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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淩琥珀之所以被帶到翡翠山莊,是為了成為伏魔陣的容器。而解開伏魔陣,是為了對付潛伏於藏浪山莊的闇血族。

  除了那年拔籌賽,大蛇為了惡整五大派,刻意給那群闇血族小嘍羅開了方便之門,後來還是風平浪靜了幾年,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知道時,庇護了激怒瓦西裡,失憶卻流浪到青陽城的前月狩宮黑羽殿第一高手白蓉。

  到白蓉的兵器——據說能夠擊殺闇血族首領的「黑冰」,出現在京城黑市的拍賣會上,沉寂多年的宿世恩怨悄悄地波瀾暗湧。

  月狩宮宮主任蒼夜在得到消息後,立刻便帶上了心腹還有一家大小,來到青陽城。傲嬌大宮主想了這些年,總算想通了——本來還高傲地拒絕把淩家扯下水,說什麽淩家不需要插手月獠族和闇血族的千年恩怨。

  可他也不想想,淩家這邊就算不插手,也早就無法置身事外。

  總算想通了的任蒼夜帶著老婆孩子回翡翠山莊,看來還有長住的打算。畢竟就算不為了共同對抗闇血族,孩子的教育也不能等。

  這就是淩琥珀在某一天午後,發現山莊裡多了兩隻毛茸茸小夥伴的由來。正確的說,這些月獠族都是毛茸茸夥伴,只是身為東大陸的外來者,為了保護月獠族的秘密,他們不會隨意化為狼形——除了兩個老愛化為小狼崽到處玩耍的小祖宗。

  而且人家體型正常,不像她,老太婆還要裝小女娃。

  護崽是動物的天性,尤其是淩琥珀這頭母老虎。剛來到山莊時護著淩家第三代年紀最小的雙生子,現在變成護著任明月和任星雨這兩小崽子。

  注意保持隊形!橘色毛團子尾巴豎得老高,走在最前頭。

  所謂隊形,其實僅有三隻,剛好夠排成一個三角。

  「吼嗄!」稍大的小狼崽威風凜凜地應和。

  「嗷嗚——」另一頭小奶狼身形不過巴掌大,奶聲奶氣地跟著吼了一聲。

  翠筱婆娑,紅蕖搖嗖。南風卷走雲影,炎光能摯。

  這時辰也就小鬼頭有興致滿山遍野找樂子。

  「……」守護在暗處的月狩宮黑羽闇衛,多年來執行的無不是刀口上舔血的任務,當然保護小少主的重要性不下於他過去執行過的任何任務,可他還是有種自己在萬里無雲的大晴天裡打傘的荒謬與不合時宜。

  不管怎樣,小少主的安危重於一切,於是闇衛悄悄地跟著三團毛球,來到山莊裡某處聚落。

  然後,他看到三顆毛球,靠在一起交頭接耳。

  月獠族雖然能化身為巨狼,卻不見得能與化為狼的同伴溝通,只有狼王有發號施令的能力。所以這會兒闇衛實在也搞不清楚,小少主這是因為有狼王的能力,還是……但狼王的能力能夠用來和靈虎溝通嗎?

  闇衛這邊胡思亂想,哪知道這其實都只是妖族天賦。

  依淩琥珀看來,這些月獠族能夠將化身能力在血緣稀釋後一代一代保留下來,想必是犧牲了某些能力,比如妖丹或做為妖族的天賦。

  但是要和他們搭起溝通的橋樑,對她完全不是問題。

  首先,氣勢很重要。淩琥珀沖著兩個新認的小弟示範如何讓自己霸氣外露。

  然後,暗處的黑羽闇衛就看到橘色毛團子炸毛了。

  像這樣!把所有的毛都立起來,可以讓自己看起來大只一點,尾巴也要盡可能舉高,身高不夠尾巴湊!

  原來如此!好像真的有大只一點!兩個小弟立刻如法炮製,連毛尾巴都炸成一團絨球。

  黑羽闇衛發現自家兩個小主子也炸毛了,三坨毛球炸成團團相連的雲朵。

  「……」

  負責保護二少主的後輩貼了上來,低聲問:「燕哥,他們是在吵架嗎?要插手嗎?」

  閻燕從來面無表情的臉,有一瞬間顫抖著,像是一時不知該做何表情。「再看看。」主要是這個地方,前幾天小少主來過,當時……

  很好!保持這個氣勢!眼神凶一點!咱們一起上——

  「吼嗄!」

  「嗷嗚——」

  灼熱的風,卷起落葉蕭蕭,彷佛壯士的送行曲,三隻小崽踏著威武霸氣的步子,走進這個養了一隻地頭貓與流氓黑狗的聚落。

  喵嗚——」獨眼大肥貓眼底凶光一閃,從天而降。「汪!」原本打著瞌睡的大黑狗耳朵豎直,突然警醒過來。

  這廂,年輕的闇衛瞧出了端倪,想起前幾天剛來到山莊的小少主正是在這裡被狗追過,想來今天是搬了小奶虎當救兵。

  年輕的闇衛心裡想:二打三,對手不過是兩隻畜生,而他們這邊好歹是狼王與靈虎後人,應該……有勝算吧?才這麽麽想著,就聽見整齊劃一的「嗷嗚」聲,三顆毛團子原地彈得老高,接著轉身跑得腳不著地的飛奔而出。

  「……」年輕的闇衛看向前輩,「要幫嗎?」

  來到山莊的第二天,任蒼夜就勒令他們這些黑羽闇衛必須尊重山莊的主人,別把翡翠山莊當自家後院,這當然也包括了不能隨便對山莊裡的寵物出手。

  監於此,閻燕不愧是前輩,早就有所準備,在他們追上三團毛球時,閻燕已經從兜裡拿出了一大把小魚乾,精准地往肥貓附近撒去。

  肥貓聞到最愛,當下連自己送上門的玩具也不追了,專心吃牠的魚乾去。

  但是閻燕忘了帶肉骨頭,於是只能一臉嚴肅地追在黑狗後頭,想著要如何在不用擊殺黑狗的情況下,解救小少主於驚濤駭浪之中。

  但是,他們小看了山神大人高瞻遠矚的智慧。

  就在閻燕一籌莫展時,三團毛球跑進了一處庭園,鑽進藏在花棚與翠竹環繞的花輳內,用來賞花下棋看書用的花糅內坐了個身著天藍絲織長袍的男人,在察覺到毛團子們的鬧騰時,男人站了起來。

  不知為何,熾熱的酷暑在男人出現後,似乎變得宜人了,連花糅外本該在盛夏熾陽的淫威下奄奄一息的花花草草,都一片如沐春風。

  遠處的闇衛認出了男人,退回暗處。

  橘色毛團子轉眼間被抱在男人懷裡,兩坨灰毛球也躲到了男人身後。

  至於那原本流著口水追得亢奮的黑狗兄,撞見淩雲,感受到遠古大妖的驚天氣勢,差點嚇尿,「該」地一聲,縮著尾巴,屁股著火似的逃走了。

  像這樣,懂了嗎?橘色毛團子得意地指點江山,地上兩團小毛球竟然還崇拜地「嗷嗚」兩聲。

  能夠聽見他們交談的淩雲一陣無語,輕輕敲了小奶虎一記額頭。

  「不要帶壞小孩。」

  她哪有帶壞?她是在教他們,打不過不要硬扛,拖回家交給大人解決,這可是行走江湖的硬道理啊!

  

  夜幕四合,白日裡清冷有如墓園的藏浪山莊,一如這六十多年來,在燈火燦然中夜夜笙歌。

  這裡曾經是流亡皇子隔海懷抱複國夢的最後立足之地,卻在殘酷的命運嘲弄下,成了妖魔的大本營。

  就是當年狼狽逃離藏浪山莊的皇子也不明白,闇血族為何選上這裡?

  沒有別的原因,因為當時闇血族的船遇上了海上風暴,他們被送到了這個金陵國最東陲、當時的金陵皇朝都懶得管的一個小小的半島,這塊對金陵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領地,可以在扶桑皇子逃亡時接納它,自然也會被東渡而來的闇血族所覬覦。

  月正當中,四道人影出現在藏浪山莊大門的臺階上,除了在此行任務中來不及出手的公孫奉陵與廣延人沙摩,另外兩人有程度不一的狼狽,其中頭髮全白,膚色黝黑,腰杆挺得筆直的男人連身上染血的衣袍也沒換,身上傷口早就因為身為闇血族的能力快速癒合。

  一名身著西大陸貴族服飾的金髮男子踩著鏗然腳步聲,從臺階盡頭的大門裡走出來,看見白髮男人喪家之犬的模樣,原想出言譏諷,但這回派出去的有六人,再加上一個才投靠公爵不久的神役司內應,六人中的於一諾更是公爵得力的手下愛將,想不到連他都沒能全身而退,金髮男也只好把嘴邊的嘲諷壓下,在四人走上臺階後道:「算你們運氣好,公爵有事出門了。」

  公孫奉陵挑眉,「天有異象?公爵有多久沒出過門了?」

  金髮男人的視線掃過他們四人,「公爵去見一位重要的客人。」他簡略地帶過這個話題,然後回到他特地來迎接他們的主要目的上,「我勸你們好好趁這段時間想清楚怎麽向公爵搖尾乞憐。」

  一個沒朋友的人有客人,無非是跟他那些扭曲的野心掛勾的邪魔歪道。裴憫之心裡想,當下看也不看金髮男地越過他而去。

  「站住!」被無視的金髮男豈能容忍這樣的輕蔑?他跟著瓦西裡從西大陸來到藏浪山莊,向來自認為是瓦西裡的心腹,比這些後來才被公爵從東大陸網羅而來的手下地位更高。

  在這些人當中,他更看不起明明是公爵的手下敗將,被同化後還老是反抗公爵的某些人,例如眼前的前神策虎軍之首,裴憫之。

  裴憫之只是停下腳步,側過頭,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姿態卻盡顯他的不耐煩。

  金髮男一臉譏諷的道:「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公爵根本沒信任過你,才沒把最重要的任務交給你。這次的失手雖然與你沒有直接關係,但你也難辭其咎。」

  裴憫之本來不想理他,但大概是他確實感覺到瓦西裡對他的控制不再如影隨形,因此那當下他難得的在被同化為闇血族之後,終於出現冷漠與憤怒之外的表情,臉上浮現一抹嘲諷的笑,「看得出來,你對自認為受到公爵信任就像一條被主人喜愛的狗那樣愉快。」他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絲毫不把金髮男的跳腳當一回事。

  瓦西裡離開藏浪山莊,有沒有可能是陷阱?

  但是,裴憫之不認為瓦西裡有必要對他這個傀儡玩這種把戲。

  這是他唯一離開藏浪山莊的機會。瓦西裡不會放棄同化高手成為自己的棋子、最終滲透帝國權力核心的野心,一千年前他被東大陸的道士與巫士聯手擊退;七十年前則被西大陸的聖殿騎士與黑袍議會趕出西大陸——如果說東大陸能與瓦西裡抗衡的力量已經衰弱,那麽也許他該前往西大陸尋找方法?

  瓦西裡確實沒有朋友。

  「瓦西裡」這個名字,在西大陸是統治者之意。這是他當年初到西大陸時給自己取的名字,由此看來他本來就不是一個需要朋友的人。

  他需要,或者說他想要的是眾生臣服的無上權力。

  當年回到東大陸時,他其實受了不小的傷——那該死的騎士團與議會……還有自以為潛伏在陰影中,躲在歷史背後的地溝鼠聯盟!

  但他是瓦西裡,比凡人高尚不知凡幾,能夠讓凡人死幾千萬次的傷還要不了他的命,對東大陸這些弱者來說,根本無法想像他其實養傷養了六十年。

  他早晚會把東大陸掃蕩成闇血族帝國。當然經過兩次教訓,他總算知道自己還是需要盟友,這就是六十多年來他一直在做的——盟友當然是好聽點的說法,要接受世人膜拜的人怎麽可能需要任何意義上的「朋友」?

  不過他沒有想到,他有可能得到比預期之中更強大,但也更需要他十二萬分防備的「盟友」……

  這是一座無人島,荒涼得讓他想起「他們」被創造之初,那個萬物蒙昧的世界。

  他一點都不覺得懷念,甚至被勾起憎恨的回憶,因為那時他不是傲視蒼生的人上人,他有個必須俯首稱臣的「父親」,還有幾位能力與他不相上下,甚至在某些時候比他更強的「兄弟姊妹」。

  他更熱愛人類開始懂得權利競逐與殺戳的時代,簡直讓他如魚得水。

  這座無人島很大,甚至有一座活火山,之所以無人當然是因為離大陸太遠。

  初一才剛過,月亮像錬刀一樣又薄又銳利,但是滿天星斗密密麻麻,橫過天頂的銀河像浩瀚星海中被巨浪推起的海沫,在破碎以前被不朽的力量凝聚在億萬年之外,任朝生夕死的蜉蝣仰望永恆。

  那些來自億萬年的光,照亮這月光稀薄的夜之海,連轉瞬即逝的浪花也被映照出幽冷的蒼白。

  他並沒有搜尋多久,就找到他的目標。

  在一塊嶙峋地突出海面的礁石上,盤腿坐了個男人。

  那個男人一身混合多民族特色的打扮,有什麽穿什麽,把自己穿成了環遊世界的紀念品展示柱,卻很符合他落拓不羈的性子。一頭捲曲淩亂的長髮用一根簪子束起,臉上的胡碴子更突顯他一身浪蕩天涯的形象。

  和數千年前相比,似乎沒有任何改變。

  礁石上幾乎沒有立足之地,水面下的暗礁與暗流是所有水手的惡夢,但是瓦西裡從容的身影眨眼間便立於男人身後。

  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些「兄弟姊妹」,所以罕見地猶豫著,不樂意主動打招呼。

  盤腿坐在礁石上的男人卻轉頭看「他一眼,開門道:「新髮型挺適合你的,破蒙……」低沉而瘡啞的嗓音有著亙古不變的玩世不恭,然後他「啊」了一聲,「抱歉啊,我忘了你改了名字,叫……瓦西裡?」

  瓦西裡眯起眼,神情出現一抹陰毒。

  他們的「父親」有著一頭黑髮,他們當然也是黑髮。但在一千年前,東大陸那些可恨的大能巫士與道士,逼得他九死一生,最後殘存一口氣逃出東大陸時,他的發已盡白。

  男人的話聽在他耳裡,無一不是對他的取笑。

  「廢話少說,你找我做什麽?」瓦西裡有點想扳回一城的心思,妖豔絕美的臉高傲地冷冷一笑,「抱歉,我忘了你叫什麽名字。」

  男人有點想笑。

  瓦西裡在他們五人當中,是最晚被創造出來的。

  好處是,「父親」對他的荼毒時間比較短。壞處是,他性格似乎有點幼稚。

  雖然他認為破蒙性格上的幼稚完全承襲自「父親」。

  「恒舟。」他露出一個「我很有耐心」的微笑,「你變白的好像不是只有頭髮。」

  「……」瓦西裡咬牙半晌,道:「你到底想做什麽?看在血脈同源的份上,我來到這裡是給你個面子,但是別浪費我的時間。」

  恒舟失笑,「這麽急做什麽?我們最多的不就是時間?」見他臉色越來越冷,恒舟只好坦白道:「我聽說你在尋找巫士。」

  「我尋找的是高手。」不限於巫士。

  「為何不直接尋找那些被人類趕盡殺絕的妖族?」

  「要找到妖族,就需要巫士。」

  恒舟看了他一會兒,終究忍不住嘴賤道:「我猜你到現在還是沒什麽朋友。」

  瓦西裡冷若冰霜地回視他。他知道若表現出一絲不悅,就等於輸了。他根本不需要朋友。

  「這事發生在你離開東大陸期間,其實認真打聽還是打聽得到。兩百年前,東大陸集結了所有道士之力,封印了幾尊大妖,而這些大妖的封印地就在東大陸內的大城市地下,與其尋找那些越來越衰弱,甚至不得不躲在深山中的小妖怪,你不覺得尋求大妖們為盟友,是更有效率的做法嗎?」

  封印的大妖?瓦西裡確實是第一次聽說。但是這消息卻非恒舟所說,認真打聽就打聽得到。

  當年的五大派為了永絕後患,極力抹除這件事。

  「你想做什麽?」瓦西裡並不認為與他血脈同源的「兄弟姊妹」就會理所當然地與他結盟。首先,他只喜歡自己高高在上,雖然說如果恒舟願意幫他,他也不會拒絕他的幫助,但瓦西裡絕不可能與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權力。

  其次,就如同當年他們五人當中,月神選擇了人類,恒舟其實與月神是一樣的。

  他消失了數千年,正是因為失去了曾經摯愛的、短命的人類。在瓦西裡看來這兩個軟弱的可憐蟲不可能與自己同一陣線。

  「我想給你個建議,上古大妖的血,能夠讓萬物成精。我知道你不打算與任何人分享你的權力,而我的建議對你有利,也能達成我的目的。」

  瓦西裡維持著高高在上的冷漠神情,等著他說下去。「妖駒吉量,擁有穿梭時空的能力,被封印在白藏城。被封印的大妖跟你有共同的敵人,而且只要能夠釋放牠,要結成盟友也不難,等到牠為你創造出大批精怪手下,我可以試著邀請牠跟我一起離開,如此一來,你可以繼續當你的山大王。」

  「如果牠不離開呢?」

  一般來說,這是次要擔心的事,但對瓦西裡可不同,恒舟覺得很好笑。

  「總會離開的。金陵才多大?」東大陸最大的王國,也不過是世界的一部分。而這世界只是三千世界之一,渺小得如同天上某一顆星子之於浩瀚宇宙。

  「你們的對手毫無反擊能力,這種一面倒的遊戲很快就會玩膩,最多就百年吧!對我們來說也是眨眼間的事。」

  「你以為所有人都像你?」瓦西裡還是不放心,「為何你會想幫我?我以為你站在人類那邊。」

  恒舟雙手抱胸,看向無邊無際的夜之海,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我需要那位元大妖的能力。」當他知道三千世界的存在,又怎甘心只是在這個被他翻遍的世界繼續等待?

  「就算牠不肯離開,你我聯手,難道還會輸給一匹馬?」瓦西裡面無表情地看箸恒舟,心裡卻懷疑他跟他聯手?到時不會和那匹馬一塊兒對付他?但恒舟這傢伙有一點他卻是信的,營營苟苟之事,他懶得幹。

  「我需要做什麽?」這麽問,算是答應了他的提議。

  「修煉千萬年的上古大妖,一旦在極度痛苦或極度憤怒的情況下死亡,沒有任何擊殺者有能力背負隨之而來的咒法與業力反噬,所以當年才選擇以伏魔陣封印。而要啟動伏魔陣,之所以需要數百名道士,是因為這個大陣需要大量的法力才能推動。」

  當年巫道難得同心協力把破蒙打個半死,可是傾盡了全大陸之力,儘管當時並非巫道的全盛時,恒舟還是覺得能賭一賭,「換作咱倆應該就夠了。」反正試一試,也不吃磨。

  尋常闇血族畏懼日光,但對他倆來說,陽光只是特別惹人厭罷了。

  金陵雖然幅員遼闊,憑他們的能力,趕到白藏城時卻僅僅是日正當中。瓦西裡很清楚自己的模樣特別顯眼,因此從頭到腳以帷帽蓋得密密實實,恒舟就只戴了一頂斗笠,其實他現在已經不那麽討厭大太陽了,有時一時興起還會找個人煙罕至的地方,曬曬自己白得沒那麽雄壯威武的屁股蛋。

  他們很有耐心地試了三天,期間瓦西裡好幾次想掐死他。

  「冷靜……我昨天打聽到一件重要消息!」恒舟舉起雙手,表示不想跟他打。他並不怕瓦西裡,而是和他打起來所製造的騷動絕對非比尋常,雖然整個東大陸應該沒有任何力量能讓他們戒慎以對,但他不喜歡無謂的破壞。「聽說要達到最強的共鳴,是朔月之夜的子時。」

  也就是說,還有大半個月。瓦西裡看著他的眼神像在淩遲一個騙子—如果他的目光能化為刀子的話。

  你可以回家泡個澡,吃點大餐,聽聽曲兒……」

  「下個月初一,試最後一次,如果不成……」瓦西裡眯起眼,「我希望永遠都別看再看到你。」

  怎麽這麽多年過去,這傢伙脾氣越來越差了?恒舟只是聳聳肩,對他的警告不痛不癢。

  

  安平十九年八月一日的子夜,白藏城方圓百里內還清醒的人都不會忘記當天的異象,牲畜躁動不安,天空像要降下血雨般腥紅,雷電在雲層深處忽隱忽現,像上古巨龍在雲間咆哮。

  該死的凡人,我要踏平這片大地——

  妖駒現世,天地顫慄。

  瓦西裡沒想到光是解開這個伏魔陣,就讓他幾乎脫力,他惡狠狠地瞪著恒舟,發現跟他相比,自己竟是狼狽許多。

  難道這些年來,他浪跡天涯,實力卻更強了?瓦西裡咬緊牙根,不露半點怯意地站直身子。

  「踏平了豈不是整天只能發呆?」恒舟從懷裡拿出了又香又大的林檎在手上當球丟。

  妖駒吉量,身雪白而鬃如赤焰,目若流金,若不是充滿恨意的妖氣將方圓百里內的活物威壓得瑟瑟顫抖,實在是美麗得令人讚歎。

  憤怒的大妖一回到大地,第一件事就是攻擊所有人類——牠原想,能解開伏魔陣,想必這會兒聚集了很多道士。偏偏四下張望,卻只見到兩個人。

  兩個……牠其實不算陌生的人。

  在牠還是小妖怪的時候,絕不想招惹的「人」。

  是你們解開了封印?憤怒被謹慎所取代。

  恒舟點點頭,舉起林檎,「想吃嗎?」

  下一瞬,他手上碩紅的林檎就不見了,連巨大的妖駒也消失在他們眼前。取而代之的,是身著滾赤邊白袍,一頭紅發以金冠束起,把林檎啃得臉頰鼓鼓的貌美少年。

  「你們特地把封印打開,是為了請我吃這個?」他含糊不清地問。

  「……」雖然早就知道妖怪的外貌與真實年齡,甚至性別無關,全憑牠們自己的喜好,瓦西裡那一瞬間還是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如果是凡人,就算吃完林檎,吉量也不會跟他們客氣,全部殺光。

  但在這兩個自洪荒時代就擁有輾壓眾生實力的「前輩」面前,他只能暫且故弄玄虛。

  「我的兄弟,」恒舟指了指瓦西裡,「想邀請你和他一起,讓人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他說得好像邀請吉量吃晚飯一樣。

  吉量看了一眼臉色不善的瓦西裡,又看向笑眯「一對桃花眼的恒粥。「那你呢?」雖然瓦西裡是比較好看的那個,那張臉簡直挑不出刺,但感覺太不舒服了。

  「我則打算邀請你,在你們攻略金陵之後,一起優遊三千世界,到處吃喝玩樂。」

  這個主意真不錯。

  「但是,」他想讓人間水深火熱,可是不喜歡一起水深火熱的夥伴?,他比較喜歡約他吃喝玩樂的夥伴,但必須在讓人間水深火熱之後。「我想跟你一起讓人間水深火熱。」

  雖然某人一點都不需要朋友,但這種明目張膽的排擠讓他很不爽。

  恒舟忍住笑意,「我可以在你們成就霸業的路途上,盡我的棉薄之力。」若那人仍在,他會守著這個脆弱的世界,應許一個太平盛世;但那人不願回到人間,任這塵世天翻地覆又如何?

  「那還等什麽?」吉量迫不及待要踏平整個人間,讓凡人在他的怒火中哀號!

  「我認為踏平這個手段太過粗暴,往後歲月只能面對一片焦土未免淒涼,

  一步一步地成為這些螻蟻的統治者,讓他們跪下來舔你的……蹄子——我的兄弟比較喜歡這麽做。而我覺得這個方向還不賴,到時你我會有享之不盡的美食,美酒……甚至美麗的雌性。」他想這位可能會比較喜歡美麗的母馬?

  吉量沒有放下他的防備,但是恒舟要求的合作卻對他有利。

  他還是喜歡簡單粗暴的方式。但就算有四條腿,他也不是他們的對手。但一步一步來,他也可以慢慢壯大自己的勢力。

  「可以。所以我們是合作關係。第一步是什麽?」

  是夜,白藏城知州事府邸,三人如入無人之境,甚至連一絲騷動都沒有引起,恒舟忍著笑意,看著瓦西裡嫌棄到臉頰顫動,連眼神都寫滿憤恨,將他掌控神智的能力運用在身形臃腫的知州事身上。

  瓦西裡的能力是,當他施與凡人永生的恩惠,同時也成為被施與者至高無上的主人。

  他一向喜歡擁有力量的強者,結實堅韌的體魄非常吸引他,精神力堅忍不屈者他也欣賞,只要容貌不是太醜都能得到他的眷顧,樣貌好看的當然更喜歡,特別迷人的往往也會受到他「特別的關愛」——過去數千年來,有那麼幾個凡人倒楣地受到這樣的關愛,他特別喜歡徹底淩虐和玩弄這些美麗的強者,直到摧折了他們的肉體和精神,再賜與他們無上的恩典。當然在這麽漫長的歲月裡,有一兩次因此讓獵物跑了,那便勾起他追殺獵物世世代代的瘋狂,紫劍令就是這麽被鏟平的。

  他從不喜歡在弱者、甚至是醜陋癡肥的人身上浪費他的恩賜。

  他的表情就像是被逼著吞臭雞蛋一樣憤怒而隱忍。

  這在恒舟眼裡非常有趣。

  「主人!」長年坐享奴僕伺候,日子過得舒服又散慢的知州事,意志力薄弱,頃刻間已經跪伏在瓦西裡腳前乞討他的歡心。

  瓦西裡厭憎地將手握白藏城軍政大權的最高長官踢到一邊去,「沒有我的允許,不准貼上來!」

  「遵命!」知州事的臉幾乎貼到地上,恨不能用最卑微的姿態乞討主人歡心。

  瓦西裡卻覺看一眼都嫌厭憎,「用我給你的力量,把你府內上下,和白藏城內大大小小的管事都吸納為自己人,不要聲張,明面上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你們只需要知道,誰才是你們真正的主人。」

  知州事彷佛得到主人指派的任務是無上的光榮一般,狂喜得身子顫抖,「奴才願為主人效勞!」

  吉量在一旁看著,臉色十分難看。

  「照這模式,你要掌控一個國家並不困難,為何拖到現在?」

  可以的話,瓦西裡不想說實話。

  「我們一族是有天敵的。」恒舟並不像瓦西裡喜歡端著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姿態。「凡人無法輕易擊殺闇血族,一來力量和速度追不上,二來闇血族恢復力驚人,但這些天敵不一樣,過去兩族的戰場上,高階的月獠族戰士可以一口咬死一個闇血族,甚至連他們首領的狼嚎都能短暫地讓我們的能力失效,而且他們對我們的存在特別敏感,可能遠在數裡外就能感應到。」最重要的是,瓦西裡六十多年前在西大陸受到的重創恐怕還沒痊癒,要知道一千年前他逃到西大陸時,在東大陸被大能們重創的身體,花了六百年才恢復。他說罷還笑著拍了拍吉量的頭,「所以才需要你在白藏城張開結界,現在這裡慢慢的會成為咱們的地盤,咱們就在這裡監督能讓砸門吃香喝辣的享樂軍軟組織的過程,破蒙就回家該幹啥幹啥去吧。」

  瓦西裡瞪著他,「想支開我?!」

  恒舟一攤手,「要不,你留下來監督?但是你在藏浪山莊那兒好像有事還沒完吧?」

  「用不著你操心。」瓦西裡冷冷地道,又沖著地上還跪地不起的知州事道:「給我們準備落腳的地方。」

  「奴才立刻去辦!」

  

  在月獠族的傳說中,天神與狼神爭奪女神的芳心,但是女神選擇了狼神。懷恨在心的天神創造了五位使者追殺狼神的後代,這五名使者之中的兩位便是恒舟和破蒙。

  女神為了保護狼神與他們的子嗣,打造了能夠擊殺五位使者的神兵利器。瓦西裡很清楚這個傳說不假,那個婊子當年還打造了能夠殺死狼神的紫劍令,可說是他一手促成的。

  雖然上古神器令他忌憚,但瓦西裡根本就看不起狼神的後代。

  狼神須落後,他的後代也失去了永恆的生命,月獠族的血緣因此一代代地稀釋。而他不老不死,擁有壓迫眾生的力量,何必把短命的螻蟻放在眼裡?

  只要那些渾身長著毛的牲口不主動招惹他,他會大發慈悲地暫且饒過他瓦西裡不會承認自己有弱點。

  傳說的真相是,狼神與天神來自天外,數萬年前來到這個仍處於蠻荒鴻蒙的世界。

  所以瓦西裡當然看不起這世界比他更落後,更弱小的生命,包括什麽巫士,什麽道士,什麽聖殿騎士和黑袍法師……呵!他在萬年前輾壓眾生時這些人還不知道在哪裡飄呢!

  但狼神不同。傳說的最後,天神之所以需要留下五名使者,皆因在與狼神的鬥爭中受了致死的重傷,他以精血創造五名使者,並且把自己的能力分別給了五個「孩子」,讓他們繼承自己未完的鬥爭。

  且不說他們五位最後選擇了不同的道路,最重要的是,就算不想承認,與他們同樣來自天外的月獠族,確確實實是瓦西裡心中的一根刺。

  更何況這根刺與他多麽冤家路窄!

  狼神的後代一直都隱居在西大陸的蠻荒之地,一百多年前有一支遠渡東大陸,在星眠谷創立了月狩宮。

  那時整片西大陸都在瓦西裡的魔爪之中苟延殘喘,人類是他豢養的牲口,在他養好傷後短短不過三百年的時間,這個遠古魔頭就令西大陸幾乎淪陷。

  但是隱居在西大陸蠻荒之地的月獠皇族,組織並且訓練了一批刺客,他們自稱「月影聯盟」,這個聯盟的人賣力奔走輸誠,促成了原本與之敵對的聖殿騎士與從不表態的黑袍議會互相合作,然後在一百年之後重傷了瓦西裡,歷史重演,他逃回一千年前的老巢。

  在金陵這些年,他一邊養傷,一邊也不忘把魔爪伸向整個東大陸。得知了自己的千年宿敵與老冤家竟然有一支系跑到了東大陸來,瓦西裡不可能不憤怒。

  但是,他同時得知另一件令他身心愉悅的消息。

  歷史果然總是在重演,無論在哪個世界,凡人可悲的宿命從來不肯消停。

  西大陸的心腹大患已經離去,沒有了共同的仇敵,成為人民心目中的英雄,並且越來越強盛的聖殿騎士,開始誅殺異己,首當其衝的就是原本敵對的月獠皇族,月獠族的小皇子最後是在自己母妃的犧牲下,啟動遠古的傳送陣,被送到東大陸。

  瓦西裡得承認,他不無扼腕的心思,得知這件消息時,小皇子已經被月狩宮上一任宮主任夜回帶回月狩宮,他錯失了掐死宿敵幼苗的良機。

  但是月獠族被昔日的戰友背叛,西大陸的月獠族想來已經滅族,這讓瓦西裡心情大好,暫且決定放過他們一馬。

  驕傲如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需要養傷,所以沒空折騰別人。

  這些牲口如果都別來惹他,他是真的打算大發慈悲地暫且讓他們過幾年安生日子,哼哼……

  大約是八年前,安平十一年,有一個長得還算人模人樣的月狩宮叛徒說要來投靠他。

  這人叫齊萬曆,據說是整個東大陸最惡名昭彰的過街老鼠。

  大概是過街老鼠與過街老鼠之間萌生了那麼一點點惺惺惜惺惺,於是瓦西裡賜予了齊萬曆永生。

  這小子倒還有點價值,竟然把月狩宮的鎮殿之寶「紫劍令」給偷了出來。

  齊萬曆獻上了紫劍令之後,要求設計引誘月狩宮宮主上鉤,他也准了,反正紫劍令已到手,就看他怎麽去折騰,對瓦西裡來說也沒損失。

  結果,廢物就是廢物,月狩宮宮主跑了不說,他指派給齊萬曆的穀雨閣根據地與戰力還被翡翠山莊帶人輾得連渣都不剩。

  瓦西裡很快地否認自己曾經對這個沒用的廢物有一點點同情——他是尊貴無匹的統治者,跟過街老鼠怎麽能相提並論?

  經過一千年前和六十多年前的兩次失敗教訓,瓦西裡決定這次必須低調地暗中擴張勢力,將目標與對手在他們不知不覺間蠶食鯨吞。所以他在得到紫劍令之後並沒有任何大動作,繼續潛伏在金陵朝廷與江湖一片風平浪靜的表像下。

  偏偏,那些該死的牲口自找死路!

  月狩宮黑羽殿的一名黑羽闇衛,潛入藏浪山莊,以五柄神器之一的「黑冰」摧毀了紫劍令。

  這簡直是逆了瓦西裡的鱗。

  那名黑羽闇衛還出奇地命大,帶著黑冰落海之後消失了好幾年。

  直到這一年,安平十九年,黑冰出現在帝京黑市拍賣的名單之中……

  那些牲口確實好運,因為瓦西裡這會兒就被更重要的事分了心。

  他雖然想低調,但手下蠢才多,時不時露著馬腳,甚至還驚動了金陵皇帝。金陵國先皇帝成立了神役司還不打緊,瓦西裡權且當成消遣,慢慢地跟他們玩兒。

  如今這一位皇帝卻有些沉不住氣,派了他的心腹,神策虎軍的首領裴憫之潛入藏浪山莊。

  瓦西裡再一次地讚歎宿命是如此神奇。

  裴憫之,竟然是「月神」的後代。

  啊……想到那個討人厭的女人,那個與傳說中的「女神」肖似的臭婊子,瓦西裡就覺得渾身都不舒服。

  「父親」創造了他們五個,無明是第一個,接下來是恒舟。

  然後「父親」用最心愛的妹妹的形象,創造了月神,並且給了她那僅次於無明的最強力量——雖然他們五人的能力並沒有明顯的上下之分,但無明與月神的能力一直被瓦西裡所忌憚。

  一個是毀滅任何有形之物,重歸無始無明。

  一個是與九天之上至九泉之下的萬物結契,聽其號令。

  不得不說,他很嫉妒。

  可笑的是,月神不只肖似那個婊子,最後還跟那個婊子一樣,為了愛情放棄對月獠族的復仇之路,為了孕育愛人的子嗣,放棄了永恆的生命。

  多麽矯情,多麽軟弱,多麽做作!

  但是那婊子因此死去,也算好事。往後在漫長的歲月長河裡,他偶爾在東大陸或西大陸遇見那婊子的後代,都會忍不住想教訓一番……

  哢啦!瓦西裡手上的杯盞碎成齎粉,白得毫無血色的手青筋畢露。

  因為想起月神的死亡所帶來的愉悅,頃刻煙消雲散。

  那婊子的後代,跟她一樣討厭!

  屈辱的回憶令他某些部位隱隱生疼。

  不過這一回,他總算出了一口氣,裴憫之成了他的手下,雖然他跑了,但瓦西裡相信他終究會回來。

  瓦西裡在裴憫之身上下的血咒,若沒有他為裴憫之解咒,越接近月圓之夜就會越痛苦,他不會離開太久。

  重點是,裴憫之有一個親妹妹。

  月神的女性後代或多或少繼承了她的能力,並且因環境的差異,或快或慢地覺醒。這一點瓦西裡在過去已經證實了,現在他相信命運站在自己這一邊,裴憫之的妹妹能力尚未覺醒,對他的威脅還不大,只要抓住她,讓她成為他的手下,再令她的能力覺醒,如此一來,他相當於將月神的能力掌控在手中,他的帝國將會無堅不摧!

  但是……

  世事都有令人討厭的但是。

  他派出了六個心腹和一名神役司內應去擒裴錦之,在鬼月之始,於帝京布下了天羅地網,結果折損了兩名大將和神役司的內應,那個臭丫頭不只沒抓到,還跑進了青陽城!

  「公……爵饒命!」

  被派往青陽城查探敵情的闇血族刺客,跪伏在地上,顫抖得牙齒頻頻打架。

  身旁是負責向公爵稟報任務失敗的同伴,眨眼間只剩兩三片屍塊,剩下的同夥不嚇尿已經很難得。

  真是誰開口誰倒楣。

  一旁始終不發一言的吉量,突然走向這群闇血族刺客帶回來的屍首。

  「你們說,這幾年只要是想潛入青陽城,就會被道士的陣法困住?」

  「是。」所以公爵才會開始吸納道術高手。

  吉量眯起眼,「如今這金陵,哪有這麽大本事的道士?」按他們的說法,不管在任何時候,用任何方式,從任何方向,只要靠近青陽城,就會被困入迷陣之中,最後走回原點。

  「道士的陣法,持續長時間不難,考驗法力的地方是在範圍大小。如今的金陵那些自稱道術高強的道士,在自己或雇主家裡擺幾個陣就算了不起了,你手下那個能在天京布上幾十裡範圍的幽冥陣已屬難得,要把整座青陽城方圓百里,連著鄰近村鎮郊外都籠罩在陣法當中,這金陵恐怕沒人有這本事。」吉量彎下身,摸了摸那些屍首上堅硬的冰晶,嘴角一勾,「果然。」

  這些冰晶雖然摸著盡是刺骨的寒意,可是從青陽城到白藏城,走運河也要足足五天,不是天寒地凍的時節,這些冰晶絲毫沒化不說,就是這些力量超人的闇血族使盡力氣也沒法把冰晶敲下一角,這才只能一個個扛回來。

  「只要我們不信邪,非要再闖一次,下場就是變成這些被包覆在冰晶裡被絞爛的屍塊,無一例外。」一名手下頭臉貼在地上解釋道。

  「你是說,」瓦西裡薄唇勾起森冷笑意,眼底怒火沖天,「你們之所以跪在這裡向我哭訴,正是因為你們夾著尾巴逃回來了?」

  「公爵饒命!」

  「……」吉量真是無語了。他怎麽倒楣到得跟一個瘋子合作?瞪了一眼只顧著在一旁抱肚子悶聲笑個不停的恒舟,知道也甭想指望這傢伙,只好道:「這不是冰晶,不信你把這些丟進火裡烤烤看,哪有遇火不化的冰?這玩意兒不是那傢伙主動撤了是不會消失的,你派多少嘍羅過去都只是白白去送死,小嘍羅當然不是上古大妖的對手。」

  「什麽意思?」連恒舟都好奇地一挑眉。

  吉量飛身上屋脊,向著青陽城的方向,閉眼半晌,頃刻,再睜開眼時,一臉諷笑。

  瓦西裡和恒舟因為好奇也上來了,三道筆挺身影,殘酷傲慢,瀟灑不羈,高深莫測,全成了浩瀚星空下的剪影,底下是跪了一地的凡胎肉身。

  「你們的對手看來也不輕鬆,這是在鴨子劃水哪!」吉量諷笑道。

  「青陽城的大妖被放出來了?」恒舟只想到這個可能。

  吉量搖頭,「若是大蛇,就算在這裡我都能感應到牠。」

  恒舟「撕」的一聲,「我記得,大蛇的術法在妖族是數一數二的強。」一個大蛇,再加上月獠族,還不說那裴翠山莊在塵世間的勢力,這下可有趣了。

  吉量沒有否定。

  有一長便有一短。他能夠穿越空間障壁,穿梭三千世界,在其他的能力上便相對平庸,只是放在今日也難逢敵手罷了。

  至於大蛇的魅惑術,當年連那些就要渡劫飛升的大能道士都沒能免疫,可是這能力跟吉量的穿越時空比起來還是顯得平凡。

  但大蛇的法力是妖族第一。

  「如果大蛇的封印真的解開,你們不會這麽輕鬆。要知道解開封印需要多少術法高手?他們肯定是走了偏門。」吉量大略解釋伏魔陣所謂「偏門」的由來。

  上古時代,妖族的起源也好,道士的開山祖師爺也好,都是師承同一人。

  既然師出同門,洪荒之時也確實有著同門情誼,當然便有前輩為了阻止師門鬩牆相殘付出心思,這伏魔陣的偏門就是這麽被設計出來的。儘管後輩不懂也不顧,非要鬥個你死我活,可就像亂世裡猶有赤忱真心一樣,總有一個兩個傻瓜,在滔天洪禍中力挽狂瀾。

  但既然是偏門,就不是正經路子。」吉量回到院內,對著被俘擄來,尚未成為闇血族的人類施展了傀儡攝魂術,「對手悄悄用偏門釋放了大蛇,就表示對你們早有戒心,再派你們的人過去只是泥牛入海,還不如讓普通人去查探。」

  他手心飛射出一道道光線,沒入那些凡人眉心後消失無蹤,而原本一臉恐懼的凡人也紛紛換上一張古井無波的平靜臉孔。

  「去吧,去探探『容器』的身分。」

  從大蛇選擇保護凡人的那一刻,吉量就認定牠是妖族的叛徒,對牠根本沒有任何同族情誼。

  只要『容器』死亡,偏門也不再管用,大蛇終究得乖乖回到封印裡,眼睜睜看著我們血洗青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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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淩琥珀也知道自己身為「容器」,沒事最好別瞎折騰,也別到處亂跑。不過淩雲也捨不得綁著她,因此這些年下來,青陽城方圓百里內的小村小鎮,只要能當天來回,她幾乎給逛了個遍。

  「偶爾在外面借宿一宿有什麽關係?聽說今晚鎮上放水燈時可好看了!」淩礫喃喃抱怨,卻在淩晶甩來的眼刀子下閉了嘴。

  不說讓大堂哥知道他們又帶著琥珀跑出來恐怕會給扒去一層皮,重點是客棧的房間再上等也比不上家裡的乾淨,淩晶自己都不想外宿了。

  淩礫還糾結著他們這趟大清早就出門,卻看不了水燈,淩琥珀已經以狂風掃落葉的姿態將桌上的菜肴清個盤底朝天,還不忘好心地留幾塊雙生子愛吃的拔絲地瓜,接著她起身一抹嘴,「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店舖裡拿東西。」

  出來玩當然少不了伴手,但買了一堆帶在身上又嫌麻煩。幸而許多店家都提供暫時寄放貨品的服務,更何況他們是翡翠山莊淩家的小千金和小公子,看上什麽,亮出玉牌,讓店家記在帳上,甚至連錢都不必帶,反正每個月底山莊的總管就會到各處去付帳。

  你才在這裡等,我去拿。」淩晶擦眉,搶著起身。

  淩琥珀一個輕蔑的呵呵笑,早知道她會哪壺不開提哪壺,雙生子已經惱羞地閉上嘴。

  你們哪一次比腕力贏過我?」兩個一起上都輸她一個!她拍了拍雙生子的頭,「乖乖等我,別亂跑。」說罷姑奶奶大搖大擺地走出客棧。

  淩琥珀哪知道當她扛著大包小包,蹦蹦跳跳地回到客棧時,雙生子已不見人影,桌上的拔絲地瓜沒吃完,兩人的位置上還十分刻意地留下了淩晶原本帶在身上的錦囊。

  雙生子一直都知道她不習慣與陌生人交涉,這些年來從不曾在陌生的地方把她落下。

  人呢?

  雙生子沒有回應她的靈識。

  當下她丟下手上所有的東西立刻要追出客棧。「姑娘,讓我們去找吧!」

  奉淩雲之命,一直跟著淩琥珀的莫武與莫競總算現身了。

  有了上一回鹽幫的教訓,現在淩琥珀只要離開青陽城,莫武與莫競就會一路尾隨,知道淩琥珀不喜歡被陰魂不散又專打小報告的眼線尾隨,所以淩雲囑咐他們除非必要不輕易現身,橫豎他們也不來礙她的眼,淩琥珀也就當做不知道。

  怎知這兩個傢伙竟然只顧跟著她,連雙生子丟了都沒發現?

  莫武、莫競也很冤。怎麽想都是上街的淩琥珀更需要暗中護衛,誰曉得雙生子在客棧好好的也會不見?

  莫競招來小二問話,小二道,那兩位小公子被四名異族人簇擁著離開,神色自若,沒有任何異常,他看著也以為是熟人,尤其那些人還幫付了飯錢呢。

  小二的話讓三人心裡一陣怪異,淩琥珀猜想對方可能施了什麽邪術。客棧位於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小二頂多也只能給他們一個大方向,淩琥珀聽完也不多耽擱,立刻道:「莫武往城門方向找,莫競搜索市集,我搜河邊,找到人就放狼煙,儘快集合支援。」

  雖然主子說過,琥珀姑娘的安危至上,可眼前出事的是雙生子,莫武、莫競也想著儘快找到人以免節外生枝,只能領命離去。

  大街上熙來攘往的,淩琥珀無法化為小奶虎,要追蹤雙生子的氣息就困難得多。但若是敵人有心引誘,要讓她追到線索也不難,淩琥珀總會在街角一晃眼地瞥見疑似雙生子的身影,偏偏又無法確定是不是真的找到人,就這樣一路追到運河碼頭上,她親眼看見了雙生子果然被四名異族人簇擁著上了某艘船。

  她閃身躲進暗巷發射狼煙,卻驚覺那艘船隨即起了錨,揚起帆,就要啟航。

  她該等著莫二莫三到來,還是先追上船去?

  終究是母虎護崽的天性讓她選擇了後者。讓她看著家裡的小孩被帶走,她做不到!於是藏身暗處的淩琥珀兩步間化為小奶虎,拜這些年來總在後山追松鼠、捉蝴蝶之賜,發力奔跑的瞬間猶如疾射向天空的煙火,反應神速地閃過沿路可能阻礙她的路障與行人,即便在人前一晃眼而過,也讓人來不及看清她的身影,敏捷得不可思議的身手,簡直能讓天橋底下的說書人給編一部《奶虎俠》傳奇話本了!

  大俠小奶虎,俐落地在大船遠航以前跳到甲板上,並且找到藏身之處。

  這艘來自白藏城的官船,漸漸駛出白遠結界的最邊緣。

  

  手腕間靈力編成的紅繩一緊,斷了。淩雲擰起眉,擱下了筆,再無心理會其他,身化白光便自敞開的窗飛向天邊。

  那紅繩以靈力織就,與山神族人的引路繩有些相似,但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紅繩的另一端綁在淩琥珀腕上,無論何時何地,他必能找到她。

  那紅繩是突然間收緊才斷裂,表示她已經離開大蛇結界的最邊緣。

  淩雲頃刻間來到後山,白遠坐在山坡視野開闊處一塊大石上打坐,遙望著東南方,神情若有所思,淩雲來了也恍若未覺。

  但淩雲知道,他只是懶得大驚小怪。

  活了千年萬年,紅塵俗世裡能在他們心上掀起波瀾的,恐怕和朝生夕死的蜉蝣不同。

  「琥珀離開了結界,她知道輕重,想來是遇上了什麽麻煩。」淩雲勉強維持住表面上的冷靜,掩在衣袖下的拳頭卻握得都要掐出血絲。

  「你不是派了人跟著?不如等著他們的消息。」白遠這廝倒是冷靜,這反倒讓淩雲心急火燎,眉間紅痕幾乎都要現形。

  「要解開伏魔陣,還有另一個方法……」

  白遠瞠大眼,目露凶光,連瞳孔都成了一豎,「你瘋了?不准!」

  兩人對峙片刻,一個幾欲入魔,一個凜然如古佛,倒不知誰是人,誰是妖。

  片刻,白遠先冷靜下來,笑道:「急什麽?你的人都還沒告訴你狀況呢,再等等吧。」說罷,他閉上眼,兀自打坐入定。

  淩琥珀的安危關乎他的自由,他不可能不擔心。

  但淩雲沒有他千年萬年的豁達,更多了心尖肉被剜去的恐慌,他只得退開,立於懸崖之巔,遙望淩琥珀消失的方向,像要讓冷風吹熄心頭的滔天烈焰。

  莫武和莫競有他所給的傳音符牌。和道士的符篆相似,但淩雲講究,給的是玉牌雕刻的符篆,擊碎符篆,莫氏兄弟能短暫與千里之外的淩雲相聯繫。

  雖說和道士的傳聲符相似,可比道士的傳聲符玄乎。擊碎符牌後,莫競的神魂頃刻間便來到淩雲跟前,「少主!」

  而同一時間,小鎮邊緣,莫武守在打坐的弟弟身邊護衛。那莫競盤腿坐在一旁,手上握著擊碎的玉牌,看來像閉目養神。

  這符牌他們也不是第一次用了,廢話一句沒多,莫競將前因後果交代詳實,淩雲讓他們即刻追上那艘官船,翡翠山莊隨後會派人支援。

  淩雲立刻便回山莊做了調度,安排妥當後,他自己也打算跟著出去,這時早幾天受了淩曦所托,秘密前往白藏城調查的湛非趕了回來。

  他甚至顧不上掩飾狐王的法力,是直接騎在狐王背上就十萬火急地飛了回來,分毫不差地在山門前攔住了淩雲,下地時周圍所有人瞪直了眼,懷疑自己眼花了。

  湛老爺子腳下踩著一團白光從天上飛下來!這是傳說中飛升成仙嗎?

  「我得立刻見白先生!」湛非道。

  淩雲見湛非這等陣仗,也不多問,心知湛老爺子帶來的消息恐怕非比尋常,他直覺八成和琥珀突然被引出結界有關,立刻策動了攝魂術改動所有人的記憶,隨即也化為白光,跟著湛非往後山而去。

  淩曦手下的白虎七宿,根據地是白藏城。但是大半個月前,白虎七宿好一段時間和京城斷了聯繫,淩曦派了青龍七宿的人去查,卻說是出了叛徒,已經私下解決了,因為養傷和清點殘員,想查出結果再向上稟報……

  淩曦要是信了這話,他就不是酷愛折騰人的小祖宗了,可淩曦當下在檯面上沒有動作,只暫停了白虎七宿和前往調查的青龍七宿職務,把他們隔離開來,私下卻請湛非前去調查。

  湛非查了結果,並沒有直接告訴淩曦。

  因為他查到的真相,凡人已經無能為力。

  白遠似乎早有所覺地等著他們。

  湛非沒等下地,蒼白著臉道:「白藏城的伏魔陣破了,妖駒已重回人間!」

  淩雲神色狠厲地瞪著白遠,「我們沒有時間了……」琥珀必然是因為容器的身份敗露而被擒拿。

  白遠正想說什麽,他的身影突然一晃,消失了。

  淩雲與大蛇的神識連結也突然中斷……

  

  淩琥珀跳到船上沒多久就找到了雙生子。

  特別顯眼,就差沒把他們吊起來招搖地宣佈這兩人是肉票。

  淩晶衡量了眼前的情況。他和淩礫雖然中了邪術,只能跟著那異族女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可是他還是做出「這群人的目標並不是他們」的結論。

  押著他們上船的四名異族人,在甲板上把他們綁起來後,就撤了他們身上的邪術,淩晶猜想只要他們想引來的人不現身,又或者這些人無法確定該上鉤的目標上鉤了沒有,他們還是有利用價值的。於是他揚聲道:「這是想拿我們逼誰出面呢?就差沒在我們臉上寫著『請君入甕』四個大字了,要有多愚蠢的像夥才會上當?」

  他這話,是警告。

  但暗處那個「愚蠢的傢伙」虎軀一震,小臉憨懵。

  嗯嗯,我早就猜到了,我也是這麽想的!呵呵……

  猜到什麽?淩礫仍舊狀況外,但是妖女不再以攝魂術控制他們,也讓他們總算接收到淩琥珀的靈識,知道她此刻應該就在船上,讓他安心不少。

  淩晶沒有理會弟弟,只是再三叮囑,你別現身,到了下個碼頭快點找艘船回山莊求救,只要沒釣出任何人,我和小礫就暫時死不了。淩晶其實不確定這群人想釣誰上鉤?眼前最有可能的是淩琥珀,可釣她上鉤能幹嘛?雙生子雖不知伏魔陣一事,但也知道單憑淩琥珀要杠上這些人,只是送死。

  淩琥珀沒有跟他爭辯,她打算看著辦,接著便在層層貨箱的掩護中伏低身子,打了個呵欠。

  她本來也沒打算在船航行時動手。她又不會泅水,就算放了雙生子他們也無處可逃,所以她其實是打著先偷偷替他們鬆綁,等船靠岸再見招拆招的算盤。

  但她是絕不會承認自己幾乎沒看出這兩人就是被抓來當餌的。

  關心則亂嘛!怎麽能怪她。

  淩琥珀待的位置特別隱密,即便吉量派了眼線查到了淩琥珀應該是「容器」,也猜不到她能夠化身小奶虎,這船上多的是她可以藏身的角落,因此她貼著一隻箱子側躺成一尊臥佛,心想到目的地應該還有一陣子,她睡一下好了……

  半夢半醒之際,船竟然靠岸了。

  那是一個廢棄碼頭。

  過去曾經是水陸要衝的臨波城,因為八年前任蒼夜一聲令下,被月狩宮血洗成鬼城。這座城本是京城到青陽城的折衝要地,運河與驛道上來往的旅人造就了這座城的繁華,漸漸的也成了著名的煙花之地。血案發生後臨近的水陸城市很快地取而代之,這座令人聞名喪膽的鬼城也就漸漸沒落。

  日落西山,大霧籠罩只剩遊民與落魄戶的臨波城,三桅帆船在荒廢已久的碼頭邊下了錨,甚至還驚飛了碼頭上的鴉群。

  兩道人影穿越迷霧而來,踩在已經有些腐朽的碼頭上時,碼頭地板發出了尖銳的吱嘎聲,其中金髮的男人罵了一句沒人聽得懂的粗口,臉色比他鞋子底下的鳥屎更臭,然後他退後了一步,沒打算再往前。

  跟著巴力斯的同夥也習慣了他平時有事沒事就端架子挑刺,真的讓他做事還挑事做的性子,認命地自個兒上了船。

  「人呢?」身為瓦西裡麾下最受寵信的九大高手,除了少數幾個認不清現狀,老是被公爵的血咒折騰個死去活來的,大多還算混得如魚得水,韓子胥便是那混得不錯的其中之一。

  奉命誘拐「容器」的,是身懷絕技的十二煞,為首的陸五娘看似嬌弱無害,卻是攝魂術高手,哪怕她本身武功平平,靠著那一手攝魂術,甚至不愁高手自願成為她的刀刃。

  但在靠真功夫得到公爵賞識的九大高手之前,她也只能恭敬地低頭,「吉量大人的手下相當肯定目標已經上船……」她遲疑地一頓,又道:「奴家猜想目標懂得某種藏匿行跡的法術。」意思是,人雖然上船了,但他們找不到。

  韓子胥冷笑,「藏匿行跡的法術?」眨眼間,他便逼近被綑綁在甲板上的雙生子,一手一個掐住兩人脖子,把兩人都拽得雙腳懸空拚命掙扎,「那就賭賭看她能躲多久?」

  「千萬……別……出來……」淩礫總算明白哥哥為何不讓淩琥珀現身。

  淩晶則是倔強地不肯發出半點聲音。

  淩琥珀怎能容許雙生子在她眼前陷入危險?當下她以最兇猛的速度與姿態撲向韓子胥。

  誰也沒料到會突然從角落竄出來毛茸茸的小動物,韓子胥因此被抓花了臉,而淩琥珀倒也機靈,落地後又一溜煙鑽進暗處。

  「琥珀,快跑,別管我們!」摔在甲板上的淩晶大吼。

  淩琥珀知道自己應該逃跑。

  但這些人讓她本能地寒毛直豎,尤其是靠岸後出現的這兩個人!

  就算加上她,他們也不會是這兩人的對手。

  難道她真的得拋下這兩崽子自己逃命嗎?天性與理智不停交戰,最後她只能咬牙做出選擇。

  保護好自己!我很快會搬來救兵!

  淩琥珀一直對自己化為小奶虎時的身手很有自信,畢竟她曾經跟著淩晶在千絕峰偷襲各大派門徒。

  但是如今她的對手並非凡人,她煙火般疾射而出的身子被遠在數步外的韓子胥一把捉住,「這是什麽?!」

  雙生子和淩琥珀都是一驚。

  如果是只貓,或許可以假裝路過。

  但哪來路過的小奶虎?

  不知道賣萌能不能蒙混過關?淩琥珀將小虎掌擱在下巴……「就是她。」吉量的傀儡突然道。

  幾乎所有人都怔住了,誰想得到「容器」是一頭小奶虎?這太玄幻太離奇。

  「那是什麽?」淩晶突然瞠大眼,好像壓根兒沒看過小奶虎那般地瞪著韓子胥手上的毛團子。

  向來智商跟不上哥哥的淩礫,大概是處在這九死一生的危機中,也有了超常發揮,「琥……小奶虎?怎麽會有小奶虎?」

  雙生子卻不知道,對這些綁匪而言,吉量的傀儡所說的話,比他們的精湛演技更有說服力。

  韓子胥冷笑,「不管哪來的,」他手掌使力,毫不留情地掐住小奶虎柔軟的身子,「就是一隻老鼠都別想活著離開。」

  淩琥珀只來得及狠咬韓子胥的手,將他手上的肉活生生咬下一口,但她的身子也發出了脆弱的骨折聲,嘴裡的鮮血有男人的,也有自己的。

  「琥珀!」雙生子已經顧不了露餡。

  男人手上吃痛,直覺反應就是將小奶虎往地上一甩,怎知不知哪根骨頭折斷的淩琥珀還有力氣,「噗咚」一聲借力跳進水裡。

  對於不會泅水的她,這招恐怕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而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了。

  

  白遠消失的當下,淩雲與湛非臉上血色盡失。

  但兩人隨即發現,青陽城的結界仍在。

  頃刻,淩雲便聽見白遠的神識對自己道:她暈過去了,可能離死也不遠我們時間有限。

  顯然事到如今,白遠也沒了反對的理由。

  淩雲二話不說朝伏魔陣的陣眼而去。

  狐王與湛非原地面面相覷,沒有遲疑太久也跟上了。

  他想做什麽?狐王問,感覺到湛非心情無比凝重。

  雖然容器死亡,他們確實有場硬仗要打,弄不好可能連命都得交代上去,但湛非心裡的沉重似乎是為了別的原因。

  湛非沒有立刻回答。

  他不知道此刻他還能祈禱些什麽?

  而白遠的神識沉默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對淩雲道:你真的想清楚了嗎?淩雲所謂解開伏魔陣的另一個方法,實際上並非針對伏魔陣,在修仙鼎盛的時期,道士或巫士不管是為了報血海深仇,或為了保住族中獨苗,不乏有人走上這條極端的路。

  以壽元換法力,輕者壽命縮短,重者形神俱滅、魂飛魄散。他自然不希望淩雲走上這條路。

  但白遠的自由是他們的唯一希望。

  把她救回來,保她一世平安。淩雲只是淡淡地道。

  白遠沉默片刻,終究道:我保證。

  淩雲在陣眼的位置站定後,湛非和狐王也到了。

  「讓我搭把手吧。」湛非早猜到淩雲的打算,「如果前輩受困伏魔陣,我這把老骨頭也是要戰死前線的。」他與狐王說好了,萬一解開伏魔陣消耗太大,他會拿自己的命去扛,保住狐王,讓牠務必找淩家其他人結契,貢獻一份戰力。

  大恩不言謝,淩雲只是沖著湛非點了點頭。

  來不及等到朔月夜的子時,解開伏魔陣的難度會加劇,但他們已經沒有時間,琥珀若死,連最後的希望都不存在。

  刻不容緩。淩雲立時催動最大靈力,額間紅色印記與眉尾眼梢的紅痕熾烈如熔岩,流風迴旋,飛沙四起,原本黃昏時分晴霽的天空瞬間黑雲密佈,整個陣眼被包圍在龍卷之中,蒼白的閃電圍繞著龍卷,所經之處,萬物灰飛煙滅。

  淩雲飛揚的長髮,漸漸的化為與雪色衣袍同樣的白。

  一旁的湛非吐出一口鮮血,卻繼續施放更多靈力。

  同一時間,青陽城數裡之外的小鎮,一身玄色錦袍,病氣地披散一頭長髮的男人,原本正盤腿坐在河邊的石頭上閉目養神。

  他華貴舒適的馬車停在河邊,小廝則汲水煮茶,對於主子眼看向晚,青陽城明明就在眼前,卻懶得趕路,沒有半點微詞。

  實際上,男人身邊四名伺候的僕人,一色年輕秀美,手腳俐落輕快,唯主人命令是從。

  畢竟如果不是主人,他們還只是深山裡靈力低微的藥草,得等上千年萬年,運氣足夠好,沒讓飛禽走獸啃了才能成精。

  他們主子的大名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還和皇室關係匪淺。大概是厭煩了在京城裡走到哪都被陌生人何老闆長、何老闆短地恭維,一個月前收拾了一些細軟,坐上家裡最舒適的馬車,一路遊山玩水地往青陽城來。

  既然是遊山玩水,走走停停當然是隨心所欲了。

  突然間,西南方烏雲密佈,雷聲大作,河邊打坐的何世歎猛地睜開眼朝那片妖魔肆虐的天際看了一眼,暴怒而起,「胡鬧!」沒有向僕從做出任何交代,何世歎的身影已經化為一道青光,疾飛向那片雷霆與風暴。

  青白的閃電像藏身詭黑雲層深處的遠古巨龍,忽隱忽現,夾雜著風暴與雷電的龍卷不停擴大,難以想像龍卷掃過之處是怎樣的一片瘡痍。

  淩雲嘴角和衣襟已被自己的血染紅一片,伏魔陣卻只是發出刺耳鳴響。

  靈力不足雖然能以壽元相換,但若要以此強啟伏魔陣,卻可能連方圓百里內都被摧毀,不是走投無路,白遠並不願這麽做。

  這時青光趕到,何世歎甚至來不及咒駡他們的胡鬧,只能站在另一個壓陣的方位,釋放自己的靈力以穩住因為被強行扭轉而不穩的伏魔陣。

  何世歎的靈力宛如亙古不息的海潮,更勝徘徊九天的罡風,豐沛而強勁,頃刻間怒風消停,雷霆止息,赤紅天光穿透沉厚的黑雲,也把雲中的黑氣洗滌一空,金雨與霓虹遍灑人間,一派春和景明的祥瑞之氣。

  銀白巨蛇飛升九霄,牠巨大如山嶽的半透明身體拂過被龍卷與閃電肆虐過的大地,雪白冰晶凝結住破碎崩塌的山河,冷卻燦原的天火。

  最後,牠回到陣眼處,在淩雲身子倒下前化為人形,一手扶住他,另一手的掌心托著一團白光,按進他額心。

  淩雲的壽元幾乎耗盡,但如今他既已重獲自由,自然是要保下淩雲的。

  白遠讓淩雲閉目打坐,身後的狐王同樣也替湛非續了命—牠知道老友活夠了,不過還是私心地希望他再陪牠醉看幾宿明月清風,互相吐嘈說渾話。

  淩雲與湛非是勉強被保住的,若非何世歎及時出現,這會兒怕是連形神也要賠上去,此刻盤腿抱元守一,自然看不到接下來發生的事。

  兩尊上古大妖,來到何世歎身前,跪了下來。

  「師尊。」

  何世歎初蘇醒那時,就已經被這些逆徒氣得都要經脈逆行,這會兒竟然滄桑地覺得自己好像習慣了,當下誰都不看地揮袖就走,「還不快去救人。」

  「把她撈上來,屍體必須帶回藏浪山莊!」除了韓子胥和巴力斯,所有人都下水搜索撈屍。

  想不到這群綁匪足足有四五十人,捜索範圍甚至到達對岸。

  沒多久,對岸的下游處似乎有動靜,韓子胥看了船上的雙生子一眼,轉頭和巴力斯說了些什麽,才以著論妙的輕功,踩著水面渡河而去。

  淩晶明白他們只留下這個金毛男看守他們,並不是輕敵……哀傷地說,他和弟弟確實不值得敵人全神應付。何況對手是什麽樣的怪物他一清二楚。

  意外的是,這位巴力斯似乎是個草包,一邊打了個呵欠,一邊嫌這工作枯燥而且大材小用,接著他避開滿是鳥屎的碼頭,一躍飛身上船,咕噥著進船艙裡找吃的。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在行船時淩琥珀已經咬松了他們倆身後的草繩,淩晶手腕上還綁著暗器,三兩下就替自己和弟弟解開束縛。

  兄弟倆一面提防著搜河的人發現船上的動靜,一面留心船艙裡的巴力斯,在成功跳下船後,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地死命逃跑。

  不管這些人是否欲擒故蹤,大好機會不跑是孫子!分開逃命的話,只要有一人逃回家就有希望,逃不回去至少也要想法子給家人送信。

  而船艙裡,巴力斯悠哉地倒了一杯酒,心裡慢悠悠地數著數。

  肉票都是要殺的,當然要玩過再殺羅!大爺他今天心情好,就數到一百好了。

  下游對岸處原來是撈到一具貓屍,屍身都爛了,當然不可能是他們的目標。韓子胥折回船上時,對於巴力斯竟然只顧著喝酒,把人給看跑了頗有微詞。

  「怕什麽?就憑那兩個小鬼,能跑多遠?貓捉老鼠玩過嗎?不如咱們來比比看,誰能先逮到獵物?!」

  韓子胥知道巴力斯說的沒錯,那兩個小鬼武功太差,逃也逃不遠,因此他不打算陪他一塊兒胡鬧,「你想找樂子我不管你,別耽誤正事就好。」

  找到容器,確認她死透了,才是他們此行的重點,那兩個孩子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

  巴力斯當然明白事情孰輕孰重,但在太過漫長的生命裡,感官與肉體的享樂於他早已乏味,唯有殺人能帶給他無上喜悅,他怎麽可能放棄誘人的獵物?

  默默數到了一百,他舌頭舔過嘴角酒漬,一陣陰風襲來,船艙裡哪還有任何人影?

  巴力斯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淩晶。

  小老鼠,覺得自己有機會活下去卻又幻滅的滋味如何?!」他故意不接近淩晶,而是在附近晃悠。

  淩晶只希望來追他們的只有這傢伙,那麽他只要盡可能拖延時間就行了。他往暗巷堆疊的雜物射發精鋼針,趁著雜物坍塌時無聲地往另一個方向移動。

  巴力斯繞到巷子口時,才發現這只是聲東擊西。「還不錯啊,看來你依然覺得自己有機會呢!」

  臨波城有大片廢棄建築,最適合捉迷藏,淩晶並不著急,盡可能滿足那變態的玩心,只要他一直鎖定自己就好。

  但是再怎麽費盡心思,他能用的招也有用盡的時候,巴力斯的耐心終於告馨,「我知道你的如意算盤,以為拖住了我,你兄弟的生存機會會大一點?真是天真。」

  他突然從天而降,截去了淩晶的生路,「其實我的另一個同夥已經把他給殺了。」他想看看這張漂亮的臉寫著絕望時有多麽迷人。

  然而淩晶只是面無表情,「你是說,你是你們之中比較蹩腳的那一個?!」他成功激怒了巴力斯,鐵鑄的五爪扣緊他纖細的脖子,「但是,我淩虐人的手段,是我們之中最厲害的。開心嗎??」

  「通常各方面都不行的人,特別愛往這上面找安慰。」淩晶悄悄地按住了手上的暗器,等待對方惱羞成怒的刹那……

  想要逼出獵物的絕望不成,自己反倒被激怒。巴力斯手上施力,背後卻受到襲擊。

  淩晶氣急敗壞地瞪大眼。

  「我在這裡!來追我啊!」淩礫在巷口沖著巴力斯扮鬼臉。

  這個白癡!枉費他拚命拖時間!不用巴力斯使力,淩晶都要嘔血了……淩礫一直都不聰明。

  但他也一直都知道,哥哥每次都要他走相對安全的那條路,自己引開危險,就像這次,哥哥要他往郊外走,而他自己朝城內流民的聚集地去找救兵。

  這座城很可能早就成為綁匪根據地,找個屁救兵?

  他或許很沒用,但皮粗肉厚,好歹可以當肉盾!

  「不敢追我的是孫子!」淩礫罵完,祭出了連當年拔籌賽都沒有過的氣力施展輕功跑了。

  然而對手並不是什麽江湖菜鳥。

  一陣天旋地轉,巴力斯一手抓著淩晶,另一手已經擒住淩礫。

  「哪來的笨老鼠?」巴力斯哈哈大笑,淩晶一臉灰敗,淩礫滿臉愧色,雙生子奮力地沖著他踢腿,淩晶甚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朝著巴力斯的臉射出一枚精鋼針。

  精鋼針射穿了他的腦,黑色的血濺在雙生子臉上,卻顯然無法令巴力斯收手,只讓他狂怒,「兩隻臭老鼠……」

  就在這時,一聲令大地震盪,萬物驚悚的虎吼穿破迷霧,將方圓百里內所有生物都驚醒了。

  伏魔陣破,體內束縛不再,靈虎終於重現威風!

  妖族每一支系都有自己的強項。

  靈虎一族,法力普通,身體素質卻是天生的戰士,力大無窮,皮粗肉厚,蠻勇無匹,而且恢復力驚人。

  那點小骨折,放在成年靈虎身上,簡直跟斷了一片指甲一樣不痛不癢。雙生子沒見過淩琥珀的成虎狀態,當下兩個人儘管雙雙被擒,還是魔怔了那般看著巴力斯身後。

  巴力斯還沒反應過來,只覺頭頂一暗,他抬頭望去,竟然是一張巨大的虎臉。

  一頭巨虎蹲在他身後看著他。

  這什麽情形?

  巨虎抬起一隻前掌,探出一根爪子,戳了戳巴力斯,順道把他的背戳出了兩個血窟窿。

  巴力斯總算放開雙生子,一怒之下抽出西洋劍就要反擊……

  「啪」、「轟」——

  雙生子只感覺到一陣強風掃過,那速度太快,貌似是巨虎右掌拍蚊子似地拍了一下,就把巴力斯拍去撞牆了。

  倒在瓦礫堆中的巴力斯掙扎著想起身,但巨虎已經一腳踩住他,一個使力,地面被踩出一個虎掌窟窿,這名瓦西裡的心腹則被踩成了地上的蚊子血。其他的闇血族陸續地追了過來。

  你們找地方躲好,別妨礙本大人大顯神威!

  雙生子腦海裡,淩琥珀的聲音真是拽得不能再拽。

  所以……淩琥珀在生死關頭中靈力大爆發地晉級成了巨虎嗎?雙生子並不知道「容器」的事,腦補得倒也十分精采。

  淩晶立刻拉著弟弟躲到一邊去。

  「上啊!琥珀——」淩礫還大聲喝采哩,「用你的法術打爆他們!」像大蛇那樣絢麗神奇的法術是嗎?

  抱歉,不會!

  「啪啪啪啪啪」!那些前僕後繼過來送死的闇血族,每一個都被快得看不見影子的虎掌拍成了蚊子血,淩琥珀不只手快,飛撲的動作更快,敵人不是陷進地面,就是飛撞橫掃過一排建築物,沒一個留全屍。

  她只會這種簡單又暴力的招式。

  本大人就是這樣的一頭虎!純樸但霸氣的一頭虎!

  好久沒能變成巨虎,淩琥珀玩得還挺開心,直到一道淩厲劍氣排山倒海而來,淩晶幸而早早拉著弟弟躲得老遠,她的臉頰卻被劍氣劃了一道。

  是韓子胥。

  你們先走吧!在這裡礙手礙腳。淩琥珀道。

  這回不等弟弟有任何反應,淩晶一把揪住淩礫的衣領,施展輕功便跑。淩琥珀知道這人不好惹,但還是抓了抓地面磨著爪子,然後伏低身子,翹起屁股,打了個大呵欠。

  一堆碎屍塊被吹得向後滾,待韓子胥動手時,淩琥珀已經開始打蚊子似地亂轉。

  但是這只蚊子特別難打,跳來跳去,飛來飛去,她打碎好幾棟建築,地上蓋了一堆虎掌,就是打不到。

  「吼——」有種站著讓她打啊!

  巨虎幾乎將廢棄建築群破壞殆盡。

  而暗處,十二煞按兵不動,他們認為只要韓子胥能跟這頭巨虎耗著,他們遲早能找到機會動手。

  但這如意算盤卻在天邊一道白光襲來,整座臨波城,包括所有闇血族被包覆在萬年不化的冰晶下,被粉碎殆盡。

  就連韓子胥也被冰住了一隻腳,全賴身手迅速才沒有被定住身。

  「雲哥哥!」

  淩琥珀一見這些冰晶,就猜想是淩雲到來,轉過身見到的卻是一頭白髮的淩雲,她隱隱感覺到發生了什麽,連忙恢復了人形,憂心忡忡地看著心上人。如今法力回到身上,受傷的狼狽與一日奔波的風塵僕僕都不復見。

  她看起來好極了。淩雲總算露出微笑。

  「雲哥哥,你怎麽了?」淩琥珀跑向他,一臉擔心。

  雖然白髮的雲哥哥依舊是天仙大美男,但她還是揣揣不安,怯怯地拉住他的手,只摸到一片冰涼,她忍不住用自己手掌包覆住,想把自己的溫暖分給他。

  「沒事。」淩雲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從今以後,我可以陪著你到處遊山玩水,去你想去卻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真的嗎?」其實一直以來,不能離開青陽城的只有她,淩雲離開了青陽城頂多是沒了法力,但還有武功。

  可這些年淩雲為了她,竟然不曾踏出青陽城半步。「伏魔陣已經消失了,以後咱們想去哪就去哪。」

  「那……想拜堂呢?」淩琥珀垂下腦袋,難得羞澀了那麽一回。

  淩雲失笑,「好,回家拜堂。」他牽起她的手,所經之處,大地一片雪白,迷霧隨輕風消散,星空澄霽。

  白遠對於自己負責收拾善後倒沒有太多意見,自由的空氣讓他神清氣爽,精神百倍,就是他的冰晶覆蓋了大半座臨波城,把所有闇血族和吉量的傀儡都失手殺死了,而最該殺的韓子胥卻自己斷腿求生跑了。

  身為瓦西裡麾下的最強高手,留著也是後患,可闇血族再厲害,總不可能腿斷了還能長出來吧?

  真要趕盡殺絕也不是做不到,但他還得負責撈回雙生子呢。

  「你們兩個。」白遠一手一個地拎著雙生子的衣領,笑咪咪卻威懾十足地道:「從今以後,最好別再踏出青陽城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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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聲

  廣延國與金陵南方的寶應區隔著衛海,雖然兩國西南與東北有山路接壤,但與其走那破碎崎嶇的山路,人們寧願依靠發達的海運,所以在金陵的寶應區,以及廣延的東海岸,幾乎難以分辨兩個國家的差別,因為彼此的文化與商業交流已經持續上千年。

  對淩琥珀來說,這國家的許多事物也非常有親切感——山神族人下山時也會坐船到對岸去做生意,帶回來的好東西有一部分就成了淩琥珀的貢品。她對這個四季如春的國家第一眼就非常有好感。

  因為這個季節,金陵國青陽城以北幾乎都被大雪覆蓋,但在廣延國南方依舊豔陽如熾。

  豔陽如熾的好處就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做什麽害羞的事,不用擔心媳婦兒因為天氣太冷昏昏欲睡!吼嗄嗄嗄……

  淩琥珀伸出舌頭,從淩雲的下巴舔到喉結處,然後在那凸出的喉結處輕輕吮吻了一口,惹得身下的男人吞咽了一口唾沫。當他追著她的唇想一止從喉嚨深處泛起的饑渴,她卻低下頭轉而在他肩上吮吻著,小手還不知羞恥地在他結實的窄腰上揉捏磨蹭,相較於她全心全意玩弄他,她身下的男人卻得費神避免她這個旱鴨子滑進水裡,神情與呼吸便多了幾分隱忍。

  這是廣延國南方某座小島,這裡連森林樣貌都異於金陵,植物葉片厚大,顯示就算是冬天也沒下過雪,被一片熱情洋溢,生機盎然的灌木與藤蔓植物包圍的小水塘,原本是一線小瀑布沖刷到白沙灘上形成的。

  此刻瀑布下,水塘中,坐著赤裸的一男一女。男人的皮膚即便在這海島上待了五天都沒見曬黑,和他一頭光澤銀亮,柔順如絲綢的白髮相比,那膚色也如玉石一般瑩潤。女子一身姣好身段卻被曬成了小麥色,包括圓潤的屁股蛋和胸前,顯示連日來在這海島上她有多自由愜意。

  以前她是山裡的小霸王,這五天她是海島小霸王!

  事實上,淩雲樂意讓她走到哪都是小霸王。

  北方的天氣越來越冷。以前沒得選擇,白遠連抱怨都無法,一到冬天,都是淩雲用最好的炭無限制地供著,還安排他住在溫泉別苑。

  畢竟蛇是會冬眠的,就是上古大妖也抗拒不了這天性,有時連帶淩雲也常在冬日裡昏昏欲睡。

  其實呢,淩琥珀以前是不在乎淩雲冬天一到就沒什麽精神,因為那方便她在他身上亂鑽亂蹭,對睡美男這樣那樣都行……嘻嘻!不過兩人有了肌膚之親後,昏昏欲睡的他可會壞了興致。

  白遠護得自由的第一個冬天,其實滿心期待到南方去過冬,但淩雲搶先一步帶淩琥珀出了遠門。白藏城和藏浪山莊的敵人仍然虎視眈眈,白遠只得乖乖在青陽城坐陣,這會兒估計捧著熱茶,坐在暖爐邊發牢騷吧?

  另外,從伏魔陣破之後,雙生子就接下了淩雲在山莊裡原本的工作。

  「該長大啦!這些工作以前你們大堂哥一個人負責好多年呢!」大家長祁楓一句話就拍板定案。

  淩雲其實也沒真的要雙生子接下這重擔,以前他們其實就分擔了一部分工作,他只打算在外頭晃個半年就回去,而且憑他和淩琥珀的能力,就是家裡出事,趕回去也不過是半天的光景。

  兩人不過片刻便肆無忌憚地交纏在一塊兒,她蜜色的腿勾起,纏在他肌肉結實的長腿上,就像琥珀與白玉那般對比鮮明。淩琥珀伏在水邊,任由淩雲自身後進入她,她大膽地扭動腰身,轉過頭承接他熱烈的吻,身下的交合也越發地激烈。

  在情事上,她不只是小霸王,還是遠古女戰神,蠻橫且高傲地要求伴侶獻出肉體與忠誠。

  而她會回報全心全意的愛情。

  身上以術法清理乾淨後,儘管島上除了他們沒有別人,淩雲還是會穿著整齊。,要他學這丫頭裸奔他還真做不到。

  但淩琥珀也不是真的裸奔,她只有勾引淩雲時才裸奔,這會兒兩人都把對方喂得心滿意足,她也就乖乖在身上穿幾件好看的衣裳。

  這幾日海島的風不大,但是陽光燦爛而溫暖,照映在碧藍海面和白色沙灘上,讓從小沒見過大海的淩琥珀特別喜愛。

  淩雲其實也極少造訪沿海,他少時跟著長輩去過的臨海城鎮,大多是岩岸,像這樣的沙灘他也是第一次見識,因此兩人沒事就牽著手繞著島上散步,海潮一來時,那種奇妙的暈眩感,一開始還讓丫頭抱著他尖叫連連,現在她可玩瘋了。

  她還挑了幾個特別漂亮的海貝,回到山莊要給家裡每個人都送一個。

  吃了幾天的海鮮,其實有點想念家裡廚子的手藝,因此兩人原本打算今天回陸地上找間飯館打牙祭。

  這時遠在千里之外的翡翠山莊卻有人碎了傳音符牌,給淩雲傳了話。

  「怎麽了?」傳音符牌只有施術者本人能讀到,淩琥珀只看見淩雲臉色有些凝重。

  「奶奶出門時受了傷。」他沒再多說,但淩琥珀想會讓家人把傳音符牌都用上,恐怕很嚴重吧?

  「咱們直接回去吧!」這當口恐怕也沒胃口吃飯了,不如趕回家瞭解情況再說。

  淩雲點點頭,但是在回到陸地上時,他仍在市集裡給淩琥珀買了她說過很好吃的甜包子,怕她一會兒餓了。

  兩人趕回青陽城,只花了三個時辰。

  淩雲與淩琥珀直奔杏林苑,這會兒暖廳裡只有祁楓夫婦在。

  淩南煙看到長孫和長孫媳,先是詫異,然後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丈夫,「我都說了只是扭傷腳,你怎麽還真把他們給叫回來了!」想到白天時丈夫和白遠打的賭,她估計一會兒這男人又要出些不正經的主意。

  「奶奶。」淩琥珀立刻湊上前,「您哪裡扭傷了?我給您瞧瞧!」她可是專門給山神族人解決疑難雜症的山神大人,跌打損傷什麽的也在她的業務範圍。

  淩南煙正要回答,祁楓卻道:「不是啊,那白蛇大仙說你們在衛海南方的島上,還說你們回來只要半天工夫,我說我不信,從那麽遠的地方回來只要半天,那不是比搭飛機還快嗎?還不用買機票。」

  祁楓說著自己都笑了,握住妻子的手,怕她生氣,安撫地收在手心揉了揉,一邊道:「結果真那麽神,我說你們不如以後辦個小飛蛇快遞還是小萌虎航空,專門幫人送急件或送人,肯定有人一擲千金也想要這服務,日進鬥金不是夢啊!」

  說得淩琥珀眼睛一亮,覺得自己好像又有希望養得起淩雲了!

  淩雲對爺爺放羊似的行為懶得評論,但是老人家有些想法倒是有道理,他對奶奶道:「以後您要出遠門,讓我和琥珀送您吧?白遠也可以幫忙,別折騰壞了。」

  淩南煙對丈夫真是好氣又好笑,這會兒還得安撫兩個晚輩,「真的不礙事,只是小傷。這陣子會好好在家休養,倒是你們大老遠趕回來,吃飯了嗎?」

  「昨晚剛好想吃麻辣鍋!」在海島上哪來麻辣鍋能吃啊?她都饞死了!

  「讓廚房去備料吧。」淩南煙笑著道。

  淩琥珀仍是施法替淩南煙調整一下扭傷的筋骨,好歹不留下病根,然後才和淩雲雙雙離開杏林苑。

  淩雲牽著淩琥珀的手緊了緊,替她撚起發間的落葉時,有些若有所思。

  「怎麽啦?」

  說了要陪你遊山玩水的。」

  淩琥珀看著他,「你怎麽不認為,其實我只想陪你散心,哪裡都無所謂?」天南或地北,海角或天涯,沒有他的地方都是他方,有他的地方都是甜蜜的溫柔鄉啊!

  淩雲一陣失笑。

  「是我想跟你看許多風景,」他頓了頓,覺得這丫頭倒比他透徹,「你說得對,在一起,去哪兒都好。」

  淩琥珀眯起眼,笑得賊兮兮,「那敢情好,蔚房備料也要時間,咱們一塊兒去那個你最愛的好地方。」

  「什麽最愛的好地方?」

  「洗香香唄!」閃亮的眼神,酡紅的臉蛋,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淩雲又是一陣失笑,心道那應該是她最喜歡的地方才對吧?然而僅僅是耳根子泛起紅暈,他仍是忍不住有些無奈又寵溺地道:「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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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金吉

  金陵國與其前朝,稍微有點概念的讀者,大概在看到運河興建的始末,就知道無恥小作者抄襲的是隋唐的發展歷史XD

  雖然說因為最早玩「軒轅劍三」的啟蒙關係,讓我對盛唐比較有好感,不過其實我一直以來真正喜歡的還是漢時期的美學(所以我寫過的皇帝,龍袍都黑的!黑色龍袍才真正時尚與霸氣兼具好嗎!你知道黃色穿起來臉有多黑嗎?)……但那時期連內褲都沒有啊!(你為什麽要關注這個……)再加上時代越早,一些技術也不成熟,就好比吃吧,食用油也好,烹調方式也好,都比後來的朝代少,一想到這就覺得我人都要瘦十圈QQ(令人難過的瘦是腦海裡我瘦了,肉肉依然在!)

  個人覺得整個古中國,最宜人的朝代除了盛唐,還是宋朝了。當年讀的爛歷史只知道宋朝有內憂外患,但是同學啊,宋朝有夜市喔!(唐朝有宵禁啊QQ)宋朝的美食也比唐朝更多喔!(加一百分)總之在多數情況下,我這架空王朝就是東借一點,西挪一塊,但文明發展的程度大概與宋朝相仿。

  至於遠古大妖,原本又想翻《山海經》。但想想還是算了,都架空了翻什麽《山海經》XD不過穿梭時空的大妖,我認為可以借用(畢竟咱們武林盟主大大也是穿過去的XD),原本想用的是九尾狐……《騙個好人夫君》裡也寫過九尾穿梭時空的能力,讓他到處串門子也不錯,但是狐王已經先被訂走了(其實寫個狐狸家族也不錯啦!),書裡提到金陵國產馬,我想做為一個標誌性的存在,就寫「妖駒」吧,狐狸滿大街都是,「妖駒」就少見了唄^^

  淩雲的故事算是被提前寫的,本來該輪到的是淩陽或淩蘿,這麽提前寫也讓另外兩位大BOSS提前出場。

  不過這也沒辦法,再不出場交代一下,估計會有讀者OS:怎麽瓦西裡這終極BOSS看起來鳥鳥的?除了在《強吻太子的男人》裡是真的亂強一把,進人〈武林萌主〉系列後只會亂開戰場,而且每開必慘輸,這是來貢獻經驗值的馬?

  是啊,反派本來就是來送營養的!(喂)

  其實不是啦,人家是有原因的。

  瓦西裡:「吾之智慧凡人豈能參透?」

  某吉:「睿智的闇血族之王啊!小的認為有個名字相當適合您!」

  瓦西裡:「說。」

  某吉:「乒乓球!」

  瓦西裡:「……什麽意思?」

  孬種小作者已然遁逃,憋笑的恒舟大大只好解釋:「西大陸與東大陸,大概是球拍吧!」

  「找死!」

  然而慫包小作者早已不見蹤影……

  新年新希望,希望不才小作者能勤快一點,努力用作品刷存在感^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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