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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穿越]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15集 叢林之神 & 風水(全書完)

[倪匡] 衛斯理系列 第015集 叢林之神 & 風水(全書完)


   
「叢林之神」這個故事,是百分之百的悲劇,它寫了個能「預知未來」的人。  

一般都以為,人而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一定是非同小可,快樂無比的了,但實際情形如何,卻也難說得出,一樣可以作為悲劇來處理,這故事中有關具有預知未來的人的心態,所作的描述,一直在引用著:就像看一張連分類廣告都看完了的舊報紙一樣,日子的苦悶,會使人想到不如死亡!  

真是悲劇中的悲劇,但是偏有那麼多人在嚮往這種能力。  

本集中還包括了「風水」。那是一個短故事,可以說是「遊戲之作」,變換一下胃口,玩點花樣,也寫了當時十分瘋狂的一個現象,十分寫實,並不幻想。  

「風水」說近來大行其道──凡是亂世,風水命相等等,就特別容易打動人心,不足為奇。看完了這個故事之後,「風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沒有答案,並非故弄玄虛,而是實在,不可能有任何人給以任何確切的答案的!  

風水,就是風水!  

衛斯理  
一九八六、八、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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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佳男主角: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段故事:叢 林 之 神



第 一 章 參加俱樂部後的怪行為         
               
               

  閣下或許社交活動十分頻繁,交遊廣闊,見多識廣,但是我可以保證,閣下一定未曾聽過一個俱樂部,叫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五花八門的俱樂部十分之多,是大城市的特色,有的俱樂部,名稱實堪發噱,例如「怕老婆俱樂部」,「見過鬼俱樂部」。「七副象牙俱樂部」等等。比較起來,「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這個名稱,還是十分正常的,可以顧名思義。

  如果要顧名思義的話,那麼,自然要想而知,「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是由一些崇拜「叢林之神」的人所組成的。

  這個俱樂部組成的目的,自然也在於對這個「叢林之神」進行崇拜。

  不論什麼事情,一和「神」有了關係,神的味道多了,就總不免有點神神秘秘的氣氛,這個俱樂部,也是一樣,我知道有那樣的一個俱樂部,就是在一種很特異的氣氛下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天氣非常冷,是一個罕見的陰冷的天氣,參加了一個宴會,從有暖氣設備的建築物中走了出來,在門口一站,一陣寒風吹來,就有被浸在冰水中的感覺,我連忙豎起了大衣領子,匆匆向我的車子走去。

  我走了不多幾步,便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那腳步聲分明是在跟著我!

  我吸進了一口寒風,突然轉過身來,我是在根本未曾停止的情形下轉過身來的,是以跟在我後面的那個人,一個冷不防,幾乎直撞進了我的懷中。

  我證實他是在跟蹤我,那自然也不必對他客氣,我立即伸手,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

  當我抓住了他的大衣前襟之際,我不禁略略一呆,我抓到的,是觸手十分柔軟的絨料,那種絨料,是鴕馬毛織成的,十分名貴,那樣質地的一件大衣,至少要值一萬美元以上。

  那也就是說;我抓住的那人,就算是一個歹徒,他也一定不是普通的歹徒。

  我一抓住了他的衣襟,也立時瞪大了眼。

  那人掙扎了一下,叫:「請放手,我是……沒有惡意的,衛先生!」

  我也看清了那人,他是一個中年人,戴著金絲邊眼鏡,樣子很斯文。

  但是我卻也不放手,因為電影中的歹徒雖然全是滿面橫肉。一望使知的傢伙,但實際生活中的歹徒,可能就是那樣的斯文人。

  我冷笑一聲:「你為什麼跟著我?」

  他道:「我……我知道你是誰,只不過想和你談一下,真的,我絕沒有惡意,你看,這是我的名片!」

  他伸手入懷,我連一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我來替你拿!」我的手伸進了他的大衣袋中,摸出了一隻法國鱷魚皮的銀包來,同時我也肯定了他的懷中並沒有槍械,是以我也放開了。

  他的手有點發抖,或許是因為冷,或許是因為心情緊張。當他將名片送到我的面前之際,我看到了名片,又是一呆。

  那名片上印著他的銜頭:恆利機構(東南亞)總裁,他的名字是霍惠盛。

  恆利機構是一個實力非常雄厚的財團,屬下有許許多多產業,那是人人皆知的,而這位霍先生,也正是商界上十分聞名的人物。

  我這時,也認出他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實業家,我抱歉地一笑:「對不起。」

  霍惠盛苦笑道:「那是我不好,我應該在你一出門時,就叫你的。」

  我道:「你也在那個宴會中?」

  他道:「是的,人家告訴我,你就是衛斯理,和很多很多稀奇古怪的經歷有關。」

  我攤了攤手,「或者你可以那樣說,莫非你也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請到我的車上,我們慢慢地傾談,你的意思怎樣?」

  「好!好!」霍惠盛滿口答應著。

  我走向前去,打開了車門,我們兩人一齊坐了下來,進了車中,倒沒有那麼冷了,我翻下了大衣的領子:「請你開始說!」

  霍惠盛道:「事情和我的兒子有關,我只有一個獨子,你知道——」

  「我知道,令郎是一個十分出色的醫生。」我立時接了上去,「你那麼富有,令郎卻和一般花花公子不同,年紀雖然不大,但已大有成就了。」

  霍惠盛道:「多謝你的稱讚,但是……但是近來卻著實為他擔心。」

  「發生了什麼事?」

  「他……他參加了一個俱樂部。」

  我聽了,不禁笑了起來:「你未免太緊張了,就算他參加了俱樂部,吃喝玩樂,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怕什麼?」

  「不,不,你弄錯了,我不是怕他揮霍,老實說,我的財產,別說是有一個兒子,就是十個兒子來揮霍,也是用不完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那麼問題在什麼地方?」

  「那個俱樂部,衛先生,不知道你聽人家講過沒有,叫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我重覆了一句:「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

  「是的,名稱很古怪。」

  正如霍惠盛所言,我經歷過許多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也知道很多很多莫名其妙的古怪會社和俱樂部,但是我卻未曾聽到過有一個俱樂部是稱作「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的。所以,我蹙起了雙眉:「很抱歉,我未曾聽過這樣一個俱樂部,那俱樂部是幹什麼的?他們崇拜一個神,叫叢林之神?」

  「我也不清楚。」霍惠盛回答我:「我只不過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之中,自我兒子的口中,得知他參加了一個那樣的俱樂部,當我問及他的時候,他卻說這俱樂部的成員,人人都要對俱樂部中的一切,絕對的保守秘密。親如父子夫妻,也絕不能洩露,是以他不能告訴我,也請我以後別再問他!」

  霍惠盛講到這坐,略頓了一頓,嘆了一聲:「我們父子兩人的感情十分好,從來是無所不談的,但這次,他居然對我有了秘密。」

  我笑了一下:「霍先生,令郎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他有一點屬於他自己的秘密,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情,對不?」

  我雖然那樣勸著霍惠盛,但是我心中也不免有一點神秘之想。世上的確有那樣的俱樂部的,有的俱樂部甚至規定會員在不論何種情形下。都不能退出,有一篇很著名的恐怖小說,就說一個俱樂部,會員即使在死了之後,他的鬼魂也一定要出席俱樂部的週年大會的!

  霍惠盛道:「但是,我發覺他有一些十分古怪的行動,所以使我擔心。」

  「什麼古怪的行動?」

  「第一,他將大半天時間,花在俱樂部中,而從不帶領應該從事的醫療工作,他的病人越來越少,他的聲譽在下降,而且,最近有兩次,十分普通的病症,他也作出了錯誤的判斷,他變得十分神經質,很容易受震動,又常常喝酒。他因為過度的神經質,甚至使他不能對病者施手術,那全是近大半年來的事。」

  霍惠盛越說,聲音越是低沉。

  我用心聽著,然後回答他:「照你所說情形看來,似乎有一件十分嚴重的事在困擾著他。」

  「你說得對,但那是什麼事?」

  「現在我自然不知道,你且說說,第二件反常的事,又是什麼?」

  「他需要用大量的款項。」霍惠盛回答著:「他自己名下的存款十分多,那是我在他小的時候,就替他存進去,他自十五歲起,就可以自由支用,但是最近,他不但用完了自己的錢,而且,還繼續向我要了三次錢,那三次要錢的數字,加起來超過了兩千萬美元。」

  我望著霍惠盛,他忙道:「我自然拿得出來,再多我也拿得出,但是不知道他拿錢去做什麼了,我看不到他將錢用在什麼地方!」

  「你為什麼不問他?」

  「我自然問過他,他的回答便是和他加入的『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有關,接下來便說,那是他的秘密,叫我不要再問。」

  我將手放在汽車的駕駛盤上。沉思著。

  就霍惠盛敘述的情形來看,他兒子一定有著十分重的心事,他可能是在什麼地方做錯了事,被人抓住了把柄,是以在受著勒索。是以他一方面需要巨款,一方面還心神不安,時時恐怕秘密會揭露出去。他是一個醫生,是不是他和女病人之間有了什麼糾葛呢?

  當然,那只不過是我的猜想,所以,我並不曾將我的想法說出來。

  而霍惠盛又已道:「我請過了好幾位私家偵探,去調查那個俱樂部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都無功而返,其中甚至包括最著名的郭大偵探在內。」

  聽到「郭大偵探」四字,我不禁笑了起來。別人口中的「郭大偵探」,就是我口中的「小郭」,以前是我進出口公司的職員。

  「他們怎麼說?」

  「他們根本找不到那俱樂部在何處!」

  「那不可能,」我大聲叫了出來:「任何一個飯桶偵探,都可以因跟蹤令郎,而獲知那個俱樂部的所在的,怎會不知道俱樂部的地址?」

  霍惠盛苦笑著:「那是事實,我也不知道那些偵探是幹什麼的。」

  我點了點頭:「霍先生,你的意思是………」

  霍惠盛很誠懇地道:「衛先生,我聽得很多人提起過你。郭大偵探也說起過,你對一些古怪的事,都可以探索出一定的結果來,所以我想請你——」

  我不等他講完,便道:「霍先生,你弄錯了,我不是私家偵探。」

  霍惠盛忙道:「自然,我知道,我也決不是……雇你,我是想請你幫幫我忙,我只有一個兒子,我想要知道他究竟遭到了什麼困難。」

  我本來想拒絕霍惠盛的要求的,但是他剛才所說,有關他兒子的一切,卻又的確十分古怪,至少我可以到小郭那裡,暫時了解一下這件事。

  是以我在考慮了一下之後,道:「我不能確切答應你,但是我可以替你去調查一下這件事,如果有了眉目,我如何與你聯絡?」

  霍惠盛忙道:「衛先生肯答應幫忙,那實在太好了,我想一定會有結果的,每天辦公時間,我一定是在辦公室之中的。」

  我點頭道:「好,我會來找你。」

  我打開了車門,讓霍惠盛下車,霍惠盛向前走出了十來步,一輛大房車己緩緩駛到了他的跟前,穿制服的司機下車,將車門打開,恭而敬之地讓霍惠盛上了車,駛走了。

  我又想了片刻,才駕著車回家去。

  我是在想,一個人有了錢,並不是一定沒有煩惱,窮人的煩惱,全是因為沒有錢而起的,於是以為有了錢,一定可以沒有煩惱了,但是事實上,有錢人的煩惱,一樣是說不完,解決不了的!

  我回到家中之後,並沒有多花精神去想那件事;因為根據霍惠盛聽說的那些資料,我根本無從想起,我只好假定他被人勒索,那也沒有什麼好多想的。

  第二天,我睡到中午時分才起來,一點鐘,我已到了小郭的事務所中。

  小郭一看到了我,便大表歡迎,拋開他的幾個顧客不理、將我迎了進去。

  我吸著他遞給我的上等古巴雪茄:「向你來打聽一件事情。」

  小郭連連點頭。

  我道:「大財主霍惠盛,曾委託過你跟蹤過他的兒子,是不是?」

  小郭一聽,便皺起了雙眉:「是。」

  我又道:「而你的跟蹤,竟沒有結果?」

  小郭的雙眉,蹙得更緊,又道:「是。」

  我嘆了一聲:「小郭,這是怎麼一回事,跟蹤一個人,要找一個俱樂部的所在地,卻會無功而回,你不如改個名字叫做飯桶算了!」

  小郭忍受著我的譏嘲,只是紅了紅臉:「我很難解釋,我相信失敗的不止我一個人。」

  「怎麼一回事?」

  「他,霍景偉,像是有天眼通一樣。」

  「天眼通?」我感到疑惑。

  「是的,不論我如何化裝,如何進行隱蔽的跟蹤,但是他都能向著你直走過來,指斥你跟蹤他,使你的跟蹤,難以繼續。」

  我不信小郭所說的話,我臉上自然也現出不相信的神色來。小郭苦笑著:「你不信,可以去試一試,他真是一個怪人。」

  我的興趣更濃了,我雙眉一揚:「是麼?」

  小郭笑了一笑:「我不敢說你一定不成功,但是他一定可以認出你,而且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令得你的跟蹤不能繼續。」

  我點頭道:「好,我倒要試一試,你有他的資料麼?給我參考參考!」

  小郭道:「好,請到資料室來。」

  小郭的偵探事務所,規模已非常大,有一個十分完善的資料室,全部是電腦管理的,我跟著他來到資料室中,他在控制台前坐了下來,迅速地按下了幾個鈕掣,燈光黑了後,一幅牆上立時懸下銀幕,也出現了一張照片,和真人同樣大。

  那是一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人,很瘦削,雙目深陷,目光有神,衣飾合身,看來和霍惠盛有幾分相似,他就是霍惠盛的獨子霍景偉了。

  小郭繼續按著鈕,全是霍景偉的照片,有正面的,有側面的,也有遠攝鏡頭拍下的特寫。

  看了十幅那樣的照片之後,我已經毫無疑問,可以在一千個人之中,一眼便認出他來了。

  小郭繼續放出別的照片,那是霍景偉離家時拍的,那又是霍景偉在車中拍的,這又是霍景偉在他的醫務所中,還有便是他在家中的時候。

  看來,霍景偉一定是一個十分之孤獨的人,因為在所有的照片中,只看到他一個人,而從來不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

  我看了足足半小時,才道:「請你告訴我,他的生活習慣如何?」

  「他和他父親住在一起,那是一幢三層洋房,他是住在三樓的,那個房間……」小郭講到這裡,銀幕上已映出一幢洋房來,照片只有一個箭頭,指著一個很寬大的露台,露台上擺著很多熱帶植物。

  我「唔」地一聲:「有近鏡麼?」

  「有,我們買通了女傭,請她將窗簾拉起來,我們用遠攝鏡頭拍下了那些照片。」

  銀幕上的照片,換了那是一間很大的書房,今我吃了一驚的是,在書房的正中央,是一隻作勢欲撲的美洲黑豹,皮毛閃閃生光!

  我忙指著照片中的那隻黑豹問道:「那是什麼玩意兒?是活的?」

  「不,那是一隻美洲黑豹的標本,他在半年之前,曾遊歷南美洲,那是他在南美洲獵獲的東西,據女傭說,他十分喜歡那黑豹。」

  我皺起了眉,那種黑豹,在南美某些地方,是被視為魔神的化身的,也是一些黑暗的邪教所崇拜的神之一,出現在霍景偉的書房中,多少有點神秘的意味。

  我又問道:「他曾遊歷過南美洲?那是他和那個什麼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發生關係之前,還是之後的事,你可知道?」

  小郭呆了一呆:「不知道。」

  我不客氣地批評他:「小郭,你的工作做得大大意了,這一點十分重要,你怎麼可以忽略?」

  小郭的臉紅了起來,他足有半分鐘不出聲,然後才道:「是的,那是我的疏忽,但當時我受的委託,只是查出那俱樂部是怎麼一回事;以及弄清他在俱樂部中做些什麼而已。」

  我不願使他太難堪,是以忙用話岔了開去:「再換幾張照片看看。」

  小郭又按動掣鈕,銀幕上出現另一張相片,那是一同臥室,也很大,看下出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來,只不過看出,牆上所掛的一些圖畫,有很多是一些圖騰,那可能也是他南美洲遊歷的結果。

  小郭又翻看了其它的許多照片,全是和霍景偉有關的,我們在資料室中,大約過了半小時才離開,小郭送我到他事務所的門口,問:「你的計劃是……」

  「我現在就去找他。」

  「你現在找不到他,現在他就在那個俱樂部中,而沒有人知道那俱樂部是在什麼地方,你要跟蹤他,必須在明天早上,當他離開家到醫務所去的時候,或者是他離開醫務所,到俱樂部的時候。」

  我點了點頭:「好,那我可以到明天才開始跟蹤,今天剩下的時間。我想可以從各方面去了解一下那個俱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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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 章 驚人的預知能力         
               
               

  小郭笑著。道:「你不妨去努力一下。」

  從小郭講這句話時的神氣看來,他像是料定了我不會有什麼結果一樣。當然,那時我還根本未曾開始行動,自然也不會和他爭什麼。

  但是我在暗中卻已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事情弄一個水落石出!

  因為如果我弄不出什麼結果的話,那麼,我就變得和小郭以及那些束手無策的私家偵探一樣了!

  我和小郭揮著手,離開了他的事務所,整個下午,我都在家中,用電話和我所認識的朋友聯絡,當然,我聯絡的對象,全是見多識廣的人。我問他們的問題是:你聽說過一個俱樂部,叫做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嗎?而我得到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的:沒有!

  一直到我的手因為撥電話而發酸了,我一面埋怨著何以電話機上的號碼,不採用按鈕的方法,而要採取轉盤的方法,一面放下了電話聽筒,伸了一個懶腰。

  (一九八六年按:當寫這故事的時候,竟然沒有按鈕電話!真有點難以想像,現在,電話多有采用微電腦的了!)

  整個下午,我可以說一點收穫也沒有;但是我至少知道了一點,那便是這個「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的會員,一定十分之少,少得在我所認識的朋友之中,竟也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

  第二天,我起了一個早,駕車來到了霍家的大花園洋房之前;找了一個適當的地點,停了下來。用望遠鏡向三樓觀察著。

  我恰好看到霍景偉拉開窗簾,探頭向窗外,像是在深深地吸著氣。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那張瘦削的臉,和他那雙似乎充滿著異平尋常的智慧的眼睛。

  我這是第一次直接看到霍景偉,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便是:他是一個個性十分倔強,但又是聰明絕頂的人。

  在我的處世經驗中,我知道那樣的人是極難應付的。

  然後,我又看到他在他的臥窒中,走來走去,接著,我看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我看到他向房門走去,由於角度的關係,我看不到他走過去作什麼,但是當他又在窗口出現的時候,他手中拿著一疊報紙。

  我的望遠鏡倍數十分高,我可以看到他手中所拿報紙的大字頭號標題,那是今天的報紙。當然,他走向門口,是去取報紙的。但是接著,奇怪的事便發生了,他拿了報紙在手,竟不是展開報紙來看,而是臉上帶著一個十分難測的神情。

  霍景偉接連幾個快動作,將那幾份報紙、全都撕碎,拋進了字紙簍!

  我當時真呆住了,實在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因為看他的情形,分明是剛起身,他絕不可能已看過那些報紙,而今天的報紙我是已看過的,著實有好幾段哄動的新聞。

  然後,他的臉上,現出了一種其沉鬱的神情來,像是長嘆了一聲。

  從他那時臉上的這種神情看來,我倒可以肯定一點,他的心中一定有十分沉重的心事。

  這大概就是我要我的答案了,他的心中,究竟是有什麼心事呢?

  在接下來的十分鐘之內,我看他穿衣服,他的動作;懶洋洋地,似是他對一切都十分厭倦,但是卻又不得不去做一樣,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

  又過了十分鐘,我看到他的車,駛出了大鐵門,我連忙也發動了引擎,準備開始我的第一站跟蹤。

  我知道,這時他離家,是到他的醫務所中去的,本來這一段跟蹤,沒有什麼多大的意思,我可以直接到他的醫務所門口去等他的。

  但是我卻想知道,他在離家到醫務所的那一段路程中,是不是會有什麼神秘人物和他接頭呢?

  到現在為止,所有神秘的事情,似乎還只是和霍景偉一個人有關,如果能找出另一個和事情有關的人來,那麼,要了解整件事的真相,自然也容易得多了。

  我也知道,從這裡到他的醫務所去,他一定要走那一條斜路下去,我的車子就停在斜路上,等他的車子駛下去之後,我可以毫不費力地跟上去。

  他的那輛車子,並不是什麼特別名貴,在駛出了鐵門之後,也的確如我所料,是順著斜路,在向下駛去的。但是,就在我準備以上去之際,另一件乍一看來是不可思議的事又發生了。

  他的車子在順斜路駛下了之後,突然轉過頭,向斜路之上,直沖了過來!

  那條斜路並不是十分長,而他向上沖來的速度,卻又十分高,所以在轉眼之間,他的車子,已沖到了我車子的前面,兩輛車子的車頭,「砰」地撞了一下。

  他打開車門,跳了下來,直趨我的車身,用一種十分卑夷不屑的神色看我。

  在那樣的情形下,我實在是尷尬極了,我只好自己安慰著自己,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我,他也不知道我是在跟蹤他,我大可以不必心虛。

  我連忙鎮定地道:「先生,你的駕駛術未免太差了,我的車在這裡,你看不到?」

  霍景偉冷笑一聲:「那只不過是給你的一點教訓,畜牲!」

  他竟然口出粗言,這不禁令得我發怒,我也打開車門,走出車來,卻不料我才走出車,胸前一緊,便被他劈胸抓住了我的衣襟。

  我本來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掙脫,而且令得他直滾下那條斜路去的,但是我卻並沒有那樣做,因為我想看看他這個人,神經究竟不正常到何等程度。

  他抓住了我的衣襟,厲聲罵道:「狗!你看來是一個人,為什麼做狗才做的事?」

  我保持著鎮定:「請你講清楚一些。」

  霍景偉「哼」地一聲:「跟蹤只是獵狗的工作,那是獵狗的天性,現在你來跟蹤我,那算是什麼?你只是一頭狗!」

  在剎那間,雖然他罵得我十分不留餘地,我是應該大怒的,但是我卻並沒有發怒,那是因為我心中的驚訝,超越了憤怒。他怎麼知道我是來跟蹤他的?

  看來小郭的活沒有錯,他的確有本領使得任何跟蹤者難以跟蹤下去!

  因為他給我的打擊,是突如其來,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對付他才好,用「手足無措」四個字,來形容我此時的情形,實在再恰當也沒有了。

  而霍景偉也根本不給我有定過神來的機會,他「呸」地一聲,現出十分不屑的神態,進了他自己的車子,駕著車走了。

  一直到他的車子駛下了斜路,我才從極度的狼狽之下,定過神來。

  我相信任何人在那樣的情形下,都一定要垂頭喪氣地回去,放棄跟蹤了。但是我卻不。你說那是我的優點也好,是我的缺點也罷,總之我要做的一件事,就算明知做不到,我也還是要做下去的。

  我也駕車,駛下了斜路。

  當然,霍景偉的車子己不見了,但是我也不著急,因為我知道霍景偉是到他的醫務所去的,我也知道他醫務所的地址。

  我回著車,來到了他的醫務所,他的醫務所在一幢大廈之中。我先將車子停在大廈底層的停車場中,在停車場,我找到了霍景偉的車子。

  我再打一個電話到他的醫務所中,電話自然是護士接聽,我只問了一句:「霍醫生是不是到了?」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我便放下了電話。

  在小郭那裡,我是知道霍景偉離開醫務所的確切時間的,我至少可以有三小時的活動時間,但是為了小心起見,我卻坐在我的車中等著。

  等到時間差不多了,我才離開了自己的車子,花了兩分鐘時間,弄開了霍景偉的車子的行李箱,躺了進去。躺在行李箱中,自然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但是為了要弄明白霍景偉的那個「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究竟是在什麼地方,也只好委屈一下了。

  當我躲到了汽車行李箱中之後,不過十分鐘,我就聽到有腳步聲,接近了汽車。霍景偉很準時,他離開醫務所了,自然是要到那俱樂部去。

  我屏住了氣息,只聽得車門打開的聲音,車子向下沉了一沉,接著。便是車門關上的聲音,然後,車子引擎,也已發動,車子向前駛去。

  我心中暗舒了一口氣,因為我的跟蹤,可以說是成功了,霍景偉非帶我到那俱樂部去不可了。

  但是,車子才一發動,就又停了下來。

  我的心中剛在想,事情只怕不妙了,眼前突然一亮,行李箱蓋打了開來,而當我抬頭向前看去時,我卻只有苦笑!

  滿面怒容,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要跟蹤的霍景偉!

  如果說早上在斜路上,我的尷尬,狼狽是十二萬分,那麼此際,當我看到了霍景偉的時候,我的狼狽,真是三十萬分也不止!

  我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我只有不等霍景偉開口,便突然從行李箱中,跳了出來,揮拳向他的下額便擊了出去,那一拳的力道,著實不輕,我不想求勝,只想奪路而逃的話,也是十分容易的事情。

  但是今天可以說是我最倒霉的一天了,我那一拳狼狽地揮出。霍景偉的身形,就在我出拳的一剎問,向旁閃了開去。

  我一拳擊不中他,便已吃了虧,我的腰際,也不知受了什麼東西的重重一擊,令得我僕跌在地,而我的後腦,立時再受了一下重擊。

  那一下重擊,使我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之中,我聽得他罵了我一聲,也聽得他的車子駛走的聲音,我的身子在地上掙扎著,等到我站起身來時,他的車子,早已去得元影元蹤了。我摸了摸後腦,腫起了一大塊。我不禁埋怨起小郭來,我想他一定也受過同樣的遭遇,只不過他因為要面子,所以才不和我說。

  小郭不和我說不打緊,卻是害苦了我!

  我的手按在後腦上,來到了我自己的車子中,駕車回到了家中。

  幸而白素到外地旅行去了,要不然,我這個做丈夫的,那樣狼狽回來,真不知如何向她解釋,才可以維持丈夫的尊嚴了。

  我用毛巾敷著腦後受傷的地方,仔細想著我今天進行的一切,我覺得絕沒有什麼不對之處,但是,我卻失敗得如此狼狽!

  我唉聲嘆氣,坐立不安,就在那時,電話鈴響了起來。我猜那一定是小郭打來的電話,而我實在難以對小郭說什麼。所以我不去接聽。

  但是,電話鈴卻一直響著,響了四五分鐘之久,吵得我拿起電話來,粗聲粗氣,「餵」了一聲。

  出乎意料之外,我聽到的,卻是霍景偉的聲音!

  他先是冷笑了一聲,然後道:「衛先生,希望你能停止你今天的那種無聊舉動,要不然,你所遭受到的更不妙!」

  我呆了片刻,才道:「多謝你的警告,但是我不是那種未曾被人恐嚇過的人。」

  霍景偉道:「自然,我知道很多關於你的事,如果我提供一點消息,來交換我的自由,你同意麼?」

  我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愛你的妻子麼?」他忽然問。

  我怒道:「你想對她怎麼樣?」

  霍景偉道:「你誤會我的意思了,你應該知道尊夫人現在在什麼地方,快設法通知她,叫她別乘搭那班飛機,一定要通知她!」

  我只感到莫名其妙,喝道:「你在胡說些什麼?如果你想說什麼,請你痛痛快快地講出來!」

  霍景偉倒居然答應了我的要求:「好的,我說得明白一些,但是你得仔細聽著。尊夫人將會在今天稍後的時間,乘搭一班飛機,這架飛機會失事,機上的人會罹難,你必須找到尊夫人,通知她,叫她切切不可搭乘那一班飛機!」

  我不等他講完,便已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實在忍不住好笑,這傢伙,他以為他自己是什麼,是先知麼?還是那一切,全是他的「叢林之神」告訴他的?我一面笑,一面道:「多謝你,真要多謝你了!」

  霍景偉的聲音,卻還是十分正經:「你別笑,我的忠告是誠意的。」

  他叫我不要笑,但是我卻笑得更起勁,那實在是必然的事,我一面說,一面笑著。

  我問霍景偉道:「霍先生,你是如何預知飛機失事的?是你在你那叢林之神面前,用扶乩的方法得知的麼?」

  我的嘲弄,雖然令得霍景偉發怒了,他大喝道:「別管我,你不信就算了!」

  我也大聲回答他:「我當然不信,而且我將繼續跟蹤你,一定要找出你那個巫教的巢穴來!」

  我那樣說,是很有點跡近無賴的,我因為跟蹤不成,遭到失敗,是以我改用口頭上的威協,來使得霍景偉精神受到困擾。

  那自然不是君子所為,但是我失敗得如此狼狽,我卻也非要出一口氣不可。

  霍景偉顯然被我激怒了,他罵了一聲,放下了電話。我的心情比較輕鬆了些,我走到了陽台上,拿起了報紙想看,可是只翻開了報紙,我卻又將之放了下來,走回了屋中。

  我發現我自己,是在心神極之不寧的情形之下!

  我其實很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心神不寧,但是我卻不願意承認這一點。我實在是因為霍景偉的那個電話,而心神不寧的!

  但是,我心中在想,那不是很好笑麼,難道我竟相信了他的話?相信白素會搭上一架出事飛機;而在飛機失事中罹難?

  不,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我竟然那樣想,那實在太可笑了!

  我搖著頭,決定找一些什麼事來消遣,還是想想明天如何再開始跟蹤的好,明天我可以化裝成一個……但是,我卻無法想下去,因為我的思想無法集中!

  我在室中來回踱著,好幾次,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電話之旁,有一次,甚至已拿起了電話,但是我還是強迫自己,將電話放了下來。

  我根本認為霍景偉的那種警告,是極其可笑的!

  但是,我的心中,卻又十分矛盾,我想到:萬一事情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呢?就算我相信了他的話,只不過想起來覺得滑稽而已,事實上是不會有什麼損失的,我知道白素在哪裡,住在什麼地方,我要和她通一個長途電話,可以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終於拿起了電話來,並且立即叫接長途電話,幾分鐘之後,我就聽到了白素的聲音。

  一聽到了她的聲音,我便不禁鬆了一口氣,我道:「你玩得開心麼?你下一遊覽的節目是什麼?」

  從她的聲音聽來,可以聽出她十分高興,她道:「我現在很高興,這裡的風景十分美麗,你的電話還好及時趕到,再遲五分鐘,我就接不到了。」

  「為什麼?」我心中怦地一動。

  「我要趕到機場去,搭飛機到另一處著名的名勝去遊玩,咦,你怎麼啦?」

  她講話講到一半,突然問起我怎麼了,那是因為我一聽得她說立時就要去搭飛機,而陡地吸進了一口涼氣之故。我忙道:「你聽我說,取消這次旅行!」

  她的聲音訝異到了極點:「為什麼?」

  「別問為什麼?」實在連我也說不出是為了什麼來,我總不能告訴她,因為有人預言,那架飛機會出事:「總之你聽我的話!」

  她大聲叫:「我不喜歡你那樣無緣無故地干涉我的行動。」

  我的聲音之中,充滿了焦急:「你千萬要聽我的話,取消這次飛行,我實在是有緣故的,不過這緣故我現在很難解釋,好吧,我告訴你,有人預言,那一班飛機會出事!」

  白素笑了起來:「那是什麼人?」

  我嘆了一聲:「看在夫妻情分上,你改搭下一班機,怕什麼?」

  或許是我的話說得重了些,提到了夫妻情分,是以她軟了下來,嘆了一聲:「好吧,嫁了給你這樣的人,有什麼辦法,三天兩天有古古怪怪的念頭,神經不健全都吃不消。」

  我聽得她已答應了,才放下心來:「可是我總還是一個好丈夫吧!」

  她笑著:「再見!」

  我放下了電話,自己對自己苦笑,因為我終於還是相信了霍景偉的話。

  霍景偉如果是在胡說八道,那麼那班飛機,自然什麼意外也不曾發生,那麼,我一定得接受她的嘲弄,以後我再說什麼,她也可能不相信,那實在是一個惡果。

  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真想叫她照原來的計划去旅行算了。

  但是我終於沒有那麼做。

  接下來的半個下午,我精神恍惚,我竭力想找出我跟蹤失敗的原因,但是卻一無頭緒。

  到了傍晚時分,我正坐在安樂椅上沉思,電話突然響起來。我走過去,才拿起電話來,就聽到了白素的聲音,她在叫了我一聲之後,突然哭了起來!

  我大吃一驚:「什麼事,發生了什麼意外?」

  白素仍然在哭著,但是她一面哭,一面道:「那班飛機,失事了!」

  我宛若在頭頂被人重重擊了一下,立時失神落魄地道:「那麼,你沒有事?」

  白素嗔道:「你怎麼了?我聽了你的話,沒有搭那一班飛機,怎會有事?」

  她的聲音,聽來有一點發抖,別說是她,就是我,也發覺自己的聲音很不正常,我忙道:「你要是想哭,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哭好之後,立即回來。」

  她一面哭,一面道:「我可以立即回來,但是……我仍然搭飛機回來麼?」

  「當然是,別傻,飛機失事,每兩萬次飛行之中,才有一次,你快回來。」

  「可是……可是上次在東京,兩架飛機就是連接著失事的,我看還是搭船回來的好。」

  女人有時,就是不可理喻的,當女人不可理喻的時候,與之講話,實在是沒有用的,也必須用不近情理的話來對付她。

  所以我道:「你放心好了,如果你要搭的那架飛機會失事的話,那人一定會再警告我的。」

  白素忙問道:「那人是誰?那……救了我的是誰?」

  我道:「你回來再說,你去搭最快起飛的那班飛機趕回來,去和航空交涉,無論如何要替你找到機位,快回來,我等著你通知我搭何班機回來。」

  我放下了電話,心頭實在亂得可以。

  霍景偉的預言,竟然實現了,那班飛機真的失事了!霍景偉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是傳說中那種有著超自然的力量,能夠預見災禍的人?對於能預見災禍的人,有著不少記載,但是從那些記載來看,似乎還沒有一個像霍景偉那樣,可以預見得如此之準確的!

  我不知道這時候霍景偉在什麼地方,雖然我渴望與他交談,但是我卻無法找到他。

  而當我使自己鎮定下來之際,我更發現了一點,我的跟蹤、似乎和霍景偉的預知能力有關的,他不但能預知飛機失事那樣的大事、而且也能預知小事情,他能預知我躲在斜路上的一端在跟蹤他,他也能預知我躲在他汽車的行李箱中,他甚至預知我會向他一拳擊出,所以他能及時避了開去!

  他是一個能預知一切的人,我甚至已想到了他為什麼將才送來的當天報紙,看也不看就撕去,因為報上登載的任何事,他早已知道了!

  但是,我又不禁自己問自己:世上真有那樣的人?可以預知一切的事,可以在一件事還未發生之前,就「看到」或「感到」那件事?

  我在房間中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走得還非常之快,等到電話鈴聲令我靜下來之際,我才發現自己竟那樣走了一個鐘頭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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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化敵為友因參神         
               
               

  而我卻一點也不渾身疲倦,由此可知,在那一小時之中,我的思緒,亂到了何等程度!

  我拿起了電話,仍然是白素的長途電話,她告訴我,她已在機場,飛機在十分鐘之後起飛,也就是說,午夜之前,我可以見到她了!

  在和她通了這次電話之後,我到我熟悉的報館中去坐了一會,有關飛機失事的電訊剛到,那架飛機是撞中了山峰爆炸的,機上所有人無一倖免。

  我離開了報館之後,便直赴機場,在機場等候了相當久,要乘搭的那班飛機,總算準時到達了,當她從閘口中走出來時,我沖向前去,我們擁抱在一起。

  有很多人好奇地望著我們,但是我敢擔保,所有望著我的人之中,沒有一個知道我們夫妻兩人,幾乎陰陽路隔,再也不能見面了。

  而當我將白素擁在懷中之時,我格外感激霍景偉,是他救了我們,我應該答應他的任何要求,不再與他為難才是,我替妻抹拭著她見到我時又流下來的眼淚:「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就是那個警告你飛機會失事的人?」

  「是的。」

  我替她提著行李,出了機場,駕車直向霍景偉的住所駛去,當我駛上斜路,來到了花園洋房的大鐵門前,我發現燈火通明。

  而且,我的車子才一停下來,就看到一個身形瘦而長的人,向外走來。那人正是霍景偉,他顯然是預先知道我們會來了!

  我們下了車,霍景偉已來到了鐵門之前,拉開了鐵門,我們走了進去,我介紹道:「這位是霍先生,這是我的妻子白素,她的性命是你一個電話救回來的。」

  霍景偉聽了我那樣的介紹,臉上卻現出了一個十分苦澀的微笑來,他只是道:「請進來。」

  我們跟著他,一齊走了進去,他並不在客廳中招待我們,而帶著我們,直上三樓,到了他的書房中,一進他的書房,白素便被那隻黑豹標本嚇了一跳。

  我則早知道他的書房之中有著那樣的一隻黑豹的,所以並不感到意外,我道:「我們才從機場來,是特地來感謝你的。」

  霍景偉道:「不必謝我,我在電話中提到的事,你可肯答應麼?」

  我立即道:「當然答應,事實上,我是受了令尊的委託,才對你的行動加以注意的,現在,我可以回絕他,而且絕不跟蹤你。」

  白素並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但是她是一個有教養的女人,決不會在兩個男人交談之際插言的,她只是睜大了眼睛,聽著。

  霍景偉道:「謝謝你,那我就很高興了!」

  我看出他不想和我多談什麼,而我到這來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所以,我望了白素一眼,我們兩人一齊站了起來:「我們告辭了。」

  霍景偉也不加挽留:「好,我送你們出去!」

  他先一步走向書房門口,但是在他到了門口的時候,他卻站定,問:「衛先生,據說,你曾見過許許多多怪異的人?」

  「你可以那樣說,也可以說那只是我想像出來的。因為很多人一提及別的星球上的生物,還在當那只是在科學幻想小說中才存在的玩意兒!」

  「你見過從其他星球來的人,或是高級生物,也有過許多稀奇的經歷,但是你……可曾……」霍景偉猶豫了一下:「可曾見過像我一樣的人?」

  我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對未來的事情有預知能力的人。」

  霍景偉像是被人道中他的隱私一樣,面色蒼白地點了點頭。

  我道:「沒有見過,我看見過怪得不可思議的透明人和支離人,但是未曾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

  霍景偉嘆了一聲,我趁機道:「霍光生,你好像很不開心?其實,一個有了像你這樣的能力,應該覺得十分開心才是的。」

  霍景偉苦笑著,並不出聲。

  他臉上那種痛苦和無可奈何的神情,絕不是做作出來的,而是他的內心的確感到了痛苦。

  我也沒有再問下去,我們之間,呆了片刻,他忽然伸手在我的肩頭上,拍了一下:「明天中午,你到我的醫務所來,好麼?」

  這個邀請,對我來說,簡直是喜出望外的!

  我連忙答應著:「好,當然好。」

  「那麼,明天見,恕我無禮,我不送你們下去了。」

  「別客氣!」我說,和白素一起下了樓,和他分了手。

  到了車中,白素才向我提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來,我將事情的始末,詳詳細細他講給她聽,她聽了之後:「我想,他明天會帶你到那俱樂部去。」

  「我希望如此。」

  「你認為他沒有惡意?」

  「當然不會有惡意,你沒有看出來麼?他雖然有著超人的能力,但是卻一點也不快樂,他甚至沒有一個可以和他談話的人,我想,他幫助過我,我也可以幫助他,我相信他一定有過十分奇特的遭遇!」

  白素靠在我的身上:「如果他真需要幫助的話,那就應該好好地幫助他如果不是他,我們……我們現在怎樣了?」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我忙道:「別去想它了,事情不是已過去了麼」

  我將車子開得快些,白素也不再提起失事的飛機了。

  第二天,中午時分,我走迸了霍景偉的醫務所,一位負責登記的護士小姐用好奇的眼光望著我,那大概是不論用怎樣的眼光打量我,我都不像是一個病人的緣故。

  我走向前去:「我和霍醫生有約,我姓衛。」

  「衛先生,霍醫生吩咐過了,他請你一到就進去。」

  我點了點頭,推開診症室的門,霍景偉抬起頭來:「你來了,我們走吧。」

  我忙道:「你沒有病人了?」

  霍景偉搖頭苦笑:「沒有,我的病人全去找別的醫生了,他們都以為我自己應該去找醫生。」

  我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因為從霍景偉的神情來看,他的心境,實在是陷在極度的愁苦之中,那種愁苦,並不是我不切實際的三言兩語能起到安慰的作用的,所以我反而什麼也不說的好。

  我們一起出了診所,到了車屋中,他才又開了口:「對不起,昨天我打痛了你。」

  我摸了摸後腦,高起的一塊還未曾消退,但是我卻笑著:「不必再提起了。」

  他打開車門,讓我坐進去,他自己駕著車,駛出了車房,一駛到街道上,他就道:「所謂『叢林之神崇拜者俱樂部’,那是因為老頭子對我不正常的行動有懷疑,是我自己捏造出來的,實際上,那地方,只有我一人和一個守門的老頭子。」

  我用心地聽著,保持著沉默。

  他轉過頭,看了我一眼:「你不問我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什麼地方?」

  「那是一個供奉『叢林之神’的地方,也是我崇拜『叢林之神’的……廟堂。」

  這樣的回答,說是深奧莫測,自然可以,但是何嘗又不能說語無倫次?

  我再問:「『叢林之神’是什麼神?」

  「等你到了之後,你就可以看到了。」

  「那麼,你崇拜它的目的是什麼?」

  霍景偉呆了半晌,才道:「你是知道的,我對未曾發生的事,有預知的能力。」

  我忙道:「是,那是一種超人的力量。」

  霍景偉又苦笑起來,他一定時時那樣的苦笑,因為他臉上因苦笑而引起的那兩條痕,已十分深刻,他不但苦笑,而且還嘆了一聲。

  我沒有再出聲,又過了個晌,他才又道:「我崇拜『叢林之神’,就是想它將我這種能力消失!」

  霍景偉的話,不禁令我大大訝異!

  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因為一個人有了對未來的事預早知道的超人能力,那實在是等於他已擁有了全世界,他可以在三四天內,就變成第一巨富,他可趨吉避凶,他可以要什麼有什麼,他應該是最快樂的人,那隻怕是世界上每一個人夢寐以求的一種超人的能力!

  但是,霍景偉有了這種力量,反而不要,要去求那個什麼「叢林之神」,使他這種力量消失。

  那「叢林之神」,是什麼東西?

  我還未問出口,黴景偉又道:「我之所以要請『叢林之神’給我消除這種特殊的能力,是因為我這種能力,就是它賜給我的。」

  我真是越聽越糊塗了,如果我不是確知霍景偉的確有預知能力的話,那我一定將他當作一個神經極不正常的人來看待了。

  我又呆了片刻,才道:「可是……」

  但我的話還未曾說完,他已經道:「到了!」

  我向外看去,看到他將車子轉進了一條彎路,剛才,因為我只顧得和他談話,而他的談話內容,又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是以我完全未曾注意他將車子駛到什麼地方來了。

  這時,我才看到車子已經駛上了山,在駛向一條小路,那條路很窄,很陡峭,在路口就有一道鐵門,掛著「內有惡犬」的招牌,顯然整條路,都是屬於霍景偉的。

  當車來到門口的時候,霍景偉按下車中的一個掣,無線電控制開關的門就自動打開。

  霍景偉將車子駛進去,那時,還看不到有房子,直到駛上的那段斜路轉到了一條較為平坦的道路上,我才看到有一大片整理十分好的草地,和一幢舒服優雅的平房。

  霍景偉將車停在草地之旁,道:「你看這裡如何?」

  我走出車子,四面望了一下,那地方真是幽靜極了,尤其是在第一流的大城市之中!

  我由衷地道:「大好了!這裡實在太好了。」

  霍景偉總算笑了一下,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道:「這裡花了我不少錢,因為我要找一個幽靜的地方來供養『叢林之神’,而如果我的預知能力消失了,我會將它送回去,你如果喜歡這裡,我可以將這所房子送給你!」

  我忙道:「我卻不敢接受這份禮,實在太重了,我……可以知道那『叢林之神’,是由什麼地方來的麼?」

  「它是從巴西來的。」

  「噢,」我並不表示奇怪:「是你上次南美旅行狩獵時帶回來的?」

  霍景偉又蒙上了痛苦的神色:「如果我知道這次旅行會有那樣的結果,我,一定不會去,只是可惜我那時候並沒有預知的能力。」

  我又問:「在巴西的什麼地方?」

  「聖大馬爾塔山,在巴西的中心部分,是亞拉瓜雅的發源地,我想你聽說過?」

  我不禁驚呼了一一聲:「天,那地方,在地圖上不是一片空白,那是真正的蠻荒之境,只怕除了當地的土人之外,絕沒有外人進去過!」

  「你幾乎可以那麼說,那地方,是凶殘無比的獵頭族柯克華族的聚居地,柯克華族有許多分支,都居住在巴西的中心部分,那是世上最不為人所知的神秘地區,其中的一切,全是原始的——我們先別談這些,請先進來,瞻仰一下叢林之神!」

  我的好奇心,已經被他的話逗引到了沸點,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一個極長的故事,所以我耐著性子,不去問他,只是和他一起走了進去。

  在落地玻璃門之前,是三兩級石階,在我們走上石階之際,我看到一個老者,自屋中走了出來,叫了霍景偉一聲。霍景偉道:「這是老傭人,他是看著我長大的,對我很好。」

  他一面說著,一面己移開了玻璃門,走了進去。

  那是一個起居室,布置得很幽雅,牆和地上,全是米色的,色調十分柔和。

  他直向前走去,我自然跟在後面,一直來到了一扇門前,他才站著。

  然後,只聽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希望你看到了室中的情形,不要吃驚。」

  我聽得他那樣說,知道那「叢林之神」,一定在那間房間之中了。

  而他特地那樣警告我,可知那神像,一定十分猙獰可怖。這本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因為我已知道,那神像是他從巴西的蠻荒之地帶回來的,總不能希望他從蠻荒帶回來一尊維納斯神像。

  我道:「我知道了,我不至於那麼膽小。」

  霍景偉道:「我不是說你會駭怕,我是說,你看到了之後會吃驚。」

  他說得一點也不錯,他是一個有預見能力的人,他知道我,一定會吃驚的,而我的確吃驚了!

  那房間中,空無一物,只有在房間的正中,有一很大約五尺高的圓柱,那圓柱大約有一尺直徑,作一種奇異的灰色,很柔和。

  我吃了一驚,道:「這是什麼?」

  霍景偉道:「這就是『叢林之神’。」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霍先生,我希望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

  霍景偉苦笑著:「我寧願是和你開玩笑!」

  我望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便趨前去看那圓柱。我在第一眼看到那根圓柱時,第一個印象便是那是高度工業技術下的產品,因為它的表面,是如此之光滑,它的開頭是如此之標準。

  但是我也想到,那可能是手工的結果,或許那是精工製成的一個圖騰。

  然而,當我來到近處,一面撫摸著它,一面仔細審視它之際,我卻認定了那是工業製品,它好像是金屬的,又好像是一種新的合成膠,我試圖將它抱起來,它十分重。它是一個整體,在它的表面,找不到絲毫的裂縫和駁口,也找不到別的暇疵,它的表面是完整的銀灰色,看來使人感到很舒服。

  我看了足有五分鐘,卻得不出什麼結論,我轉過頭來:「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

  霍景偉道:「自然,在沒有將其中的經過和你講明之前,你是不會明白的。」

  「那麼,請你講一講。」

  「自然,這就是是我請你來的,請出來,這裡連椅子也沒有。」

  我又跟著他走了出去,來到了一個小客廳之中,坐了下來,他自酒櫃取出了一瓶酒,送到了我的面前,那瓶酒的瓶塞都陷了下去,酒色深,瓶口連著一本用三種文字寫成的小冊子,證明這瓶白蘭地酒,是公元八零二年,拿破崙在就任「終身執政」時裝入瓶中的。

  那自然是稀世的美酒,可知霍景偉真的想和我好好談談,不然,他不會那樣招待我的。

  我忙道:「這酒太名貴了,正是拿破崙風頭最盛時候的東西。」

  霍景偉用瓶塞鑽打開酒瓶:「如果拿破崙有預知能力,知道他會被人困在一個小島上而死的話,他一定不會覺得當終身執政有什麼高興。」

  我略呆了一呆,我聽得出霍景偉的弦外之音,是想說預知能力,並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像拿破崙就是,如果他早知會死在厄爾巴島上,他一生之中,還會享有做皇帝的樂趣?

  但是我卻不同意他的看法。

  所以我道:「你的講法很有問題,如果拿破崙有預知能力,他就不會進攻俄國,也不會會打滑鐵盧的那一仗,那樣,他就可以避免失敗了!」

  霍景偉望了我半晌,才緩緩地道:「你似乎還不明白,我是說他有預知的能力,而並沒有說他有改變將來發生事實的力量。」

  我呆了片刻:「我現在明白了,你是說,拿破崙就算有預知能力,他還是一樣要失敗,一樣要死在小島,只不過他早知道這一點而已,對不對?」

  霍景偉點著頭:「對,他就像是在讀歷史一樣,而他自己;就是歷史的主角,你想想,他做人還有什麼樂趣?他等於是在看一部早已看過了幾千遍的電影,一切都會發生,他沒有力量改變,他必須接受一切;他沒有了希望,因為終極的結果,他全知道了,他雖然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但卻和困在小島上無異!」

  霍景偉一口氣講到這裡,才略停了一停。

  我明知道我是不該那樣講的,但我還是說。我道:「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正在那樣毫無樂趣的情形下生活著的?」霍景偉面色灰敗地點著頭:「人生的最大樂趣都是希望,但我沒有希望,我早知道會有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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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沒有明天的人         
               
               

  我不出聲,因為那是難以想像的,而且是十分可怕的一件事。

  霍景偉又道:「人人都有明天,對每一個人來說,明天是新的一天。有許許多多新的事在等待著,而事先他絕不知道,就算他明天要死了,只要他不知道,他今天仍是興高采烈的,但是我……」

  他講到這裡,用手捧住了頭,很用力地搖著,他臉上那種痛苦的神情,越來越甚,終於,自他的遲疑中,掙扎出了一句話來,道:「我是個沒有明天的人!」

  我仍然沒有出聲。

  並不是我不想講話,而是我覺得在那樣的情形下,我根本沒有什麼話可以說!

  霍景偉發出了一連串的苦笑聲,然後才道:「這種痛苦,你是想像不到的,你想想,我現在年紀還輕,本來我有美好的前途,可是現在,對以後的一切,我卻全知道了,我甚至知道我將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什麼時候,停止呼吸,我現在過日子,就像是在看著一張連分類廣告都看了好幾遍的舊報紙,在我的生活之中,找不到任何新的東西!」

  他又停了下來,然後,他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你說預知力量是十分令人羡慕的,但是我親身體驗的結果卻是:那是最最痛苦的事!」

  我直到這時,才想起有話可說來:「你的話也不盡然,你說你無法改變已知的事實,但實際上,你卻是可以的。」

  霍景偉瞪大了眼,望著我。

  我摸著自己的腦後,腫起的那個高塊:「譬如說,昨天在車房中,你能避開我的一擊,那是由於你事先知道我的一擊之故。」

  霍景偉苦笑道:「是的,這一類細小的故事,可以改變,但是我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我就不能使你停止追蹤我,我也不能使我在你的面前,保留我的秘密,我明知那飛機會失事,但我只能在失事前,教一個人或救幾個人,但不能挽回那架飛機失事的命運!」

  我安慰著他:「你能夠在小事上改變自己的遭遇那也夠好的了,從小處著眼,你每一次都可以在馬場上滿載而歸,你可以獲得暴利,你可以盡情享受,來渡過你的一生。」

  「盡情享受!」他無限感慨地重覆著我的話,「請問,一個死囚,在臨刑之前,有什麼心情去享受他照例可以享受的那豐富的一餐?」

  我聽得他那樣說,不禁嚇了一跳:「你……莫非知道自己的死期十分近麼?」

  霍景偉搖著頭:「不!」

  我忙道:「那你為什麼會有臨行刑前的感覺?每一個人都要死的,照你那樣說來,每一個都沒有享受任何快樂的心情了?」

  霍景偉嘆息著道:「你似乎還不明白,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會死,但是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未知數即使是一個極小的數字,也比已知數是一個極大的數字好得多,人所以活著,拚命追求成功,追求享受,追求一切,全是因為人雖然知道會死,但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死!」

  霍景偉其實已解釋得十分清楚了,我也明白了其中道理,那實在很簡單,我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死亡就是一件十分遙遠,根本不值得去為它擔心的事情。但如果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就算死亡是一百年之後,在心理上,便也是一種極沉重的負擔,逼得人無時無刻不去想念它!

  而且,從霍景偉的話中,我也想到,一個對未來發生了一些什麼全都知道的人,生活之乏味,實在是可想而知的事!

  我也不禁嘆了一聲:「那樣說來,你就算能令你的預知能力喪失,也是沒有用的,因為你已經知道一切事!」

  霍景偉道:「我希望的是能夠在使我的預知能力消失的同時,也令得我的記憶,喪失一部分,將這一切,當作一場惡夢一樣。」

  我道:「那麼,你就應該去找一個十分好的腦科醫生,而不應該常崇拜一根柱子。」

  「那不是柱子,」霍景偉急忙分辨:「那是『叢林之神’,是神!」

  我感到他的話十分滑稽,我已看到過那「叢林之神」,那分明只是一根柱子!

  但是我卻不去和他爭辯,我只是又道:「那也一樣沒有用,你應該知道,你是不是能夠使你的預知能力喪失的,因為你現在有預知能力!」

  霍景偉抬起頭來:「是的,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

  霍景偉的話說得十分慢,幾乎是講一個字,便停上一停:「我知道我不能,我將會在有預知能力的情形下死去,我不妨明白地告訴你,我的死法是……我實在忍不住那乏味的日子,我會將我自己的生命,像一張舊報紙那樣,毫不吝嗇地拋去!」

  我大吃一驚:「你會自殺?」

  霍景偉反倒被我的神態,逗得笑了起來:「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拋掉一份新報紙,才是值得奇怪的事,但是我的生命,卻是一份舊報紙!」

  「就算舊報紙,也有重讀價值的。」

  「但是我已讀過千百遍了,我實在覺得太乏味了,真是太乏味了!」我沒有再說什麼,他也不說什麼。

  一片沉寂,我甚至可以聽到我和他兩個人的呼吸聲,然後,在足足五分鐘之後,我才道:「你明知會那樣,又何必再崇拜『叢林之神’?」

  「那是我希望奇蹟出現,雖然我明知那是絕無可能,我要在絕望中掙扎,當我掙扎到難以再掙紮下去時,我就會——」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你且說說探險的故事。」

  「說我遇到『叢林之神’的經過?」

  「是的。」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了,故事的開始,是我們幾個人,想到南美洲去行獵,尋求生活上的一些刺激,我說的那幾個人,是我的好朋友。」

  「他們現在在哪裡?」

  「他們很好,也不知道我發生了意外,因為他們一到了南美,立時被南美女郎的熱情熔化了,他們在巴西的幾個大城市中,有數不清的豔遇,但是卻一點奇遇也沒有,因為他們根本沒有到叢林去。」

  「你一個人去了?」

  「是,我雇了三個第一流的嚮導,和九個腳伕,連我一共是十三個人。」霍景偉苦笑了一下,「十三真是個不祥的數字。」

  我沒有說什麼,霍景偉道:「我們十三個人深入叢林,從偌蘭市出發,溯著亞拉瓜河向上走,第三天,我們便已到了不見天目的叢林中,第五天,一個嚮導死在毒晰蠍之下,三個腳伕被食人樹纏住,拉出來對,已奄奄一息,不及急救就死了。」

  霍景偉在講那段經歷時,他的口氣,十分平淡,敘述也十分簡單。

  但是我卻已聽得心驚肉跳了!

  我吸了一口氣:「吃人樹?」

  「是的,吃人樹!」

  「就像我們平時在蠻荒探險電影中看到的那樣?」

  「當然不是,是一種高大的樹,在樹枝上,有許多藤一樣的長髯倒垂下來,那種長鬚,一碰到有生物經過,例會收縮,將生物吊了起來,在吃人樹上,全是白骨。那種長鬚在擄獲了食物之後,就會分泌出一種劇毒、腐蝕性的毒汁來,那土人死得十分慘。」

  我吸了一口氣:「那地方……實在是魔域!」

  「你說得對,真正是魔域,人置身其中,就像是在一個永遠沒有完的噩夢之中一樣,吃人樹雖然可怕,但是比起以後兩天,又有兩個土人,死在食肉青蠅之下來,那可差得實在太遠了。」

  我的聲音,聽來和呻吟聲已差不多:「食肉青蠅?」

  「是的;嚴格來說,食肉的並不是青蠅本身,而是它的蛆,這種青蠅,有大拇指大小,它有本領將卵產在生物的肌肉之內。蠅在肉內孵化成蛆,蛆就以生物的肉為食糧,那只不過是一夜功夫,當我們發現兩個土人死亡時,他們——」我陡地跳了起來,搖著手,叫道:「別說了!快別說了!那令人噁心!」

  霍景偉用一種奇怪的眼光望著我,過了半晌:「衛先生,我以為你是一個有著各種各樣怪異經歷的人,是不會因為這些憎形而害怕的。」

  我自己也覺得有點慚愧,但是我實在不想聽下去,在那種原始叢林之中,實在是什麼樣怪誕的事都有。

  我道:「你說得對,我有各種各樣的怪異經歷,但是我未曾到過那樣的地方!」

  霍景偉道:「好,那我說得簡單些,等到我們遇到了獵頭族的時候,已只剩下兩個人了,一個是我,一個就是嚮導,幸而那嚮導和酋長是相識的,要不然,我們兩個人的人頭,就會掛在屋簷之下了。我們在獵頭族的村落中住了三天,說出來你或者不信,獵頭族的印地安少女,個個都有世界小姐的美好身材,而且她們,幾乎是裸體的,那真使人留戀。」

  我苦笑了一下,就算他所說的是真,我也決計不相信世人有人為了美色,而甘願冒著食人樹、食肉蠅、毒晰蠍的危險而到那樣的魔域中去的。

  霍景偉又道:「我第一次聽到『叢林之神’,便是在那個部落中,那個部落的一個巫師,宣稱他有預知能力,早知道我們要來,他甚至說出了我們一路上的經過,每一個人死亡的情形,他還說了很多預言,他說明天,在他們村落的北方,有一個人會死於意外,這個人的死,會令得全世界都感到意外。」

  我大感興趣,道:「他說的那個人是什麼人?」

  霍景偉道:「他當時說出了那人的名字,是約翰肯尼迪,我聽得那個巫師的口中講出這個名字來,心中已是十分奇怪,因為那樣的一個未開化的部落中的巫師,是不可能知道美國總統的名字的,當然我雖奇怪,但並不相信他的話,當時,我們幾乎已拋棄了所有的行囊,但是還保留著槍枝和收音機,而第二天,在收音機中,我就聽到了美國總統被刺的報告!」

  他手有點發抖,所以點燃一支菸,也花了不少時間,他吸了幾口煙,才繼續道:「當我聽到了收音機的報告之後,我無法不承認那巫師的確是有預知能力的了,我找到那巫師,去問他為什麼會有那種力量,我當時的想法,和你一樣,認為我如果也有了那樣的力量,那我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我有點急不及待地問:「那巫師怎麼說?」

  「巫師起先不肯說,後來我答應將一柄十分鑲利的小刀送結他——他們落後得還停留在石器時代,他才告訴我。」

  霍景偉驚嘆他說:「巫師說那種力量,是『叢林之神’賜給他的,他還帶我去看『叢林之神’,據他說,『叢林之神’是他的祖先發現的,自從他的祖先發現『叢林之神’後,他們的一家,便世世代代,成了這一族的巫師,有無上的權威,我跟著也爬上了山峰,在一片密林之中,看到了叢林之神。」

  「就是那圓柱?」我問。

  「是的,你也看到過了,就是那……圓柱。它豎立在密林之中,有一半埋在地下,在那樣的地方,密林之中,看到那樣的一根圓柱,這的確使人感到奇怪,那巫師又做著手勢,告訴我,在月圓之夜;將頭放在圓柱之上,就可以獲得預知力量了。」

  我忍不住又問:「巫師的話是真的?」

  霍景偉嘆了一聲:「是真的,那晚恰好月圓,我將頭放在柱上,起初我的眼前出現許多許多夢幻一樣的色彩,像是置身在夢境之中,那時,我已感到有很奇妙的變化,會在我的身上發生,而當我不知在何時站起身子時,我便有了預知的能力,我已經知道我會偷走那『叢林之神’!」

  霍景偉又停了一停:「那是兩天之後的事,我偷偷帶著那嚮導,上了山,將那根圓柱,從地上挖了出來,兩人合力逃了叢林,我給了那嚮導一筆十分豐富的報酬,將圓柱運了回來,而從那時起,我已開始覺得,有預知能力,實在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霍景偉熄了煙,攤著手:「我的經歷,就是那樣,聽來很簡單,是不是?」

  我站了起來,來回踱著,霍景偉的故事,聽來的確不很複雜,但是卻令人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之感。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今晚也是月圓之夜,照你所說,如果我將頭放在那圓柱上……」

  霍景偉忙搖手道:「千萬別試!」

  我心中十分亂,我當然不是想有預知能力,但是那圓柱和月圓,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未曾發生的事,一個人如何能知道?那似乎沒有科學的解釋,即使是抽象的解釋,也難以找得出來!

  我呆了好一會,才問:「那圓柱在月圓之夜,會有什麼變化?」

  「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平時,頭放在上面,沒有什麼感應,但如在月圓,就會使人的腦部,有一種極奇妙的感應,我沒有法子形容得出,而我也不想你去體驗那種感應。」

  我揮著手:「那麼你認為那圓柱是什麼東西?」

  霍景偉呆了一呆,像是我這個問題,令人感到十分意外一樣。我等著他的回答,過了好久,他才道:「那是『叢林之神’,不是麼?」我又好氣,又好笑:「『叢林之神’這個稱呼,是獵頭部族的巫師,才那樣稱呼它的,它當然不是神,怎會有那樣的神?」

  霍景偉反倒覺得我所講的,是十分怪誕的話一樣,反問我道:「那麼,你說這是什麼?它自然是神,不然何以會有那樣的力量?」

  我搖著頭:「當然那不是神,但是我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你沒有試圖將它鋸開來,或是拆開來看看,或是交給科學家去檢查。」

  霍景偉苦笑了起來:「在那樣荒蠻地方發現的東西,交給科學家去檢查?這不是太……可笑了麼?我連想也未曾那樣想過。」

  我道:「但那是值得的,一定要那樣,才能有一個正確的結論,我想去請一批科學家來……」

  我講到這裡,突然停了下來。

  因為在剎那之間,我想到了一點,我想到我去請科學家,實在也沒有用的!

  因為我請來的那批科學家,就算對那圓柱,有什麼結論,那是未來的事而霍景偉對未來的事是有預知能力的,他應該早知道那個結論了。

  而他卻不知道那是什麼,由此可見,請科學家來,也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講話講到一半,突然停止,霍景偉也不覺得奇怪,他只是自顧自地苦笑著:「現在總算好,有一個人知道我的事了。」

  我總覺得他的每一句話中,都充滿了悲觀和絕望,那自然是他一點也覺察不到人生樂趣的結果。

  我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想再去看看那圓柱。」

  「可以的,我在這裡休息一會。」

  我自己一個人走了出去,來到了那根圓柱之旁。除了色澤方面十分奇怪之外,那圓柱實在沒有什麼出色的地方。我試著將頭放在圓柱頂端,微凹進去的那地方,也絲毫沒有異特的感覺。

  我試著將它抱起來,平放在上,來回滾動了幾下,那圓柱一定是實心的,因為它很沉重,但如果它是實心的、又何以會有那樣神奇的力量?

  我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小刀,在那圓柱上用刀切刮著,但是我非但不能割下任何小片。連痕跡也未能留下來,那圓柱是極堅硬的金屬。

  然而,如果是極其堅硬的金屬,那似乎重量又不應該如此之輕!

  我仔細察看了足有一小時之久、才又將之抱了起來,豎放在那裡。

  我不知道霍景偉什麼時候來到房間之中的,我聽到了他的聲音,才轉過頭去,他道:「那究竟是什麼,你研究出來了沒有?」

  我搖了搖頭。

  他道:「所以我說它是神,『叢林之神’。」

  我緩慢地道:「不是,我初步的結論是: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

  霍景偉緩緩地吸進了一口氣,他一定是第一次聽到人那樣講,所以他臉上神情的古怪,簡直是難以形容的,他道:「你真會那樣講!」

  我道:「你是早知我會那樣講的了?是的,那不是地球上的東西,你別覺得奇怪,整個宇宙………」

  我的話還未曾講完,便被他打斷了話頭,他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理論,你的理論是;宇宙是無邊際的,像地球那樣的星球,在宇宙中,不知有多少萬億顆,其他星球中也有高級生物,那是毫無疑問,決計不值得懷疑的事!」

  我點頭:「正是那樣,地球人以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生物,那樣的觀念實在太可笑了,因為地球人甚至根本不知宇宙是什麼,也不知宇宙有多大,地球人對宇宙,還在一無所知的情形之下,怎可以抱定那樣的觀念,去對待整個宇宙?」

  霍景偉道:「我全知道,你還會告訴我,那圓柱可能是許多許多年之際,外太空星球上的生物留在地球上的,那時候,地球上可能還是三葉蟲盤踞的時代,是不是?」

  我正想說那些話,是以我不得不點頭。

  霍景偉嘆了一聲:「對於這些問題,我實在沒興趣,我只是不想我自己有預知的能力!」

  他激動的揮著手,面色蒼白。

  我望了他片刻:「那麼,你還有一個辦法可行,你是醫生,你可以和著名的腦科專家商量一下,替你的腦部進行一腦手術,除去你腦中的若干記憶,或者使你變得愚鈍些!」

  霍景偉苦笑著,我見過他無數次的苦笑,但是卻以這一次最淒苦。

  他問我:「我的預見能力,一直到我死為止,在我死了之後來,又會有什麼事發生,我不知道了,你可知我預見我自己是怎麼死的?」

  我張大了口,但我沒有出聲。

  我自然是在問他,他預知他自己如何死的?

  霍景偉道:「我預知我將死在腦科手術床上,因為我的想法和你的提議一樣,最後我想用腦科手術來除去我的記憶和預知能力,結果,手術失敗,我死了……」

  這一次,連我也為之苦笑起來!

  命運實在對霍景偉開了一個大玩笑,也可以說,那是一個惡作劇!

  霍景偉也知道自己會如何死去,但是他卻一定要那樣做,因為他活得乏味,他想要改變目前的情形,但結果卻換來死亡。

  他無法改變那樣的事實,雖然他早已知道會如此!

  我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了,我只是望著他,他也只是望著我。

  這時,我至少已知道何以他的神情如此之頹喪,也知道何以他總是苦笑了!

  過了好一會,我才道:「那麼,你可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霍景偉搖著頭:「在七十二小時之外的事,我雖然知道,但是對於確切發生的時間,我卻不能肯定,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安慰著他:「其實那是不可能的,你明知會死於腦科手術,你可以不施行手術!」

  「但是我又希望我能夠藉腦科手術而摒除我的預知能力!」霍景偉回答。

  現在那樣的情形,倒使我想起了「夜行人的笑話」來了:有人深夜在街頭遊蕩,警察問他:「你為什麼還不回家?」那人說:「因為我怕老婆罵。」警察又問:「你老婆為什麼罵你?」那人回答是:「因為我深夜不回家!」

  現在,霍景偉的情形,也正好相同!

  又呆了好一會,我才抱歉地道:「我實在很難過,我也不能給你什麼幫助,那真是很遺憾的一件,請你原諒我。」

  霍景偉攤開了手:「我沒有理由怪你的,那是命運的安排,是不是?」

  我甚至不敢去看他,因為我覺得他實在太可憐了!

  他也沒有再說什麼,就駕車送我離開了這幢優美的別墅,我們在市區分了手,我回到家中,將霍景偉的一切經歷,詳細向白素說了一遍。

  說完之後,我不勝感慨:「有很多事,得不到的人夢寐以求,但是得到了之後,卻絕不會有想像中的那樣快樂,反倒會帶來痛苦!」

  白素沒有說什麼,我則繼續表示著我的意見,道:「世上人人都想發財,以為發了財之後,快樂無窮,但真發了財之後,才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想做皇帝的人真當上了皇帝,也會發覺做皇帝也不一定好。哪一個人不想自己有預知能力,但是誰又知道,一個有了預知能力的人,竟是如此痛苦!」

  白素微笑地望著我,她是好妻子,儘管她有時不同意我的見解,但是她卻也很少和我爭執。

  當天,我在十分不愉快的精神狀態下度過,第二天,我突然想到,高明的催眠術,對於增進記憶和消失記憶,有一定的作用,何不叫霍景偉去試一試。

  可是當我想設法和霍景偉聯絡的時候,他卻已經離開本埠了。

  我問不出他的行蹤來,只好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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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難以形容的感覺         
               
               

  事情到這裡,似乎應該告一段落了,但是卻不。

  在足足半年之後,我才又看到了霍景偉的名字,那是一則很短的新聞,刊在不受人注意的地位上,標題是「名醫霍景偉因腦病逝世!」

  霍景偉死了,我連忙看新聞內容,內容說霍景偉因為腦部患病,在瑞士進行腦科手術,就在手術的進行之中,不幸逝世云云。

  霍景偉在腦科手術進行中死去的,那和他在半年之前所預知的,完全吻合!

  看到了這些消息之後,我呆了半晌,著實替霍景偉難過,他已死了,他可能是世上唯一有預知能力的人,但卻明知會死,也希望他的預知能力會消失!

  霍景偉已經死了,事情更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是卻不,一個月之後,我接到一個律師的通知,說我有一筆遺產,是價值相當高的物業,叫我去辦手續轉名,領取一切鎖匙,成為業主。

  當我才接到那樣的通知之際,簡直莫名其妙!

  我還以為是那律師弄錯了,一再拒絕,直到那律師說出了贈與人的名字來,我才明白那是怎樣一回事,那是霍景偉!

  當他在半年多以前,帶我到那別墅去的時候,他曾說過要將那極其優美的房子送給我,當時我也不未曾想到他是當真的,而且還記得!對那幢房子,我自然有興趣,因為那是極之優美的一幢房子,但是對那房子的那根圓柱,我卻更有興趣,是以我連忙趕到了律師事務所。

  等到我辦好了一切手續,離開律師事務所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了。伐的手中、多了一隻牛皮紙袋,袋中放著的是十幾柄鎖匙。

  律師事務所的職員告沂我,屋子事實上是不必用鎖匙,就可以進去的,因為有人看守著,看屋子的人,是霍景偉生前僱用的,叫做殷伯,他不但看屋子,而且還代替霍景偉養狗,那十幾柄鎖匙的移交,只不過是象徵著屋子己換了主人而已。

  那位殷伯,我也是見過的,只不過已沒有什麼特別特別的印象了。

  我離開了律師事務所之後,駕車一道來到了那別墅的大鐵門之前,上次我來的時候,霍景偉是用無線電控制來開門的,我只得停下車,按了幾下喇叭。

  這時天色己相當黑了。

  我才按了兩三下喇叭,門柱上的燈便亮了起來,接著便是一陣犬吠聲,殷伯己走了出來,拉開了鐵門,我駛進去,從車中探出來:「我姓衛,霍醫生將這幢房子送給我了!」

  「我知道,」殷伯的聲音極沉鬱:「霍先生在臨走之前,曾對我說過的。」

  「殷伯,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裡,我會和霍先生一樣待你的。」

  「謝謝你,衛先生。」殷伯彎著腰說。

  我請殷伯上了車,和他一起到了屋子前。走進屋子,我道:「殷伯,請你開亮所有的燈,我想好好地看一看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殷伯答應著,走了開去,不一會,連花園中的水銀燈也亮了起來,全屋大放光明。

  我從客廳中慢慢踱了開去,一間一間房間踱著,想起半年多前、我和霍景偉在這裡相會的情形,實在是不勝唏噓了。

  我在最後,才踱到了那間放著那圓柱的房間之前,意外地,我發現門鎖著。

  在我一間一間房間踱來踱去之時,殷伯一直很有耐心地跟在我的後面,我發現房門鎖著,自然立時轉過頭去望他,殷伯忙道:「這間房間、霍先生說供著神,他一直是鎖上門,不讓我進去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從牛皮袋中取出了那串鎖匙來,一一試著、試到了第六柄,就將門打了開來。

  那房間中自然未曾著燈,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我一推門進來,發現滿屋都是月光,這才想到今大是農曆十五,正是月圓之夜。

  由於我想到了是月圓之夜,我的心中,立時起了一種十分神秘的感覺、我已經按到電燈開關了,但是我手卻又鬆了開來。

  我向房間中央的那根圓柱看去,圓柱依然放在那裡,月光可以照到它。在月光下看來、它的色澤,更是極之柔和,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異狀。

  我慢慢向那圓柱走去,殷伯忽然叫道:「衛先上,你別走過去。」

  我回過頭來:「為什麼?」

  殷伯道:「霍先生曾經告訴我,那是『叢林之神’,每當月圓,它就顯靈,千萬不能走近,今天是十五,你……還是別走過去的好。」

  我笑了一下:「不要緊,你看它不是和平時一樣麼?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殷伯臉上的神情,十分焦急:「衛先生,你別怪我多嘴,這……神……我看十分邪門,霍先生本來好端端的,自從供起了這個神之後,他就失魂落魄,年紀輕輕就死了!」

  殷伯當然不會明白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的,我當然也不會費精神去和他解釋,所以我只是微笑著、仍然向前走了過去。

  我來到那柱旁,伸手去撫摸那柱子。

  當我的手一碰到那柱子之際,我整個人,突然震了一震,在剎那間,我產生了一種難以形容到了極點的,怪異之極的感覺!

  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的,好像那柱子是帶電的,但實際上卻又不是那種觸電的感覺,我只感到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時間中,有什麼東西,從那柱中,傳進了我的身體之內。

  但是傳進我體內的卻比電還要不可捉摸,總而言之,我根本講不出那究竟是什麼感覺來!

  在那極短的時間中,我好像想起了許多事,但是那究竟是一些什麼事,我卻又全然說不出來,那可以說是一種極其混亂,極其不能解的許多怪異的念頭。

  我像是觸電一樣,立時縮口了我的手來,並且向後連退出了三步。

  我那時的臉色,一定十分蒼白難看,是以站在我身後的殷伯失聲問道:「衛先生,你怎麼了?霍先生曾說那神像是……不可觸犯的!」

  殷伯的話,令得我從那極度的怪異之感中,又回到現實中來。

  我使勁搖了搖頭,想弄清楚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卻無法設想,我早已說過,那是混亂之極的一種感覺,就像你做了一個極之怪誕不可思議的夢,在夢醒的時候,或者還可以記得十分清楚,但是到第二天早上,就什麼也想不來了。

  但是我卻可以肯定一點,那便是:如果我要再體驗一下那種怪異的感覺,那麼,我只要再伸手去碰碰那根柱子就可以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殷伯揮了揮手:「這裡沒有你的事了,請你出去。」

  殷怕雖然聽到了我的吩咐,可是他還是遲疑著不肯走出去。

  我又道:「你出去,我要獨自一個人在這裡,在你出去的時候,請你將門關上。」

  殷伯開始向外走去,但是當他來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停了一停:「衛先生,你千萬不要去觸犯那神像……不然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何以會有那麼大的脾氣,因為我從來不是那麼大脾氣的人,我突然大聲呼喝道:「你出去,別來管我!」殷伯給我突如其來的呼喝,嚇了一跳,趕忙退了出去,將門關上,屋中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之所以一定要將殷伯趕出去是因為我已知道了那根圓柱,的確有著一種奇異的力量之故。我不想殷伯也知道這件事、因為那是超乎人的想像之外的,殷伯如果知道了之後,一定駭異莫名,不知會做出—些什麼事來!我定定地望著那圓柱,又慢慢地伸出手去。我那時的情形,就似是將手伸向一個明知有電的物體一樣,當我的手指,來到離那圓柱極近的時候,我要鼓起勇氣,然後才能碰到那圓柱。和剛才一樣,我突然一震,有了一股極之奇異的感覺!但由於這一次,我是有了準備的,和第一次那種突如其來之際的情形不同,所以我比較可以體味那種奇異之感。我感到在剎那間,我的思想,突然靈敏了起來,我想到了許多事。雖然我的手指觸模到那圓柱,仍然是極短的時間,但是在那短短的一剎間,我所想起的事,卻多得連我自己也吃驚。用一句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我的思想或記憶,在那剎間突然變得靈敏了!我呆了片刻,決定將我的手完全放上柱去。我的動作十分緩慢,那是由於我心情緊張的緣故,因為我不知道在我將手全放了上去之後,會有什麼樣的怪異感覺產生。等到我的手完全放到了那圓柱上之後,我突然有了一種被催眠的感覺,我的人已不再站在那間房間的中心,而是在一個虛無飄渺的地方,是在一個十分難以捉摸的境界之中。我也天法知道自已在那境界中幹什麼,我的腦中只是一片混沌,什麼也不能想,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我聽到了一陣電話鈴聲。那陣電話鈴聲、將我從那種失魂落魄的情形之中,拉了回來,我猛地一掙,轉過身來,剛才的一切,如同做了一場夢一樣,而當我「醒」了過來之後,我己聽不到那陣電話鈴聲了,我略呆了一呆,連忙拉開了門,我拉開了門之後,看到殷伯站在門口不遠處,我突然聽不到電話鈴聲,以為是殷伯已在接聽電話了,可是殷伯卻沒有,他站在那裡未曾動過。

  我有點不滿:「殷伯。剛才電話響,你為什麼不去接聽?」

  殷伯睜大了眼望著我,用一種大惑不解的神情道:「沒有啊,衛先生!」

  我更是不滿:「什麼沒有,剛才我明明聽到的!」

  我的確是聽到的,因為那陣電話鈴聲將我從如同被催眠的境界中驚醒過來的,我是實實在在,聽到那陣電話聲的,所以我才那樣責問他。

  可是殷伯卻仍然堅持著:「沒有電話聲,真的沒有,很少人打電話來的!」

  我還想再說什麼,但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電話鈴聲,聽來全是一樣的,但這時,當我聽到了那一陣電話鈴聲之際,我全身都震了一震!

  那電話鈴聲,我認得出來,就是我剛才聽到的那一陣,電話鈴一響,殷伯便走了過去接聽,那證明他的耳朵,一點也不聾。

  那也就是說,他堅持說沒有聽到電話鈴聲,是真的沒有聽到。

  而我,在將手按在圓柱上之際,卻又的確聽到了電話鈴聲!

  唯一的解釋便是:當我聽到那,一陣電話鈴聲之際,聲音是並不存在的,聲音直到現在才來,是在四分鐘或者五分鐘之後。

  而我在五分鐘之前,便已聽到了五分鐘之後的聲音。

  我有了預知的能力!當我推斷到了這一點之際,我只感到全身都有一股極度的寒意!

  我的預知能力是在當我的手扶住了那圓柱之際產生的。現在,當我離開那圓柱之際,我並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也不知道那電話是誰打來的。

  由此可知,那圓柱的確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使人可以有預知的能力!

  我還可以進一步說,當月圓之夜,那圓柱才會有這種神秘的力量產生!

  剛才,我只不過是將手放在圓柱上,便有了那樣的結果,如果我將頭放上去的話,那我一定和霍景偉一樣了!

  我心頭怦怦亂跳著,為了要證明我的論斷是不是正確,我連忙走進了房間中,再度將手放在那圓柱之上。而當我手才一接觸到圓柱時那種茫然的、難以形容的感覺,又發生了!

  我只覺得在似真非真,似夢非夢的境界中,聽到了殷伯的聲音,殷伯在對我說:「衛先生,是你太太打來的電話,請你去聽!」

  我陡地一怔,是白素打來的電話,我當然立即要去聽的,我連忙轉身出去。

  可是我才走出一步,我就呆住了。

  房間中只有我一個人,殷伯並不在房間中!

  但是剛才,殷伯的聲音,卻在我的身前,殷伯決不可能在半秒鐘之內,就在我的跟前消失!那麼我剛才聽到的聲音是——  我才想到這裡,房門推開,殷伯向我走來,道:「衛先生。是你太大的來的電話,請你去聽。」

  那就是我剛才聽到的話;現在我又一字不易地聽了一遍,而且正是殷伯所講的,而殷伯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又正好是在我身前!

  事實上,殷伯只講了一次,但我卻聽到了兩次!

  在殷伯還未曾推門進來向我講話之際,我便已聽到了他的話,或者說,我便已知道了他要講什麼。

  那是預知能力!

  在那剎間,我心緒的煩亂,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但是我還是立刻走了出去。

  我來到電話邊,拿起電話:「素,是你麼?」

  白素道:「是啊,你在什麼地方,在幹什麼?」

  「你是怎知道這裡的電話的?」我問。

  「我知道你到律師事務所去,打電話去查問,律師事務所的人說你到一幢花園洋房去了,是他們將電話號碼告訴我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享?」

  「霍景偉將他的一幢別墅送了給我,我現在就在他的別墅之中,你有什麼事?」

  「有三個人從歐洲來找你,說是霍景偉吩咐他們來見你的,你能立即回來麼?」

  又是和霍景偉有關,我不知道那幾個是什麼人,但是可想而知,他們一定有相當重要的事!

  是以我立時道:「我立即就來。」

  我就下了電話,在那一剎間,我的心中,突然起了一股極度的好奇心。

  我現在從電話中,知道有三個人為找我,是從歐洲來的,但是我卻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來找我究竟是為了做什麼?

  然而,如果我將手放到那圓柱上去呢?我是不是可以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他們來找我的目的?

  這實在是一種十分難以遏制的沖動,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如果我可以未曾見到他們三人之前,就知道他們的身份,和他們來找我的目的,那不是很有趣的事麼?

  所以我立即向那圓柱走去,當我來到那圓柱旁邊的時候,我甚至絕不猶豫,立即將手按上了圓柱,那圓柱的神奇力量,實在是使人吃驚的,我像是被一種極大的旋轉力,轉出了房間……

  我駕車疾駛,我回到了家中,我看到客廳中坐著三個客人,一個人是山羊鬍子的老者,他像是法國人。

  我向他們走去,那時候,我的心中還是明白,那是我預知的事,是現在還沒有發生的。

  也不知為什麼緣故,當我一想到這一點時,我的好奇心突然消失了。我像是一個要在噩夢中掙扎醒來的人一樣,一面我還聽得那山羊鬍子在自我介紹道:「我是史都華教授!」另一方面,我的身子已在不斷搖動,終於,我猛地退出了一步,我的手已經離開了那圓柱,在感覺上,我「回」到了房間中,雖然我明知我其實是一直在房間中,根本未曾離開過。

  我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我匆匆走出了房間,將房門鎖上,駕車回家,當我走進我自己的家的客廳時,我看到三個客人坐著。

  我實在是第一次看到他們,但是他們對我來說,卻一點也不陌生。

  我想向那山羊鬍子直沖過去,先叫出他的名字,他一定會十分驚訝,那麼事情和我預見的就有所不符。但是我還未曾來得及照我想的那樣去做,史教華教授已站了起來,正如我所預見的那樣,他向我伸出手來:「我是史都華教授!」我忙道:「幸會,幸會!」

  史都華又介紹其餘兩位,他指著那神情嚴肅的那個道:「這位是勒根醫生。」我又和勒根醫生握手,第三位果然是法國人,他是歇夫教授。

  當我們重又坐下之後,史都華教授道:「我們四個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我們都認識霍景偉。」

  我點頭道:「是的。」史都華道:「我們也都知道,霍有一種神奇的力量!」

  我又點頭道:「是。」

  史都華嘆了一聲道:「那其實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我們都知道那是事實:霍有預知能力!」

  我第三次點頭,史都華道:「那也就是說,我們四個之間,可以真正地就霍的事而交換意見,相互之間,不必存有什麼隔膜,你同意麼?」

  我第四次點頭,表示同意。

  史都華不再說什麼,望向歇夫教授,歇夫教授的話有著濃重的科西嘉島的口音:「我是一個研究玄學的人,我先得解釋一下,所謂玄學,其實一點也不『玄’,只不過是要弄明白一些還未曾有確切解釋的事情的一門科學而已。」

  史都華進一步解釋道:「是的,例如在兩千年以前,人還不知為什麼會打雷閃電,那時如果有人在研究何以會有雷電,那麼他就是在研究玄學了!」

  我讚賞地道:「說得好,這是對玄學的最好解釋!」

  歇夫很高興:「所以,玄學的研究者,幾乎要具有各方面的知識,才能有研究的結果,我在開始的時候,研究鬼魂,但後來放棄,轉而研究預感,我曾蒐集過許多有預感的例子……」

  我打斷了他的話頭道:「教授,霍景偉的情形,不是預感,簡直是預知!」

  「是,他的情形很特殊,但是清晰的預知,是從模糊的預感進一步衍化而來,我想你一定不反對我那樣的說法?」

  我不表示反對,歇夫又道:「在每一個人的一生中,幾乎都有一次或一次以上的預感,預感到某一件事會發生,而大多數是不幸的事。有的預感,還十分強烈,世紀初,芝加哥大地震發生之前,就有好幾個人,有同樣的預感,當他們有預感的時候,還根本沒有發生地震!而一般來說,人在生物之中、還是預感能力最差的生物,有很多生物的預感能力比人更強。」

  「你說得對,」我接口道:「但是,霍的預知能力,卻不是與生俱來的。」

  「是,」史都華說:「但我們先要研究何以人會有預感,才能進一步去推測,是什麼力量,使得霍有了預知能力的。」

  我沒有再出聲。

  歇夫再道:「人何以會有預感,這實在是一個不可解釋的謎,我們必須將預感和心靈感應分開來,心靈感應固然微妙,但是可以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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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超越光速的理論         
               
               

  我笑了起來,道:「心靈感應也不易解釋。」

  歇夫道:「對,但我們可以將心靈感應歸諸於腦電波的作用。而心靈感應是在甲地發生一件事,乙地的某人知道了,腦電波是無線電波,無線電波的速度和光迎近似,可以在一剎間傳到另一個人的腦中。當然細節不會那樣簡單,但總可以講得通。可是,預感卻不同,預感是對一件還未曾發生的事,有了感覺,那件事根本還未曾發生,如何能被人感到?」

  歇夫的問題提了出來,我、史都華和勒根三人,都答不上來,默不作聲。

  白素也在一旁聽我們的討論,這時,她忽然道:「歇夫教授。如果人在超越光速的速度中進行,那麼他就可以回到過去,或到達未來,超越了時間的限制,對不對?」

  「理論上是那樣,」歇夫回答:「但是愛因斯坦卻已證明沒有東西可以超過光的速度、任何速度以光速為極限、超過光速,物體的重量會變成無窮大,那是一件絕不可能的事。」

  「我想,我想,」白素遲疑著,她的神態和語氣都十分文靜,但是她所講的話,卻是驚異之極,她道:「我想愛因斯坦錯了!」

  「愛因斯坦錯了?」我、勒根醫生和史都華教授三人,不約而同叫了起在。

  白素的臉紅了起來,但是我從白素的臉上神情上可以看出來,她並不認為她自己講錯了,也就是說,她真認為愛因斯坦錯了!

  在我們叫了一聲之後,歇夫突然站了起來,揮著手,神情嚴肅。

  他大聲道:「各位,不要大驚小怪,我剛聽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在玄學之中,是可以允許任何驚人的、違反過去知識的結論的,夫人,請你繼續發表下去!」

  白素的聲音仍然很鎮定:「愛因斯但認為光是最快的,沒有比光更快的東西;我認為他錯了,因為我認為還有比光更快的。」

  「那是什麼?」我們幾個人同聲問。

  「是腦電波!」白素回答。

  我們都不出聲,因為直到現在為止,人對於腦電波,可以說一無所知,「腦電波」只不過是一個名詞而已。

  「正因為腦電波比光快!」白素侃侃而談,「所以人的思想,才能超越時間,所以人才能有預知!不然,就無法解釋何以幾乎每一個人,一生之中都有過預感,預感是超越時間的,而只有超越光速,才能超越時間!」

  白素的那一番話,令得我們四個人聽了之後,都無法反駁!

  我們呆了足足有一分鐘,歇夫才叫了起來:「衛先生,你有一個了不起的太太!」

  他一面叫,一面沖過去,張開雙臂,想去擁抱白素,史都華連忙將歇夫拉住:「歇夫,你不要以為世界上所有的人全是法國人!」

  歇夫的雙臂張開著,他呆了一呆,才放下手臂來,但仍然嚷著:「太了不起,太了不起了!夫人,你的見解,解決了預感之迷!」

  我皺起了眉,道:「教授,你那樣說,未免太過兒戲一些。」

  「一點也不,」歇夫叫著:「除此以外,你還能解釋人為什麼有預感麼?」

  我瞪大了眼,歇夫那樣問我,簡直是豈有此理,我自然不能解釋預感之謎。但是那也絕不能反證白素的見解是正確的!

  我還未曾回答,史都華教授點頭道:「這是一個十分大膽的假定,但是科學的進步,都是從大膽的假定而來的,愛因斯坦自然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但是時代不斷在進步,一定要有一天,打破愛因斯坦的結論,科學才能有更進步的發展!」

  史都華教授的話,我倒是同意的。

  白素翻了我一眼,像是在說別人都同意她的說法了,我反而不同意。

  她又道:「由於霍景偉曾因預知有一次飛行失事而救過我,所以我曾思索過預知能力這件事。預知能力不是人人都有的,但是預感的經驗,卻人人都有,所以我認為腦電波比光快,可以超越時間,但是人的腦電波,一定十分微弱,預感都是十分模糊,不能肯定的,就是因為人類的腦電波力量太弱的緣故。」

  各人都屏氣靜息地聽著。

  我也料不到在那樣的討論中,白素竟然會成了主要的發言人!

  她頓了一頓,又道:「但是一定有一種力量,可以令得人的腦電波加強,如果腦電波像是無線電波,那麼,這種力量,就如同作用於無線電波訊號擴大儀,霍景偉所以有這種預知力………」

  她才講到這裡,我己首先叫了起來:「『叢林之神’!」

  我急急地道:「霍景偉將他的一所屋子給了我,『叢林之神’就在他那屋子中……」

  我將我在那圓柱旁所發生的事,用十分簡單的話,敘述了一遍。

  白素興奮地道:「我的猜想不錯了,那圓柱有一種力量,能使人的電波力量加強,所以才能使人清楚地知道未曾發生過的事!」

  「夫人,」一直未曾開口的勒根醫生這時開了口:「我是腦科專家,在人的腦子之中,其實沒有一個發射電波的組織!」

  歇夫怪叫起來:「醫生,你別希望在人腦中找到一座電台,你是腦科專家,你對人腦究竟知道多少,思想究竟自何產生?記憶儲藏在什麼地方?腦細胞的全部結構怎樣?每一個人的腦在結構上全是相同的,何以各人的思想互異?」

  那一連串的問題,令得勒根面色發青!

  勒根呆了半晌才道:「是,人類對腦的知識,實在太貧乏了。」

  歇夫老實不客氣地追:「那麼就請你不要說腦中沒有發射電波的組織那樣的笑話!」

  勒根點了點頭:「你說得對,教授。」

  史都華己道:「衛先生,帶我們去看那圓柱。」

  我站了起來,我的神情一定十分嚴肅,因為我看到其餘各人的神情,也同樣地嚴肅。

  我們的神情嚴肅,是因為我們的心中,正想著一件可以說還未曾有人想過的事。我們所想的是:有比光更快的速度,而那種速度,存在於人腦。而人的腦電波又可以因為某種力量的感染而達到十分強烈的地步,一到那地步,人就可以有清晰的預知能力!

  想想看,如果那種神秘的感染力量普及了起來,每一個人都有預知力量之後,那將如何?

  那可以說是人類的末日到了,因為在那種情形下,每一個都失去了生活的興趣,人己超越了時間的限制,那不知變成什麼的怪物了!

  那實在是一個無法再深想一層的事!

  我站了起來之後,深深地吹了一口氣,然後道:「我可以帶你們去看那圓柱,各位也可以將手放在那圓柱之上,各位便可以獲得短暫的預知能力——今晚是月圓之夜,我已經試過了,但是,我想各位一定不會像霍景偉那樣的將頭放在那圓柱上的。」

  他們各人都呆了一呆:「不會的。」

  我道:「好,請跟我來。」

  我們一起走了出去,上了我的車子,等到我們又來到了那別墅的門前時,夜已很深了,我按了半分鐘喇叭,才將殷伯按醒,殷伯睡眼矇矓地開了門,車子直駛了進去,停在石階之前。

  一分鐘之後,我們幾個人,已全在那圓柱之旁了。他們(包括白素在內),都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圓柱,是以他們的臉上,都有一種十分奇異的鐘情。

  他們繞著那圓柱,仔細地觀察著,口中則不斷地道:「太奇妙了,真太奇妙了!」

  史都華教授首先抬起頭來「讓我首先來試一試可好?」

  歇夫忙道:「不,讓我先來!」

  我皺了皺眉:「我們不應該像小孩子一樣地爭執,既然是史都華教授先提出,就讓他先試好了,教授,你將手輕輕放在圓柱上,你就會有那種神妙的感覺了,你不必放得太久!」

  史都華點著頭,他伸出手,慢慢地向那圓柱之上,放了下去,他的神情和動作,都十分之莊嚴,真像是他在膜拜什麼神只!

  我們幾個人的神情也很緊張,一起望著史都華,只見他的手,終於按到了圓柱上,在他的手碰到圓柱之前的一剎那,他的動作十分異特,看來竟然像是那圓柱之上,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將他的手硬吸了過去一樣!

  接著,在史都華教授的面上,便現出了一種極度怪異的神情。

  那種神情實在是難以形容的,不像笑也不像哭。和在沙漠之中,因為缺乏水份而渴死的人,臨死之際面上所起的抽搐差不了多少。

  我知道他那時候的感覺,因為我曾經歷過,他那時候,一定如同踏在雲端上一般,他可以親眼「看」到一些事,「聽」到一些聲音,而那些聲音,全是現在還未曾發生,但是將會發生的。

  我們自然無法知道他預見了一些什麼,我們每一個都屏住了氣息,房間中靜到了極點,甚至可以聽到各人腕上手錶行走的「嘀答」聲。

  我們看到,史都華面上的神情,突然之間,他大喝了一聲,身子徒地一震,他的手,也在那一剎間,離開了那圓柱。

  當他的手才一離開圓柱的一剎間,他仍然是茫然的,但是隨即,他顯然己完全清醒過來了。

  我忙問:「教授,你見到什麼?」

  但是史都華教授卻並不回答我,他只是望定了歇夫,歇夫的行動也十分異特,只見他像犯了罪的人一樣,怕別人逼視,他向後退去。

  史都華已厲聲罵了起來:「歇夫,你是一個卑鄙的臭賊,你——」

  他陡地揮起拳來,重重的一擊,打在歇夫的臉上,那一拳的去勢十分沉重,打得歇夫整個人都跌在地上,但是史都華的餘怒未息,又趕了過去,重重地在他的身上,踢了一腳。

  那一剎間發生的事,實在是令得我們每一個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的。

  我和勒根醫生兩人,根本還來不及喝止,歇夫己在地上一個翻身,隨著他的翻身,更驚人的事出現了,他的手中,己握定了一柄槍。

  他近乎瘋狂地叫道:「你們都別動,別以為我不會開槍,你們都別動!」

  史都華教授卻全然不聽警告,仍然向前沖了過去,歇夫一面後退,一面連發了三槍。

  那三槍將史都華的身子射得砰地倒在地上,他的身子在地上滾了幾滾,勉力撐了起來,但是立即又跌倒。我們的耳朵剛被槍聲震得喪失了聽覺之後,恢復了聽的能力,就聽得史都華教授道:「這……就是我剛才看到的……我看到……歇夫……殺……了我!」

  鮮血自他的口角湧出,他才講完這一句,就沒有了聲音!

  史都華死了!

  我連忙踏前一步,但是我的身子才一動,歇夫便已怪叫了起來:「別動,誰都別動!」

  歇夫剛才已射死了史都華,他不會在乎多殺一個人的,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自然只好站立不動。勒根醫生問道:「歇夫,你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歇夫面上的肌肉扭曲著:「那圓柱能使人有預知能力,我要有預知能力!」

  我道:「霍景偉就是有預知能力而死的。」

  歇夫叫道:「那是他,只有他這種蠢才,在有了偉大的預知能力之後,還會感到痛苦,我和他不同,我有了預知能力,就等於有了一切,我會有金錢,有權力,要什麼有什麼!」

  我竭力使我的聲音保持平靜:「歇夫教授,那是你還未曾有預知能力時的想法,當你有了預知能力之後,你就會知道,這種想法,全然錯了!」

  歇夫怒道:「胡說,你再要多口,我立即就殺了你,住口!」

  他手中的槍對準了我,我還想說什麼,但是白素連忙拉了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別再激怒他。

  我實在沒有法子不苦笑!

  我帶他們來看那圓柱,卻會有那樣的結果,這實在是我所料不到的!

  我心想,有預知的能力,終究還是好的,如果我早知會發生那樣的事,那麼我可以不帶他們來這裡,史都華教授或者可以不必送命了。

  但是我又想到,史都華教授不是已在那圓柱上獲得了神秘的預知能力,知道歇夫會殺死他的了麼?但是那又有什麼用?他還不是一樣逃不脫死亡?

  我的心中十分亂,實在不知該怎樣做才好。

  歇夫卻在這時,又大聲吼叫了起來:「你們站著不動,衛太太,你過來。」

  我一聽他叫白素過去,便陡地一怔,喝道:「歇夫,你想做什麼?」

  「我要你太太做人質,那樣,你們兩人就肯為我做事了,過來。」

  白素望著我,我向她點了點頭,白素向他走了過去,歇夫伸手去抓白素的手臂。

  看他的樣子,像是想將白素的手臂抓住,將她的手臂反扭過來,那麼他就可以威協我們。至少是威協我做任何事情了。

  可是,這個心懷不軌的法國人歇夫,卻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他不知道白素的來歷、而他又將白素看來十分纖弱的外表迷惑住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白素的中國武術造詣之高是數一數二的,他更不知道白素是中國幫會史上第一奇人白老大的女兒!

  所以,就在他的手才一碰到白素的手臂之際,白素的手臂,突然一翻,已抓住了他的手腕,緊接著,白素手臂一帶,已將歇夫整個人都拋了起來!

  歇夫連開了兩槍,但是他那兩槍,一槍射到了地板上,另一槍,卻正射在那圓柱之上。

  歇夫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立時趕過去,但是事實上根本不必我趕過去,白素已完成一切了。

  就在他重重地跌在地上之際,白素一腳踏住了他的右腕,另一腳又重重地踹在他的面門之上,令得歇夫怪聲呼叫了起來。

  我所要做的事,只不過是過去將那柄手槍,從歇夫的手中接過來而已,我聽得勒根醫生鬆了一口氣,我將手槍在手中拋了一拋:「你早就說過,我有一位了不起的太太,現在你的話已得到了證明。」

  白素後退了幾步,歇夫在地上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抹著口邊的血,喘著氣:「你們準備將我怎麼樣?」我冷冷地道:「自然是通知警方。」

  歇夫叫了起來:「傻爪,如果你通知警方,那你們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聽我說,照我的計划去做,照我的計划去做,我們都可以成為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最有權力的人!」

  他叫得聲音也有點發啞了,但是我、勒根和白素三人,卻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歇夫喘氣喘得更是急促,他指著那圓柱:「你們聽著,那東西可以使我們有預知能力,我們可以預知一切,我們是世上最超特的人!」

  勒根醫生緩緩地道:「歇夫,霍便曾經是一個超特的人,但是他卻陷於極度的痛苦之中!」

  「他是傻瓜,你們全是傻瓜!」歇夫瘋狂一般,向那圓柱撲去,他雙手緊緊地抱住那圓柱,將他的頭,緊貼在那圓柱頂上凹下去的地方,他的臉整個埋了進去。

  他那種突如其來的舉動,令得我們都陡地一呆,白素叫道:「快拉開他!」

  我和勒根立時走向前去。

  但是,他抱得如此之緊,我們一時之間也拉不開他,我剛想用力在他的後腦之上,擊上一掌時,歇夫已經怪聲叫了起來。

  他那種怪叫聲,是如此之淒厲,是如此之淒厲,令得我和勒根兩人,都嚇了一大跳,我們一起向後退了開去。

  歇夫也在那時,站了起來。

  我們一起向他看去,也都不禁呆了。

  我從來也未曾見過一個人,臉色是如此之難看,而且雙眼之中,現出如此可怖的神色來的。

  他一面搖著手,一面退著開去,口中發出一種十分怪異的聲音來。

  我們都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之間會變得那可怕,但我們也都知道,他看到了什麼,他也有了預知能力,而他所知道的,一定是極其可怖的,我們都不出聲,等著看他進一步的動作,只見他的身子緊緊靠著牆,縮成一團,看來他正在忍受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痛苦!

  我一直只以為有毒癮的人,在毒癮發作之際的神情是最痛苦的,但是現在歇夫的神情,顯然更要痛苦得多,他的身子竭力在縮著,縮成了一團。

  過了好久,他才又慢慢站直身子,他口中叫出了聲音,也可以使人聽出是叫些什麼了,他在叫著:「不要,不要送我進去!」

  我們三人互望了一眼,我問道:「歇夫,他們要送你到哪裡去?」

  我才一問,歇夫便突然住了口,他望著我們,然後用手掩住了臉,我們不但看到他肩頭在不住地抽搐,而且還聽得他發出了一種絕望的哭聲!

  他哭得如此淒厲,以致我們三個人,在聽到了他的哭聲之後,都有一種毛髮直豎之感。

  我大踏步走向前去,拉開了他遮往面的手,大聲喝道:「說!他們要送你到什麼地方去!」

  歇夫的雙眼圓睜著,尖聲叫道:「電椅,他們要送我去坐電椅!」

  一聽到歇夫那樣的尖叫聲,我、勒根和白素三個人,全呆住了。我們也知道歇夫為什麼會有那樣痛苦的神情和那樣淒厲的哭聲了!

  那是因為當他抱住圓柱,將頭放在圓柱上的時候,他己有了預知能力,他預知了自己的死亡!

  那情形和史都華教授是一樣的;史都華教授在將手放在那圓柱上的時候,看到了歇夫會殺死他,而歇夫此際所看到的,則是他被執刑人員拉進了行刑室。

  這當然是很久以後的事,至少是幾個月之後,但歇夫有了預知能力,他已經知道了!

  這判死刑的人,在臨刑之前,自然是極其痛苦的一剎那,但是即使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也只能死一次,所受的痛苦,也只是一次而已。

  然而歇夫卻不同,歇夫已經預知了他自己會被送上電椅,他已嘗到了那一剎間的極度的痛苦,而且,在人被送上電椅之前,這種極度的痛苦,還會不斷地反覆折磨他的心靈!

  這便是有了預知能力的結果!

  我敢說,這時候的歇夫,一定再也不想有什麼預知能力了,而那正是我剛才勸他的,他卻不肯聽,而且,他還因此而謀殺了史都華教授!

  歇夫縮在屋子的一角,他的樣子,使人聯想起一頭偷吃了東西,而被主人抽了一鞭,因而縮在一角,痛得發抖的猴子。

  我嘆了一聲:「我們該通知警方了,史都華教授是十分著名的人物。他死在這裡,事情是決沒有不通過警方而了結的!」

  勒根醫生點了點頭,白素已走出去打電話。

  我和勒根醫生仍然看守著歇夫,我們也不時向那圓柱看一眼。

  但是那時,我和勒根醫生望向那圓柱之際,目光之中,卻已是厭惡多過好奇!

  那圓柱的確可以給人以預知能力,但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一個人。因獲得了預知力而有什麼好結果的,唯一獲益的人,可能只有我一個人:白素由於霍景偉的通知,而逃過了飛機失事。

  白素又走了進來:「警方人員立即就到,吩咐我們不可離開。」

  勒根醫生忽然道:「警方人員來了,我們是不是要提及有關那圓柱的事?」

  我皺著眉:「最好不要提,因為這是提起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事。」

  勒根點著頭,立時向屋角處的歇夫望去。

  我知道他的意思了,我向歇夫走了過去,來到了他的面前,叫了他一聲。

  歇夫抬起頭來望著我,我道:「歇夫,你是看到自己會上電椅的了,是不是?」

  歇夫喘著氣,並沒有回答我,也沒有點頭,可是他臉上的神情,卻已等於在回答我了!

  我又道:「那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是未來要發生的事情,那是你自作自受的結果,你也根本不必打什麼主意來為自己辯護了,我們也都會在法庭上作證,證明你殺死了史都華教授!」

  我的意思是,也不想歇夫講出有關那「叢林之神」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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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七 章 專家研究毫無結果         
               
               

  但是歇夫還未曾回答我,警方人員便已經趕到了。警方人員一到之後,我幾乎沒有機會和歇夫說什麼話,因為歇夫已被警方人員帶走了。

  我們一起到了警局,一直到天明才能離開。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忙於上庭作證,忙子向警方敘述當時的情形,我和勒根都提到了「叢林之神」,但是我們未曾說及那圓柱有能使人預知未來的能力。

  我們只是說,那是霍景偉從甫美洲帶回來的一種當地邪教信奉的圖騰,據說那圖騰有使人預知未來的力量,史都華和歇夫的爭執,就因此而起。

  那根神奇的圓柱,也被帶到法庭去作證物,凶案的審訊十分轟動,每次開庭,法庭之中都擠滿了人,但是我看得出,根本沒有人相信那圓柱會有那種神奇的力量。

  經過了一個多月,陪審員才最後退庭研究,一致裁定歇夫的謀殺罪成立。

  而在整個審訊過程中,歇夫根本沒有說什麼話,他早已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還有什麼可說的?

  歇夫是被送往行刑室處死的,我和勒根在他臨行刑前,都去看他最後一回。

  歇夫已經全然不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個風流瀟灑的法國教授了。他變得和一具骷髏差不了多少。

  而當他帶往行刑室之際,他又高聲叫起來:「不要,不要拖我進去!」

  他不斷地叫著,他的叫聲,和一個多月之前,在那幢別墅的房間中發出來的叫聲一樣、我和勒根兩人,都起了一種不寒而慄之感。我們急離開了監獄之後,勒根醫生忽然站定了身子,問我道:「衛先生,案子已結束了,你應該可以領回那『叢林之神’來!」

  我點頭道:「是的,我可以將它領回,我也正在考慮。領回來之後,如何處理那東西。」

  勒根醫生突如其來地高叫了一聲:「將它毀掉,我說將它毀悼!」

  和勒根醫生相處近兩個月,我已深知勒根醫生決不是一個容易沖動的人,但是此際他的神情,卻是十分沖動,他還大聲問我:「你捨不得麼?」

  我搖著頭:「我不是捨不得,而是很難有辦法能把那東西毀掉,你記得麼?歇夫在亂射槍時,曾有一粒子彈射中那圓柱的。」

  「是,我記得。」

  「事後,我曾察看那圓柱,柱上一點痕跡也沒有。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要毀掉那圓柱,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我不捨得。」

  勒根醫生揮著手:「將它拋到海中去,將它埋到地下去,總之,別再讓人看到它!」

  我道:「好的,我接受你的勸告,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進行。」

  「不,我要回歐洲去了,而且,我再也不願見到那倒霉的東西了,再見了!」勒根醫生伸出手來,和我握了一握,便大步走過對面馬路,伸手截住一輛街車,上了車遠去了。

  我自然明白勒根醫生的心情不怎麼好過,因為他們是三個人一起從歐洲來的,而只有他一個人回去。而且,在這裡發生的事,幾乎是不可思議的,一眼看來只是外表平滑,並沒有任何出奇之處的一根圓柱,竟會使人有預知能力!

  第二天,我和白素一齊,在警方人員的手中,領回了那根圓柱,然後,回到了那別墅之中。

  自命案發生之後,我說什麼也留不住殷伯,是以在那近兩個月的時間中,別墅一直沒有人打理。美麗的別墅就像是美麗的女人一樣,一天不修飾,美麗就會損減一分。此時,我停了車,推開鐵門,看來草地上雜草叢生,我就不禁嘆了一聲。

  我將車子緩緩駛進了進去,和白素兩人下了車、白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也不禁嘆了一口氣。

  白素道:「看來,那……『叢林之神’,實在是不祥之物,至少已有三個人因它而死了,勒根醫生的話是對的,將它拋到海中去算了。」

  我走過去打開了門,屋中的一切,都蒙上了一重塵,我道:「可是我們還未曾明白何以那樣的一根圓柱,會有如此的力量。」

  白素來到了我的面前:「你不覺得這個問題不是我們的知識所能解答的麼?」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還想試一試,再過一個月圓之夜,才讓我決定是不是將之棄去,好麼?」

  白素的面色,在剎那之間,變得蒼白起來。

  女人終是女人,白素敢於聲言愛因斯坦錯了,但是她仍然是女人,因為她相信祥和不祥的兆頭,她連忙搖頭:「別再試了,你已經證明了那絕不是什麼好東西了,不是麼,還試它作什麼?」

  我笑了起來:「可是我們仍然要找出一個道理來,為什麼會那樣?」

  白素又道:「想想史都華和歇夫,你該知道,那東西不會為人帶來什麼好結果。」

  我仍然堅持著:「但是我不是要再試一試,我只不過是將手放在圓柱上而已。」

  白素發脾氣了,自從我們結婚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發脾氣,她斬釘截鐵地道:「不行!」

  她說得如此之堅決,我如果再堅持下去,那麼一定要變成吵架了,所以我攤了攤手:「好,好,那我就不試,但是我卻想設法將那圓柱拆開來——我的意思是剖開來看看,其中究竟有什麼!」

  白素皺著眉:「最好不要去研究它,就將它拋進海中算了!」

  我高舉著手,半認真半開玩笑地道:「我反對!」

  白素望了我半晌,才道:「你說過,這東西要在月圓之夜,才有那種神秘的力量?」

  「是的。」

  「那好,今晚你和我回去,從明天起,你可以研究這圓柱,你有二十八天的時間去研究它,到下一次月圓之前一夜,我要親眼看到它被毀滅!」

  我苦笑著:「你為什麼那麼討厭它?它至少救過你的性命!」

  白素嘆了一聲:「這圓柱是超時代的,它所產生的力量,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類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去解釋它,所以你還是別去碰它的好,除非你想做一個和時代完全脫節的。你該知道,和時代脫節,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不論是落後時代也好,超越時代也好,總之是極度痛苦的!」

  我並沒有再說什麼,因為我完全同意白素的話,她說得十分有理!

  白素在講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而我卻不想你痛苦!」

  我握住了她的手。我們一起離開了那間房,離開之際,我並且鎖上了門,然後,我們一起回到家中,那表示我已經完全同意白素的提議了。

  第二天,我和一家設備良好的金屬工廠聯絡好了,我告訴他們,我有一段金屬,要將之切割開來,在切割的過程中,我要在旁邊。

  本來,一般的工廠,是決計不會接受那樣任務的。但是這家工廠的總工程師和實驗室主任,全是我的朋友。所以他們便答應了下來,約定了我將需要切割的金屬運進廠去的時間。

  我又來到了那別墅之中,當我來到那圓柱之旁時,我第一件事,便是立即將手放在圓柱之上。但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獨自搬動著那圓柱,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幾分鐘,將之送到了工廠,總工程師已經全布置好了,那位總工程師是金相學的專家,當他看到了那圓柱之後後,伸手摸了摸,又用手指扣了扣。

  然後,他抬起頭來望我,他的面色之中,充滿了疑惑:「這是什麼合金?」

  我反問道:「你看呢?」

  他搖頭道:「我看不出來,好像其中有鎳,但是我卻也不能肯定。」

  我只得道:「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想將它切開來,看個究竟。」

  總工程師十分有興趣:「先去試驗它的硬度,準備高速的切割機,讓我來親自操作。」

  那時,實驗室主任也來了,幾個工人將圓柱搬到了實驗室中,我也跟了進去。主任拿了硬度試驗的儀器來,那儀器連同一個高速旋轉的鑽頭。主任拿著鑽頭,在圓柱上鑽去。

  他接連換了好幾個鑽頭。在十五分鐘之後,他抹著汗,搖了搖頭:「你們全看到了!」

  我們的確是全看到了,我們看到的是:鑽頭在那圓柱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總工程師皺著眉,但是我卻有點不明白,我道:「那是什麼意思?」

  主任解釋道:「所有的物質,硬度是以數字來表示的,那便是從一到十,鑽石的硬度是十,剛玉的硬度是九點六等等,可是現在,這種……金屬的硬度超過十,我們不知它的硬度是多少,只知它超過十!」

  總工程師轉過頭來看我:「你是從哪裡弄來這玩意兒的?」

  我嘆了一聲:「這東西的來歷十分古怪,它是從南美洲蠻荒之地的一個叢林之中來的。」

  從總工程師和主任兩人臉上的神情看來,就像當我是「吹牛俱樂部」中「吹牛冠軍獎」獲得者一樣,雖然我所說的是實話。

  我忙又問道:「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無法將之切割得開來?」

  「絕對不能,即使用整塊的鑽石做刀,也不行,因為它的硬度在鑽石之上!」

  「那麼,或者可以將它溶開來?」我問。

  「或者可以!」他們兩人一起回答:「我們不妨試上一試。」

  他又下了一連串的命令,那圓柱在十五分鐘之後,被推到了一隻熔爐之前,那熔爐的溫度,最高可以達到攝氏五千度。

  爐門打開之後,圓柱送了進去,由於世界上還沒有可以耐那樣高溫的透明物體,所以爐中的情形,在溫度加到了最高的時候,是看不到的。在溫度到達五千度之後十分鐘,總工程師下令,減低溫度。

  實驗室主任道:「如果那種金屬能夠耐得住如此的高溫而不熔的話,簡直就是奇蹟了。」

  我苦笑著,並沒有說什麼。

  半小時之後,將門打開,鐵鉤伸進去,將那圓柱帶了出來,那圓柱甚至連表面顏色都未曾起任何的變化!而一般金屬,在經過高溫處理之後,就算不熔化,表面的顏色總會起變化的!

  總工程師和實驗室主任的臉上,現出怪異莫名的神色來,望著那圓柱,他們又測量那圓柱此時的溫度,證明那圓柱的溫度極高。

  總工程師下令技工將那圓柱冷卻,然後,他轉過頭來,對我苦笑道:「這究竟是什麼?我從來也未曾見過那樣的合金!」

  我問道:「你肯定那是合金?」

  「自然,在已知的金屬元素中,沒有一種金屬是具有那樣硬度,而又能耐如此高溫的。」

  我沒有再說什麼,因為在這家工廠中,如果不能將那圓柱切割開來,那就是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將之無可奈何的了!

  我在沉默著不出聲的時候,實驗室主任抬高了頭(他是一個很矮小的人)向總工程師道:「在那樣的高溫下,它都不起變化,我真不明白,它是如何被鑄成為圓柱形的呢?」

  總工程師苦笑著:「整件事,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我也一樣不明白。」

  我跟著苦笑:「真的是開玩笑,是開人類科學的大玩笑。」

  他們兩人都不明白:「什麼意思?」

  我道:「我的意思是,那圓柱根本不是地球上的東西,是從外空來的。」

  他們一聽,先笑了起來:「你又來了!」

  他們是我的朋友,自然也常聽我說起一些怪誕而不可思議的遭遇,所以他們那樣說,乃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反應,但是他們的笑容卻突然斂起了。

  因為事實擺在他們的面前,那圓柱的確不是他們所知道的地球上的任何金屬!

  總工程師將我請到他的辦公室中,在他的辦公室中,他命助手查閱著各種參考書,又和各地的冶金專家,通著長途電話。

  我在他的辦公室中,足等了三小時之久,他才完成了和幾位專家的通話。

  他放下了電話:「世界上第一流的專家,都認為不可能有那樣的合金,你可以將那圓柱留在我們這裡,等他們趕來研究麼?」

  「可以的,」我立即答應:「但是我只能給你二十八天的時間,到第二十九天,我一定要收回來。」

  「那不成問題,時間足夠了!」總工程師也未曾問我究竟為什麼限期二十八天。當然,就算他問我,我也不會回答的。

  我和他們告辭,回到了家中。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每天和這位總工程師通一次電話。我知道,幾個專家,正從世界各地趕來,研究那圓柱。他們連日來廢寢忘食,想研究出一個究竟來。而各種最新的儀器,也源源運到。

  一直到第二十天頭上,我才接到了總工程師的電話,叫我立即到他工廠的實驗室中去。

  我立時出門,趕到了那家工廠。當我走進實驗室的時候,我看到那圓柱放在桌子上,七八個人圍住了它。

  有一具儀器,放在圓柱的旁邊,那儀器正在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響。

  總工程師一見到我,就站了起來,迫:「你來了,我們一直研究到今天,才有了一點發現,那圓柱——那金屬會產生一種波。」

  「什麼波?」我望著那儀器。

  「好像是無線電波,但是那種波的幅度十分大,震盪的頻率十分怪異,我們的儀器還測不出,我們也不知道何以它能夠產生那種類如無線電波也似的波。」總工程師向我解釋著。

  我早已明白那圓往會產生一種波,而且,我還知道這種波,絕不是無線電波,而是速度比無線電波更快,超越了光速和無線電波速的另一種「電波」。那種波,和人的「腦電波」相類似。至少,它們之間,能相互起感應作用,這種波能加強腦電波的作用!

  而每當將近月圓時分,圓柱所產生的那種波,便漸漸強烈,那自然可能和月球磁場的加強有關。又或者、在每月月圓的時候,恰好是在遙遠的外太空,某一星球上這種波的感應最強的時候,所以圓柱在月圓之夜,就產生了那種神奇的力量!

  當然,我所想到的這一切,對我來說,還全是十分模糊的概念。

  我甚至無法用比較有條理的話來表達我這種概念,因為這種概念是超越時代的。我們這個時代,還沒有適當的語言,可以表達這種概念。例如我只能說「這種波」,而說不出那究意是什麼來。我也只能襲用「腦電波」這個名詞,而實際上,「腦電波」可能根本不是電波的一種,可能根本不屬於電波的範疇之內。我呆了好一會,才問道:「那麼,這究竟是什麼金屬,肯定了沒有?」

  總工程師搖著說:「沒有,但是我們曾用金屬透視儀透視過它的內部。它的內部,有另外不同成分的金屬在,對探視波的反應不同,但是我們同樣沒有法子知道那是什麼。」

  我苦笑了一下:「那等於沒有結論了!」

  總工程師道:「是的,暫時沒有結論,但是繼續研究下去,就會有的。」

  我道:「可是你們只有八天時間了!」

  總工程師道:「那不行,你得長期供我們研究下去,你也想弄明白它是什麼的,對麼?」

  我搖著頭:「不,絕對只有八天,在第二十八天,我一定要收回它。」

  「為什麼?」總工程師訝異地問。

  「當然有原因,但是我不能說。」

  總工程師現出很失望的神色來,他向各人表示了我的意見,各人都望定了我。

  我只得道:「很抱歉,真的,我有很特殊的理由,但是又不能和各位說明,在八天之後,我一定要收回那圓柱,一定要。」

  我最後那「一定要」三字,講得十分大聲,那表示我的決心。

  一個人問我:「請問,你準備將它怎麼樣?」

  「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們,實在不能。」我不準備再在實驗室中多耽下去,因為我怕我自己會受不住別人的哀求而改變主意。

  我自然知道,如果我改變主意的話,那麼將會有一連串可怕的事發生。

  任何人,對於有預知力一事,都有極大的慾望,幾乎人人都想自己成為一個先知,知道還未曾發生,而又肯定會發生的事。

  但是事實上,當人有了預知力之後,卻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這一點,是任何想自己具有預知能力的人所想不到的。

  霍景偉未曾想到,歇夫也未曾想到,他們都想有預知能力,但他們在有了預知能力之後,卻在極度的痛苦之中死去,霍景偉更似乎是有意追尋死亡的!

  我已可以肯定地說一句,人活著,有活下去的興趣,就是因為所有的人,根本無法知道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生活的樂趣來自未知,而不是來自已知!

  如果我不在下一次月圓之前,收回那圓柱,那麼必然要有很多人被我所害,而我又決不能在事前向他們說明一切,如果我說了,很多人將會因為想獲得預知力而犯罪,像歇夫教授一樣。

  我轉身走出了實驗室,我還聽到,在我的身後,響起了一片感到遺憾的嘆息聲。

  我回到了家中,將一切情形,和白素說了一遍,白素皺著眉:「那麼,那東西真的不是屬於地球上的了,它是怎麼來的?」

  我搖了搖頭:「誰知道,整個宇宙之中,那麼多星星,窮一個人的一生之力,也不能夠數得盡,怎有辦法探索它們?我們甚至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到達地球的,可能它已來了幾十萬年,它可能是由星球人帶來的,也可能只是儀器發射出來的,我也無法知道它的作用。但是卻可以肯定,它發出來的波,和人的腦電波,是完全相同,而且能產生感應的。」

  白素點著頭:「宇宙中的一切太神奇了。」

  我搖著頭:「其實,地球上的人,根本還沒有資格去談論宇宙的秘奧。想想看,我們連對於自己本身的了解尚且如此膚淺,世界上有什麼人能夠回答『腦電波是什麼’這個問題?」

  白素站了起來,來回踱著步:「也沒有人能切實解釋何以人會有預感。甚至沒有人能解釋得出,何以人會有心靈感應。」

  我握住了白素的手:「人類的科學實在太落後了,被奉為科學先聖的愛因斯坦說光速是最高的,於是一切科學,皆以他這句話為基礎,看來人類的科學要向前大邁進一步,至少得證明愛因斯坦的理論,並不是絕對的真理才行!」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那我們就是先知先覺了!」

  八天之後,我如約取回了那圓柱。

  我向友人借了一艘性能十分良好的遊艇,和白素一起,駛出海,我們駛得十分遠,到了完全看不到岸的時候,我們才合力搬起了那圓柱,將之拋進了海中。

  當海水濺起老高的水花之後,那圓柱便沉了下去,轉眼之間,就看不見了,我們趁機在海上玩了一天,到天黑才回家,等到回到家中,推開窗子,抬頭看去,月又圓了,圓得極其美麗、可愛,想起我們已拋棄了那圓柱,我和白素兩人,都有說不出的輕鬆!

  
(叢林之神...完,請接續看...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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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段故事:風 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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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多年前的一宗事

    各位千萬要記得,小說就是小說,不論小說的作者,寫得多麼活龍活現,煞有介事,但小說一定是小說,絕不會是事實。

    記得這一點,再來看「風水」這篇小說,那就好得多了,就不必去追究這件事發生在什麼時代,什麼地方,更不必花腦筋去追究小說中的人物,是不是真有其人,真有其
事了。

    天氣很好,四頂山轎,在叢山環抱的小路中,不急不徐地前進著。

    山中的「轎子」,其實就是軟兜,坐在軟兜上的人,可以互相交談,那四頂軟兜,兩前兩後,在前面兩頂中坐著的,是一男一女,都已有五十開外的年紀了,從他們的衣
著、神情看來,他們顯然全是富有的人。

    而在後面的那兩個人,都是四十上下年紀,一個白淨面皮,一表斯文,穿著一件綢衫,另一個,樣子卻說不出來的古怪,細眉細眼,五官像是攢在一起,一件藍竹布長衫
,已洗得發白了。

    坐在前面軟兜的那男子,不住轉過頭來問著:「兩位看這一帶怎麼樣?」

    那兩個人,都緊皺著眉,一聲不出,他們像是根本未曾聽到那人的問話,只是留心地四面張望著。藍天白雲,襯著碧綠的山巒,在山腳下,還有一條水如碧玉的河流流過
,這裡的確是風景極其秀麗的地方。

    但是,這四個人,卻並不是為了欣賞風景而來的,他們是來看風水、找墳地的。

    前面的一男一女,是一雙夫婦,他們是縣中的首富,經商租田,富甲一方,提起河西山地的李家,無人不知。李家在縣中的大屋,和河西的數百頃良田,全是遠近知名的
,現在,向前望去,連綿幾座山頭,也全是河西李家的產業。

    李家傳到了李恩業這一代,半農半商,更是財源廣進,李恩業的父親,死了兩天,因為沒有找到理想的墳地,是以未曾下葬。

    而在後面兩個軟兜中的那兩個人,那容貌古怪的叫楊子兵,一表斯文的那個,叫容百宜,兩人都是省城著名的堪輿師,是李恩業特地從省城重金禮聘前來的,軟兜抬著他
們四人,已經走了一個上午,可是那兩位化了幾百元大洋請來的堪輿師,卻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李恩業已經很不耐煩了,他不斷地回過頭來發問,在他看來,那兩個著名的風水先生,如果老是不開口的話,那麼他就白費了那筆錢了。

    軟兜繼續向前抬著,突然之間,兩個風水先生一齊叫道:「向左拐!」

    李恩業一聽得他們開了金口,喜不自勝,忙道:「向左拐,向左拐!」

    軟兜穿過了一片竹林,到了一個小山坡上,兩位風水先生又齊聲叫道:「停!」

    抬軟兜的八名壯漢,一起停了下來,兩位堪輿師,楊子兵和容百宜,一起跨出軟兜,掀開了他們一直捧在手中的羅盤上的布,仔細地查勘起來。

    李恩業夫婦抹著汗,在一旁等著,看到兩個風水先生的神情,如此莊重、嚴肅,他們就是心急想問,也不好意思開口了。

    幾個抬軟兜的壯漢,早已在地上坐了下來。他們足足抽了三袋旱煙,才看到容百宜和楊子兵兩人,吐了一口氣,抬起頭來。

    他們抬起頭來之後,容百宜道:「楊翁,你先說!」

    楊子兵卻道:「容翁,你先說!」

    李恩業實在有點不耐煩了,他聽得兩人還在客氣,忙插口道:「兩位全是名家,誰說也是一樣的!」

    楊子兵一笑:「看來我和容翁所見相同,容翁,你說可是?」

    容百宜道:「正是!」

    李恩業急道:「這裡究竟怎麼樣啊?」

    楊子兵咳嗽了一聲,道:「這裡喚著鯨吞地,山谷對河川,盡得地利,俯視百源,上抑四方,東南兩邊隱隱含有紫氣蘊現……」

    楊子兵才講到這裡,李恩業已是歡喜得手舞足蹈,在一旁的李夫人也插嘴道:「要是先人葬在這裡,後代又會怎樣?」

    容百宜道:「鯨吞鯨吞,顧名思義,財如水湧,盡入我口,而且綿綿不絕,子孫享用無窮!」

    楊子兵也道:「這是罕見的佳穴,頭東腳西,李翁可不必猶豫了!」

    李恩業的高興,這時卻像是打了一個折扣,他支唔了一下:「還求兩位再到別地去查勘一下。」

    楊子兵奇道:「李翁,夫復何求?」

    李恩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兩位莫求我貪心,論財,李家不是誇口,不論子孫如何不成器,只怕十代八代還敗不完,我想,李家世代未曾出過縣門,雖然有財,
然而無勢,兩位可明白了?」

    楊子兵和容百宜兩人一聽,皺起了眉,半晌不語,李恩業又道:「我也不想李家出皇帝,出總統,只求李家子孫之中,能有省長、督軍,於願已足,不求富,但求貴!」

    楊子兵和容百宜兩人,默默地聽著,一面聽,一面雙眼,卻一齊望向山崗下,一個隆起的高地。那高地一片光亮,泥色紅赤,四周圍有一圈松樹,可是那一圈松樹,像是
都曾遭過雷殛,樹枝半焦,都只有五六尺高。

    李恩業看到兩個風水先生望著那高坡不出聲,忙道:「莫非也是佳穴?」

    楊子兵和容百宜兩人,都點了點頭。

    李恩業忙道:「可是能令後代顯貴?」

    楊子兵道:「何止顯貴,簡直非同凡響,來,我們去仔細看看!」

    這一會,四個人不坐山兜了,都撩起長衫,向下走了過去,只有兩個抬軟兜的壯漢,怕老爺或是夫人萬一走不動了,要他們抬,所以抬著軟兜,跟了下去,不一會,便來
到了那光禿的土坡之上!

    兩位風水先生,又擺好了羅盤,校勘了半晌,忽然齊聲歎了一口氣,李恩業立時又緊張了起來,只見兩位風水先生互望了一眼,容百宜道:「天下將有大亂乎?」

    楊子兵點頭道:「若無大亂,又怎會讓我們發現了這塊血地?」

    李恩業忙道:「兩位此言何意?」

    楊子兵道:「李翁,這幅地,是天地間血氣之所沖,煞氣之重,天下無雙,上天也有鑒於此,你看,周圍的樹,曾數遭雷擊,但是雷擊一次,血氣便重一次,我勸你別葬
這裡了!」

    李恩業忙道:「若能令後代顯貴,煞氣自然也重在他人頭上,與我何干!」

    李恩業一面說,一面看容百宜,像是希望容百宜說幾句好話。

    容百宜卻歎了一聲:「李翁,若是執意要將先翁葬在這塊血地上,那麼,令郎顯貴可期,可至位極人臣,天下皆知……」

    容百宜說到這裡,李恩業已樂得手舞足蹈了起來,可是容百宜卻又歎了一聲:「只是這塊地,煞氣實在太重,李翁還宜三思!」

    李恩業搔著頭:「容翁什麼意思?」

    容百宜道:「只怕這一帶,生靈不免塗炭了!」

    李夫人是書香門第出身,她在一旁接上了口:「一將功成萬骨枯,那是一定的了,除此之外,可還有什麼不好的麼?」

    楊子兵和容百宜兩人,又在那高坡附近,踱了一遭,連連道:「氣數,那真是氣數,李翁若執意要將先翁葬在這塊地上,還宜多行善事,以消彌煞氣於無形!」

    這時,李恩業夫婦兩人,聽得省城來的兩名堪輿師,說這裡的風水如此之好,一將先人葬下去,就發在他們的兒子,可以大貴特貴,早已喜得忘其所以,楊子兵和容百宜
後來所說的那一番話,他們也未曾聽進去,李恩業已一疊聲吩咐道:「快回家去!」

    四頂軟兜,抬下山來,到日落時分,就回到了縣城之中,當晚,擺宴款待兩位堪輿師,李恩業將他六個兒子,一齊叫了出來相陪。

    李恩業的大兒子,已經十九歲了,小兒子卻還在襁褓之中,席間,李恩業問道:「兩位看看,先父葬在那塊血地之後,大顯大貴,落在那一個犬子身上?」

    容百宜和楊子兵兩人,仔細地端詳了李恩業的六個兒子,但是他們卻並沒有說什麼,李恩業一再催促,他們才道:「相地是我們所長,相人卻非所長,反正李翁令郎之中
,必有出人頭地者在,李翁大可放心。」

    李恩業找到了佳穴,也了卻喪父之痛,這一席酒,吃得盡興而還,兩位堪輿師,也各自大醉,由家人扶著,回到了客房之中。

    扶著楊子兵回去的一個僕役,正是日間曾經抬著軟兜上山的一個壯漢,那壯漢將楊子兵扶到了房中,絞了一把熱熱的手巾,讓楊子兵抹了臉,等到楊子兵酒略醒了一兩分
時,那壯漢突然向著楊子兵跪了下來。

    這一來,倒將楊子兵嚇了一跳,忙道:「咦,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那壯漢仍然跪在地上:「楊先生,小人有一事相求,務請先生答應。」

    楊子兵帶著醉意,笑道:「我除了看風水,什麼也不會,沒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那壯漢道:「楊先生,日間你所說的那幅鯨吞地,東家不要,小可老父新喪,還未落葬,小可世代與人為僕,窮得連唾沫都是苦的,只想發一點財,求楊先生指點小人一
二!」

    這時候,楊子兵的酒像是醒了許多,他剔亮了燈,把燈移近跪在地上的那壯漢,仔細向他端詳了半天,才長歎一聲:「這真是天命了,你起來,起來!」

    他一面說,一面扶著那壯漢站了起來:「那鯨吞地,朝葬夕發,但是落葬之際,不可有棺木,卻要赤葬,免阻財源,你連夜包著屍體,掘坑將死人葬下,不可聲張,也不
可說是我教你的!」

    那壯漢一聽,喜不自勝,又爬在地上,叩了三個頭,轉身要走。

    他走到門口,又被楊子兵叫住:「你剛才有事求我,我也有事求你!」

    那壯漢搔頭道:「楊先生,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楊先生道:「不是我要你幫,你要記得今晚之事,異日你大富之後,莫忘善待我楊家的子孫!」

    那壯漢傻愣愣地笑道:「我會大富?我只想自己不要再做別人的奴僕就可以了!」

    楊子兵揮手道:「你去吧,記得今天的話,我就感盛情了!」

    那壯漢走了出去,來到了城牆腳下的一所破屋中,他父親的屍體,只用兩條草蓆概著,那壯漢帶了一柄鏟子,負著他父親的屍體,出城,上山,連夜將屍體葬在那個小山
坪上。

    這件事,除了他和楊子兵之外,可以說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李恩業在第二天,就請楊子兵和容百宜兩人,擇了吉日,就揀了那塊血塊,隆而重之,將他的父親,葬在那幅光禿的、血紅的,四周全是遭過雷擊的松樹的高坡之上,為
了要子孫大貴,他並不營墓將紅土蓋上,只是造了一圈石牆,將高坡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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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靠風水成了巨富

    要見到陶啟泉,真不是容易的事。

    陶啟泉是東南亞的第一豪富,擁有數不盡的產業,他每一天的收入,就是一個極大數字,他一直是人們口頭談話的資料,他也可以說是一個極其神秘的人物,有幾個美國
記者,曾報導他的生活,說是任何一朝的帝王,生活都沒有陶啟泉那樣奢闊。

    當我來到陶啟泉居住的那所大廈之前時,我深覺得,那幾個美國記者的話,一點也不誇張。

    汽車迤邐地上了山,回頭望去,整個城市,有一大半已在眼底,汽車駛進了一重自動開關的鐵門,又駛進了一重同樣的鐵門,在眼前的,是一個極大的人工湖。

    那人工湖的湖水清澈,湖的兩岸是山峰,山上有水沖進湖中。有一座九曲橋,通向湖中心,湖中心有一座亭子,清澈的湖水中,可以看到兩尺來長的金鯉魚在游來游去。

    汽車沿湖駛著,我看到了一道清溪,向前流去,溪水不深,溪底全是五色的石卵,溪水一直通到一座古色古色的建築物之前,繞著那建築物打著圈,又流過一個大花園,
然後流回人工湖中。

    那所大宅的正門,有五六級石階,汽車就在石階前停了下來。

    汽車一停,一個西服煌然,氣度非凡的中年人,便走下石階來,那位穿制服的司機,已經替我打開了車門,我走出了車子。

    那中年人趨前,和我握手,我曾經和這個中年人見過幾次,他是一家大銀行的董事長,是本市數一數二的銀行家,不知有多少人要仰他的鼻息。

    但是,在陶啟泉的「行宮」中,他卻只能擔任迎接客人的角色,陶啟泉是如何財雄勢大,也於此可見一斑了!

    我和他握著手:「楊董事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楊董事長握著我的手:「陶先生正在等你啦!」

    我和他一起走上了石階,踏進了大廳。

    我一踏進大廳,便不禁呆了一呆,腳下織出整個十字軍東征故事的大幅波斯地毯,幾乎使我捨不得就此踏下去,要形容大廳中的華麗情形,實在是多餘的,它只能使人深
深地吸著氣,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楊董事長道:「請跟我來!」

    我吁出了一口氣:「董事長,我和陶先生素不相識,也想不出我們之間,有什麼共通之處,他特地請人來邀請我與他會面,究竟是為了什麼?」

    楊董事長笑了笑:「衛先生,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雖然掌握著一些實力雄厚的銀行,但是你一定知道,我只是他的下屬。」

    我明白楊董事長所說的是實話,所以我也沒有說什麼。那所巨宅雖然是中國式的建築,但是裡面的一切設備,全是現代化的。

    我跟著楊董事長,來到了一座雕花的桃木門之前,那扇門打了開來,裡面是一間極其舒適的小客廳,我和楊董事長,一起走了進去。

    我剛要坐下,門又自動關上,我覺得那「小客廳」像是在向上升去,我吃驚地望著,楊董事長道:「陶先生在三樓等你!」

    原來那是升降機,我卻將它當作小客廳了!

    門再度打開,我和楊董事長走了出來,那又是一個大廳,它的一面,全是玻璃的,望出去,全市的美景,完全在眼底。

    楊董事長帶著我,來到了另一扇門前,他剛站定,門就自動地移了開來,我也聽到了一陣「沙沙」的聲音,我定睛向前望去,又呆了一呆。

    那是一間極大的房間,整間房間的面積,我一瞥眼看過後的估計,大約是五百平方公尺。

    這間房間,我只能稱之為「遊戲室」,因為整間房間之中,搭著迂迴曲折的電動跑車的軌道,一輛紅色的跑車,正在軌道上飛馳,在一張控制台之前,坐著一個兩鬢已有
白髮,但是卻精神奕奕的中年人,他正全神貫注地在控制著那輛跑車。

    在那輛跑車轉了個急彎,又駛在直路上時,他鬆開了按住電掣的手,抬起頭來。

    就算他剛才未曾抬起頭來,我也知道他是誰了。

    他就是世界著名的豪富陶啟泉!

    他並不是舊式的商人,而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大企業家,他本身有著兩家著名大學的經濟學博士的銜頭,可以說是二十世紀中出類拔萃的人物之一。

    他抬起頭來之後,站了起來,楊董事長忙趨前一步:「陶先生,客人來了!」

    陶啟泉的樣子,極夠風度,像是他天生就是要別人奉承、聽他命令的那種人,他略揮了揮手,那個大銀行家的董事長立即退了出去。

    他對我倒很客氣,走過來,和我握手:「衛斯理先生麼?久仰!久仰!」

    我自然也客氣一番,在客套話說完了後,似乎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陶啟泉有點神思恍惚地指著玩具跑車的控制台:「你對這東西有興趣嗎?我們一起來玩玩?怎麼樣?」

    我還沒有回答,他又發表議論來:「別看這只是玩具,其中也很有道理,應該快的時候快,應該慢的時候就要慢,不然,它就出軌翻車了!」

    我耐心地聽著,雖然我的心中已經很不耐煩,而我一直認為掩飾自己內心感情,是一件虛偽的事,所以,儘管在我面前的是陶啟泉那樣的大人物,我還是不客氣地道:「
陶先生,你輾轉托了那麼多人,要和我見面,不見得就是為了要和我玩電動跑車吧!」

    陶啟泉愣了一愣,顯然,他不是很習慣於那樣的搶白,雖然我的話,其實已是客氣之極了。

    我看到他搓了搓手,一時之間,像是不知該如何回答我才好,楊董事長在一旁,顯然想打圓場,但是他除了發出兩下乾笑聲之外,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當時的氣氛,多少有點尷尬,但是我仍然不出聲,陶啟泉這樣的大人物,忽然托了我的幾個朋友,表示要和我見面,那一定是有極其古怪的大事,我自然不願將時間浪費
在電動跑車上。

    我等了大約一分鐘,陶啟泉才毅然道:「自然,你說得對,我有話對你說。」

    「請說!」我單刀直入地催促著。

    陶啟泉又搓著手,這是他心中為難的一種表示,我不知道富甲一方的陶啟泉,心中究竟有什麼為難的地方,而且,我這個與他可以說是毫無相干的人,他為什麼又要來找
我?

    我心中在疑惑著,陶啟泉已道:「來,到我的書房中去坐坐,我們詳細談談!」

    他一面說,一面已向前走去,房門是電子控制的,人走到門前,門就自動打開,我們三個人,踏著厚厚的地毯,又進了電梯,電梯升到了頂層,經過了一個連頂都是玻璃
的廳堂,那廳堂兼溫室,培植了至少一百種以上的各種各樣的蘭花。

    然後,才進了陶啟泉的書房。書房的陳設,全是古典式的,我們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坐了下來,然後,陶啟泉按下椅子靠手上的控制鈕,一輛由無線電控制的酒車,自動
移了過來。

    等到每人一杯在手之後,話盒子便容易打開了。自從出了遊戲室,一直緘默不開口的陶啟泉,忽然向我問了一句話:「衛先生,你相信風水麼?」

    那句問話,非但是突兀之極,而且,可以說是完全莫名其妙的。

    不論我怎麼猜想,我也不會想到,陶啟泉和我談話的題目,會和「風水」有關,所以,一時之間,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反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風水。」陶啟泉回答我。

    我仍然不明白,心中充滿了疑惑,同時,也有多少好笑,我道:「為什麼你要這樣問我,你相信嗎?」

    陶啟泉卻並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只是道:「衛先生,我知道你對一切稀奇古怪的事都有興趣,所以才請你來的。」

    我有點諷刺地道:「和我來討論風水問題?」

    陶啟泉略呆了一呆,出乎我意料之外,他在一呆之後,竟點頭承認道:「是的!」

    我忙道:「陶先生,我怕你要失望了,雖然我對很多古怪荒誕的事都有濃厚的興趣,但是我認為風水這件事,簡直已超出了古怪荒誕的範疇之內,也不在我的興趣和知識
範圍之內!」

    陶啟泉忙道:「別急,衛先生,我們先別討論風水是怎麼一回事,你先聽我講一件五十年前發生的,有關風水的事可好?」

    我笑著:「陶先生,講故事給我聽,可不怎麼划算,因為我會將它記下來,公開發表的。」

    陶啟泉卻灑脫地道:「不要緊,你儘管發表好了,不過,請你在發表的時候,將真姓名改一改。」

    陶啟泉既然那樣說,我倒也不好意思不聽聽他那五十年前的故事了。

    而且,在陶啟泉未講之前,我也已經料到,他的故事,一定是和風水有關的。

    我料得一點也不錯,陶啟泉講的故事,是和風水有關的,那就是文首一開始記載的,李恩業、楊子兵、容百宜到山地中去找佳穴的事。

    我盡了最大的耐心聽著,使我可以聽完那種神話般的傳說的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沙發柔軟而舒適,佳釀香醇而美妙。

    但是,當我聽完了陶啟泉的故事之後,我仍然忍不住不禮貌地大笑了起來。

    陶啟泉吸了一口氣:「衛先生,別笑,我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我笑著:「請繼續說下去。」

    陶啟泉道:「我在剛才提到的那個連夜去求楊子兵指點的壯漢,他姓陶,就是我的父親。」

    我直了直身子,奇怪地瞪著陶啟泉,我還想笑,可是卻笑不出來了。

    陶啟泉繼續道:「現在你明白了,葬在那幅鯨吞地中的,是我的祖父。」

    我略呆了一呆,才道:「我明白了。」

    陶啟泉再繼續道:「我父親葬了祖父之後不久,就和幾個人,一起飄洋過海,到了南洋,他先是在一個橡膠園中做苦工,後來又在錫礦中做過工,不到三年,他就成為富
翁了,他在南洋娶妻、生子,他只有我一個兒子,而我在學成之後,就繼承了他的事業
,直到今天。」

    我吸了一口氣道:「陶先生,你認為令尊和你事業上的成功,全是因為幾萬公里之外的一塊土地,葬著你祖父的骸骨所帶來的運氣?」

    陶啟泉並沒有正面回答我這個問題,他只是道:「我父親在世時,曾對我講過當年的這件事,不下十次之多,所以我的印象,十分深刻!」

    我卻不肯就此放過他,我又追著問道:「這件事,對你印象深刻是一回事,你是不是相信它,又是一回事,你是不是相信它?」

    陶啟泉在我的逼問之下,是非作出正面答覆不可的了,他先望了我片刻,然後才道:「是的,我相信!」

    我撳熄了手中的煙,笑道:「陶先生,據我所知,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

    陶啟泉又在顧左右而言他了,他道:「這位楊董事長,就是名堪輿師楊子兵的侄子。」

    我笑道:「對了,令尊曾答應過楊先生,照顧他的後代的。」

    陶啟泉皺著眉:「你似乎完全不信風水這回事,但是你難道不認為,陶家能成為巨富,是一個奇跡麼?」

    我道:「是一個奇跡,但是這個奇跡是人創造出來,而不是什麼風水形成的。」

    陶啟泉不出聲,楊董事長的臉上,更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但是他卻沒有開口,顯然他在陶啟泉的面前很拘謹,不敢放言高論。

    我又道:「如果說風水有靈,那麼,李恩業的兒子,應該出人頭地了,他是誰?我想如果他大顯大貴,我應該知道他的名字!」

    我在那樣說的時候,是自以為擊中了陶啟泉的要害的。陶啟泉的祖父,葬在那幅所謂「鯨吞地」上,使他發了家,那麼,李恩業的父親,葬在那幅煞氣極重的血地上,他
也應該如願以償了!

    如果李恩業的後代,根本沒有什麼顯貴人物,那麼,風水之說,自然也不攻自破了!

    我在說完之後,有點得意洋洋地望定了陶啟泉,看他怎樣回答我。

    陶啟泉的神情很嚴肅,他道:「當晚,上山勘地回來,李恩業曾將他六個兒子叫出來,向容百宜和楊子兵兩位先生,說是將應在何人身上,兩人都沒有回答,因為那是天
意,人所難知。後來,才知道是應在當時只有十二歲的那三兒子身上。」

    「是麼?」我揚了揚眉:「他是誰?」

    陶啟泉的聲音,變得十分低沉,他說出了一個人的名字來。

    無論如何,我是無法將這個人的名字,在這裡照實寫出來的,當然,這個人其實也不姓李,因為李恩業的姓名,也是早經轉換過的,我無法寫出這個人的真實姓名來,而
且也無此必要,因為他和整個故事,並沒有什麼關係。

    那是一個人人皆知的名字,我敢說,一說出來,每一個人必然會「哦」地一聲。

    而當時,我也是一樣,我一聽得陶啟泉的口中,說出那個名字來,我立時震動了一下,張大了口,發出了「哦」的一聲來。

    接著,書房之中,靜得出奇。

    凡是對近代史稍有知識的人,都知道這個人,他豈止是大顯大貴而已,簡直就是貴不可言。

    陶啟泉首先打破沉寂,他道:「你認為怎麼樣,或許你會認為是巧合?」

    我苦笑了一下,我無法回答了。

    陶啟泉說得對,我心中,真認為那是巧合。

    可是我可以認為那是巧合,我卻沒有辦法可以說服陶啟泉也認為那是巧合!

    陶啟泉又道:「李家後來的發展,和我家恰好相反,本來是太平無事的縣城,突然兵亂頻頻,李家偌大的產業,煙消雲散,李家全家,幾乎全都死了。只有那第三個兒子
,出人頭地,成了大人物。你知道,李恩業求子孫貴,真的貴了,可是貴在那種情形之下,只怕李恩業是絕對想不到的。」

    他搖了搖頭,也感到造化著實有點弄人。

    我又呆了片刻,才又道:「好了,以前的事已經說完了,現在又有了什麼變化?」

    陶啟泉道:「你對這件事已多少有點興趣,那我們可以談下去了,我先給你看幾張照片。」

    他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了幾張放得很大的照片來,一張一張遞給我。

    當他將照片遞給我的時候,他逐張說明,道:「這就是那幅鯨吞地,你看風景多美;這一幅,就是那塊血地,四周圍雷殛的松樹全在,可惜當時沒有彩色攝影,不然,你
會看到,那土崗幾是朱紅色的。」

    我只是草草地在看著那些照片,老實說,陶啟泉的那個故事,雖然活龍活現,但是要我相信,上代的屍體埋葬的地方,會影響下一代人的命運,這還是一件絕無可能的事
情。

    我只是略為看著那些照片,對照片上的風景,隨便稱讚了幾句,就將照片還給了陶啟泉。

    自然,我知道陶啟泉請我來,不會只是講故事給我聽,和給我看了照片那麼簡單,我料到,他一定還有什麼事情求我的。

    而且,我已下了決心,陶啟泉要求我做的事,如果和荒謬可笑的風水有關係的話,那麼我一定會不顧他的難堪,而予以一口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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