力揭起,露出季君瀾布滿寒霜的俊臉。

    「賊人呢?」他寒聲問道。

    「當時為了救人,加上事態緊急,大發他們出手重了些,沒有留下活口,不過四人武功都不弱,並非普通盜賊。」齊硯還是盡力為大發和阿泉說話。

    季君瀾下了床,雖然心急如焚,不過口氣听來依舊沒有太大的起伏。「她傷到哪兒?」

    「屬下只知是皮肉傷,並不嚴重。」

    他朝外頭嚷道︰「來人!垢轎!」

    「是!」外頭的太監立刻回道。

    當季君瀾趕到順心園,只見宅子里燈火通明,四具尸體就躺在院子里,大發和阿泉朝他單膝下跪,等待領罰。

    「查出他們的身分,將功折罪!」季君瀾下了指示。

    「是,王爺。」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道。

    季君瀾進了寢房,冷眸掃向一地狼藉和斑斑血跡,再睨向半坐半臥在床上的女人,真不知該罵她還是抱她。

    「你們都下去!」

    彩霞和碧玉馬上縮著脖子退下。

    「王爺……」方怡眼圈泛紅。

    他的心馬上軟了,在床沿坐下,先檢查她的傷勢。「還是讓御醫過來看看?」

    「已經先請大夫看過,只是皮肉傷,沒有傷及筋骨,不過……」她轉身從枕下拿出了一樣東西。「你送我的玉鐲斷了。」

    瞅著斷了好幾截的玉鐲,季君瀾非但不心疼,反而覺得欣慰。「有它幫你擋災,保住這條小命,也算是值得了,你要真的喜歡這玉鐲,本王再買十只、二十只給你都無所謂,只求你平平安安。」

    方怡听得心口泛甜。「沒想到王爺這麼肉麻,我都快起雞皮疙瘩了。」

    「若不是你,本王還不屑說。」他捏了捏她的下巴。「這次只是小傷,誰知還會不會有下回?」

    她偎進季君瀾的懷中。「王爺就別罵我了,至少今晚不要。」

    「本王都被你嚇得少活好幾年,就不能罵幾句嗎?」季君瀾撫摸著懷中的柔軟身子,繃緊的神經終于放松。

    「我真怕再也見不到你……」就算她之前死過一次,可想到差點被殺,還是受到很大的驚嚇,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季君瀾用力收攏雙臂。「本王還以為你什麼都不怕。」

    「我是人,當然也會害怕,想到萬一我死了,王爺看到我的尸首,不知會不會掉幾滴眼淚?」

    「不準說這種話!」他不悅地斥道。

    方怡抹了抹淚。「王爺曾經哭過嗎?」

    「……母妃死時曾有過。」季君瀾有些別扭地承認。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王爺可別太難過了。」她原本就不該穿到這里來,誰曉得哪一天又莫名其妙地離開。

    「別再說了!」他不愛听。

    「好吧!只是我千算萬算,真的沒想到張家的人會這麼狠毒,除了他們,我想不出還有誰會恨我恨到想要置我于死地,大概是知道打不贏官司,干脆派人來殺了我,永絕後患。」方怡想到這里就一肚子火。

    季君瀾冷著臉孔。「如果真是他們,本王不會就這麼放過他們。」

    「王爺別急,要動他們也得等我的官司打完。」她忙道。

    他皺眉。「你還要打?」

    「當然,張家現在是狗急跳牆,才想要我的命,我更要在公堂上替那些受害的姑娘討回一個公道,讓天下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行,別以為有個當官的爹就能為所欲為。」方怡從來不知道自己的正義感這麼強,大概是因為大周朝對女人太不公平,實在讓人看不下去。

    「你若身為男人,肯定會是個好官。」季君瀾失笑。

    方怡白他一眼。「說不定以後女人不只可以當官,也可以當皇帝。」

    「別胡說!」他瞪道。

    她親了下他的面頰,成功地撫平男人的怒氣,這才感到倦意襲來。「我好累,想睡了,王爺也躺下來……」

    季君瀾和衣躺在她身邊。「睡吧。」

    「在我醒來之前,都不準走。」方怡閉上眼喃道。

    他撫著她的發,只有這個女人敢命令自己。「好,有本王在這兒,沒人傷得了你,安心地睡吧。」

    「嗯。」她一下子就睡著了。

    凝睇著她的睡臉,季君瀾才有余裕整理心情。他徹底明白自己有多不想失去這個女人,想要與她白頭到老。

    他愛她。

    愛對他們這種身分的人來說,太過不切實際,只有平民百姓才會把這個字放在嘴邊,但若不是愛,又找不到其他字眼來替代。

    季君瀾就是愛她的獨一無二,愛她的與眾不同,才能深深地打動自己的心,這種激越的情感是過去不曾有過的。

    「如果要你當本王的王妃,你可願意?」他的口氣听來有些不確定,因為對象是這個女人,不禁有些惶惑不安。

    寡婦這個身分很容易抹消,何況等她當上攝政王妃,誰敢當面質問?加上皇上也欣賞她,肯定會喜歡這個叔母。

    「……若敢拒絕,本王就把你關起來。」季君瀾不允許她離開自己,就算恨他、惱他,也要將這個女人綁上一輩子。

    方怡睡得正香,沒听見他求婚的方式有多麼專制霸道,否則定要跟他辯一辯什麼叫「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

    天亮之後,開陽書肆的蘇老板正好有事前來,得知她昨夜險遭毒手,回去之後馬上以號外的方式將這樁最新消息報導出去,雖然小龔上沒有明確寫出是張家所為,但字里行間隱晦地道出凶手是受誰唆使,小龔不僅立刻搶購一空,甚至還有「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粉絲跑到張家丟石頭抗議,就連大理寺門外也開始聚集不少民眾,要大理寺卿出面主持公道。

    百姓們的怒氣如野火燦原般,就連深居內宮的太後娘娘也听說了,更別說小皇帝。

    季昭可沒想到張家父子竟然如此卑劣無恥,親自下了口諭,要大理寺徹徹底底地查清楚,若真屬實,絕不寬貸。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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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方怡卻被禁足在家養傷,不過她可沒忘記捎個口信給羅家人,要他們別太擔心,官司照樣進行,她絕不跟惡勢力低頭。

    只是沒想到會因禍得福,之前死也不肯出面作證的四位受害姑娘,居然陸續找上門來,見她這個訟師只是幫忙打官司就受到波及,但不因此退縮,令她們感到汗顏,紛紛挺身而出,並委托她寫狀紙,正式提出訴訟,要讓張叔寶受到應有的制裁。

    大理寺決定重新開堂審問,派人通知原告和被告,不過張家卻說張叔寶臥病在床,無法上公堂應訊,分明是故意推拖,只得把日子再延後七天。

    七天之後,依舊得到同樣的回答,大理寺卿這回學聰明了,請了兩位御醫前往張家,是不是在裝病,只要把個脈便知,因此馬上就戳破對方的謊言。

    這次開堂審案可謂是盛況空前,大家都在等著看張叔寶得到報應,當方怡現身,大家都讓出一條路來,婆婆媽媽們更是關心她的傷勢。

    方怡花了兩倍的時間才得以護著幾位當事人走進公堂,就見被告張叔寶氣色萎靡地站在一邊,包括羅三姑娘在內,其他四位姑娘也全都恨極地瞪著他。

    「升堂!」今天不只是大理寺卿,連大理寺少卿也列席,一同審案。

    「大人,這二十兩是張家給的遮羞費,一文錢不少,民女當初礙于對方的權勢,不得不收下,今天全部還給他們。」其中一名李姓姑娘淚眼婆娑地將銀子往張叔寶身上丟去。

    張叔寶依舊喊冤。「小民根本不認識她們,她們、她們一定是受到陳氏的教唆,故意針對小民而來……」

    驚堂木一拍,大理寺少卿喝斥。「人證物證俱在,從你府上拿到的筆跡也與那兩封信吻合,還敢狡賴?」

    「小民……」他在心里大叫「父親快來救我」。「明明是這些女人一心一意妄想成為張家媳婦,要怪就怪她們愛慕虛榮才會上當!」

    聞言,五位姑娘全都撲上去要打他,旁听的民眾也揮舞著拳頭,打算加入,衙役們連忙維持秩序。

    最後還是方怡出來勸架。「你們打他,說不定他還要告你們傷害,如今當堂認罪,還是請兩位大人作主,相信他們會稟公處理。」這話當然是說給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听的。

    張叔寶從地上跳起來,惡狠狠地指著她。「女人天生就是命賤,除了生孩子,還能做什麼?要是沒有男人,你們根本活不下去!」

    這下可真的把方怡激怒了。「原來張公子這麼瞧不起女人,那麼真是遺憾,你就是被個命賤的女人給生下來的,我可真要替你娘感到不值,她懷胎十月,受盡妊娠之苦,吐得死去活來,還得忍受水腫、脹氣的痛苦,吃不下、睡不好,一只腳都踏進棺材里,才讓你來到這世上,結果你居然在公堂上眨低她。我更加同情以後嫁給你的女子,有你這種丈夫,別說幸福,恐怕一輩子都會過得很悲慘。我還希望不會有無辜的小生命投胎成你的女兒,將來恐怕還會被當成禮物來送人,哎呀!好可憐的孩子,光是想象就好心疼……」

    張叔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我什麼時候眨低我娘了?」

    「你娘不是女人,難道她是個男人?」方怡怒道。「張公子千萬不要小看女人,沒有女人,天下會大亂,也不要小看生孩子,它是這世上最神聖的事,萬一女人不生孩子,沒有子嗣,看你們男人急不急。」

    外頭的百姓听了也不禁點頭如搗蒜。

    張叔寶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你……」

    方怡凜著臉,繼續道︰「還有,如果想要殺我,別派府里的護院,你以為蒙面就不會被人認出來?不過沒想到的是,你派來的人還反過來被我府里的人給殺了,這種行為算是自衛,相信兩位大人不會追究才是,這筆帳可不會就這麼算了。」雖然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但是當季君瀾派人調查,得到證實,還是氣到吐血。

    一听,張叔寶雙腳發軟,跌坐在地。

    「好個嘴利的刁婦!」這時,張晉全一身官服,威風八面地踏進公堂。

    見到父親來了,張叔寶馬上精神大振。「爹!快救救孩兒!」

    張晉全看著堂上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稍稍放低姿態,拱起雙手。「是本官教子不嚴,願意賠償這幾位姑娘,保她們這輩子衣食無虞,死去的姑娘也會給她的家人一筆安葬費用。」

    「沒錯、沒錯!」張叔寶在旁邊直點頭。

    方怡沒有說話,就看著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看他們敢不敢當眾官官相護,門外的百姓也一樣睜大眼楮在看。

    「案子還在審理,請張大人站到一旁。」大理寺卿和他在朝為官多年,也算有私交,但這件案子連皇上都驚動了,可不能有半點循私,否則連自己都會有事。

    「張叔寶,還不跪下?」

    張叔寶連忙用目光向父親求救。

    兒子再沒用,也是自己親生的,張晉全使了個眼色,要他稍安勿躁,然後又拱手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但是這幾位姑娘都還年輕,將來還能嫁人,要是把事情鬧大,反而有所不利,本官也不樂見,不如見好就收。」

    「張大人是替令郎認罪了,所以打算撒銀子,來個息事寧人?」方怡朝在座的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福了個身。「兩位大人可都听見,也全看到了吧?」

    張晉全低哼一聲。「認罪又如何?那位王姓姑娘又不是小犬所殺的,是自己想不開才懸梁自盡,這些姑娘主動投懷送抱,又能怪我兒把持不住美色的誘惑嗎?這種不知檢點的女子,怎配當張家媳婦?」

    幾位姑娘听了都氣得直哭。

    方怡真的是忍無可忍。「原來張大人是這麼教育兒子的,千錯萬錯都是別人的錯,都是別人家的女兒該死。民婦真是開了眼界,真不曉得你這個堂堂四品官是怎麼當上的,把書都念到背上去了?回去之後應該把養不教、父之過這六個字罰寫一萬遍,令郎的所作所為都是被你寵出來的!」

    「沒想到你這刁婦如此猖狂,竟敢對本官無禮,要知道對本官說話放肆,就是對皇上不敬。」張晉全態度傲慢地回道。

    張叔寶一派得意洋洋。「哼!我爹可是小皇帝黨,這下怕了吧?」

    「你指的小皇帝是誰?」方怡冷笑。

    他順口回道︰「就是當今皇上。」

    「皇上就皇上,還加個小字做什麼?難道是認為皇上年幼可欺,隨便唬弄個幾句,就會相信你們的鬼話?」方怡嗤之以鼻地道。

    「你不要隨便誣陷!」

    「明明是你自己親口說的,不然你問問大家,小皇帝是不是你說的,請大家來評評理。」她索性問向大理寺門外的百姓,每個人都點頭,說他們真的親耳听到,{}讓張叔寶嘴巴一開一合,找不出話來反駁。「當今皇上生性純善,能夠明辨是非,一定會替老百姓作主,而不會站在你們那一邊。」

    張晉全揚起下巴。「你這無知刁婦,敢隨本官去見皇上嗎?」區區一名寡婦,只要嚇唬嚇唬她,保證不敢再強出頭!

    讀取到對方的想法,方怡笑得更加燦爛。「要去見皇上嗎?那真是太好了,民婦自知身分卑微,不敢妄想一睹龍顏,既然張大人願意帶民婦進宮,正好可以告御狀,恭請皇上作主。」

    他沒想到會得到反效果。「你就不怕?」

    「怕什麼?民婦不怕皇上,反倒怕張大人又派人來暗殺。」她收起笑靨,看向堂上的兩位大人。「這件案子被告已經當堂認罪,該如何判決,全靠大理寺如何平息眾怒,讓百姓心服口服,若大人做不到公正無私,那麼民婦只有告御狀了。」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神色一正,此刻也都不得不佩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勇氣。

    「陳娘子不用告御狀,皇上早已下了口諭,不會袒護任何人,絕對要還老百姓一個公道。」大理寺卿這句話也是在對張家父子說。

    張家父子不由得臉色大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方怡屈膝福身,口氣誠敬,門外的百姓也跟著跪下高喊。

    「爹快救救我……」張叔寶慌亂地哭道。

    張晉全想到右相閉門不見,肯定也是早就得知聖意,所以不敢蹚這個渾水,眼看大勢已去,也六神無主。

    驚堂木又被重重拍下,大理寺卿喝問︰「被告張叔寶,還不認罪?」

    張叔寶揮舞著雙手。「我不服!我根本沒有做錯!是她們活該被騙——」

    「來人!」大理寺卿低喝。「杖打二十大板!」

    張叔寶哭叫一聲。「爹!」

    「我兒可禁不起杖刑……」張晉全代子求鐃。

    大理寺卿命令。「不認罪就打!」

    「哇啊!」張叔寶的慘叫聲響起,卻是大快人心。「小民認罪……全是小民干的……別打了……」

    見他親口認罪,方怡一面凝听著判決,一面看著幾位淚流不止的姑娘,總算不辱使命,盡管失去的清白再也回不來,但往後不必再暗自垂淚。

    張家不只因為張叔寶得面臨十二年的刑期,還得賠償羅三姑娘等人,包括死去的王姓姑娘,每人三百兩銀子,隔天皇上還下了道聖旨,摘了張晉全的烏紗帽,除了替方怡報仇,更不容許朝中有這種惡官存在。

    這場官司雖然打得辛苦,還挨了一劍,方怡最後也只有一人酌收三十兩,但是得到不少經驗,收獲頗豐。

    長春宮內,隔著一道珠簾,太後今天的心情顯然很好,連說話的口氣都帶著幾分調促。

    「哀家已經听皇上說了,這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居然是十三弟的妾室,真是令人意外,哀家還以為依十三弟的性子,應當偏愛文靜嫻淑的女子才是。」

    季君瀾不太習慣跟人談論自己的私生活,更沒想到還是出自太後之口。「讓三嫂見笑了。」

    「這次的官司可是人盡皆知,哀家對這位陳氏真的越來越有興趣,很想當面見上一見,我打算在天壽聖節這一天邀她進宮,十三弟應該不反對吧?」太後還是先問問他的意見。

    季君瀾怔愕了下。「陳氏不懂規矩,就怕言行無狀,冒犯了三嫂。」

    「哀家什麼場面沒見過,還怕會被冒犯嗎?你就把她帶進宮來——」她口氣一整,略略施加壓力。「還是攝政王擔心哀家會對她怎麼樣?」

    頭一次見十三弟如此保護一個女人,看來陳氏不光只是個妾。

    「臣不敢。」季君瀾起身回道。

    太後輕笑兩聲。「看來十三弟真的很中意她,該不會也是因為她,才遲遲不願迎娶王妃?這可是兩碼子事,十三弟應該很清楚才對。」

    這話無疑是在試探,季君瀾心口一沉。

    「听說她原本是個寡婦,要來當妾也罷,若要正式迎娶,可是難杜悠悠眾口……攝政王應該懂哀家的意思吧。」太後的語氣警告意味濃厚。

    「是。」時機未到,還不能提。

    她點了點頭。「明白就好,那便這麼辦了,在天壽聖節那一天,帶她一起進宮來讓哀家瞧一瞧。」

    季君瀾也只能答應了。

    「等天壽聖節過了,接下來也該把十三弟的婚事辦妥,迎娶王妃之事不能再拖下去,哀家這兒有幾位一時之選,都是才貌雙全、門當戶對的姑娘,哪天宣她們進宮,十三弟跟她們說說話,從中挑一個喜歡的。」讓他自己來選,免得將來怨自己,她這個當嫂嫂的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季君瀾收緊下顎。「臣不急……」

    「是哀家著急總成了吧?」她有些不高興了。

    太後這句話讓季君瀾不得不閉上嘴。

    「唉!撫家就只能冀望你和十一弟了,哀家也已經派人去找十一弟,務必要他立刻回來,總不能一直把王妃晾在王府,這也太可憐了。女人的青春可不能就這麼耗費,得趁年輕多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娃兒,否則哀家可對不起列祖列宗。」說著,太後揉了揉太陽穴,頭都疼了。「十三弟就別再拖了。」

    出身皇室,季君瀾比誰都明白子嗣有多重要,但他只想要順娘幫自己生的孩子,王妃的位置也只有她有資格坐,可問題是要如何讓太後同意婚事,看來也只有等待契機出現。

    或許這個契機只有讓順娘自己去創造,如果天壽聖節那一天,她能夠討太後開心,說不定就有機會,可偏偏那個女人不屑趨炎附勢,說話又太過直白,別把人氣死就不錯了。

    「本王居然也會束手無策……」季君瀾苦笑一聲,既找不到理由把妾扶正,何況順娘還是個寡婦,大周朝禁止寡婦再嫁,光這一點就失去資格。

    他可以無視任何人反對,看誰敢當面指責自己的不是,但又不能不尊重太後的意見。

    而他在這一頭煩惱到頭發都快白了,那個沒良心的女人倒是過得挺快活的,听說羅家的官司勝訴之後,生意接不完,還有不少婦女慕名而來,令季君瀾都忍不住嫉妒起來。

    當晚,季君瀾來到順心園,當然事先已經派人知會過一聲,結果見她還在書房忙著,俊臉一沉,全身散發出寒氣。

    「夫、夫人……」兩個婢女都快被凍死了。

    方怡這才警覺到屋內的氣溫陡降,連忙把資料收一收。「王爺。」

    見她漾著甜笑過來,季君瀾哼了哼。「終于發現本王來了?」

    方怡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誰惹王爺生氣了?」

    「當然是你。」他瞪道。

    「還請王爺恕罪。」方怡盈盈地朝他福身。

    季君瀾一把將人撈進懷中,垂眸看著她唇畔那抹笑意。「三月初九那天是皇上的天壽聖節,也就是九歲的生辰,太後已經下了口諭,要你那天隨本王進宮,她想見見你。」

    她呆了一下。「太後為何要見我?」

    季君瀾環著她的肩,一起走出書房。「听多了‘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傳聞,自然會對你感到好奇,又知道你和本王的關系,才允許你隨同進宮,到時不該說的話可別亂說。」

    「敢問王爺,什麼叫不該說的話?」她笑諭。

    他故作冷峻地橫睨。「你心里明白。」

    方怡噴笑一聲。「是,那天我會謹言慎行,絕不給你丟臉。」

    「本王不怕丟臉,就怕你說話太過直接,把小命給丟了。」季君瀾擔心她不懂得看場合、看對象說話,冒犯太後而遭受到處罰。

    她半開玩笑地說︰「原來王爺這麼愛我,我一定會好好珍惜這條小命。」

    季君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雖然面無表情,但是並沒有否認,這個結果讓方怡吃了一驚,偷偷地觀了下身旁的男人。

    「王爺說話啊?」

    他伸手推開寢房的門。「要本王說什麼?」

    「就說只是舍不得我死,跟愛不愛無關。」因為上輩子父母離異,加上老媽的工作,方怡見多、听多了,一向理性,只要覺得彼此不適合,說分手就分手,絕不留戀,但這次遇到的對手太強大,看來將來就算受了委屈,也會往肚子里吞,一點都不像她。

    「你怕什麼?」季君瀾往床沿一坐,將她拉到大腿上才開口。

    方怡只是將頭靠在他胸膛上,默不坑聲。

    「你不希望得到本王的愛?」他很清楚她在想什麼。

    「如果我說不希望,一定是腦子不正常。」方怡苦笑一下。「我想要王爺的愛,但又非常害怕。」

    他親了親她的發頂。「沒什麼好怕的,你說的事,有哪件本王沒答應的?」「就因為王爺太疼愛、寵溺我,才令人害怕。」方怡嗔惱地怨道。「所以全是王爺的錯。」

    季君瀾好氣又好笑。「都是你有理。」

    「那當然。」她笑倒在他懷中。

    「好大的膽子,竟敢指責本王的不是——」他將方怡壓在身下。「該罰!」

    她嬌笑地勾住他的脖子。「王爺可要溫柔點。」

    「本王從來不是鄰香惜玉的男人,保證讓你三天下不了床。」

    「誰輸誰贏還不知道呢!」話才說完,她一把將季君瀾推倒,跨坐在他身上,望進對方微訝的眼神。「王爺接招吧!」

    「可別讓本王失望了。」他嘴角抽動兩下,勉強忍住笑意。

    「我有讓王爺失望過嗎?」雖然沒用過這種體位,不過想象力勝于一切,他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消磨。

    季君瀾忍不住又想笑了,好像只要遇上這個女人,整個人都放松了,沒有尊貴的身分橫亙其中,她也不會想過要從自己身上得到利益,在她眼中,自己就只是個男人。

    方怡俯下頭吻他,這個晚上,她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身下的男人,但也累死自己,反倒是季君瀾對她昨晚的表現相當滿意,也不介意被壓在下面,讓方怡當場改變心意,決定每天運動,把體力練好。

    到了三月初九這天,方怡一早就乖乖地任由婢女幫她梳妝打扮,這回是為了皇上的生日派對——不是!是天壽聖節的宴席,跟之前幾次進宮不一樣,不只會看到太後,也會見到幾位太嬪,更別說皇親國戚,馬虎不得。

    巳時過了一半,宮里的轎子抵達,方怡帶了彩霞和碧玉一起出門,心情難免會緊張,畢竟這種大場面很少有機會踫上。

    待轎子進了紫金城,來到長春宮,她下了轎,好奇地打量。「這就是太後住的寢宮?」

    「夫人別東張西望。」彩霞小聲提醒。

    方怡這才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跟著太後指派來接她的女官往前走。

    接著女官要彩霞和碧玉在外頭等候,然後領著方怡跨進門檻,走了十來步才停下腳步。「啟稟太後娘娘,陳氏帶到。」

    太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陳氏,快上前跟太後娘娘請安。」女官轉身對她說道。

    方怡深吸了口氣,上前兩步,朝眼前看來大約三十多歲的貴婦屈膝見禮。「順娘見過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來吧!」太後矜貴地啟唇。

    她又深吸了口氣。「多謝太後。」

    「賜坐。」

    「順娘不敢。」方怡謙卑地回道。

    太後有些似笑非笑地睨了下她。「今日要你進宮,只因為你這‘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為百姓們伸冤,幫無辜的婦女討回公道,哀家才會以禮相待,所以你不需要跟哀家客氣。」

    若只是攝政王的妾,可是連想都別想得到這番殊榮。

    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方怡也就不客氣了。「多謝太後。」

    「哀家真的很好奇,你怎麼會想到要當訟師呢?」太後見她年輕貌美,但眼神坦然正派,也就多了幾分好感,不過表面上還是不露半點痕跡。

    方怡盯著太後的雙眼。「順娘也是在陰錯陽差之下才成為訟師,但最大的原因還是在于大周朝的婦女受到太多不平等待遇,在家族中居于弱勢不說,在男人眼底更是隨時可以被替換,除了暗自垂淚,沒有人會伸出援手。

    同樣身為女子,順娘實在看不下去,總要試試看是否能為她們做些什麼。」

    聞言,太後問︰「你所說的不平等待遇是指什麼?」

    「好比說同意夫婿納妾這件事,就算再心如刀割也不能反對,否則就是善妒,還有七出中的無子,天底下有哪個女人不想為丈夫生孩子?但偏偏老天爺讓她的身子天生無法順利受孕,更別說那些被休離的婦人,再也見不到留在前夫家中的親生骨肉,母子不能相見的人倫悲劇實在令順娘難以認同。」想到最近接到的案子,方怡不禁有感而發。「不只被休的婦人,就連被逐出門的寡婦也有權利回去探望自己親生的孩子,世上沒有人可以拆散他們,太後娘娘認為呢?」

    太後點了點頭。「母子連心,確實應該通融。」

    「太後娘娘說得是。」方怡眼楮一亮。

    太後又看了看她,眼神多了抹深意。「你既然會替正室因為夫婿想要納妾這件事而抱屈,那麼是否也想過攝政王總有一天要迎娶正室,而身為妾室的你,是否會因為讓未來王妃暗自垂淚而感到後悔?」

    正中要害!

    方怡心髒瞬間刺痛了下,太後不愧曾是後宮之首,果然身經百戰。

    「太後娘娘責備得好,順娘確實想過未來王妃的心情肯定不好過。」她有些苦澀地回道。

    「你肯幫那些受到委屈的婦女討回公道,難道就不該幫未來王妃著想?她會樂見自己的夫婿寵愛小妾?」太後一路追殺,硬是將她逼入死胡同。「就算不住在王府,你以為自己的存在就不礙眼?」

    一時之間,方怡不知該如何反駁。

    難道就說愛上了,她也沒辦法?或者她也想分手,但又舍不得?甚至推說是王爺不準她走?這些借口只會讓人覺得好笑。

    「真是針針見血,順娘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來說服太後娘娘,當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就會變得不再客觀,變得旁徨不安,還夾雜著私心……」方怡唇角泛起苦笑。

    「但是順娘不會逃避,會好好思考這個問題。」

    太後這番話像是打了她一巴掌,痛到整個人清醒過來,她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听到這個回答,太後只是端詳著她,但是方怡並沒有退縮,依舊凝望著對方的雙眼。

    片刻之後,太後才重新啟唇,主動換個話題,聊起去年施粥助人的事,讓小皇帝起而效法,直夸她做了好事。

    方怡不敢居功。「皇上有這分心意,百姓都感受到了,他將來一定能成為明君,留下千古美名。」

    「說得好。」太後贊同地頷首。

    接下來又聊了幾句,由于還有其他皇親國戚的女眷等著來跟太後請安,方怡這才由女官領著離開長春宮。

    「夫人是怎麼了?」碧玉見主子臉色沉重,問向身邊的彩霞。

    彩霞搖了搖頭,也不知道。

    在女官的帶領之下,她們來到甘泉宮。「皇上吩咐過,擔心在宴席上無法單獨和你說上話,務必要你過來。」

    方怡謝過對方,很快便見到小皇帝。

    「你可來了!」季昭咧著嘴笑道。

    她上前見禮。「祝皇上萬壽無疆、壽與天齊。」

    季昭听了直嘆氣。「連你也說這兩句,听都听膩了,也不想想我才九歲,等老了再說也不遲。」

    「因為這兩句最不會出錯,大家當然都這麼說了。」方怡一臉笑不可抑。「那皇上想不想听听別的?」

    他小臉發亮。「當然想了。」

    「那麼我就祝福皇上九歲生辰快樂,許下的每個願望都能成真,可以健健康康地長大,將來成為百姓仰慕尊敬的好皇帝。」她笑吟吟地說。

    「這個我愛听,你果然跟別人不同。」季昭很滿意地笑道。

    方怡上下打量他。「皇上似乎又長高了?」

    「那是當然了,我要快點長得跟十三叔一樣高,還要像他那樣光是用眼神就可以震懾四方。」這是他的願望之方怡佯嘆一聲。「那可不容易。」

    季昭挺起還有些弱的胸膛。「我會努力的。對了!我有去大理寺旁听審案的過程,你在公堂上對張家父子說的話,真是大快人心,有好幾次我都想沖進去,跟著你一起罵4」

    「多謝皇上……」方怡正打算提出一些建議,最好先設個家事庭,讓婦女不必上公堂就能解決家庭紛爭,不過還來不及說,就被桂公公打斷了。

    「皇上,時辰差不多了。」桂公公開口提醒。

    「知道了。」季昭一臉無奈地說。「我還有別的事,十三叔又在忙,不如讓人帶你到御花園走一走。」

    方怡不免有些遺憾,但又想來日方長,下次還有機會。

    于是女官帶她來到御花園,她找個地方坐下,沒有心情欣賞難得一見的皇家園林風光,忍不住又想起太後說的話。

    她以為自己和未來王妃各過各的日子,互不干涉,只要不對外公布她和攝政王之間的關系就無妨,但是她騙不了自己,往後她要拿什麼臉去幫那些不得不和別的女人共事一夫的正室?

    太後這巴掌打得真重!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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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當季君瀾抽出空,來到御花園,就見她一臉落寞,甚至露出決要哭出來的表情,眉頭不禁也鎖緊了。

    「王爺。」女官見到他來,趕緊行禮。

    方怡倏地回過神來,收起愁容,漾開笑靨。「王爺忙完了?」

    今天這個日子,他這個攝政王肯定不會太輕松。

    「太後跟你說了什麼?」季君瀾也不拐彎抹角。

    方怡笑彎了唇。「我可是有牢牢記住王爺的吩咐,不該說的一句都沒說,太自然不會對我怎麼樣。」

    「那麼方才為何露出那種表情?」他不信。

    他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頰。「很悲傷、很難過……」

    聞言,方怡眼底先是閃過錯愕,然後自嘲地笑了笑,原來她的心事已經明顯到一眼就讓人看出來。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累了……」她柔順地倚在他的肩上,原本跟在身旁的女官和兩個婢女都很有默契地走遠一些。

    季君瀾不相信真是這個理由,不過就算她不說,他也有辦法知道。

    「不管發生何事,都有本王頂著。」他輕攬著她的腰,話中滿是深情。

    她眼眶一紅,幾乎要落淚。「王爺真是越來越會哄女人開心,這可不是好現象,我寧可像剛認識王爺那樣,整個人像座冰山似的,稍微踫一下就會凍傷手,卻更讓人想要調戲一番。」

    「這種話本王也只會對你說。」他捏了捏方怡的下巴。「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分榮幸。」

    方怡笑到眼底閃著淚光。「那真要多謝王爺恩寵。」

    「明白就好。」季君瀾倨傲地回道。

    她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心情總算好多了,反正煩惱不可能一下子就解決,不如留到明天以後再說。「王爺可否陪我在御花園走走?」

    季君瀾牽起她的手。「本王正好帶你去一個地方,本王小時候最喜歡躲在那兒,讓所有的人都找不到,最後還驚動了母妃,听到母妃的呼喚,才趕緊跑出來。」他回憶著童年最無憂無慮的那段時光。

    「真的好難想象王爺也有頑皮的時候……」方怡興致盎然地拉著他就跑了起來。「快點帶我去看看!」

    見她笑得整張臉蛋都在發光,笑聲自然奔放,完全不在乎別人的眼光,季君瀾的腳步也跟著輕盈起來。

    女官看著攝政王任由小妾拉著跑,瞪大雙眼,下巴已經掉到胸口,不禁又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倒是彩霞和碧玉沒有太意外,只要遇上她們這位夫人,就連天生冷情的攝政王也會化為繞指柔。

    「咱們要不要跟上去?」她們問向女官。

    女官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我看就待在這兒等吧。」

    「說得也是,還是別去打擾。」兩個婢女點頭贊成。

    當晚,天壽聖節的宴席上,方怡並沒有被安排和季君瀾坐在一起,而是以「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身分坐在另外一頭。她是攝政王的妾室這件事,也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由于她身邊坐的都是王公貴族的女眷,當她們得知眼前這位年輕婦人就是聲名遠播的「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都不斷投來好奇的目光,似乎想要攀談,卻又有所顧慮。

    方怡讀取到她們的心里話,不想攀權附貴,只是點個頭,表示一下善意。

    「皇上駕到——太後娘娘駕到——」

    所有的人皆起身迎接,季昭攙著太後的手來到主位,稚嫩的臉上看似鎮定,但還是透出一絲緊張。「平身!」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太後朝眾人回道。

    當小皇帝和太後落坐,大家才重新坐下。

    「臣敬皇上一杯。」某個王公貴族帶頭舉杯,其他人也跟著舉杯。

    听他們念著「洪福齊天」、「福體康泰」之類的吉祥話,方怡雙肩聳動,拚命忍住笑,不期然地瞥見一道熟悉的視線,就見季君瀾警告似地看著她,只好努力把笑意咽下去。

    待大家敬完酒,御膳房開始上菜,她心想終于可以開動,她都快餓死了。

    「……太貴妃到!」

    這時外頭的傳報令殿內的人一陣錯愕,開始竊竊私語。

    季昭下意識地看向十三叔,他們都在等太貴妃有所行動,沒想到太貴妃會選在今天露面,究竟是單純來為自己祝壽,還是……

    他從座椅上起身,上前迎接。

    「哀家還以為她不會來。」太後一臉訝然。

    太貴妃穿著一襲隆重的命婦服飾,手上捧著食案,食案上擺了一只白瓷湯盅,在江嬤嬤以及幾名宮女的簇擁之下進入殿內。眾人不禁詫異,才四十左右的太貴妃,臉上未見皺紋,卻是滿頭白發,想必是因為喪子之痛而憂思過度。

    看著小皇帝怔愕的表情,太貴妃眼底隱約閃動著意味不明的光芒。「今日是皇上的天壽聖節,真是可喜可賀,哀家親手熬煮了一鍋錦繡玉菇湯,前來祝福皇上龍體安康。」

    「多謝太貴妃。」季昭回過神,回頭命桂公公接下湯盅。

    太貴妃不等桂公公接過,逕自走到太後面前,先行禮請安,接著將食案擺在小皇帝的桌上,又從江艘嫂手上接過空碗和白瓷湯匙。江嫂嫂屏住氣息,低垂著頭,又退回一旁,等待著期盼多年的結果。

    所有的人都在看著,包括方怡在內,原本她只是單純好奇,想要看看太貴妃的長相,誰知才看了一眼就讀取到對方的心里話,更被嚇了一跳,連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也沒注意。

    本宮的兒子若還活在世上,肯定也與他一般高了,為何本宮的兒子不能像他這般正常健康?孩子一定很怨恨我這個母妃,不過母妃很快就會去找你了……

    方怡在不知不覺中站起身來,緊盯著太貴妃的一舉一動。

    待季昭回到座位上,就見太貴妃親手盛了一小碗錦繡玉薛湯呈上前。「皇上請用。」

    「多謝太貴妃。」季昭就要伸手接過。

    「雖是太貴妃的心意,但還是得先驗毒。」季君瀾連忙出聲制止,因為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從不踏出佛堂半步的太貴妃突然露臉,而且還親手炖煮湯品?可若里頭下了毒,在眾目睽睽之下讓皇上喝下,自己也難以脫身,她真會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太貴妃一臉驚愕。「攝政王是說哀家意圖毒害皇上?」

    「這是規矩,就連太後賞賜也一樣。」季君瀾正色回道。

    太貴妃輕嘆口氣。「也是哀家糊涂,差點忘了宮里還有這條規矩,還望攝政王見諒,就驗那盅湯吧。」

    于是,負責驗毒的御膳房太監上前,從盅內g了幾口湯到碗里,再當著所有人面前喝下一口,沒有任何反應,再用銀針試過,也沒有變黑。「回王爺,里頭沒毒。」

    是他多心了嗎?季君瀾瞥了太貴妃一眼,心中忖道。

    而站在另一頭的方怡卻無意間瞥見站在太貴妃身旁的江嬤嬤嘴角揚起陰森的笑弧,心中猛地打了個突。

    湯里當然驗不出毒了,因為毒是在……

    方怡兩手握成拳狀,全身緊繃。

    「皇上請用。」太貴妃再度將手上那一碗湯遞出。

    這次季昭伸手接了過去,執起白瓷湯匙,舀了一口,眼看就要放進口中——

    「皇上不能喝!」方怡大喊。

    季君瀾愕然地看向她,似乎沒想到她會出現這個舉動,其他人也一樣。

    誰也別想阻止哀家!只見太貴妃目光冰冷地掃向她。

    「湯里有毒!」方怡沖上前叫道。

    在場的人全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一向信她的季昭將湊到嘴邊的白瓷湯匙又放回碗中。

    見狀,太貴妃一臉不悅地怒視方怡。「你是何人?竟敢說哀家要獻給皇上喝的湯有毒,該當何罪?」

    事實勝于雄辯,方怡跟之前那位負責嘗毒的御膳房太監借來銀針,在眾人的抽氣聲中,就要放入小皇帝手上那碗湯里。

    「你要做什麼?」季君瀾將手臂橫過桌面,扣住她的手腕。

    方怡堅定地看著他。「相信我。」

    季君瀾一怔,猶豫了下,最終松開手掌。他知道她不是個莽撞無知的女人,想必有她的理由。

    她將銀針放進碗內,再拿出來時已經變黑。

    見狀,季昭雙手一顫,碗從手中滑落,湯也灑在桌面上。

    太貴妃臉色瞬間變得陰沉,趁著眾人來不及反應,拔下插在髻上的簍花金簪,將尖端對準季昭,撲了上去。

    方怡顧不得身分,抱住坐在椅上的季昭,將他往後扯,兩人一起跌在地上,但也讓對方撲了個空,成功爭取了時間。

    剎那間,驚呼和尖叫聲四起,太後作勢上前,不過被身邊的幾個宮女圍住,免得她也出事。

    季君瀾伸手一把箝制住太貴妃的手腕,厲聲質問︰「你瘋了嗎?!」

    眼看主子失手被擒,江嬤嬤心想反正都是死路一條,便抽出預藏的剪子,就要攻擊背對著自己的季君瀾。

    「王爺小心!」方怡大喊,就見季君瀾一個漂亮利落的回身,將江嬤嬤踢飛,在地上翻了幾個滾,當場昏死過去。

    太貴妃頓時面白如紙,知道大勢已去,一切都完了。

    見季君瀾沒事,方怡才松了口氣,扶起還有些驚魂未定的小皇帝。「順娘冒犯了,還請皇上恕罪。」」

    季昭喘了兩口氣。「你救了我一命,哪來的罪?」

    「皇上沒事吧?」太後拒絕宮女的保護,趕過來關心。

    他余悸猶存地回道︰「兒臣沒事,讓母後擔心了。」

    太後忍不住反問方怡。「那盅湯明明已經驗過毒了,為何還會有毒呢?你是如何得知的?」

    「那是因為、因為……」方怡接收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似乎都想要听听她的回答,這才勉強說出一個還算合情合理的理由。「雖然那盅湯沒有毒,順娘卻看到跟在太貴妃身邊的那位嬤嬤臉上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就像在說陰謀快要得逞了,順娘才會靈機一動,心想這毒或許不是被下在湯里,而是抹在那只碗上,所以才會驗不出來。」

    太後听了直點頭。「原來如此……」

    「你竟敢壞了哀家的好事!」太貴妃披著白發,眼神瘋狂地怒吼。

    季昭表情凝重地看著她。「太貴妃為何要殺我?」

    只見太貴妃手上還緊抓著簍花金簪不放,尖著嗓子吼叫。「我兒比你早三天出生……成為皇上的應該是我兒啊……」

    「你的兒子當年不是被你親手掐死的嗎?是你親手殺了他!」季君瀾奪下那支簍花金簪,神色冷漠地揭穿她的秘密,太貴妃臉色一片慘白。「你、你……胡說!」

    「有這種事?」太後驚疑地問。

    太貴妃嘴巴一開一合。「不是這樣……他胡說!我兒出生就是死胎!」

    「真的不是嗎?」季君瀾松開手掌,咄咄逼人地問。「你見他才出娘胎就少了一條左臂,右腿彎曲蜷縮,這四肢不健全的模樣若是讓先帝看見了,想必會冷落你,所以你便親手掐死他……」

    「住口!住口!」她抱著頭嚷道。

    季君瀾原本也只是懷疑,不過在見到太貴妃異常激烈的反應後,便知道這就是真相。「你不讓先帝見夭折的兒子一面,不就是想要隱瞞這個事實?」

    「不要再說了!」太貴妃不斷後退。

    他一步步逼近。「他就算天生長那副模樣,還是有可能存活下來,是你這個當母妃的親手扼殺他的性命,事後心中愧疚不安,便把本該下葬的遺體偷偷藏在佛堂里頭,供奉在神明前,日日為他誦經,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諒,可惜他多年來無法入土為安,夜夜啼哭,永壽宮內才會每到夜晚就傳出嬰兒哭聲……」姑且不論鬧鬼一事是否屬實,但對太貴妃來說,一定會造成某種程度的影響。

    太貴妃捂住耳朵,全身發抖。「不要再說了……」

    「你收買宮女,事後還將該名宮女以及家人一並滅口,又私下雇用宮外一些亡命之徒來行刺本王,無非就是想要造成本王和皇上之間不合,為了自保,定會聯合朝中大臣逼皇上退位。」季君瀾嗓音幽冷。「可惜本王沒有上當,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決定毒殺皇上。」

    太貴妃恨恨地問︰「你為何沒有上當?你不是想當皇帝嗎?哀家可是幫你制造了一個大好機會啊!」

    季君瀾冷哼一聲。「是誰說本王想當皇帝?哪個人親耳听到了?」

    「哈哈哈——」太貴妃狂笑不已。「原來哀家才是上當的那個人……」

    季君瀾看向已經听到整個人都傻了的小皇帝,神情冷凜。「太貴妃意圖行刺,罪該萬死,還請皇上下旨。」

    「我……」季昭望向十三叔,知道他絕對不許自己心慈手軟,但是此刻要做出正確的選擇,又顯得太過急躁。

    「看在她伺候過先帝的分上,就先將太貴妃關在永壽宮,再作定奪……這就是朕的旨意。」

    這是他第一次自稱朕,同時也代表著他的決心,相信十三叔能夠感受得到。

    聞言,季君瀾拱手一揖。「臣遵旨。」

    十三叔果然明白。他心中喜道。

    原本該是一場熱熱鬧鬧的宴席因為這場風波而被迫中斷,在座的王公貴族和女眷們也在慰問過小皇帝之後,紛紛離席。

    太後隨著季昭返回甘泉宮,還不忘把方怡一起叫去,讓她冷汗直冒。這世上沒有人會願意自己的內心世界遭到外人窺視,她可以想象一旦秘密被人揭穿,所有的人都會遠離她,沒有人敢再接近她半步,包括季君瀾在內,且他也絕對不會諒解她的刻意隱瞞,所以就算死,她也非守住不可。

    「今晚多虧有你在身邊,否則我真會喝下那碗毒湯,這條命是你救的。」季昭由衷地感激道。

    方怡搖了搖頭,其實該感謝的是順娘,若不是有她的讀心術幫忙,根本救不了小皇帝。「順娘只是運氣好,踫巧蒙對了。」

    「真不愧是「第一女訟師」,很擅長察言觀色。」太後贊賞。

    「太後娘娘過獎了。」她一臉汗顏,看樣子應該是順利蒙混過去了,害她嚇出一身冷汗。

    季昭笑容滿面地問向太後。「母後說咱們該不該好好賞賜陳氏?」

    「那是當然了,皇上打算怎麼賞賜?」

    他笑嘻嘻地問著方怡。「陳氏,你想要什麼?」

    「不用了,皇上,順娘什麼東西都不缺。」方怡婉拒。

    一听,季昭偷偷朝她眨了下眼,像是在暗示什麼。「你不用跟我客氣,盡管開口。」難道你不想嫁給十三叔嗎?還不快點趁這個機會開口?

    讀取到小皇帝的心里話,方怡不禁愣了愣。她真的可以要這種賞賜嗎?太後娘娘又會同意嗎?

    見方怡一副猶豫不決的表情,季昭真的急壞了,要是錯過今天,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偏偏陳氏平時聰明過人,這個節骨眼卻看不懂他的暗示。「你救了我一命,這分恩情可不是一般賞賜就能抵消,好比說十三叔……」

    太後有所警覺,看了看小皇帝,又看了看方怡。「這和攝政王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季昭拚命朝方怡使眼色。

    這種事教她如何開口?方怡為難地忖道。

    眼看太後起了疑心,事不宜遲,季昭索性替她開了這個口。「有了!就把攝政王妃的位置賞賜給你,讓十三叔把你扶正,迎娶你為正室。」

    不待方怡反應過來,太後已經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攝政王妃是何等身分,不是拿來賞賜用的,請皇上收回成命°」

    他知道不該拂逆太後的意思,但是為了十三叔,也為了能有陳氏這個叔母,他不得不堅持到底。「回母後,兒臣不認為還有誰比她更為適合,更何況君無戲言,話已經說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

    太後臉色沉了沉,才要說話,方怡已經率先開口了。

    「皇上莫非忘了順娘是個寡婦?」她不想讓太後和小皇帝之間為了自己產生心結,便先把困難之處點出來。

    「寡婦不能再嫁這個規矩,人人都該遵守,即便是攝政王也不例外。」

    听她這麼說,太後把話吞回去,也有些意外。

    季昭笑得很是得意。「我當然沒忘,也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解決,只要找個皇親國戚認你為養女,換個身分、改個姓氏,誰也不知道當今的攝政王妃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更不知你原本還是個寡婦,這樣不就解決了?」

    換個身分?改個姓氏?方怡怔愕地想著這兩句話。

    皇上的意思就是一旦成為攝政王妃,便不能再當陳氏順娘,陳氏順娘這個人也會從此消失,而之前的努力,以及她想為大周朝的婦女所爭取的權利,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這真是她要的嗎?為了嫁給季君瀾,她就必須放棄自己?

    雖然陳氏順娘是她穿越過來的身分,可是她用這個身分努力闖出一片天,找到自我的生存價值,頭一次有了使命感,想要為社會、為婦女同胞做些事,對她來說有著相當大的意義,不是說拋棄就可以拋棄。

    同樣的,太後也一臉震驚。「可是皇上……」

    「我這個皇上若連一點小事都辦不到,那就太無能了。」他這麼做也許任性,他卻想放縱一次。

    太後試圖讓他打消念頭。「這可不是小事,皇上……」

    「求母後成全。」季昭起身朝她深深一揖。

    太後張著嘴巴,過了半晌又閉上了。

    「母後不反對了?」他喜道。

    「皇上總該問問攝政王的意思。」太後無法再扮黑臉,當面拒絕這個孩子的懇求,再說陳氏若真被哪個皇親國戚收為養女,也算是門當戶對,不失是個好辦法,文武百官也不會閑言閑語,損害到攝政王的地位。

    季昭頓時笑彎了眼。「我當然問過,十三叔也點頭了。」

    聞言,方怡眼眶倏地發熱,喉頭像是被硬物梗住。盡管早就知道那個男人愛她,卻不知愛到願意迎娶她為王妃,心頭不禁涌起陣陣甜蜜,眼淚更是直往下掉,原來幸福也會讓人想要哭泣。

    「十三叔對你情深意重,你可要好好珍惜。」季昭見她淚眼婆娑,肯定是太感動了,自然也開心。

    桂公公清了下嗓子,可不敢再對她無禮。「快點謝恩哪!」

    謝恩?沒錯,這麼大的賞賜,她應該謝恩才對,可是……

    「請求皇上——」方怡慢慢地屈下膝蓋。「收回旨意。」

    這個意料之外的轉折令季昭慌亂不已,就連太後也無比詫異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就算是權宜之計,她也無法接受。方怡淌下淚水。「順娘……不能接旨。」

    「你不想嫁給十三叔?」季昭實在想不通。

    「當然想……非常想,想到心都痛了……」她嗚咽一聲,這一刻終于面對自己的私心,她是多麼渴望獨佔季君瀾的人和心。

    聞言,季昭百思不解。「那為何不接旨?」

    「就因為寡婦不能再嫁這條不人道的規矩,得要拋棄原本的自己,用另一個陌生的身分嫁給王爺。」方怡一面流淚、一面哽咽。「也就是說要陳氏順娘這個人永遠消失,之前所做的事,跟著,拼抹煞……她為婦女打官司不只是為了賺錢,也不是隨便玩玩,而是認真想幫助她們,那是她來到這里的使命。皇上,女人除了相夫教子,還可以做很多事……」

    他不是很懂。「難道那些事就比嫁給十三叔重要?」

    這句話像把利刃,插進她的胸口。她淚如雨下,心中何嘗不是天人交戰?

    婚姻和工作真的不能兼顧嗎?一旦結婚,就得為了家庭而放棄理想和抱負?

    「是沒有比嫁給王爺來得重要,但也無法放棄。」她哽聲回道。

    季昭還是搞不懂她腦袋里到底在想什麼。「你不嫁給十三叔,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娶別人?」

    「……」方怡胸口刺痛。

    他板起臉。「你可知這是抗旨?」

    「抗旨這兩個字太嚴重,只是請求皇上收回旨意。」她用手背抹了抹淚顏。「皇上若真要賞賜,那就讓全天下的寡婦可以選擇是否再嫁,她們已經失去下半輩子的依靠,更需要有人伸出援手,還望皇上憐憫。」

    在上門求助的客戶當中,也不乏寡婦,她們在生活上並未得到很好的照料,就連生病也無人聞問,既離不開,又無娘家可回,說到傷心處,個個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最後方怡總是一文錢都沒收,還說隨時可以來找她訴苦。

    這時,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的太後緩緩開口了。「哀家總算明白了,你就算要嫁給攝政王,也要以寡婦的身分踏進王府,還要繼續幫人寫狀紙、打官司,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季昭訝然地問︰「陳氏,真是這樣嗎?」

    方怡深吸了口氣。「是。」

    「你太貪心了!」太後語帶責備。

    她瑟縮了下,不過又馬上昂起下巴應戰。「順娘的確貪心,既想嫁給王爺,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偕老,但又想繼續做自己,希望能盡一已之力,幫助那些處境艱難的婦女。想想,女人在家族中原本就居于弱勢,又常受到不公平的對待,卻沒有人出面替她們說話,太後娘娘身分尊貴,但也是女人,理當感同身受,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只要下一道聖旨便能救人無數。」

    季昭因她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而有些不太高興。「要我下一道聖旨,讓寡婦可以再嫁,對大周朝有什麼好處?

    你可知會造成多大的輿論?」由于他不是第一次听到陳氏這番言論,也曾私下詢問過禮部官員,都認為寡婦守節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禮不可廢。

    「寡婦再嫁當然有好處,不只減少婦女心中的苦悶和怨氣,也能產報國,皇上千萬不要小看這一點,子嗣不只是維系家族的命脈,人口增加更可讓大周朝壯大,等到他們長大,不僅能保家衛國、效忠朝廷,也能讓外敵不敢侵犯我朝,令百姓免受戰爭之苦。」方怡頓了頓。「試想,朝廷推動每項政策,總是會有人贊成、有人反對,難道皇上會因為有人反對就畏縮不前了嗎?」

    「這是為了皇上的江山,也是為了大周朝的百姓,順娘不得不放肆,明知刺耳還是要提出諫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皇上想要成為明君,眼光要看得更遠,心胸要開闊,才能容納更多的聲音。」

    雖說陳氏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但是牽扯到禮法,季昭目前也無能為力,只能等到親政之後再想辦法。「即使我是皇上,也不能輕易違背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你要嫁給十三叔,就得放棄原本的身分,改個姓氏。」

    還是不行嗎?她垮下肩頭,連膝蓋都跪到隱隱作痛。「……順娘不能接旨。」季昭氣呼呼地瞪著她。「你……我是在幫你和十三叔,往後你就不用擔心和其他女人共事一夫,會被未來的王妃欺負。」

    「皇上的一番好意,順娘永遠銘記在心。」魚與熊掌難以兼得,無論做出何種決定,就要有犧牲某些事物的覺悟。

    見她磕著頭,看來心意已決,季昭實在不知該怎麼跟十三叔交代。「這是你自己不要的,就別後悔。」

    方怡心頭泛起苦澀。「多謝皇上。」

    「不用謝了。」他苦著臉回道。「下去吧。」

    待她退出殿外,季昭想到自己沒把事情辦好,不禁抱著腦袋呻吟。「我該怎麼跟十三叔說啊!」

    太後沉吟了下,「陳氏確實是個相當特別的女子,哀家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後所言極是,所以十三叔才會對她情有獨鐘。」偏偏陳氏出了這麼大的一個難題,讓他為難。

    真的完全沒辦法嗎?

    方怡在返回順心園的路上,坐在轎內,淚水還是不听使喚。上輩子活了二十年,也從來沒流過這麼多眼淚。

    「這是我的選擇,不能後悔……」

    這條路再難走,她也得走下去。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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