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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穿越]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17集 規律 & 多了一個(全書完)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17集 規律 & 多了一個(全書完)

自  序         
               
               

  第十七集衛斯理故事,包括了「規律」和「多了一個」兩個風格趣味全然不同的故事。

  「規律」是作者本人極喜歡的一個故事,雖然充滿了悲觀。消極,厭世的情緒,但的確而且,反映出現代人的心靈空虛。

  現代人的生活,表面上看來,多姿多采。變化無窮,但是實際上,卻貧乏枯燥,千篇一律,這種生活,形成了心靈上的極度不滿足,人和昆蟲的生活之間,可以劃上等號,於是,悲劇就表面化了。

  「規律」故事中的想法,是作者對生命來曾有再進一步的看法之前的觀點、維持了許多年。

  「多下一個」則是一個喜劇故事,如果將之擴大來寫,可以加許多個趣味進去,至少可以加長一倍,但作者寫故事,很多情形之下,只是為了表達一個想像,一個意念,並不喜歡太「開枝散葉」,所以也很少在細節上多作與主要意念無關的鋪排。這個故事,第一次接觸到身體和靈魂間的關連,以後許多故事,都在這一個意念上,有極多的發揮。

  衛斯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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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段故事:規 律


第 一 章 科學巨人之死         
               
               

  一封很長的電報,放在我的桌上,我已經看了三遍,仍然不禁皺眉。

  電報的內容,說出來倒也很普通,如下:「衛斯理先生,我們亟盼望你能到維城來,有一件很令我們頭痛的事,要請你解決。推薦你的人是田中正一博士,他說只有你可以幫助我們解決困難,如果決定前來,請通知我們,維城科學家協會謹啟。」

  維城離我居住的城市,隔著一個大洋,我自然知道這個城市,它以學術氣氛濃厚而著名於世,其情形就像維也納是音樂之都一樣,維城可以說是現代科學之都。

  至於電報申提到那位田中正一博士,是我曾見過幾次,但是並不太熟,而且不甚喜歡日本人味道太濃。

  這就是使我一面讀電報,一面皺眉的原因!一個我不太熟的人,一個我從來也沒有接觸的科學家團體,忽然邀請我前去,這實在是大突然了!

  我嘆了一聲,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電報,我實在不想答應,雖然在這封電報之後,可能真有著一件神秘的事情在,但如果每一封同樣的電報,或是同類的信件,我都要加以理會的話,那實在太應接不暇了。

  我順手拿起了一張紙,準備起草一封回電,拒絕這個科學家協會的邀請,就在這時候,白素推門走了進來,她一進來,就道:「你可知道維城科學家協會的成員,是一些什麼人?」

  我笑了起來:「你已經去查過了?其實,不必查,也可以知道,全是第一流的科學家!」

  白素笑道:「但是你一定想不到,這個協會的成員,有百分之二十六得過諾貝爾獎金,這樣的一個協會,能邀請你去,實在是你的光榮!」

  妻子總是以為自己的丈夫是世上最了不起的男人(也唯有這樣的妻子,才是好妻子),白素也不例外。我抓住了她的手,笑道:「我想你弄錯了,這些科學家,腦子都是方程式,原子結構,和他們打交道,可以說是最乏味的事情了!」

  白素道:「看來他們有著他們不能解決的困難,所以才來求你的——」她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他們全是對人類有極大貢獻的人,他們有了困難,你難道不準備去幫助他們?恩?」

  白素望著我,我不禁笑了起來,白素有時候,想法是很特別的。

  我道:「要是你也去,我們當作旅行,去散散心!」

  白素卻搖頭道:「我不去,和這種科學家在一起,你剛才不是說過、是很乏味的?」

  我伸了一個懶腰:「好,不過,我先要和那位推薦我的田中正一,通一個電話,看看究竟是什麼事情,值得去的才去。」

  白素欣然道:「好,我替你接長途電話。」

  她一面說,一面己拿起電話來,撥著號碼,我站了起來,在迅速地轉著念。

  在這一段時間內,我想測驗一下自己的推理能力,來預測一下,在維城的科學界人士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麼特別的事,以致非要我去解決不可!

  我作了幾個假設,但是想深一層,卻又覺得可能性不大,這時,長途電話已叫通了,白素將電話聽筒遞了給我,我等了一會,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田中教授就快來了,請你再等一會!」

  我一面等著,一面看看桌上的鐘,還好,我只等了一分鐘左右,就有人來聽電話了,我聽到了我並不很熟悉的聲音:「田中正一,哪一位?」

  我和這個日本人並不是十分熟,只不過以前見過幾次而已,所以我也沒有什麼客套話可以對他說,我報了自己的姓名:「我收到了你們科學家協會的電報、請問,需要我解決的是什麼事?」

  田中正一聽到我的名字,呼吸就急促起來,我才一講話,他就急不及待地道:「衛先生,請你一定來我們這裡,我知道,你可以解決這件事!」

  我有點氣惱:「我首先要知道,是什麼事!」

  田中正一道:「很難說,我們認為是一樁謀殺案,一是警方卻不受理我們的意見,認為是自殺案,所以。我向大家推薦你去調查!」

  我不禁有點啼笑皆非,提高了聲音:「田中先生,你講我當作是一個私家偵探,那是一個錯誤。」

  田中正一的聲音很急促,他連聲道:「不!不!記得你對我說過,對於不可理解的事,你都有興趣,或者,你知道死者是誰,你會更有興趣!」

  我老實說,我已經一點興趣也沒有了,我只是懶洋洋地問道:「誰?」

  田中正一道:「康納士博士!」

  我陡地呆了一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康納士博士的自殺,是轟動世界的大新聞,這位被昔為現代科學界最傑出的人物,享年不過五十二歲,他是自殺的,通訊社會對他的死,有著極其詳細的報導,這種報導,除非是身在新內亞的吃人部落之中,不然,誰都可以讀得到的!

  根據報導來看,康納士絕對是自殺的——關於他死時的情形,留到以後再詳細敘述——但是,何以科學家協會認為他是被謀殺的呢?

  如果這樣一個人物是被謀殺的話,那麼,所牽涉的一定十分廣泛,也極有可能,涉及骯髒的政治鬥爭,因為康納土研究的是尖端科學,他最近的研究課題,並且已取得了成功,是越洲火箭的安全降落,根據報導,這一項研究,如果獲得完全成功,那麼,人類的遠程交通面目,將徹底改觀。

  這一來,超音速飛機,會變成廢物,二十倍音速的火箭,會代替現在的飛機,美洲和亞洲之間,兩小時就可以來回!

  康納士博士實在是一個太特殊的大人物!

  我吸了一口氣:「據通訊社的報導,他是自殺的,你們掌握了什麼證據?」

  田中正一道:「有,但是不能說是確鑿的證據,一個卷影片,我們希望你能來看看!」

  我考慮了三十秒鐘:「好的,我來!」

  田中正一連說了七八聲「謝謝」,我已放下了電話,轉過身來。

  白素正睜大眼望我,我攤了推手:「真想不到,我竟會和這個科學界巨人的死,發生關連!」

  白素的神情很緊張,剛才,是她慫恿我去的,但這時,她也知道,事情和康納士博士的死有關,她自然也可以想到,這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事,可能隱藏著難以言喻的凶機,所以她倒反而猶豫起來了!

  我甚至可以知道,她想說些什麼,所以,我不等她開口就道:「我已答應了他們,不能再改口了!」

  白素低嘆了一聲:「答應我一件事!」

  我望著她,白素道:「如果你初步調查的結果,證明事情不是你個人的力量所能解決的,那立刻放手!」

  我明白她所說的「不是個人力量所能解決的」是什麼意思。她是指如果康納士之死,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時,我就不該再管下去。

  我點了點頭:「好的,事實上,我相信通訊社的報導不至於錯,康納士是自殺的,那些科學家,忽然要客串起偵探來,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白素笑道:「你也別看不起科學家,他們都受過嚴格的科學訓練,他們既然有所懷疑,一定是有道理的!」

  我也笑了起未,道:「但原如此!」

  遠行對我來說,自然不算什麼,但是這一次,當飛機橫越太平洋的時候,我心中也至少有點不自在的感覺,因為我在動身之前,又蒐集了康納士博士自殺的全部資料,詳細地研究過。

  我研究的結果,康納士博士的死,可以肯定是自殺的,我並不明白這些科學家在懷疑什麼。

  我到達維城城,是中午時分,當我走出機場閘口之際,我就看到田中正一,和另外三個人在一起,那三個人的年紀,都不過在三十上下。

  但是在維城,就算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你也決不要小看他,可能他已經發表過一篇震驚世界的論文。田中正一向我迎了上來,那三個人跟在田中正一博士的後面。

  田中正一向我介紹,果然,那三個人全有了博士的頭銜,一個滿頭金髮,樣子很漂亮,像是電影明墾的,是原子動力學博士賴端,一個身子開始發胖,有點禿頭的,是金屬研究的有名人物,奧加博士,另一個瘦長個子,看來像是吉普賽人的,則是力學博士安橋加(這名字很古怪,後來證明他確是吉普賽人)。

  我和他們分別握手,和他們一起步出機場,我是性急的人,在一起向外走出之際,我就道:「各位,我已詳細研究過康納士博士之死的報導。我認為,他實實在在,是自殺的!」

  明星一樣的賴端,問我笑了笑:「如果你到康納士博士的住所去看一看,那麼,那更可以肯定,他是自殺而死的!」

  我陡地一呆:「那麼,你們何以懷疑他是被謀殺的,和我在開玩笑?」

  安橋加搖頭道:「不,我們沒有證據,但是,卻有懷疑,所以才請你來的。」

  田中博士插言道:「我們會根據第一流私家偵探的收費標準,付費用給你!」

  我笑了起來:「如果事情是能夠引起我個人興趣的話,我不會要你們的錢!」

  半禿頭的奧加道:「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工作?」

  我道:「立刻就可以開始!」

  這時,我們已經步出了機場,來到停車場,安橋加道:「如果你立刻可以開始,那麼,我們先陪你到康納上博士的住所去看看。」

  奧加追:「然後,我們給你看我們所懷疑的根據的證據,再以後,你就要單獨工作了,因為我們都很忙,實在沒有法子陪你!」

  我笑了笑:「如果是一件曲折離奇的謀殺案,你們陪我也沒有什麼用處。」

  他們四個人一起笑了起來,田中先走了開去,不一會,駕著一輛大房車,駛了過來。

  科學家雖然不是很有趣味的一種,但是,由於他們都受過嚴格科學訓練之故,他們都有一個好處,那便是他們都知道,科學是全人類的,絕無國界之分,一個真正服膺科學的人,決不會斤斤計較什麼國家的科學成就是如何如何,科學家首先需要有偉大的胸襟。這種胸襟,必然超越世俗者對於國家的觀念。

  我們五個人同坐在一輛車中,一個是日本人,一個是吉普賽人,漂亮的賴端來自斯堪的那維亞半島,而奧加是愛爾蘭裔的美國人,再加上我,我就絲毫感不到車中有任何國家的界限存在。

  車子由田中駕駛,一直駛向郊外,半小時之後,我已看到了康納士博士的那幢房子。

  我以前未曾實地見到過這幢房子,但是我卻看過這幢房子的照片,而且、有一本雜誌,還繪出過這幢屋子的平面間隔圖。

  我挺了挺身子,那房子並不大,但是空地很多,屋子的一半,完全隱在樹木中,屋子是紅松木搭出來的,很有情調。

  當車子駛上一條碎石鋪成的道路時,就聞到了一陣紅松木的清香。

  這時,車子被兩個人攔住了去路,安橋加低聲告訴我:「他們是國家安全署的人員!」

  這一點,我倒並不感到意外,因為如果像康納士這樣的人物,死了之後,政府方面不加注意,那反倒是怪事了!

  那兩個國家安全署的人,探頭向車廂中看看,他們顯然認識四個科學家,所以,疑惑的眼光,便停在我的身上,一個道:「這位是——」

  奧加道:「這位衛斯理先生,是我們特地請來作調查工作的!」

  那兩個保安人員顯然不怎麼敢得罪科學家,他們直起了身子,揮了揮車子繼續向前駛去,直到屋前,停了下來。

  那屋子建築得很精巧,保養得也很好,我們下了車,另一個保安人員顯然已接到了剛才那兩個保安人員的無線電通知,立時打開了門,讓我們進去。

  進廳之後,就是一個相當大的會客室。其實,那不能稱之為會客室。只是一問書房,大得出奇,不但四面的書架上放滿了書,連地上、椅子上,幾乎所有可以放書的地方,也都堆滿了書,看來有點凌亂。

  田中正一指著那些隨便堆放的書:「這裡原來就是這樣子的,自從康納土博上死後,完全沒有動過!我才進屋子,對一切都不了解,自然也無法發表進一步的評論,我只好道:」他一定是一個喜歡書的人,我猜他的性格,也一定很孤僻。「

  奧加點頭:「可以這樣說,他一直獨身。」

  安橋加聳了聳肩:「他甚至不許他的管家婆收拾這些雜亂無章的書!」

  我笑了笑:「那不稀奇,很多人都喜歡凌亂,不喜歡太井井有條。」

  我們一面說著,一面穿過了這個會客室,那保安人員跟在我們的後面,沒有說話。

  我們來到了一扇橡木門前,停了下來,田中正一伸手去推門,門鎖著,那保安人員立時走向前來,打開了門,門內是一問工作室,或稱書房。門打開,我一眼就看到一張極大的寫字檯,寫字檯上,也堆滿了書,室內的光線相當黑,窗簾很厚,將陽光遮去了百分之八十。

  當我回頭,想和田中博士說話的時候,我又看到,那三寸厚的橡木門上,有一個很大的門栓的另一邊,己被撬去,連帶門框上的木頭,也裂下了一大片。

  這情形,我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但是我早是很熟悉的了,用為我讀過有關康納士博士自殺的一切詳細的報導,康納士博士的屍體,是在撞開了這扇門之後,才被發現的,也就是說,他死的時候,門是自內反栓著的。

  我們都走了進去,奧加揮著手:「衛先生,你對這間房間,不會陌生,本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天才,就死在這裡——」

  當他講到這裡的時候,他有點戲劇化地,指向寫字檯後,那張寬大舒適的椅子。

  我點頭:「是、他是注射了一種毒藥而死的,死因是心臟麻痹,死的時候並沒有痛苦!」

  田中正一嘆道:「是的,門反栓著、他喜歡靜,所有的窗,全是雙重的,可以隔音,只有他一個人在室內,而且所有的窗,也全反栓著。」

  我望了他們三人一眼:「如果稱們認為康納土博士的死是被謀殺的,那麼,這就是推理學上,最難處理的『密室謀殺案’了。」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三個科學家,只是現出了無可奈何的神態來,但是那位保安人員,卻在不耐煩地聳著肩,我相信,如果不是為了禮貌的話,他一定會大聲縱笑了起來,笑我推定這是一樁神秘的謀殺案。

  我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而且,藥戶的售貨員,認出了康納士博士,是他前一天,向藥戶購置這種毒藥的!」

  當我這樣說的時候,這三個科學家,連向科學家協會推薦我來調查這件案子的田中正一,也都不斷地點著頭。

  他們當然只好點頭,因為我所說的話,全是事實,全是我在詳盡的報導中看來的。

  我略停了一全,書房中很靜,可以互吸得到對方的呼吸聲。

  我走過去,拉開了厚厚的窗簾,便房間變得明亮,然後,我花了大約五分鐘的時間,去檢查窗子。我隨即發現,這五分鐘時間是白費的,因為決不可能有人,在跳窗而出之後,再將窗子自內栓好。

  我站在窗前,向窗外的草地。樹木,略望了片刻,轉過身來:「三位,照我看,國家保安機關的結論是正確的,康納士博士死干自殺,這一點,實在是不容許懷疑的結論!」

  奧加、安橋加和田中正一三人,互望了一眼。

  我又道:「我不明白的是,何以你們還會有懷疑,你們根據什麼懷疑呢?」

  安橋加大聲道:「我們當然是有根據的,我們得到了一個大卷影片……」

  他講到這裡,田中正一就打岔道:「安,你還是從頭說起的好!」

  奧加則道:「我們可以坐下來。不必站著。」

  我點了點頭,心中十分疑惑,因為,康納士死於自殺,不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都是毋庸置疑的,他們所獲得的證據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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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大批跟蹤拍攝的影片         
               
               

  我們都坐了下來,安橋加道:「首先,得從亨利說遠,亨利是一個報童,今年十四歲。」

  我皺著眉,並不打斷他的話頭。

  安橋加向我望了一眼:「亨利可以說是我的朋友。他是一個很勤懇向上的少年人,在康納士博士死後的第三天,他忽然拿著一大包東西來找我,那一大包東西,是牛皮紙包著的。」

  安橋加說得十分詳盡,雖然我心中有點嫌他說得太遠,但是我還是不出聲。

  安橋加又道:「當時,亨利的神情很興奮地對我說,教授,你看我檢到了什麼?我告訴他:」不論你檢到什麼,最好交給警方。『亨利說:「我拆開來看過了,這裡面是些多卷電影軟片,很小,不像是普通的電影。’他講到這裡的時候,神秘地笑了一下。」

  安橋加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你知道,現在,十四歲的少年,已經很懂事了,他在暗示什麼,我也很可以明白,我當時在他的頭上,打了一下,告訴他最好不要來麻煩我,但是亨利卻堅持要將這大包東西,先放在我這裡。我當時很忙,我想,不妨暫時答應他,等到有空時,再來慢饅向他解釋,應該如何正確處理拾到的東西,所以我就讓他交過這包東西,放在我的信所。」

  安橋加吸了一口氣,停了片刻,我仍然不出聲,因為他還不曾說到正題,我也不催他。

  安橋加在停了片刻之後,道:「一連兩天,亨利都沒有再來找我、恐怕他也忘記了,那天晚上,他們兩人,到我這裡來閒談——」

  天橋加指了指田中和奧加兩人,又道:「在我們閒談中,我提到了亨利拿來的那包膠片,奧加提議放來看看,我門反正沒有事;就取了出來,當取出來之後,我才發現,這些電影膠片,全是超小型的,比之我們普通用的八釐米電影,要小得多,非要用特別的放映機才能放影。而且、這種超小型的電影軟片,很少人用,一般來說,只有科學上的用途,才會使用到。」

  田中正一像是怕我不明白,解釋道:「譬如,植物一家要用電影來紀錄植物的成長過程,便往往用這種軟片來拍攝,如果每分鐘自動拍一格的話,那麼,植物生長的三十天這程,就可以在幾分鐘之內,現在銀幕上。」

  田中正一一面說,一面望著我,我點頭道:「我明白這種情形。」

  安橋加道:「當時。我們就都被這一大包軟片,引起了好奇心,因為如果這些電影軟片,是用作田中博士剛才所說的那種用途的話,那麼,估計足可以已錄一年或者甚至兩年,某一種東西的活動情形了。我家裡沒有這種超小型的放映機,但是,科學協會有,所以,我們帶著那一包電影軟片,到了科學協會。」

  奧加捧著手:「安,我以為再講下去,只是浪費時間,衛先生已經知道了我們發現那一大包電影軟片的經過,現在,我們應請衛先生去看那些電影!」

  我道:「如果這些電影,足以證明康納士博士之死,是有其它原因,那麼,它們應該在在國家保安機構了,怎麼還會在你們手中?」

  奧加道:「是的,我們將之交給國家保安局,但是保安局退還給我們,說這並不足以證明康納士的死,另有他因,所以還在我們這裡。」

  我並沒有問這些電影的內容是什麼,雖然我是一個性急的人,但是,我立刻就可以看到這些電影的全部內容了,現在問來,又有什麼用?

  我們一起站了起來,那位保安人員恭送我們出去了,鎖上了門,我們全不出聲一直到了科學協會門口,奧加才道:「我們已通知了對這件事有興趣的會員,和你一起,再重看那些電影,你不介意麼?」

  我道:「當然不介意!」

  田中正一補充道:「因為他們都急於聽取你的意見,所有電影放映的時間,是六小時零十一鐘,希望你別感到氣悶!」

  我呆了一呆,要看那麼長時間的電影,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但是,如果電影的內容,是和一個舉世聞名的科學家有關的話,那恐怕也不會感到氣悶的!

  我們一起進了一個相當大的客廳,果然,已有三十來個人在了,科學家辦事是講究效率的,田中正一併沒有一一替我介紹他們。只是介紹了我,然後,就打開一隻相當大的木箱來。

  在那隻箱中,整齊地排列著一卷又一卷的電影軟片,他道:「這是經過整理的結果,每一卷都記錄著日期,一卷軟片,是十天的過程。」

  我點了點頭,這時,我有點心急起來了:「請快點放映!」

  田中正一博士向一個上作人員招呼了一聲。那工作人員推過了一具放映機來,對面牆上,立時垂下了一幅銀幕,窗簾拉上。大廳中人很多,可是在光線黑下來之後,沒有人出聲,接著,放映機傳出了「沙沙」的聲音,我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

  首先出現在銀幕的,是許多行人,那些行人的行動方法,都很古怪。我知道,那是每一分鐘,自動拍攝一格而成的電影,所造成的效果,看起來,每個行人,都像是會輕身功夫一樣,在那裡飛速行進。

  接著,便是疊印的字幕,那一組數字,顯然是一個日期,那是:一九九0、二,二——十二。

  一兒九0年二月二日到二月十二日,自然就是這卷電影所要表達的時間,然後,我在銀幕上看到了康納士博士。

  我看過康納士的相片許多次,所以一眼就可可以認得出他來。

  康納士博士走在行人之中,提著公事包,匆匆地走著,他的行動,和其他人一樣,只不過顯而易見,鏡頭是對準了他來拍攝的。

  在電影中看來,康納土博士忙得像小丑一樣,一會兒進了一幢大廈。一會又出來,然後上了車,到了學校,然後又離開學校,回到家中,然後,又從家中出來,一遍又一地重複著,重複了十遍之多,這卷電影軟片,才算是放完了。

  接著,便是第二卷,一開始,也有一組代表日期的數字,這一次是一九七0,二、十三——二十二。

  那是緊接著上一卷的,時間也是十大,電影的內容,幾乎和上一卷,沒有分別,鏡頭對著康納士博士,康納士博士在路上走,在駕車,回到家中,到學校,到一些科學機構去。

  然後,便是第三卷。

  第四卷、第五卷,一直是那樣,等到放到第十五卷的時候,我實在有點喪失耐性了,我大聲道:「以後的那些,全一樣的麼?」

  田中正一道:「可以說全是一樣,所不同的是,康納士到過另一些不同的地方,例如,他曾去郊外垂釣幾天,那是他每半年的例假,也全被拍了進去。」

  我站了起來:「行了,可以不必再放下去了!」

  操縱放映機的人,立時停止了放映,電燈著亮,我看到所有的人站起來,一個年輕人問道:「只看了一小半,你就有了結論了麼?」

  我呆了一呆:「既然全是一樣的,為什麼還一定要看下去!」

  那年輕人望著我,一副想說什麼,但是又有點說不出口的樣子。

  我時他笑了笑:「年輕人,你心中想說什麼,只管說。」

  那年輕人道:「請原諒我的唐突,我認為你的態度是不科學的,因為你只看到了一半,不想憑此來推測全部,對不對?」

  我呆了半晌,心中不禁暗自覺得慚愧,心想能在科學上獲得這樣高的成就,決非幸運,單是這分實事求是,一絲不苟的科學精神,怎是我這個逢事想當然的人,所能學得會的?

  我呆了半晌,田中正一像是怕我覺得難堪,正想出來打圓場,我已經迫:「這位先生說得對,我們再看下去!」

  田中正一忙又揮了揮手,放映機繼續「沙沙」作響。

  全部電影軟片一起放完,時間是六小時十一分,在我叫停止放映的稍後時間中,我們都以三文治填腹。

  下半部的電影,和以上那些,真是一樣的,記錄著康納士博士,在屋子之外的一切行動。

  而到最後一卷,時間是一九七二、二、一。

  也就是說,恰好是一年。

  在整整的一年之中,康納士博士,在戶外的全部活動記錄,以每分鐘一格的拍攝方法來拍攝。

  等到電燈再度著亮時,所有人仍然望著我,我發現人已增加了很多,增加的人,自然是放映的中途進來的。這一次,所有望著我的人。神情不再是訝異,而是急切地想在我口中獲知我的結論。

  我開門見山地道:「各位,從我們剛才所看到的電影中,可以說明一個事實,在這一年之中,有人每天不同斷地,以極大的耐性,在注意著康納士博士的行動,並且將之記錄下來。」

  所有的人,都有同意的表示。

  我又道:「要做這件工作,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決不會有什麼人,沒有目的而去做那樣的事。」

  所有人的神情,對我的千方百樣,仍表同意。

  我吸了一口氣:「我知道各位為什麼會懷疑康納士博土的死不是自殺了,各位是認為既然有人一刻不停地跟蹤他達一年之久,那麼,很可能目的就是在殺害康納上博士!」

  客廳中響起了一陣嗡嗡聲,但隨即又靜了下來。

  田中正一道:「不錯,我們正那樣想。」

  我又道:「但是各位可能忽略了一點,這些電影之小。所記錄的,全是死者戶外活動的情形,他一進屋子,就沒有記錄。如果有人要用這些記錄作為暗殺行動的參考,康納士,不應該死在屋內!」

  安橋加苦笑道:「安全局也是那樣說。」

  我又道:「而且,也估計不需要記錄一年之久,就在第一卷軟片的那十天之中,就可以有一百個以上的機會,用一百個以上不同的方法,去殺死康納士博士了。」

  所有的人都不出聲。

  我攤了攤手:「這些影片,只能證明在這一年之中,康納士博士,曾被人密切注意過行蹤,但不能證明他被謀殺。」

  客廳中又響起了一陣私議聲,然後,奧加道:「找到跟從、注意康納土博士的人,對我們有很大的用處,我們在科學上的貢獻、或許比不上他,但是我們絕不想在暗中被人以這樣的方式,將每一個行動都記錄下來。」

  我有點明白科學協會請我來的原因了。

  老實說,康納士博士之死,死於自殺,從調查所得的各種證據來看,根本是無可懷疑的。

  但是,在看了這些影片之後,不是說沒有疑點了,疑點是:誰拍了那些電影?拍這些電影的目的是什麼?

  我停了片刻,向安橋加望去:「我可以調查這件事,但是我相信安全部門,一定也調查過了,事實上,一個如此著名的科學家,長期來被人跟蹤、攝影、這是一件絕不尋常的事。」

  安橋加道:「是,但是安全局的調查,卻沒有結果。」

  我道:「你還未曾告訴我;亨利在什麼地方,找到這一大包影片的。」

  安橋加道:「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從哪裡得來的!」

  我呆了一呆:「什麼意思?他不肯說?」

  安橋加苦笑道:「不,自從那天,他將這包影片交給了我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他失蹤了!」我再怔了一怔,一個少年失蹤了,這其中,自然有著極其濃厚的犯罪意味!

  看來,事情又另生了枝節,也可以說,事情多了一項可以追尋的線索——從調查亨利失蹤著手。亨利的失蹤,自然與這件事有關。

  我道:「安全局沒有找他?」

  安橋加道:「找過的,但沒有結果。」

  我雙眉打著結,安全局調查都沒有結果的事,我去調查,可能有結果麼?

  但是無論如何,這件要,總引起了我極度的好奇心,我決意去調查。我大聲道:「各位,我保證,我會盡力而為,但不一定有結果。」

  幾個人一起笑了起來:「我們每一個人所做的,都是那樣。」

  我打了一個呵欠:「對不起,我要休息了,各位,再見!」

  仍然是田中正一。安橋加和奧加三人,送我出來,一直送我到酒店。我先和白素通了一個長途電話,化了足足二分鐘,才將一切和她講了一個梗概;然後,我洗了一個澡,躺了下來。

  可是,我卻完全睡不著。

  康納土博士是自殺的,這一點,已是毫無疑問的事,各種證據,都指出他是自殺的:他是因為注射毒藥致死,他事先在藥房購得這種毒藥,而注射器上,又只有他一個人的指紋。

  而且,康納士死在他的工作室中,當時,所有門窗,都啟內緊拴著,絕沒有人可以殺了人之後走出來。而門窗仍然維持這個樣子。

  但是,我化了六小時的時間,所看到的那些影片,又作如何解釋呢?

  這些影片,證明在過去一年之內,只要康納士博士在戶外。就有人對他進行跟蹤攝影,這個人這樣做,目的是為了什麼?

  如果說這個人的目的,是要害康納士博士,那麼,在這一年之中,他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只要有一支有消音裝置的遠程來福槍,他可以殺死康納士博士而逍遙法外,而這種槍,在這個國家之中,隨時可以購得。

  當然,如果現在康納士博士是被殺的,凶手更可以不受絲毫的懷疑,可是,在什麼樣布置之下,可以達到現在這樣的效果?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康納士博士,百分之一百是自殺的!

  我心中很亂,想來想去,只歸納出了一點,那便是,無論如何,總得先找出那個在過去的一年中,不斷對康納士博士進行跟蹤、攝影的人來,才能有迸一步的發展!

  而要找到這個人,必須先找到發現這些電影的報童亨利,亨利失蹤了,他的失蹤,可能是整件事的一大關鍵。我決定先從找尋亨利開始。

  有了決定之後,我才勉強合上眼,睡了片刻;等到醒來時,天還沒有亮,但是,我卻再也睡不著了、而且,我要尋找的一人是一個報童,我也必須早起才行。

  我離開酒店的時候,天才朦朦亮,街道上很靜,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幾條街,街邊上有不少醉漢,並不是衣衫襤縷的流浪漢,從他們身上的衣服來看,他們顯然有著良好的收入。事實上,有不少醉漢,就躺在華麗的車子中,生活在這樣一個富有學術氣氛的城市之中,有良好的收入,為什麼不好好回家去,反要醉倒在街頭,這真使我莫名其妙。

  我一直向前走著,直到遇到了第一個騎著自行車,車後堆了一大疊報紙的少年人。

  我向那少年人招了招手,可是那少年並不停車,只是減慢了速度,在我身邊駛過,大聲問道:「先生,有什麼事情?」

  我道:「我想找一個人,和你是同行,他叫亨利!」

  那少年頭也不回,便向前駛去,大聲道:「對不起,我不能幫你什麼,我很忙!」

  那少年駛走了,我搔了搔頭,沒有辦法攔住他,只好繼續向前走著。

  不一會,有第二個報童,也騎著自行車駛來,這一次,我學乖了,我取出了一張十元紙幣來,向他揚了一揚:「餵,年輕人,回答我三個問題,這張鈔票,就屬於你的!」

  那少年吹了一下口哨;停了下來,用奇怪的眼光,望定了我。

  他望了我半晌,才道:「你沒有喝醉?」

  我道:「當然沒有,我要找一個人,叫亨利,和你是同行。」

  那少年點頭道:「是,亨利,我認識他,滿面都是雀斑的那個,是不是?」

  我在田中正一處,看到過亨利的相片,那少年顯然是認識亨利的,我心中十分高興:「對,就是他,他在什麼地方?」

  那少年道:「我已很久沒有看見他了,大約兩個星期,先生,你第三個問題是什麼?」

  我呆了一呆,這是一個什麼都講究效率的國家,賺錢自然也不例外,我笑了一下:「亨利住在什麼地方,你能告訴我?」

  那少年笑了起來:「可以,他住在喬治街。二址七號A,那是一條很小的橫街,你從市立公園向前走,第六條橫街就是了,他和他的姐姐一起住!」

  那少年講完,伸手自我的手中,接過了那張鈔票,吹著口哨,騎著自行車,走了!

  我呆立了片刻,這時,天色已然大明,陽光射在街道上,我看到警察開始在弄醒倒臥街頭的醉漢,我信步來到了一個警察身前,看見他們已將一個中年人扶了起來,用力在推他,那中年人還是一片迷述糊糊的神氣。但是卻已可以自己站立,不多久,他就腳步踉蹌地走了!

  那警察回過頭來,向我望了一跟:「你能相信麼,這樣的醉漢,當他清醒的時候,夠資格和愛因斯坦討論問題?」

  我好奇地問道:「這位先生是科學家?」

  那警察道:「這裡每一個都是科學家,剛才那個先生,是大學教授!」

  他一面說,一面走向一輛華麗的汽車,車中駕駛位上、有一個人則頭睡著,白沫自他的口角掛下來,那警察用力澎澎地拍著車頂,向我道:「這位也是教授,我每天早上,要叫醒十六八個這樣的人!」

  我隨口問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喜歡喝酒?」

  那警察瞪大了眼,像是我問了一個蠢得不能再蠢的伺題一樣,大聲道:「不喝酒,你讓他們幹什麼?他們滿腦子都是力程式,一點時間也不肯浪費,為了人類的科學發展而生活,只有醉了,才能使他們得到休息!」

  車中的那人已醒了過來,他先用迷茫的眼神,望著那警察,然後,抱歉地笑著,問道:「什麼時候了?」

  那警察告訴了他的時間,那人「啊」地一聲,道:「我要遲到了!」

  他立時駕著車,以相當高的速度,向前駛去。

  我向那警察,再詳細問了喬治街的去法,知道並不是很遠,我決定步行前往。

  這時,整個城市都甦醒了,街上的行人、車輛,多了起來,看來每一個人都十分匆忙,都在爭取每一秒鐘的時間,急急地在趕路。

  這時候,看來整個城市,都充滿了生氣,怎麼也想不到,在天未亮之前,會有那麼多人醉倒在街頭。

  不一會,俄已走過了公園,沿著寬大的人行道,經過了好幾條橫街,才看到了喬治街。

  這幾條橫街,歷史全都相當悠久了,建築很殘舊,看來都有七八十年歷史,可能是這個城市成立不久之後,就造起來的。

  我沿街向前走著,一大群學童,嬉笑著在我的身邊經過,我找到了二十六號A,站在門口,看到一個主婦,推開門。取了門口的兩瓶牛奶,我連忙踏上石級:「早,我想找亨利,一個少年人。」

  那主婦打量了我一眼,推開了門、指了指樓梯下面,也沒有說什麼,就自顧自上了樓。

  我跟著走進去,走下了十幾級樓梯,在一扇門前站定,敲了敲門。

  沒有人應門,我等了一會,再用力敲門。這一次,有了反應,只聽得門內,傳出了一個很粗暴的聲音,大聲喝道:「找什麼人?」

  我呆了一呆,那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而那少年告訴我,亨利只是和他的姐姐同住,並沒有提到還有別人,我可能是找錯地方了!

  就在我猶豫間,門已打了開來,一個赤著上身,滿身是毛,猩猩一樣的男人,堵在門口,瞪著眼,望定了我,我忙道:「對不起,亨利在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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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科學尖端的背面         
               
               

  那男人「呸」的一聲,向走廊吐了一口口水,那口口水,就在我的身邊飛過,令我極不自在。

  他粗聲粗氣地道:「亨利?已經兩個星期沒有見他了,別來騷擾我!」

  我忙道:「對不起,閣下是亨利什麼人?」

  這個問題,其實一點也沒有可笑之處,可是那大漢一聽,卻「哈哈」笑了起來,道:「我不是他的什麼人!」

  我又趁機道:「那麼,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間?」

  這一次,那男人笑得更大聲了,他學著我的聲調,道:「他的房間,當然可以,隨便參觀!」

  他向後退了一步,讓我走了進去。

  進了那個居住單位,我又不禁呆了一呆。

  我是昨天才到的,對這個城市,自然不能說全部認識,但是,以這個城市的高等學府和科學研究機構,在世界上是如此知名而言,它可以說是人類現代文明的尖端,事實上,直到現在為止,我所接觸的:也全是輝煌的建築,整齊幽雅的小洋房,就像我不能理解這個城市的街頭,何以那麼多醉漢一樣,現在,我也無法理解,何以這個城市中,也有如此淺窄,陰暗的住屋單位。

  一進門,算是一個客廳,家麼陳舊,凌亂,另外有一扇門,是通向廚房的,一扇門。緊閉著,看來是通向一間臥室。

  我儘量壓抑著心頭的驚訝,不使它表露在臉上,因為我看出,那大漢並不是一個好脾氣的傢伙。

  我略停了一停,向他望去,道:「亨利的房間在——」

  那大漢向前走著,踢開了一張隨便放著的椅子,來到了一扇牆前,打開了一隻壁櫥的門,道:「這裡!」

  我立刻明白,為什麼當我提到亨利的房間時,那大漢大笑的原因了!

  亨利根本沒有房間,他睡在壁櫥裡,壁櫥很小,真難想像亨利在睡覺的時候可以伸直身子。

  壁櫥中很亂,有著很多少年人才感到興趣的東西,那大漢道:「隨便看吧。」

  雖然那大漢的招呼,絕稱不上友善,但是既然來了,我自然得看一看,我又向他作了一個打擾的微笑,走到壁櫥之前,俯身翻了翻,有很多書報,一副壘球手套,一些書本,實在沒有我想要的東西。

  在我翻著亨利的東西時,我聽得臥房裡有一個沒有睡醒的女人聲音:「強尼、你在和誰說話?」

  那大漢回答道:「一個日本人。」

  我轉過身來:「先生,我不是日本人!」

  那大漢大聲道:「他說他不是日本人!」隨即,他向我望了一眼:「有什麼關係,只要你是一個人,就行了,對不對?」

  我略呆了一呆,這大漢,從他的外型來看,十足是一個粗胚,但是這句話、倒不是一個粗胚所能講得出來的,這時候,一個蓬頭散髮的女人,打開房門,衣衫不整地走了出來……

  那女人口中,還叼著一枝煙,她將煙自口中取開,噴出一團煙霧來:「又是來找亨利的,亨利早就不見了,你也來遲了!」

  我呆了一呆:「你是亨利的姐姐?」

  那女人點了點頭,毫不在乎地挺著胸,抽著煙。

  我皺了皺眉:「請原諒我,亨利既然失蹤了,你為什麼不去找他?至少應該報警!」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來:「一個少年人,離開了這種地方,不是很正常麼?這裡很可怕,是不?」

  我皺著眉:「如果你認為可怕,那麼,你應當設法改善!」

  那女人笑了起來:「我們改善過了,我們從另一個更可怕的地方來,現在,我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為什麼還要改善?」

  我笑了起來:「請恕我唐突,我不明白,在貴國還有比這更可怕地方?」

  那大漢和那女人,一起笑了起來,那大漢道:「有的是,太可怕了,不過更多的人,沒有勇氣自其間逃出來,而我們逃出來了!」

  我吃了一驚,心想從他們的話中聽來,這一男一女,倒像是什麼窮凶極惡的逃獄犯人!

  我在驚呆之間,那女人又吸了一口煙,將煙筆直地自她的口中,噴了出來:「大學的講壇,陰森的圖書館,毫無生氣的研究所,永無止境的科學研究,先生,太可怕了,我們是從這些可怕的東西中逃出來的,我、不再是研究員帕德拉博士,他,也不再是漢經尼教授,你以為我們怎麼樣?」

  我實在呆住了,那女人望定了我,我在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她斷言不是在胡言亂語,她所說的,全是真實的事?

  在那一剎間,我沒有別的話好說,只是搖頭、那女人走過去,雙臂掛在那大漢的身上,我囁嚅道:「那麼。你們現在,在做什麼?」

  那女人指著大漢的臉:「他在一間洗衣鋪送貨。我洗地板,我們過得很好,比那些沒有勇氣逃出來的人,幸福得多了!不過亨利不明白,所以他要離開,每一個人都有選擇如何生活的權利,我不應該干涉他,硬將他找回來的,是不?」

  我覺得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這一男一女,神經都可能有點不正常。

  我也不想久留下去,因為我得不到什麼,我連聲向他們說著對不起,一面向門口退去。

  當我退道了門口的時候、那女人多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事一樣,伸手向我一指:「對了,亨利在失蹤之前。曾經給我看一樣東西,他說是拾回來的,你可要看看?」

  我有點無可不可地道:「好的!」

  那女人走過去,走到一張桌子之前,拉開抽屜,將亂七八糟的東西,撥在一邊,抽出了一張硬卡紙來。

  那張硬卡紙,約有一尺見方,她將那張硬卡紙,交給了我。

  我向那張硬卡紙看了一眼,不禁呆了半晌。

  那張硬卡紙上,全是一些直線,有的直線,重複又重複,變得相當粗,有的,則重複的次數較少,但它看來,重複得次數最多的那些,是一個類似五角形的圓形,還有一些,則組成大小不同的三角形或四邊形。

  我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那女人道:「我不知道,你要是喜歡,只管拿去,我管不著。」

  這樣的一張硬卡紙,我要來其實也一點用處都沒有,但是我想到,那是亨利拾回來的,而那大包影片,也是亨利拾回來的,或者這張硬卡的線條,可以作別的解釋也說不定。

  所以,我將之夾在腋下:「謝謝你!」

  那一男一女兩人,像是我已經不存在一樣,我退了出來,來到了街道上,吁了一口氣。

  這一個上午,我又走了不少地方,去打聽亨利的下落,甚至到警方去查問過,可是警方的回答是,根本沒有人來報告亨利的失蹤,所以我們也無法插手這件事。中午,我回到酒店,午餐之後,我到了科學家協會。

  我可以有在科學協會自由活動的權利,這一點,是田中正一特別吩咐過協會的職員的。

  所以,當我到達之後,揀了一張舒服的沙發,坐了下來,職員立時替我送來了熱辣辣。香噴噴的咖啡,當我喝到一半時,安橋加來了!

  這個吉普賽人,現在雖然是權威科學家了,可是他走路的姿勢,看來仍然像是吉普賽人。

  他在我對面,坐了下來:「怎麼樣,事情有什麼進展?」

  我道:「可以說一點進展也沒有,我只不過見到了亨利的姐姐!」

  安橋加皺著眉:「那有什麼用?」

  我直了直身子:「你聽說過有一個研究員,叫帕德拉的?」

  安橋加笑了起來:「這個城裡,具規模的研究所有好幾十個,研究員以千計,我怎麼能每一個人,都說得出來。」

  我道:「這位帕德拉小姐,可能有點特殊,她將科學研究工作的場所,形容為可怕的地獄,而她卻鼓起勇氣,逃了出來,現在卻在做清潔工作!」

  我以為安橋加聽了我的話之後,一定會驚訝不止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卻一點也沒有什麼驚訝的神情,只是淡然地道:「這並不算什麼,這樣的人很多,我識得一位幾間大學爭相聘請的科學家,他卻什麼也不幹,在公園當園丁!」

  我真正的給安橋加的話,嚇了一跳:「真有這樣的事,為了什麼?」

  安橋加沉默了片刻,才道:「心理醫生說,這是職業厭倦症,而我卻感到,那是一種壓力,一種人無法忍受的壓力所造成的!」

  我有點不明白地望著安橋加,安橋加的神情很嚴肅:「人的生命很有限,為了要使自己成為一個科學家,至少得化上三分之一的生命,然後,另外三分之二的生命,幾乎在同樣的情形下渡過,只不過物質生活上略有不同,這種壓力,使得很多人,寧願拋棄已得到的一切,再去做一個普通人!」

  我聳了聳肩,打趣地道:「這是什麼話,像你那樣,不見得還會想隨著蓬車到處去流浪吧!」

  我這樣說,是因為安橋加是一個吉普賽人,而且我也預料到,以安橋加的學識而論,他聽了我的話,不見得會生氣的。

  可是,在我的話一出口之後,安橋加的神色,卻變得極其極肅,低著頭,半晌不出聲。

  我一見這樣情形,心中不禁很後悔,我和他究竟不是太熟,或許不應該以他的民族生活來打趣的!

  正當我想找一些什麼話,來扭轉這種尷尬的氣氛之際,安橋加自己抬起頭來:「去年,我到歐洲去,在匈牙利邊境外,見到了我出生的那一族,我的叔祖父還在,他問我:孩子,你在幹什麼?我告訴我;我現在已經是一個科學家了!他又問我:」孩子,科學家是什麼的?『我用最簡單的話告訴他:「我們研究科學,使人類的生活,過得更好!’」

  安橋加講到這裡,略停了一下,向我望了一眼:「他還是不明白,於是,我將我每天的工作,約略他講給他聽,你猜他聽了之後怎麼說?」

  我反問道:「他怎麼說?」

  安橋加苦笑了一下:「他老人家的聲音發顫,道:」可憐的孩子,原來你現在的日子,是如此之枯燥乏味,還是回來吧、我們這裡,沒有科學,可是天天有唱歌、跳舞,有無窮的歡樂!「

  安橋如講到這裡,停了下來,我也不出聲,他停了很久,才緩緩地道:「所以,如果你以為我不想回去,重過吉普賽人的歡樂生活,你錯了!」

  我接連吞下了三口口水,說不出話來,安橋加伸了一個懶腰:「康納士博士,並不是第一個自殺者,但因為有了那些影片,所以我們才要調查!」

  我嘆了一聲:「難怪我看到街頭有些許多衣冠楚楚的醉漢!」安橋加笑了起來:「那有什麼稀奇,我也曾醉倒在街頭,甚至和人打架,真痛快!」

  我揮了揮手,這純粹是無意識的一個動作,由於我無法明白安橋加的話。

  我決定將話題引回來,我道:「亨利自從和你見面,將影片交給你之後,好像就此失了蹤,他還有一張卡紙,也是拾回來的——」

  我將被我捲成一卷的卡紙,攤了開來,給安橋加看:「你看這些線條,是什麼意思?」安橋加將紙接過去,橫看豎看,結果還是搖著頭:「我不明白,看來好像是什麼結晶體的結構,像是顯微鏡中放大的結果。」

  我道:「有科學上的價值?」

  安橋加皺著眉:「很難說,但是我們可以等到晚上,有更多的人來了之後,給他們傳觀,一定會有一個答案的。」

  我道:「好的,先將它放在這裡再說。」

  我不想帶著這張紙到處走,而且,我認定它不會有什麼大用處、所以才這樣決定的。

  日間,到這裡來的人並不多,安橋加在不久之後也告辭離去。

  整個下午,我仍然在城中,找尋亨利的下落。我接觸的人、範圍越來越廣,但結果卻是一樣的,近兩個星期來,沒有人見過亨利。

  我沒有辦法可想,亨利可能早已離開這個城市,到別的地方去了,他也有可能,遭到了不可測的意外,但不論怎樣,我一點線索也得不到。

  我只好轉移向康納士博士的熟人,調查康納士博士的生活情形。

  我的調查,費了好幾天時間,但是,實行得還算是很順利。

  因為認識康納士博士的人,全是科學界的人士,而我,根本是他們請來的,所以我有問題,他們總是盡他們所知地告訴我。

  然而,進行得儘管順利,我的收穫,卻微之又微。幾天來的訪問,歸納起來,使我知道,康納士博士,是一個醉心於科學的人,他的生活很簡樸,收入很好,大多數的錢,投資在地產上,由一間公司代理。

  這間公司,也毫無可疑之處,他們已整理出了康納士博士的遺產,捐給了大學當局。

  康納士的死,沒有人可以得到任何好處。只有人感到損失,既然情形如此,那麼,還有什麼人會下手殺他?他的死,是死於自殺,那是更無疑問的了!

  我也會和康納士的管家婦談過幾次,管家婦說,博士在家中,除了有人來造訪之外,幾乎不開口講話,我化了大半天時間研究博士的訪客,發現每一個人都可以找得出是什麼人來,只有一個是例外。

  這一點,我認為是近來最大的收穫,是以非記述得詳細一點不可。

  根據管家婦的話,有一個「瘦削、約莫五十歲,棕髮,半禿,目光銳利得像鷹一樣」的男子,曾在博士死前兩天,造訪了博士。

  男子是一個陌生人,他和博士談了一會。博士便和他一起離去,約莫兩小時之後才回來。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特別的是,這個男人,我找不出他是什麼人來,他顯然不是博士常來往的這個圈子中的人物,而他出現過一次之後,也沒有再度出現,他出現的時間,又是博士死前的兩天。

  我請了兩位美術家,將管家婦形容的那人,繪了出來,管家婦看過,認為滿意了,我才拿著繪像,去和警方聯絡。

  在警官的辦公室中,我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釘子,那警官告訴我,像繪像上的那種男人,本城至少有三千個!

  我自然又著手找尋那個人,可是仍然一無所獲,事情看來已沒有轉機,我再在這裡耽下去,已經是全然沒有意義的事情了!

  像這次事情那樣地有頭無尾,在我的經歷中,是少之又少的,但是,卻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因為,我是接受委託,來調查康納士博士的死因的,這一點,可以說已經有了結果、因為不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康納士都是自殺的。

  但是,事情卻還有疑點,那整整一年,記錄著康納士博士戶外活動的影片,亨利的失蹤,那個男子的身份等等,這一些疑問,如果得不到合理的解釋,那麼,整件事;仍然是有頭無尾的!

  所以,當我要離去的時候,我心中十分不快樂,科學協會在前一晚,替我舉行了一個踐別的宴會,由於大家都知道我白走一趟,所以,沒有人提起康納士博士。

  第二天一早,我也不要人送,就自己提著箱子,上了街車,直赴機場。

  我到機場的時候早,所以交妥了行李之後,就在機場的餐廳中坐了下來。

  那天的天色很陰沉,再加我的心情不暢,是以總覺得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舒服之感。我坐著,還是將事情從頭至尾地想了一遍。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有人在注意我。

  那是一種直覺,其感覺像是有人將手指伸近你的額前、你不必等到他的手指碰到你的額前,就可以感到有這件事一樣。

  我抬起頭來,果然,在離我不遠處的一張桌子上,有一個年輕人正在望著我,而當我向他望過去之際,他不但不迴避,反倒站了起來,向我走過來。

  他直來到我的面前,帶著微笑:「我可以坐下來麼?」

  由於我的心情不好,所以我的回答,也不怎麼客氣,我硬板板地道:「那要看你有什麼目的?」

  那年輕人態度很好地笑了笑:「只不過想和你談談,衛先生、我叫白克,這是我的證件!」

  他一面說,一面將一份證件,送到了我的面前,我向證件看了一眼,對這個年輕人的故意消去了不少。

  根據那份證件所載,這個叫著白克-卑斯的年輕人,是國家安全局的「特別調查員」。

  我向他笑了笑:「你的名字很有趣,請坐!」

  白克就著椅子,坐了下來,雙手反叉著,一時之間,像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我道:「你有什麼話,請快點說,我就要走了!」

  白克拉開了搓著的手:「衛先生,我請你不要走,我不知道我的請求,是不是有用,因為我不是代表我所服務的機構作這樣的請求,那純粹是我私人的請求!」

  白克的說話,略嫌囉嗦,可是卻將事情說得十分明白,我喜歡這樣一人,這證明他是一個十分有頭腦和有條理的人。

  我揚了揚眉:「為了什麼?」

  白克道:「簡單他說,為了康納上博士的死!」

  我皺起了眉,想說什麼,但是我還未曾說出來,白克已然搶著道:「你一來我們就注意你了,也知道你在這些日子來做的工作!」

  我笑了笑:「原來對我這樣關心。為什麼?安全局不是不理這件事麼?」

  白克也笑了起來,做著手勢:「安全局不是不管,而是將事情交給了我!」

  白克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將事交給我去調查,這就是說,這件案子,在法理上而言,已經可以作定論了,但是還有少許的疑點。我的工作是完全不受時間限制的,而且也不一定要有結論,因為整件案子,已有了結論!」

  我道:「我明白,所以你的職務,是特別調查員!」

  白克道:「你所做的工作,我也做過,同樣,也沒有結果。」

  我道:「既然你的工作不一定要有結果,那你似乎也不必深究下去了!」

  白克卻搖了搖頭:「在我的職務上而言,我完全可以不必再調查下去,但對我個人而言,這卻是一個極嚴重的挑戰!」

  他又停了片刻,才道:「我們已知道,在一年之內,有人不停地跟蹤康納士博上,這需要相當大的財力和精力,決不會有人無緣無故去做這件事,就算康納士博士百分之二百是自殺的,這個跟蹤、攝影的人,對他的自殺,也一定有極大的影響,我們必須找出這個人來,不然,同樣的事,可能發生在另一個科學家的身上!」

  白克說得很認真,語氣也很肯定。

  這一點,我和他不同,我也想到他提出的這個疑點(人人都可以知道這些電影是大疑點),但是,我卻沒有那樣肯定的結論。

  我當時並不作任何表示,白克又道:「我也在調查亨利的下落,我也注意那個曾去訪問過康納土的陌生人,但是——」

  我攤著手:「同樣沒有結果,是不是?」白刻苦笑了一下:「是的、這件事交到我的手中,我非要將一切疑點,全解釋清楚不可,我想,你應該可以幫我忙。」

  我道:「我已經無能為力!」

  白克道:「或許,我們疏忽了什麼地方,以致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道:「我們並不是沒有頭緒,只要找到了亨利,和那個不知姓名的男人,事情就一定可以有進一步的發展,問題是找不到他們!」

  白克直視著我:「關於亨利、我倒有一個進一步的消息。」

  我大感意外:「怎麼樣?」

  白克又道:「或者不能說是和亨利有關,那是另一件懸案,可能和亨利有關,有一具被燒焦的屍休,在一輛舊汽車中發現,法醫斷定年紀是十三歲,男性。除了這兩點之外,沒有任何別的資料。

  我呆了半晌:「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

  白克道:「這一點,對我的猜想最不利,地點距此一千三百里,一個小鎮,時間是他失蹤後的第三天。」

  我道:「一個少年,很不可能在三天之內,跑到一千三百里之外的地方去的。」

  白克道:「除非他搭飛機。」

  我笑了笑:「當然。他如果是搭飛機的話,很容易查出來的。事實上,我在各航空公司已經調查過乘客的名單了。」

  白克嘆了一聲:「我也查過。」

  我吸了一口氣:「我相信你調查的結果,是和我的一樣的!」

  白刻苦笑著,又搖了搖頭:「我想是一樣的,亨利沒有搭過飛機。」

  我攤手道:「那我們不必討論下去,在那個小鎮上的焦屍,不會是亨利了!」

  白克卻搖著頭,不同意我的結論:「也不盡然,我們所調查的,是公共的航空公司,有許多私人飛機的飛行,我們是查不到的。」

  我又呆了半晌,白克那樣說,自然是有道理的,但是,為什麼有人要將亨利這樣一個少年,弄到一千三百里之外去將之殺害呢?

  我之所以立時想到亨利是被人弄走的,因為一個少年人,決沒能力以私人飛機這樣的交通工具,去到一千三百里之外的。

  我望著白克,白克顯然知道我在懷疑什麼,他道:「我想,亨利致死的原因,是他檢到了那一大包影片。」

  我眉心打著結:「那怎樣會,亨利拾到那一大包東西,他未必知道這包東西屬於什麼人的,而且,就算有人要殺他,為什麼不在本地下手呢?」

  白克道:「如果是我,我也不會在這裡下手,因為亨利如果死在本城,安全局立時會想到,康納士博士的死,和這些電影有密切的關係,立即會展開大規模的調查,那對凶手是不利的。」

  我深深吸著氣,點燃了一支菸,徐徐地噴了出來:「現在,你希望我做什麼?」

  白克道:「我在前天得知這具焦屍的消息,他是不是亨利,我全然沒有證據、但如果事情有證據的話,也輪不到我來調查了。現在,我準備到那小鎮去調查,想請你一起去!」

  機場的擴音器,已經傳出了召旅客上機的呼喚,我的心中很亂。

  如果亨利真的被謀殺了,那麼,康納士博士之死,就絕對有深入調查的必要!

  我在考慮著的時候,白克一直望著我,一聲不出。

  我在吸完支菸之後,用力掀熄了煙蒂,站了起來,道:「好,我和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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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追查少年的下落         
               
               

  白克高興得立時雙手抓住了我的手,用力搖著,我笑道:「我得快點去辦退票手續——哎呀,我的行李,已經上了飛機!」

  白克道:「真抱歉,我想我替你增添了不少麻煩,真對不起!」

  我笑道:「那是我自己願意的!」

  在航空公司職員絕不客氣的接待之下,我辦了手續,又打了一個長途電話,請到站機場,替我代存行李,然後我立時和白克上了另一班飛機——原來白克已經買定了兩張機票,他好像知道我一定會答應的。

  兩小時之後,我們下了機,機場上有人迎接白克,將一輛車子交給了白克。

  白克駕著車,直向小鎮駛去。我道:「如果查到殺死亨利的凶手是什麼人,事情就有眉目得多了!」

  白克搖著頭,道:「我不像你那麼樂觀,我只要求證實那死者是亨利!」

  我不和他爭執,因為基本上,我們兩人的意見,並沒有分歧,自然,先要證明那死者是亨利,才能進一步去追查凶手的。

  等到到達了那個小鎮,白克首先將車子駛到當地的警局,這個小鎮,並沒有屍體保留的設備,屍體在經過法醫的詳細檢查之後,已經埋葬了,但是在警局中,卻留下了詳細的記錄。

  白克和我,在警局的辦公室中,看到大疊的相片,首先看到的,是焦屍在車中的照片,那輛車子,也燒得只剩下一個黑架子。

  屍體在未被搬出車子之前、是蜷在車后座的。

  屍體搬出來後,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單看照片,已無法相信那是一個人,老實說,單從照片看來,實在和一段燒焦了的木頭,沒有任何分別。

  我們看完了照片、一個警官向白克道:「我們已展開過廣泛的調查,本鎮上沒有少年失蹤,所以,可以肯定他是外地來的!」

  我和白克兩人,互望了一眼,我道:「有沒有人見過陌生的少年?」

  這是一個很小的小鎮,我看居民不過一千左右,在這樣的小鎮上,多了一個陌生人,是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我的問題,絕不算突兀。

  那警官道:「有,有一個老人,在清晨時分,看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少年,全是陌生的,那男人帶著少年,急急地走著。」

  白克叫了起來,顯然是他太興奮了:「那個老人呢?謝謝天,快請他來!」

  那警官卻搖著頭:「發現屍體之後,我們曾問過他,屍體是在一個木料場附近發現的,他不是木料場的看守人!」

  白克已有點迫不及待了:「不管他是什麼人,快去請他來!」

  那位警官倒很幽默:「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請他來!」

  我和白克陡地一呆,異口同聲道:「他死了?」

  那位警宮攤了攤手,我和白克立時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剎間,我們雖然沒有說話,但事實上,是根本不必說話的,剎那之間,我們兩人的共同感覺是:這件事的犯罪性,又迸了一步!

  我立時問道:「那位老人是死干意外的?」

  警官聳聳肩:「可以這樣說,也可以說他是死於自然的,他是一個吸毒者,醫生說他的死因,是注射了過量的毒品!」

  白克托著下頜,一聲不出,我又問道:「他是什麼時候死的?我的意思是,他在告訴了你,曾見過一個陌生的少年和男人之後多久死的!」

  那警官像是吃了一驚:「你的意思是,這老頭子是被人殺死的?」

  我點了點頭,那警官搖著頭:「不可能,誰也不會殺老麥克的。」

  我立時道:「那男人會,那男人可能就是謀殺孩子的凶手,而老麥見過他,會說出他的樣子來!」

  那警官聽得我這樣說,一副想笑的神氣,但是卻有點不好意思笑出。我忙道:「怎麼,這有什麼可笑,你們早該想到這一點!」

  那警官終於笑了出來:「老麥克是一個吸毒者,又是一個醉鬼,他的話,根本沒有人相信,他甚至說在山中見到過獨角馬,你相信麼?要是那人知道這種情形,他決不會對老麥克下手的!」

  白克直到這時才開口,他冷冷地道:「他還是會下手的,你們不相信龍麥克的話,我們會相信。」

  白克頓了一頓,那警官現出了很尷尬的神情來,我道:「你們當然不會記錄老麥克的話、也不會根據老麥克的敘述,將他看到的那少年和男人的樣子畫出來了?」

  那警官又攤了攤手:「兩位,你們要知道,我們這裡是小地方,我是一個小地方的警長,平時的工作,最嚴重的不過是驅逐到處流浪的嬉皮士,檢查他們是不是帶著毒品……」

  他講到這裡、白克便揮手打斷了他的話頭:「行了,請你帶我們去看看那少年屍體發現的所在!」

  那警官的態度又輕鬆了起來:「好,餵,那少年是大角色?」

  白克瞪了他一眼,道:「在我們國家裡,任何人都是大角色,一個人死了,不管他是什麼人,總要查出他致死的原因來!」

  那警官又聳了聳肩,或許小地方的警務人員,是這樣的一副不在乎的神態的,但是我和白克,顯然絕不欣賞這樣的工作態度。

  那警官和我們一起離開,他駕著一輛吉普車在前面開路,我們駕著自己的車子跟在後面。

  出了小鎮,是一條十分荒僻的公路,不多久,便上了崎嶇的山路,車駛過,揚起老高的灰沙,上了山路之後不久,就已經看到路旁,有一大片被燒焦的灌木,在被燒焦的灌木群中,有一輛汽車架子,也是被燒焦的。

  我們停了車,一起下來,向前走,白克和我並肩走著,他一下車就道:「這是故意縱火造成的,在縱火前,凶手至少用了一加侖汽油!」

  我同意白克的見解,雖然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白克一直來到車子之前,那位警官並沒有跟來、只有我跟在白克的身邊。

  白克用手拔開了被火燒得扭曲的車頭蓋。自身邊取出一柄小刀來,在汽車機器上刮著,在刮下了一層焦灰之後,車子機器上,現出了一組號碼。

  白克指著號碼,望著我,我知道,憑汽車機器上的號碼,是可以查出這輛汽車的來路的,是以立時用小本子,將這個號碼記了下來。

  我一面記下了這個號碼,一面心想,這小地方的警官,也實在太懶了,竟連這功夫都沒做。

  白克又繞著被燒毀了的車了,轉了一轉,拉了拉車門,道:「車門是鎖著的,可憐的亨利,他可能是困在車內,被活恬燒死的!」

  我沒有立時出聲,和白克的看法不同的是,白克已一定咬定那少年就是亨利,但是我卻對之還有懷疑。

  我道:「如果這少年是亨利,那麼,他必然是搭飛機前來,這輛車子,可能是離這裡最近的有機場的城鎮中租來的,那麼,我們調查的範圍不會很大,這是一個很大的收穫!」

  白克點著頭,用力在車身上踢了一腳,轉身走開去,那警官道:「怎麼,有什麼發現?」

  白克顯然不願意和他多講什麼,只是冷冷地道:「沒有什麼。」

  那警官卻還在發議論:「我給上級的報告是,這少年是個偷車賊,偷了一輛車子,駛到這裡,車子失事撞毀,燒了起來。」

  白克忍不住道:「那麼,請問失車的是什麼人?」

  那警官瞪大了眼睛:「這,誰知道,我不是說過,他是從別的地方來的麼?」

  我已來到了白克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頭,和他一起上了車。回到那小鎮之後,我們住進了一家酒店,立時開始工作,白克不斷地打出長途電話,像這樣,憑機器上的號碼,來追尋一輛車子的下落,如果在沒有電話的時代,至少有一個月。

  但現在,到了晚上,我們就有了結果。

  這輛車子,是一九六五年出廠的舊車,經過很多個車主,最後,是落在綠河市的一個舊車商手中。我們打開地圖,綠河市離我們現在的小鎮,不過一百二十里,而且,綠河市也有飛機場,可以供小型客機起飛和降落!

  我和白克都極其興奮,我們立時駕車到綠河市而去,一路上,白克將車子開得十分快,我們趕到綠河市的時候,天還沒有全亮。

  很容易找到了那個舊車商,白克出示了證件。

  那舊車商是一個禿頭大肚子的男人,他雙手一拍:「好,算我倒霉,當你買進一輛舊車的時候,是沒有法子知道他是不是偷來的,你們要哪一輛?」白克搖著頭:「我們不是來找失竊的舊車的,大約在十四五天之前,你有出售一輛一九六五年款式的舊車,機器號碼是——」

  白克說出了那號碼,舊車商打開了一疊帳簿來,翻看,道:「是的,這是最便宜的一輛,只有兩百元錢,不過車子實在很舊了!」

  我和白克互看了一眼:「買主是什麼樣的人?」

  舊車商側著他的禿頭:「買主……對了,也是在這個時候來買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少年,兩個人,那男人第一句話就問我,有沒有最便宜,而且又可以行走的車輛,我就介紹了他那一輛!」

  他講到這裡,又回答頓了一頓,「怎麼樣,有什麼不妥?」

  我已經取出了那男子的繪像,和亨利的照片來,道:「是這個兩個人?」

  舊車商只看了一眼就道:「不錯,就是他們,這男人付錢倒很爽快!」

  我興奮得幾乎叫了出來,因為我終於又找到了一個見過那神秘男子的人!

  白克的聲音,也十分興奮,他道:「你應該向他索取駕駛執照作登記的快查登記簿!」

  舊車商卻現出尷尬的神色,半晌不回答,白克吼叫道:「你沒那樣做,是犯法的!」

  舊車商的神色更尷尬了,他勉強笑著,搓著手:「先生,你要知道,我們這裡是小地方,有的時候,為了顧客的要求,就……就……」

  他涎著臉笑著,白克憤怒得漲紅了臉,緊握著拳頭,我自然可以看得出,一個人在憤怒,在什麼時候,已到了難以克制的地步,白克這時的情形,就是那樣。

  我立時跨前了一步,而就是這時,白克已然一聲大叫,揮拳向舊車商的大肚子擊了出去。

  幸虧我先跨了一步,能夠在白克一出拳的時候,立即伸手推了他一下,推得他向旁跌出了一步、那一拳,才未曾擊中舊車商,而打在一輛車的車門上。

  白克顯然是練過空手道功夫的,因為他一拳打了上去,「砰」的一聲響,那車子的車門上,竟然出現了一個相當深的凹痕!

  舊車商嚇得呆了,面上的胖肉,不住發顫,白克倏地轉回身來,我己大聲喝道:「白克,打他也沒有用!」

  白克怒吼道:「這肥豬,由於他不守法,我們的辛苦,全都白費了!」

  白克那樣說,自然是有道理的。

  我想卻不見的,有兩個人,一個是亨利,一個就是那神秘男子,如果亨利已經死去的話,那麼,那神秘男子在整件案子中,就更加重要。如這舊車商登記下了他的駕駛執照中的一切,那麼,我們就至少可以知道這神秘男子的身份了!

  我心中雖然那樣想,但是為了怕事情進一步惡化起見,我反倒安慰白克:「不一定,那傢伙很容易假造一張駕駛執照的!」

  白克在喘著氣,仍然極其憤怒,我向那舊車商問道:「他買了車之後,又怎麼樣?」

  舊車商立時道:「沒……沒有怎樣,他和那少年一起上了車,駛走了,好像是向南去的。」

  發現那具少年焦屍的小鎮,正在綠河市以南,看來,死者就是亨利了,又多一項證據了!

  我向舊車商走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他對你說了一些什麼,或者是他和那少年之間說了些什麼,你要盡你記憶,全講出來!」

  舊車商忙道:「是,是,其實沒有什麼——」

  他以恐懼的眼光,望瞭望我,隨即又道:「我聽得那少年問這男人:我們的目的地,究竟在什麼地方?那男人的回答是:快了!」

  我又道:「那男人有沒有表示他們是從哪裡來的?譬如說,他們有沒有提及,他們是用什麼交通工具,來回到綠河市的?」

  舊車商道:「我不知道……真的……我沒有聽到他們提起過。」

  白克也已走了過來,他的憤怒已平抑了好些,他冷冷地道:「衛,走吧,在這肥豬的口,是問不出什麼來的了,我們到機場去問問!」

  我又望瞭望那舊車商一會,知道在他的口中,實在問不出什麼來的了!

  白克說得對。我們在舊車商這裡,既然問不出什麼,就該到機場去,因為亨利除了搭飛機之外,決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來到綠河市的!

  我們一起離開,白克將他的怒氣,全發洩在駕駛上,他簡直是橫沖直撞,直闖到機場去。

  到機場的時候,天色已經很黑了,那機場,實在簡陋得可以,事實上,只不過是一片平地而已,當然,能夠降落的,只是小型飛機。

  有一列建築物,隱約有燈光透出來,這樣的機場,當然不會有什麼夜航的設備,可是建築物中有光芒,表示那裡有人。

  白克一面按著喇叭,一面仍不減慢速度,真來到建築物的門口,車子在震動下停了下來,只見一個男人,手中提著一罐啤酒,走了出來,顯得十分惱怒。

  白克推開車門,走了出來,那男子怒喝道:「你下次再這樣來,我會讓你知道你能得到什麼招待!」

  白克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就取出了證件讓那男子看,那男子呆了一呆,「哦」地一聲「安全局,有什麼事?」

  白克道:「誰是負責人?」

  那男子道:「我是,有什麼事,只管問我好了!」

  白克道:「進去再說!」

  他一面說,一面就要走進去,可是那男子卻立時伸開了手臂,阻住了白克的去路,喝道:「別進去!」

  白克呆了一呆,我也走了過來,那男子神情又驚慌,又緊張,攔在門口,大聲道:「別進去,有什麼話,就在這裡說好了!」

  白克冷冷地道:「我們要查近半個月的飛機降落的記錄!」

  那男子立時道:「那麼,請到辦公室去。」

  白克冷冷地道:「為什麼不讓我們進去,你在屋中,藏著什麼?」

  那男子神色陡地一變,白克已突然伸手,將他推向一旁,那男子的身手,也極其敏捷,立時將手中的啤酒罐,向白克當頭砸了下去。

  我陡地踏前,一揮手,將那男子手中的啤酒罐,拍了開去,同時左臂一橫,已經擊在那男子的頭上,那男子身子向後退,「砰」地一聲,撞在門上!

  就這時,只聽得屋子之內,有女人的聲音叫道:「別打,喬治,讓他們進來好了,我不在乎,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我過厭了!」

  隨著聲音,只見一個身形相當高大的紅髮女子,一臉不在乎的神氣,從屋內走了出來。

  那紅髮女郎十分妖冶,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本來還要惡狠狠向那叫做喬治的男子沖過去的,但是他一看到那女人,立時將揚起了的手,垂了下來。

  我不禁苦笑了起來,我來到這個國家,本來是為了來調查一個科學家之死的,卻不料在調查的過程中,竟看到了那麼多眾生相!醉酒的大學教授,不負責任的警官,通姦的男女,放棄原來職業的科學家,只顧賺錢的舊車商……這倒像是這個國家另一面的縮影。

  白克已然對喬治和那紅髮女部,發出了抱歉的一笑:「對不起,打擾了兩位,我們對兩位的事情,絕不會有興趣!」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喬治的神情,還是很緊張,白克忙又道:「我們只是過路人,想調查一架曾在這裡降落的飛機!」

  喬治立時轉過身,推那個紅髮女郎進去,一面回頭向我們道:「請等一等!」

  他和紅髮女郎一直走了進去,約莫過了五分鐘,喬治才走了出來,提著外衣:「請到我的辦公室去!」

  我們自然不會去問他和那紅髮女郎之間達成了什麼協議,只是跟著他,來到了另一幢建築物之中,他著亮了燈,拉開了文件櫃,將一大疊文件,取了出來。

  白克和我,立時走過去翻閱著。

  那是綠河市機場的飛機升降記錄,我們急速地翻著,翻到了舊車商賣出車子的那一天,那一天,只有一架飛機降落,飛機是屬於一位恩培羅先生的,這位先生,和他的三位朋友,一起降落,當晚就飛走了。

  這位先生,顯然不是我們要找的對象,我們又翻到前一天,前一天,有兩回飛機降落,一架是一間體育學院的學生,另一架,是三個渡假的女人。

  我和白克互望了一眼,白克道:「記錄全在這裡了?」

  喬治有點不耐煩:「我為什麼要隱瞞?」

  我取出了亨利的照片,和那神秘男子的繪像來,道:「你可曾見過這兩個人?」

  喬治看了一眼,便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沒有,從來沒有見過!」

  白克手握著拳,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不可能!」

  我立時又道:「在這裡附近,還有沒有別的地方,可供飛機降落?」

  喬治道:「自然有,河灘旁,以及山谷中的平地,駕駛技術高超的人,都可以使小型飛機在那裡降落。」

  我感到又有了一線希望:「那麼,有飛機在上空經過,你是不是有記錄?」

  喬治叫了起來:「你在說什麼笑話,那怎麼可能?現在,天上的飛機,比地面上的汽車還要擁擠,我怎能記錄下來」

  白克憤怒地合上記錄,嘆了一口氣,喬治道:「已經查完了?」

  白克由於失望,已經講不出話來,我代他答道:「謝謝你的合作,查完了!」

  喬洽搓著手:「剛才你們見到的那位,並不是我的太太,希望你們諒解!」

  我道:「你放心我們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不會對你的事有任何興趣的!」

  喬治道:「那就好了!」

  他和我們一起走出去,白克和我上了車,白克駕車駛離了機場,苦笑著道:「明明有頭緒了,可是又變得一點線索都沒有!」

  我也苦笑著:「這個神秘男子,他一定是利用飛機到這裡來的,我看他行事十分小心,一定不在機場降落,我們的線索,還不算全斷了,我們可以去他起飛的城市調查!」

  白克道:「你以為他從維城起飛?」

  我立時道:「就算他不從維城起飛,起飛的地點,也一定不會離得太遠,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白克點了點頭,他又顯得高興起來:「走,到酒吧去,我請你喝酒!」

  車子駛進了市區,白克看到霓虹燈的招牌,將車子駛近,停了下來。

  當我們推門走了進去的時候,白克好像很自然,但是我卻著實嚇了一跳。

  綠河市,正像舊車商所說的那樣,是一個「小地方」,可是那家酒吧倒不小,有很多桌椅,可是大多人,卻都躺在地上、男男女女躺在一堆,由於他們的頭髮和衣著都差不多,是以只可以說,東一堆,西一堆地躺著很多人,根本分不出他們的性別來。

  這些人,從他們的那種神情看來,顯而易見,是服食了某種藥物的,他們有的在大叫,有的在接吻,有的在喃喃自語,不過同一樣的是,在這些人的,都有著一種滿足的神情。

  自然、也有人坐在長櫃上,和桌子旁邊,這些人,看來卻是愁眉苦臉的居多。

  一隻唱機,在發出震耳欲聾的音樂。電視機上,一個大人物正在演講、可是卻沒有聲音發出來,只看他嘴唇開嗡,揮著手,看到眼前的情景,看來更叫人有一種十分滑稽之感。

  我和白克儘量小心地向前走,但是還不免踏中了幾個人,被我們踩中的人,也毫不在乎,我們一直來到了櫃前坐了下來。

  正在抹杯子的酒保,以一種疑惑的神色,望著我們,那自然是因為我們是陌生人的緣故。可是當白克叫了一瓶酒,迫不及待地喝了一杯之後。那酒保就變得笑容可掬了,他搭燦著道:「外地來的?」

  我道:「是啊,這裡不歡迎外來的人?」

  酒保笑道:「當然不,這裡不歡迎所謂清醒的人,我們歡迎任何醉客!」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也喝下了一口烈酒,酒保望著我,低聲道:「你一定會想過,酒已經不夠刺激了,酒不能使你進入什麼都有的理想世界!」

  白克用力伸手,推開了那酒保:「別向我們推銷迷幻藥!」

  酒保碰了一個釘子,立時走了開去,長櫃的另一邊,有兩個女人望著我們,在故意發出嬌笑聲,我嘆了一聲,正準備站了起來,忽然聽得有人大叫道:「真的,我看到有人自空中掉下來!」

  隨著那人的語聲,是一陣哄笑聲。

  我循聲看去,只見說話的是一個老頭子,留著山羊鬚子,酒正順著他的鬍子在向下滴,他睜大眼睛,瞪著同桌在哄笑的人。

  一個中年人指著那老頭子:「你二十四小時都在喝酒,看到有房子自空中掉下來。也不稀奇!」

  那老者大聲道:「是真的,兩個人,一個還是小孩子,我不是說他們掉下來,他們有降落傘,飛機在我頭頂飛過,轟轟轟——」

  他一面說,一面做著飛機飛過的手勢,口中還作出飛機飛行的聲響來。

  在桌旁的那些人,仍然笑著,那老頭子卻說得十分正經:「兩個人從飛機上掉下來,接著,兩朵白雲似的降落傘張開,他們落地,那少年人先站起來,我看到他們,他們沒看到我!」

  我立時發現,白克也聽老頭子講話,我心中陡地一動,立時走了過去,手中拿著亨利的照片。

  那一桌上的所有人,看到有陌生人走近,一起靜了下來,我將亨利的照片,送到那老頭子的面前,道:「從空中掉下來的少年,就是這個少年?」

  那老頭子先望瞭望我,又望著照片,不住地點著頭:「是,就是這個孩子!」

  他一面說,一面身子向能傾僕著,幾乎壓到我的身上,我用力一推,將他推回椅子上,立時後退,白克就在我的身後。

  我們也不說話,一同出了那酒吧,進了車子。

  白克道:「現在,已經很明白了,亨利死了!」

  我點頭道:「是的,亨利被那男子帶到這裡上空,他們是跳傘下來的,所以機場上沒有飛機降落的記錄,白克,我看這事情,越來越複雜!」白克皺著眉:「是,弄一架飛機,跳傘,這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出來的事!」

  我吸了一口氣:「其實,我們早該想到這一點,試想,一年來不斷跟蹤康納士博士,拍攝他的生活,這又豈是普通人所能做得到的!」

  白克望了我一眼:「你的意思是——」

  我道:「是一個組織,一個很嚴密的組織!」

  白克不出聲,他的神色顯得很凝重,過了半晌,他才道:「那是一個什麼樣性質的組織?」

  我搖頭道:「當然無法知道,但是這個組織,一定對科學家十分注意。」

  白刻苦笑道:「可是,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

  我的腦中十分亂,一點頭緒也沒有,白克顯然也和我一樣,駕著車在黑暗的公路上疾駛。

  我們在午夜時分,回到了那個小鎮,到第二天一早就醒了。依著原來的路線回去。

  我和白克的這次行程,可以說大有收穫,因為我們證實了亨利的死,也證實了那神秘男子,是殺死亨利的凶手。

  我和白克都將亨利的死,和那引起影片聯繫在一起,亨利的死因,就是因為他拾到了那些影片,自然,更可能的是,亨利還發現了什麼其他的秘密!

  我們並且還得到了一個模糊的概念,我所以稱之為「模糊的概念」,是因為那全是沒有具體的事實作為根據的一種想法。

  我們的概念是:康納士博士之死,雖然證據確鑿,屬於自殺,但是其中有極濃的犯罪意味,我們並且料到,那是一個組織,或是一個集團所做出來的。

  第二天下午,我們回到了科學城——我如此稱呼那個住著許多科學家的城市。

  我和白克暫時分手,我住進了酒店,白克則去調查附近各地小型飛機的起飛記錄。我在休息了一會兒之後,離開酒店,毫無目的地走著。

  當我發現自己,離開亨利的住所,越來越近的時侯,我停了下來,考慮著是不是要去通知亨利的姐姐,亨利已經死了!

  但是我略想了一想,就決定不再前往,因為我覺得那女人連她自己都不關心,更不會關心亨利的死活的。

  我的心情很沉重,站在街頭。就在這時候,我發現對面有一個女孩子正在注視著我。

  我略呆了一呆,那女孩子大約十三歲,穿得很普通,梳著一條很粗的辮子,我裝著完全不注意,繼續向前走去,卻發現那女孩,一直跟著我。

  我轉過了街角,停了下來,不一會,那女孩也急匆匆走了過來,我立時向她走過去:「你找我有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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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少年亨利的秘密         
               
               

  那女孩嚇了一大跳,站定了身子,在她臉上略現出驚惶的神情來,但是隨即鎮定了下來:「聽說你一直在找亨利?」

  我點了點頭:「是的,誰告訴你的?」

  那女孩道:「亨利的朋友,但是他們不知道一個秘密,我才是亨利最好的朋友。」

  我心中陡地一動,亨利和這個女孩子年齡相仿,在這樣年齡的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間,如果他們是「最好的朋友」的話,那是絕無秘密的!「

  我立時道:「看來,你好像有消息提供給我,關於亨利的?」

  那女孩子著下唇,點了點頭。

  我看看天色已快黑了下來:「那麼,我可以請你吃晚飯,慢慢地談!」

  那女孩高興地道:「那太好了!我一直希望能坐在麥家老店,吃他們的蜜法烤小羊腿!」

  我笑了起來:「好,我們就以麥家老店去吃他們的蜜汁烤小羊腿!」

  麥家老店的蜜汁小羊腿,的確極其美味,但是更重要的是,我從麗拉(那女孩子的名字)的口中,得到了極緊要的線索。麗拉告訴我:「亨利在臨走之前,曾經來找過我,向我說了很多秘密,他說,他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叫我別告訴任何人!」

  我望著她:「告訴我不要緊,我不會說出來!」

  麗拉點著頭:「亨利說,他認識了一個男人,那男人有很多錢,願意買回他失落的一些東西,可是亨利不肯賣!」

  我有點詫異:「為什麼!亨利不要錢?」

  麗拉一本正經地道:「不是、亨利看出那人十分急想要回那東西,他說,可以逼那人出更高調換價錢,那人也答應了,帶他去取錢!亨利將那包東西,放在一個朋友家裡!亨利說,他可以得到幾萬元錢,那時,我每天都可以來這裡吃烤羊腿!」

  我嘆了一聲,心中很代亨利感到難過。

  麗拉又道:「亨利還告訴我那是一大包影片,和一張上面畫了許多線的紙——」

  我陡地吃了一驚,在亨利家的那個桌子抽屜,我得到了那張紙,我從來不以為張紙有什麼重要性,想不到它也有作用的!

  麗拉望著我,繼續道:「亨利說,他也看出那人不好對付,他說,如果他有了什麼意外——」

  我心向下一沉,我想告訴她,亨利已經死了,但是我卻忍住了未說出口來。

  麗拉道:「亨利說他偷聽到那男人打電話,他有一個電話號碼,如果他有意外,可以根據這個電話號碼,找到害他的人!」

  我的心頭不禁狂跳起來,這是多麼重要的線索!

  我望著麗拉,麗拉卻又道:「不過,我答應過亨利,不將這些事告訴別人的!」

  我吸了一口氣:「你應該告訴我!」

  麗拉吃著甜品,低著頭,我看到她睫毛的跳動,她顯然是不斷在眨著眼,她才道:「為什麼,是不是亨利有了意外了,是不是?」

  麗拉說到這裡,抬起頭來,望著我。

  直到這一剎那,我才發現,這個小女孩,實在是一個很有頭腦,又相當勇敢的小女孩。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麗拉立即現出了一絲苦笑:「我知道的,亨利的確有了意外,那麼,我就該遵守諾言,將這個電話號碼,告訴警方!」

  我道:「你可以告訴我,雖然我和這裡的警方,並不發生直接的關係,但是我正在盡力,調查亨利的死因,請相信我!」

  麗拉點了點頭,用手指沾著水,在桌上迅速寫了一個號碼,立時又用手掌擦去。

  她的動作很快,但是也已經足夠使我記下這個號碼來了。我立時站了起來,麗拉低著頭,可是她並不是在吃甜品,而是在落眼淚!

  像麗拉這種年紀的孩子,如果有感情的話,那應該是最真摯的感情,所以我看了心中也很難過,我按住了麗拉的肩頭,想說幾句安慰她的話。

  可是麗拉反倒先我開口:「不必安慰我,我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的,亨利想要人家付他那麼高的價錢,我早知道會有這樣結果的了!」

  我聽得她那樣說,自然無法再說什麼了,我付了帳,告訴她如果有事來找我,我在酒店,然後,我獨自一人,離開了麥家老店。

  這時,我心情是極興奮的,因為我獲得了一個極其重要的線索。

  雖然,那只不過是一個電話號碼,但是,一個電話號碼、由此可以揭發大多的事情了!

  當我匆匆地向前走著,經過一個電話亭的時侯,我停了下來,想先根據這個號碼,打一個電話試試看。但是,我又怕這樣一來,打草驚蛇,還是先查到了這個電話的所在地,自己上門去的好!

  我回到了酒店,試向電話公司查詢,但是電話公司卻不肯回答我的問題,我知道必須等白克回來才行。等到到了我和白克固定的電話聯絡時間,我對白克說:「立即回來,我已經有了重要線索。」

  出於我意料之外的,是白克也道:「我也有了重要的線索,你在酒店等我!」

  我想問他,他得到的是什麼線索,可是他卻已掛上了電話,我只好在酒店中等候,兩小時後,白克已經在我的房間中了!

  他一看到我,就將一張紙交給了我,那是一張單子,是一家小型飛機公司,飛機出租單的複印本,單子上寫著,租用飛機的,是一位約翰先生。

  白克很興奮地道:「從時間上來算,從飛機公司形容來看,這位約翰先生,就是我們要我的那位神秘男子,你看,上面有他的地址。」

  我望了一眼,搖了搖頭道:「白克,如果我是這位神秘先生,我租一架飛機,目的是殺人,我就決不會留下真姓名地址的!」

  白克道:「我也想到過這一點,但是,這是我們所能得到的唯一的線索了。」

  我道:「我的線索,可能比較有用。」

  我向白克講出了我認識麗拉的經過,白克一面聽,一面眼中在閃耀光采。

  等我講完,他叫了起來:「走,我們一起到電話公司!」,有了白克的證件,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可是當我們一看到這個電話號碼的登記姓名地址時,我們兩個人,都不禁詫異地睜大了眼睛。

  登記的姓名、地址,寫得明明白白,最使我吃驚的是那個姓名,那是一個日本人的姓名:「田中正一」!

  我和白克互望著,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白克才道:「衛,你來到這裡,不就是田中正一博士請你來的嗎?」

  我苦笑著:「是他向科學協會建議請我來的,我真是不明白——」

  白克也皺起了眉,他不說什麼,我們一起走了出來,這時,外面在下著霏霏的細雨,我們沿街走了一陣,白克才道:「如果事情和他有關的話,那麼,他可能是故意這樣做的。」

  我揚眉道:「什麼意思?」

  白克道:「他低估你的能力了,他以為你不會查出什麼的,而他作為主動建議請你來的人,當然也絕不會有嫌疑!」

  我點了點頭,白克的說法,是有道理的,我道:「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你去蒐集田中博士的資料,我到他家去見他。」

  白克道:「要是他和這件事有關,他就是極其危險的人物,你一個人……」

  我道:「我必須一個人去,你的身份特殊,而我是他的朋友。如果你的估計正確,他對我能力低估的話,那麼,他一定不會防備我,我就可以得到更多的東西,你可以在得到了他的資料之後,打電話給我。」

  白克又遲疑了一下,才和我握了握手,我們分了手,我召了一輛街車,直駛向田中正一的住所。

  那時候,已經是接近黃昏時分了,我在門前按鈴,雨下得更大了。

  一會,一個管家婦來開門,我道:「博士在麼?我是他的朋友,衛斯理。」

  管家婦好像不怎麼愛說話,拉長著臉,大聲轉頭道:「博士,有人來找你,叫衛斯理。」

  隨著管家婦的叫嚷,我看到穿著和服的田中,叼著一隻煙斗,走了出來。

  博士一看到了我,好像很感到意外,他「咦」地一聲:「你不是已經離開了麼?」

  我笑道:「既然你又看到了我,那就是說,我留下來了,沒有走!」

  田中博士並沒有問我為什麼留下來,他只是張開手,作歡迎狀:「來,請進來坐!」

  管家婦好像還不願意我進去似地,瞪大眼望著我。我心中感到有點奇怪,但是也沒有在意,就走了進去,田中正一領著我,進了他的書房,我們坐了下來,田中搖著手,道:「怎麼,想留下來多久?」

  我打量著他的書房,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異樣之處來,我只是順口道:「不一定。」

  田中博士向前欠了欠身子:「在這裡有事?我可以幫你的忙?」

  我笑了笑:「還不是為了康納士博士的死,我總有點不死心。」

  田中博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我又道:「雖然,他自殺,毋庸置疑,但是,為什麼有人要在過去一年,不斷跟蹤他?」

  田中皺著眉:「這太難解釋了!」我瞪視著田中正一:「我認為其中有著重大的陰謀。」

  田中正一「嘿嘿」地笑著,他好像是在笑我的想像力大豐富,但是,我看來,他更像是想用他的那種乾笑聲,來掩飾他內心的恐慌。

  我又道:「我們展開了多方面的調查,對這些陰謀,已經有了一定的資料!」

  我一面說,一面注意著田中正一的反應,我看到他手指和手指扭在一起,通常來說,只有心情緊張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小動作。我故意裝著若無其事:「而且,我們已經知道,可憐的亨利,就是發現那些電影,交給了安橋加教授的那孩子。已經死了!」

  田中正一震動了一下,我斷定他之所以震動,決不是為聽到了亨利的死訊,而是因為我已知道了亨利的死訊之故。

  如果田中正上和亨利的死是有關的,那麼,凶手如此縝密地安排,亨利己成了幾千里路外的一具焦屍,在凶手想來,這件事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然由我口中說了出來,凶手或與凶案有關的人,怎麼不大力震驚?田中正一那種吃驚的反應,自然也是很正常的了!

  田中正一在一震之後,失聲道:「亨利死了?什麼人會謀殺一個孩子?」

  我陡地挺直了身子,道:「田中博士,我只不過說亨利死了,你怎麼知道他是被人謀殺呢?」我立即這樣地詢問,如果田中正一和亨利的死有關,那麼他在剎那之間,一定會不知所措,這是很多偵探小說之中,使凶手招認的辦法之一。

  但是,田中正一聽了我的話之後,只是略呆了一呆,就很自然地道:「你說那是一個陰謀,當然,有犯罪事件在內,所以我想到亨利是被殺的!」

  他那樣解釋,自然也可以自圓其說,然而我是早有了線索,才找上門來的,自然不會那麼輕易就相信他,我先冷笑了幾聲:「我們已經發現康納士死的前一天,有一個神秘男子,在他家出現過,後來,康納士又曾跟他出去,這個神秘男子,以後一直也沒有出現過。」

  田中顯得很不安,他變換了一下坐姿:「這我知道,你還給我看過那神秘男子的畫像!」

  我道:「那很好,這個神秘男子,我已經可以肯定,他是謀殺亨利的凶手!」

  田中正一張大了口,而且,發出了一下很低微的驚嘆聲來。

  於是我突然附身靠近他,輕聲問到:「那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田中博士在聽了我突如其來的這一問之後,一定會有異常的反應,這一點,我是早已預料到的,可是,他的反應竟如此之強烈,那卻大出乎意料之外!

  我們本來是面對面坐著的,在發出那一個問題之際,為了要使他感到震駭,我特地悄身向前,和他相隔得極近,等到我這句話一出口,只見田中正一的臉色,剎那之間,變得極其蒼白。

  我正在等待他下一步的反應之際,他突然發出了一下怪叫聲,陡地翻起手掌,當我看到他手掌翻起,手指的表式,是正宗的空手道招式時,已經遲了。

  田中正一是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儘管我知道他在聽了我的話之後,必然會有異常的反應,但是通常來說空手道和一個博士之間,是沒有什麼聯繫的。所以我絲毫也未曾防到他會動手,而他的出手,又是如此之快,我才一看清,他的手掌,已砍到了我的頸上。

  那是極沉重的一擊,而且,正擊在我頸際的要害之上,我在剎那之間,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金星亂迸,身子陡地向後翻去。

  在我的身子向後回去之際,我連同我所坐的那張椅子,一起跌倒,這一擊實在太重,我在跌倒之後,簡直連掙扎站起來都不可能。

  而田中正一立時站了起來,緊接著,我的頭部,又受了重重的一踏!

  那一下,幾乎令得我立時昏了過去,但是我畢竟是受過嚴格的武術訓練的人,雖然接連而來的兩下重擊,使我的處境,變得如此惡劣,在這樣的情形下,我的反攻是很無力的。我只是陡地伸手,在他的腳離開我頭部的一剎間,在他的小腿之上,扳了一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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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百思不得其解的矛盾         
               
               

  然而那一扳,卻也產生了效果,我聽得田中正一博士,發出了一下怪叫聲,身子突然向前撲去,跌倒在地,我立時伸手搓著脖子,老實說,這時,我的視覺,幾乎喪失,看不到任何東西。

  我只聽到一連串碰撞的聲音,當我掙扎著站起來時,我看到客廳中有好幾樣東西,神色慌張地出現在客廳的門口,大聲道:「什麼事?」

  我喘著氣,發出的聲音,覺得很古怪,我問道:「田中博士呢?」

  我才問了一句,還未曾得到那管家婦的任何回答,就聽得「砰」地一下槍聲,自屋中傳了出來!

  一聽得那下槍聲,我整個人直跳了起來,大聲道:「快報警!」

  我一面叫,一面循著槍聲發出的所在,沖了過去,但是我的行動太匆忙了,而且,剛才又受了兩下重擊,是以才沖出了一步,身子向前一傾,便跌倒在地。

  就在這時,我聽得管家婦叫道:「槍聲是博士的房間中傳出來的!」

  我掙扎站起,大聲道:「快報警!」

  我扶著牆,向前急急地走去,離開了客廳,走過了一個穿堂,來到了一扇緊閉著的房門之前,我用力以肩頭撞著房門,拉到第四下,房門被我撞了開來。

  我立時看到了田中正一!

  那是田中正一的臥室,一點不錯,田中正一的手中握著槍,槍口甚至還有煙冒出來,他伏在床上,床上染滿了血,子彈射進了他的太陽穴,由於發的距離是如此之近,是以田中正一的死相,極其可怖,可怖到了我不想詳加敘述的地步。

  雖然有兩扇窗子開著,田中正一博士是自殺而死的,就是沒有疑問的事了!

  我站在門口,實在不想看田中正一的慘狀,但是我的視線,竟無法離開那一大灘血,和田中正一中了槍的頭部,我思緒,亂到了極點,我其實並沒有說什麼,只不過問了他一句:那神秘男子是什麼人而已,他何必要為此自殺?是以才畏罪自殺的。

  然而,事實的真相,是不是那樣呢?

  我呆呆地站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聽到警車的「嗚鳴」聲、自遠而近,迅速地傳了過來,我才陡地震動了一下。

  當我扶著門框,轉過身來,兩個警官已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兩個警官也夠魯莽的了,當他們一看到房間中,田中正一的屍體時,竟立時抓住了我的反臂,將我的手,反扭了過來。

  我實在懶得和他們分辯,反正,田中正一不是我殺的,實在是很容易弄明白的事。

  接著,有更多警官和警員,湧了進來,我被那兩個警官推到了客廳中,隨即有一個警官也走了進來,道:「放開他,死者是自殺的。」

  那兩個警官還不十分相信,我的聲音,連我自己聽來,也覺得十分疲倦。我道:「你們可以從國家安全局,特別調查員,白克_卑斯處,知道我的身份,而且,這件事,你們還是交給安全民處理的好!」

  那警官道:「也許,但是你必須跟我們到警局去!」

  我真正覺得十分疲倦,疲倦得甚至不願意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我不知道警方又做了些什麼,因為我立時被帶上了車子,駛到了警局。

  我被單獨留在一間房內,兩小時後,白克匆匆地走了進來。

  我看到了白克,嘆了一聲,白克立時拉了一張椅,在我面前坐了下來,兩個高級警官,接著也走了進來。白克道:「怎麼樣,他們說你不肯合作。」

  我苦笑了一下:「他們對於事情的來龍去脈,完全不知道,我何從合作起?你來了最好,事情的經過情形是那樣——」

  我將我去見田中正一,和他說話的經過情形,詳細講了一邊。

  白克皺著眉,用心地聽著,等我講完,他轉頭向那兩個警官望了一眼,又伸手在我的肩頭拍了拍:「不關你的事,田中顯然是畏罪自殺的!」

  白克說得如此肯定,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所根據的了。

  我望著白克,他道:「我和總局聯繫過,總局有田中的資料,資料中指出,田中在大學的那段時期中,他時時神秘失蹤,我推測,他離開北海道,可能是到庫頁島去的。」

  我呆了一呆,可是以接受訓練,他是那方的特務!「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照你那樣說,事情倒明朗化了!「

  白克道:「是的,那神秘男子和田中正一,一定有聯繫,他們可能還是合作人,一起謀殺了亨利,所以你才向他提出,他就發了狂!」

  白克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才道:「你知道,他們這種接受過訓練的人,一到事情敗露之際,唯一的辦法,就是自殺。」

  我嘆一聲,慢慢站了起來,點了點頭:「我也相信那樣,要不然,一個高級知識分子,很少有那麼高的空手道造詣,他一掌幾乎將我的頸骨打斷!」

  那兩個警官中的一個道:「你可以走了!」

  白克道:「這件事,最好不要向報界宣布內情,由我們來處理。」

  那兩個警官點頭答應,我和白克一起離開了警局,上了白克的車子。

  白克並不立時開車,只是望著我:「衛,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我卻搖了搖頭:「不,我看來,事情倒是越來越簡單了。」

  白克用懷疑的眼光望著我,我道:「我早就疑心。像一年來不間斷地跟蹤康納士博士,這樣的事,除了一個龐大的組織之外:沒有別的人可以做到!」

  白克道:「那又怎麼樣,康納土是自殺的。」

  我道:「如果康納士真是單純的自殺,那麼,他們何必為了影片落在人家的手中,而訕此緊張,非將之以回來不可?」

  白克眨著眼,沒有說什麼。

  我又道:「而且,別忘記,那神秘男子的身份,一定和田中正一一樣,在康納士自殺之前,和他見過面,現在我想知道的是,康納上和那男子,為了什麼見面,他們之間,講過什麼,那神秘男子又和康納士到過什麼地方。」

  白克點頭道:「對,關於這一點,我倒有一個推測,對方一直在動我們科學家的腦筋,我想,那神秘男子,可能提出收買康納士的條件,而康納士已經同意了,事後才後悔,所以逼得自殺的!」

  我皺著眉:「白克,康納士已經死了,不要再損害他的名譽!」

  白克道:「我的推測是很有道理的。」

  我搖頭道:「不,康納士博士的行動,從一年來的行動記錄片中看來,是無懈可擊的,他決不會什麼有把柄留在對方的手中,對方對他也無從威脅起,他為什麼會給敵人收買?」

  白克道:「那麼,他為什麼自殺?」我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但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那神秘男子的身份,要找他,總不是十分難了。」白克道:「當然!」他發動車子,向前駛去,將我送回了酒店。

  這一晚,我再度將所有的事,想了一遍,麗拉的出現,使我得知了田中正一的電話,自從這裡開始,事情就急轉直下,變得明朗化了!

  康納士博士的研究,如果用在軍事上,那將是另一種威力極其強大的武器的誕生,像他這樣的人物,受到國際間諜的注意,倒並不是一件出奇的事。

  而田中正一的真正身份,竟如此之卑鄙,這一點,也不足為奇,我和田中正一本來就不熟,更何況要了解一個人的真正身份,就算與之相識十年八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現在,剩下來的唯一問題便是:「康納士博士,是為什麼死的。」

  這像在兜圈子,兜回老地方來了!

  令我疑惑的是:這些記錄康納士博士行動的影片,如沒有犯罪的意圖。那麼即使遺失了,被亨利拾到了,也不必緊張,反正凶手的身份,掩飾得很好,何必用那麼大的心思,想將影片取回來,而終於將亨利殺死!

  凶手在殺死亨利之際,只怕以為亨利從此失蹤,亨利寄存在安橋加教授那裡的一大包東西,以安橋加工作之繁忙,可能會忘記,他們就有機會將之取回來,卻不料安橋加由於好奇心的驅使,而放映了來看。

  等到這些影片一公開之後,再要取回來,自然困難得多,而且,人多人都看過那些影片,再取回來,也是沒有意義的事了。

  於是,田中正一就心虛起來,當他向科學協會提出,請我來偵查之際,顯然是低估了我的能力的,他多半以為我是「糊塗大偵探」這一類的人物,來到這裡,結果是一事無成的回去了。

  但結果,田中正一的提議卻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這自然是他始料不及的。

  記錄康納士博士的行動,這件事的本身,一定有著極大的犯罪意圖,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而且,那神秘男子,還和康納士博士直接見過面,他們有意對付康納士博士這也幾乎可以肯定的了!

  然而,康納士博上,卻是自殺的!

  這真是百思不解的一個大矛盾,而整件事,也令人氣悶,因為轉來轉去,總是轉到原來的地方,沒有任何新進展。

  由於康納上博士自殺,有著如此確鑿不容懷疑的證據,看來,事情是很難有什麼結果的了。

  第二天中午,白克到酒店來找我,他見到我的時候,神情很興奮。

  他一看到我,就大聲道:「我們找到他了!」

  我和白克在一起,已有相當日子,對他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我一聽得他那樣說,立即就知道,白克所謂的「他」,一定就是那神秘男子!

  這個消息,令我也感到相當興奮,我忙道:「那太好了、你一定已將他扣留了,走,我們去見他!」

  白克有點不好意思,他急忙道:「不,我的意思是,我終於知道那神秘男子是什麼人了,但是我沒有見到他,不過,我已下令,暫時封鎖一處地方。」

  白克的話,使我有難以明白之感,我皺著眉,望定了他,白克笑道:「是這樣,我們不是已經知道了這神秘男子的間諜身份麼?他們掩飾間諜身份的拿手好戲,是用外交人員的身份,我走到有關部門去查,一查就是查了出來,這傢伙叫盧達夫,他的身份,是領事館新聞攝影的二級助手一這銜頭怪不怪?」

  我道:「一點也不怪,拍攝那些電影,一定是由他主持的,這位盧達夫先生,毫無疑問,是一位攝影專家,我想,你可以到領事館去和他見面!」

  白克立時道:「你以為我會不去?我到領事館去,要求見這位新聞攝影的二級助理,但是領事館方面說,他已回國去了,我起先還不信,後來查了查外交人員出境紀錄,才知道這傢伙真的走了!」

  我「嗯」地一聲:「這倒也是意料中的事,但是你剛才說,封鎖了一處地方,是什麼意思呢?」

  白克道:「我再深入調查盧達夫的行動,發現他在本城的北郊,有一所小屋子,我和檢察官聯絡,由他簽了命令,本地警方人員,已趕去封鎖那間小屋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可能有一點發現!」

  儘管白克的神情,還是相當興奮,但是我卻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呵欠。

  白克看到了我這種反應,不禁怔了一怔,我拍他的肩頭,道:「以這樣一個職業間諜而論,他既然已經打道回府了,怎麼可能有什麼東西留下來?我不去了,我看我也該回去了!」

  白克像是在哀求我一樣:「去看一看是好的,或者,可以有一點發現!」

  白克這個人,固執起來,真有點役辦法,當日我在機場,就是給他用這種態度留下來的。這時,我也只好無可奈何地聳了聳肩:「好吧,去看看!」

  白克慇勤地為我穿上上衣,一齊下了樓,由他駕著車,直向北郊駛去。

  一路上,我們又交換了一點意見,我們都認為康納士博士的自殺,可能和盧達夫的見面有關,他們曾做了一些什麼?在他們之間,曾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我預料這一次,一定不會有什麼收穫,我們一到,一位警官就迎了上來,我正在打量那間小小的磚屋,屋子外有一個花園,在距離約莫一百碼左右,是一幢同樣的磚室。

  這星相當靜僻,像盧達夫這樣身份的人,選擇這種地方做住所,倒是十分聰明的事。

  那警官一走過來,和白克握著手,就沉聲道:「那屋子內的人,看到盧達夫和一個男子來過,這男子,根據他的形容,好像是康納士博士。」

  白克震動了一下:「是哪一天的事?」

  警官道:「正確的日期,目擊者記不清楚了,但是總是在康納士博士自殺前的不久。」

  白克向我望來,我點頭道:「不錯,是康納士博士自殺前的一天。」

  警官用懷疑的目光望定我,我道:「盧達夫在那一天,曾去找過康納士博士,而且,博士和他一起離去,據博士的管家婦說,他去了很久,才一個人回來,而事情已很明白,盧達夫是帶著博士,到這裡來了!」

  白克喃喃地道:「在這裡,曾發生了一些什麼事?」

  他一面說,我們已了起向前,走了過去。

  整幢房子中,早已空無一人,而且屋中的東西也很凌亂,我們進去之後,迅速將整幢屋子,看了一遍,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白克已在著手蒐集破紅片,希望在其中,可以得到一點資料,他在一張殘舊的書桌旁的一個廢紙筒中,找出了一大堆碎紙來。

  而我,則站在一扇窗子下,看一件很古怪的東西。

  那東西,其實也不能算是古怪,只不過是一隻兩尺乘兩尺的方形水族箱,養熱帶魚的那種,五面全是玻璃的,上面還有著一重相當密的織絲網。

  可是,在那水族箱中,放的卻不是水,而是大半缸泥土,在泥土上好像有點東西在爬動,我蹲下身了看去,看到那些爬動的東西,是一種身體相當小的土蜂,正在土中,鑽進鑽出,看來十分忙碌,為數頗多。

  這種土蜂,是圓花蜂的一種,雌蜂在產卵時,會在土中掘一個洞,將蜂卵產在泥土中。

  這種土蜂,出現在事實上是間諜,而且又是「二級攝影助理」的家中,不是古怪得很麼?

  當我蹲著身子,在看著那些土蜂,而心感到奇怪之際,白克已來到了我的背後:「你在幹什麼?」

  我指著那水族箱:「你看,除非盧達夫準備拍攝一套這種土蜂生活的紀錄片。不然,他養著一缸這種土蜂,是為了什麼?」

  白克蹲了下來,也現出大惑不解的神色,突然之間,他像是被土蜂螫了,一針也似地跳了起來,失聲道:「我找到謀殺康納士博士的凶手了!」

  他忽然之間,那樣做法,倒將我嚇了老大一跳,連忙向他望去。

  白克指著那些土蜂:「就是它們!康納土博士可能有著某種敏感症,不能被蜂螫,否則,會死亡,我想這猜想不錯了?」

  我嘆了一聲:「白克,你快不應該做調查員,而可以去寫小說了,這是什麼,猜想,竟可以完全不顧事實?博士之死,是死在藥物中毒,而這種藥物,是他事前親自到藥戶去購買的!」

  白克眨了眨眼,苦笑了起來,當然,他剛才的話,只不過是他一時的沖動而已,只消再略為仔細地想上一想,連他自己也可以知道,事實上是決沒有可能的了!

  他嘆了一聲:「那麼,盧達夫養這些土蜂,有什麼用處?」

  我搖頭道:「那很難說,或許是興趣,人是有各種各樣怪嗜好的,我認識的一個人,他最大的樂趣,是和跳蚤做朋友。」

  白克瞪了我一眼,道:「別開玩笑了!」

  我向白克道:「一點也不開玩笑,白克,明天,我無如何要走了。」

  白克站了起來,無可奈何地拍著手:「好吧!好吧!我看也沒有什麼事可做了!」

  我也站了起來,屋子搜查工作,仍在進行,我只不過在一旁看看,因為我知道,不可能找出什麼東西來的。

  我們耽擱了大約四小時左右離去,回到城裡,我已在作離去的準備,晚上,白克再度來找我,他的手中,拿著一張白紙,在那張白紙上,貼著很多用碎紙拼成的一張圖,不很完整,但也有十之八九。

  在那張圖上,有一些不規則的,毫無意義的,離亂的線條。

  白克將那幅圖在我的面前:「這是在盧達夫的廢紙筒中拿到的紙片拼起來的,你看,這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

  我皺著眉,沒有出聲。

  白克又道:「我好像記得,你提過這樣的一幅圖,圖上全是些重複的、不規則的線條。」

  我點頭道:「是的,在亨利的住所,我找到過一張這樣的圖,是亨利拾到的,不過我認為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放在科學協會,大家都看過,後來,麗拉也和我提起過。」

  白克道:「兩幅圖上的線條,是一樣的?」

  我道:「不一樣,但我可以肯定是同類的,因為看來全是一樣雜亂,重複。」

  我講這裡,抬起了頭來:「怎麼樣,你以為可能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白克嘆了一聲:「很誰說,我不敢不讓你回家,但是我希望我們再保持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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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自殺?謀殺?         
               
               

  我道:「當然可以,我將電話號碼給你,我想你和我聯絡,長途電話費可以報公帳,要是我和你聯絡的話,那這筆費用太大了!」白克笑了起來,在我的肩頭上,打了一拳,我也還敬了他一拳,然後,我們拍打著手,他並沒有送我到機場上去,看他的樣子,他像是正急於要去尋找這幅圖中的秘密,然而我卻不相信這些雜亂無章的線條之中,真會有什麼秘密蘊藏著。

  我在第二天就離開了,回到了家中,這次旅行,可以說極其不愉快,但是無論如何,回到了家中之後,總有一身輕鬆的感覺。

  白素埋怨我早該在肯定康納上博士的自殺之後,就回來的,我也不加辯駁,只是將經過的情形,向她說了一遍。

  從到家的那一天,白克也未曾和我聯絡過,我將這件事漸漸的忘記了。

  一直到了好幾個月之後,有一天,和一個朋友,約在一間酒吧中見面,時間是下午兩點鐘。

  我提前幾分鐘到達,才一推門進去,就看到了白克!

  一時之間,我幾乎懷疑自己是認錯了人,白克來了,這不是說不可能,但是他來了之後,總該和我聯絡一下才對。

  我呆了一呆,酒吧的燈光相當暗。但是當我在進一步打量了他之後,我卻可以肯定,這個年輕人,的確是那個特別調查員,白克、卑斯。

  但是,我也可以肯定,一定有什麼極其重大的變故,在這個年輕人的身上發生過,因為這時候,他的神態,令人震駭。

  簡單地說,這時的白克,是一個醉鬼!

  在下午喝酒喝到這樣子的人,除了「醉鬼」之外,是沒有更恰當的稱呼。

  他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前,當然,桌上放著一瓶酒和一隻酒杯。他半俯向前,用手指在桌面上,好像正在撥弄著什麼。由於光線黑暗,也看不清楚。

  我走前幾步,心中的駭異更甚,因為我看到的樣子,估計他至少有幾十天沒有剃鬍子了,頭髮凌亂,那種樣子,和白克留給我的印象——精神奕奕的一個年輕人,完全兩樣!

  我還恐怕是認錯了人,所以,當我一直來到他面前的時候,我先不叫他名字,只是咳嗽了一下。

  我那下咳嗽,相當大聲,用意自然是想聽到咳嗽聲的人,抬起頭來看一下,我並沒有變樣子,白克看到了我,一定可以認出我來,那麼我就可以避免認錯人的尷尬了!

  可是,他竟像是聾了一樣,仍然維持著原來的姿勢,雙眼定定地望著桌面。

  當我也和他一樣,向桌面上望去時,我不禁呆住了,我看到,在桌面上爬動的,是一隻金龜子。

  金龜子是一種有著金綠色硬殼的甲蟲,是小孩子的龐物,的確相當好玩,可是白克無論如何不再是小孩子。然而這時,看他的情形,他卻全神貫注,望著那只在爬行著的甲蟲,像是除此這外,世界上再也沒有值得他注意的事情了。

  我看到這裡,實在忍不住了,我又咳嗽了一聲,然後大聲叫道:「白克!」

  白克在我的大聲叫喚之下,身子震動了一下,抬頭向我看來,我立時裝出一副老朋友重逢的笑臉來。

  可是,我立即發覺,我的笑臉白裝了,因為白克竟像是全然不認識我一樣,只是望了一眼,又低下了頭去,而就在他抬起頭來的那一剎間,我發覺他的臉上,有一種極其深切的悲哀。

  而當他抬起頭來之際,我更進一步肯定他就是白克,是以他雖然立時低下頭去,我還是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白克,發生了什麼事?」

  白克不回答我,仍然望著那隻甲蟲,這使我有點憤怒,我伸手一拂,將在桌面爬行的那隻中蟲,遠遠地拋在地上,然後,我又大聲道:「白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說,我一拳打掉你的門牙!」

  白克不回答我,只是拿起酒杯來,一口喝了小半杯酒,然後,又拿起酒瓶來,要去倒酒,我伸手,抓住了瓶,不讓他再喝,又道:「白克,夠了,你什麼時候起變成一個醉鬼的?」

  白克直到這時,才算出了聲,也直到他出了聲,我才可以完全肯定,我沒有認錯人!

  白克的語音,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倒是極其平靜的,他道:「讓我喝酒吧,衛。」

  我道:「不行,除非等我明白,在你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要命令你保持足夠的清醒,那樣,你才能對我說出經過來。」

  白克又呆了一會,抓住酒瓶得手,縮了回來,手在臉上不斷搓撫著,我看出他十分疲倦,而這種疲倦,是由於十分沉重的精神負擔而來的。

  我不去催他,過好一會,他才道:「你還記得盧達夫麼」

  戶達夫就是那個神秘男子,康納士博士死前曾見過的那個人,謀殺亨利的手,要忘記這樣的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

  是以我道:「當然記得。」

  白克雙手互握著:「在你走後,我將我們的調查所得,寫成了一個報告,呈了上去,這件事,也算是結束了,在半個月前,我忽然接到上級的通知,說是有了盧達夫的蹤跡!」

  我「哦」地一聲:「他還敢再來?」

  白克了直維持著那種坐著的姿勢,一動也不動:「不是,他在東南亞某國出現,身份仍是外交人員,上級問我的意見怎樣,我說,如果可能,我的確希望和這位二級攝影助理見見面,於是我就來了!」

  我皺著眉:「你沒有和我聯絡!」

  白克停了半晌:「是的,沒有,因為一離開了我自己的國家,我的身份,是絕對秘密的,上頭也不想我的行動更受人注意!」

  我可以理解這一點,我道:「那麼,你終於見到了盧達夫?」

  白克點了點頭;可是卻又不繼續說下去。

  這時,我實在急於想知道他和盧達夫見面的經過,但是看到他這樣疲倦的樣子,我又不忍心催他。

  白克在呆了一會之後,忽然又笑了起來,那是一種無可奈何的苦笑:「你還記得,在盧達夫的小屋中,有一缸土蜂?」

  我揚了揚眉,道:「記得的。」

  白克又道:「我當時曾說,那些土蜂是凶手,你笑我是亂說!」

  我心中極其驚異,但是也沒有出聲,我只是在想,白克這樣說,又是什麼意思呢?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他的死,和那一缸土蜂,決不可能有關!

  白克又道:「自然,那缸土蜂,所扮演的角色,不能算是凶手,只好算是幫凶——」

  白克講到這裡,我實在忍不住了,我道:「白克,你將事情從頭講起好不好?」

  白克翻起眼來,望了我一眼:「好的,我見到盧達夫,他自然不知道我是什麼人,我略為用了點手段,那是間諜人員慣用的手段,將他帶到了靜僻的所在,這傢伙不經嚇,什麼都講了出來。」

  我忙道:「怎麼樣?」

  白克道:「盧達夫說,他們的決定是:收買康納士博士,如果不成,就將他殺害。」

  我嚥了一口口水:「收買失敗了,我想!」

  白克道:「是的,收買失敗,他們經過種種試探,都沒有結果,於是實行計劃的第二步,殺害康納士博士,這個計劃成功了!」

  我不由自主提高了聲音:「你在說什麼,康納士博士是自殺的!」

  白克卻像是完全來聽到我的叫嚷一樣,他自顧自地道:「謀殺計劃是極其周密的。在他們國家中擬定,提出了多種方案作研究之後,他們最高當局採納了一位著名心理學家提出的方案。」

  我苦笑道:「心理學家?」

  白克又喝了一口酒:「是的,心理學家!」

  他講了這句話之後,又頓了一頓:「這個心理學家是一個魔鬼!他能看透人的心!」

  他低下頭來,半額角抵在桌面上,卻又不再往下講去,我心中十分焦急,望了他幾次,他才道:「他們先動用很多專門人才,在一年之中,不斷跟蹤康納士博士,將他在戶外的行動,全部記錄了下來。」

  我道:「這我們是知道了的,那又有什麼用?這怎麼有作為謀殺的工具?」

  白克望了我一眼,當他向我望來的時候,我不禁呆了一呆,因為在他的雙眼之中,充滿了失望和頹喪的神色,他是一個充滿了活力的年輕人,在他的眼中,實在是不應該有這樣神色的。

  白克嘆了一聲:「你看過那些記錄電影,你有什麼感想?」

  我立時道:「沒有什麼特別,康納士博士的生活,十分正常!」

  白刻苦笑了起來,他的聲音,也是十分苦澀的:「的確,很正常,十分正常,和每一個人差不多,人人幾乎都是那樣生活的。」

  我道:「是吧,那又有什麼不對?」

  白克繼續道:「然後,我們在一張紙上,將康納士博士這一年來的行動。用線條表示出來,我想,你看到過這張紙,紙上有重複又重複的線條!」

  我點頭道:「是的,那些線條,原來是一組軌跡,表示康納士博士的活動範圍的!」

  白克道:「是,到了這一地步,他們的計劃,已經完全成了一半了,於是,就有人去求見康納士博士,帶他去看那些記錄片,再將畫在那張紙上的軌跡,給康納士博士看,康納士博士當然表示不明白,於是,就到了他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還是滿心疑惑,但是我知道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最好別打斷白克的話頭。

  白克又喝一口酒:「你記得那一箱土蜂麼?」

  我道:「你已經問過我一次了,我記得!」

  白克的聲音變得更低沉:「凶手——」

  他在講了「凶手」兩字之後,略停了一停,我自然知道他這「凶手」兩字,是指什麼人而言,所以我不表示什麼異議,只是會意地點了點頭。

  白克又道:「凶手取出了一隻土蜂來,放在一張白紙上,這種土蜂,是掘土的圓花蜂,和所有的昆蟲類似,它們的行動,是有規律的,從幼蟲到成蟲。它們將來一生的行動,幾乎早已經成了一種本能,在它們的染色體內,有著密碼,那情形,就像是電腦幾萬件零件之中,每一個零件都有固定的作用,在一定的情形之下,受著操縱,依照密碼拍定下的規律,永不會改變。」

  我用心聽著,白克這一番話很是費解。不過我還是可以聽得懂,只不過暫時,我還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說這番話而已。

  自克繼續道:「這種土蜂,在產卵之前,會在地上挖一個洞,然後找一條毛蟲,找到毛蟲之後,它會迸洞巡視一番,再出洞來,將毛蟲捉進去,最後,頭向內,尾向外,將毛蟲拖進洞去。如果在它進洞巡視的時候,將它放在洞口的毛蟲移開,你猜會怎麼樣?」

  我呆了一呆:「它會去找毛蟲!」

  白克「桀桀」地笑了起來:「不是,它不管毛蟲是不是在那裡,一樣會將拖毛蟲的動作做一遍,你移開毛蟲一次,它重做一次,移開十次,它重做十次,這是它生命密碼給它的規律!」

  我吸了一口氣,還是不明白白克說這些土蜂有規律的動作,是什麼用意。

  白克搖晃著酒杯:「凶手將土蜂放在紙上,引誘它作產卵前的行動,土蜂在白紙上,一遍又一遍地爬著,二十分鐘之後,土蜂在白紙上,也留下了一連串的軌跡,凶手將康納士博士行動的軌跡,和土蜂行動的軌跡,交給康納士博士看,然後,他說,他什麼話也沒有講,只是大笑,不斷地大笑,而據他說,康納士博士的面色慘白,腳步踉蹌離去的。」

  白克的右手握著拳,用力在桌上敲著:「到這時候,凶手的目的已達到,康納士博士第二天,就自殺了!」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剎那之間,有天旋地轉的感覺,過了好半晌,我才道:「你的意思是,他們用強烈的暗示,暗示康納士博士的生活,實際上和只土蜂一樣,沒有分別?」

  白克抬起頭來:「就是這樣。康納士博士是高級知識分子,他一直以為自己是人類,是地球的主宰,可以憑人類的努力,做出任何事來,但忽然之間、他發現所謂萬物之靈,和昆蟲沒有什麼不同,試想,他如何還會有興趣活下去?」

  「沒有興趣活下去」,這種說法,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但是我卻毫無保留地相信,康納士博士的確是在這樣情形下自殺的。

  我呆了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那你本身又發生了什麼事?」

  白克直視著我,忽然,他俯身,在地上摸索了一會,又將那隻金龜子,捉了起來,放在桌面上,讓它慢慢爬著,然後道:「我?你想要我怎樣,我的日子,和昆蟲是一樣的,我只不過像昆蟲一樣地生活著!」

  我吸了一口氣:「你——你經常從事萬里旅行,生活的範圍又廣——」

  白克立時道:「就算我每天的旅行,就算我經常來往於各大行星之間,我的活動,也可以繪成軌跡,一種早經遺傳密碼定下來的有規律的線條,這就是我的一生,你說,有什麼意思?」

  我望著白克,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而且,我也不由自主,拿起酒瓶來,大大地吞下了一口烈酒。

  當烈酒進入我體內,我開始有點飄飄然之感的時候,我開始明白了。我開始明白,何以在那個城市中,會有那麼多的醉鬼,為什麼大麻會那麼大行其道,知識程度越高的人,越會去想自己活著,究竟有什麼意思,昆蟲是不會想的,會一生有一定的規律,它也就是這樣過了,愚人不會去想,也這樣過了!

  可是,有知識的人會想:「和昆蟲在本質上並無不同的生活,究竟有什麼意思呢?」

  我不斷地喝著酒,我約的那位朋友,究竟來了沒有,我也不知道,因為我一直不斷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根本無法思想。

  尾聲

  這個故事,好像很悲劇,好像很悲觀,但是自然沒有叫所有人都去自殺的意思。然而有一點不可否認的是,如果真的將人的活動範圍,用線條來表示的話,和昆蟲的活動,實際上是沒有差別的。

  我們是大城市中的人,每天的活動範圍,可能來來去去,都不出十里範圍,就算有機會到外地去旅行,也只不過將線條拉得長點而已。但是,人是有思想的,人的思想活動範圍,卻全無限制,可以上天下地,可以遠到幾億光年的外太空這一點,或許是支持人類生存的根源。又或許,人類已習慣了和昆蟲一般的生活,只有真正具有智慧的人,才感到悲哀和沒有意思,這些,當然已不在故事範圍之內的了。

  
(規律...完,請接續看...多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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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故事:多 了 一 個


第 一 章         
               
               

  我見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看來大約三十歲,個子五八寸高,男性,我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一套廉價的西裝,愁眉苦臉,不住地搓著手。

  他的樣貌很普通,如果見過他,不是仔細觀察他一番的話,一定不容易記得他的樣子,像這樣的人,每天在街上,要遇見多少就有多少。

  但是,我卻要稱他為世界上最奇怪的一個人,這實在是太奇怪了。要明白他的奇怪,必須了解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否則,若想用簡單的幾句話,來形容他的奇怪,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一定要用最簡單的語句,來表示這個人的奇怪,那麼,可以稱他為「多出來的人」。

  什麼叫作「多出來的人」呢?那又絕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解釋得清楚的了,還是讓我來詳細敘述的好。

  大海是最無情的,上午還是風平浪靜,到下午,使會起狂風暴雨,波濤洶湧。吉祥號貨船,這時遇到的情形,就是那樣。

  吉祥號貨船是一艘很舊的船了,它的航行「即使是輪船公司,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勉強的航行「,但是由於貨運忙,它一直在海中行駛著。

  吉祥號貨船的船長,是一個有三十年航海經驗的老手,他十六歲就開始航海,從水手一步步升上去,升到了船長的職位,像顧秀根船長那樣的情形,在現代航海界中,已經不多見的了。

  在顧秀根船長的領導下,各級船員,一共是二十二個,連船長在內,一共是二十三個。記住這個數字,一共是二十三個船員。

  吉祥號由印度運了一批黃麻,在海洋中航到第七天,一股事先毫無警告的風暴便來了,這艘老船,在風浪中顛簸著,接受著考驗。

  不幸得很,風浪實在太大,而船也實在大老了,在接連幾個巨浪之下,船首都份,竟被捲去了一截,船尾翹了起來,船長眼看船是沉沒了,而他也已經盡了最大的責任,是以他只好下令棄船。

  即使船上的人員,全是有相當航海經驗的人,在那樣的情形下,也一樣慌了手腳。

  救生艇匆匆解下,小艇在風浪之中,看來脆弱得像是雞蛋殼一樣。船長記得,一共放下了五艘救生艇,他也看到船員紛紛上了救生艇。

  他自己最後離開。在那樣紛亂的情形下,他也根木無法點一點是不是所有的人都離開了,因為救生艇一放下了海,立時便被巨浪捲走,根本不知下落。

  彼秀根船長最後離開貨船,所以他那艘救生艇中,只有他一個人。當救生艇隨著巨浪,在海面上上下下掙扎的時候,除了聽天由命之外,是任何辦法都沒有的了。

  彼船長一個人,在海面上足足漂流了兩天,才被救上了一艘大型的貨船。

  在海面上漂流的時候,他全然不知道他的船員怎麼樣了,而他是在半昏迷的狀態之下,被救上船去的。當他神智清醒之際,七個人湧進房間來,那是吉祥號貨船上的大副和六個船員。

  劫後重逢,他們自然喜歡得擁在一起,船長問道:「其餘的人,有消息麼?」

  「有,」大副回答:「我們聽到收音機報告,一艘軍艦,救起了六個人,一艘漁船救了四個,還有一艘希臘貨輪,救起了八個人。」

  彼船長一面聽,一面計算著人數,聽到了最後一句,他鬆了一口氣,道:「總算全救起來了!」

  可是,他在講了那一句話之後,立時皺了皺眉,道:「不對啊,我們一共是二十三個人,怎麼四條船救起來的人,有二十四個?」

  大副道:「是啊,我們以為你早已在另一艘上獲救了,因為二十三個人已齋了,卻不料你最後還是被這艘船救了起來。」

  彼船長當時也沒有在意,只是隨便道:「或許是他們算錯了。」

  這時,那艘貨船的高級船員,一起來向顧船長道賀,賀他怒海餘生,同時表示,他們會被送到鄰近的埠頭去,所有獲救的船員,都將在那個埠集中。

  彼船長又安心地休息了一天,船靠岸,他們一共八個人,被送到了當地的一所海員俱樂部中,其餘的獲救海員,也全在那了。

  可是,顧船長才一和各人見面,便覺得氣氛有點不對頭了,首先迎上來的是二副,大副和船長一起到的,他問道:「每一個人都救起了?沒有失蹤的?」

  二副苦笑了一下;道:「沒有少,可是多了一個。」

  彼船長楞了一楞,道:「什麼?多了一個?」

  「是的,我們一共是二十二個人,但是,獲救的卻是二十四個。」二副回答。

  「荒唐,荒唐!」顧船長時大聲說。「荒唐」是他的口頭禪,有時,用得莫名其妙,但這時,卻用得恰到好處。二十三個人遇難,怎麼會有二十四人獲救?那實在太荒唐了!

  二副卻道:「船長,的確是多了一個,那個人是和我一起獲救的。」

  「荒唐,他在哪?」船長說。

  「就是他!」二副向屋子的一角,指了一指。

  船長抬頭看去,看到了一個三十上下的男人,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一張椅子上,顧船長從來也未曾見過這個人,他向前直沖了過去。

  人人都知道顧船長的脾氣,平時很好,可是一發起怒來,卻也夠人受的。

  這時,人人都知道他要發怒了,果然,船長一來到了那人的身前,就抓了那人的胸前衣服,將那人直提了起來。

  那人忙叫道:「船長!」

  「荒唐,」船長大聲叱著:「你是什麼人?你是什麼時候躲在船上的?浸不死你,算你好運氣!」

  可是那人卻氣急敗壞地道:「船長,你怎麼也和他們一樣,你怎麼也下認識我了?」

  彼船長更是大怒,道:「荒唐,我什麼時候見過你?」

  那人急得幾乎要哭了出來,他的聲音,也和哭泣並沒有什麼不同,他道:「船長,我是你的三副啊,你怎麼不記得了?」

  彼船長呆了一呆,在那剎問,他倒真的疑心自己是弄錯了。

  可是,他定睛向那人看著,而他也可以肯定,自己從來未曾見過他,於是他又大聲道:「荒唐,你如果是三副,那麼他是誰?」

  船長在說的時候,指著一個年輕人,那年輕人正是船上的三副。這時,當船長向那年輕人指去時,那年輕人冷笑著,道:「這傢伙一直說他自己是船上的三副,弄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了!」

  那人急急地分辯著,道:「他也是三副,船上有兩個三副,船長,你怎麼不記得我了?我是卜連昌,你們怎麼都不認我了?」

  船長鬆開了手,他不但不認識這個人,而且。也從來沒有聽到卜連昌這樣的明字。

  這時,船長心中所想到的,只是一點,這個叫卜連昌的人,是一個偷渡客,他不知是什麼時候躲上船來的,在船出事的時候,他也跳進了救生艇中,自然一起被人家救了上來。

  所以船長道:「你不必再胡言亂語了,偷渡又不是什麼大罪,大不了遣回原地!」

  卜連昌卻尖聲叫了起來,他沖到了大副的面前,道:「大副,你不認識我了麼,我和你出過好幾次海,你一定記得我的,是我卜連昌啊!」

  看大副的神情,像是竭力想記起卜連昌這個人,但是他卻終於搖了搖頭,道:「很抱歉,我實在不認識你,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你!」

  「你在說謊!」卜連昌大聲叫了起來,「這次來印度之前,你太太生了一個女孩,我還和你一起到醫院去看過你的太太!」

  大副呆了一呆,船長也呆了一呆,和船長一起來的各人,也呆住了。

  二副道:「船長,這件事真是很古怪,他好像真是和我們在一起已有很久一樣,他知道我們每一個人家中的事,也知道我們的脾氣。」

  卜連昌終於哭了起來,道:「我本來就是和你們在一起很久的了,可是你們全不認識我了!」

  大副忙問道:「你看到過我的女兒?」

  「自然看到過,小女孩的右腿上,有一塊紅色的斑記,她出世的時候,重七磅四安士,那全是你自己告訴我的,難道你忘了麼?」

  大副的眼睛睜得老大,他知道卜連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但是那怎麼可能呢?因為他的確不認識卜連昌這個人。

  大副苦笑看,搖了搖頭,卜連昌又沖到了另一個人的面前,握住了那人的手臂,搖著,道:「輪機長,你應該認識我,是不是?」

  輪機長像是覺得事情很滑稽一樣,他笑了起來,不住地笑著。

  卜連昌大聲道:「你不必說不認識我,在印度,我和你一起去嫖妓,你看到了那胖女人,轉身就走,難道你忘記了?」

  輪機長突然止住了笑聲,道:「你,你怎麼知道?」

  卜連昌道:「我是和你一起去的啊!」

  「見鬼!」輪機長大聲喝著,他臉上的神情,卻十分駭然,接連退了幾步。

  卜連昌又轉向另一個人,道:「老黃,你也不認識我了?我和你上船前去賭過,賭天九,你拿到了一副天子九,羸了很多錢,是不是?」

  老黃搔著頭,道:「是就是,可是……說實在的,我不認識你。」

  卜連昌不再說什麼,他帶著絕望的神情,向後退了開去,又坐在那角落的那張椅子上。。夯有人再說什麼,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種極其異樣的感覺,他們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

  最後,還是船長開了口,他道:「荒唐,你叫什麼?叫卜連昌?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想不起你來?也好,就算我們都記不起你是什麼人來了,你現在想怎樣?」

  卜連昌抬起頭,道:「當然是回家去。」

  「你家中有什麼人?」大副好奇地問。

  「我有老婆,有兩個兒子!」卜連昌憤然地回答:「大副,你別裝蒜了,你吃過我老婆的燒雞!」大副苦笑了一下,道:「好,反正我們要回去的,你就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卜連昌像是充滿了最後的希望一樣,又問道:「你們每一個人,真的全不認識我了?」

  海員全是很好心的,看到卜連昌那種可憐的樣子,實在每一個人都想說早已認識他的。但是、他們卻實在不認識他!

  於是,每一個只好搖了搖頭。

  卜連昌雙手掩著臉,哭了起來。

  船長連聲道:「荒唐,荒唐,太荒唐了!」

  大副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道:「卜……先生。你說你全認識我們,而且還是船上的三副,那麼,你的船員證呢?在不在?」

  卜連昌哭喪看臉,抬起頭來,道:「他們早就問過我了。我的船員證,一些衣服,全在救生艇翻側的時候失去了,怎還找得到?」

  「你是和誰在一支艇中的?」大副又問。

  卜連昌拍著幾個人,叫著他們的名字,道:「是他們幾個人,可是他們卻說根本沒有見過我,沒有我和他們一起在艇中!」

  大副也只好苦笑了起來,他安慰著卜連昌,道:「你別難過,或許是我們……全將你忘了。」

  大副在那樣說的時候,自己也知道那是決不可能的事,因為他實實在在,從來也未曾見過卜連昌這個人,但是為了安慰卜連昌,他不得不繼續說著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話。他繼續道:「或許是我們都因為輪船失事,受了驚嚇,所以暫時想不起你來,也是有的。」

  卜連昌絕望地搖著頭,道「你們,每一個人?」

  船長大聲道:「荒唐,真是夠荒唐的了!」

  事情在外地,不會有結果,但是卜連昌說得那麼肯定,他甚至可以叫出輪船公司每一個職員的名字來,又說他的家是在什麼地方,都叫人不由得不信,所以船長雖然覺得事情太荒唐,還是將卜連昌帶了回來。

  在飛機上,卜連昌仍然愁眉苦臉,一言不發,直到可以看到機場時,他才興奮了起來,道:「好了,我們快到了,你們不認識我,我老婆一定會認識我的。」

  大家都安慰著他,卜連昌顯得很高興。

  飛機終於降落了,二十四個人,魚貫走出了機場的閘口,閘口外面,早已站滿了前來接機的海員的親人,和輪船公司的船員。

  幾乎每一個海員,一走出閘口,立時便被一大群人圍住,輪船公司的職員,在大聲叫著,要各人明天一早,到公司去集中。只有卜連昌走出閘口的時候,沒有人圍上來。

  在卜連昌的臉上,現出了十分焦急的神色來,他踮起了腳,東張西望,可是,卻根木沒有人注意他,他顯得更焦急,大聲叫道:「姜經理!」

  一個中年人轉過身來,他是輪船公司貨運部的經理。他一轉過身來,卜連昌便直來到了他的面前,道:「姜經理,我老婆呢?」

  姜經理望了卜連昌一眼,遲疑地道:「你是!」

  卜連昌的臉色,在那一剎間,變得比雪還白,他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絕望,他尖聲叫了起來,道:「不,別說你不認識我!」

  姜經理卻只覺得眼前的情形,十分可笑,因為他的確不認識這個人!

  姜經理道:「先生,我是不認識你啊!」

  卜連昌陡地伸手,抓住了姜經理的衣柚,姜經理嚇了老大一跳,道:「你做什麼?」

  船長走了過來,道:「姜經理,這是卜連昌,是…吉祥號上的三副。」

  姜經理忙道:「顧船長,你瘋了?沒有得到公司的同意,你怎可以招請船員?」

  船長呆了一呆,道:「那是他自己說的。」

  彼船長的話,令姜經理又是一怔,道:「什麼叫他自己說的?」

  船長苫笑了一下,他要費一番唇舌,才能使姜經理明白,什麼叫「他自己說的」,姜經理忙道:「胡說,我從來也沒有見過他!」

  他一面說,一面用力一推,推開了卜連昌。

  這時,又有幾個公司的職員,圍了過來,紛紛喝問什麼事,卜連昌一個一個,叫著他們的名字。

  可是,他們的反應,全是一樣的,他們跟本不認識卜連昌這個人。

  卜連昌急得抱住了頭,團團亂轉,一個公司職員還在道:「哼,竟有這樣的事,吉祥號輪船上,明明是二十三個船員,怎麼忽然又多出了一個三副來?」

  又有人道:「通知警方人員,將他扣起來!」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卜連昌推開了眾人,奔向前去,在一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的雙眼之中,顯得驚懼和空洞,令人一看,就覺得他是在絕望之中。我就是在那樣的情形之下,遇到他的。

  我到機場去送一個朋友離開,他離開之後,我步出機場,在卜連昌的面前經過。

  因為卜連昌臉上的神情太奇特了,所以,我偶然地向他望了一眼之後,便停了下來,注視著他,心中在想著,這個人的心中,究竟有什麼傷心的事,是以他才會有那樣絕望的神情的?

  卜連昌也看到我在看他,他抬起頭來,突然之間,他的臉上,充滿了希望,一躍而起,道:「先生,你,你可是認識我?」

  我給他那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忙搖頭道:「不,我不認識你。」

  他又坐了下來,那時,顧船長走了過來,我和顧船長認識,卻已很久了,我們兩人,忙握著手,我說了一些在報上看到了他的船出事的話,反正在那樣的情形下見面,說的也就是那些話了。

  彼船長和我說了幾句,握著卜連昌的肩頭道:「你別難過,你還是先回家去,明天再到公司來集中,事情總會解決的。」

  卜連昌的音聲和哭一樣,還在發著抖,他道:「如果,如果我老婆,也像你們一樣,不認識我了,那…怎麼辦?」

  我聽了卜連昌的話,幾乎想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當時還不知道詳細的情形,這個人的神經,一定不正常。

  彼船長嘆了一聲道:「照你說,你和我們那麼熟,那麼,你的老婆,認得我麼?」

  卜連昌道:「她才從鄉下出來不久,你們都沒有見過她和我的孩子。」

  彼船長道:「不要緊,她不會不認識你的!」

  我在一旁,越聽越覺得奇怪,因為顧船長無論如何不是神經不正常的人!

  我忙問道:「怎麼一回事?」

  彼船長道:「荒唐,我航海十年多了,見過的荒唐事也夠多了,可是沒有比這更荒唐的,我們竟多了一個人出來,就是他!」

  我仍然不明白,卜連昌已然叫道:「我不是多出來的,我根本是和你們在一起的。」

  彼船長道:「荒唐,那麼,姜經理如何也不認識你?你還是快說真話的好。」

  卜連昌雙手掩住了臉,哭了起來。

  我心中的好奇更甚,連忙追問。顧船長才將經過情形,向我說了一遍。

  而我在聽了顧船長的話後,也呆住了。

  我當時心中想到的,和顧船長在剛一見到卜連昌的時候,完全一樣,我以為他是躲在輪船上,想偷渡來的,卻不料輪船在中途出了事,所以,我拍了拍他的肩頭,道:「兄弟!」

  卜連昌抬起頭來望著我,好像我可以替他解決困難一樣。我道:「兄弟,如果你是偷渡來的──」

  卻不料我的話還未曾說完,卜連昌的臉色,就變得十分蒼白。只有一個心中憤怒之極的人。才會現出那種煞白的臉色來的。

  他厲聲叫道:「我不是偷渡者,我一直就是吉祥號貨輪上的三副!」

  他雙眼睜得老大,看他的樣子,像是恨不將我吞吃了一樣,他那種樣子,實令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同時,我多少也有些可憐他的遭遇。

  是以,教雙手搖著,道:「好了,算我講錯了話!」

  卜連昌的神色,漸漸緩和了下來,他站了起來,低著頭,過了半晌,才道:「對不起。」

  我仍然拍著他的肩頭,道:「不要緊的。」

  卜連昌道:「顧船長,我想我還是先回家去的好,我身邊一點錢也沒有,你可以先借一點給我做車錢?」

  彼船長道:「那當然沒有問題。」

  彼船長在講了那一句話之後,口唇掀動,欲言又止,像是他還有許多話要說,但是卻又難以啟齒一樣。然而他倒不是不肯將錢借給卜連昌,因為他已取出了幾張十元面額的紙幣來。

  卜連昌也不像是存心騙錢的人,因為他只取了其中的一張,他道:「我只要夠回家的車錢就夠了,我老婆有一些積蓄在、一到家就有錢踐用了!」

  願船長又吩咐著他,明天一早到船公司去。卜連昌苦笑著答應。顧船長走了開去,而在卜連昌的臉上,現出了一股極度茫然的神色來。

  我在那一剎間,突然產生了一股十分同情之感來,我道:「卜先生,我的車就在外面,可要我送你回家去?」

  卜連昌道:「那……不好吧!」

  我忙道:「不要緊,我反正沒有什麼事,而你又從海上歷險回來,一路上,你講一些在海上漂流的經歷給我聽,也是好的。」

  卜連昌又考慮了一會,便答應了下來,道:「好,那就麻煩你了!」

  我和他一起走出了機場大廈,來到了我的車旁。這時,其他的海員也正在紛紛離去,我注意到當他們望向卜連昌之際,每一個人的神色,都顯得十分異樣。

  我和卜連昌一起上了車,卜連昌的家,是在一條中等住宅區之中,一路上,我多少知道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形,他的妻子才從鄉下帶著兩個孩子出來,他們租了一間相當大的房間,那一層單位,是一個中醫師的,可以算得上很清靜。

  而他的收入也相當不錯,所以他們的家庭,可以說是過得相當幸福的。

  他一直和我說著他家中的情形,而在每隔上一兩分鐘,他就必然要嘆上一口氣,道:「我老婆為什麼不到機場來接我?」

  我安慰著他,道:「或許你老婆才從鄉下出來,自然沒有那樣靈活。」

  卜連昌不禁笑了起來,道:「他出來也有半年了,早已適應了城市生活。唉,她為什麼不來接我?你說,她會不會也不認識我?」

  我道:「那怎麼會?你是她的丈夫,天下焉有妻子不認識丈夫的事?」

  卜連昌的笑容立時消失了,他又變得愁眉苦臉,道:「可是……可是為什麼顧船長他們,都不認識我呢?他們是不是聯合起來對付我?」

  我搖頭道:「你別胡思亂想了?」

  卜連昌苦笑著,道:「還有公司中的那些人,他們明明是認識我的,何以他們說不認識我?」

  必於這一點,我也答不上來。

  這實在是不可解釋的。如果卜連昌的確是他們中的一個,那麼,人家怎會不認得他?自然不會所有的人都聯合起來一致說謊,說自己不認識卜連昌的。

  而卜連昌說那樣的謊話,他的目的是什麼呢?

  如果卜連昌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那自然是很合理的解釋,那麼,他又怎能知道那些人的私事?那些私事,只有極熟的朋友才能知道,而絕不是陌生人所能知曉的。

  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是以連駕車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還是卜連昌叫了一聲,道:「就是這條街,從這轉進去!」我陡地停下車、車子已經過了街口。

  我又退回車子,轉進了那條街,卜連昌指著前面,道:「你看到那塊中醫的招牌沒有?我家就在那層樓。」

  我向前看去,看到一塊很大的招牌,寫著,「三代世醫,包存忠中醫師。」

  我將車駛到那幢大廈門前,停了下來,卜連昌打開車門,向外走去,他向我道謝,關上車門,我看到他向大廈門口走去。

  可是,他還未曾走進大廈,便又退了出來,來到了車旁,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他道:「我……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我奇怪地問:「為什麼?」

  卜連昌雙手握著拳,道:「我有些……害伯!」

  我自然知道他是為什麼害怕的,他是怕他的妻子和他的兒女不認識他。這種但心,若是發生在別人的身上,那實在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了!

  但是,我卻覺得,卜連昌已經有了那樣可怕的遭遇,他那樣的擔心,卻也不是多餘的了。

  我立時道:「好的,我和你一起上去。」

  我走出了車子,關上車門,和他一起走進了大廈。他對那幢大廈的地形,十分熟悉,大踏步走了進去,我跟在他的後面。

  我看到他在快走到電梯時,和一個大廈的看更人,點了點頭。那看更人也向他點點頭。

  卜連昌顯得很高興,可是我的心中,卻感到了一股涼意,因為我看到,卜連昌才一走了過去,那看更人的臉上,便現出了一股神情來,在背後打量著卜連昌,又向我望了一眼。

  從那著更人的神情舉止看來,在他的眼中,卜連昌分明是一個陌生人!

  我自然沒有出聲,我們一起走進了電佛,一個中年婦人。提著一支菜籃,也走了進來。我真怕卜連昌認識那中年婦人,又和她招呼!

  可是,卜連昌真是認識那中年婦人的,他叫道:「七嬸,才買菜回來啊,小寶是不是還在包醫師那調補藥吃?其實,小孩子身弱些,也不必吃補藥的!」

  卜連昌說著,那中年婦女以一種極其奇怪的神色,望著卜連昌。

  卜連昌也感到對方的神色很不對路了,是以他的神色,又變得青白起來。

  電梯這時,停在三樓。那中年婦人在電梯一停之後,便推開了門,匆匆走了出去。

  卜連昌呆立著,我可以看出,他的身子,在微微發著抖,而我也沒有出聲,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事實已再明顯沒有了,他認識那中年婦人,但是那中年婦人,卻根本不認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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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那中年婦人臉上的神情那樣奇怪,自然是很可以解釋的。在電梯中,有一個陌生人來和你講話,那並不是什麼出奇的事,但是當那陌生人,竟熟知你家中的情形時,事情便十分可怪了!

  電梯在繼續上升,電梯中的氣氛,是一種令人極其難堪的僵硬。

  電梯停在七樓,卜連昌的手在發著抖,他推開了電梯門,我和他一起走了出去。他抓住了我的手臂,轉過頭來,道:「剛才那女人是七嬸,我不出海的時候,經常和她打牌,可是她……她……」

  我不讓他再說下去,便打斷了他的話頭,道:「別說了,等你回到家中之後,好好休息一下,就不同了。」

  我幾乎是扶著卜連昌向前走去的,我們停在「g」座的門前,在那扇門旁邊的白牆中,也漆著「中醫師包存忠」的字樣。

  卜連昌呆了一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手去按門鈴。門先打開了一道縫,還有一道鐵鏈連著,一個胖女人在那縫中,向外張望著。

  卜連昌還沒有說話,那胖女人道:「包醫師還沒有開始看症,你們先到街上去轉一轉再來吧!」

  卜連昌在那時候,身子幌了一幌,幾乎跌倒,我連忙扶住了他。

  他用近乎呻吟的聲音道:「包大太,我是阿卜啊,你怎麼不認識我了?」

  那胖女人面上的神情,仍然十分疑惑,卜連昌卻突然暴躁了起來,道:「快開門!老婆呢?她應該知道我今天回來的,為什麼下來接我?」

  胖女人臉上的神情更疑惑了,她道:「你老婆?先生,你究竟是什麼人?」

  卜連昌口唇抖動著,但是他卻已無法講得出話來,我忙道:「他是你的房客,住在你們這的,他叫卜連昌,是你的房客!」

  胖女人搖著頭,道:「你們找錯人家了,我們倒是有兩間房租出去,但不是租給他的,是租給一對夫婦,和兩們小孩!」

  就在這時,一陣小孩的喧嘩聲,傳了出來,我看到一個八九歲的男孩,和一個六七歲的女孩,追逐著,從一間房間中,奔了出來。

  卜連昌自然也看到了他們,卜連昌立時叫道:「亞牛,亞珠!」

  那兩個孩子正在奔逐,卜連昌一叫,他們便突然停了下來,卜連昌又道:「亞牛,亞珠,阿爸回來了,你阿媽呢?快開門給我。」

  那兩們孩子來到了門口,仰起頭,向卜連昌望來,卜連昌的臉上,本來已現出十分親切的笑容來,可是當他看到那兩個們孩子的神態時,他臉上的笑容,卻僵住了!那兩們小孩望著他,那女女問道:「阿哥,這個人,是什麼人?」

  男孩搖著頭,道:「我不知道。」

  我連忙推開了卜連昌,蹲下身子來,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道:「我?我叫卜錦生。」

  我忙又道:「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男孩眨著眼,道:「叫卜連昌!」

  我直起了身子來,那男孩的父親叫卜連昌!

  而在我身邊的人就是卜連昌,那男孩子卻不認識他!

  卜連昌在我站了起來之後,立時又蹲到了門縫前,急急地問:「你看看清楚,亞牛,我就是你的爸爸,你……你……」

  亞牛搖著頭,卜連昌急了起來,道:「亞牛,我買給你的那一套西遊記泥掛娃,你還記得麼?」

  亞牛睜大了眼睛,現出很奇怪的神情來,一吮著手指,一面道:「咦,你怎麼知道?」

  卜連昌幾乎哭了起來,道:「那是我買給你的啊!」

  亞牛大搖其頭,道:「不是,不是你買給我的,是我爸爸買給我的!」

  我已經感到事情十分嚴重了,那位胖婦人,似乎不想這事再繼續下去,她用力在推著門,想將門關上,可是這時,卜連昌就像發了瘋一樣,突然用力一撞,撞在大門上。

  我也不知道卜連昌會有那麼大的力道,他一撞之下,「蓬」地一聲響音,那條扣祝號的鐵鏈,已被他撞斷,他也沖進了屋中。

  那胖婦人嚇得尖聲叫了起來,天下實在再也沒有比胖婦人尖叫更可怕的事了,是以我連忙走了進去,道:「別怕,千萬別怕,他是沒有惡意的!」

  卜連昌撞開門,沖進去,再加上胖婦人的尖叫聲,和我的聲音,實在已十分驚人,我看到屋中其他的人,也都走了出來。有一個身形相當高的中年人,他可能就是那個姓包的中醫師,他一出來,就對著卜連昌喝道:「你是什麼人,亂闖做什麼?」

  另一間房間中,走出一個看來很瘦弱,滿面悲容的女人來,那女人一走出來,亞牛和亞珠兩個孩子,連忙奔到了她的身邊,叫道:「媽!媽!」

  卜連昌沖進屋子來之後,一直都只是呆呆地站著,在發著抖。

  直到那女人走了出來,他才用充滿了希望的馨音叫道:「彩珍,我回來了!」

  那女人吃了一驚,道:「你是誰?」

  卜連昌的身子搖幌著,幾乎跌倒。

  我忙走過去,問那女人道:「阿嫂,你不認識他,他是卜連昌啊!」

  那女人吃了一驚,道:「卜連昌?他倒和我的先生同名同姓!」

  卜連昌的嘴唇在發著抖,發不出聲音來,我知道,他出聲的話,一定是說「我就是你的先生」。

  我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急於開口。

  因為我覺得,事情已快到水落石出的階段了,因為,確有卜連昌其人,而且,卜連昌也有妻,有子女,那情形,和我身邊的卜連昌所說一樣,只不過忽然之間,大家都變得不認得他而已。

  是以我問道:「卜太太,那麼,你的先生呢,在什麼地方?」

  卜太太臉上的神情,更是憂戚,她先向身邊的兩個孩子,望了一眼,然後拍著他們的頭,道:「小孩子,快進房間去!」

  亞牛和亞珠聽話地走進了房間中,卜太太才嘆了一聲道:「先生,我先生他……死了,我一直不敢對孩子說,她們的爸爸已不在人世了!」

  我吃了一驚,在剎那間,我忽然想起了「借屍還魂」這一類的事情來。

  我忙又問道:「你先生的職業是──」

  「他是海員,在一艘輪船上服務,我幾天前才接到通知,他被人殺害了。」卜太太哭了起來。

  卜連昌雖然經我一再示意他不要出聲,可是他卻終於忍不住了,他大叫道:「彩珍,你在胡說什麼?我不是站在你面前麼?」

  卜太太吃了一驚,雙手亂搖,道:「先生……你……不要胡言亂語。」

  我又道:「卜太太,他的聲音,不像你的先生?」

  「當然不像!」

  我忽然生出了一個很古怪的念頭來,我在想,卜連昌在海中獲救之後,可能還未曾照過鏡子,那也就是說,他可能未曾見過自己的樣子。

  如果,讓他照鏡子,他也不認得自己的話,那麼,事情雖然仍是怪誕得不可且議,但是至少可以用「借屍還魂」來解釋的了。

  我一想到了這一點,立時順手拿起了放在一個角落的鏡子來,遞給了卜連昌,道:「你看看,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認識你自己。」

  卜連昌怒道:「你在開什麼玩笑?」

  但是我還是堅持著,道:「你看看有什麼關係?」

  卜連昌俏然接過鏡子來,照了一照,道:「那當然是我,我自己怎會認不出自己來?」我不禁苦笑了一下,看來,那顯然並不是什麼「借屍還魂」,而是忽然之間,在一個卜連昌死了之後,多了一個卜連昌出來,而那個多出來的卜連昌,卻誰也不認識他,只有他自己認得自己。

  這實在可以說是天下最怪的怪事了!

  我心中迅速地轉著念,我想了許多念頭,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個死在南美洲的卜連昌,是什麼樣子的呢?

  我又道:「卜太太,還想麻煩你一件事,你一定有你先生的照片,可不可以拿出來我看看?」

  卜太太望了我片刻,大概她看我不像是壞人,所以,她轉身進入房中,那時,卜連昌已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雙手掩住了面。

  那位中醫師,和他的胖太太,則充滿了敵意,望定了卜連昌和我。

  我只好勉力向他們兩人,裝出微笑來。

  卜太太只去了一兩分鐘,便走了出來,她的手中,拿著幾張照片。

  可能是她看到了照片,又想起了丈夫,是以她的雙眼之中,淚水盈眶。她將照片交到了我的手中,那是他們一家人的合照。

  我才向那些照片看了一眼,心中就不禁替坐在沙發上,掩住了臉的卜連昌難過!

  站在那女人,和那兩個孩子之旁的,是一個身形很粗壯的男人,那男人,和我認識的卜連昌,根本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我指著那男人問道:「這位是你先生?」

  卜太太含著淚,點了點頭。

  我向包醫師望去,包醫師立即道:「是的,那是卜連昌卜先生。」

  我將照片交還給了卜太太,然後,走向沙發,我拍了拍卜連昌的肩頭,道:「我們走吧!」

  我的手指,才一碰到卜連昌的肩頭,卜連昌便像觸了電一樣,跳了起來,道:「我到哪去?這就是我的家,我回家了,我到哪去?」

  卜太太和包醫師夫婦,都吃驚地望著他,包醫師厲聲道:「你再不走,我要報警答了!」

  我忙道:「不必報警,我們走!」

  卜連昌怪叫道:「我不走!」

  我沉聲道:「卜先生,現在你不走也不是辦法,你遭到的困難,可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人是認識你的!」

  卜連昌道:「他們全瘋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卜先生,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我看,你一定沒有辦法留在這裡,因為他們根本不認識你。我有一個提議,你先到我家去暫住一些時日,比較好些,你以為怎樣?」

  卜連昌用一種怪怪氣的聲音,笑了起來,道:「我認識的人,他們全不認識我了,倒是你,我本來完全不認識的,反肯幫我的忙!」

  我無法回答他的話,只好道:「這世界本來就是很反常的,是不是?」

  卜連昌低著頭,慢慢向門外走去,他走到了門口,仍然依依不捨,回過頭過來,向卜太太望了一眼,道:「彩珍,你真不認識我了?」

  卜太太連忙搖頭,我道:「卜太太,你的名字,是叫作彩珍?」

  卜太太現出十分奇怪的神色來。道:「他……他怎麼知道我的名字的?很少人知道我的名字!」

  卜連昌又笑了起來,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名字,我和你做了幾年的夫妻,你可還記得,我們在鄉下,初見面的那天,是阿保阿嬸帶你到我家來的,你穿著一件藍底紅花的衣服,用紅頭繩扎著發,見了我第一句話也不說,你可記得麼?」

  卜太太的身子,劇烈地發起抖來。

  卜太太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從她的神態上,已經毫無疑問,可以看出,卜連昌所說的一切,全是事實。

  卜太太一面發著抖。一面仍搖著頭,道:「不,你不是我的先生。」

  卜連昌臉色灰敗,轉過身,向外走去,我跟在他的後面,到了門口,又轉身向包醫師夫婦,連聲道歉,但他們已忙不迭將門關上了。

  卜連昌呆立在門口,我扶著他進了電梯,出了大廈門口,又扶著他進了我的車子。

  我坐在他的身邊,望了他一眼,卜連昌喃喃地道:「為什麼?他們全不認識我了?」

  我雙手扶在駕駛盤上,心中亂成一片。

  我道:「奇怪得很,真有一個人叫卜連昌,而且也是海員,但是他的船公司屬然和你的不同,他是走南美的,死在那邊了o」

  卜連昌失神地瞪大著眼,一聲不出。

  我十分同情他,道:「現在,看來沒有什麼法子,證實你的存在了!」

  卜連昌喃喃地道:「如果他們全不認識我,那麼,我何以會認識他們?我明明是吉祥輪上的三副,為什麼船一出了事,我被救起來之後,就什麼都不同了?」

  我望著他,他的神情極痛苦,我對他所說的一切,實在是絕不疑惑的,有很多事,如果他不是卜連昌,根本不可能知道。

  可是,他卻又不是那個卜連昌。

  我發動了車子,卜連昌坐在我的身邊,一直在喃喃自語著,看來,他的神經,好像已很不正常。

  這實在是難怪他的,試想,任何人,如果有了他那樣的遭遇,誰還能維持神經正常?忽然之間,他所熟悉的所有人,都變得不認識他了,連他的妻子、兒女,也全然未曾見過他!

  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一直到了我的家中,他像是喝醉了酒一樣,腳步蹌踉地走著,白素迎了出來,看到了卜連昌。不禁呆了一呆,她用眼色向我詢問,這是什麼人?

  我並沒有立即回答她,我先請卜連昌坐下,斟了一杯白蘭地給他,希望美酒能使他的神經鎮定一些。

  我將白素拉到一邊,低聲將卜連昌的遭遇,用最簡單的方法,向她講了一遍。

  長年和我在一起,白素自然也遇到過不知多少古怪的事情了。

  可是從她這時臉上的神情看來,她一定也認為那是他遇到過的怪事中最怪的一件了。

  當她聽完了我的話之後,我們才一起來到卜連昌的身前。我向卜連昌介紹白素,道:「卜先生,這是內人。」

  卜連昌只是失神落魄地望著白素,白素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用柔和的語聲道:「卜先生,這件事,其實是很容易解決的。」

  白素突然之間,講出了那樣一句話來,不但卜連昌立時瞪大了眼,連我也為之一驚。

  我忙道:「白素,你有什麼辦法?」

  白素道:「卜先生說,他是吉祥號貨輪上的三副,但是人家都不認識他,據我所知,一艘船上的船員,總有合照留念的習慣的──」

  白素的話還未曾講完,我和卜連昌兩人,都一起跳了起來!

  我在跳起來之際,不禁用手在自己的頭上,拍打了一下,埋怨我自己,怎麼會沒有想到這一點!

  這的確是很容易解決的,如果卜連昌曾在照片中出現,那自然是表示他這個人,的確是存在的!

  而卜連昌在跳了起來之後,立即尖聲叫道:「有的,我們曾在公司的門口,合拍過一張照片,我們二十四個人,一起拍過照的,我站在第二排,好像是左首數起,第八個人,在二副的身邊!」

  我忙道:「那就行了,反正你明天一早就要到公司去,有這張照片,就可以證明你是他們中的一個了!」

  卜連昌的臉上,總算有了一點生氣,他忙道:「我現在就去!」

  我道:「不必那麼急,反正已有證據了!」

  但是卜連昌十分固執,他又道:「不。我現在就要去,我要他們明白,是他們記不起我了,而不是我在胡說八道!」

  我點頭道:「好吧,我想你不必我再陪你了!」

  卜連昌道:「當然,當然,麻煩了你那麼久,真有點不好意思。」

  我也代他高興,眼看著他興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可是,當他出了門之後不久,我的高興,便漸漸地消失了,因為,我想到,事情決不會如此簡單!因為,不認識他的人,不單是吉祥貨輪上的船員,而且,還有公司的職員,和他的家人!

  如果那照片上有卜連昌這個人在,那麼,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了!因為,船員全不記得卜連昌這個人,還可以勉強解釋為遇險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受了刺激(這個可能其實也幾乎是不存在的)。但是,,船公司的職員和他的家人,如何會不認識他呢?

  我坐在沙發上沉恩著,一點頭緒也沒有,因為這實在是難以想得通的事。

  餅了半小時之後,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白素拿起了電話,我聽到一個男人大聲道:「有一位衛斯理先生?我們是輪船公司!」

  在那個男人的聲音中,我又聽到卜連昌的大叫聲,道:「不是這張,不是這張,你們將照片換過了,你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我和白素,相距七八,但是我卻可以聽到電話那邊的聲音,可知打電話來的地方,正在一片混亂之中,是以每一個人都在放開了喉嚨大叫。

  我站起身來,也不去接聽電話,也大聲道:「告訴他們,我立即就去,叫他們別報警!」

  我奔出門口,跳上車子,闖過了三個紅燈,趕到了輪船公司。

  看到了一輛警車,停在輪船公司的門口,我知道船公司的職員,已報了警,我沖進了船公司,只見卜連昌在兩個警員的挾持下,正在竭力掙扎著。

  他滿臉皆是憤怒之色,面漲得通紅,發出野獸嗥叫一樣的怪聲來。

  我忙道:「卜連昌,你靜一靜!」

  船公司中有一張桌子翻轉了,幾個女職員,嚇得花客失色,躲在角落中,一個警官向我走了過來,道:「你是他的什麼人?」

  我略呆了一呆,我是卜連昌的什麼人?什麼人也不是,但是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卻只好說道:「我是他的朋友?」

  那警官道:「你的朋友神經不正常?」

  我苦笑著,這個問題,我卻是沒有辦法回答的了,因為我認識他,不過幾小時!

  我只好反問道:「他做了什麼?」

  船公司的一個職員,走了過來,他的手中,拿著一張照片,道:「這人沖進公司來,說要看吉祥輪全體船員的照片,本來我們是不讓他看的,但是他又一再要求著,誰知道他一看之下,就發了瘋!」

  我在那職員的手中,接過了那照片來,照片上有二十多個人,我看到第二排,數到第八個,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絕不是卜連昌。

  我向卜連昌望去,卜連昌叫道:「不是這一張,衛先生,不是這一張!」

  那公司職員道:「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他硬說他應該在那張照片中,在二副和電報員的中間,可是,你看這照片!」

  我又看了那照片一下,不禁苦笑了起來。

  那警官已揮手道:「將他帶走,你是他的朋友,可以替他但保。」

  卜連昌仍在掙扎著、叫著,我抱著萬一的希望,問那職員道:「先生,吉祥號貨輪在出發前,船員只拍了這一張全體照?」

  那職員可能以為我也是神經病了,他瞪著眼,不耐煩地道:「又不是結婚照,還要拍多少嘆?」

  兩個警員已挾持著卜連昌,向外走了出去。我在那片刻間,已然可以肯定,那照片絕沒有駁接、疊印的痕跡。那警官問我,道:「你替他但保麼?」

  我點頭道:「自然。」

  「那就請你一起到警局去。」

  我沒有別的選擇了,誰叫我因一時的好奇,認識了卜連昌這樣一個多出來的人。

  我和卜連昌一起到了誓局,一小時後才離開。卜連昌的臉色,又變得十分蒼白。我望著他。他緩繽地道:「我不想再麻煩你了。」

  我道:「不是麻煩不麻煩的事,我想,總該有什麼人認識你的,我替你想想辦法!

  我想出來的辦法是,將卜連昌的放大照片,登在全市各大報紙的第一版上,希望認識他的人,立即來和我聯絡。

  我的第二個辦法則是,委託小冰,去調查那個在南美死去的卜連昌的一切。

  而我將卜連昌,暫時安置在我的進出口公司中,做一份他可以勝任的工作。

  卜連昌的照片,在報上一連登了七天。

  七天之後,幾乎卜連昌一走在街上,就有人認識他就是那個在報上刊登「誰認識我」的照片的怪人了,但是,卜連昌在世上,根本一個熟人也沒有,因為七天來,沒有人和我聯絡。

  第七天,小冰的調查報告也送來了,那個卜連昌,是一個海員,今年三十歲,他的職位是水手長,一直走遠洋航線,是在哥倫比亞,和當地的流氓打架,被小刀子刺死的。遺有一套,一子,一女。

  小冰的調查報告,做得很詳細,除了那個卜連昌的照片之外,還有他遺屬的照片。

  照片上的那女人,和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我都不陌生,都見過他們。

  當我看完了小冰送來的調查報告之後,我不禁發了半晌呆。

  因為我根本無法想像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世上,的確有一個卜連昌,但是那個卜連昌卻已經死了,有極其確鑿的證據,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可是,另外有一個人,卻又自認為卜連昌,他知道那個已死的卜連昌家中的一切事,但是另一方面,他的生活背景,又和那個卜連昌絕不相同。

  而更令人迷惑難解的事,現在的這個卜連昌,在他出現之前,根本沒有人認識他,而他的出現方法,也是奇特之極,他是在吉祥號貨輪出事之後,被人家從海上,和其他的船員,一起救起來的。

  撇開所有的不可恩議的事不說,單說他是如何會在海面上漂流的,這一點,已是不可思議之極的事了!

  直到現在為止,這個卜連昌,還提不出任伺證據(除了他自己所說之外),可以證明他在海面遇救之前,曾在這世界上出現過!

  他所認識的人,人家全都不認識他,他說曾和大家合拍過照片,但是,當那照片取出來之後,照片上卻連他的影子也沒有。

  我呆了好久,不禁苦笑了起來。

  那時,我正在我那家進出口公司的辦公室中,我呆了片刻,才按下了對講機的掣,通知我的女秘書,道:「請卜連昌來見我。」

  我聽得女秘書立時道:「怪人,董事長請你進去。」

  我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將卜連昌安插在我的公司之中任職,公司中所有的同事,在等二天起,就開始叫他「怪人」,一直叫到現在,「怪人」幾乎已代替了他原來的名字了。

  那自然是怪不得公司的同事的,因為卜連昌的確是怪人,他實在太怪了,他是一個突如其來,多出來的人,這世上本來沒有他,而他突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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