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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此時已經入夜了,順心園內,彩霞打了冰涼的井水進房,擰了條濕布遞給主子。「夫人敷一下眼楮吧!」

    方怡牽動了下唇角。「謝謝。」

    「是不是太後娘娘為難夫人了?」她和碧玉沒有跟去甘泉宮,所以不清楚發生何事,只是見主子哭到兩眼腫得像核桃,不禁這麼猜測。

    碧玉為主子不平。「肯定是因為王爺至今還不肯迎娶正室,太後娘娘以為是夫人使了什麼手段。」

    「你們不要亂猜,沒這回事。」方怡敷了敷眼皮,覺得好多了。「讓柳伯到後門守著,待會兒王爺來了,好幫他開門。」

    彩霞接過濕布。「王爺有跟夫人說要來嗎?」

    「他會來的。」她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奴婢這就去跟柳伯說。」碧玉說著便轉身出去了。

    她倚靠在床柱上,閉目假寐。

    「夫人就躺下來睡一會兒吧。」彩霞以為主子只是累了。

    方怡維持原來的姿勢,听見門開了又關上,直到房內只有她一個人,才兩手捂住臉,片刻之後,傳出壓抑的抽泣聲。

    「我真是個笨蛋!」這世上大概沒有女人會干出這種蠢事,硬是把快到手的幸福往外推,她知道上輩子的她肯定不會,沒想到換了,副身軀,連腦袋也變得不正常。

    但是如果接受皇上的賞賜,成了攝政王妃,這輩子只為了生養孩子、服侍丈夫而忙碌,就算身分尊貴,也頂多是吃得好、穿得好,別人見了她得尊稱一聲「娘娘」,卻無法完成真正想做的事,這樣她會快樂嗎?

    不!她的內心永遠會留下一個缺口,那是任何人事物都無法彌補的,還會不斷地捫心自問,若當初選擇另一條路,又會是什麼樣的結果?

    她知道不管如何選擇,都會後悔。

    這時,開門聲傳來,有人推門進房了。

    「不用管我,都下去。」方怡哽聲道。

    房門被重新關上,听見來人的腳步聲,她這才察覺不對,放下雙手,一道高大身影旋即映入眼簾,她目光慢慢往上移,和盛滿怒火的男性黑瞳對個正著。

    「……為什麼?」季君瀾的語氣帶著沉痛。

    「皇上應該都告訴你了。」方怡淡淡地回道。

    他憤怒地斥喝︰「我要你說!」

    听到季君瀾用「我」,而不是「本王」,就知道男人此刻有多怒不可遏,看來她真的傷了這個男人的自尊心。

    「我想嫁給王爺,但不是用這種方式,這種方式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自己;因為我是寡婦,讓王爺覺得丟臉嗎?」她站起身反問。

    「只有這個辦法,太後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你成為攝政王妃,難道你真的不懂嗎?」季君瀾抓住她的肩頭吼道。

    方怡眼圈紅了紅。「我當然懂……」

    「但你還是決定抗旨,要皇上收回成命?」他咬著牙問。

    她吸了吸氣。「……是。」

    眼底燃燒的怒火被冰霜凍結,季君瀾吐出唇瓣的嗓音很輕很輕,輕到讓她心都擰了。「你根本無意當本王的王妃。」

    「我想!我真的想!」方怡嚷道。

    「如果你真的想,就不會辜負本王的一片情意……」他生平頭一次付出真感情,對方卻不屑地把它扔回自己臉上,難堪、心痛都無法形容此時此刻的感覺。方怡不禁流下淚來,她從沒想過要傷害這個男人。

    「既然你這麼想當妾,那麼從這一刻起,就盡好自己的本分。」季君瀾口氣森冷。「把衣服脫了!」

    方怡心頭倏地一涼。「王爺……」

    「住口!」他將方怡推倒在床上,拉扯她身上的襦裙。

    她哭叫。「季君瀾,不要這樣……」

    季君瀾無視她的掙扎,動作粗暴地撕裂襦裙。

    听到布帛裂開的聲音,她再次深切體會到他已經憤怒到失去理智,堂堂攝政王放下身段和面子,只為求娶她,而自己卻拒絕了,方怡不再掙扎,也放棄抵抗,只是哭著……

    兩人在這張床上歡愛過無數次,卻是第一次毫不溫柔,只有怒氣的結合。

    哭聲沒有間斷,讓外頭伺候的人都面面相覷,彩霞和碧玉從來沒听過主子哭得這麼慘,好像正在承受極大的苦難,不禁擔心地盯著房門。

    「王爺今晚是怎麼了?太粗魯了嗎?」

    「是啊,居然讓夫人哭成這樣……」

    徐嬤嬤搖了搖頭。「你們別管。」

    兩個婢女互看一眼,她們當然不敢管,只能忐忑不安地等待哭聲停止。

    不知過了多久,待季君瀾最後一次釋放,狂怒的情緒得到妤解,才漸漸回復理性。他看著躺在身下、哭到全身都在抽搐的女人,赤|luo的身子上布滿斑斑點點,那是他在失控的狀態下造成的。

    季君瀾不禁厭惡起自己。

    一向冷靜自制,生平唯——次失控,也讓季君瀾嘗到悔恨交織的滋味,他有些遲疑地伸出手掌。「順娘……」

    方怡本能地瑟縮了下,感受到身後男人擁抱自己的臂彎不再有怒氣,而是懊悔及心疼,她轉過身去,讀取到季君瀾內心的自責,連想甩他耳光、朝他吼叫的力氣都瞬間化為烏有。

    季君瀾以為她會拒絕他、排斥他,甚至不原諒他,誰知她卻主動投向自己,讓他好想狠狠揍自己幾拳。

    「傷害了你,對不起……」方怡哽咽到聲音都破碎了。

    這聲道歉讓他收攏雙臂,將她擁得更緊。

    兩人緊抱著對方,片刻之後,季君瀾親著她的發頂。「幫你上藥好不好?」

    「不用……」她抽噎兩聲。「只要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絕不會有下次!」季君瀾回答得迅速且果決。他又怎麼舍得對她動手?只是被拒絕的挫敗感令他腦袋發昏,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才會傷害了她。

    直到抽噎越來越小聲,方怡的身子也逐漸放軟下來,心情平復許多,才向他表達自己的想法。「這是我的人生,應該由我來作主,而不是讓皇上或是其他人來決定,就因為我是個寡婦,如果想嫁給你,就必須讓原本的我從這世上消失,這是什麼理論,根本就說不通,也無法說服我。」

    他在心底嘆口氣。「這是規矩。」

    「什麼規矩?又是誰訂下的?」她忍不住質疑。「過去所訂的規矩,就真的適合現在的環境嗎?幾千年前、幾百年前的老祖宗又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做人不能墨守成規,要懂得變通才會進步,如果王爺這麼介意我曾經是個寡婦,那就老實說。」

    「這是扯到哪兒去了?本王何時說過這種話?」季君瀾開口駁斥。「你自己也說過做人要懂得變通,找人收你為養女,不也是個好方法?太後最後不也妥協,不再反對本王迎娶你為王妃?」

    方怡嘴巴一開一合。「我還是無法接受。」

    「你無法接受的原因難道不是無法再享有‘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這個名聲帶來的虛榮感?」他氣惱地質問。

    她听了火氣上來,把錦被攬在胸口,坐起身。「我的確得意,也感到驕傲,因為這是我靠自己的努力得來的,可以為別人做些事情,這種成就感是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

    季君瀾也坐起身,語帶不滿。「就連本王也不能?」

    「這根本是兩碼子事。」

    「女人最後不是都希望有個好歸宿?難道成為本王的妻、成為堂堂攝政王妃還不夠嗎?」他就是不懂這個女人在爭什麼。

    方怡有些無力地看著他,知道再這樣爭下去也沒用,他們之間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這個男人也不會了解她想要的是男女平權。即使到二十一世紀,兩性平等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但若不去爭取,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王爺,定覺得我這個女人不只不夠順從,想法也很怪異,那都是因為……因為……」事到如今,她真的必須說出這個秘密嗎?

    季君瀾下意識地追問。「因為什麼?」

    「因為……」方怡心頭還有幾分不確定。

    季君瀾見她欲言又止,突然有種感覺,接下來要說的事很重要。「快說!」

    「我要跟王爺說一個故事。」她閉了下眼,決定吐實。

    他想起之前說的故事。「又是跟獅子有關?」

    「不,這次的主角是個叫做方怡的姑娘,因為跟大學……我是說學堂里的其他學生一起玩試膽游戲,結果被勾魂使者勾錯了魂,就這麼死了,等到勾魂使者發現鑄下大錯,只好讓她的魂魄附在一名才剛斷氣、叫做陳氏順娘的姑娘身上,企圖粉飾太平……」見季君瀾表情越來越凝重,她也只能把故事說完。

    「方怡沒想到死而復生之後,得頂著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活下去,還被兄嫂賣給一戶人家沖喜,最後沖喜不成,成了寡婦,婆母居然要她陪葬。為了活命,只好連夜逃出夫家,好不容易找到安身之所,誰知老天爺居然讓她結識一對身分尊貴的叔佷,他們不是普通人,而是大周朝的小皇帝和攝政王,從此和他們牽扯不清。」

    說到這兒,她喘了一大口氣。「接下來的故事,王爺應該都知道了,她陰錯陽差以陳氏順娘的身分成了「第一女訟師」,發現自己也可以幫助別人,找到了人生目標,有了更多的夢想,今日還被皇上下旨,差點當上攝政王妃,這是重生到大周朝之前連想都沒想過的事。」

    「這是在告訴本王,你就是那位方……」季君瀾眉頭皺得死緊,這是他听過最荒誕的故事。

    「正正方方的方,怡然自得的怡。」方怡瞬也不瞬地盯著他。「其實我並不是陳氏順娘,而是方怡,出生在一個王爺無法想象的世界,那個世界的女人,地位不只提高,從軍和當官也不再只有男人辦得到,離婚的婦女可以再嫁,還能打官司爭取孩子的撫養權,寡婦更可以再嫁,再次追求幸福。」

    季君瀾瞪著她不說話。

    「那個世界的婚姻,一位丈夫只能娶一個妻子,男人若是對妻子不忠,元配可以去告那只狐狸精破壞家庭,沒有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兒介入別人的婚姻,那會令人瞧不起。我在那樣的教育之下長大,所以曾經非常抗拒,總是告訴自己,等到王妃進門那一天便會主動離開,可是想到王爺對我、以及我對王爺的心意,我實在無法割舍,才會堅持不進王府,選擇住在這座順心園。我以為各過各的日子,一切都會沒事,其實也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她說到這里打住,等待季君瀾的反應,不過對方顯然還處在當機狀態。「王爺有什麼問題盡管提出來沒關系,我會盡力回答。」

    季君瀾眉頭還是呈現川字,過了半晌才出聲。「這個故事……十分有趣。」方怡正色道︰「這不是故事,是事實。」

    「你所說的世界只是想象出來的,並不是真的存在。」季君瀾將她擁在胸前,還是堅信那是「故事」。「沒有證據,在公堂上可是說服不了人。」

    她抬起頭。「你不相信我?」

    季君瀾親了親她的發頂,安撫意味濃厚,想到自己也有哄女人的一天,他不禁想笑。「我相信那是你的願望,希望它是真的存在,但那是不可能的。」

    「要是有這個可能呢?」方怡此刻多希望可以拿出證據來。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你就是你,怎麼會是另一個女人?你的個性確實不夠順從,想法也跟別人不一樣,但就是這樣的你才令人動心。」

    「你說令誰動心?」她笑諸。

    見她又對自己重展笑顏,原本脹滿胸口的滔天怒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君瀾不自覺地嘆了口氣,這聲嘆息里飽含無奈,以及滿滿的愛意。這輩子遇上她,他只能認栽。「還要本王親口說嗎?」

    方怡執起他的手掌,貼在自己的頰上。「我也一樣,雖然王爺的外表看起來總是冷冰冰的,其實內在是個比火山還要熱情的男人,更是凡事認真,為了承諾和責任,可以不計毀譽的傻瓜。」

    「你說本王是傻瓜?」他不悅地問道。

    她輕笑一聲。「就因為是傻瓜才會愛上我這種不知好歹的女人,而我為了這個傻瓜,也寧願屈就,當他的妾。」

    季君瀾嘴角抿了抿,但終究沒有開口。

    「請王爺原諒我的任性,我無法以那樣的條件去當你的王妃,但是今生今世都會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方怡眼眶泛紅,許下諾言,就算未來的王妃容不下自己,總是故意挑事,她也會咬牙忍耐,不跟對方計較。

    他喉頭一窒。「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嗯。」

    「你要是敢走,本王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方怡既想哭又想笑。「嗯……不過我可還沒有放棄,只要能夠說服皇上下旨準許全天下的寡婦想再嫁的可以再嫁,想守節拿貞節牌坊的也可以守節,交給自己選擇,那麼問題不就解決了,你說對不對?」

    「話是這麼說沒錯。」季君瀾費力地壓下唇角。

    她點了點頭。「天亮之後我就來寫狀紙,這次要告的對象是一我先問一下,告皇上會不會被砍頭?」

    季君瀾忍得有些辛苦。「會。」

    「就算這樣,還是得試試看。」方怡摸了摸脖子說。「再說憑我和皇上的交情,應該不至于殺了我,頂多挨幾下板子——不對!我當面抗旨,他現在一定非常生氣,說不定真會砍我的頭……」

    他頭又疼了,將袍服脫下,打算就寢。「睡吧,明天再想。」

    兩人重新躺回床上。

    「我想皇上應該不是那麼會記仇的人,好歹我也幫了他不少忙,剛好抵消……」方怡問著從身後抱住自己的男人。「王爺說是不是?」

    沒听見回答,她回頭一看,就見季君瀾緊閉著眼。「這麼快就睡了?說得也是,今天真的累了一天,明天再來想好了。但要告皇上什麼呢?精神虐待?不過想也知道大周朝的律法沒有這一條……」

    直到方怡入睡,季君瀾才掀開眼簾,即便再過五十年、一百年,這個願望也不可能實現,而除了她,他也不打算讓任何女人坐上攝政王妃的位置或是生下他的孩子,其實……就這樣過一輩子也不錯。

    他不由得收攏雙臂,听到她發出模糊的抗議聲,依舊攬得緊緊的,直到睡熟都沒有放開。

    五天後,太貴妃在永壽宮喝下御賜的毒酒,結束一生。

    在下這道旨意之前,季昭想遍各種理由,最終還是決定把人賜死,絕不容許任何人危害自己的性命。不過事後他躲在錦被中哭了好久,奪走一個人的性命是如此簡單,這點讓他感到恐懼,加上對方又是先帝的嬪妃,也算是自己的長輩,就更為難,卻又非這麼做不可——因為他是皇上。

    而這也是季昭最後一次哭泣。

    就在太貴妃被賜死的消息傳開,文武百官對小皇帝多了幾分戒心,不敢再把他當作不懂事的黃口小兒,更沒人再有逼宮的念頭。

    四月,百花盛開,攝政王府卻如往常般寂靜。

    「爹怎麼來了?」劉氏在婢女的攙扶下走進小廳,迎向正在喝茶的父親,見到家人,勉強打起精神。

    工部尚書劉培安看到長女進門,放下茶杯。「今天正好是休沐,跟幾個朝中的朋友吃完飯,正好經過附近,就順道來看看你。看你的氣色不太好,是哪兒不舒服嗎?」身為攝政王的親舅父,只要說是來探望女兒,盡管主人不在,還是獲準進入王府。

    劉氏勉強擠出笑。「不是什麼大病,爹不必擔心。」

    「王爺已經多久沒有踏進王府了?」女兒不用開口,他這個當爹的也看得出來,那是心病。

    父親至今尚不知陳氏的存在,她也說不出口,那等于是承認自己的失敗,只能避重就輕地回道︰「王爺很忙。」

    「他是攝政王,當然忙,可也不能把你丟在王府不管,三年都過去了,連個孩子都沒能懷上。」他盯著長女半晌,嘆了口氣。「說到底,他也只把你當作表妹,從來就不是女人,也不曾動過心……」

    劉氏難堪地叫了一聲。「爹!」

    「爹知道你不想听,但再拖下去,搞不好王妃就要進門了。」劉培安可不是在危言聳听。

    她心頭一驚。「這是真的嗎?」

    「听說太後娘娘已經關心過好幾次,只是都被王爺擋回去,但是不管怎麼樣,早晚都得面對。」他撫著大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沉吟道。「皇上也九歲了,最近越來越有一國之君的架勢,沒人敢瞧不起他或當著他的面無禮,等再過幾年,皇上親政之後,王爺也可以放下重擔,搬回王府內居住,不會再大半年都見不到人影,可是萬一那時王妃已經進門,而你的年紀也不小了,還有辦法抓住他的心嗎?」

    「爹是對女兒沒信心?」劉氏紅著眼眶。「只要王爺搬回王府居住,不再分隔兩地,我一定有辦法讓王爺愛上我。」

    劉培安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男人的心不是那麼容易掌握,日久生情這種事也會因人而異,你們是表兄妹,他要是真的對你有意,當初也不用那麼辛苦,用盡各種手段才說服他同意你進王府,卻也只能當個妾。」

    她咬了咬唇。「爹是要我放棄?」

    「當然不是,只是要你換個方式。越得不到的東西,男人就越想弄到手,太積極、太黏人,總是纏著他,反而令人生厭。」劉培安知曉女兒的性子,不得不面授機宜。「有時也要吊吊他的胃口,懂爹的意思嗎?」

    劉氏苦笑一下。「那也得見到人才行。」

    「只要下次王爺回府,你記得爹說的話就好了。」他耳提面命。「否則再這樣下去,就得靠你妹妹了。」

    「什、什麼意思?」她震驚地瞪著父親。

    「你妹妹已經十六了,姿色和才華都不輸給你,你娘的意思是讓她當上王妃,姊妹共事一夫也是件美事。」劉培安說出心中的盤算。

    「娘真的這麼說?」她攥著巾帕的手微微發抖,沒想到連母親和妹妹都成為敵人,打算阻礙自己的人生,她絕不能讓她們得逞!

    「不想被自己的親妹妹取代,就多加把勁。」說完,他便起身準備告辭,忽然想到什麼,笑了笑。

    「爹在笑什麼?」劉氏有些心不在焉地送父親到廳口,听到笑聲,這才抬起頭。

    劉培安跨出門檻,說道︰「只是突然想起前陣子听到的一個傳聞。」

    劉氏隨口問道︰「什麼傳聞?」

    「上個月初九不是皇上的天壽聖節嗎?」見女兒點頭,劉培安才接著說。「有人在御花園看到王爺牽著一個女人的手,兩人狀似親昵地游園賞花。」

    「那個人確定沒有看錯?」她掩嘴笑了笑。

    「爹也是這麼想,所以才說傳聞不可信,何況那個女人據說是個寡婦,還是名訟師,王爺又豈會看得上——」

    她冷不防地抓住父親的手腕。「爹剛剛說什麼?」

    「爹是說王爺怎會看上一個寡婦?而且又是訟師,所以才覺得好笑……」劉培安一臉不以為意,卻見女兒露出晴天霹靂的表情。「怎麼了?」

    「爹說的那個女人是誰?」劉氏顫聲問道。

    劉培安瞥了女兒一眼。「不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她打贏了好幾場官司,還成功扳倒戶部侍郎張晉全一家,現在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連太後娘娘都听過她的名號,在天壽聖節那天的宴席上,讓她成為座上賓。」

    「她是座上賓?︰」她的心往下沉,一路沉到了谷底。「她居然是座上賓,這是多大的榮幸!」

    「到底怎麼了?」

    她恨不得放聲尖叫。「女兒只是擔心萬一傳聞是真……」

    「王爺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去招惹個寡婦,對他的名聲也不太好听,你就不要胡思亂想。」叮嚀幾句,劉培安就離去了。

    劉氏回到寢房,兩腳發軟,無力地坐在地上。「那個女人居然受邀進宮,成了天壽聖節宴席上的座上賓……」

    「夫人,就算成了座上賓,她也只能當妾,當不了王妃。」燕兒跟在一旁,從頭听到尾,只能這麼安慰。

    「她還跟王爺手牽著手游園賞花?」她簡直要崩潰了。「那個女人是怎麼辦到的?!為什麼偏偏是她?」

    燕兒想要攙扶主子起身,卻被揮開。

    「就算她當不了王妃,我也不能容許她繼續活下去。」陳氏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必須盡早拔除。「燕兒!」

    「奴婢在。」

    劉氏掙扎起身,腳步不穩地走到床頭,打開擺在枕邊的小木箱,里頭擺著自己所有的私房錢以及昂貴飾物。

    「這里有五十兩,你去陳氏之前住的那座四合院,收買住在里頭的那些人。」

    燕兒接過分量不輕的錢袋。「收買她們做什麼?」

    「我要知道有關陳氏的一切,她的娘家在哪里、還有哪些親人在,以及最重要的夫家,就算丈夫死了,被公婆逐出家門,生是他們家的人,死也是他們家的鬼,不可能真的不管……總歸一句話,打听得越多越好。」知已知彼,第一步就把那個女人的底全挖出來。

    「奴婢明白。」

    說完,燕兒不敢耽擱,趕緊來到位在瑤光二巷內的寡婦樓,等了好多天才見到梁氏出門。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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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這位大姐還認得我嗎?」她上前寒暄。

    梁氏看了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了。「之前見過幾次……不過陳氏已經不住在這里了,上回不是告訴你了嗎?」

    「我今天不是來找她的。」燕兒話鋒一轉。「大姐要出門?」

    聞言,梁氏嘆了口氣。「這幾天頭有點痛,晚上都睡不好,正想去藥鋪子抓副藥來吃。唉!想到又得花銀子,就有說不出的心疼。」

    「燕兒,什麼賺錢的路子?」

    見對方眼楮睜得好大,燕兒左顧右盼了下才說︰「我家夫人想知道有關‘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事,大姐可知道她的娘家在哪里?還有什麼人在?以及她的夫家又是姓什麼、住在哪里?」

    「這……雖然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要問誰。」梁氏想到朱七姐,當初是她把順娘帶回來的,一定事先問過,于是胸有成竹地回道。

    燕兒臉上一喜。「那就請大姐幫我打听一下,這是我家夫人給的謝禮。」

    「這麼多?」梁氏見對方一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馬上見錢眼開。「不過你家夫人為何想知道這些?我更不懂大家為何一直吹捧她,在我看來,她只是運氣比別人好。」

    看來梁氏對陳氏頗有成見,燕兒順著她的話回道︰「大姐說得一點都沒錯,我家夫人也覺得大家都把她捧上天了,很不以為然,才會想多知道有關她的事,等到事成之後,還有二十兩的後謝。」剩下的十兩自然是她收下了。

    「什麼?還有二十兩?」梁氏拍了拍胸口。「沒問題,就交給我來辦,不過需要幾天的時間。」

    她道了聲謝。「那麼七天之後,差不多是這個時辰,我再過來。」

    梁氏將二十兩銀子攥在懷中,生怕被人搶走似的。「好,到時別忘了把剩下的二十兩也帶來。」

    「那是當然了。」兩人很快地達成協議。

    七天後,燕兒依照約定好的時辰,又來到寡婦樓,在大門外頭等了好一會兒,才見到梁氏躡手躡腳地出來,一把將她拉進小巷內說話。

    「問到了嗎?」她焦急地問。

    「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甚至還自己拿銀子出來買酒,把人灌得半醉,才讓她開口。」梁氏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夸張,因為朱七姐不是個喜歡在人家背後說三道四的婦人,但偶爾會小酌一下,只有那個時候口風最不緊了。

    「快說!」

    梁氏壓低嗓音道︰「陳氏的夫家就住在廣安縣梧棲鎮,就在冀天府境內,至于姓什麼就不清楚了,只知娘家還有大哥和大嫂,當初她就是被他們賣到夫家沖喜的。」

    「梧棲鎮……」燕兒心想都住在冀天府就好辦了,再多找幾個人打听一下應該沒問題。「有說夫家是什麼樣的人家嗎?」

    「似乎是做生意的,在地方上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梁氏回想一下。「還有她死去的丈夫听說還是那一房的獨子,原以為娶媳婦回來沖喜,可以救兒子一命,結果還是死了,當然全怪到她頭上……就只有這些了。」

    燕兒把剩余的銀子給她。「有這些就夠了。」

    「你家夫人真是大方。」梁氏眉開眼笑,頭都不痛了。

    「往後若還有需要,再來拜托你。」燕兒趕緊回去交差。

    四月還沒過完,福王病歿的噩耗就傳進宮里。

    「八叔就這麼走了。」季昭也只見過這位叔父一次,二十多年來都是依靠奴僕的服侍,用昂貴的藥材支撐,才有辦法活到今日。

    季君瀾淡淡啟唇。「他也算是解脫了。」

    「雖然已經交辦下去,務必要把八叔的喪事辦得隆重,讓他走得風風光光,但又擔心會有疏漏,要請十三叔多盯著點。」他在這世上就只剩下兩位叔父,就不知十一叔目前身在何處?是否安好?

    見皇帝佷兒設想周到,在短短的一年內,真的懂事不少,季君瀾不禁頗感欣慰。「臣遵旨。」

    季昭旋即攢起眉心,面露苦惱。「八叔沒有留下子嗣,原本應該收回封號和王府,可還有八叔母在,總得安置妥當,十三叔認為應該怎麼做比較好?」

    「回皇上,這事不如等臣上福王府之後再作決定。」

    季昭這才轉憂為喜。「說得也是,那麼有勞十三叔了,如果八叔母住慣了福王府,不想離開,王府也可以不用收回。」

    「臣會將皇上的意思轉達給福王妃的。」

    于是,季君瀾親自走了一趟福王府,只見福王府開始布置靈堂,奴才和婢女都穿上白色喪服,他也趕在兄長入斂之前,見到最後一面。

    「你們的王妃呢?」他問著婢女。

    婢女誠惶誠恐地回道︰「回王爺,娘娘打從昨天到現在都滴水未進,也不吃東西,此刻正在房里休息。」

    「從昨天到現在都不曾進食?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季君瀾冷著臉問。

    婢女嚇得全身發抖。「奴婢們怎麼勸都沒用,娘娘就是不吃不喝……」

    「現在就進去跟你們娘娘說一聲,皇上和本王都希望她多多保重身子。」他不方便進房探視,只能轉達。

    「是。」婢女餃命走了。

    又過了一天,季君瀾再次來到福王府,听說福王妃依舊不肯吃下任何東西,身子很虛弱,眉頭不禁皺起。「你去跟你們娘娘說,人死不能復生,請她不要過于悲傷。」

    于是,婢女又進去轉達,得到的回復仍舊是一句「多謝王爺關心」。他臉色沉了沉,也只能囑咐伺候的婢女要加以安慰。

    可是才一天過去,就傳出福王妃昏倒的消息,經得御醫診斷,幸好沒有大礙,只要恢復正常飲食,慢慢調理即可康復,不過季昭還是很擔心,親自來到福王府為八叔上香,但同樣不便進房探視。

    他告訴負責傳話的婢女。「進去跟你們娘娘說,有任何困難盡管開口,千萬別想不開。」

    婢女抹著眼角。「娘娘或許是不想活了,打算殉節。」

    「殉節?」季昭小小的臉蛋上透著驚慌,回頭向站在身後的季君瀾求救,即便身為皇帝,遇上這種事也不知所措。

    季君瀾也有些意外,沒想到八嫂是位貞節烈女。「若真如此,皇上與臣也只能予以尊重。」

    季昭有些于心不忍。「雖然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是得親自問問八叔母的意思,可我又不方便進去——啊!不如就交給陳氏,她是最好的人選,十三叔覺得如何?」

    季君瀾左思右想,確實如此。「臣會轉達皇上的意思。」

    「那就交給她了。」雖然陳氏抗旨的事讓他有些不高興,但是那天之後,十三叔都沒再提起,兩人的感情似乎還是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季君瀾拱手揖道︰「臣遵旨。」

    當天稍晚,季君瀾來到順心園,柳伯早早就在後門等候,立刻開門迎接。

    「王爺……」柳伯躬身見了禮,然後期期艾艾地說︰「夫、夫人說王爺若是來了,就請先在……呢……房里歇著,她一忙完就會過去。」

    季君瀾眉頭連動也沒動一下。「她有客人?」

    「是。」柳伯硬著頭皮回道。

    季君瀾沒再多說什麼,就先到房里稍作休息,徐嬤嬤提心吊膽地送上飯菜,幸好不到一刻左右,方怡便進來了。

    她擰了條布巾給季君瀾擦手。「王爺忙到這麼晚還沒用膳?」

    「你不也一樣。」他在桌旁坐下。「該不會又是來請你打官司的?」

    方怡笑吟吟地盛了碗湯。「不是,只是婆媳不和的問題,想找個人吐吐苦水,當媳婦踫上惡婆婆,也只能勸她把這種磨練當作修行,無法給什麼建議,因為我的辦法在這里行不通。王爺請用。」

    「你的辦法是什麼?」他倒是想听听看。

    「當然是夫妻搬出去住。」方怡斂下笑容。「可惜在這里會被認為不孝,做兒子的不但不會答應,還會選擇休妻,總之就是不能丟下父母。要是換作我以前住的世界,這種事很平常,其實也不需要搬得太遠,可以住在附近,既可以有個照應,又能保持距離,不必天天見面,婆媳關系也就不會那麼緊張。」

    听她說得煞有介事,好像那個世界真的存在,而不只是想象出來的故事,季君瀾搖了搖頭,要自己別受影響。

    「你想出來的這個辦法確實行不通,沒有一個男人扛得起不孝的罪名,若當媳婦的還提出搬出去住的要求,那是犯了大忌,會被休離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說出世人的看法。

    她馬上大呼一聲。「我反對!王爺的意思是說會眼睜睜看著妻子被母親虐待、欺負,就為了當個孝子?不會為妻子說話,更不用說保護她,最後干脆休了她,當做什麼事也沒有?」

    「怎麼扯到本王身上來了?」季君瀾發現火燒到自己,覺得很無辜。

    方怡打算跟他來場圭論。「但是王爺確實有這種想法不是嗎?如果是你,會選擇偏向父母,即使他們的所做所為是錯的,已經造成媳婦身心嚴重受傷,基于妻子休了可以再娶一個,爹娘卻不能換——」

    「本王不會讓那種事發生!」他再不打斷她的話,恐怕會沒完沒了。「如果母妃還在世,本王絕不會讓她有機會挑你毛病或為難你,定會想法子護你周全。」

    見她終于不再說下去,季君瀾吁了口氣,端起盛了湯的碗。

    「王爺當然會這麼說……」方怡把話又吞回去。「其實做媳婦的也不是要丈夫當個不孝子,至少態度要擺出來,讓妻子感覺能夠依靠,要是男人連這一點擔當都沒有,不用等他休妻,我會先休夫。」

    他來不及咽下剛入口的湯,就被嗆咳好幾下。

    「王爺不要這麼激動,又不是在說你。」方怡連忙將巾帕遞上去,拍拍他的胸口,在心里偷笑。「好些了嗎?」

    季君瀾清了下嗓子。「吃飯!」

    要是讓她知道八嫂的事,真不知會怎麼說……

    讀取到他的心里話,方怡有些好奇,于是迂回地打課。「王爺這幾天都在忙些什麼?」

    「八哥前幾天過世了,正忙著處理他的後事。」他正想著該如何開口,她就自己先問了。

    「王爺的八哥?」方怡心想不是外人,就多關心一下。「是因為生病嗎?」他拿筷子的手先停在半空中,然後才慢慢地放下。「八哥天生胎弱,不只御醫束手無策,只怕天底下也找不出一個大夫可以治得好。」

    方怡忍不住發問。「胎弱是什麼樣的病?」

    于是,季君瀾把病癥形容給她听。「……八哥打從出生起,就無法自理生活起居,得靠奴僕伺候,如今走了,也算是種解脫。」

    「听起來有點像是腦性麻痹的病人。」方怡口中喃道。「得了這種病,醫術再高明的醫師也救不了。」

    季君瀾皺了皺眉頭。「什麼麻痹?」

    「腦性麻痹。依照西方醫學的說法,如果是先天的話,代表還在母親肚子里時就已經腦部發育異常,福王爺大概就是屬于這一種,而且還是重度的,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這麼猜。」

    季君瀾听得一愣一愣的。

    「然後呢?」方怡又問。

    「如今八哥過世了,留下八嫂一人,這幾天不吃不喝……」

    方怡突然喊停。「你這位八哥還娶妻?」

    「當然。」季君瀾不覺得這有什麼。

    方怡忍不住在心里腹誹,又不能給對方幸福,娶老婆回來干什麼,根本就是害人不淺。「她為何不吃不喝?」

    季君瀾擱下碗。「八嫂雖沒有親口承認,但極可能想要殉節,皇上才會希望你走一趟福王府,當面問問她的意思。」

    「殉節?」她滿臉不可思議,這種殘害成千上萬婦女同胞的老八股應該根除。「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見福王妃。」

    他不太放心。「順娘……」

    「我就只是問問福王妃的意思,不會勸她打消念頭。」方怡不必讀取,一眼就看出他想說什麼。「……或者改嫁。」

    「你明白就好。」話是這麼說,但是季君瀾的口氣卻顯得不太確定,但又沒有比她更好的人選。

    方怡扒著白飯,滿口答應。「這事就交給我!」

    聞言,他更擔心了。

    翌日晌午,方怡坐上轎子來到福王府,季君瀾已經先一步在那兒等她,依照禮數,先在靈堂前上過香,才去見福王妃。

    進房稟明的婢女開門出來。「娘娘有請。」

    她只怕福王妃不見客,既然願意就好辦了。「那我進去了。」

    「八嫂正傷心著,你說話謹慎點,別太過火。」季君瀾再次叮嚀。

    方怡只好再三保證,才得以進入寢房,來到福王妃面前。听說福王妃是鎮江侯的女兒,祖先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受到歷代皇帝倚重。

    只見福王妃年紀大約二十多歲,有張圓臉,長相並不出色,加上身材……又屬于肉肉女的類型,就算絕食好幾天,看起來也只是氣色差了些,體型還是頗為可觀。

    「給娘娘請安。」方怡福身見禮。

    「你就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簡氏勉強打起精神,讓貼身婢女稍做打扮才開門見客。就算很少和外頭接觸,也听身邊的幾個婢女提過她的種種事跡,今日一見,才知對方如此年輕,一個寡婦能像她這般能干,臉上不見悲苦,活得神采奕奕,真是不簡單,也令人羨慕。

    「全靠大家厚愛,順娘不敢當。」方怡謙虛地回道。

    她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沒想到十三弟會把你找來,可是沒用的……」

    方怡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的臉。「听說娘娘這幾天不吃不喝,打算殉節,娘娘是真的想要追隨福王爺而去嗎?」

    聞言,簡氏垂下眸光,在心中自嘲。

    殉節這兩個字多好听,只要得到貞節牌坊,就能榮耀整個家族,不辱門楣,但我只是不想話了……

    「娘娘並不是想殉節對不對?」方怡說出她的心聲。

    簡氏愣怔地看著她。「你、你怎麼知道?」

    「娘娘若真有狗節的念頭,大可坦白,因為那可是公認值得表揚的事,所以順娘才會猜想應該不是。」她把口氣放緩些。「娘娘盡管把心事說出來,就算順娘幫不上忙,至少可以听你訴苦。」

    聞言,簡氏忍不住低頭囁泣,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傾吐心聲。「在娘家時,我就不是最受爹娘疼愛的女兒,生得不漂亮,也不懂琴棋書畫,為了家族,更為了爹的面子,被迫嫁給王爺……這六年來,不曾享受過夫妻恩愛的滋味,更別說互訴情衷,每天看著丈夫蜷縮在床上,讓婢女們幫他擦洗、喂食,就連跟他說話談心,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想到家里的姊妹們都有了好歸宿,只有自己被困在這座名為王府的牢籠中,那種悲哀又有誰能夠體會?如今王爺走了,想到接下來還要守上十年、二十年的寡就了無生趣,既然責任已了,還不如死了算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方怡又問︰「娘娘不想守寡,那麼打算做什麼?」

    「我……我……」簡氏說不出口。

    方怡替她說了。「改嫁嗎?」

    這兩個字讓簡氏崩潰痛哭,連外頭的人都听見了。

    「我不想當什麼福王妃,只想嫁人……想有個名副其實的丈夫,可以疼惜我、愛護我,我可以為他生兒育女,一家和樂幸福……可是皇上和太後絕對不會同意,我只有死這條路可以走……」

    見福王妃哭得淒慘,方怡不禁想起住在寡婦樓的李氏,礙于世俗的眼光以及親人的壓力,不得不守寡,甚至還被要求殉節,卻沒有人願意去了解她們心中的苦悶和空虛,想到這兒,她便張開雙臂,上前抱住對方。

    這個擁抱讓簡氏再也沒有保留地放聲大哭,緊緊抓著方怡,把心中的不平和憤怒全都發泄出來。

    她輕拍著福王妃的背,像在哄孩子似的。

    直到哭聲漸歇,簡氏才有些難為情地放開手。「你就把方才說的話轉達給皇上,我餓不死自己,只求他把我賜死,就當作是殉節,這麼一來,我也可以從守寡的命運中解脫,還能博得節婦的好名聲,不讓爹娘丟臉。」

    「是。」方怡正色回道。「不過在死之前,還是請娘娘多少吃點東西,不要虐待自己的胃,不值得。」

    待方怡踏出房門,等在外頭的季君瀾不由分說地上前問道︰「是八嫂在哭嗎?你跟她說了些什麼?」

    「她只是在宣泄情緒,如今哭完了,應該就不會再絕食。」方怡沉吟了下。「至于娘娘說了些什麼,我還是當面告訴皇上比較好。」

    季君瀾瞅了下她,這才頷首,然後帶著她求見皇上。

    兩人進宮,來到御書房內,在方怡的要求之下,季昭屏退左右,只留下桂公公一個人,這才詢問結果。「八叔母怎麼說?」

    方怡把和福王妃之間的談話,一字不漏地說給眼前這對叔佷听。「我可沒有加油添醋,更沒有煽風點火,是福王妃親口對我說的。」

    真相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就見季昭張著嘴,呆若木雞,而季君瀾也是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既是福王妃的願望,還請皇上成全,將她賜死吧。」方怡既不憤慨,也沒有不滿,語調平淡,就只是轉述福王妃的話。

    季昭反倒覺得不像自己認識的她。「你贊成?」

    「不贊成又如何?」方怡口氣淡諷。「我幫不了福王妃,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求皇上成全,讓她早日解脫,然後頒一塊貞節牌坊獎勵她。」

    听出她話中的嘲弄,季昭瞥了季君瀾一眼,然後沉默了。

    「你們口中的老祖宗之所以會要求女人殉節,也是為了防止在戰爭中被俘受辱,希望保全名節才這麼做,可是後人卻因噎廢食,在這種太平盛世當中,逼寡婦守節,要不然就殉節,簡直是令人發指的陋俗。有人心甘情願,自然也有人礙于情勢所逼,並非是出自真心,已經失去原本的意義。」她冷不防地將矛頭指向季君瀾。

    「如果王爺將來走了,會希望我殉節嗎?」

    季君瀾一怔。「你會嗎?」

    「不會!」方怡回答得太干脆,讓某座冰山的俊臉往下沉,但是覷見淚水在她眼中打轉,心情又立刻好過些。

    「失去摯愛的丈夫,無疑是天崩地裂,比被割下一塊肉還要痛上千百倍,可生命是父母給的,得來不易,所以我會帶著和王爺一起生活的甜蜜回憶,一面想念著你,一面努力讓自己活得更好。」

    他只說了三個字,就听她長篇大論,但是不知怎麼,心中所有的不悅頓時煙消雲散,不禁感嘆自己真是越來越好打發了。

    「那你會改嫁嗎?」季君瀾又問。

    「如果能夠養活自己,又何必依賴男人?婚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在這世上還是可以找到很多事來做,就像現在的我,有了人生目標,可以幫助別人,也有人需要我……」見這對叔佷已經听得目瞪口呆,方怡把下面的話吞回去。「我說完了。」

    季昭回過神來,一臉天真。「陳氏說話向來有趣,有時真會懷疑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不是咱們大周朝的人。」

    「我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應該說是從另一個世界——」

    「咳!」季君瀾用力清了下嗓子,不管她說的另一個世界是否存在,都不適合在這里說出來。「福王妃的事,皇上打算如何處置?」

    季昭在紅檀木座椅上動來動去,怎麼坐就是不安穩。「我當然不能真的把八叔母賜死,可是……福王妃若要改嫁,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那就讓福王妃殉節,簡氏改嫁,皆大歡喜。」方怡獻上一計。

    「你是說……」季昭真的覺得自己被她帶壞了,居然認為這不失為權宜之計,只有天知、地知還有他們幾個知道就好。

    「胡鬧!」季君瀾低喝。「這種事怎麼可能瞞得過去?」

    方怡咕噥。「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太後若是知道,你以為她會放過你嗎?」季君瀾想到就捏一把冷汗。

    「我知道王爺太愛我,一定會拚命救我……」她甜滋滋地說。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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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有些困窘。「皇上在這兒!」

    「無妨。」季昭從沒看過十三叔不好意思的樣子,笑嘻嘻地回道。

    「就是說嘛,這里又沒外人在,不是只有王爺愛我,我也很愛王爺,這輩子就認定你一個男人。」方怡就是想調戲他。

    「矜持一點!」這個女人就非得挑這種場合表白嗎?

    她眨了眨眼。「王爺不愛听?」

    「等到只有咱們兩個人時再說。」他從齒縫中迸出話。

    「是,王爺。」方怡笑容可掏地回道。

    季昭難得看到這樣的十三叔,也笑個不停,倒是桂公公都替方怡感到臉紅了。

    「雖然八叔母寧死也不願為八叔守寡,的確太不應該,可是想到她這些年來所過的日子,確實也委屈了。」季昭還是得解決眼前的難題。「如果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好安排,那就這麼辦吧。」

    「那太後那兒……」季君瀾嗓音一沉,跟這個女人相處久了,耳懦目染,自己肯定在不知不覺中受到影響,面對這種事,他應該強烈反對,而不是只會擔心她因此受到連累,丟了小命。

    「母後肯定不會同意,那就先瞞著吧。」季昭看向方怡,小臉一整。「我能幫八叔母的就只有這些,事後她不只不能回娘家,也不能再見親人一面,還要永遠離開此地,就看八叔母願不願意了。」

    「我會把皇上的意思轉達給福王妃,請她仔細考慮。」方怡回道。

    他頜了下首。「好。」

    之後便听說,福王爺過世半個多月後,都還沒下葬,福王妃便跟著殉節,令人不勝唏噓,于是皇上下旨在福王府門外立了一座牌樓,表彰節烈。

    至于真實情況,那就是秘密了。

    六月底,天氣熱到令人心浮氣躁。

    方怡坐在廊下的搖椅上乘涼,說起這搖椅,可是她親自畫圖,並找來幾個木匠研究出來的,原本只做兩張成品,一張擺在順心園,另一張則放在東離宮,讓季君瀾批閱奏折時可以用來小憩片刻,听說皇上見了喜歡,便要了一張去孝敬太後,結果去過長春宮的貴族女眷紛紛打听是上哪兒買的,于是她索性辦起團購,狠狠地賺它一票,目前訂單接不完,師傅們正在連夜趕工。

    她閉上眼,手上搖著團扇,難得偷得半日閑,沒有客戶上門,也沒有大事發生,可以舒服地睡個午覺。

    「……已經習慣沒有冷氣吹的日子,生活上沒什麼不方便,就只有每個月那個來比較麻煩,用過的布條還要清洗,重復使用。雖然很環保,但是有點惡心,總不能每次都丟給別人,那多不好意思……」

    想到這里,方怡掐指算了算,結果算了好幾遍,早就過了該來的日子。「我上個月是什麼時候——不對!上個月好像沒來……」

    這一驚,睡意全消。

    「難道是有了?」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喃道。

    為了確認,方怡把兩個婢女叫到面前。

    「夫人上個月好像真的沒來……」「該不會是有喜了?」

    「難怪夫人這陣子胃口不好,還以為是天氣太熱……」

    「肯定是有了。」

    兩個婢女你一言我一語,不禁喜出望外。

    「說不定只是晚了。」方怡也不確定。

    「把御醫請來診個脈就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找大發!」話才說著,彩霞已經神色匆匆地要走。

    方怡心跳得好快,連忙把人叫回來。「我現在腦袋有些混亂,還是等明天再去請御醫,到時再給王爺一個驚喜。」

    聞言,彩霞才又折回來。「夫人若真的有喜,不知王爺會有多開心!」

    「肯定會笑到嘴角都咧到耳後。」碧玉在臉上比劃著。

    方怡不禁噗嗤一笑。「你們有看他這麼笑過嗎?他頂多只會牽動唇角,然後抱著我,面無表情地警告我要小心,沒事不要出門。」

    兩個婢女听了,掩嘴笑著。

    「夫人……」徐嬤嬤穿過垂花門,才走過來,就見主僕三人笑成一團,開口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碧玉搶著回答。「夫人有喜了!」

    「真的嗎?」徐嬤嬤又驚又喜。

    「一定不會錯。」彩霞也附和。

    方怡搖了搖團扇。「明天請御醫來診脈才能確定是不是有了,不要高興得太早,也先別告訴王爺。」

    婢女們點頭稱是。

    「差點把這事給忘了……」徐嬤嬤看到手上的帖子才想起來。「這是要給夫人的,對方說他家太太不方便出門,明天早上若夫人有空,請你過府一趟。」

    方怡接過帖子。「人還在外面嗎?」

    徐嬤嬤搖頭。「已經走了。」

    看著帖子上頭寫著「張府」以及住址,也只說「有事相求」,方怡便跟她們三人道︰「那我明天過去一趟,回來之後再請御醫到府里來。」

    三人點了點頭。

    隔天巳時,方怡坐上雇來的轎子,帶著兩個婢女前往張家,到了目的地,彩霞上前敲門,來應門的是個婆子,便向對方表明身分。

    「請進。」婆子躬著身子打開大門。

    方怡率先踏進門檻,兩個婢女就要跟進去,卻被婆子攔下來。

    「我家太太說這件事很隱密,除了陳娘子之外,不便讓其他人進去。」

    听婆子這麼說,方怡也不好堅持,有些大戶人家就怕家丑外揚。「你們就在外頭等。」

    兩個婢女不禁面有難色,可是大門已經關上,也只好回到轎子旁等主子辦完事。

    方怡跟著前面的婆子往里頭走,打量了下四周,心想這座宅子怎麼看起來好像很久沒有人住了,院子里的植物都沒有整理,地上也堆滿枯葉,越來越困惑,腳步也跟著慢下來。

    「我家太太正等著你呢!」婆子轉過頭,表情詭異地對她道。

    果然是她沒錯!終于找到了!

    方怡讀取到婆子的心里話,雙腳立刻停在原地。

    「你家太太是誰?」她並沒有主動跟人結怨,但不表示沒有人對她不滿。她暗罵自己太粗心大意,更枉費有讀心術這項超能力,居然還會中計。

    「抓住她!」婆子才這麼喊,草叢中馬上跳出兩個體型壯碩的婢女,一個將方怡的雙手反扣在身後,另一個在她口中塞入布團,讓她叫不出來。

    「唔唔……」方怡既驚又怒,死命地掙扎。

    「快綁住她!」婆子命令。

    于是,方怡的雙手被五花大綁的拖進大廳,只見里頭站了好幾個女人,她一眼就認出其中的中年婦人,頓時一陣寒意從腳底往頭上竄。

    「唔唔……」為什麼她會在這里?

    張家二太太冷笑著上前,就是一個巴掌。「看來你還記得我是誰,我可是找了你一整年,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被我找到了。」

    「真是恭喜你,二太太,總算找到逃走的媳婦。」劉氏走上前,一邊嬌笑一邊跟對方道賀。「這回可不能再讓她跑了。」

    說來她運氣還真是不錯,她派人到梧棲鎮打听消息,很順利地找到張家,還知道張家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陳氏的下落,正好來個順水推舟,好意告知對方,陳氏的婆母二話不說便答應配合,于是她租了一間空屋子,再遞上帖子,果然成功把人騙進門來。

    「唔唔……」方怡看著陌生的劉氏,想不通對方為何要陷害自己。

    劉氏一臉鄙夷。「誰教咱們愛上同一個男人?只要有你從中作梗,他永遠不會用正眼看我。」當然她沒有告訴張家二太太,把陳氏養在外頭的男人就是當今攝政王,就怕他們心生畏懼,不敢動手。

    原來她就是劉氏。方怡的心頓時涼了半截,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嫉妒的女人,想不到她會想到聯合張家二太太來對付自己。

    「唔唔……」她努力想要將口中的布團吐出來,大叫救命,好讓大門外頭的彩霞和碧玉听到。

    張家二太太使勁地揪住她的頭發。「你害死我唯一的兒子,要你殉節陪葬是看得起你,居然還敢逃走?如果你好好守寡便罷,結果不但當起訟師,整天拋頭露臉的,竟還跟了其他男人!你可不要忘了,既然進了我張家大門,生是張家的人,死也是張家的魂。」

    頭皮被人用力拉扯,痛到方怡眼淚直往下掉。

    「敢干出這等敗壞門風的事,就該受到懲罰!」張家二太太目光狼毒。「我兒子可是等了好久,你就下去陪他吧!」

    劉氏趕緊催促,免得途中生變。「二太太還是早點上路,要是讓外頭的人發現不對,可就不好辦了。」

    「我這是在抓逃走的媳婦,誰敢插手?」

    「陳氏畢竟是個訟師,一向能言善道,連官老爺都被說服,萬一鬧上公堂,難保不會把黑的說成白的,到時咱們也拿她無可奈何。」劉氏更怕驚動季君瀾,不但功敗垂成,他也不會放過自己。

    「說得也是。」張家二太太朝抓著方怡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咱們快從後門離開!」

    于是兩個壯碩的婢女又拖著方怡離開大廳,往後門走。

    「唔……唔……」彩霞、碧玉,救命啊!

    張家二太太回頭向劉氏道了聲謝。「這次真是多虧了你,才能完成我的心願,大恩不言謝,我會一輩子記住。」

    「好說!」劉氏心想該說謝謝的是自己才對。

    于是,她們走出後門,已經有兩輛馬車停在外面了。

    方怡用力撞開抓住自己的婢女,找到空擋就要跑,可惜才跑沒幾步就又被抓回來,但她還是不願放棄,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能坐上馬車。

    「唔唔……」季君瀾,快來救我!季君瀾!

    就在這當口,一名乞丐因為尿急,拉著褲頭鑽進後巷,無意間瞧見這場騷動,只見一個女人被五花大綁,又踢又踹的,就是不肯上馬車,他趕緊躲起來,但還是忍不住又偷看一眼。

    「那個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阿才忘了尿急,看著被五花大綁的女人已經沒有力氣再反抗,便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婢女拉上馬車,另一個年紀較長的女人則是坐上另一輛,然後揚長而去。

    劉氏滿意地目送馬車消失在眼前,這才帶著貼身婢女走出後巷,坐上等候在路旁的轎子。

    後巷恢復一片平靜,阿才一面撒尿,一面想著要不要報官,可是他這輩子最怕見到的就是官老爺,萬一查到他欠錢不還,把他關進牢里就慘了。

    「……當作沒看到吧。」說著,阿才也把方才的事忘了。

    一個多時辰後,等不到主子出來的彩霞和碧玉不由得心急如焚,再加上不管怎麼敲門,門就是不開,兩人覺得不對勁,趕緊回去把大發和阿泉找來。

    他們馬上翻牆進去,片刻之後,從里頭打開大門。

    彩霞急急地問︰「夫人呢?」

    「里頭根本沒半個人影,看起來也不像有人居住的樣子,更沒瞧見夫人。」大發將手上的雕花銀簪拿給她們看。「這是夫人的嗎?」

    「是夫人的沒錯!」碧玉搶過去嚷道。

    大發驚覺到事情不妙。「它就掉在大廳的地上……你們怎麼沒跟著,讓夫人一個人進去?」

    兩個婢女同時啜泣起來,也很懊悔沒跟在主子身邊。

    「這事還是得稟告王爺一聲。」阿泉不敢作主,只能往上呈報。

    在這同時,他們又在附近尋找,並去了方怡可能會去的地方,包括之前住的四合院,可朱七姐說沒看見,也去了開陽書肆,依然一無所獲,而蘇老板得知陳娘子下落不明,馬上派出手下的人幫忙打听。

    當季君瀾面罩寒霜,踏進順心園,所有伺候方怡的奴才和婢女全都跪在地上,渾身發抖,知道夫人若是出事,他們也活不了。

    「查到什麼?」他冷聲問。

    大發單膝跪著稟報。「屬下找到那座宅子的屋主,才知這兩天忽然有人上門表示要借用一天,一出手就是二十兩,所以既沒有打契約,也不知對方的身分,可見事先早有預謀。」

    「啟稟王爺,因為宅子很久沒有人居住,地上積了很厚的灰塵,屬下發現大廳留下不少鞋印,看尺寸應該都是女人,而且交錯雜沓,顯見當時場面混亂,[]其中一雙鞋印還有被拖行的痕跡,應該是被對方制伏,手腳無法自主,讓人硬是拖著離開。」阿泉說出自己的判斷。

    彩霞听到這兒,哇的大哭出來。「夫人……」

    「然後呢?」季君瀾抽緊下顎又問。

    「拖行的痕跡一直延續到後門,屬下判斷至少曾有兩輛馬車停在那兒,夫人就是這麼被帶走的。」阿泉深吸了口氣。「不過問了附近的人家,並沒有人注意到有馬車的蹤影,或是往哪個方向走。」

    季君瀾目光冰冷地掃向身後的齊硯。「傳本王的命令,派人守住每座城門,調動鐵心營的人一輛一輛地搜!」

    「是!」齊硯餃命離開。

    徐嬤嬤紅著眼眶開口。「請王爺快點把夫人救回來,萬一動了胎氣。」

    「你說什麼?」季君瀾臉色比雪還要白。

    碧玉哽咽到不行。「夫人,夫人她有喜了……」

    「原本打算今天……今天去請御醫過來,確認之後再給王爺驚喜,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彩霞嗚咽地道。

    聞言,季君瀾身軀搖晃了下,險些站不住。

    「王爺!」大發和阿泉同時伸出手,欲扶主子。

    季君瀾咬牙切齒地質問眾人。「既然知道夫人可能懷了身孕,為何還讓她出門?你們一個個全都該死!」

    「王爺鐃命!」他們只能匍匐在地上求鐃。

    不過季君瀾更氣那個叫陳氏順娘的女人,上回自作主張喝下避子湯,失去孩子一次,還是沒有得到教訓,這次可能連自己的小命都丟了,想到這兒他就心如刀割,等找到人之後,一定要把她關到孩子出生為止。

    「光是這樣還不夠,得動用到京營的力量。」他把腰牌拿給一同前來的高均,要高均立刻去找京營統領。

    待高均離去,季君瀾又隱忍著即將爆發的怒氣,掃向跪在地上的奴僕們。「你們待在夫人身邊,知道她有跟什麼人結怨?為何有人要害她?」

    彩霞抽捆噎噎地回道︰「奴婢也在想這件事,但就是想不出是誰……」

    「奴婢也想不出來……除了幾次出門,有些男人認出夫人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會酸溜溜地挖苦兩句,頂多只有這樣……」碧玉哭哭啼啼地回道。

    季君瀾還是頭一回听說,馬上瞪向大發和阿泉。「這種事為何不早說?」

    兩人低著頭,不敢為自己辯解,最後還是柳伯期期艾艾地開口。

    「夫人說干訟師這一行被人怨恨是正常的,不必大驚小怪,還要咱們不準告訴王爺,否則就要趕我們出去。」

    「你們怕被她趕出去,就不怕被本王殺了嗎?」他氣到咬牙切齒。

    柳伯縮著脖子,不敢吭聲。

    「回王爺——」大發又鼓起勇氣開口。

    他眼角睨了過去。「說!」

    大發抬起頭道︰「如果抓走夫人是為了拿到贖金,或是對她心懷不滿,會干出這種事的多半都是男人,可地上那些鞋印全是女人的……」

    「你的意思是,主謀是女人?」季君瀾覺得這個推論頗有道理。

    阿泉跟大發有同樣的想法。「屬下也認為有這個可能,會讓一個女人設下圈套,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夫人抓走,肯定對她心懷怨恨。」

    碧玉止住哭聲。「可是夫人平時幫助的都是女人,還沒見過有誰想要對她不利,更別說討厭她的。」

    「討厭她的女人倒是有一個。」經徐嬤嬤提醒,兩個婢女這才想到是誰,不約而同地點頭。

    「劉夫人上回來順心園,沒見到夫人,可是很不甘心……」

    「不過自從那次之後就沒再來了……」

    听她們這麼說,季君瀾俊臉一沉,旋風似的離開順心園。

    他急如星火地沖回攝政王府,直奔劉氏住的屋子。

    劉氏見他突然回府,而且面色不善,暗暗一驚。「王、王爺?」

    「她在哪里?」

    沒想到王爺這麼快就找上自己,不過只要沒有證據,她自然要否認到底,那麼誰也奈何不了她。「王爺是在說誰?」

    季君瀾身上散發著寒意質問。「本王再問一次,順娘在哪里?」

    「順娘……王爺指的是陳氏?」劉氏一臉無辜。「她不是應該在順心園,王爺怎麼會跟妾身要人呢?」

    他直視劉氏的雙眼,想判斷她是否說謊。「不是你把她抓走的?」

    「王爺說這話可要憑良心,妾身就算想要爭寵,再不甘心,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她眼圈泛紅,一臉憤懣。

    「再說有誰看到了?王爺才剛回來,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指控妾身,也不怕傷透妾身的心嗎?」

    聞言,季君瀾把楊嬤嬤找來。「劉氏這兩天可有出門,尤其是今天早上?」

    楊嬤嬤還沒弄清楚發生何事,只能照實回道︰「她今早確實出門過,說是要去玉女娘娘廟上香。」

    「真的是去上香?」他問劉氏。

    劉氏擠出兩滴淚水,搶著回答。「若有半句謊言,就讓妾身不得好死!」

    哼!玉女娘娘廟當然去了,不過是等陳氏被人帶走之後才去的,不然她哪敢發下這種毒誓。

    冷陣接著掃向貼身婢女燕兒。

    「夫人說的都是真的……」燕兒嚇得跪在地上,背後全是冷汗。

    他睥睨著跪在腳邊的劉氏。「這件事最好跟你無關,要是順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會親手殺了你。」

    劉氏身子一僵。孩子?那個寡婦肚子里有了王爺的親生骨肉?她伏低著頭,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貼在地上的手心也慢慢握成拳狀。

    「王爺息怒!這個叫順娘的該不會就是上回在王府過夜的那位?」楊嬤嬤沒想到兩人還有繼續來往。

    「沒錯,就是她。」季君瀾親口證實她的猜測。

    「既然對方有了孩子,可得快點找到人。」王爺好不容易有了子嗣,說什麼都要保住,楊嬤嬤不禁跟上天祈求。

    「本王一定會找到她的。」說完又橫了劉氏一眼,這才舉步離去。

    跪坐在地上的劉氏揚起滿是惡意的笑臉。絕對不能讓她活著回來,就讓他們母子一塊下陰曹地府去吧!

    很快地,消息傳到紫金城。

    季昭正在御書房看十三叔給他的幾份奏折,突然有人來報,攝政王調動負責京畿守備的京營,此事非同小可,不禁大吃一驚。

    「啟稟皇上,攝政王該不會是打算逼宮?」兵部侍郎林伍謙見小皇帝越來越有擔當,為了表示忠誠之心,又故意提起,可惜這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胡說!」季昭馬上喝斥。

    林伍謙趕忙跪下。「皇、皇上息怒!」

    接著季昭立刻傳旨,要京營統領進宮,他打從心底相信十三叔,若不是十萬火急,絕不可能隨便調動京營的兵馬。

    他在御書房內等了又等,終于等到京營統領前來。

    「臣參見皇上。」

    季昭架勢十足的端坐在椅上,用稚嫩的嗓音質問。「到底出了何事?」

    「回皇上,臣是奉攝政王之命,派出能夠動用的人馬搜尋‘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下落。」京營統領照實回道。

    季昭大吃,驚。「你說陳氏不見了?」

    「據說落入歹人手上,目前行蹤不明。」為了找一個女訟師調動京營,實在匪夷所思,也不像是攝政王的為人。

    「難怪十三叔會急成這樣……」如果換成自己也會這麼做,季昭又問。「知道是被誰抓走的嗎?」

    京營統領拱手回稟。「啟稟皇上,還在調查當中。」

    「快去找!不管要調動多少人馬,務必要把她找回來!」他都這麼擔心,十三叔更不用說,要是知道是誰干的,非砍了腦袋不可。

    「臣遵旨。」連皇上也這麼緊張,這位「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到了第二天,還是沒有一點消息。

    為了盡快找到「第一女訟師陳娘子」,「開陽小龔」也連夜趕工,天一亮,馬上報導這條新聞,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尋找的行列,只要提供消息,也真的找到人,可以得到賞金十兩。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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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季君瀾一夜未眠,直到晌午過後才踏進甘泉宮面見皇帝。

    不等他開口見禮,季昭劈頭就問︰「找到陳氏了嗎?」

    他揪著心回道︰「尚未找到。對方極有可能已經離開建業,臣已經讓鐵心營的人盡速前往鄰近的大興、房山、永定和廣安幾個地方,或許還可以追上。」

    季昭見十三叔雖跟平常一樣面無表情,但眼底卻流露著憂慮和不安,不禁想到和陳氏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多虧她的機警才救了自己一命,鼻頭也跟著酸了。「一定不會有事的,她很聰明,肯定能化險為夷。」

    「她……伺候的婢女說順娘可能已經懷了臣的孩子,若真的有了,經過這番折騰,不知還能不能保住……」說到最後,季君瀾喉頭不禁梗住。

    站在一旁伺候的桂公公跟著紅了眼眶,平時雖然覺得陳氏太過放肆,但她也是真心為皇上好,如今遇劫,腹中還可能懷了攝政王的骨肉,只能祈求老天爺幫忙,保佑她平安無事。

    季昭從沒見過十三叔這般脆弱的模樣,不禁眼圈發熱,但又想到自己曾發過誓不再哭泣,小臉一整,正色道︰「京營的人馬任由十三叔指揮調派,一定要找到她!」

    「多謝皇上!」季君瀾心中感激。

    一天又過去了,今天是「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失蹤的第三天,百姓們都在議論這件事,還聊起她去年施粥的善舉,那些受過她恩惠的乞丐們更是大街小巷的賣力找人。

    直到傍晚,太陽快下山了,阿才因為揀了不干淨的東西來吃,結果拉了兩天肚子,好不容易才止住,這才走到外頭乞討食物,听到其他同伴談起這兩天發生的大事,腦中閃過一個畫面。

    「那個被五花大綁的女人,現在回想起來,確實很像陳娘子——我真笨!當時怎麼沒想到?」他用力敲了幾下頭。「這下該怎麼辦?」

    他不敢去報官,但又不能不救恩人,「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可是幫過他們這些乞丐,不能見死不救,最後只好到開陽書肆求助。

    蘇老板听完阿才的描述,並不像是為了騙取賞金而編出來的謊言,馬上帶他前往順心園。

    待季君瀾得到消息,趕來順心園,已經又過了一個時辰。

    「王爺,就是此人說親眼瞧見夫人被抓。」大發指著阿才稟報道。

    「王、王爺?」阿才瞪著眼前的高大男子,衣著華麗、氣勢不凡,沒想到竟是這麼高貴的人物。

    大發低喝一聲。「在你面前的是攝政王,還不跪下!」

    「小……小民……小民參……」以為可以不必見官,但是卻見到更可怕的人物,阿才嚇得雙腿發軟,伏跪在地,差點咬到舌頭。

    季君瀾俊臉一凜。「把你看到的經過說出來。」

    「是,事情是這樣的……」他結結巴巴地把因為尿急而無意間看到的事,從頭到尾說一遍。「因為小民只遠遠地見過陳娘子一面,當時只覺得眼熟,沒想到真的是她……都怪小民不好……應該早點報官……」

    「可有听到她們說些什麼?」听到方怡的雙手如何被人綁著,卻沒有想過要放棄,季君瀾反而平靜下來,他知道她不會輕易認輸,會等著自己去救她。

    阿才偏頭想了想。「沒有……兩輛馬車走了之後,還有兩個女人留在那兒一會兒才離開。」

    「可知她們是誰?」

    「小民不認識,不過看她們的穿著打扮,應該是主僕。當主子的年紀大約二十出頭,長相標致,身邊的婢女還喊她一聲「夫人」。」說到這里,他搔了搔頭。「就只有這些了。」

    主僕?夫人?季君瀾的眼神像千年寒潭般冰冷,已經想到嫌疑最大的女人。「如果你見到她們,可還認得出「小民當然認得出來,因為活到這把年紀,還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人。」阿才不好意思地回道。

    季君瀾二話不說,把這名乞丐帶回攝政王府,接著又命人把劉氏叫來。

    眾人見主子表情冷峻,全身散發著肅殺之氣,那是狂風暴雨即將來襲的前兆,都不由得噤若寒蟬。

    劉氏听說王爺又突然回府,手上還拿著隨身寶劍,要她立即前往偏廳,有種不好的預感,身邊的婢女更是臉色發白、直冒冷汗。

    「夫人,王爺該不會知道了?」燕兒連牙齒都在打顫。

    劉氏告訴自己千萬要沉住氣,她可是添了不少香油錢,玉女娘娘一定會保佑她的。「不可能……不可能會被人看到……咱們先別自亂陣腳,沒事的。」

    當主僕倆進了偏廳,劉氏一眼就瞥見坐在主位上的男人,凜冽的目光令她心頭升起一股寒意。

    「王爺——」劉氏才開口說話,就被阿才打斷。

    「就是她們綁走陳娘子的!」阿才指著主僕倆大叫。

    劉氏臉色一變,這才注意到偏廳內還有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在場。「你、你是什麼人,居然敢在王府胡言亂語?」」

    「小民沒有胡言亂語,你和身邊那個婢女跟抓走陳娘子的人都是一伙的!」阿才指證歷歷。「你們看著陳娘子被人五花大綁拖上馬車,還笑得一臉得意。王爺,小民看得一清二楚,絕不會認錯,就是她們干的!」

    「王爺饒命啊!」燕兒見瞞不住了,嚇得跪下認罪。

    劉氏見婢女這麼快就招認,氣得嬌斥︰「閉嘴!」

    季君瀾連看都不看劉氏一眼,走到婢女面前,由上往下睥睨。「說!抓走順娘的人是誰?」

    「是陳氏……」燕兒只想保住小命,已經顧不了主子,于是全招了。「不……是陳夫人的婆母,她已經過世的那個丈夫的母親。」

    他目眥欲裂。「順娘已經被趕出夫家,為何還要抓她?」

    燕兒,面哭一面回道︰「其實陳夫人是逃出夫家的。」

    「沒錯!她根本不是被趕出門,而是不想殉節陪葬,所以連夜逃走,她婆家的人一直在找她。」劉氏笑得無比開心,但是她的心好冷,付出多年的感情,卻得不到回報,玉女娘娘為何不保佑她呢?老天爺為何要幫那個不肯為丈夫守節的寡婦呢?「妾身好意通知他們來把人帶回去,也是做了一椿善事……」

    陡地,白光一閃,犀利的劍尖掃過她的臉頰,讓劉氏的聲音卡在喉。

    「啊——」燕兒嚇得發出尖叫。

    感覺到劇痛襲來,劉氏下意識舉起左手,摸向左邊的面頰,手指沾到像水的東西,拿到眼前一看,竟是鮮紅色的血,頓時臉色慘白。「我的臉……我的臉……」「王爺息怒,有話好說!」楊嬤嬤驚喊。

    劉氏聲淚俱下地哭叫道︰「與其毀我的容,王爺大可一刀殺了我!」

    「說!」季君瀾連正眼都不給,瞪向燕兒。「順娘被帶去哪里了?」

    燕兒兩排牙齒直打著顫。「王爺饒奴婢一命……奴婢全是照夫人的意思去做……什麼都招了……」

    他怒喊。「快說!」

    「她……被帶去廣安縣……梧棲鎮……位在石頭巷內的張家……」燕兒嗚嗚咽咽地報出住址。

    季君瀾的心宛如墜進冰窖當中,要到廣安縣必須用上三天的路程,今天正好是第三天,對方說不定早就到了,而他卻還在這里……他馬上揚聲,命人準備快馬,他要親自把人接回來。

    「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現在趕去也只是替她收尸。」劉氏哀莫大于心死,不再奢望得到這個男人的心,但也絕不甘心看到他跟別的女人雙宿雙飛。「不肯替丈夫守節的女人只有一個下場,便是沉塘……哈哈哈!」

    季君瀾俊臉一凜,不由分說地舉起手上的劍就要揮下去,楊嬤嬤立刻沖上前,拚死抱住季君瀾的手臂。

    「王爺萬萬不可……看在過世娘娘的面子上,鐃了她一命吧……」再怎麼說,他們也是表兄妹,是娘娘嫡親兄長的女兒。

    「殺啊!快殺了我啊……」劉氏淚流滿面地哭喊著。

    季君瀾閉了閉眼,終是放下了手,冷聲下令︰「把她送回劉家,本王不想再見到她。」

    她心頭一窒,顧不得臉上的傷勢,兩手抱住他的大腿。「表哥……你怎能對我這般絕情?那個寡婦到底有什麼地方比我好?表哥……」

    季君瀾毫不留情地將她一腳踢開。「把她送走!」

    「表哥一表哥——」

    無視身後淒厲的哭喊,當他踏出偏廳,齊硯、高均和趙秀等人都已等在外頭,他們了解陳氏對王爺的重要性,不等他下令,已經做好安排。

    齊硯上前一步。「王爺,馬匹已經備妥。」

    「屬下們隨王爺一起去!」高均拱手說道。

    「求王爺讓屬下跟著,等接回夫人之後,也好在身邊伺候。」趙秀也開口請命,這算是身為女人的好處之一。

    季君瀾沒有開口,大步越過眾人,其他人知道這就代表允了,趕緊跟上。被人遺忘的阿才原本還想拿到賞金,不過看到攝政王盛怒的模樣,吞了吞口水,深知還是小命要緊,趕緊走人。

    梧棲鎮

    方怡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狼狽,自從前天被帶回張家之後,就被關在祠堂內,除了喝水,沒吃任何東西,餓到連叫救命的力氣都沒有。

    「對不起,寶寶……」她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如果你真的已經在里頭,等你爹來救咱們回去之後,娘一定會吃好多好多東西,不會再讓你餓肚子,所以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她看了下窗外,就快天黑了,屋內的光線越來越暗,祠堂內又擺了好多牌位,顯得有些陰森森的。

    「不要怕!我又沒做虧心事,才不怕鬼!」

    喀啦一聲,祠堂的門被打開了,之前見過的那個婆子走了進來,將饅頭丟在地上,像是賞給乞丐似的。「快吃!」

    「我還以為你們想把我餓死。」方怡嘲弄地道。

    婆子哼了哼。「餓死太便宜你了,你不但不為丈夫守寡,還跟了別的男人,就要接受懲罰,否則張家的顏面都被你丟光了!」

    方怡頭皮發麻,問道︰「什麼懲罰?」

    「當然是沉塘。」婆子冷笑。

    這兩個字讓她打從心底發冷。

    「現在就等族長親自前來主持。」說完,婆子嘿嘿笑了兩聲就走了,還不忘鎖上門。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斃。」方怡撿起地上的饅頭就塞進口中,要先有體力才能逃命。「季君瀾會來救我的……他一定會來的。」

    這次她是真的害怕了,因為她不想死。

    「我要活下去……」她每咬一口就說一次,藉此鼓勵自己。「我要活下去……我的運氣向來都很不錯,幸運女神也一直都站在我這邊,這次也會一樣……」

    吃完最後一口,她縮在牆角,強迫自己睡著。

    到了隔天早上,張家都沒有動靜。

    中午,婆子送了壺開水進來。「大房老爺一向心慈手軟,總覺得沉塘這種懲罰太過殘忍,否則今天你肯定難逃一死。」

    「你是說……」方怡喜道。

    「別高興得太早!」她撇了撇嘴角。「就算大房老爺反對,可還有族長在,只要族長贊成,也輪不到他作主。」

    方怡收起喜色,口氣嚴肅地道︰「要是我死了,張家也完了。」

    「你是在嚇唬誰?」婆子覺得好笑。

    「難道劉氏沒有告訴你們,我是跟了哪個男人嗎?」方怡這才想到張家應該還不知情,否則絕不敢動她。

    婆子閑著也是閑著,就跟她聊上幾句。「你倒說說看是跟了哪個男人?」

    「當今攝政王。」

    婆子先是一愣,旋即大笑。「果然是當訟師的,說謊都不會臉紅!攝政王要什麼女人沒有︰怎麼可能看上」個寡婦?差點就上了你的當。」

    「我沒有騙你,最好快去跟你家二太太說。」

    「你去騙三歲小孩子吧。」婆子邊笑邊走出去,順道把門關上。

    方怡撲在門板上,用力槌著。「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槌到手都酸了,慢慢地坐倒在地,口中喃道︰「季君瀾……你決來救我……我好害怕……」

    直到這時,她才深深地感到後悔,那天為何沒有接受皇上的賞賜,答應嫁給季君瀾?若能在死之前再見他一面,她一定要告訴那個男人,這世上沒有任何事比和他結為夫妻來得重要……

    張家塘

    這座水塘原本沒有起名,不過因為鎮上的人大多姓張,自然而然便這麼叫它,更是數百年來,張姓氏族懲罰與男人私通的奸夫yin婦,或是不肯守節的媳婦,動用私刑的地方。

    今天一早,就見天空灰蒙蒙一片,像是要下雨了,不過還是有不少人圍觀,大家都想親眼目睹傳聞中「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的廬山真面目。原本敬重她是個寡婦,又為含冤婦女到處奔走,甚至施粥助人,定是一名貞節烈女,殊不知正好相反,實在令人不齒。

    「放開我!」方怡再度被人五花大綁押到張家塘。「殺人是犯法的!」

    冷不防的,一顆石子扔過來。

    「什麼第一女訟師?根本是個yin婦!」

    又一顆石子朝方怡身上丟。

    「不肯為丈夫守節的寡婦就讓她死!」

    更多的石子丟過來。

    「快讓她死!」

    「去死!」

    方怡一面閃躲,一面驚怒不已地看著圍觀的人們,心想他們全都瘋了,寡婦不準再嫁的陋習已經在他們心中根深柢固,違反等于犯了天條,就是該死,無論她做再多善事、幫過多少人,都比不上當個守節的寡婦來得重要,頓時覺得自己可悲又可笑。

    「我沒有罪!你們不能未經官府審問就動用私刑,這是犯法的!」她才這麼大喊,額頭就被石子打中,痛得說不出話來。

    張家二太太滿意地看著她的慘狀。「這種事連官府都不敢管,你就死心吧!我兒子正在下頭等著你。」

    「你的兒子是生病死的,不是我害的!」方怡真是覺得有理說不清。

    張家二太太咬牙罵道︰「原本沖喜可以救我兒子,都是你的八字不好,才會害死他,都是你的錯!你該死!」

    接著更多的石子丟到方怡的臉上和身上,打得她好痛。

    這一定是夢!

    方怡好想就此昏倒,醒來之後,說不定可以回去原本的世界了。

    「請族長作主!」張家二太太朝老人福身說道。

    族長坐在事先準備的太師椅上,撫了撫下巴上的白胡子。「她的男人是誰?有沒有一起帶回來?」

    「因為時間急迫,所以沒再問下去。」想到劉氏就是不肯說出那個男人是誰,只說惹不起,要她別再多問,看來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也就沒再追究。「還請族長原諒。」

    族長勉為其難地接受。「罷了!有把這個女人抓回來就好,既然已經確定她的罪名,在下雨之前,快點行刑。」

    張家二太太喜道︰「是!」

    「你們要是殺了我,會大禍臨頭的!」方怡朝族長嚷道。

    聞言,族長面帶鄙色,哼了哼。「要是不殺了你,張家的列祖列宗連頭都抬不起來,你死去的丈夫也無法瞑目……大家都睜大眼楮好好看著,這就是不肯守節的yin婦該有的下場!」

    這時,方怡看到幾個人抬了用竹子編織的豬籠過來,臉上的血色褪盡,兩腳也不禁往後退。

    「把她關進去!」張家二太太喝道。

    她大叫一聲,死命掙扎,就是不肯輕易就範,幾個婢女差點就抓不住她。

    「王爺——快來救我!王爺!」方怡放聲哭喊,她不要這種死法,好可怕!「我不要死……季君瀾……你再不來就看不到我了……」

    族長皺起白眉。「她在叫什麼?王爺?什麼王爺?」

    張家二太太身邊的婆子陪著笑臉。「陳氏說她的男人就是當今攝政王,一听就知道是騙人的,攝政王怎麼會看得上她呢?」

    「嗯……」族長有些猶豫。

    張家二太太也覺得婆子說得沒錯,準是她使出的緩兵之計,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便開口催促。「快點!多幾個人去幫忙」」

    于是,又多了好幾雙手過去,終于把方怡塞進豬籠中,接著再放進好幾顆大石頭,確保不會浮上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她用身體撞著豬籠,就是不肯認命。

    眼見負責抬豬籠的男人走得搖搖晃晃,張家二太太又多叫幾個僕役過去幫忙,終于一步步走向水塘的深處。

    方怡面無血色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一寸寸地浸入水中,只覺得又冰又冷。「我真的要死了嗎?季君瀾……你為什麼還不來?」

    「我兒子終于有伴,不會孤單了……」張家二太太唇畔浮起詭異的笑意,看著豬籠完全沉到水面下。

    這時天空飄起細雨,在岸上圍觀的人都沒有出聲,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就在這當口,一陣如雷的馬蹄聲傳來。

    眾人往聲音的來處看去,就見塵土在空中飛揚,有八、九匹快馬朝這兒奔來,族長不由得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想看清是誰。

    季君瀾等人進了梧棲鎮,開口打听石頭巷張家,得知他們正在張家塘執行私刑,便快馬加鞭,一路狂奔,只希望能趕得上。

    一行人來到族長面前,勒住韁繩,翻身下馬。

    「攝政王駕到!跪下!」齊硯高喊。

    攝政王?所有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順娘呢?」季君瀾放眼四周,沒看到想見的那張笑臉,厲聲質問眾人。

    族長嘴巴張得好大,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水塘。「她……她……」

    順著對方的視線看過去,季君瀾正好見到好幾個男人濕淋淋地走上岸,接著又望向已然恢復平靜的水面,頓時發出痛不欲生的低吼,沖進水塘。

    「王爺!」高均等幾位鐵心營的屬下也跟著下水救人。

    唯一留在岸上的趙秀馬上吆喝︰「還不快去請大夫!要是陳氏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都別想活了!」

    聞言,婆子立刻嚇得腿軟。「陳氏……說的是真的?」

    「怎麼可能?」張家二太太搖著頭,不肯相信。「不可能!」

    趙秀怒瞪著她們。「為什麼不可能?陳氏的肚子里可是懷了王爺的親生骨肉,就這樣把她害死,連皇上也鐃不了你們這些人!」不管是不是真的有喜,也要嚇嚇這些愚蠢無知的百姓。

    一听,張家二太太跌坐在地上。

    族長一口氣快喘不上來,身邊的兒子、孫子連忙上前關心,待緩過氣,馬上轉頭痛罵張家二太太。「為何不問個清楚?咱們張家這下子完了!」

    「我、我……」她豈會知道那個女人居然有辦法攀上攝政王這座靠山?

    趙秀一面注意水塘的動靜,一面指揮眾人。「快去找大夫!還有準備一間屋子好讓王爺歇息。」

    「快去!」族長為了挽救全族性命,趕緊叫人去辦。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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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她專注地盯著水面。「怎麼還沒有上來?已經過了這麼久,該不會……不會!一定還有救!」

    不知是誰發出低呼聲,趙秀定楮一看,就見好幾個鐵心營同僚浮上水面,最後是王爺,手上抱著一個人,連忙沖到水里幫忙。

    「夫人怎麼樣了?」她急問。

    季君瀾上了岸,馬上將抱在懷里的方怡放在地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先探向她的鼻子,沒探到氣息、接著又把臉貼向胸口,也沒有一絲起伏,接下來把她口中的髒物清除,正打算按壓腹部,卻遲疑了。

    如果她真的懷了身孕,這麼做會不會傷了孩子?不過旋即又想,若連大人的命都保不住,孩子也不可能活著,于是他伸出手,朝腹部用力按壓。

    「本王不準你死!听到沒有?順娘!」

    按壓了好一陣子,方怡依舊臉色死白、身體冰冷。

    他索性扣住她的肩頭,用力搖晃。「快醒過來!誰準你死了?」

    方怡的頭歪向一邊,沒有反應。

    而齊硯和高均他們听著一向高傲冷峻、不動如山的主子發出悲鳴般的叫聲,都不禁紅了眼眶,撇開頭,不忍再看。

    「不準丟下本王!給本王活過來!」季君瀾繼續搖晃著她,嗓子都啞了。

    趙秀跪在方怡身旁,忍不住嗚咽,她正拚命揉著方怡的腳底,也就是涌泉穴,由于小時候溺過水,長輩曾經教過,才想試試看。

    就在大家想要勸季君瀾節哀的當口,原本已經失去呼吸心跳的方怡突然咳了好幾聲,嘴角也跟著溢出水。「咳咳……咳……」

    齊硯大喜過望。「夫人活過來了!」

    「咳咳……」方怡把更多的水吐出來。

    見狀,季君瀾從來不曾如此感謝上蒼,沒有奪走他所愛的女人,掌心撫著還很冰涼的臉頰,幾乎要落下淚來。

    「順娘!順娘!有本王在,別怕!咕王會替你討回一個公道……」

    方怡微微掀開眼,才瞅了一眼又閉上了。

    「大夫來了!」這時有人喊道。

    被緊急請來的老大夫尚未搞清楚狀況,只見躺在地上的女人全身濕透,多半是溺水,心想救人要緊,連忙蹲下身來把脈。

    「……幸好脈象慢慢穩定下來了。」片刻之後,他才吁了口氣。

    季君瀾一顆心提到喉。「那麼她會好起來嗎?」

    「當然,不過最好調養個把月。」老大夫忽然皺起灰眉,再執起另一只手把脈,旋即把他臭罵一頓。「她是你娘子嗎?病人已經懷了身孕,怎能讓她落水呢?萬一寒氣入侵,可還會留下病根的!」

    他鼻頭頓時酸澀。「她真的有喜了?孩子沒事吧?」

    「幸好腹中胎兒強壯,目前看來沒有大礙,不過還是要多注意,快找個地方幫她換衣服,免得著涼。」老大夫道。

    「多謝大夫!」季君瀾馬上將人抱起。

    族長只能亡羊補牢,馬上叫人空出一個院子,好讓攝政王休息,還把媳婦、孫媳婦叫去伺候。

    這天晚上,方怡都在昏睡當中,不曾清醒過來。

    季君瀾在床邊守了一整夜,一直握著她的小手,直到感覺有了熱度,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稍稍落下。

    翌日早上,征詢過老大夫意見,他便決定啟程返回建業。

    「王爺怎麼說?」族長偷偷問趙秀。

    趙秀朝他嗤哼一聲。「這會兒王爺沒空處置你們,等到夫人身子好些,腹中的孩子也沒事,再來跟你們算帳!」

    「看你闖出什麼禍來!」他將矛頭指向張家二太太,天底下有誰敢跟攝政王作對?就算王爺想要一個寡婦,也沒人敢當面指責,他的話就等于是聖旨,只要一聲令下,那可是滿門抄斬的死罪。

    張家二太太兀自強辯道︰「我這是在教訓媳婦,天經地義……」

    「閉嘴!」族長面紅耳斥地喝道。

    她張嘴要說,卻被狠狠一瞪,只好又閉上,可只要想到兒子孤孤單單一個人待在地府,該下去陪他的媳婦不只活得好好的,肚子里更有了其他男人的骨肉,就不禁悲從中來,掩面痛哭。

    族長目送馬車離去,只能天天提心吊膽、求神拜佛,祈求陳氏母子平安脫險,攝政王才會放他們一馬。

    回到順心園第三天,季君瀾進宮面聖,將經過告知小皇帝後,便一直留在這兒,只想著她醒來第一眼能看到自已。

    「夫人還沒醒嗎?」齊硯瞥了房門一眼。

    季君瀾眼底透著疲憊。「皇上說了些什麼?」

    齊硯轉達小皇帝的意思。「皇上說王爺盡管陪在夫人身邊,等她醒來,會親自前來探望,其他的事不必擔心。」

    「知道了。」季君瀾想著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夫人醒了!」碧玉陡地開門出來嚷道。

    一听,他馬上轉身進房。「順娘!」

    彩霞扶起躺了好幾天的主子,喜極而泣地道︰「夫人這次可真是把奴婢嚇壞了,還好老天爺保佑。」

    「順娘!」季君瀾在床沿坐下,柔聲喚道。

    瞥見一個俊美非凡的陌生男人理所當然地坐在床上,讓才剛清醒過來的陳順娘下意識直往角落里瑟縮。

    「你……你是誰?」

    季君瀾臉上的深情赫然凍結。「你說什麼?」

    「你是什麼人?這里……」她環顧四周,一切都是陌生的,不禁滿眼驚惶。

    「這里又是什麼地方?我大哥和嫂嫂呢?他們在哪里?」

    瞪著她眼底的驚怯,以及吐出來的每個字,季君瀾身軀驀地僵住,腦袋剎那之間無法正常思考。

    一個念頭迅速在腦海中閃過,他宛如置身在大雪當中,全身冰冷,直凍到骨子里去了。

    「夫人怎麼會不認識王爺呢?」碧玉不禁嚷嚷起來。「是不是頭會疼?還是哪兒不舒服了?奴婢馬上就去請大夫!」

    順娘吶吶地問︰「你說他是王、王爺?」

    「夫人難道忘了王爺?」就連彩霞也傻了。

    聞言,她不禁畏畏縮縮地跪在床上,朝季君瀾磕著頭。「參、參見王爺……不知道您是王爺,還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說到最後都快哭了,大哥和嫂嫂呢?他們又去哪里了?為何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個地方?

    彩霞一臉驚疑不定。「奴婢曾听說過,有人受傷之後會忘記自己是誰,連過去的事都忘了,夫人該不會真的忘了王爺?」

    睇著眼前的女子,同樣熟悉的臉蛋,卻有著陌生的表情,季君瀾蠕動了幾下唇瓣,不想問,但又不得不開口。

    「你……姓什麼叫什麼?住在哪兒?家里還有些什麼人?」

    听到王爺問話,順娘馬上唯唯諾諾地回道︰「我……呃……民女姓陳……閨名順娘,從小到大都住在大林村,家里有大哥、嫂嫂和兩個佷子,一個三歲、一個五歲……」

    碧玉一臉納悶。「夫人沒忘記自己是誰,可為何不認得王爺?更不用說連咱們也不記得了?」

    「你……」季君瀾喉頭發緊。「在醒來之前,還記得什麼?」

    聞言,順娘吸了吸氣,仔細回想。「民女記得嫂嫂要把民女嫁進張家沖喜,可是民女說什麼都不肯,就被關在房里,肚子真的餓得好難受……後來嫂嫂又進來罵人,還動起手來,然後……我好像昏過去了,醒來之後就躺在這里……」

    季君瀾猛地打了一個冷顫。

    其實我並不是陳氏順娘,而是方怡,沒想到死而復生之後,得頂著另一個女人的外表活下去,還被兄嫂賣給一戶人家沖喜……

    他听到自己問︰「你真的是陳氏順娘?」

    「是。」順娘一連點了好幾個頭。

    「你可記得獅子的故事?」季君瀾又問。

    見順娘一臉困惑,一股怒氣頓時往頭上竄,讓他不由自主地吼了起來。「那你還記不記得幫人寫過狀紙,還打贏了官司?」

    順娘被突如其來的吼叫聲給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回道︰「王爺一定是認錯人了……民女不識得字,更不會寫什麼狀紙……」

    季君瀾面白如紙地起身,腳步有些踉蹌。

    「她不是順娘……」

    兩個婢女驚訝地看著他。

    「王爺,她當然是夫人!」

    「她不是夫人,又會是誰?」

    他低低一笑,卻是含著哽咽。「她是陳氏順娘沒錯,但並非本王所愛的那個順娘——不!應該叫她方怡。」

    季君瀾終于相信那個「故事」是真的,不是想象或編出來的,那個女人的確來自另一個世界,如今這副身子還給真正的陳氏順娘,那是不是代表她的魂魄已經回到原本應該回去的地方?

    「不!」想到這兒,他臉色丕變,大吼一聲,撲上去抓住順娘的肩頭。「把她還來!你既然走了就不該回來,快把她還給本王!」

    順娘受到驚嚇,發出驚叫聲,直往角落躲。

    「王爺息怒!」彩霞連忙上前拉開他。「夫人才剛剛醒來,等過幾天應該就會想起來了。」

    碧玉也拉著他。「王爺別忘了夫人肚子里還有孩子!」

    「孩子?」季君瀾慘笑一聲。「不是她親自為本王生養的孩子,又有何意義?呵呵……教本王上哪兒找她?天下之大,卻不知她身在何處,又要如何找起?順娘,你快回來,快回到本王身邊來,本王不能沒有你……」

    彩霞不解。「王爺,夫人就在這兒!」

    「她不是!」他吼道。

    「可是……」碧玉和彩霞不禁互看一眼,都以為夫人不記得王爺,讓王爺受到很大的刺激才導致這個情況。

    「我可以回家了嗎?」順娘害怕地問著兩個婢女。

    季君瀾冷冷一瞪。「誰敢放你走,本王就殺了她!」

    她頓時滿臉驚恐,哭了起來,碧玉和彩霞連忙上前安慰。

    「夫人別怕,等把身子調養好,說不定就會想起來了。」

    「王爺生氣歸生氣,絕不會傷害夫人,何況夫人肚子里已經有了孩子。」

    順娘听了臉色更加蒼白,一副快要暈過去的樣子。

    季君瀾彷佛再也無法忍受,奪門而出。

    他站在天井邊望著蔚藍的天空,就算擁有再多的權勢,還是斗不過老天爺。

    「啊浮……」季君瀾驀地大聲嘶吼。「既然讓她來了,為何又把她帶走?把她還給我!稈順娘還給我!快點把她還給我!」

    齊硯還沒離開,听見叫聲,從蔚房沖出來,手上還端了碗面,其他人也一樣,而徐嬤嬤則是趕緊進房察看。

    「王爺,是不是夫人她……」齊硯還以為是病情出現變化。

    「她不是順娘,她不是……」季君瀾只重復著這句話。

    齊硯一臉不解。

    「她的外表是順娘,可是魂魄……」冷不防想到什麼,令他彷佛找到一絲生機。「對了!司天監懂得奇門遁甲之術,說不定有辦法讓她們交換回來,本王怎麼沒想到呢?快點備轎!」

    「是。」齊硯一頭霧水,但還是趕緊去辦。

    于是季君瀾立即前往司天監,司天監少監親自出來迎接,听完攝政王的來意,覺得匪夷所思。

    「司天監掌天文歷法,為歷任皇帝和國運斷吉凶,可實在做不到王爺所提出的要求,何況生死之事由地府管轄,凡人無法干涉。」原以為魂魄交換、借尸還魂不過是鄉野傳說,可從攝政王口中說出來,又教人不得不信。

    季君瀾咬著牙問︰「當真一點辦法也沒有?」

    司天監少監想了又想。「下官倒是可以為王爺引薦一人,他乃真正學道之人,不只會畫符、念咒,更會驅使鬼神,最重要的是此人精通觀靈術。」

    「觀靈術?」季君瀾俊臉一沉,換作平時,他對這些怪力亂神之事定是不屑一顧,可此時此刻除了藉助鬼神的力量,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觀靈術的意思就是讓活人的魂魄可以直奔陰曹地府,去見已經過世的親人,只不過此人不為金錢利益所誘,肯不肯幫這個忙,就看王爺是否能夠說服得了他了?」見攝政王面帶猶疑,司天監少監又說︰「王爺想找的人若不在陰曹地府,而是所謂的另一個世界,想再見到她就萬萬不可能了。」

    他心頭一震,事到如今,只能試試看了。不過事與願違,要找的人正好出門訪友,歸期未定。

    季君瀾回到順心園,在房外听見里頭傳出女子的哭聲,以及婢女的勸慰,心想緣分真是奇妙,若當日見到的是真正的陳氏順娘,肯定不會被她吸引,也不會為她煩躁、頭疼,最後還愛上她,愛到連王妃的位置都雙手奉上。

    在身心備受煎熬之下,半個月過去了。

    得知白雲觀邱道長已經回來,司天監少監便親自登門拜訪,並為攝政王引薦。

    只見對方留著一把蓄到腰間的白胡,卻是紅光滿面,皮膚光滑,不見皺紋,身上穿著道袍和雲履,看來仙風道骨,不似塵世中人。

    得知貴客的身分,邱道長嗤哼了聲。「貧道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攝政王找錯人了。」

    季君瀾想到對方既然不把權勢和金錢放在眼里,也只能用最大的誠意來打動。「本王——不,季某今日專程前來求見道長,實在是走投無路,想到再也見不到摯愛之人,簡直痛不欲生,只能懇請道長大發慈悲,施展法術,讓季某再見她一面,這分恩情將永銘在心。」

    見他放下身段,還低聲下氣,邱道長臉色才好看些,要季君瀾詳細把始末說一遍。

    直到听完,邱道長才道︰「無論打從何處來,但凡生死,都得經過地府那一關,貧道可以利用觀靈術讓王爺親自走一趟,只是除了她的真實姓名,並不知生辰年月日,能否見得到人,就看個人造化了。」他眼底流露一抹激動。「多謝道長!」

    邱道長掐指算了算,挑了個好日子,在白雲觀內進行。

    這天,齊硯和高均陪著主子前來,他們一向不信邪,可是在得知發生在陳氏身上的際遇之後,又找不到合理的說法來解釋,只能姑且信之。

    「王爺把眼楮閉上,還要脫掉靴子,雙腳踩在地上,」說著,邱道長拿來一條紅布,先夾了張靈符,再蒙住季君瀾的雙眼。「王爺待會兒要是看到什麼,不要慌張,若是見到神佛或神獸,要誠心合掌叩拜,請求祂幫忙。」

    「季某記住了。」季君瀾坐在太師椅上回道。

    準備就緒,白雲觀內的小道士們也準備好了鮮花和素果,听見邱道長搖起鈴,念起咒文,便跟著燃香祈求。

    季君瀾凝听著咒文,沒過多久,頭開始暈眩,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嗅?他不是坐在椅子上嗎?怎麼會在行走呢?

    接著,眼前一片光亮,什麼也看不到,可鈴聲還在耳邊回蕩。

    他張望四周,只有白色的光,接著感覺到右腳出現異狀,他低下頭察看,這才發現一只小動物正在自己腳邊磨蹭,看來似乎才剛出生不久,身上有著黃色短毛,上頭還有黑色斑點,既不是貓,也不是犬,倒有些像幼虎,可是又有些不同,發出稚嫩的叫聲,甚是可愛。

    「這該不會就是……獅子?」不知怎麼的,他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見眼前的人類把手掌伸向自己,小獅子用兩只前爪抓住,張口就往食指咬下去,對季君瀾來說並不痛,反而覺得它是在撒嬌。

    方才邱道長說若見神獸,要誠心祈求,可他最先想到的卻是方怡故事中的小獅子,生起一股親切感,便想多疼愛它,于是用另一只手摸摸它的頭。

    小獅子似乎很喜歡被人摸頭,發出滿足又愉悅的叫聲。

    季君瀾也不由得揚起唇角。「能否帶我去見想見的人?」

    彷佛听得懂人話,小獅子放開爪子,邁開短短的四肢,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他,示意他跟上。

    季君瀾連忙舉步,這才注意到眼前突然出現一條小徑,兩旁全是花草樹木,走著走著,突然出現一座十層樓高的建築,上頭寫著「地府辦事處」,從字面上來推敲,應該是衙門所在地。

    負責帶路的小獅子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他只好獨自走向大門,尚未敲門,朱色大門便自動打開。

    他深吸口氣,舉步入內,只見里頭有男有女,個個面無表情,坐在書案後方,書案上還擺著一個長方型的黑色木匣子,每個人的十指都不停地敲敲打打,即便是起身行走,也是腳不著地,直接用飄行的。

    看來這里真的是陰曹地府。他不禁毛骨悚然,過去從來不信這世上有鬼,如今親眼所見,不得不信。

    他拱起雙手。「請教……」

    所有的人恍若未聞,都在忙著自己的事。

    「敢問各位……」這次他提高音量。

    「……季君瀾!」坐在最角落的方怡听到耳熟的男性嗓音,從電腦蛋幕前抬起頭,馬上沖過去。「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是……」只見眼前的陌生女子相貌白淨秀麗,個子高,頭發卻是短到不成體統,雙手也沒有袖子遮著,下頭穿著長度只到膝蓋的,加上又連名帶姓地叫他,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方怡「啊」了一聲,笑道︰「我忘了,這副樣子你當然不認得,但這就是原本的我,不過我自認長得不錯,在原本的世界可是滿有異性緣的。」

    「你是……方怡?」季君瀾驚愕地上下打量她。

    她一臉戲論地笑了笑。「就算王爺後悔愛上我也來不及了,我可不會把心還給你,那已經是我的東西了。」

    季君瀾一听就知道是他愛的那個女人,立刻張開雙臂,一把抱住她。「不管你生得什麼模樣,本王只要你,就算是要下陰曹地府,也非找到你不可!」

    方怡眼眶一紅。「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只要你跟本王回去。」他說。

    「現在還不行,不過我正在寫狀紙,接下來要跟十殿閻王打官司,當初是陰間的勾魂使者闖下的禍,害我死得莫名其妙,否則我應該還可以再活個幾十年,結果這次又因為沉塘溺死,算來算去,還是虧很大,我說什麼也不甘心,一定要告到底。為了讓身體不至于腐壞,地府理虧在前,勉強同意讓真正的陳氏順娘的魂魄先頂替三個月。」方怡盡快把話說完。

    「你有把握打得贏?」

    「雖然只有五成的把握,但要是祂們真的不放我回陽間,我就再上訴,直接告到玉皇大帝那里,請祂出面作主。」方怡用力抱了抱他。「王爺要等我!只要三個月,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

    「好。」他相信她。

    「你不能再待在這兒,快點回去!」

    被方怡用力一推,季君瀾馬上被一股強大的吸力卷走「王爺、王爺!」

    當季君瀾拿下蒙住雙眼的紅布,看著滿臉焦急的齊硯和高均,喉頭一哽。「她親口答應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接下來就只有等待了……

    今天就滿三個月了。

    「她的情況如何?」季君瀾攢著眉問。

    幾位御醫連番把脈,也都搖了搖頭,就是查不出原因。

    他讓御醫們退下,站在床頭,看著氣息越來越微弱的順娘,不由得握緊雙拳。「快點回來,你答應過本王,一定會回來的。」

    彩霞和碧玉也一面掉淚、一面等待,盡管離奇,但是打從心底希望是真的,讓她們還有機會再伺候那位夫人。

    正當順娘咽下最後一口氣息,胸口不再起伏,季君瀾以為自己就要發狂了,床上的女人陡地吸了一大口氣,旋即張開眼皮。

    「地府的效率真的太差了,差點趕不上——」方怡一開口就是抱怨。

    兩個婢女馬上哭喊。「是夫人!是夫人回來了!」

    季君瀾激動地撲到她身上。「你……你真的回來了?」

    「我回來了。」她伸手撫向他的臉龐。

    他用力抓住方怡的手,將整個人拉進懷中。「是你說三個月的……要是敢欺騙本王,絕不鐃你!」

    「我也很急,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十殿閻王被我告到滿頭包,終于投降,不過還是要填一些表格,地府的公務人員辦事效率太慢,電腦系統也不更新,還給我中毒……」方怡接連數落一大串。

    「什麼都好,只要你回來。」季君瀾哽著聲回道。

    方怡收攏雙臂。「我親口答應你的,就會做到。」

    兩名婢女互相使個眼色,悄悄退了出去。

    兩人緊緊相擁著,品嘗重逢的滋味。

    「當我要被沉塘時,一直叫著王爺。」方怡回憶起那天的情形,依然忍不住顫抖。「我真的好害怕,那些人怎麼可以不經官府審判,就隨便對人動用私刑?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我不要再經歷一次了……」

    「不會的,本王不會再讓任何人傷你一根寒毛。」季君瀾手上力道更緊,幾乎讓方怡感覺到痛,但是她不在乎。

    「他們說我不肯為丈夫守節,還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就叫yin婦,」她不甘心到哭了出來。「憑什麼這樣罵我?」

    季君瀾為她心痛。「本王知道你不是。」

    「那些人還用石子扔我,我真的又害怕又生氣,實在不想回到這種封建保守、愚蠢無知,又不尊重女權的朝代!」方怡一面哭,一面罵。「可是這個地方有你在,我舍不得走……」

    他親了親她的頭頂,像是安慰和疼惜。

    方怡抽噎道︰「當我快要死的時候,真的好後悔沒有親口告訴你,就算曾經有過再多的夢想和願望,都比不上你重要,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那些東西都可以犧牲,我都不要了。」

    「真的嗎?」季君瀾听了好窩心,唇角上揚。

    她用力頷首。「嗯。」

    「好。」

    「就只有這樣?」方怡不滿地抬頭瞪他。

    季君瀾揚了揚嘴角。「很好!」

    「多一個字,就勉勉強強算過關了。」她不用讀取,也可以感受到這個男人的心情有多好,又有多開心。

    他撫著她的背。「你知道咱們有孩子了嗎?」

    「我也是到了地府,听了判官的話之後才確定真的有了……」方怡從他懷中退開,低頭摸了摸還不是很明顯的小腹。「因為我堅持要告的意念太強大,而十殿閻王又理虧在先,不得不讓陳氏順娘的魂魄先暫時回到陽間,等待判決結果,但再這樣拖下去,胎兒也會長大,已經是活生生的生命,不能任意處置。」

    「後來呢?」

    方怡噗哧一笑。「後來地府只好修改生死簿,讓陳氏順娘再次復活,不過這次是完完全全由我代替,不只可以和王爺一起安享天年,還會幫你生下三個兒子、兩個女兒,至于孫子有幾個我就不清楚了。」

    「它們這麼告訴你的?」季君瀾眼底綻出驚喜的光芒。

    她有些支支吾吾。「我是不小心瞄到,可不是故意的……」

    那麼重要的生死簿居然用1234這麼簡單的密碼上鎖,原本她只是好奇,想不到真的就破解了,就說地府的公務人員實在太混了。

    季君瀾一臉喜不自勝。「三個兒子、兩個女兒……」

    「啊!我忘了看未來的王妃會幫你生幾個,說不定比我多。」方怡有些不是滋味地道。

    他好氣又好笑地擁緊她。「除了你,不會有別的女人。」

    方怡挑釁地笑睨。「要是太後逼你呢?」

    聞言,季君瀾但笑不語。

    她很想知道這抹笑意代表什麼意思,便看著他的臉,想要讀取他的心里,可是卻什麼也听不到,心中一驚,更加死盯著他,還是讀取不到。

    難道讀心術的能力被收回去了?可這又是為什麼?該不會是讓她留在大周朝要付出的代價?

    方怡只能這麼猜測,不禁暗惱在心,至少也先知會一聲,而不是一聲不吭就收回去,但事實已經如此,她也只能接受,再說她已經得到最寶貴的東西。

    「王爺在想什麼?」她只好開口問。

    季君瀾以為她不高興才瞪著自己,只好把心里的打算說出來。「若太後真的逼婚,這次就換本王抗旨,任何責罰都甘願領受。」

    方怡心里泛起甜蜜,從沒想到除了家人之外,會這麼愛一個人。「季君瀾,我真的好愛好愛你,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男人說過,不管是上輩子的方怡,還是這輩子的陳氏順娘,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嗯。」他備感窩心。

    「好吧,我知道王爺也很愛我,只是太害羞了說不出口。」方怡調侃。

    季君瀾面露窘色。「你明白就好。」

    他們看著彼此,忍不住笑開。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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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這一個月下來,看似恢復過去的平靜,但又有些不同。

    「見過王爺!」

    這天,約莫傍晚左右,兩個婢女正好端著用過的碗盤走出房門,見到最近總是往這兒跑的季君瀾,連忙福身見禮。

    季君瀾掃了她們一眼。「她的胃口如何?」

    「回王爺,夫人的胃口不錯,不會特別想吃什麼或討厭吃什麼,廚子煮什麼就吃什麼,每頓都會吃光。」碧玉笑道。

    他放心地頜首。

    「只不過……」彩霞有些欲言又止。

    「只不過什麼?」季君瀾眉頭一皺。

    這只是她的感覺,並不是很確定。

    「是,王爺。」彩霞咽了下口水。「自從半個多月前,夫人要咱們把原本掛在大門旁的木頭牌子拿下來,就算前幾天有位婦人哭哭啼啼地跑來求助,她也拒絕了,還說以後不會再幫人寫狀紙、打官司之後,有時會露出心事重重的表情。」

    「有這種事?」季君瀾倒沒注意到。

    「以前若是有人來找夫人幫忙,她總是兩眼發光、摩拳擦掌,從早忙到晚都不嫌累,可是現在卻只是苦笑一下,就要奴婢回絕人家。」她認真地道。

    碧玉猛點著頭。「夫人現在也很少進書房練字,都只是待在房里,偶爾才會到外頭走一走,就連開陽書肆也不去了。」

    听完,季君瀾思索了下,便推門進房。

    原本坐在桌旁、托著腮幫子,看著窗外發呆的方怡听到有人進來,偏過頭來,見到是他,馬上朝他漾開戲讓的笑靨。

    「雖然很高興王爺三天兩頭就來看我,但也不要太過頻繁,美人看久了會膩,俊男也一樣。」

    他佯哼了聲。「就算看膩本王了,也別想甩掉。」

    「我哪敢甩掉王爺?」她言笑晏晏。

    季君瀾在她身旁坐下,拉過方怡的小手握著。「听說你把掛在大門口的木頭牌子拿下來,也不再幫人寫狀紙、打官司了?」

    方怡揚起唇瓣,笑得有些落寞。「不幫了,我說過再多的夢想和願望,都比不上王爺重要,現在我只想專心待產,其他的事都不想管。」

    「若只是听她們訴苦、開導她們,本王倒是不會反對。」他看得出她笑得有多勉強,那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她搖了搖頭。「這次的事鬧得這麼大,我和王爺的關系肯定過不了多久就會人盡皆知,加上肚子也會越來越大,很難再瞞下去,到時大家都會知道我這個寡婦不只不為丈夫守節,居然還懷了孩子,第一女訟師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光是想到那副景象,我就毛骨悚然。我一直以為自己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但是現在真的很怕有人再朝我扔石子,罵我是yin婦。」

    季君瀾握住她手的力道用力了些。

    「我幫她們再多、救再多的人,還是無法對抗根深柢固的傳統觀念,只要是寡婦就該守節,就該當個貞節烈女,否則就是yin婦,要落得沉塘的命運」方怡忿忿然地說。「我又何必那麼辛苦?」

    他將方怡攬在胸前。「可是你過得並不快樂。」

    「我很快樂,有你和孩子就夠了。」她將臉龐埋在他胸前道。

    听她說著違心之論,季君瀾陷入思索。

    日子一天天過去,方怡的肚子也像吹了氣般,才剛滿七個月大,身子已經笨重到讓她連動都懶得動,這下真的成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婦,而那個男人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麼,都不見人影。

    難道成了孕婦之後,女性魅力真的會大減?怪不得很多男人會在老婆懷孕時搞外遇,想不到自己也踫上了。

    方怡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

    「夫人、夫人!大消息!天大的消息!」這天早上,彩霞跌跌撞撞地沖進房。

    「外頭有什麼新鮮事嗎?」她呵欠正打到一半,這種平凡無趣的古代日常原本是自己所期待的,不過還真是無聊到令人想打瞌睡。

    「這是今天的‘開陽小龔’。」彩霞揚了揚手上的紙張,雖然她識的字不多,但市井間已經炸開,每個人都在談論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听說皇上下了道聖旨,允許寡婦再嫁,還禁止民間執行沉塘等私刑,若敢違抗,以殺人罪嚴辦!」

    「快讓我看看!」方怡睡意全消,連忙把小龔拿過來看。

    碧玉也湊上前去。「夫人,上頭寫了些什麼?」

    「皇上下旨昭告天下,允許所有的寡婦可以選擇再嫁或守節,凡守節之婦女,依例頒發貞節牌坊獎勵,若要再嫁,夫家也不得反對。」方怡念到這里,都快哭出來了。「皇上這個孩子有前途,真的給他辦到了,不過王爺的功勞肯定也不小,居然有辦法說服太後答應這件事。」

    王爺一定是花了不少工夫去說服,難怪這陣子那個男人忙到不見人影。

    彩霞不禁喜極而泣。「這麼一來,夫人就能嫁給王爺了。」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她澀笑。「上回我當著皇上的面抗旨,現在哪有這個臉開口?但是不管怎麼說,可以讓不少寡婦的下半輩子有了寄托和希望,也不枉我差點連命都沒了,再說沉塘這種私刑本來就不應該存在,也不符合公平正義的原則,朝廷如果早一點廢止,也可以拯救更多條人命。」

    「夫人終于有精神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

    兩個婢女好久沒听到主子侃侃而談的模樣。

    方怡又把小龔的內容重看一遍。「不過一下子要改變所有人的觀念並不容易,剛開始一定有不少人反彈,得要經過很長的時間去接受和適應,說不定要花上十年,才會出現成果。」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日子,「開陽小龔」幾乎都被朝中大臣指責小皇帝無視他們的反對,尚未親政就一意孤行,紛紛要求收回成命的新聞佔據了版面,不過最後都被「君無戲言」這句話給打了回票,他們不肯罷休,甚至打算絕食抗議。

    「絕食抗議?好啊,誰怕誰!」

    方怡拍著桌子,馬上拜托蘇老板在隔天的「開陽小龔」上附上一張不具名的問卷調查表,標題寫著「愛一個人就是讓她幸福」,想听听看百姓們最真實的聲音,只要填寫完整,可以免費拿到三天的小龔,立刻被搶購一空。

    于是這張問卷調查表也藉著小龔的散播力量,從建業傳到冀天府的每個角落,甚至更遠的地方,直到遍布全國。

    「王爺最愛的姊妹、女兒或是孫女不幸守寡,失去依靠,若想再嫁……」她拿問卷調查表上的題目來問季君瀾。「一贊成,二反對,三沒意見,選哪一個?」

    季君瀾不假思索地回道︰「自然贊成。」

    「好,若是王爺不幸過世,希望自己的妻子……這里應該改成希望深愛的女人依然可以得到幸福,對于她再嫁抱持的心態是什麼?」方怡笑吟吟地問。「一贊成,二反對,三沒意見。」

    季君瀾瞪視著她,總覺得這道題目是個陷阱。

    「王爺是贊成還是反對?總不會沒意見吧?」她一臉期待地問。

    彩霞和碧玉在旁邊掩嘴偷笑。

    「咳……如果那個男人比本王對你還要好,自然可以再嫁。」季君瀾想了半天,才折衷地說道。

    她噗嗤一笑。「王爺這個答案很聰明,也很狡猾,這世上當然不可能有另一個男人比你對我還要好了。」

    季君瀾明顯地吁了口氣。「你明白就好。」

    「到目前為止,第一道題目沒有太大的問題,都是選贊成,只有極少數人選了反對,表面上大家都認為寡婦必須守節,但心里是真的這麼想,還是怕被當作異類,才不得不依循?所以我才用不具名的方式,讓大家可以說出真正的想法。至于第二道題目,雖然反對佔了大多數,但是贊成的比想象的還要多,總結一句話,五成以上的百姓還是支持皇上的決定,贊成寡婦可以再嫁。」方怡說出蘇老板不眠不休所統計出來的結果。

    「等這些問卷調查表整理好之後,就請王爺交給皇上過目,最好讓那些反對的大臣也看看,希望皇上能夠撐下去,不能因為有阻礙就放棄。」好不容易起了頭,絕對不能半途而廢,那就真的永無翻身之日。

    季君瀾將那份問卷調查表拿過來看。「真虧你想得出這個主意,前兩天有大臣拿給皇上看,並要求他查禁,皇上反而覺得新鮮,不用問也知道鐵定是你想出來的,原本希望你這幾天進宮一趟……」

    「沒問題,我明天就去。」她生氣勃勃地說。

    「你不是說肚子太大,不想踏出房門嗎?」季君瀾沒好氣地道。

    方怡偎向他。「我是坐轎子去,不會累。」

    「話都是你在說。」他圈住她,臉上噙著縱容的淺笑,要是讓外人看見,肯定會嚇得目瞪口呆。

    方怡笑嘆了聲。「我進宮是為了當面感謝皇上,因為你們是為了我才決定挑戰這項禁忌,這分心意,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你還不能忘了這里已經是你的家,你是屬于這里的。」季君瀾偶爾還會作噩夢,夢到地府的人又把她帶走,然後嚇出一身冷汗。

    「我在這里,哪里都不會去。」就算方怡失去讀心術的能力,但也感覺得出她把這個男人嚇壞了,趕緊幫他收收驚。「我保證。」

    季君瀾擁著她,這分幸福是上天賞賜的,他絕不會放手。

    翌日晌午,方怡挺著大肚子進宮面聖。季昭自從得知她的特殊來歷,心中的疑惑便全都解開了,希望有機會可以多听一些有關那個奇異世界的事。

    「……雖然反彈聲浪很大,但這是在做對的事,皇上就不要怕阻礙或困難,一定要堅持到底,將來大家都會感謝你。」她怕小皇帝年紀小,容易膽怯,也壓不住那群宛如凶神惡煞般的朝中大臣。「要是真的不行,就推給攝政王,讓他出面解決。」

    這番言論惹得某座冰山瞪了過來。

    這個女人到底是站在哪一邊?他在心中嘆道。

    聞言,季昭哈哈大笑。「我和十三叔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當然不會放過他,你放心好了。」

    「那就好。」方怡安心地笑了。

    季昭假咳兩聲。「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讓那些大臣閉嘴,不過得看你和十三叔願不願意。」

    「什麼辦法?」她問道。

    看了眼同樣等待自己開口的季君瀾,季昭小臉一整。「陳氏……」

    她連忙扶著腰,把身子坐正。「是,皇上。」

    「那天的賞賜沒有給成,今天就再問你一次。」他嚴肅地睇著方怡。「若把攝政王妃的位置賞賜給你,你可——」

    方怡立刻大叫。「我願意!我願意!」

    這一喊,讓季君瀾險些笑出來,桂公公則是把頭低下,替她感到丟臉。

    季昭佯裝著惱。「我話還沒說完呢!」

    「請皇上恕罪……」方怡笑得尷尬。

    季昭又清了下嗓子。「你可願意?」

    「多謝皇上恩典。」她這次立刻謝恩。

    「既然接受,那麼接下來便是昭告天下,讓所有的人都知道「第一女訟師陳娘子」將要成為攝政王妃,既然堂堂攝政王都願意迎娶寡婦為妻,有誰敢再說不行?」季昭覺得自己的腦袋越來越靈光了。「十三叔意下如何?」

    季君瀾拱手一揖。「臣多謝皇上恩典。」

    方怡拍手叫好。「皇上開竅了,這個主意太好了!」

    季昭被夸得有些臉紅,不禁飄飄然。「你真的這麼想?」

    「嗯,這個時機選得剛剛好!」

    「我也這麼覺得。」

    「皇上要知道打鐵趁熱,不宜拖太久……」

    「我懂。」

    看著兩人一搭一唱,默契十足,季君瀾突然有些擔憂,心想皇帝佷兒向來欣賞她,如今連口氣都越來越像,但嘴角卻又憋不住地往上揚。

    「皇上習武的時辰差不多到了,臣和陳氏就先告退。」他清了下嗓子,朝方怡一瞥。「走吧!」

    在離開之前,方怡又說︰「皇上要走的路還很長,將來還要倚重那些朝中大臣,要多跟他們溝通,把你的想法告訴他們,讓他們明白皇上的決心,若還是听不進去,順娘不介意和他們來一場圭論。」

    「我雖尚未親政,但也是經過太後與攝政王的同意才下的旨意,就該負起責任說服他們,你只要幫十三叔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就好。」季昭神情多了幾分成熟和老練,既然丟不掉皇帝這個包袱,那麼就去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這也是陳氏教自己的。

    當他們走出御書房,季君瀾不禁感嘆。「皇上真的長大了。」

    「那也是王爺的功勞。」方怡微笑道。

    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不,皇上是受了你的影響,這點真的要謝謝你,謝謝你來到本王身邊。」

    「怎麼辦?」方怡淚眼汪汪地道。「懷孕之後變得好愛哭……」

    他摟著她的肩頭。「那就哭吧!」

    「認識王爺是我來到大周朝之後所遇到最美好的一件事。」她到現在還是不相信愛情是永恆不變,但只要兩人都有心,就有辦法維系一輩子。

    這句話動听到令季君瀾的心都融化了,他何嘗不也一樣?「彼此彼此。」

    自從攝政王要迎娶「第一女訟師陳娘子」為王妃的消息傳開之後,街上討論得沸沸揚揚,這不僅是因為寡婦再嫁,而且再嫁的對象還是如此尊貴的身分,朝中大臣也分成好幾派,有些生怕得罪位高權重的攝政王,馬上見風轉舵,另外還有些依舊嚷著要絕食抗議的死硬派不肯屈服,小皇帝還很貼心地命人準備一處地方,備妥坐墊和茶水,隨時可以開始,讓他們氣到吐血。

    既然堂堂攝政王都肯娶寡婦當王妃,民間也跟著蠢蠢欲動,寡婦們不必再數豆子度過漫漫長夜,對于未來產生希望,一些原本只敢偷偷摸摸的有情人更是有恃無恐,開始明目張膽起來。

    由于大婚之日就選在兩個月後,之所以這麼急迫,也是為了配合皇上允許寡婦再嫁的這道旨意,有攝政王帶頭當榜樣,看誰敢說閑話,更要讓朝中大臣明白小皇帝有顛覆傳統、力圖革新的強烈決心。

    來年二月,終于到了大婚這一天。

    從各地涌來觀禮的百姓幾乎將建業擠得水泄不通,這場面比皇帝大婚還要熱鬧,也讓客舍、店家和小販意外發了一筆小財。

    八人大轎在王府侍衛的重重保護下,從順心園出發,一路往攝政王府而去,不少還在觀望的百姓親眼目睹後,這才願意相信攝政王真的娶了寡婦當王妃。

    其實今日一早,方怡就覺得肚子有下墜感,而且開始陣痛,心想還真讓司天監說中,今天會是雙喜臨門。眼看子宮收縮的間隔越來越短,她只好不斷地做深呼吸,可不想在轎子上生孩子。

    就在八人大轎被抬進攝政王府後,身穿親王吉服的季君瀾出來迎接,向來予人高冷淡漠的俊臉上難得掛著一絲笑意,讓在場的賓客們下巴都掉到胸口,吃驚到合都合不攏。

    季君瀾下馬威似地踢了轎門,接著媒婆從轎內牽出大腹便便的新娘子,而新娘子才鑽出轎子,就把頭上的紅巾扯下來,臉上都是汗水。

    「我要生了!」方怡大聲宣布。

    一听,季君瀾二話不說,打橫將人抱起。「去把穩婆找來!」

    幸好听了司天監的建議,事先把人請到王府來,才不至于手忙腳亂。

    楊嬤嬤迅速指揮著奴僕。「王妃要生了,快去燒熱水!」

    前來觀禮的賓客全都傻了眼,新郎倌和新娘子都跑了,接下來該怎麼辦?「喜宴已經準備好了,請各位入席。」王府管事訓練有素地招呼,讓所有人松了口氣,談笑風生地進屋。

    當晚子時,嬰兒的啼哭聲響遍整座王府,攝政王小世子出生,果真是雙喜臨門。

    待季君瀾獲準進入產房,便語帶急切地說︰「讓本王看看孩子!」

    「是。」穩婆將用布巾包裹住的小世子放到他手上。「恭喜王爺!」

    他讓穩婆下去領賞,接著開始仔細檢查孩子的外表和四肢是否健全。只要想到過世的八哥,還有盧太貴妃的兒子,隱藏在內心的恐懼便跟著擴大,直到確定完全正常,這才放下心來。

    方怡在婢女的攙扶下坐起身,看著他的動作,心中一動,大約猜得出原因。「孩子沒問題吧?」

    「孩子很好,沒事。」季君瀾總算露出初為人父的喜悅,將因為肚子餓而哇哇大哭的兒子交給她。

    在楊嬤嬤的教導之下,方怡才抓到竅門,小世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吸吮著乳汁,讓她覺得有些疼痛,但為了喂飽兒子,當娘的只有忍耐。

    「我和王爺並非表親,只要沒有家族遺傳病史,倒是不必太過擔心,只是親上加親說起來好听,卻有可能帶來可怕的後遺癥,能避免最好,看來皇上下一個挑戰的禁忌就是它。」

    季君瀾說得很有把握。「只要有憑有據、合情合理,相信就能說服得了所有的人。」

    夫妻倆睇著吃飽喝足後馬上睡著的嫡長子,相視一笑。

    「……王爺,我有一事相求。」方怡眼珠轉了轉,開口說道。

    跟這個女人相處這些日子,他不可能完全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麼。「你想繼續當訟師,幫人寫狀紙、打官司?」

    方怡差點以為他會讀心術了。

    「本王看你每天閑到發慌,就在想你哪天會開口。」見她難得露出目瞪口呆的樣子,季君瀾佯哼一聲。「果然猜中了。」

    「那麼王爺答應嗎?」她笑吟吟地問,雖然小皇帝下旨允許寡婦再嫁,但要把百姓的觀念扭轉過來,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辦到,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不答應行嗎?」如果不答應,這個女人鐵定會跟他爭辯個三天三夜。「只是你如今身分不同了,可別讓人以為你仗勢欺人。」

    「沒問題。」方怡臉上堆滿笑意,夸張地嘆氣。「不過王爺這麼愛我怎麼辦?我要用什麼來報答?」

    季君瀾快壓不下唇角的弧度。「那就用你的一生來回報。」

    「遵命。」她早就這麼決定了。

    【全書完】
全世界只有一個你,叫我如何不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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