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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都市言情] 金吉 -【賣萌可恥但好用】《全文完》

賣萌可恥但好用 作者:金吉

傳說中山神族的守護神竟然是一頭……老虎?!
哼!她可不是普通老虎,而是法力無邊的靈虎!
三伏祭那日,她在山神族獻上的祭品裡
看見一個有著盛世美顏,渾身仙氣淩然的大美男
瞧他神情肅然,冷淡而矜持地避開她的色狼爪
真是好一個冰清玉潔,凜然不可侵犯的神仙美人兒
很好!這個祭品她喜歡,就決定讓他當她的媳婦兒了!
什麽?她得要拿一身法力來交換?沒問題!
只要他肯親親她,讓她從此變成笨蛋都樂意……
吼!明明他答應要從了她,她才跟他走的
哪知一下山,偉大的山神大人就變成呆萌小奶虎
回到他的地盤上,他搖身一變成為她的監護人
而說好的成親、這樣那樣呢?通通等她長大再說!
可惡!真是令人……不,令虎不爽!
但面對她的天仙媳婦兒,她狂跩酷霸屌的范兒全沒了
換成耍賴賣萌裝可憐,化作小奶虎藥膏緊黏在他身上
因為啊,有他的地方就是甜蜜的溫柔鄉……
1

評分人數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楔子

  青山雨後,林野如新,油綠葉尖懸掛著的雨珠碎落在泥地上時,將上頭小小的腳印填成個微型水塘。

  那看起來是某種毛茸茸小動物的腳印,能收起爪子,腳趾印前端顯得圓圓的,應該是貓。但這腳印的主人看來不是一隻纖細優雅的貓,那印子胖乎乎,由山下而來,沿著這排盛開的紫陽花,在不遠處拐了個彎,直直鑽進花叢間。

  一簇花叢顫動起來,雨珠飛濺,這顫動以規律的速度往草原的方向移動,頃刻間,如茵的平滑草原因為某個小傢伙的闖入而陷落一小片,草原上的小陷落處緩緩往固定的方向前進,只有偶爾因為風的觸撫,依稀能看見伏低的草叢當中,露出了一對黑色毛耳朵和橘色小頭顱……

  以及似乎因為生氣而炸毛豎直的毛尾巴。

  直到一對粉蝶翩然飛過,橘色小身影本能地眼裡亢奮的凶光一閃,舉起前掌追著粉蝶飛撲。

  柔軟的,胖乎乎的小身子,在一片綠波當中又跑又跳,格外醒目。

  那顯然不是貓。

  首先,牠根本沒有貓兒優雅的線條。圓滾滾的身子和圓滾滾的四肢,若不是飼主溺愛到極致,恐怕也很貪吃。

  其次,以牠的體型來說,那顆頭也太大了點。幾乎是一半身體的頭顱大小,只有幼獸有這樣的特徵,而且是還在喝奶的幼獸。

  最後,那華麗而霸氣的橘黑相間斑紋,即便是貓,也極為稀罕。

  粉蝶雙雙飛遠了,沒了玩具分心的小傢伙總算想起她的「正事」。

  她本來正要去找她的監護人,向他表達她強烈的不爽。

  什麽是監護人呢?是金陵國的某種官名嗎?

  這個詞僅僅出現在淩家人嘴裡,但其實他們自個兒也沒有很明確的定義,多半在管束小孩時,某長輩會順口說出這三個字。

  如果問這頭小奶虎什麽是監護人,其實她也不知道,但是從她到這地方以來,那傢伙就強調自己是她的監護人。

  真令人……不,令虎不爽!聽起來似乎她就歸他管轄一樣,開什麽玩笑?明明說好了,他要從了她,當她的媳婦兒她才跟他走的,誰知一回到他的地盤,他竟成了她的監護人了?

  但除了職稱聽起來令她有點不爽外,這個所謂監護人絕大多數工作倒不怎麽令她排斥。

  監護人的工作,大概是給她零用錢,負責她的吃喝拉撒,還有幫她順毛,以及每天在她睡午覺時抱著她,以雙臂當她床鋪吧!如果這個人不要老指責她調皮搗蛋而扣她零用錢,還罰她不准出去玩的話,她其實……也沒那麽討厭啦!

  只有不討厭而已喔!

  顯然一大早就跑出門玩得不亦樂乎,毛茸茸的小身子像是打了一場泥巴仗,小傢伙半點遲疑也沒有地穿越這片草長高過她好幾顆頭的碧綠草原,來到坐落於楓樹與樺樹林環繞、水木清華的庭園。

  在繞過樓宇轉角,遠遠地看見那長身玉立的雪白身影時,她難掩雀躍地邁開胖胖的小短腿飛奔而去,卻在接近那人的同時,發現他身邊還有數名客人,匆忙停下的腳步讓她在光可監人的走廊上翻了個跟頭。

  而這也讓客人發現了她的行蹤。

  「那是什麽?」一聲不可思議的驚呼。

  小毛球心下一驚,立刻躲進一旁的欄杆下,讓廊柱擋住她小小的身子。

  可不是她怕事。打她來到這世間,還不知「怕」字怎麽寫……

  雖然還有很多字,她都不會寫。

  但是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矜貴的身分是不能在凡人面前曝光的。

  只怪自己興沖沖地忘了先小心查探有沒有外人在,這下可好了,除了這根柱子,四下沒有任何可以躲藏之處,該如何在這些人前來一探究竟以前躲過他們的耳目?

  小奶虎就這樣坐在欄杆下,思考人生……不,思考虎生那般地苦惱了起來。

  不遠處,一名落月軒的僕役撞見了這一幕,深知小虎崽是翡翠山莊的秘密,除了淩家人外,越少人知道越好,就連山莊裡也僅有落月軒的僕役和老爺夫人身邊少數心腹知道這小虎崽的存在。

  既然在落月軒工作,他當然也知道少莊主愛潔,而小虎崽此刻全身髒兮兮的,就算是少莊主恐怕也對這顆小泥球沒轍,因此這名僕役當機立斷現身要將小虎崽抱走。

  然而,就在他一個箭步接近小虎崽的同時,眼前突然一花,再定睛一瞧,前一瞬還在廊外花圃後方、總是俊美絕塵的身影,已經立於小虎崽藏身的欄杆前,彎下身,朝欄杆下的小傢伙伸出雙手。

  很好,天塌下來該高個兒來頂,身為無辜路過的小虎,淡定地裝傻賣萌准沒錯!

  小奶虎舉高兩隻前掌,讓淩雲捧住她圓滾滾的柔軟身子,還順勢偷偷舔了一口他的嘴角,暗自得意地竊笑。

  淩雲抱著小奶虎,朝原本打算出手救援的手下看了一眼。

  「沒你的事了,下去忙吧。」

  春陽融冰般的淺笑,溫潤沉靜的嗓音,在外人眼裡不失他翩然俊雅的風範,可長年在落月軒工作的僕役卻感到一陣冷颼颼的風自身後吹過。

  少莊主這眼神分明是在說:

  誰准你碰我的寵物?

  但這名僕役當下也只是瞥了一眼少莊主原本雪白無瑕、此刻卻被蓋上兩隻泥腳印的衣襟,然後憋住忍俊不禁的笑告退。

  僕役走後,淩雲抱著懷裡的小奶虎,緩步回到始終一臉好奇的賓客之間。

  「怎麽可能有老虎……」直到方才,他們仍議論著那匆匆一瞥是否錯看。

  「可是……」

  「如果有虎崽,就表示有母虎,幼虎不可能離開母虎單獨活著,一頭母虎出現在翠山?山莊裡怎麽可能毫無所覺?老虎可是會吃人的啊!」

  吃人?憑你這矬樣,姑奶奶我還嫌難吃!小傢伙身子顫了顫,炸成了一顆大毛球,抱著她的大手卻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頸和背,豎起的毛就這麽輕輕地被順平了。

  很好,很舒服,繼續!小奶虎眯起眼,就差沒哼哼兩聲表達她虎心甚悅。

  「什麽老虎?」淩雲從容地回到賓客之間,一點也不掩藏地讓所有人看見他懷裡抱著的小傢伙。

  此時,小虎崽感受到淩雲周身妖力的靈動,好奇地抬起頭。

  他要幹嘛?

  「看吧!是只胖虎斑貓!哪來老虎啊?」始終反駁有老虎的那人道,而在小奶虎猝不及防時和她對上眼的女子也松了一口氣。

  「這毛色真稀罕,活像小老虎,還養得胖乎乎的,難怪我眼花!」女子說著就伸手要去逗小虎崽,卻被她氣呼呼地揮開了。

  誰胖?你們才胖!姑奶奶我……我只是瘦得不明顯!

  「這是您的寵物嗎?好……可愛。」客人忍俊不住地道。

  「算是吧。」淩雲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包覆小奶虎惱怒亂揮的爪子,也順勢擋住客人對小奶虎的毛手毛腳,「抱歉,這孩子怕生。」他微笑地轉移了話題,讓客人不再將注意力繞著他懷裡的小傢伙轉。

  哼!幸好這傢伙挺強的,策動這樣的幻術簡直輕而易舉。

  當然羅!監護人不是人人都能當的!迷幻術、攝魂術什麽的可是基本功。要當她姑奶奶的監護人,更是得千萬中選一!

  完全忘了前一刻險些暴露的教訓,小奶虎翻了個身,腳丫子跨擱在淩雲手臂上,在淩雲懷裡四仰八叉躺得悠哉極了,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乏了!休息一下好了。

  她虎掌擱在肚皮上,眯起眼,全然不管淩雲還在招待賓客,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

  就在她睡得又香又甜,還打起呼嚕之際,突然間,她夢見自己掉進了水裡!

  讓底下人接手招呼賓客的工作,淩雲抱著小奶虎回到落月軒,那兒早備妥沐浴用的一池溫水。

  咕嚕嚕嚕嚕……

  喝了好大一口水之後,小奶虎驚覺自己是真的被丟進水裡,而且還是溫水。她驚得睡意全失,奮力揮動四肢掙扎,濺起狂亂水花。

  大膽!何方奸佞竟敢欺姑奶奶不會泅水?咕嚕嚕嚕嚕……

  以為要被謀殺的小奶虎,完全沒發現有一雙手托住自己,依舊驚恐地劃動肥短四肢。

  救人喔……不對,救虎喔!

  水聲譁然間,窗外白雲悠然飄過。

  好不容易,洗得乾淨清爽的小奶虎被放到鋪在矮榻、乾淨平整的棉布巾上,而與小奶虎同樣一身松木檀香的淩雲,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薄的中衣,轉身去取另一條乾淨的布巾來擦他滴著水的長髮。

  「……」

  坐在矮榻上,被水嚇得頻頻發呆的小奶虎,看著窗外日光穿透淩雲身上單薄的布料,露出有遮和沒遮差不多的性感美背,結實臀部與長腿,一時間竟忘了興師問罪。

  需要把全身徹底洗乾淨的人是她,他幹嘛跟著一起洗?

  不過當下,呆坐在布巾上的小奶虎仍是有些兩眼發直地看著淩雲擦拭長髮的迷人身影。

  呵呵!瞧瞧那胸膛,那腰身,那屁股,那長腿,堪稱完美!嘶………

  淩雲回到矮榻前,中衣大敞,只在腰下隨意系了條帛帶。他拿著另一條乾淨的布巾,包住看起來仍在發呆的小奶虎,抱起她輕輕擦拭。

  明明術法能轉瞬間解決的瑣事,偶爾他還是會親自動手。

  畢竟總有許多術法創造不出的旖旎時光。

  小奶虎難得乖乖地任由他上下其手和擺弄。

  其實只要她變回人形,她就能把自己打理好,不過既然准媳婦兒盡責地想伺候,她當然也不會反對。

  雖然以前每當她玩成泥球,都會趕在這個扣零用錢大魔王發現以前,回房自己洗乾淨。

  嚴正聲明,她可不是怕他,而是他替她沐浴的手法實在有點粗魯,瞧瞧方才不就讓她喝了好幾口水?而且比起被抓著搓來搓去,她更喜歡躲在角落靜靜欣賞他沐浴……咳!純欣賞。

  今天實在是因為……

  啊!對了!

  總算想起自己原本打算告狀的小奶虎,虎軀一震,呆滯的雙眼有了焦距……

  淩雲知道她回神了,雙手捧著顯然滿肚子不爽要他出頭的小奶虎,搶先開口道:「琥珀。」

  幹嘛?被搶白了有些不爽,但是小奶虎忍不住因為他有些陰鬱的神情而認真地看著他。

  「下個月,你就滿十八了。」

  那又怎樣?小奶虎露出一個鄙夷的神情。

  他和她都很清楚,她真正的十八歲生辰早過了八百年,當年是為了「方便」所以維持著小丫頭的樣貌,後來跟著他回到青陽城,來不及恢復原來年紀的樣貌便失去大半法力,幸好這些年她的樣貌還是逐年增長。

  但是確實,對除了他倆以外的所有人來說,淩琥珀就要滿十八了。

  雖然被封住絕大部分妖力,淩琥珀仍然能自由化身為老虎。當年淩雲為了帶她回山莊而讓她只能化身為幼虎,變成大小與貓相仿的幼虎遠比成虎更容易瞞過外人的耳目。

  淩琥珀眯起靛藍色的眼。

  這傢伙突然提起十八歲,該不會是……

  過了十八歲,就不能再領零用錢了嗎?淩琥珀震驚極了!

  不!沒有零用錢,要怎麽逛夜市?要怎麽買零嘴和玩具?淩琥珀突然傷心難過覺得冷。

  淩雲看著她藍眸暗淡下來,並且浮現一層水光,抿緊了嘴,小臉簡直槁木死灰,耳朵和尾巴都無力地垂下。

  淩雲內心無語至極,不用問他都能猜到這丫頭在想啥。

  這丫頭,何時才能真正長大?唉。

  「你希望我幫你找個夫婿嗎?」他問。

  淩琥珀被問得腦海一片空白,瞬間呆住──雖然平常也呆,但這與平時相比,還是有程度上的差別,至少淩雲一眼就看了出來。

  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夫婿?這天底下誰夠格當她夫婿?呸!而且她都有他這個媳婦兒了!

  還是說這傢伙想出爾反爾?

  她炸毛了。

  淩琥珀暴怒地睜大眼,瞳孔成了一道窄縫,全身毛瞬間豎直,而且彷佛擔心眼前的人不知道她有多憤怒一樣,她盡可能將身上所有的毛立起來,撐到最極限。

  爪子呢?不行,媳婦兒美如畫,所以她沒露爪子。這可是驚天地泣鬼神的深情,希望他好自為知!

  於是,她就變成了一團蓬鬆松,毛茸茸,很好摸的……

  大毛球。

  淩雲輕易地藏起眼底狡獪而且愉悅的笑,大手托住大毛球揉了揉。

  奶奶的!別想糊弄過去……唔嗯嗯──

  淩琥珀直到淩雲換上乾淨的秘色直裾常服,像平常一樣在午後,待在書房處理山莊內的大小事務,而她則被他抱著……三魂七魄飛上九霄雲外飄了老半天才回過神來。

  這平常是她睡午覺的時候,可是現在姑奶奶一點也不想睡!

  可惡!把話說清楚!那是什麽意思?淩琥珀揮著小虎掌,和淩雲邪惡又銷魂的手對抗。

  唔……可是,對手段數一次比一次高超,她的堅持又再次潰不成軍。

  淩雲的手很漂亮,修長的手骨節分明,線條優美,皮膚在窗外灑進來的金陽拂照下,像無瑕的白玉。

  更不用說這雙漂亮的手,有著驚人的力量。

  不敵淩大魔王邪惡的撫弄技巧,淩琥珀最終呼嚕嚕地癱軟在他大腿上。

  而淩雲嘴角和眼底始終帶著意味深長的邪氣微笑,持續著手上令小傢伙舒服得五體投地、昏昏欲睡的愛撫,彷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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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青陽城是個美麗的城市。

  就算是深信只要出了天子腳下就是窮鄉僻壤的天京人,來到這個山清水秀,風土人物無不秀逸雅致的古都,也會這麽承認。

  「淩、大、公、子啊──啊……」

  這聲劃破美麗城市祥和之氣的嬌嗓,一開始喊得連路人骨頭都酥了,但是隨著聲音主人的身形以不尋常的姿勢飛撲而出,嬌嗓拔高了八度再八度,最後在路人瞪大了眼睛摀住雙耳的驚悚注視下,收成一聲楚楚可憐的嬌喘。

  一大早就有這麽重口味的表演!天京來客「刷」地拉開客棧的窗戶,帶著猥瑣的興奮一探究竟。

  在江湖上也算一方霸主的瀟湘山莊三姑娘,嬌喘一聲,躺進一對有力的臂彎中,酡紅著臉蛋呻吟了好半晌,才迷蒙地睜開雙眼。

  「多謝淩大……」

  原本也算儀錶堂堂的莫武,左頰上舊的巴掌印還未消,沖著懷裡的三姑娘笑得一臉無辜,「可以的話,請打右臉。」

  啪啪!左右開弓,買一送一。

  「下流!」三姑娘一副母夜叉似地推開莫武,卻早已不見淩大公子的蹤影。

  而可憐的莫武撫著紅得不太平均的臉,拿出懷裡的小冊子和掛在腰際竹筒內的筆,在今天的日期底下畫上兩杠。

  淩家做為武林第一世家,和金陵皇室還有著姻親關係,想要與淩家攀上關係的江湖人不在少數。

  而淩家這一代的年輕人之中,必然會成為翡翠山莊下一任當家的淩雲不僅是六藝俱全、有經文緯武之才,更是俊拔俏倬的美男子,愛慕者眾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金陵武林正道中的五派三幫一堂都擁有數百至上千年歷史,各自風光一時。而東藏浪、西月狩、南鳳凰、北翡翠,並列四雄,卻行事低調,有的儘管也經歷百年傳承,卻只專注於自己族內之事。然而近年來只要牽涉到這四雄的武林風波,往往撼動宇內,在在讓人見識到這四雄超群的實力。

  翡翠山莊雖是最年輕的新興勢力,成名卻也最毫無懸念,畢竟就算不提武林盟主祁楓這響噹噹的大名,祁楓長子淩和靜,當年在國難當前登高一呼,還匡扶落難的穹桑國王,打退屢屢南犯的渠胥國大軍,至今依然是天橋底下的說書人最熱愛的題材之一。

  淩家男兒是不帶保鏢和隨侍的,除了貴為皇裔的淩曦,以及出門會引起暴動的淩雲。

  淩家也是以專出美男子聞名。

  這一代除了幾乎不出門,尚未引起注目的小公子淩晶,就屬大公子淩雲美貌堪稱「驚豔四座」──金大仙江湖名士榜之所以讓人咬牙切齒卻又心服口服,皆因鐵口直斷且絕不造假。金大仙的榜單有個規矩,十八歲方可入榜,而當年甫滿十八歲的淩大公子才入榜,劍技第十六,音律第三,美貌第一,擠下霸佔榜首多年的鳳凰樓主,讓青陽城成了狂蜂浪蝶們的朝聖地。

  淩雲成年以後,確實越見風姿俊雅、神清骨秀,金大仙的榜單無疑是增加他的困擾,走在路上時不時會冒出離奇飛撞而來的少女,「巧遇」流氓調戲良家婦女的次數也變多了──出一趟門起碼撞見三四次,這青陽城治安是有多敗壞啊?

  十八歲的淩雲不得不安排隨侍護衛左右,他們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神速地替主子接住進擊的少女。

  不消多日,淩雲身邊的保鏢一個個臉都被打腫了。

  淩雲雖然是世人眼裡冰雪無瑕的皎皎君子,言行端正優雅,待人溫柔寬厚,實際上跟他爹一樣是屬石頭的,他不想接受的事,千軍萬馬也動不了他,就只好倒楣身邊的人了。

  至少他對底下人出手還是很大方的,被甩一巴掌補貼銀子一兩,這對他的隨侍來說真是很誘人的報酬,為主子擋住進擊的少女們就更賣力了!

  總算,在淩雲二十五歲那年,妹妹淩囡囡嫁給了殘忍屠盡臨波城,血洗諸多小門派,金陵武林人人欲除之而後快的大魔頭,月狩宮宮主,月獠族之王任蒼夜。

  一夕之間,翡翠山莊從還算正派的名門世家,變成了與魔頭為伍的黑道集團,原本還爭相巴結淩家的「正道人士」紛紛與淩家劃清界線,圍著淩雲的蒼蠅蜜蜂也跟著少了大半。

  尤其讓淩雲喜聞樂見的是,從不露面的月狩宮宮主在臨波城短暫地一露面,把淩雲從江湖名士榜的美男子榜首擠到第二。可惜的是緊接著任蒼夜就成親了,再加上身為魔頭,自帶威懾氣場,淩雲終究還是癡漢癡女眼中那塊最大的香餑餑。

  人帥真好,但帥得太過火也很困擾。

  認真地說,與月狩宮聯姻最大的影響,還是讓翡翠山莊提早見識到潛伏在金陵的危險敵人,有著恐怖力量的闇血族。

  所謂闇血族,受了重傷也能在瞬間痊癒,而且力量和速度驚人,只要夜幕降臨,凡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

  死在他們手上還算不幸中的大幸,若是不幸被咬,多半被同化,或成為瘋狂攻擊生者的喪屍,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

  竟然有這麽危險的敵人,不知藏身金陵多久,而且多年來不少外人以為隱遁的武林高手都被同化為闇血族,他們若不提早做出任何因應之道,就是傻子!

  翡翠山莊的調查以淩雲為首,京城則以淩曦為首,兩堂兄弟不約而同地求助於古老的神秘力量。

  面對非凡的敵人,當然要從非凡的力量去尋求解決之道。

  此刻,堂兄弟倆立於一處古樸而潔淨的門庭,這會兒約莫是未時三刻,炎光稍退,淩雲一身銀鼠灰箭袖直裾,俊美而挺拔,當樹影移位,午後熾陽拂照在他白瓷一樣無瑕的臉龐,他依舊泰然自若,平靜等候;身旁的堂弟淩曦一身月白錦撚金雲紋大袖衫,難掩矜貴,同樣是一等一的好相貌,神色卻已經有些不耐,貼身照顧他的洪福老早讓人取來兩張鋪了蒲團的太師椅擺在樹蔭底下,但見堂哥都站著,淩曦覺得就自個兒坐下歇腿可會被笑嬌貴,於是仍舊搖著扇子,狀似優閑地踱步。

  但不管怎麽走,他尊貴的腳絕不會踩在毫無遮蔭的熾陽底下。

  這座擁有大院子的宅邸,其實仍屬於翡翠山莊。按理說在山莊內,實在不該有任何人敢讓兩位少爺──何況一位是當家的少莊主,一位是皇親國戚──就這麽枯等。

  可坐在簷廊下,白髮蒼蒼,臉皺得看不清眼睛到底是睜著或閉著的老人家,還當真一手拿著正燒著菸草的菸鬥,盤腿坐在籐椅上,好半天都沒有反應。

  「不會是睡著了吧?」淩曦終於忍不住道。話才說完,廊下那具佝僂的身子輕輕往前倒,嘴裡還吐出了一串呼嚕,還睡糊塗了那般嘴唇蠕動,發出不明囈語……

  淩曦臉頰一顫。

  雖然說,他過去好歹是這老頭的直屬上司,但是湛非可是二十八宿的三朝元老!淩曦的外婆當年創立二十八宿時,這老頭就是第一任的朱雀七宿之首──當時湛非就是個老頭了,如今也該是個百歲人瑞,在他退隱以前,湛老爺子身子甚至比許多年輕人都健朗。

  淩曦對這位資深的屬下向來禮遇三分,更不用說現在湛非隱退,每天閑雲野鶴的日子讓老人家更顯垂垂老矣,淩曦這京城貴公子平日再怎麽矜貴,當下也只是沒好氣地道:「看樣子咱打擾了湛老午睡的時間,還是晚點再來吧?」他也想回他的東風園去歇著了。

  淩雲思忖了片刻,才沖著堂弟點點頭,「我在這兒等,你先回去吧。」

  「……」難不成這兩人想背著他交換小秘密?淩曦多疑的性子免不了如此猜想,但不管怎樣,就算真有什麽秘密,他也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他總有一天會全挖出來!眼前當然是睡午覺更重要。

  「那大堂哥就慢慢等吧!小弟不奉陪了。」他打著呵欠,扇子一甩,大搖大擺地領著他一干僕役浩浩蕩蕩離開,大少爺擺駕回東風園午睡去也。

  淩曦和他的人馬一走遠,老人家皺得像樹皮似的臉擠出一道縫來,目光可是炯炯有神。

  「孫少主還是這麽嬌生慣養,咯咯咯……洪福那小子實在太寵他羅!」說罷大口地吸了一口菸鬥,徐徐吐出之後,才在煙霧嫋繞中打量著淩雲。

  面對聰明人,他決定省略浪費時間的客套話,指了指廊下另一張椅子,「不用跟我這老頭子客氣,少莊主請坐吧。」

  淩雲拱手作揖,才入座。

  「少莊主為何認為我這個一條腿踏進棺材的老頭子,在你們對付闇血族時使得上力?」儘管淩曦與淩雲都還沒來得及開口,老人家對兩人的來意卻了然於胸。

  「湛老爺子可知道『縛神陣』?」

  淩雲話尾方落,忽地一陣強風吹過,群樹搖曳,樹葉的低語像漣漪,悄悄地蕩遍了整座山。

  湛非眼睛一眯,笑了起來,「你在哪得知的?就我所知,道士們可不叫它縛神陣。」

  轉眼,四下一片靜謐,彷佛整座山林都在凝神聆聽。

  「山莊內的藏書閣有典籍,年代似乎非常久遠,而且被小心隱密地保存。幼時我曾經看過一次,這一次因為闇血族的出現,我特意去找出來,我想山莊內只有您有可能為我解答。」

  「當年道士們焚毀了絕大多數有關的記載,想不到還有漏網之魚……」湛非喃喃道,然後歎口氣,「少莊主不問我為何要避開孫少主?」

  淩雲只沉默片刻,「是因為他身邊的道士?」

  湛非笑了,「沒錯。」他又抽了一口菸鬥,「這不是懷疑多年來的同僚情誼,更不是因為我認定孫少主會有任何偏私,但是……當年我答應輔佐郡主,率領朱雀七宿,甚至在郡主身後仍留下來幫助公主與孫少主,都是我自己的決定,但我不能替除了我以外的巫士做決定,更不可能在他們被道士趕盡殺絕之後,擅自洩漏他們的行跡,畢竟巫道之間可是有著血海深仇,如果少莊主無法承諾接下來你想問和我能說的,你都不會對外洩漏半個字,那麽你也不用再往下問了。」

  「我以當家的身分向您保證,今日您對我所說的每一句話,我不會再對任何人轉述。」更何況他原本就打算保密到底。

  老人家又緩慢地吸了口菸,再緩慢地吐出。

  青陽城的這座縛神陣,是他選擇翡翠山莊安養天年的原因。

  當然還有其他的縛神陣,但青陽城不同。他想,他這麽一個與道士交情匪淺的巫士叛徒,已經少有同伴會原諒,唯獨青陽城……或許青陽城底下的這一位能夠稍稍理解他吧?

  但是理解又如何?沒有任何力量能改變巫士過去數百年來悲慘的命運,更挽救不了妖族漸漸從這塊大地上消失的現實。

  他為什麽活了這麽久?

  還不是因為與他結契的這一位,害怕寂寞啊!同類寥寥無幾,巫士銷聲匿跡,牠在這蒼茫天地間,只是一個無人理解也無人接納的異類,只能懷著恐懼數著他這個結契者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天……

  「我很想相信你,少莊主。」再開口時,湛非的嗓音瘖啞而乾澀,「但我想知道,如果青陽城有一隻大妖怪,少莊主打算怎麽做?」

  這問題讓淩雲一陣失笑。

  「老爺子可還記得,與我祖父交好的陳道長,曾經在眾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咱們山莊妖氣很重。」他斂起笑意,「可您也知道祖父的性子……」

  提起祁楓,湛非臉頰一顫。

  好吧!他這見過大風大浪,也算老謀深算的「老狐狸」,遇上祁楓這小子,太陽穴也是一陣陣疼啊!

  人是人他媽生的,妖是妖他媽生的,人若沒血沒淚就是人渣,妖若有血有淚也是好妖。我翡翠山莊山明水秀、地靈人傑,想收妖的話,到山下去問問有沒有誰家裡小兒啼哭需要收驚,但是我家不用──你看老子這般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像是被鬼纏身嗎?那會兒,祁楓挺起他比年輕小夥子結實偉岸的胸膛如是道,還笑得一臉流氓樣地拍了拍陳道長形銷骨立的身板,我看你比我更像被鬼纏身。當下所有人都無語了。

  世人排拒一切非我族類,但翡翠山莊淩家人,從來不管世俗不世俗,異類不異類。

  湛非有些失笑,總算道:「少莊主問我縛神陣,莫不是想以縛神陣困住闇血族?」

  「依湛老之見,此計是否可行?」

  湛非搖搖頭,「上萬年前,妖道同源。妖怪所謂的縛神陣,道士們稱為『伏魔陣』,能夠將妖怪封印,也同樣能封印法力高深的道士。而青陽城這個大伏魔陣,當年可是動用了人類最頂尖的道士合力才完成……」湛老說到這裡,忍不住露出一個諷刺的笑,但仍是耐心地解釋道:「那些上古的大妖怪,妖力強大到能夠庇護方圓百里內的小妖怪,所以在數百年前的巫道之戰中,成為首要被對付的目標,這些大型伏魔陣就是為牠們而設,只要將所有妖力強大的大妖怪封印,剩下的小妖怪遲早會有被消滅殆盡的一天。但是啊……」

  湛非說到這裡總算放任自己笑出聲來,「為了封印這些大妖怪,道士們也付出了代價。上古大妖擁有萬年修行,一來強大到難以被殺死,二來也沒人能承受殺死牠們後的業力反撲,可是封印大妖的代價卻是從此人間再無成功渡劫飛升的大能,當年所有催動伏魔陣的道士金丹盡碎。

  「不再需要戒懼法力強大的妖怪,道士門徒的能力一代不如一代,即便你自身法力高強,但一身術法有沒有資質優秀的傳人,就只能隨緣了──瞧瞧也不過兩百年,坊間只剩下一些招搖撞騙,只會雕蟲小技的道士。要知道如今金陵所謂法力最高深的道士,若是放到了當年巫道盛行的年代,只是個無名小卒!這也導致了整個金陵……不,整個東大陸,在當年闇血族來襲之時,毫無抵抗能力地任他們把持住一片天地。」

  也就是說,整個金陵,已經沒有任何人有能力再製造一個大伏魔陣。

  「那麽,若是釋放這些大妖怪呢?」淩雲立刻將腦筋動到大妖怪們身上。

  「解開伏魔陣與催動伏魔陣,困難程度可是相當啊!」再說,被釋放的大妖怪沒和闇血族一起把人類消滅殆盡就算不錯了。

  但難得有人主動找他聊起這個他偷偷想很久的事,湛非立刻又道:「妖怪不可能不恨人類,不過青陽城這一位倒是有可能被說服。」

  湛非的話讓淩雲想起在藏書閣裡,青陽城地方誌的某些記載,但他仍是問,「為什麽?」

  「這我也是聽來的。」湛非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左手邊,才道:「青陽城的這一位,曾經為了保護一名人類力抗許多妖怪,後來與那名人類隱居在翠山。雖然不清楚青陽城祭拜白蛇的習俗是否與那名人類或這一位大妖有關,但據說當年道士們追殺這些大妖怪時,獨獨青陽城這位的巢穴,在青陽城的信徒保護下沒有受到道士們的破壞。」

  果然,他在藏書閣讀到的青陽城志,與縛神陣所困住的妖怪有關!

  「且不說做不做得到,老爺子確實知道解開縛神陣的方法?」

  湛非一聽,登時來了精神,「要完全解開縛神陣,以現在來說幾乎不可能。但暫時性、有條件地喚醒陣內的大妖倒有一個相對不那麽困難的方法,就是找到一個法力夠強的『容器』,將縛神陣一部分的力量轉移到容器體內。但是一來,容器本身的法力必須足夠強大,才足以承受縛神陣的力量;二來,成為容器的這人,只怕這輩子再也無法使用他原本強大的法力──且不說要找到願意犧牲的人很困難,光是要找到法力強到能當容器的人,就不比大海撈針容易了。」

  另外,以這樣的方法暫時性釋放大妖,除了大妖能力受到壓制之外,也無法離開伏魔陣的範圍。

  但已經聊勝於無。

  「既然有這樣的方法,當年封印初成時難道無人試過?」照湛非所言,兩百年前要找到法力強大的容器肯定更容易。

  湛非搖頭,「這些大型縛神陣都有一個至為重要的陣眼,可以把它想做一個陣的鎖匙孔,施術人便是鎖匙。為了確保施術者安全,陣眼多半不會放在縛神陣內。而我所說的這個轉移儀式必須在陣眼之上舉行,可是首先,轉移儀式一旦開始,恐怕要耗上大半天時辰。其次是,當年布下這些大陣的是五大派,在早年這些陣眼向來都是他們派內重地,層層看守是少不了的,更遑論是讓人跑到裡面去進行轉移儀式了。

  「至於如今,我也不用多做解釋,修仙式微,妖族銷聲匿跡,既然難以找到成為容器之人,陣眼也就不再需要加強看守,原本負責看守青陽城陣眼的長山派,十幾年前不就因為缺錢,把幾座山賣給了你們家?」這兩百年來,賣祖產換錢的可不只長山派,可長山派這一代的掌門也是昏聵了,竟然把包含陣眼的那座山也給賣了,宗門先祖九泉之下恐怕都要氣得再死一次。湛非想到這裡就覺得好笑。

  「要如何知道一個人法力強大?」淩雲來找湛非,完全是因為湛老爺子率領朱雀七宿、縱橫江湖數十年的傳奇事蹟和豐富的閱歷,可對他法力究竟有多強大並不瞭解,更不清楚什麽巫士或道士的分別……大概是兩個互相競爭的流派吧?

  湛非困擾地搔了搔腦袋,掩飾心裡的進退兩難。

  其實,山莊裡,有一對孿生子能夠成為容器,而且連他們的家人都不知道這件事──那對孿生子正是淩家已過世的五爺那一對兒子。

  但湛非當年可是答應過兩個孩子的母親,絕不讓他們有妖族血統的真相被人知道,要確保他們無憂無慮地過完平凡的一生,為此甚至還封住了他們的妖丹。

  人總是自私的,犧牲還不認識的人總比犧牲自己疼惜的晚輩好──何況也不算多慘烈的犧牲嘛!以少莊主的手腕,說服某個貧窮卻法力高深的陌生人拿一身的法力,換一輩子的榮華富貴,說不準還有人樂意之至呢!

  於是湛非道:「我知道有個古老的部落,特別容易找出法力強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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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在四百年前,差不多是巫與道由盛極轉式微的時期,整個大陸多的是未知的秘境。道士們恨不得踏遍天下尋找隱藏的異端邪祟,抓來煉仙丹仙藥,提升法力;妖怪們則盤據在靈氣薈萃的古林與大山裡,偶爾吃掉不長眼來找碴的臭道士和倒楣路過的普通人。

  但是寶山都有被挖空的一天。自道士門派林立以降,各派門徒幾乎是上暢九垓,下泝八涎地收妖抓鬼,最鼎盛的時期,數百仙家門派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上山下海收妖打怪。如此千年,本來滿大街跑的妖魔鬼怪也終於被抓到滅絕,修仙資源越來越少,終於在兩百年前爆發了巫道之戰。

  世事往往福禍相倚。據說以前靈力達到一定程度的道士禦劍而行,日行十萬八千里也不成問題,到如今,「禦劍而行」早就成了上古神話,再厲害的道士也得靠馬匹或兩條腿,了不起的靠輕功。

  以當今武林輕功最高強的淩家來說吧,日行千里差不多勉強能達到,但這能耐也就只有淩家那群怪物才有,一般江湖人還是靠馬匹省力些。

  這表示,那些難以到達的深山古林,在這兩百年間,至少得到了清靜。

  金陵國的國土西部以及南方,幾乎都是馬匹難以進入的險峻山區,也最可能找到那些躲避道士追殺的妖怪與巫士。

  但這些山區範圍可涵蓋千里,對沒有任何法力的人來說恐怕有進無出。

  所以,湛非給淩雲的線索,當然不會是籠統的大方向,而是確實到達某個遺世獨立部落的真正方法。

  淩雲以找回弟弟淩霄為由,只帶上了兩名輕功卓絕的心腹,偶爾才騎馬休息,養足了精神就盡可能以輕功趕路,中途去了一趟長安區的五陵鎮,請二叔淩和恭引薦對長安區南方山林熟稔的嚮導,找到嚮導後又花了一個多月,總算來到國境最南方,無邊無際的古老山脈群。

  在那片深山之中,又花了超過在平地趕路一倍的時間,靠著湛非給的特殊羅盤與法器,這才總算找到湛非口中「山神族」的聚落。

  山神族人以法力製造迷陣將聚落藏在深山中,沿路艱險的絕境也不用多說,淩雲與兩名手下武功高強尚且狼狽不已,對南方山林熟悉的嚮導都差一點要被迷障所惑,因此當四人到達山神族的聚落時,對於自己將會面臨的處境並沒有太過樂觀。

  他們被戴著老虎面具的山神族團團包圍,高大黝黑的戰士一開始似乎打算驅逐他們,直到淩雲取出湛非的信物,戰士們面面相覷,才請來族長前來與他們談話。

  這位族長看起來恐怕比湛非年輕不了多少。

  族長見他們身著金陵服飾,以熟練的金陵語問道:「拿著狐王信物的陌生人,你們有什麽目的?」如果是道士,一進到迷陣中就會被靈虎吃掉,但這幾日靈虎非常安靜,而且她一眼就能看出這四個人沒有半點道法修為。

  淩雲當然早就想好了說詞,「我們無意打擾貴部落的寧靜,只想尋求一位自願者,在下會以一輩子的供養為代價,用以交換他的法力。」說話的同時,他讓手下取出他們此行最重也最龐大的包袱裡,一整盒的黑珍珠。

  對巫道之戰餘悸猶存的山神族,恐怕不會喜歡這個理由。

  湛非是這麽分析。

  但湛非說過,山神族的族長非常愛錢。

  果然,族長雖然面不改色,眼底卻精光一閃。「要自願者的法力做什麽?」

  對於釋放大妖怪,有妖族血統的山神族應該會樂見其成。

  是的,於是淩雲將前因後果簡單地說明。

  「既然如此,我們也沒有什麽理由大力反對。」族長說著,便讓兩旁的山神戰士為他們開道,「來吧,我可以替你們召集想到外頭闖闖的年輕人,不過你們四人皆無法力修為,要如何分辨他的靈力高低?」

  淩雲取出湛非給他的另一個法器。

  那是一塊圓形玉牌,手掌大小,浮刻著繁複的咒語,放在一隻同樣雕刻著咒文的銀盒子裡。

  「哦!試靈石!想不到我有生之年還能看到這東西。」族長興沖沖地湊向前,「可以借我看看嗎?」

  淩雲只遲疑了片刻,仍是手持著盒子遞向族長。

  原本平凡的一塊白玉,在族長拿起後,透出了金色光芒。這令淩雲身後的手下與嚮導發出了讚歎之聲。

  他們並非訝異這塊白玉竟然會發光。來時淩雲讓他們都試過,嚮導拿起時白玉發出了紅光,至於兩名手下則毫無反應。

  「原來我有修仙的資質!」嚮導當時可是美滋滋地做起美夢道。

  但淩雲若是徒手拾起,可以發出接近黃色的淺綠光。他自己訝異得很,湛非卻一點也不意外。

  淩家的孩子一向資質過人。

  「紅,紫,藍,青,金。我也是老了,呵呵……」族長將試靈石放回銀盒裡,「現在看起來稀罕,在兩百年前,這東西可是再普通不過的法器。道士與巫士們在雲遊四海時用來尋找有資質的門徒,畢竟光是以肉眼或憑經驗,難免有看走眼的時候。當時至少要能讓試靈石發出紅光,才能讓你踏進那些修仙大派的大門,但也僅能當個打雜的……」

  嚮導一臉尷尬。

  「紫光一般就可以收為門徒了,藍色或青色,那是百裡挑一的好苗子,金色多半是修煉有成才有,如果沒有經過任何修煉就能發出金光的話,肯定是各家爭相收為首席弟子的稀世天才。」

  而要成為容器,至少是純金色。淩雲當然明白並不容易,稀世天才真有那麽好找嗎?此刻他不免也有些動搖了。

  族長招待他們到村裡最大的一座屋子裡,在」行人落坐後,很快有人送上水果、酒和肉乾,接?著在族長的吩咐下,村裡三十歲以下的年輕人輪流進來觸碰試靈石。

  湛非並沒有誤判,這山神族的聚落,所有人都能令試靈石發出光芒,至少也是紅色。

  但是像淩雲那樣接近金色的青黃色,卻完全沒見著。

  搞半天,他千里迢迢來到這個據說受到靈虎庇護的部落,結果卻沒有一個資質比他更高的?

  淩雲並非沒想過先從翡翠山莊找起,但他既然答應湛非保密,又要防著淩曦起疑,只能直接將希望寄託在湛非口中「最有希望」的山神族。

  最後一個五歲的山神族小鬼總算讓試靈石發出青黃色光芒,看來資質絕佳,可惜湛非強調過,金色只是承受伏魔陣反噬的最低要求,否則淩雲早就拿自己當容器了。

  思及此,他總算明白自己天真過頭,皆因為他一拿起試靈石就有那樣的成果,所以有了找到資質符合者很容易的錯覺。

  「呵呵……」族長笑了笑,「看來我村子裡沒有符合條件的人。」

  「這是全部了嗎?」淩雲考慮著將年齡條件提高到四十歲。

  族長一臉沉吟,「擁有千年一遇的黃金資質本就難得一見,恐怕就算我村子裡連老頭子都算上去—巫醫巴瑪跟我是唯二有那能耐的,但我想你們不會想找老太婆吧?巴瑪還比我大十歲哩!呵呵呵……」

  「那為何一開始不說清楚?」淩雲身後的手下忍不住咕噥道。

  族長笑了起來,「因為這試靈石,這年頭可是十分罕見,我想讓村子裡的孩子見識見識。」

  「……」心腹和嚮導都是一陣無語。

  族長不露痕跡地觀察著面上依舊沉定的淩雲,心裡冷笑,接著笑容更加和藹地道:「但是你們也不用失望,我們族人僅僅是受到靈虎庇護才擁有法力,要輕易就找出金色資質的人,我們也未必捨得讓他出去,不過,如果是靈虎的後人,還是值得賭賭看。」

  「靈虎的後人?」

  「是啊!我山神族原本是侍奉靈虎才得到庇蔭,但是靈虎偶爾會與凡人生下後人,這些後人不會待在村子裡,因為他們也有據山為王的天性,通常是在村子外面占一座山頭。」

  靈虎與凡人生下後人?這聽起來像某種落後地方才會相信的鄉野異譚,但有月獠族這姻親為前監,淩雲與兩名手下都沒有太大反應,而嚮導出身長安區,整個金陵國對長安區的印象向來就是怪力亂神。

  「可以請族長為在下引薦這些後人嗎?」

  「先別急,我們山神族尊靈虎為守護神,不得隨意侵擾靈虎生息,除了獻上祭品之時。」族長頓了頓,微笑道:「就像有求於人,登門拜訪時也要送上大禮,公子不也是有備而來?只是靈虎需要的祭品卻不是金銀珠寶。」

  「是什麽?」

  「跟許多祭典一樣,無非就是牲禮。我們剛好在準備『三伏祭』,公子既然帶了大禮來訪,禮尚往來,這牲禮的部分我們就為公子準備,不過眼下我們的祭司都在準備祭典閉關當中,所以我只能派兩個領路人為你們帶路。四位遠道而來,不妨好好休息後再前往。」

  自進入這片山區後,一路上幾乎是咬著牙才挺過來,他們確實很需要充分的休息。淩雲點頭答應,族長為他們備了上房,讓四人梳洗過後,明日一早再前往靈虎巢穴。

  本來心裡還有些不踏實,但當夜四人被邀請參加山神族的晚宴,他們與山神族人圍著篝火,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還有熱情如火的姑娘相伴。

  那嚮導很快便喝個八成醉,和山神族的姑娘一塊兒跳舞。淩雲兩名手下見主子活像在參加國宴一樣正經八百,腰杆挺得筆直,姿態沒有一絲不雅,自然也不敢放肆,還是淩雲開口要他們放鬆,他們才喝了兩杯,在姑娘的邀請下也跳舞去了。

  「呵呵,公子可知道,在我們山神族的宴會上還把自己當外人,是一種輕蔑!」族長言笑晏晏,卻是從晚宴一開始就暗暗注意著他們四人的動靜。

  淩雲僅僅是拱手賠禮,微笑道:「實不相瞞,晚輩早已不勝酒力,這次來訪可是代表家族長輩,不能給他們丟臉,眼下也只是盡力不失禮罷了,望族長見諒。」

  換作別人,最忌諱敬酒不喝喝罰酒的山神族人未必會買帳,偏偏淩雲模樣生得好,頰畔淺淺醺紅,卻是醉玉顏山,噙著明月清風般的淺笑賠禮,就是族長都恨不得自己晚生個一甲子。

  淩雲沒受到任何刁難,全身而退地回到族長為他們準備的房間。

  

  兩名手下都明白,其實少莊主若真不想喝醉,有的是法子,眼下當然是故意做做酒醉的樣子。

  一夜無風無雨,隔天淩雲依舊起個大早。宿醉的嚮導被挖起床時還有些不情願,但職責在身,再不情願也不能有怨。

  族長果真為他們準備了一頭宰好的山豬,用鮮花與綠葉裝飾,擱在山神族放祭品的轎子上。

  經過了昨夜,除了淩雲,三人心防都消解許多。族長說有求於靈虎的是他們,祭品當由他們來抬,因此莫武和嚮導便自告奮勇抬祭品轎子。

  「既然只是送祭品,莫競就留下來吧。」淩雲道,「湛老爺子找來,你也好告知他我昨夜的吩咐。」

  與同為淩雲心腹,性格耿直的二哥莫武不同,這個莫競倒是個機靈的,一聽主子這麽說,立刻明白主子是讓山神族人誤以為湛老爺子跟著他們一起來了,以免此去有詐,立刻應了聲「是」。

  族長含笑的眸光閃了閃,並未阻止莫競留下。

  要進入靈虎的地頭,得先穿越山神族的領地,越過一座山谷。

  就在日正當中,一行人進入了綠草如茵,盛放著不知名紫色與粉色花朵的峽谷,這時大霧鋪天蓋地而來。

  山裡氣候本就瞬息萬變,濃霧說來就來,一開始他們也不以為意,淩雲照例點起用來在濃霧中引路用的法器,那盞即便在狂風暴雨中也不煻滅的靈燭果然靜靜地燃起,發出讓人心神寧靜的香氣,看起來並不旺盛的燭火卻能穿透濃霧默默引路。

  也不過就是取出靈燭再點上的片刻,竟然連三步外都成了一片白,更不用說原本走在他們三步之前的山神族戰士早已不見蹤影。「等等!」他出聲,聲音被吸入濃霧之中。

  沒了引導,淩雲不再貿然前行,手持靈燭,至少能等到走在他身後的莫武與嚮導。

  但是他站在霧中許久,卻沒有任何人走來,連發出疑問都沒有!

  淩雲一手已按在腰間的劍上。

  所有聲音都被濃霧吞噬,只有死一般的寂靜,以及伸手難見五指的大霧,讓人宛如被孤立,饒是最冷靜之人恐怕也要萌生絕望無助之感,卻在這時,忽遠忽近地傳來陣陣清晰而且輕快的鈴鐺聲。

  鈴,鈴……

  緊接著,淩雲聽到遠方傳來手下淒厲的慘叫。

  「莫武!」他喊著手下的名字,可聲音根本傳不出去,同時一縷紅霧擴散開來,厚濁的血腥味嗆得他只能立刻屏息。

  聲音聽起來明明很遙遠,血腥味卻如此刺鼻而鮮明,讓人五感頓時錯亂。

  鈴鈴——

  鈴聲逼近,淩雲抽出腰間長劍,轉身抵禦讓他背脊寒毛直矗的來者。

  濃霧簡直像摸得著似的,劍彷佛劈在一團吸了水的棉花上,鈴聲忽左忽右,似遠還近,他的劍勢並不因此凝滯,出招卻有所保留,一怕傷到自己人,二是不願讓不知名的襲擊者白白消耗他的氣力。

  然而對方發現他不再主動出招,也決定速戰速決,什麽預兆都沒有,淩雲的後頸已經遭到重擊。

  昏迷前,他轉身想看清襲擊者的面貌,原本以為應有數名襲擊者,卻口,看到一個孩童般矮小的人影,以及一對在濃霧中閃爍著危險青光的琥珀色眼睛。

  兩名帶路的山神族勇士,很快地平安回到了部落。

  至於留下來的莫競,已經在牢裡昏睡著。

  山神族人一出生就擁有靈力,所以能以靈力做出普通人看不見也摸不著的引路繩,一端綁在自己身上,另一端在出發前就綿在部落中央的靈虎石敢當上,山谷裡的霧絲毫沒能困住他們。

  「族長,那些外地人說要解開伏魔陣,送他們去當祭品會不會有點可惜?」說話的女子是村子裡的下一任巫醫,學過金陵的語言,昨夜默默的說了許多話。

  族長啐了一聲,「集合當年所有仙門高手造就的伏魔陣,說解就解,這麽容易的話,金陵那些巫士還會被趕盡殺絕嗎?用點腦袋也知道不可能,那些外地人還想從咱們村子裡找有資質的孩子?誰知道是不是像那些臭道士一樣抓去煉丹?讓他們去當祭品還抬高了他們!」

  「那淩公子說的湛老爺子萬一真的找來了,又該怎麽辦?」女子還是不放心。

  族長大笑,「那小子倒是精明,但是他忘了問清楚,狐王和靈虎的關係如何,狐王和靈虎可是有井水不犯河水的誓約,湛非根本不可能親自過來!」那些大妖的領域性可是很強的。

  難怪族長有峙無恐。

  「一定要讓那四人都獻祭嗎?我瞧那位淩公子長得好俊,不能給我留下來當小相公嗎?」另一名昨夜始終纏著淩雲敬酒,卻碰了一堆軟釘子的少女嘟著嘴道。

  其實族內泰半女子都想圍著淩雲敬酒,卻被公主一人獨佔了,公主一向霸道,她看上眼的豈有別人覬覦的份?何況族長吩咐她們務必也得把另外三人灌醉。

  老族長瞥了小孫女一眼,「你的相公還不夠多嗎?若是他大難不死,你再去撿回來也不遲。」

  「撿靈虎吃剩的骨頭幹嘛?」小孫女咕噥。

  雖然說靈虎吃人,從不留半根骨頭!

  族長不理會孫女的抱怨,心滿意足地數著盒子裡那些天價黑珍珠。

  「有四個人,可是足夠四年份,咱們起碼可以清靜四年再去找倒楣鬼獻祭了。」竟然在祭典前自己送上門來,這不是靈虎的旨意是什麽?如果來得早了或來得晚了,還得喂迷魂藥關在地牢裡——就像倒楣的莫競!但是過幾日,靈虎把那三人吃光了,族長會再命人把莫競抬過去。

  迷魂藥的材料昂貴得很,貴得族長肉痛,所以她一向令族中勇士在接近祭典時才出去狩獵,免得又要浪費她的迷魂藥。

  靈虎只要求活人獻祭,至於那頭山豬,不過是讓靈虎聞到血腥味的餌罷了。

  現在祭品有了,可以把出去狩獵的勇士都叫回來了。

  

  濃霧散去,從遠山的棱邊到草皮上點點的露珠都清晰可見,原來這山谷竟是芳草鮮美,群英爭妍的一座谷地,谷中央碧藍的湖泊水深只及成人膝蓋,但因湖底生著一種藍色青苔而形成魔幻的湛藍色澤。

  一身山神族貴族服飾,頸間和手腕上戴著工藝精美的黃金鈴鐺,披散著鳥黑長髮的小女孩,正檢視這些送上來的祭品。

  嘖!部落裡那些像夥真是越來越輕慢了!怎麽老是送些歪瓜裂棗過來?小女孩看著躺在山豬屍體旁的兩個男人,火大地抱著胸想,是不是太久沒有讓他們吃苦頭,膽子養肥了?一年獻一個活人顯然已經不足以讓他們戒慎恐懼,該想點新把戲來嚇唬嚇唬他們了。

  來到另一個男人身前時,她眼睛一亮,難掩興奮地一腳踩到昏迷不醒的淩雲胸口上,蹲下身來,雙眼如炬地打量著他的臉。

  這人長得真好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

  雖說小女孩刻意讓自己身子比一般孩童輕靈,為的就是在山林裡移動方便,不過還是讓昏迷中的淩雲感覺到鬼壓床般的壓迫感。

  小女孩很憐香惜玉地離開他的身上,但雙眼依舊捨不得從他臉上移和,原本惱火的神情也被心花怒放的燦笑取代。

  這個非常好,她很喜歡。就決定讓他當她的媳婦兒了!大白哥哥說要下山找個美人當媳婦兒,但是她想大白哥哥找到的美人肯定不及眼了的這一個,她要趕快獨佔起來!小女孩打定了主意,便一手探向淩雲後衣領。

  淩雲正值丁疆之年,雖然不及弟弟和堂弟們身形剽悍,儀態削瘦而清雅,但在同輩之中可是相當高姚,可小女孩單手拖著昏迷的他就像手裡拖著一袋棉花一樣,除了體積龐大讓她只能拖在地上外,幾乎沒造成任何阻礙,腳步一蹦一跳地回她的洞府去,身上的鈴鐺跟著輕快地叮噹響。

  至於另外兩個她所謂的「歪瓜裂棗」呢?她早忘得一乾二淨啦!

  

  淩雲隱忍著腦袋右上方好像被狠敲了一記那般的痛楚,睜開眼醒來。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雪白的穹頂,有幾處高低不一的地方,不知用什麽方法,挖出了圓形的視窗,因此可以看見外頭藍天白雲,和攀爬進洞內的綠藤與紅花,而洞裡也異常明亮。

  淩雲醒來時,小丫頭正在玩從他身上捜出來的法器。

  他昏睡了好一陣子,小丫頭原本在床邊雙手支頰癡望著他,直到手腳因為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而酸麻,這才勉為其難地轉移注意力。

  淩雲身上穿著非常奇怪的衣裳,但更吸引她的是他的行囊,裡頭有好些東西她見都沒見過。

  其中一個羅盤,她拿起來時,指標動都不動,她覺得無趣。後來才發現那根指標會隨著她的移動左右搖擺,她一時興起還繞著羅盤跑了好幾圈。

  跑了十來圈,用上最快的速度,指標轉得幾乎看不見。

  然後她膩了,又開始翻別的東西玩。

  淩雲睜開眼時,正好看見她打開放試靈石的盒子。

  出於警戒與好奇,淩雲默不作聲。

  雪白如凝脂的白玉引起小丫頭的好感,於是伸手去拿。

  可她才碰觸到那塊白玉,耀眼的七彩虹光就刺得她眼睛一眯,手一松,盒子連同試靈石立刻掉到地上。

  什麽東東?她驚悚地往後一跳,四肢貼伏在地,像狩獵的老虎一樣全神戒備地盯著被她摔在地上的白玉。

  淩雲驚訝極了。

  紅,紫,藍,青,金。但是在金光之上,若是超越了試靈石測量的極限,便會出現七彩虹光。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就見過一次。湛非放下散發七彩虹光的試靈石,說道,在我小時候,金陵最後一個擁有金丹的道士還在時……

  小丫頭小心翼翼地靠近躺在地上的試靈石,屏氣凝神地伸出手指戳了它一下。

  試靈石再次發出柔和的七彩虹光。

  而且,不會咬人。

  小丫頭覺得新奇,立刻拿起來把玩,當她拿起試靈石放進嘴裡嚐嚐味道的同時,她總算注意到淩雲醒了。

  也馬上把沒有味道又硬得她牙齒發酸的試靈石丟開,一骨碌爬到淩雲身前。

  淩雲坐在一塊可能作為床鋪用的平臺上,平臺比一般的床大得多,而他身下鋪著昂貴的人工織毯與獸毛皮。

  美人兒!你醒了?小丫頭笑得陽光燦爛地爬上床後,跨坐在他大腿上,還嫌不夠近似地一寸一寸朝他挪近,在淩雲黑著臉打算阻止她壓到不該壓的地方前,她總算覺得這距離可以了,坐在他大腿上笑容討好地看著他。

  剛剛,有人在他腦海裡說話,是個小丫頭的聲音。

  是誰?他試著在心裡詢問。

  腦海裡沒再出現聲音。或者說,沒有他以為應該會有的回應。

  而身前的小丫頭歪著腦袋,盯著他默然的神情好半晌。

  怎麽啦?美人兒沒睡醒?腦海裡那聲音又出現,接著小丫頭伸手探他的額頭,一手摸著自己的,臉色沉凝。

  還是病了?

  「是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這裡有別人嗎?小丫頭一臉狐疑地貼近他的臉,盯著他的眼睛,不會是個傻子吧?腦海裡的聲音滿是惋惜,小丫頭的神情也寫滿同情。

  淩雲猜想,她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傳進別人腦袋,卻未必能讀心。

  這讓他對接下來要應付的狀況稍稍松了一口氣。

  「男女授授不親,你不應該坐在一個大男人身上。」暫且放下諸多疑惑,被一個小丫頭坐在腿上,他很難自在。

  這是我的床。小丫頭雙手抱胸,眉峰一挑,還盤起腿來,依舊在他腿上坐得穩穩當當的。

  淩雲無語了片刻,不得不道:「失禮了……」他作勢要起,小丫頭卻笑咪咪地按住他。

  不用在意!床是我的,我不在乎什麽獸什麽親!你愛坐多久就坐多久!

  除了自家爺爺,淩雲第一次對另一個人有這種無言以對、啼笑皆非的無奈。

  「這裡只有你嗎?」他只好問道。

  對啊。小丫頭困惑地擰起眉,我可不隨便和別頭靈虎共用領地的。而且,也沒有靈虎打得過她,自然也不敢來跟她搶地盤。

  希望他明白,她是潔身自愛的好虎!

  「你是靈虎後人?」

  算是吧。她有人身,算是「後人」沒錯吧?但若問她這山裡哪頭靈虎是她老子,她可不曉得。

  怪不得。淩雲暗付。「襲擊我們的人也是你?」

  小丫頭有些心虛,為自己辯解:

  你也拔劍了不是嗎?

  「我聽到手下的慘叫。」

  小丫頭這才想起外頭那兩個「歪瓜裂棗」,但是又不想承認自己出於警戒心和好玩,但凡進山谷的人先揍一頓再說,於是笑咪咪地道:

  那是誤會。這山谷起霧時會引起幻聽的。

  「是這樣嗎?」淩雲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是信或不信。

  她點頭如搗蒜,然後轉移話題:

  這回他們可送了像樣的祭品過來,既然這樣就暫且饒了他們。

  「我的兩名手下負責抬祭品進山谷,當時應該無法做出任何失禮之舉,不知姑娘如何處置?」

  小丫頭心裡訕笑。怎麽處置?揍暈然後就地丟著羅!這當然不能老實說,而且淩雲話裡的誤解讓她擰起眉。

  抬祭品?那算哪門子祭品啊?我要吃山豬或山雞,自己抓就有了,而且還能抓到肉膘更肥滿的獵物!犯得著讓那些蠢蛋送來嗎?

  「所以姑娘所謂的祭品是?」淩雲心裡其實早就有猜想,但就像他總是不著痕跡地探究心裡的懷疑,如今同樣一臉凝重與無知。

  山神族族長對他要如何解開伏魔陣探問不多,卻一口答應他的要求,淩雲心裡就多了提防。

  但他還是選擇了將計就計這一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沒有山神族人帶路,他們恐怕也找不到任何一頭靈虎。

  只要我想要的,他們都必須獻上。小丫頭說著,搖了搖自己手腕上的鈴鐺,這本來是烏雅的生辰禮,烏雅就是族長的小孫女,區區靈力低微的凡人,竟敢比我還囂張!所以每次她有什麽好東西顯擺,我就要她送上來孝敬我!小

  女孩嘿嘿笑,我十四歲那年,因為他們好大膽子,竟敢拂逆我,所以我就命令他們每年我生辰時都要獻上一個活人。她說到這兒,雙手撐在床上逼近他,因為我生辰又快到了,所以他們才把你們送給我。送到我這裡的活人,我要他生便生,要他死便死,不過你放心,我捨不得你死,你乖乖當我媳婦兒就好!她還笑咪咪地摸上他的臉,愛不釋手地輕撫他的臉頰。

  好滑,手感真好!嘻嘻……

  「姑娘請自重。」儘管她都已經坐在他腿上,但為了方便說話還保持一定的距離,而且他還有許多問題必須弄清楚。

  天仙美男子神情肅然,冷淡而矜持地向後避開她的狼爪,這並沒有激怒她,反而讓她對他更喜愛了。

  真是冰清玉潔,凜然不可侵犯的神仙美人兒。小丫頭不是很成功地掩飾著自己的色狼笑。

  好好好!咱還沒圓房,不碰。

  淩雲臉上簡直要滑下滿滿的黑線,只能讓自己專注於分析著她話裡所能得到的訊息。

  首先,他們果然中了計,莫競雖然被他留在村子裡,恐怕也求救無門。

  其次,看來這丫頭的外貌只是幻術的一種,至少不是看上去這麽年幼。

  淩雲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年紀關係著他對她採取欺瞞態度時,他內心為難的程度。

  小丫頭一臉討好的甜笑,還有幾許得意,你覺得我這裡環境如何?做為新房還算不錯吧?如果不喜歡的話,我帶你到處走走,你看中哪裡,我去搶過來,給你當嫁妝。

  「……」他收回前言,這丫頭比爺爺更讓他頭疼。

  「什麽嫁妝?」他為什麽會需要嫁妝?還有,腦海裡那聲音,以及這小丫頭驕傲的神情,彷佛他就算開口要天上的月亮,她也能摘下來那般的篤定,倒讓他有點忍俊不住。

  還是不叫嫁妝?小丫頭搔了搔腦袋,是聘禮嗎?大白哥哥說娶媳婦要聘禮,你想要什麽?我叫部落那些蠢貨獻祭給我,如果是想要別頭靈虎的地盤那更簡單,我還沒遇過打架能打臝我的靈虎!

  說罷,她驕傲地下巴朝天。

  「我不能當你媳婦,」淩雲揉了揉眉心,「你也不能娶別人當媳婦。」他頓了頓,想起也許山神族的習俗與金陵不同,他這麽說就有點自以為是了,於是轉了話題,「過去那些獻給你的活人,最後都怎麽了?」倒不是他對這位靈虎後人的所作所為有任何不齒,他沒興趣擅自斷定因果不明的是與非。

  此刻他需要的是盡可能得到想要的訊息,好救出自己,也救出跟著他進山的所有人。

  小丫頭本想質問他為何不能當她媳婦,這問題對她比什麽都重要,可是淩雲的問題也是向他證明自己是總明絕頂、值得託付的良人的好機會,於是小丫頭扳著手指數,第一年他們送來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的讓我有點煩,但是她手藝不錯,做了些小東西給我,還替我梳髮辮……她扯著自己的頭髮嘟嘴道,我本來想把她留下來,因為我根本不會自己綁髮辮,可是她說家裡還有小奶娃等她回去喂,我就把她趕回去了。

  第二年他們送來一個滿臉鬍子的大漢,醜死了!小丫頭擰起眉,他還以為我被綁到山裡,要救我下山,我覺得他實在太囉嗦,就把他丟下山了。媳婦兒這麽美,她絕對會好好疼惜他的!

  「……」雖然無言,但淩雲聽著,嘴角忍不住輕輕揚起。

  這丫頭也挺逗的。

  第三年,他們送來一個也不能說醜,但笑起來很噁心的男人,這男的竟然敢亂碰我,還自以為他那點力氣能壓制住我,我就把他給吃了。小丫頭做了個鬼臉,難吃!她堅持品嚐美食,也會讓媳婦吃香喝辣,媳婦跟著她絕對不吃。

  「……」他不應該忘記,她是靈虎後人,是真的會吃人的老虎!

  第四年,他們竟然送來一個老太婆!小丫頭翻了翻白眼,簡直不像話!雖然老婆婆煮的湯很好喝,可是老人家實在太麻煩了,動作慢又早睡,身子也比一般人更虛弱,所以我一樣把她丟下山去了。她想起什麽似的,從做為床鋪的織品底下拿出一個香包,這是老婆婆回家時拿給我的,味道還不壞。她湊到鼻尖聞了聞,然後獻寶似地拿給淩雲。

  淩雲伸手接過,做工比不上青陽城或京城頂級的繡坊,但仍是做得相當用心的香包。

  因為送個老太婆來實在太不像話,我放話告訴部落那些蠢貨,再不送像樣的人來,我就讓他們好看。

  其實她已經讓他們好看了,在秋日豐收祭時把村裡所有食物全捜刮一空,還端倒了一間房子。桂哈哈哈哈哈哈……

  第五年時他們送來的是個嘴歪臉斜,滿身刀疤的男人。那男人先是沖著我滿口粗話,看我是個小孩兒模樣,想拿走我的東西,還妄想用武力對付我,她說到這兒,一臉嗤笑,我覺得可笑之際又把他給吃了。

  「生吞嗎?」淩雲忍不住問,他實在很難想像這小丫頭啃人骨的模樣。

  小丫頭一陣嗤笑,低等獸類才把獵物生吞活剝!我們靈虎吃活物,只要把獵物變成一團霧,吸進肚子裡就行。所以她一點也不臭的!媳婦兒可別嫌棄她!

  原來如此。果真是非常靈異的方法。

  去年他們送來一個小鬼。呵呵!還滿好玩的,教我很多他平常玩的遊戲。不過他晚上會哭著找爹娘,我覺得很吵,也把他丟下山了,他問我以後可不可以上山來找我,我想憑他那單薄的身子進這山裡只是找死,就沒理他了。

  淩雲聽到這兒,臉上的神情早已不再冷漠。

  只是個想要人陪的孩子罷了。但是恐怕她待在這個把她當神崇拜的深山當中,很難有人能理解這點。

  「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靈虎的後人嗎?!」

  是指會變成人的靈虎嗎?別處我不曉得,我們大多老死不相往來的。美人兒莫不是擔心新婚後和她親人的相處問題吧?她一臉安撫地道:以前大白哥哥住我隔壁那座山,幾年前他下山去找媳婦兒去了,托我照看他的老巢,不過我猜想他可能不會那麽快回來。大白哥哥對山下的世界可迷戀了,雖然她沒去過,但是聽說山下吃飯要錢,她就興致缺缺了。

  她在自己地盤上,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從來不用錢。缺什麽要什麽,到部落去敲竹槓就有了。

  看來,這個丫頭是最好的容器人選。淩雲暗暗歎氣,但並沒有掙扎太久。要想打理好天下第一莊,無謂的優柔寡斷只會成為負累。祖父相信世人生而平等,可惜他並沒有平等的同情心分給天下人。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認定了世間值得他心軟的,只有他護在羽翼之下的家人。

  「我的手下應該還沒被你吃進肚子裡吧?!」淩雲問。

  當然沒有。原來被她落在外頭的那兩顆瓜是媳婦兒的手下?小丫頭點了點頭,心想這樣也好,以後媳婦兒伺候她,他的手下則伺候她媳婦兒!

  完美!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把他們帶進來。

  說罷,也沒等到淩雲的回應,她風一般地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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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淩雲盤腿運氣,讓內力運行一個小周天,確認自己只有頭部和後頸有些紅腫,其餘無甚大礙,才下床走動。

  這座山洞近乎雪白,做為石床、石桌、石椅的平臺都是拔地而起,似乎是開鑿山洞時順手做的佈置。

  考慮到靈虎的能力,這座山洞想必並非徒手挖掘。

  山洞裡算是應有盡有,還隔出了幾間小室,每間小室各有不同作用,而且堆滿了顯然是向山神族索討來的祭品,有用的,沒用的,甚至是不知做啥用的,疊在一塊兒,看來那丫頭不擅整理。

  他繞到另一個更大的洞室,是洞口所在,小丫頭正好一手摶著莫武,一手拎著嚮導,大搖大擺地回到了山洞。

  叩!被她伶在右手上的莫武,在她拐彎進山洞時,腦袋撞上洞口的石柱,然而不管是莫武或嚮導都仍昏迷不醒,小丫頭自然也完全不察。

  「……」淩雲無語。這該不會就是他右腦還有些發疼的原因吧?

  丫頭並沒有把這兩人拖回她臥房,而是擱在大洞穴的一角,和他有床有被的待遇可是天差地別。

  瞧!他們還活著,應該一會兒就醒了。她拍拍雙手的灰塵。

  淩雲檢視了兩人的情況,他不知道小丫頭在拖回莫武前先行以法力替他止血療傷,因為這倒楣鬼是她第一個沖上去開扁的,難得有玩具可以玩,她一時興奮,下手沒拿准力道,差一點把這倒楣鬼的腦袋給扭下來。方才她要是晚一步,恐怕連止血療傷都沒用,她不由得在心裡暗叫好險。

  媳婦兒看來很重視他的手下,她可不想才新婚就被媳婦兒討厭。

  淩雲確定兩人並無大礙,應該半天就能蘇醒後,心裡已經有了盤算,他起身走向她,「我想看看這裡的其他地方,你能帶我去嗎?!」

  小丫頭一聽心花怒放,笑顏逐開,那有什麽問題!

  她決定帶媳婦兒去她最喜歡的地方。

  

  因為少年持家,淩雲的武功可以說是第三代的強弱尺標,套句祁楓的說法,若是專心習武還不如淩雲,出門時最好罩子放亮點,免得被揍得家裡認不出人來。

  但是,這僅僅是淩家的標準,卻不代表淩雲武功平庸,實際上淩雲的武功在江湖上可是拔尖的,偌大武林,劍法排上前十六,能弱到哪去?他一向對自己要求嚴格,即便操持家業也從不荒廢武藝,但若是比起親弟弟淩霄,或二叔家那三頭打起架來要地動山搖的野獸,確實是不夠看。

  再加上淩家輕功獨步江湖,因此在這片遠古密林之中,不用再顧慮武功較弱的嚮導,淩雲倒也能輕鬆跟上憑靈力乘風而馳的靈虎後人。

  因為淩雲說能夠跟著她,小丫頭姑且信之。她飛在前頭,偶爾回頭看淩垂其有沒有跟上,見他衣帶飄飄,仙氣淩然,果真沒有半點勉強,心裡對他更力喜歡了。

  她看中的媳婦兒果然是天仙下凡啊!

  淩雲除了跟著她,還有餘裕分神觀察四周景物。

  金陵南方的巨山綿延千里,加上火山錯落其間,除了幾乎與世隔絕的原始部落,恐怕自巫道沒落後已經兩百多年無人造訪。

  但靈虎後人帶著他到訪的這處古林,可能封閉了上千年。

  這裡每一棵樹都高聳參天,數十人才能夠合抱,若一個成人站在枝丫上,看起來可能比螻蟻大不了多少。

  小丫頭帶他欣賞姬在這些樹上蓋的樹屋。

  即便從來沒有人陪伴,但她還是自己找樂子,樹屋和樹屋間可以跳來跳去,還有繩子能玩走繩索。

  我打算把每一棵樹都蓋一棟樹屋。這是她偉大的計畫之一。

  淩雲始終噙著淡淡的笑,彷佛大有興致地看著樹屋的每一處。

  樹屋外,偶有動物造訪,光淩雲一路所見,就有熊、鹿、各類禽鳥,小型動物更是不計其數。

  但這丫頭總會在動物接近時,一臉興奮地沖過去……

  吼嗄——

  儘管保持著人類孩童的模樣,野生動物還是有本能的,當她一衝鋒,前一刻還好奇地張望的大小動物全都驚慌地四下逃逸。

  而她則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真是熊孩子。淩雲有些無語,但又感覺她臉上的洋洋得意還是有一絲落寞。

  會在這裡蓋樹屋,除了可以在樹屋上跑來跑去,另一個原因是她發現森林裡的動物會跑來玩。

  這樹林裡有許多美麗的動物,雪白的貓頭鷹,銀白的雄鹿,金鬃巨熊,她很想讓他看看。

  也許等樹屋都蓋好了,牠們就不會跑走了吧?她常常這麽想。

  去下一個地方吧!

  古林盡頭是一道地塹,他們站在這個相對高的邊緣往下望,竟是雲深不知處。

  小丫頭蹭了過來,有些靦覜地拉了拉他的手。

  她的動作很小心,幾乎是羞怯的,令他有些訝異,內心深處某一部分變得柔軟。

  我載你下去可好?那下麵很漂亮的喔!

  因為不知底下多深,淩雲答應了。

  總算有她表現的機會,小丫頭可興奮了,向後跳開一大步,周身氣流捲動,紅雲與金光頓生,她在他面前化為一頭光站著就與他齊高的巨虎。

  老虎本是霸氣的生物,更何況是這麽一頭巨大又靈氣逼人的虎,當真是震懾人心,淩雲甚至屏氣凝神,看得有些入迷了。

  但霸氣僅一瞬,這頭巨虎有些害羞地垂下頭,然後把頭往他身上蹭了蹭。

  淩雲差點要站不住腳,接著巨虎繞到他身邊,四肢貼伏在地上,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她基本上不給人騎的,以前要把人丟下山時,能夠的話還是用拎的,只有一回,她擔心老太婆被她摶著飛骨頭會散架,只好讓她坐在她背上,結果老人家一路趴在她背上發著抖念佛號。

  淩雲忍住了伸手往她華麗的毛皮上摸的衝動,維持天人般的矜持,足尖點地,優雅從容地騎到她背上。

  小丫頭心裡萌生一股陌生的臊熱感,有些飄飄然地,幸好化為靈虎看不出臉紅。

  雲從龍,風從虎。天地間的流風宛如是她的一部分,在山風的族擁下,她踏風而行,平緩地飛入那一片雲霧之中。

  可唐這是一片無人的仙境,若然有人看見這一幕,踏著紅雲與流風的巨虎,背上還坐著個彷佛集天地靈氣於一身的人物,怕是會以為仙人騎著靈虎下凡來吧!

  她可要飛得溫柔一點,譲媳婦兒覺得騎在她背上真是享受,這樣以後他們就可以天天出來踏青遊玩,一想到這裡,她就開心地想唱歌。

  淩雲眼臉微垂,看似淡然依舊,其實心裡默默地忍耐著伸手在靈虎背上摸的衝動。

  那麽霸氣的靈獸,怎麽偏偏有著這麽柔軟的毛髮?他的手若無其事似地滑過靈虎的背脊。

  觸感真的很好。他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再淡不過的淺笑。

  但是他冷靜又優閑的微笑沒能維持多久。

  山上有老虎,

  廟門有壁虎。

  和尚打老虎,

  木身變白骨。

  「……」這丫頭在唱歌!整個山谷回蕩著她童稚的歌聲,明明是陌生的語言,淩雲卻驚覺自己聽得懂每句歌詞的意思。

  如同小孩兒扯開嗓門開心地唱著順口溜,淩雲有一瞬間嘴角扭曲了,但是他握拳抵住唇,斂住了笑意。

  山上有老虎,

  西施賣豆腐。

  登徒子打虎,

  腦袋變豆腐。

  她又唱了幾回,內容都是打老虎,然後被老虎吃掉的故事,明明有些毛骨聳然,稚嫩的聲音卻讓淩雲忍俊不住。

  她在山裡無拘無束,開心就唱歌,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唱到第三回時,淩雲總算看到雲海下的地景。

  這座夾在兩片絕壁間的地塹,底下積成了湖泊,對凡人來說還是廣袤無邊,頂頭的藍天偶然在雲紗霧幔中露臉,湖面則因深淺不一而呈現濃淡有致的靛藍色,不時有一株乾枯的白色枝幹從水底以蜿蜒姿態朝天伸展,而湖的盡頭藏在煙波浩渺間。

  若是乘上一葉小舟優遊湖上,也許會以為這是一片仙境。

  山風追隨著靈虎,是她的兵與將,隨她征服與揚威,她載他繞了一大圈,彷佛一頭大貓在山谷中追著團團棉花似的雲和嵐玩耍,所到之處風起雲散。

  直到她找到她擱在白色樹林邊緣的小船,她先讓淩雲跳到小船上,接著變回小丫頭模樣,與他相對而坐。

  沒有人撐篙或劃槳的小船,有意識似地慢慢滑向湖心。

  夢境一樣的雲霧散去,天地豁然開朗,湖面清澄如水晶。

  小船原本綁在一棵白色樹幹上,這些蒼白的樹在此密集成林,這裡也許在數千年前是一座樹林,如今卻浸在水裡,每一棵樹都只剩頑強卻再無生命的雪白枯乾。樹林的盡頭,層層疊疊的山巒,從楓紅,蒼翠,黛青,到雪白,當禽鳥飛掠彎蒼,從小舟上看去竟是碧波爽清。

  隨著天頂的雲也散去,金陽露臉,虹霓在山間搭起了一座又」座的橋,成群的鳴禽飛過他們頭頂,陽光穿透青色羽翼,灑下斑斕的琉璃色幻影。

  千年古林,人間仙境,是她獨享的樂園。

  如果他沒有出現,她會一輩子在這個遠在天之涯的秘境被供奉著。

  淩雲望向小丫頭因為開心而泛紅的臉蛋,他心念一動,伸手探向腰間。雖然隨身行囊應該都被這丫頭扒得差不多了,但他的笛子還在;一些不太起眼,或者說不怎麽稀罕的東西,看樣子不在她搜刮的範圍。

  會帶笛子除了路上打發時間,這管笛子也是他的武器之一,雖然不比刀,但遇上不懷好意的惡匪,一管竹笛並不會引起敵人的戒心,很可能會成為身上最後的防身武器。

  就當做是她背著他下來,又願意與他分享這些美景的謝禮,淩雲吹起一曲與這片仙境相映襯的悠揚古調。

  小丫頭雙眼慢慢睜大,眼底的驚奇與崇拜之情更是熾熱如火。

  她聽過山神部落在祭典時演奏的樂律,又或是山神族人男女求歡時唱的歌謠,偶爾她也會一時興起,要求部落做些表演逗她開心。

  但她從沒聽過這樣的曲子,而且是由她天仙似的媳婦兒吹奏出來的簡直是仙樂啊!她捧著泛紅的臉頰,入迷地盯著眼前專心吹笛的淩雲,覺得他吹笛的姿態,哪怕是隨著音律起伏的手指,或是隨風飄起的一縷髮絲,都美得不可思議。

  眼裡看著他,耳朵也聽著他,小丫頭生平頭一次感覺這種滿心裡灌了蜜、腦袋醉了酒的喜悅。

  一曲吹罷,竟有翠鳥循聲而來,停在他長笛尾端,淩雲朝立於竹笛上的鳥伸出手指,那有著琉璃羽翼的鳥兒竟然乖乖地跳到他手指上。

  小丫頭倒吸一口氣,山裡的所有動物,從來沒有肯主動親近她的,但這一刻她倒嫉妒起這只鳥來了。

  在她身子前傾的同時,翠鳥立刻便飛走了。

  換作平時,小丫頭一定氣得鼓起臉頰,但此刻她才沒空管那只扁毛畜生。她心狂顫,呼吸甚至有些紊亂,懷著狂熱而顫傑的期待,四肢並用地爬到淩雲身前。

  這葉恒舟顯然一直靠著她的靈力漂在湖上,因此儘管是她這樣的大動作,小舟竟也沒有絲毫搖晃。

  你當我的媳婦兒好嗎?小丫頭雙眼金光燦亮,雙頰紅雲滿布,伏跪在他身前,渾身散發著讓淩雲覺得下一刻自己就要被撲倒的氣勢。

  「……」他竟然被一個丫頭求親了!

  不,她今年應該是二十歲吧?是個大姑娘了,可他就是很難不把眼前的小女孩當成是黃毛丫頭。

  雖然從他醒來,這丫頭就一直媳婦長,媳婦短地喊他。但事有輕重緩急,他暫且按下心裡的疑問,哪知她竟然這麽大剌剌地就求親了?

  淩雲一陣輕咳,掩飾自己的尷尬,「你知道媳婦兒是什麽意思嗎?」

  小丫頭愣住,然後十分篤定地道:可以親親、抱抱、摸摸,然後一直陪著我的人吧!

  「……」到底是誰教她的?淩雲揉了揉眉心。

  「媳婦是一個男人的伴侶,照顧他,陪伴他,也被他所照顧。而我不能當你的媳婦。」她臉上明顯的失望,讓他不自覺地立刻解釋道:「我必須回到我的家人身邊,因為我有責任照顧整個家族,但是……」淩雲握緊了手中的竹笛,垂下眼臉,「如果你肯跟我回去的話,我還是能夠一直陪伴你,」他沖著她笑得溫柔款款,「而且照顧你一輩子。」

  小丫頭簡直被他的微笑迷得暈頭轉向,飄飄然,傻乎乎,你家在哪?

  「有些遠,但很熱鬧,家人很多,也有幾座山頭,你應該會喜歡。」

  跟……跟你回去的話,你就會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他定定地看著她憨傻但熾熱的注視,點頭,「會,這輩子都不會改變。」他伸出手,撫平她頭頂淩亂的發,將她頰畔散落的髮絲攏向耳後,小丫頭因為他主動的觸碰而眯起了眼,主動貼近他的掌心,從心窩處蕩起陣陣漣漪。

  此刻淩雲心裡的聲音卻清冷而不帶任何情緒。

  就算要他拿終身大事來綁住這個守護青陽城的希望,他也沒有半分猶豫。

  好!我去!色令智昏,不過如此。

  

  淩雲刻意帶著小丫頭離開,除了讓她對自己卸下心防,最主要的目的是與她私下約法三章。

  靈虎後人法力高深莫測,如果他想帶她回翡翠山莊,又想對外保守秘密,就得設想好一切因應之道。

  「在回去之前,希望你能答應我幾件事。」

  什麽?她雙眼笑眯成兩道彎月。只要是媳婦的要求,她都很好商量的!

  「你能開口說話嗎?」見她怔忡,淩雲微笑道:「下了山之後,會引起凡人恐慌,包括你在別人腦海裡說話的能力,可以的話我希望以後你只對我用這個能力。」

  也就是,媳婦只准她在他心裡說話的意思!言者無心,她這聽者卻是暈?

  暈的。

  好!她爽快答應,卻後知後覺地尷尬一笑,可是……我不會說你們的話。

  淩雲愣住。繼而想,在這深山裡確實沒有人能教她金陵語,「但是你聽得懂我說的話?」

  所有妖族與凡人對話,都不需要懂凡人的語言,我們只要把自己的意識傳達進你們的心裡,凡人必然能理解,至於我們理解你們所表達的也不在語言,而在聲音。打個比方,凡人聽不懂飛禽走狀每一聲嘶鳴的含意,我們卻不同。

  同樣的,對我們來說,你們那些複雜的語言,只是因為你們沒有能力用更直接準確的方式傳達自己的意思,才需要依賴語言為工具。

  言語是思想的糟粕。精准的拿捏語言與文字卻沒有半點失真,即便人間聖賢也不敢有這自信。

  事實上,所有超凡入聖的神靈與仙靈也都有這樣的能力,更甚者神靈讀的是人心,啞巴也可以祈禱,便是此理。

  而她只是一頭自由自在,四處撒野的小靈虎,讀心或語言學習這種對她的撒野完全沒幫助的技能,當然不是必要的天賦。

  淩雲理解地點頭,柔聲道:「雖然對你來說會很不方便,但我會慢慢教你說話,必要時由我幫你傳話也行。」在小丫頭幾乎要被他刻意的誘哄溺死以前,他正色道:「但是,我的家鄉不比你所居住的深山,居民對於像你這樣的力量不會像山神族一樣敬畏,甚至會替你我招來災厄,所以我希望你能嚴守這個承諾。」

  「我一向說到做到。」小丫頭拍胸脯保證。

  她向來只要敢放話,就一定讓人後悔來到這世上,是說到做到沒錯。

  「很好。」淩雲笑得小丫頭都懷疑自個兒原來也會暈船了。「我家三代都居住在青陽城的翠山,家祖父認定家祖母才是他在這世上安身立命的依歸,因此讓後代子孫皆姓淩,我單名雲字。」

  淩雲。真是好名字。以後這兩個字對她來講就是大美人、媳婦兒、親親抱抱的代名詞。小丫頭只差沒露出癡漢猥瑣笑來了。

  「你呢?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淩雲問。

  這真是一個媲美宇宙洪荒與生命起源的嚴肅問題。小丫頭學他腰杆挺得筆直,端正大氣地坐著,眉頭打了八個結。

  他說我大神。她道,全名是——法力無邊,力量無窮,神通無限山神大人。簡稱「三無山神大人」。

  山神部落可能會背地裡說她是無法無天的無賴山神大人。

  而大白哥叫她搗蛋鬼。這她當然不會告訴淩雲。

  「……」淩雲忍住了臉部肌肉的失控,以及伸手揉太陽穴的衝動,沉吟了好半晌,才柔聲道:「琥珀。」

  嗯?

  「我想給你起個名字,你喜歡嗎?」在她瞠大眼,雙頰泛起紅暈的同時,他解釋道:「虎之精魄,也是一種有香氣的樹脂結晶,與你的眼睛一樣的顏色。」

  事實上,這算不上什麽多用心的名字,和為寵物命名差不多。

  但是對小丫頭——往後叫做琥珀——來說,卻是她聽過最高尚優雅有氣質的名字!

  大白哥肯定也想不出這麽美妙的名字,但是媳婦兒幫她取了!

  我喜歡!她又撲了過來,要不是怕把媳婦兒撲倒滾下船,她克制住了往他身上撲的衝動,只抱住他的大腿,抬起頭沖著他笑得陽光燦爛。

  說是約法三章,淩雲終究沒有特意阻止她這些莽撞又不合禮教的舉止。也許當下他覺得來日方長,又也許他心裡終究還是有些不忍,因此不僅沒有要求琥珀收斂,反而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

  這是第二次,他這麽輕柔且安撫地輕撫著她的頭,也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二次,她還分不清楚是因為淩雲本身,或者單單是這個動作,帶給她一種身心靈受到撫慰與呵護的柔軟情感,因此有些眷戀地主動蹭著他的掌心,眯起的眼在他收回手後追逐著那只修長的手,有些失落。

  回到山洞以前,他們采了些果子,再加上山神族準備的那頭山豬——儘管琥珀婆祭品補屑,可在她的地盤上,送給了她就是她的,她還是以術法將清理好的山豬屍體冷藏起來,只要再采點果子就不愁晚飯沒著落。

  回到山洞時,太陽還沒下山,但莫武與嚮導都醒了,正探索著山洞摸不著頭緒,見了淩雲,兩人都松了好大一口氣。

  烤山豬的工作當然交給莫武和嚮導,他們圍著篝火,淩雲交代找到靈虎後人之後接下來的工作,小丫頭伏在他腳邊不發一語,時不時沖著淩雲傻笑,而後者偶爾回以克制的淺笑,或是拍拍頭順髮絲之類的小動作。

  嚮導直說想不到靈虎後人是可愛的小姑娘,莫武則是拚命克制和外人嚼舌根的衝動,只敢在心裡腹誹。

  原來他們家大少爺,喜歡年紀小的!他訕訕的窺視對上了琥珀挑起了眉,半眯起眼的淩厲回視,竟不由得心臟一抖,惶恐地收斂起心思。

  「等到山神族把莫競送來,我們就出發。」淩雲道。

  嚮導與莫武對這決定沒有意見。反正任務已達成,他們也實在不想再和那種兩面三刀的異族人打交道。

  但琥珀可不以為然。

  我可以教訓他們,替你把人救出來。

  淩雲心裡想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本來就需要充分休息,而且這回帶走的可是山神族的守護神,淩雲不認為他們會無動於衷。

  深夜,莫武與嚮導被安排在洞穴裡較偏僻的小室休息,琥珀翻出了幾件舊毛毯給他們保暖。淩雲理所當然被琥珀安排在她的寢間,睡她舒適的大床。

  他不願意占她便宜,更不想手下的人對他即將帶回淩家照顧的人有任何下流的猜想,不過眼前他也只能勉強以「拜堂」之「要恪守禮儀」這種有誤導之嫌的鬼話,暫且讓她睡得離她稍遠一些。

  拜堂是什麽?她問。

  「……」不懂拜堂,但是懂得什麽是洞房,若非她一臉天真無邪,他恐怕都要懷疑這丫頭耍流氓來著。

  當下他只好耐心地解釋,男女在成親拜堂前彼此守貞的俗世規範。

  還真是耶勝於無的薄弱堅持,真正滿口道德的正人君子肯定也覺得矯厝,但他還是寧可她在懵懂無知時多適應一點道貌岸然的人間規則。

  所以,他和她之間,橫了一架只有半人高的小屏風——山神族朝貢上來的祭品把她的洞府堆成了五花八門的小倉庫,只不過向來在她眼裡,只有好玩的祭品才稱得上是有用,至於那些她覺得沒用的祭品,進了她的地盤,依舊是她的,姑奶奶就是不知怎麽用也寧可堆在一旁。

  身為霸道的山神大人,誰奈她何?

  雖然隔了幾間小室,莫武和嚮導的鼾聲此起彼落,在偌大的洞府中回蕩不止,琥珀一擰眉,要是以前的她,肯定過去」人重摑一掌,揍昏了省事。但現在她只是策動了法力,頃刻間,她的寢室就連外頭的烏啼蟲鳴也聽不見。

  「如果你離開,山神族等於沒有守護神,會如何?」本來還有些顧忌的淩雲也因此大膽開口問道。

  媳婦一開口,她眼底就亮了。不是因為他問了什麽,僅僅是因為聽到他好聽的嗓音。

  不怎麽樣。他們拜我是因為我住得近,一頭靈虎離開久了,別的靈虎自然會跑來占地盤。

  而她倒不怕別的靈虎來占她的地盤,因為等她回來,她會把牠們全都揍回老巢去蹲著。

  淩雲不是心軟的人,但害得一整個部落失去守護神也不是他樂見,族長貪婪是一回事,總不好連族裡的老弱婦孺都失去了信仰與依靠。因此這樣的答案讓他輕鬆許多。

  「睡吧。」他沒忽略小丫頭巴巴地盯著他簡直要發亮的眼睛,有點忍俊不住地哄道。

  琥珀看著淩雲閉上眼,呼吸漸漸趨於平緩,這才滾回自己枕頭上躺平。

  大美人說的拜堂到底是什麽?雖然不明白,但她希望那天趕快到來,她就可以抱著大美人睡覺了!嘻嘻……

  

  在等寺莫競被送來的期間,是三人這段行程以來最輕鬆,也最無聊的時候,雖然對不起仍被下藥囚在牢裡的莫競,不過他們真的需要時間儲備體力。

  琥珀又想帶淩雲四處逛逛,淩雲不反對,不過她不打算帶上另外兩人,於是淩雲把湛非的法器全留給他們。

  「這整座山都是她的地盤,你們若嫌悶可以四處走走。」

  整個月都在爬山,坦白說就是嫌無聊也激不起多大興致,慶倖的是後來他們在琥珀那堆祭品裡,發現棋盤和完整的棋子,莫武和嚮導就這麽廝殺起來了。

  琥珀則帶著淩雲又飛過了一座山。

  這裡有溫東,我很喜歡,所以把本來占山為王的靈虎打……請他讓給我。

  她匆忙改口,語氣笑嘻嘻地道。

  其實她不用解釋,淩雲也能猜到這小霸王的外交手段只有一千零一招。淩雲生性好潔,儘管在外頭條件不比在家裡,只要有機會他仍是會想法子把自己打理得一塵不染,所以出門兩三個月,他看起來依舊一副不沾人間煙火的俊美絕塵。

  球拍看上的這座溫泉不僅水質清澈,而且隱密。也許在千萬年前因為兩座山推擠在一塊兒,此處卻因為有兩道泉水沖刷而成了兩座山之間的地塹,形成了溫泉湖,除了頭頂的天空,唯一的出入口是後頭一線河谷,河谷最窄處連成人都無法穿越,盡頭處便是絕險山壁,不是生了翅膀根本上不來。

  翠山深處也有溫泉,他們還在其中幾處泉眼蓋了別苑,這裡雖然沒有翠山的溫泉別苑舒適,但用來沐浴卻十分方便。

  有溫泉,他自然是心動的,但是……

  「你想洗的話,我在外頭等你。」她會帶他來,應該是她自己想沐浴,他總不能和一個小丫頭共浴吧?

  琥珀搖了搖頭,我昨天洗過了。她才懶得天天沐浴,儘管有這麽方便的地方,但幾天沒洗也不會少塊肉,她幹嘛給自己找麻煩?你昨天問我調府附近有沒有乾淨的水源。她問他想做什麽,他沒說,可是她發現他一直對自己身上那些根本不算什麽的小髒汙的眉頭。

  我猜你是想沐浴吧?見他還有猶豫,她立刻又道,我會在上面替你把風,別擔心!洗好了叫我一聲!她表現得體貼入微,心細如發,好像昨天那個把人當麻袋拖的傢伙是奪舍來的。接著她輕輕躍起,足尖點在野草的葉尖上時,野草僅僅是輕輕一顚。

  是她細心地察覺他心中所想,還是他身上發出了異味?淩雲駿著眉往身上聞了聞,沒有猶豫太久便開始寬衣。

  琥珀來到狹長的山壁外頭,才想起她幹嘛離開?這座溫泉湖不只不會有外人,連動物也不會有,凡人是因為攀不上這絕壁,動物則是能嗅出靈虎的氣味,所以就算是山裡時野猴子,多半也只敢在下游處享受溫泉。

  當然,以媳婦兒的矜持,恐怕不肯在她面前寬衣解帶。

  但是,她知道一處視野良好而且隱蔽的觀察處。

  嘿嘿嘿……小丫頭臉上露出了鬼靈精的笑,換作了成年人,那或許會是一個下流的笑。但不僅因為她的模樣是個孩子,更因為對她來說,偷窺這回事,無關任何淫邪的慾望,只是平日她閑著無聊,躲起來準備伺機惡作劇罷了。

  她當然捨不得對媳婦兒惡作劇,但是,她現在閑著無聊!

  琥珀所謂的偷窺地點,在河谷上方,片岩參差不齊的某一處。尋常人難以攀爬甚至立足,對她來說卻是輕而易舉。

  做為山中來去自如的小霸王,她並不覺得男人的身體有啥好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胖的瘦的,她看多了還嫌傷眼。

  可眼前這池中美人完全不一樣!

  銀練般的瀑布宛如九霄直下,天頂的赤烏亦降下虹橋,彷佛瀑布下的美男子真是天上謫仙。

  兩個多月的奔波似乎沒在淩雲身上留下多少痕跡,因濕淋淋而更顯光亮的黑髮一半被撥到胸前,在金陽的拂照下,膚色更顯白玉無瑕,肌肉線條優美有力,流水從寬閱的肩膀,遍灑形狀完美的肩胛骨,到細腰與結實的窄臀,讓琥珀看得目不轉睛,還偷偷咽了口唾沫。

  她從來不曾因為偷看別人赤裸著身子而緊張過,此刻心跳卻重重撞擊胸口,連臉上都一片臊熱。

  她甚至在他就要轉身時心虛又羞臊地跑開了,一直跑到河谷外,吹了好半晌的山風,才冷靜下來。

  她其實很想再多看幾眼,就這麽退出來心裡未免覺得可惜。

  不過她已經耳尖地聽見淩雲喊她的聲音。

  反正以後一定還有機會。這麽想著,琥珀露出一個藏不住的竊笑,當然等冋到穿好衣服的淩雲身邊時,可是板著臉,正經得不得了。

  

  當被下了迷藥的莫競終於讓山神族戰士扛進山谷時,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足夠他們充分休息,在琥珀的查看下,莫競無甚大礙,因此四人加上要動身出發。

  淩雲讓琥珀整理一些她喜愛的小物件帶走,小丫頭挑了幾樣,全都是玩具,讓他有些無言。雖然所有的東西他都能買給她,但監於這一趟下山到第一個市集需要個把月,因此淩雲打算從那些被琥珀遺忘的祭品中,找出她能做為行李用的。

  山神族的祭品中果然少不了姑娘家的貼身用物。

  衣服我可以用法術幻化,不用帶。琥珀看著他挑出那些她不怎麽穿的衣裳,在一旁道。

  原來如此。

  「你幻化的衣裳足夠保暖嗎?」話落他又覺得有些多此一問。

  入夜後的深山草木都結了霜,幾天下來他何曾見過這丫頭有一絲受凍的模樣?

  媳婦兒在擔心我嗎?小丫頭笑嘻嘻地,淩雲沒有糾正她。

  最後他仍挑出一個讓她裝私人用品的絲織布囊、一個可以盛水的水袋、和一隻可以裝碎銀子的小香囊,並且從自己腰間掏出幾文錢和碎銀子放進去,想了想,又拿出翡翠山莊的玉牌放在裡面。

  在金陵,進城與使用大驛道、運河,都需要路引,那是一種身分證明。這制度本是為了防止逃兵與奴隸流竄,如今要求並不嚴格,偶有天災發生時官府甚至會放寬規定,方便百姓各處依親。

  而且翡翠山莊有皇親國戚當靠山,祁楓當年甚至和先帝有過約定,他們翡翠山莊的玉牌可以直接代替路引,今上寵信淩曦,淩陣又護國有功,這約定自然仍作數,因此這玉牌不只官府禮遇,連黑白兩道都會買帳。

  接著他還揀了幾條可以讓她擦手洗臉用的布巾,和一把梳子,幾支簪子,然後替她裝在一塊兒讓她可以隨身背著。

  出發那天,淩雲用那把梳子替她將披散在肩上的長髮梳理整齊。祭品裡有一些女孩家的頭飾,只可惜他一個大男人也沒學過姑娘家盤頭髮的活兒,因此直接以少年束髮的方式替她把長髮簪成了一束。

  琥珀坐在床下任他擺弄,從頭到尾眯起眼,身後的淩雲只看見她粉紅色的耳朵,以為她怕疼卻沒喊出來,動作很輕柔。

  原本披頭散髮像個小野人,打理整齊後露出明亮的瓜子臉,顯得又俊又有精神。

  媳婦兒手真巧,以後他天天替她梳頭發就好了。

  小丫頭半點也沒表現出對自己將要離開成長地的依依不捨,淩雲不知道她是不是以為自己想回家隨時都能走?看著她的神情多了若有所思。

  琥珀在洞府裡裡外外布下結界,把整個洞府都給藏了起來,除了大白哥,誰也找不著,所以她在洞內給大白哥留了回音術——本來是該到大白哥家去留回音術,但是她懶得跑這一趟。

  「我可以載你們下山」。見四個男人打算用走的下山,她對淩雲道。

  「慢慢走吧。」淩雲卻道。

  她化成的巨虎,或許真的能背上四個大男人,但不知為何,淩雲一點都不想讓她這麽做。

  嚮導和莫競走在最前方,莫武墊後。她走過去牽住淩雲的手,淩雲只低頭看了她一眼,以為小丫頭對未知的目的地感到忐忑,於是安撫地反握住她的手。

  琥珀卻在心裡竊笑,小手在他手心蹭了又蹭。

  總算牽到媳婦兒的手了,雖然長了繭,可是乾燥溫暖而且修長有力,握了都不想放開了。

  「下山後,在外人面前,最好別化為靈虎。」淩雲道。

  所以才用走的?小丫頭擰起眉。

  靠術法能頃刻解決的事,因為這原因得走上個把月,琥珀雖然覺得和大美人在一起,荒山野嶺走上一年半載她也樂意之至,不過她更想快點和大美人拜堂啊!

  「我還有別的法子。」

  這會兒一行人正好在一片密林之中,前方得穿越一棵傾倒的大樹,小丫頭一彈指,看似什麽都沒發生,但是當所有人都矮著身子爬過那株大樹後,最前方的嚮導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走在嚮導身邊的莫競察覺他神情茫然。

  「怪了!」嚮導加快腳步,後面的人很快地跟上,不一會兒所有人都明白嚮導為何有那樣的反應。

  本以為應該得走上數天的密林轉眼來到了盡頭,盡頭處分明是一個多月前,他們進入這片山區時的坡地,因為他們很快就看見那棟他們曾去打聽過消息的木屋,裡頭住的是靠山吃飯的獵戶。

  嚮導和莫競有些驚疑不定,上前去敲獵戶的門。琥珀卻是得意洋洋地沖著淩雲邀功。

  不用載你們也有不用載的法子,這樣可省去再翻幾座山的工夫!

  原來她方才一彈指,把空間對調,頃刻便穿越那片來時把他們折騰得死去活來的山林。

  淩雲垂下眼看她討賞的模樣。雖然不希望她太過招搖地使用能力,可這一著確實幫了大忙。雖然他還不知道小丫頭心裡的期待,卻微笑著伸出手拍了拍她的頭。

  再一次被拍頭,小丫頭打心裡升起一股酥軟的滿足與愉悅,當下有些莽撞地一把抱住淩雲的腰。

  「在外人面前,要矜持一點。」他乾咳了一聲,柔聲道。

  矜持是什麽東東?沒聽過!

  嚮導和獵戶打過招呼,語無倫次地走來,「我聽過鬼打牆走不出山裡的……」他們卻是完全相反!嚮導接著想起他們長安區確實有些地方傳說,比方老婆婆失蹤了幾天,個把月後好端端回到家,還拿著深山裡才有的土產當紀念;或者是小孩兒被山神抓到山裡玩耍了幾天,又被完整地送回家,還讓山神給養胖了一圈……這麽一想,嚮導立刻朝他們身後山林的方向跪了下來,用老祖宗流傳下來的頂禮膜拜方式,朝山林伏拜。

  「怎麽了?」這看在從小生長在城裡的莫氏兄弟眼裡,只覺得他行為詭異,不會是突然間魔怔了吧?

  「這一切只有一種解釋——山神大人顯靈啊!還不快跪下來拜!」嚮導頭也沒抬地催道。

  雖然認為這是迷信,可轉眼就越過了那麽大片的山頭實在太邪門……但山神是把他們平安送出來,肯定不是邪的!當下兩兄弟也跪下來,雙手合十拜了拜。

  請大神保佑小人今後賭桌上所向無敵。莫競心裡道。

  至於莫武則想著,他也該討個媳婦了,不要求別的,屁股大能生就好。兩個二百五和行五體投地之禮的嚮導壓根兒不知道,他們該拜的大神此刻正抱住淩雲的腰,沖著她認定的美男媳婦兒,笑得像個小癡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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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一行人剛下山時是乘車而歸。其實是為了武功平平的嚮導,速度相對緩慢,但這對小丫頭來說新奇無比,雖然覺得坐在這種比她還慢的東西上趕路實在很蠢,但身邊有美男媳婦兒,再蠢也是詩情畫意,賞心樂事。

  因為她老喜歡爬到車頂上,雖然坐得穩如磐石,威風八面地盤腿欣賞沿路沒見過的景致,可後來淩雲還是只雇沒有頂的車,太陽大或下雨時只有一片傘蓋,如此她至少會好好坐在車內的椅子上,天候太差的話索性就不趕路。

  騎馬呢?得要這丫頭不把馬給嚇跑,事實上也沒有馬肯讓她騎在背上。只能說這些動物比人更機警,知道這是一頭披著小姑娘人皮的母老虎。

  在客棧打尖時,淩雲不吝於讓大夥兒睡得好一點,偶爾也有客棧房間不夠的時候,但最少他還是會要兩間房。

  這丫頭一下山,雖然他抓緊了機會就提醒她,必要時他還是得順著她的脾氣,因此這一路下來,她總是與淩雲一間房,讓她自個兒住一間她死活都不肯。

  淩雲雖然頭疼,但他應該慶倖,萬一遇上客棧只剩一間房的情況,讓小丫頭和別的男人擠一間,就要換他不肯了!

  莫氏兄弟對於小丫頭黏他們少爺黏得緊是絕對不敢說什麽的,至於嚮導,淩雲的二叔淩和恭介紹的人,也不會是什麽猥瑣小人,是以一路相安無事。將嚮導送回五棱鎮,四人再也無所顧忌,幾乎是一路施展輕功趕回青陽城。

  

  前朝國祚只有短短的五十年,皆因二世皇帝好大喜功,四大城市完整的規劃與重建始於前朝初期,在當時已經耗損龐大的人力與財力。二世皇帝登基後,修築連貫四大城的運河與驛道,這些需要上百年完成的基業,在一心想名留千古的二世皇帝專橫威逼下,不到三十年就完成了,國庫沒能充盈又面臨了虧空,加上時值巫道之戰後期,道士橫行朝野,最終暴發民怨,斷送江山。

  金陵有前朝為監,最初的幾位皇帝,一直到今上,很聰明地儘量不搞折騰百姓的「千古功業」,讓民間休養生息,努力充盈國庫,然而如今的繁華富庶,確實奠基於規劃完善的城市以及便捷的水陸運,千百年後肯定也會有人大力吹捧位那位自我感覺良好的二世皇帝,反正被折騰的都已經埋在運河底了。

  從五棱鎮到青陽城,不只有大驛道,沿路也有大小古都新鎮提供補給與休憩,淩雲一行人行進速度快了許多。

  琥珀生長在山林裡,偶爾到山下小鎮晃晃,從未見識過如此雄偉的樓宇和壯觀的城市,她對市集裡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但萬頭攢動的人群也同時讓她不安,淩雲總會適時安撫地按住她的手背,「我們住的地方不會這麽擁擠,不用擔心。」

  想到離大美人媳婦兒的家越來越近,就表示他們可以儘快拜堂,琥珀就把所有的不安都拋到腦後。

  他們並沒有立刻回到翡翠山莊,但湛非已經在青陽城外等著他們。

  原本就和淩雲約好,他帶人回來時,湛非在外頭與他碰面,因此湛非是在青陽城南郊的千里亭優閑地泡茶候著。

  湛老如何得知他們今日此時回到青陽城?淩雲也不用多問了。琥珀的能耐他已經見識過,狐王又能差到哪去?

  「真想不到……」湛非喃喃地道,「你帶回來的人比我預料的更了不起。」

  他原本以為淩雲能以重金帶走一名資質優秀的山神族人——在他還年輕的時候,每一位山神族人都是法力高強的巫士,成年禮就是進入千年古林找到自己的夥伴結契。湛非哪曉得經過幾十年,連山神族也一代不如一代?

  淩雲竟是帶回靈虎後人,教他怎不訝異?

  千里亭位在能夠遠眺驛道的山丘上,此時夕照如熔金傾泄千里,行人若不是趕著在天黑前進城,也是行色匆匆,千里亭內外只有他們一夥人。

  發現琥珀大老遠就盯著千里亭的某一處,在進到亭內後更是瞪大了眼看著湛非身後,淩雲忍不住笑道:「你可以隨意在附近逛逛,別跑太遠。」

  忽地一陣風從亭內卷起,千里亭外草木搖曳,小丫頭應了一聲,便雙眼放光追了出去。

  湛非也忍不住笑了出聲。

  淩雲站在欄杆內側,看著染上一層赤金餘暉的草浪淹沒小丫頭的腰身,卻絲毫阻礙不了她風一樣的腳步。

  「如果受困於伏魔陣的大妖有守護青陽城的能耐,那麽靈虎後人又如何?!」她畢竟也算一族的守護神。相處了一個多月,淩雲不免對犧牲琥珀的法力換取另一名大妖的蘇醒有了遲疑。

  湛非以一種感慨現況的口吻道:「我想你應該是見識到靈虎後人的能耐,難怪有此一問。但是啊……」他深深吸了一口菸,徐徐吐出,笑道:「這麽說吧,如果在巫道之戰以前,只需要一名能力優秀的道士,就能制伏那丫頭—我指的當然是生在這個年代的丫頭,對上過去一名頂尖的道士。如果她早生兩百年,能耐肯定不只是你看見的那樣。

  然而,你知道當年單單青陽城的伏魔陣,就動用了多少道士嗎?五派三幫一堂當中的五派,都有上千年的歷史,在巫道之戰以前,他們就是宇內頂尖的修仙大派,如今全是因為巫道式微,他們漸漸比不上三幫一堂,但若和兩百年前五大派的盛況相比,三幫一堂如今的氣勢都還差上一大截——一個伏魔陣,動用的是數十位大能道士,才總算壓制住這些上古大妖怪。」

  「既然如此,單單靠著琥珀,真能動搖伏魔陣?」

  所以有限制。第一,靠著我的法力,在朔月之夜喚醒大蛇—也就是青陽城底下這位,之後靠著大蛇的法力,將一部分伏魔陣的力量轉移到容器體內。這個方法是創造伏魔陣的高人當年有意留下的漏洞,畢竟妖與道萬年前本是同門,斷沒有將同門趕盡殺絕之理。伏魔陣力量轉移後,只要容器還活著,大蛇能在伏魔陣內行動自如,但也只限於伏魔陣,也就是青陽城內。」湛非說到這兒,安靜了下來,他相信淩雲能夠權衡出利弊得失。

  這個方法儘管限制多,但還是非常划算,尤其青陽城這位更值得冒險,換作別尊上古大妖,湛非可不敢動這個念頭。

  轉移儀式最佳時機是朔月,在妖族眼裡,朔月便是黑月,黑月之夜,靈氣混濁,陰陽渾沌,那時最容易喚醒伏魔陣中的大妖。

  淩雲這一路上看似由著琥珀到處走走看看,但他們回到青陽城的日子剛好是朔月之夜,這只證明他果然連腸子都黑到底。

  「你可把儀式後的結果都對她說了?!」湛非問。

  淩雲垂下眼,終究還是做出了選擇,「該說的都說了。」

  湛非假裝沒看到他的回避,看向一旁—在凡人眼裡,小丫頭正追著飛舞的蝴蝶,卻不知那泛著銀光的靈蝶是緊隨狐王的信使,而他的夥伴儘管嘴上對靈虎的出現感到不快,這會兒倒是和小丫頭玩得有些瘋了。

  湛非眼裡看到的是白色巨狐被個小丫頭片子追著跑進了樹林裡,沒一會兒又被追著跑了出來,在草原上誰也不讓誰地對峙著。

  若是靈虎後人成了容器,應該還是能維持最基本的法力。

  「如果決定了,就今晚舉行儀式吧。」

  

  淩雲先回到淩家在城外的莊子,這些淩家在外頭的莊圜,大多做為淩家長工的宿舍,比如這座就是給淩家茶莊的工人住的。他讓人打來熱水,給琥珀沐浴用,還給她準備了一套嶄新的衣裳,並且派了兩個婢子確保琥珀完成沐浴與換衣服的工作。

  我說了衣服我能自己幻化。而且她用術法幻化的衣裳,在雪地裡保暖在炎陽下清涼,沒道理偏要掛幾塊布在身上礙手礙腳。

  淩雲早料到她會這麽說,端出了這一路上始終都很管用的微笑,「但是這套衣裳,是我特地給你挑的,你不喜歡嗎?!」

  這話果然直直戳進琥珀心坎裡,立刻讓她心花怒放。

  我穿!媳婦兒挑的我都喜歡!然後便蹦蹦跳跳地進房去讓婢子伺候她梳洗。

  淩雲自然是怕她在儀式過後,連件衣裳都變不出來,所以一回到青陽城就給她備了幾套。小丫頭梳洗完畢,婢子給她梳了城裡姑娘們時興的髮髻,便哄得她服服帖帖,不再給她們臉色看。

  他們暫且在茶莊裡休息。淩家在青陽城算地方望族,淩雲的模樣當地無人不識,比起客棧,茶莊裡的雇傭不敢對當家少主要求保密的命令陽奉陰違。

  亥時一刻,他們才從茶莊出發,湛非與莫氏兄弟提著燈籠與火把領路,淩雲與琥珀乘馬車。

  琥珀不是早睡的人,但平日這時也不會在外頭亂跑,因此此刻坐在車內難得安分,淩雲由著她懶洋洋地趴在他大腿上,一手輕輕順著她額前和頰畔的髮絲。

  「琥珀。」

  她抬起頭看他。

  「如果我需要借用你的力量,但你會因此失去絕大部分的法力,你願意嗎?」

  琥珀定定地看著他。

  要我的力量做什麽?

  「讓我羽翼下的人得到保護,」淩雲頓了頓,「當然也包括你。」

  她自己就能保護自己。淩雲和琥珀其實都很清楚這點。

  包括你嗎?琥珀卻問,見他有些愣住,以為他聽不懂,她又道,得到保護的也包括你嗎?

  淩雲慢半拍的反應,其實是因為慚愧。他強調自己會將她納入羽翼之下,卻不料她在乎的是所謂的保護包不包括他自己。他苦笑,「當然也包括。」琥珀得到答案,聳聳肩。

  行啊!拿去。

  這趟下山來,她總覺得她的能力好像還不如銀子好用,看到什麽喜歡的新奇的玩意兒,她不能變回靈虎威嚇小販把東西交出來——她是很想啦!但給淩雲帶來困擾就不好了,最後總是淩雲掏出銀子來,把她看上眼的小東西買給她。

  現在在她心裡,銀子真是比她更法力無邊。

  淩雲心裡像被什麽給梗住一樣,忍不住俯下身,在她額頭親了親,「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絕不食言。」

  聽到這話,琥珀本來開心得要兩眼放光的,但印在她額頭上那一吻,明明輕得有如春風拂檻,撞擊在她心坎上的力道卻是山河撼動,讓她有些魔怔了,撫著發熱的額頭,有些傻乎乎地看著他。

  法力……給你的話,可……可以再一次嗎?

  這回,腦海裡那聲音,有些結巴,有些顫抖,大眼裡盡是怯懦的期待。

  一路上他儘管縱容她,卻幾乎沒有牽手、拍頭、順髮絲以外更主動更親昵的舉止,儘管她不懂他生長的社會那些複雜的規矩,也能感覺到自己一頭熱的貼近似乎給他帶來了困擾。

  她心裡是有點在意的,在意他困擾,在意他可能其實並不喜歡她這麽做,甚至暗自覺得沮喪。

  但這次他主動親近她,她歡喜得簡直暈頭轉向,若不是此刻跪坐著靠在他腳邊,恐怕都要腳軟站不住。

  拿她一身法力,換他一個親吻。淩雲心窩一陣痙攣抽痛,眼眶有些刺痛,甚至不得不抬起右手蓋住雙眼。

  可以嗎?

  她又問了一次,依然忐忑。

  淩雲倏地彎下身,本想吻她的唇,終究打住。

  明知她今年都二十歲了,都怪她的樣貌,害他連內心激蕩不止的此刻都下不了手,只好再一次吻了吻她的額頭。

  他是不是該問問她,能否回復真實年齡的模樣?但又覺得自己這麽問的目的,無非是想合理地占她便宜而作罷。

  第一個吻讓她腿軟,那麽第二個吻差不多就讓她醉死了,其實她不是沒偷看過男女之間那回事——比如交換口水啦,脫光了衣服疊在一起怪叫啦……實在不能理解這有啥好玩,每次她都蹲在暗處,支著頰看著讓她不明所以的一幕,考慮一會兒該怎麽對那些人惡作劇才會好玩。

  肯定不如媳婦兒這麽親親她的額頭,讓她從此變成笨蛋都樂意!

  進入了深山,後面一大段路,馬匹無法上去,便只能靠輕功,始終在人前隱身的狐王總算現出原形,銀白巨狐讓周圍都籠罩在銀光之中,以額間的符文照亮夜間的山路。

  我也可以!琥珀不服輸,跟著化為原形,她周身紅雲能照亮周圍數尺。莫氏兄弟差點回不了神,兩人都是第一次親眼見識真正的大妖怪。

  如此美麗的巨獸,讓人一時間忘了恐懼,只有滿心的驚歎。

  你上來,我載你!琥珀又討好地道,還用頭去蹭淩雲。

  在車內坦白了一切,淩雲現在對她心軟到不行,伸手揉了揉她額前柔軟的毛皮,惹得巨大的靈虎喉嚨深處發出了呼嚕,這才身手敏捷,但動作溫柔地躍上虎背,接著對莫氏兄弟道:「你們跟著湛老爺子。」

  意思就是,要嘛讓狐王載他們,別想跟他一起坐上虎背。

  狐王也不是隨便讓人騎的,當下露出了一臉的鄙視,騎在牠背上的湛非有些失笑,「莫二郎和莫三郎留下來吧,反正你們上去也沒用。」

  沒靈力沒人權啊!莫氏兄弟摸摸鼻子,其實也不是很想摸黑上山。

  「你們守在這裡,別讓任何人上來。」淩雲只好道。是。」

  狐王騰雲駕霧而起,靈虎淩虛禦風而飛,一白一紅的巨獸很快消失在黑色的山巔。

  青陽城西北到北方是龐大的古老山脈群,翡翠山莊所在的翠山便是緊挨著青陽城、最東方的一座主峰,大蛇的巢穴也在這片山脈當中。

  那是一座山谷中的湖泊,湖中央在這個時節水位稍退,出現一片沙土積成的汀洲,中央有一塊雜草叢生的石台,湖的周圍十尺矗立了八塊巨石。

  「我負責喚醒大蛇,小姑娘負責穩住陣眼,至於和大蛇的神識交涉的工作,就交給少莊主了。」

  雖然不清楚他們想幹嘛,但是琥珀知道自己的任務關係著淩雲的安危,便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付。

  依照湛非所言,琥珀於汀洲中央的石臺上打坐,淩雲則跳上八塊巨石當中朝著青陽城那塊的頂部,湛非則在他對面。

  子時正,黑月當中,湛非盤坐巨石之頂默念咒法,八塊巨石以及汀洲中央的石台浮現八色符文,湖水都因為符文間的共鳴而翻騰,淩雲瞬間感覺到一股力量將他往下拉扯。

  很快的,他發現被拉扯的不是他的身體,而是他的意識,或者說是靈魂。他感覺到自己往下掉,順著這座古老山脈地底活泉的脈動,快速而平穩地滑向東方地下的某處。

  頃刻,他眼前出現了一處不可思議的景致。

  他飄浮在夜空中——或者說是像夜空一樣,繁星如織的空間,而空蕩蕩的青陽城倒掛著懸浮在頭頂,他甚至能看見街道、河川和某些建築連結成繁複的符文陣,底下,白蛇盤著山脈一樣巨大的身子,似乎仍在沉睡。

  但也只是一呼一吸之間,白蛇動了,在這無邊無際的星空中悠然地盤旋而起,淩雲這才看清白蛇美麗的全貌。

  在星光和符文的光照下折射出七彩霓光的銀白鱗片,背上和眉骨生著冰晶似的背鰭。比起蛇,更像傳說中的龍。

  呵呵,我本來想,如果闖進來的是個醜八怪,就一口吃掉。腦海裡響起溫潤的男聲,這回淩雲已經處變不驚了。

  想不到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白蛇巨大的腦袋湊近他,金色眼瞳像一面巨大的銅鏡,倒映著淩雲飄浮在空中的模樣。

  我對美人一向有耐心,說吧,你如何闖進這個臭道士的陣法把我喚醒?有何目的?

  「在下青陽城淩氏長子,淩雲,借狐王與靈虎的力量喚醒前輩,想與前輩協定一項交易。」

  白蛇長長地「哦」了一聲,白色身軀在夜空中像飛舞的巨龍一樣遊動,也許是腦海裡那聲音的語調有些輕浮,淩雲感覺到這位大神性格似乎不太正經。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一道白光自大蛇額間飛出,須臾,那道白光貼近淩雲的額頭,沒入他的腦袋之中。

  淩雲其實沒有任何感覺,但白蛇已經說道:

  原來如此。我沒猜錯的話,你看到的那些闇血族,應該是破蒙的手下。

  淩雲這回不震驚也難。

  連他們都還不清楚藏浪山莊背後的主謀究竟是何方神聖,沉睡了兩百年的白蛇卻能知道前因後果?

  他在一千年前,被東大陸的巫士與道士趕走,大概是逃往別的大陸,現在八成是沖著巫道衰落又回來了。呵呵……該說凡人真是自作自受嗎?數千年前

  師出同門的妖與道,因為走上不同的道路,千年後鬥個兩敗倶傷,輕易讓外來勢力掐住自己死穴。然而凡人的生命如此短暫,短暫到他們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的愚蠢。

  看來白蛇能借術法讀取他的記憶,既然如此也省去他解釋的心思。淩雲道:「前輩可願與在下交易?在下不才,僅僅能有條件地解除前輩的禁制,但只要在下活著一日,必定確保前輩在青陽城無所拘束。」

  你能擔保的也不過就是我在青陽城混吃混喝罷了。

  淩雲明白自己能做到的,與這些大妖相比,確實微不足道。

  不過,狐王的算盤打得不錯,牠很瞭解我。白蛇笑了笑,當年我所求的,也不過就是在所愛的人埋葬的地方,安靜地過日子罷了。但那些臭道士卻連這都容不下,牠怎麽可能沒有怨氣?

  可這兩百年來,青陽城供養牠的香火也未曾斷絕,白蛇廟越蓋越大,逢年過節還作醮,三不五時還替牠的神蹟添油加醋,搞得連外地都有牠的信徒,牠若不真正地保佑這些又傻又逗的信徒,自己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香火和信仰也是法力的來源,因此儘管沉睡兩百年,牠的力量並沒有絲毫消減。要做到淩雲希望牠做到的事,哪怕只是有條件地打開禁制,對牠來說也不困難。

  要我答應你也行,不過我有條件。

  「前輩請說。」

  白蛇沉默良久,僅是盯著他,巨大的身體圍繞著淩雲在這個空間盤旋遊轉。

  你和我結契吧。

  「結契?」

  是啊。白蛇金色的眼微眯,對於湛非沒有解釋結契感到好笑。但話說回來,好像也真的沒有解釋的必要。

  這年頭,當巫士哪有當道士有前途?當道士更不如當個大俠有前途,要當大俠還得先天資質特異,又有夠硬的靠山,什麽都沒的話還不如當個種田的呢!

  和我結契,等於成為我的夥伴,在你有生之年,我們是互信互助的關係,必要時不管相隔多遠都能以靈識溝通。當然,我離開不了青陽城,出了這座城我的法力也會消減,但我想你的武功足夠應付一切,除此之外我們不干擾彼此,但又能確保對方信守承諾,我借你力量,而你……幫我搞定俗世裡的一切。白蛇沒說的是,牠覺得第一,這男人長得好看,夠格跟牠結契,第二,他武功不錯,似乎在這個年頭會混得比較好;最重要的是第三點,他富可敵國。

  一個富得流油的夥伴!想必能確保他幾十年逍遙快活,何樂而不為呢?

  「好。」淩雲答應了,「晚輩該怎麽做?」

  白蛇靠近他,吐出紅豔的蛇信,淩雲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氣勁注入自己額間。

  妖怪與人結契其實沒有特定的儀式,端看妖怪本身的喜好,絕大多數是同意結契的人類伸出手臂,讓妖怪在他的手上做印記。當然不乏有些妖怪有徑癖,喜歡在奇怪的地方做印記,那另當別論。

  至於大蛇,牠只是純粹覺得把印記放在一位美男子額頭上,十分賞心悅目罷了,雖然這印記平時是看不見的,得要催動大量靈力時才會顯形。

  行了。

  淩雲感覺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能量流遍全身,接著滲進四肢百骸,五感通透,六識清明。但對他來說,真正重要的是,有了大蛇為盟友,他總算能夠確保青陽城不被闇血族所染指。這比什麽都重要。

  他哪知道與上古大妖怪結契這種事,可會羨煞各方巫士與道士,就算回到巫道鼎盛的時期,那也是足以驚動各派高人的能力。

  你們送上來的容器,我就收下了。

  「她不會有事吧?」

  大蛇一陣嗤笑。容器活著,我才有自由。儘管是有限的自由。所以湛彳才會讓你找靈力夠強的人。他意味深長地看著淩雲,你現在有了我的力量,要保她一世平安無憂也不是難事……好好地用下半輩子補償吧。

  淩雲有種被看穿的狼狽。但恐怕在結了契之後,他也不可能有什麽秘密了。

  走吧!好久沒回到上面,我很期待,別浪費我的時間……

  說著,白蛇化身為人形,淩雲完全來不及看清他的樣貌,就感覺到自己手臂被抓住,知覺也神速地往上飛升。

  再睜開眼時,天色竟已大亮,湛非與琥珀都在原來的位置,依舊盤腿閉目以靈力護持法陣,在淩雲魂魄歸來前他們不敢妄動。

  察覺到淩雲對天色的疑問,大蛇笑道:「要不是讀了你的記憶,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兩百年。」

  這話一出,淩雲才發覺身旁站了個男人,而湛非與琥珀同時睜開了眼。

  男人一頭銀光潤澤的白髮,褒衣博帶,眉清目朗,神態盡顯非凡靈氣。他低下頭笑看著仍維持打坐姿態的淩雲,忍不住伸出一手輕佻地勾起他下巴,俯下身仔細端詳,「真可惜啊……」

  琥珀怔忡地看著那一幕。儘管生長在山林,她還是知道男人的美與女人的美有分別,例如眼前巨石之頂這二人,俊美而不嬌柔,淩雲勁裝束發,俊眼修眉斜入鬢腳,凡事淡然處之的神態配上那張俊臉,在蒙朧天光中有幾分冷豔?,而白髮男雖然靈氣逼人,嘴角那淡淡的微笑,倒有幾分玩世不恭。

  琥珀有些直眉愣眼地看了半晌,才想起……

  那白毛男在調戲她媳婦兒呢!

  淩雲轉過頭想避開這陌生人出格的舉動,腦海裡大蛇的聲音讓他動作稍有停頓,然而底下的琥珀已經跳了起來,瞬間化為巨虎。

  放開他!吼——

  就連湛非也沒料到靈虎還保有變身能力,而且更讓他訝異的是淩雲竟然和大蛇結了契——要知道,上古大妖根本不屑,也不需要和人類結契,在巫道之戰以前,幾乎沒聽過有巫士能與上古大妖結契。

  妖與道的分歧,有部分原因是與妖族結契的人類雖然能立刻得到強大的法力,卻無法結下金丹,也就是無法如同道士一樣尋求得道飛升,壽命長短視自己命數以及夥伴法力而定,壽盡後該投胎便去投胎。而妖族則能因為與人類結契而長久維持人形,以人類的生存方式,混跡於市井中也能繼續修行。

  對道士來說,不需要辛苦修行就得到強大法力的人類,以及利用人類混在市井中修煉的妖族,在他們眼裡簡直是走偏門的邪門歪道。

  然而,對壽元短暫的人類來說,未必所有人都想追求得道飛升,而對於與人類的生存方式相衝突的妖族,這是與凡人和諧共生的最後手段。

  對法力強大的上古大妖來說,這種手段可有可無,如今的大蛇只是想確保淩雲信守承諾罷了,這男人的記憶告訴牠,這是一個堅守原則而且重情義之人,牠相信這會是非常愉快的交易。

  一連串的驚訝讓湛非決定坐在原地看熱鬧。

  巨虎雖然失去了絕大部分法力,原本圍繞周身的紅雲也不復見,但是拔山倒樹的力量還是在的,當下一記飛虎奔騰式便朝著巨石上的兩人飛撲而起——

  湛非真遺憾手瘦沒有瓜子,他的老友很貼心地把他的酒葫蘆丟到他懷裡。

  男人看向靈虎,眯起眼,「嘖,貓是蛇的天敵啊!」竟然找一隻貓來幫他解伏魔陣?他一揮手,白霧罩住巨虎,頃刻間,飛撲了十來尺高的巨虎不見了……

  而淩雲心系琥珀的安危,身體在他心念一動的同時也閃現至空中,他直覺地伸出雙手,在白霧中接住一團沉甸甸的毛球。

  翩然落地之後,他才看清自己接住了什麽。

  怎麽回事?

  琥珀首先發現的是白霧阻擋了她的視線,白毛男和她媳婦兒都不見了,但緊接著有一對巨大得不可思議的手托住了她的身子。

  琥珀大驚:

  何方妖孽!

  天底下哪來能托住巨虎的手?難不成是西天如來佛?

  跟著她又發現……

  她的四肢怎麽變得這麽短?低頭一瞧,雪白的肚皮和亂甩的尾巴也失去了平日的威武霸氣,像一團軟呼呼、蓬鬆松的毛團子。

  她嚇得拚命扭動身子,情急之下想發出地動山搖的怒吼來威嚇敵人:

  「吼嗄——」

  聽起來像是一頭小奶虎,正在生氣,非常生氣。

  淩雲舉高雙手,盯著手上的東西,動也不動。

  「噗——」湛非一口酒噴了出來。

  怎麽了?男人也翩然從巨石上跳了下來,對淩雲的反應有些瞭解。

  淩雲從落地後,便維持舉著雙手,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上毛球的動作,天生姣好的容貌讓他即便臉色一片空白,也顯得那麽高貴冷豔不可侵犯……

  但做為夥伴的大蛇卻感覺到淩雲的內心並不是那麽回事。

  淩雲在看清了手上的小東西後,內心爆炸了,炸上九霄雲外那麽高!

  好、可、愛!

  淩雲小時候養過貓……當然還有許多小動物。

  儘管他好像從小就這麽冷靜懂事,是淩家長輩眼裡最值得信任的淩家長孫,是淩家第三代心目中最可靠的大堂哥,不過他確實曾經是傷心了會掉眼淚的孩子。

  比如他養的小奶貓死掉的時候,他躲起來哭還不敢給大人看見。

  親手埋了幾次自己養的寵物後,他就不再養寵物了,每一次的傷心都沒有比第一次少,更沒有因此在面對生離死別時變得熟練,他不想再一次心碎。他不再養寵物,興趣改成蒔花弄草,很符合他一身仙氣。

  而且,他也不再主動親近小動物,但小動物倒是一直都很喜歡他,彷佛他天生就有一股吸引力,萬物待在他身邊都覺得舒服自在,沒事自己跑來向男神討摸摸都開心愉快。

  琥珀總算發現自己面臨的悲劇。

  托住她的不是什麽西天如來佛,而是她的媳婦兒!不是那雙手大到能托住巨虎,而是她變成了小奶虎……

  她震驚到都石化了。

  淩雲總算回過神來,雖然依舊面無表情,眼底卻是止不住的笑,將琥珀抱在懷裡,安撫地揉了揉她僵硬的身子。

  「前輩施加在琥珀身上的術法,可有害處?」淩雲已經知道白髮男的身分。

  「放心吧,瞧你緊張的。」他斜眼看著淩雲輕柔地讓小老虎趴在自己手臂上,依靠著他懷抱的模樣,「那咒術你自己就能替她解開了,但是我認為,她這模樣待在青陽城比較安全,一頭大老虎要是出現在人前,就算攝魂術能改變凡人的記憶,三、五個人還算好辦,引起軒然大波的話可就棘手了,還不如防微杜漸,一開始就別被發現。」

  淩雲一手撫著漸漸被他安撫下來的琥珀,心裡已經有了主意。

  這時湛非也站了起來,「晚輩見過大蛇前輩。」唉!他都不知多少年沒遇見過比自己年長的,就是江湖上那些不老妖男、五派三幫一堂裡的老屁股,遇上他也只能低下頭來喊他一聲老爺子,突然間還真不習慣。

  大蛇的神情活像吞了臭雞蛋,「你……初次見面就算了,以後在人前,別頂著一張老臉對我喊前輩。」

  湛非訕笑,「當然。」

  大蛇還是忍不住道:「以狐王之力,要保你青春不老也不難,為何偏讓自己衰老至此?」

  湛非對這問題只是無所謂地笑了笑,「前輩既然讀過淩公子的記憶,應該也知道我對他說過,巫道之戰後,人間修仙式微,不只巫士,道士的能力也不如以往,我沒有保持住年輕時的模樣,一來是避免道士們對我有所忌諱……」說出來有些沒志氣,恐怕外人也難以理解,金陵僅剩的唯一巫士,周圍除了他都是與巫士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道士……他容易嗎?

  「二來,這模樣到哪都能以老賣老,有苦差事就丟給年輕小夥子,要輕鬆快活我這把老骨頭先,我覺得挺不錯。」說罷嘿嘿笑了起來,所有人都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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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說是出門去找弟弟,回來時手上卻牽個小妹妹。淩雲一回到家,除了淩家長輩,聽聞風聲跑來嗑瓜子圍觀的人把大廳圍得水泄不通。「該不會是少莊主在外面偷生的?!」

  「不,我看少莊主是決定自己抱個媳婦回家養……」

  灑狗血話本看太多的紛紛發表意見,嘈嘈雜雜,熱熱鬧鬧,雖然翡翠山莊氣派不輸王侯之家,但不大講尊卑與規矩,唯少莊主氣勢太強,他一開口,眾人瞬間便安靜了。

  這位是我在外結識的朋友,白遠。」淩雲首先介紹大蛇,「白先生原本雲遊四方行醫,如今打算在青陽城落腳,在他找到地方前我安排他在山莊住下。」

  祁楓夫婦在家,主位上是兩老,自然也由大家長祁楓代表淩家對貴客表達誠摯歡迎,「我長官就是個大夫,而且喜歡幫助同行,白先生儘管大方住下,不用客氣!」

  「長官?!」白遠讀過淩雲的記憶,知道他有個叛逆而且出身神秘的長輩,當下只是有些玩味地複述這個詞,至於淩雲僅僅是眉尾一陣抽動,看了一眼白遠,明白自己不用多做解釋,便不言語。

  白遠氣度翩翩地沖著祁楓夫婦拱手致意,「久仰盟主大人與淩大夫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白某先謝過兩位盛情,叨擾了。」

  祁楓意思意思地又客套了兩句,然後視線有些兇殘、有些迫不及待地掃向淩雲,並且在看向琥珀時露出一個慈祥老爺爺的微笑,因為不只是他,現在整個大廳所有人最關注、最想知道的重點人物,不是那個相貌清俊的雲遊大夫,而是他長孫手上牽的那個小丫頭!

  偏偏淩雲氣定神閑,還在那邊低聲向下人交代該怎麽安排白遠的住宿,交代的钜細靡遺,不疾不徐,牽著小丫頭的手卻始終沒放開,吊足了所有人胃口,讓祁楓終於忍不住乾咳兩聲。

  淩雲這才像回過神來那般,揮退下人,牽著小丫頭走上前,介紹道:「道是琥珀……」

  然後他開始說故事。

  故事當然是編的,三分事實,七分胡扯,大意就是他本來到長安區去找在外頭流浪的弟弟淩霄,卻撞見一樁慘絕人寰的悲劇,在某座深山野林裡有一群邪惡的大壞蛋,專門痛宰無辜路過的肥羊,小女孩是被大壞蛋奴役的孤兒,每天被大壞蛋欺淩,還威脅她為奴工,但是她見義勇為地出手救了誤入陷阱的他們,他們為了報恩便救出小女孩……

  「真是可憐的孩子。」狗血話本看太多的立馬就信了,不是換著各種詞彙咒駡惡人,就是拿袖子擤鼻涕。

  當然,祁楓與淩和靜夫婦還是看出了淩雲不打算對所有人說實話,這一出顯然只是做幌子,即便如此仍是配合著不點破。

  小姑娘叫琥珀是嗎?」淩南煙沖著小丫頭笑得溫柔款款。

  可琥珀仍是有些緊張地抬頭看淩雲。

  倒不是這位老人家讓她緊張,而是這廳堂上太多人讓她緊張。

  她生長在南方,不熟悉金陵的語言,我會慢慢教她。」淩雲道,「因為是孤兒出身,所以也不知道父母姓氏,我給她取了個名字,叫琥珀,至於姓,我想回來向各位長輩請示,讓她跟著姓淩。」

  這種家務事,祁楓向來交給妻子做主。淩南煙點頭,意味深長,同時也正式公開地道:「我相信你的決定,這孩子今後就是淩家的人。」

  長輩能幫著做幌子,可是私底下不能不從實招來。

  因此,將白遠安排妥當,淩雲便抱著琥珀來到杏林苑,這是祖母淩南煙的私苑,負責打掃和維護的人都是跟著淩南煙許多年的老奴,家裡人有私事要商量時就會安排在杏林苑。

  為了避人耳目,淩雲第一次使用靈力,抱著化為小奶虎的琥珀,從落月軒他的書房兩步間便來到杏林苑,其他人都被祖母遣走了,廳上只有淩和靜夫婦,以及祁楓夫婦,而他就這麽抱著瞪著大眼的小奶虎入內來。

  「哪來的小老虎?」淩雲的母親花百岫雙眼一亮,直勾勾地盯著小奶虎,似乎覺得兒子接下來說什麽都不重要了。

  淩南煙也是一臉好奇。

  淩雲持續安撫著琥珀,輕輕地揉她的頭和頸背,以平靜,理智,有條的口吻,說起湛非與他的計畫,直到他半拐半騙地帶回做為容器的琥珀。

  「荒唐!」自家子弟竟然做出欺淩無知「弱小」之舉,淩和靜果然第一個發飆,他一拍桌,淩雲懷裡原本已經百般無聊地開始思考虎生的小奶虎,被這突如其來的暴吼驚得全身炸毛,睜圓了眼戰戰兢兢地觀察四周,淩雲忙不迭地安撫。

  花百岫立刻按住丈夫,「你看你嚇到小姑娘了!有話不能好好說嗎?」妻子從以前就不管別人怎麽把他當攻不破的堡壘、脾氣硬的冰山,他哪根筋不對她就偏要往哪戳。大概天生萬物就是一物要克一物,淩和靜從來拿她沒辦法,當下忍著怒火,瞪著長子,「你最好能給出一個滿意的交代!」

  淩雲垂下眼,「我並不後悔自己做的事。」見父親又被激怒,他立刻道:「我答應過會照顧她一輩子,自然不會食言,何況我並非以矇騙或強迫的方式逼她跟我走,山神族供養她卻也疏遠她,我認為我起碼做得比他們更好。」淩和靜眉峰一跳,忍住了差點脫口而出的不以為然。

  其實這個長子向來是最讓他們省心的一個,在過去,只要是長子的決定,

  他必然會無條件信任,只是如今知道他用這麽不光明磊落的手段讓一個小女孩失去一身靈力,教他極度失望,那一瞬間他的眼神甚至變得冷峻。

  當爹的對兒子不諒解,也只好由另一個爹來排解。

  祁楓乾咳一聲,讓長子消停一會兒,道:「行了!這事兒確實做的有點陰險,但是闇血族是什麽模樣咱都清楚,今天不想法子應付,小丫頭在南方山林裡半點世事都不曉,難道還真能永遠都不遇上那些吸血怪物嗎?確實就這麽把小丫頭帶離生長之地,又取走她的法力,咱們理虧在先,不過團結力量大,把靈虎和那啥大仙都結為盟友肯定比各自分散得好。小丫頭以後就歸翡翠山莊保護,咱怎麽養孩子就怎麽養她也就是了,這也不只是雲兒一人的責任。」他話鋒一轉,問向長孫,「你說那位大神叫啥?」

  淩雲考慮到他與大蛇結契的內容,道:「爺爺知道咱們青陽城的白蛇大仙廟嗎?」

  「知道啊。」他還是大仙廟的大股東,每年出錢出糧辦濟貧活動沒有第二句話,誰讓這青陽城裡說人面廣名氣大,他自稱第二,沒人敢搶第一呢?

  「該不會……」

  「正是大蛇前輩。如今他化名白逮,但望各位長輩保守秘密。」

  祁楓一陣無語,努力回想方才在大廳上有沒有表現得太敷衍,「這這這……明兒個給大仙辦個接風宴吧!」

  「大仙既然想低調過日子,咱們也不好讓他為難。」淩南煙道,「這些事,我看就今天在場的心裡有數就好,別節外生枝,倒是大仙如果有什麽要求,咱們盡力辦到就是了。」

  「他倒沒什麽要求,就是想過平凡人的平凡日子。」

  大仙就是大仙,連願望都這麽清新脫俗。

  大仙的要求倒也簡單。那琥珀呢?」花百岫看著兒子懷裡的小老虎,有些眼饞地看著那毛團子……

  抱起來肯定很舒服。

  「把小晶隔壁的霜花院清出來給她吧!」淩南煙道。

  「不用了。」淩雲卻說,「過去她一直自己一個人在山林裡生活,對凡人的一切幾乎都不熟悉,還是讓她住落月軒,我會把西院挪出來給她用。」

  「那怎麽行?就是靈虎也是黃花大閨女,更何況還是個小丫頭片子!」這小子該不會打算實行源氏計畫吧?祁楓眉頭一挑,他有責任阻止長孫亂來。淩雲不曉得讓長輩知道琥珀的真實年紀是否會讓他們比較放心?

  琥珀是在八、九歲左右就以法力抑制自己的生長,當時只恨不能再讓身體更矮小一些,好讓她無聲無息地惡作劇。

  可如今她失去了法力,只能等待自然成長。

  如果琥珀回復二十歲的樣貌,今日的爭執只要他倆拜堂完婚也就能消弭;但這條路既然不可行,對長輩說了也沒有意義,因為長輩的著眼點明顯是琥珀的閨譽。

  她在落月軒時會保持靈虎的模樣,何況我把她帶出來,對她來說外界人生地不熟……」

  「你一個突然闖進她生命中的陌生人,讓她跟你同住,就不是人生地不熟了?」淩和靜冷冷地道。

  淩雲並不和父親抗辯,而是抱起琥珀,像是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又像只是以嘴唇碰了碰她的臉頰,然後把她放到地上。

  小奶虎一落地,就鑽到淩雲身後,但是四位長輩還是看得很清楚,他身後一陣紅光閃爍,赤霧翻騰,便憑空多出了個綁著長髮辮,穿著黃錦紗的小丫頭,一句話不說地抱住淩雲的腰,然後一臉防備地看著在座四人。

  她願意跟我離開,表示她並不把我當外人。」淩雲無意頂撞父親的固執,仍舊殷懇地道,「再者,恐怕她也不肯離開我身邊。」他安撫地拍了拍琥珀的發頂,拉開她抱得死緊的手,握在手裡,難掩自嘲地道:「我知道今天做了這樣的事,各位長輩對我相當失望,做了一件錯事,辜負了你們心目中我從不犯錯的形象,就像白紙出現一點墨痕,倒遠比劣跡斑斑更為刺眼。」這已經是他從小到大極為難得的氣話了。

  淩和靜想再說什麽,讓花百岫按住了。

  別賣可憐啦!誰說在爺爺心目中你就黑化了?我現在看你還是比白月光還白呢!」只不過本性有點兒黑而已——從以前就是黑的,並不是現在才黑!祁楓難道看不出這孩子看似君子端方,實際上心眼沒少過?只是明白他的本性不壞罷了,所謂小奸小惡,離不開人性貪嗔癡,因此讓人顯得面目可憎,可這孩子唯一的缺點僅僅是護短,他又怎捨得苛責他?

  「就算我們相信你,但琥珀畢竟是女子,總得為她的閨譽著想啊。」祁楓道。

  「她就是我的人了,要什麽閨譽?」淩雲幾乎是強勢地道。

  祁楓臉頰一顫,淩和靜立刻道:「既然要把她當淩家的孩子養,自然是由她自己選擇未來夫婿,怎能你說了算?這豈非欺她年幼無知?」

  她選了我。」當媳婦兒,但是……反正他不覺得有何差別,「只是我並不願意占小孩子便宜,自然會等她成年,你們多心了。」

  花百岫看這父子倆僵持不下,只好道:「看這情況小丫頭還是要有個熟悉的人在她身邊,等她習慣了這裡的日子,與人交涉無礙,再搬出去吧。這段時間落月軒的僕役都吩咐下去,讓他們別碎嘴,霜花院那兒還是給丫頭備下,讓她平日沒事就過去熟悉熟悉,總得給她一處自己的地方,才不像寄人籬下那樣的委屈啊。」

  淩南煙見小丫頭似乎敏感地察覺到大人們的氣氛不太好,躲在淩雲身後一臉戒備,便道:「好了,百岫都做了妥善安排,你們就別再相持不下,今兒個讓你們來本是要給琥珀見面禮的,這麽箭拔弩張的,你們當長輩和兄長的好意思說是把她當自家孩子養嗎?」

  淩南煙難得有責難之聲,淩和靜與淩雲都不再言語。

  淩南煙笑著掀開了幾上用八寶漆盒盛裝著,下午才做好的涼糕與松子糖,沖著小丫頭招了招手,「琥珀,來!」

  琥珀看著淩南煙,又看了看淩雲,後者拍了拍她的頭,「去吧,奶奶給你好吃的東西。」

  好吃的東西?琥珀眼睛一亮,腳步有些一蹦一跳地就湊向前,小丫頭毫無心機的模樣,讓在場原先還繃著臉的長輩當下都軟化了。

  這麽小的小姑娘,正是需要家人陪伴的年紀啊!照淩雲所說,她總是只有一個人。

  多可憐啊!當下老人家們父愛母愛都氾濫了。

  琥珀從沒吃過這麽精巧別致的零嘴點心,跟著淩雲下山後,淩雲偶爾也會買街坊小販賣的小零嘴給她吃,她都很喜歡,可山莊裡大廚的手藝是外頭沒法比的,她吃完後還有些眼巴巴地盯著漆盒。

  下山後,淩雲不只一次告誡她,看到了什麽想要的東西都別動手,他說可以碰才碰。

  畢竟他帶著個會化為巨虎的熊孩子下山,什麽事都要多想一步,在她引起軒然大波以前把火種都剔除。

  就像在市集裡看了想要的東西,琥珀又轉頭看了一眼淩雲。

  一旁的淩南煙笑著拍拍她的頭,「好吃嗎?喜歡就多吃些。」

  又被人拍了頭,琥珀有些驚訝地轉頭瞪大眼看著淩南煙。

  失去大半法力,她讀聲音的能力也跟著消弱不少,人多又吵雜就完全讀不懂,只能在心裡向淩雲求救。

  「奶奶讓你喜歡就多吃點。」淩雲說。

  她沖著淩南煙笑顏逐開,然後抓了一塊涼糕塞進嘴裡,又抓了一把松子糖塞進淩雲給她帶的小香囊裡,塞得鼓鼓的。

  這舉動讓祁楓有些好笑,「喜歡就讓廚房給你送新鮮的去,家裡不會讓你餓著,吃的東西就別亂塞,當心吃壞肚子。」祁楓想這丫頭大概聽不懂,又對淩雲道:「這些生活習慣你得好好教教她。」

  淩雲忍住沒去搶她塞滿松子糖、碎銀子,以及這一路上不知又亂塞了些什麽怪東西的香囊,只是點頭應了聲「是」。

  淩南煙笑咪咪地取出一個錦嚢,裡頭放了幾張金葉子和一些金飾,將錦嚢系在琥珀胸前,「你突然間帶她回來,我也沒準備,匆忙間只有這些東西了,過幾日你拿這些金飾去給她打一隻金鎖片吧。」家裡孩子出生,她都會給一塊純金的鎖片,琥珀既然當了淩家的孩子,也是要給的。

  祁楓的話琥珀聽得一知半解,但這回認真聽了淩南煙說話的聲音,知道這些東西是給她的,立刻便打開錦囊一看,裡頭的金飾她也有一些—跟山神族捜刮來的咩!除了會發出聲響的金鈴鐺,她並不特別喜愛,經常拿來砸人哩,更別說會想帶出門了。

  這一個月的旅程下來,她倒是多次見識到這玩意兒的好用之處,尤其是金葉子,可以做為銀子!所以這老太太一見面就給她這麽法力無邊的好東西,她決定老太太是個大好人,以後她會多罩著她,這麽想著,琥珀一手拍上了淩南煙的胸脯。

  淩雲嘴角又是一抽,廳裡的四位長輩卻是不明所以,見琥珀又多拍了幾下,淩雲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與淡然,卻終究忍俊不住地解釋道:「她被山神族人當守護神供著,這是她表示會保佑族人的意思。」小丫頭把那些金飾當成祭品了,對獻上祭品的人,她會視對祭品的滿意度來給予祝福,這是淩雲下了山,買零嘴給她時才知道的。

  「噗……」花百岫首先笑了出來。

  至於淩南煙則忍著笑意,伸手拍拍琥珀的頭頂,「謝謝,你也要記得保佑自己平安健康長大。」

  被媳婦兒以外的人拍頭,感覺也不錯,琥珀露出一個歡喜的笑。

  然後是祁楓,他給晚輩的見面禮多半被嫌不正經,身為土豪兼武林盟主,品味本來就不是愚蠢的凡人能夠理解。但這回真是事出突然,他也只能給紅包。

  而且是大紅包。

  我說雲兒真不像話,早點說你會帶琥珀回來,我才有時間準備見面禮啊!」祁楓將塞滿元寶和金葉子的古銀制匣子交給琥珀。

  淩雲不置一詞。心裡想的卻是,還好沒時間讓他老人家準備,否則他會送出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真沒人說得准!

  淩琥珀一見銀匣裡這麽多的銀子,再次舉起手拍了拍祁楓的胸膛。

  這回是淩南煙在一旁撝住嘴,笑眼看丈夫那一臉懵了的模樣。

  可以想見祁楓心裡想的是——我堂堂天下第一高手,被一個小動物、小女孩說她要保佑我來著!

  同樣的戲碼,花百岫和淩和靜又來一回,輪到淩和靜時,父親臉上那與他的冷臉不協調的表情,讓淩雲險些壓抑不住幾乎笑出聲來。他拉住了琥珀,「差不多快到晌午,各位長輩也該歇著了,我帶琥珀去梳洗換件衣裳,還要教她許多規矩,傍晚再讓她來向各位長輩請安。」

  花百岫還想留住琥珀,淩雲卻低下頭對琥珀道:「說,晚輩告退。」

  花百岫突然住了嘴,然後看著琥珀嘴巴開合了幾次,才有點用力地說道:「碗被告退!」說罷,還抬起頭討賞地看著淩雲,後者抿住唇,摸了摸她的發頂表示贊許,小丫頭樂呵呵地笑了。

  四位長輩忍不住怔忡地看著淩雲牽著小丫頭離開。

  怎麽說呢……突然覺得淩雲教琥珀說話,而小丫頭乖乖聽話還討拍拍的舉動,簡直戳中老人家們的軟肋,而且直直戳進心坎兒底了。

  覺得有點可愛,怎麽辦?下次恐怕難以堅持住要他斤分房的立場了。

  「我記得,雲兒以前很喜歡養小動物的。」淩南煙突然感慨道。

  「你這麽說我才想起來……他小時候多可愛啊!」祁楓想起長孫才四五歲時,臉還像個小包子,抱著跟他一樣白軟的小兔子,怯怯地跑來問他,可不可以養的模樣——萌死人啊!再加上是第一個孫子,他其實是很疼愛的。

  曾幾何時,他明明還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卻不再向任何大人撒嬌,安分認真地盡身為長孫與翡翠山莊少莊主的職責。

  當下,四位長輩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起來。

  噯……還是順其自然,別勉強他們吧。

  

  落月軒的西院是一棟雙層樓宇為正身,合東西兩側樓房為護龍的三合院式格局,爬山虎爬滿了紅磚牆,偌大的院子中央種了一株雪白的玉堂春,此樹姿態蜿蜒奔放,樹下如茵的草地上有石桌與石椅,原本是淩雲閒暇練笛或下棋用,這西院正對著落月軒中央的月湖,坐在樹下景物開闊。

  月湖做為落月軒的中軸,引了山泉水,就算是炎日裡也帶來絲絲涼意,後來湖上築了拱橋與涼亭,淩雲喜歡在那兒練笛和休息,這西院就不怎麽使用。

  西院是落月軒格局最小的一處,臥房在北院,書房在東院,南院則有演武場,都是至少二進的格局。

  淩雲突然帶著淩琥珀回來,西院來不及整理,他也不催趕,說把西院挪出來本來只是讓她放東西用,打定了主意這小不點就跟著他睡。

  反正,把她變成小奶虎就成了。

  在外奔波了幾個月,不管淩雲怎麽注重整潔,外頭終究不如家裡。11翠山莊內引山泉水容易,淩家人自己住的地方多半都有澡堂。

  所以一回到落月軒,他讓所有僕役認過淩琥珀這個小主子,讓廚房給她送了涼甜湯和小點心,便逕自回北院去沐浴。

  裴翠山莊裡的小點心很快就收買了淩琥珀,心裡想,要是天天都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點心,比她在山裡吃肉還得自己料理真是好太多了,而且她靠術法料理出來的食物實在是……以前沒得比較,覺得自己能獵到又肥又多汁的獵物真是了不起,下山後上館子接觸了各地名菜與點心,她吃了就不想下桌,開始覺得過去自個兒在吃方面真是太寒傖了。

  淩琥珀不知道那是因為淩家富可敵國,她一下山享受到的就是土豪等級的待遇。

  落月軒大部分的僕役此刻都忙著整理西院,淩雲留了兩個丫頭伺候她吃點心,她被盯著只覺煩悶,橫掃千軍一樣地把一桌子點心吃光,然後沖著兩個丫頭指了指空了的盤子,一名丫頭立刻做收拾,另一名則忙不迭去廚房再給她取新鮮的點心。

  花廳裡只剩她一個,小丫頭露出一個賊笑,立刻變成了小奶虎。

  她發現自己就算化為小奶虎,卻仍有成虎的活力,小小的門檻兒也難不倒她,更不用說要偷雞摸狗,掩人耳目,還有比變成小奶虎更方便的嗎?

  她掩住賊笑,遁著淩雲的氣味,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地溜出了花廳。

  淩琥珀覺得山下有一點就不如她的洞府。

  這裡的房子幹嘛蓋的上上下下,彎彎繞繞?像她的洞府一間小室連著一間小室,簡單明瞭,而且平坦得能從最深處的洞室一路滾到洞口,再滾回去,只要別撞到她亂丟的祭品,保證暢行無阻,不是很方便嗎?這些山下人真不會蓋房子,可惜她法力失了大半,要不就幫淩雲蓋一座更大更氣派的洞府。

  一路輕易地避開幾名僕役的耳目,淩琥珀得意極了。

  少莊主沐浴,僕役早早就備好一切並且回避,只有山莊內近身伺候大少爺的莫大郎莫文候在澡堂外,以便淩雲隨時傳喚。

  要避開莫文進入澡堂也不難,澡堂外還有一廳一院,莫文站在院子裡,背對著大屋,小奶虎挨著牆外的灌木叢走,直接從莫文背後溜了進去,足上的肉墊讓她在石階上蹦跳著往上爬時也悄然無聲。

  淩琥珀並不知道這是座澡堂,她只是在這陌生的地方又悶又慌,追著淩雲的氣息來找他罷了。

  聽到水聲時,她立刻想起了山中溫泉池的那一幕,當下賊笑著,左藏右躲,迂回前進,以防被淩雲以外的人逮著,最後小小的身子藉屏風的遮掩,朝室內探出毛茸茸的頭顱。

  水氣雖然氤氳,可澡堂空曠,接近承塵的牆上透氣用的窗都雕著窗花,斑斕的天光以及四個角落立著的宮燈,讓澡堂裡明亮非常。

  淩琥珀目光瞬間就鎖定水池裡長身玉立的身影。

  落月軒澡堂地基高築,水池向下挖,就是人高腿長的淩雲站在池子裡,也只露出了臀部以上的身子。

  淩雲背對著大門,垂著頭傾向一側,將長及腰下的發攏至胸前,讓牆上雕成鯉魚的水口裡傾泄而出的水,沖刷過他雪白的背,結實有力卻優美的肌肉線條在霧氣繚繞中更顯誘人。

  出於小小的猥瑣與下流的心思,淩琥珀決定暫且不出聲,安靜地「觀察」一會兒,因此躲在屏風後嘿嘿偷笑。

  當淩雲轉過身時,她忍住向前看得更清楚的衝動。

  是這樣的,她不忍心打斷他沐浴的興致,所以決定安靜地等候。

  而且,從沒有人規定她不能看啊!在客棧時她是不想在人前破壞自己身為山神大人的威嚴,所以忍著沒看,今天則是貼心地不打擾美人兒泡澡的雅興,安靜地看。

  淩家的男人都是高頭大馬的,淩雲相比父親與弟弟那種往人前一站不怒自威的壓迫感,多了幾分溫文儒雅的書卷氣,整個人顯得清瘦修長,可和真正的書生相比卻又多了英挺俠氣,胸是胸,腰是腰,腹部與手臂肌肉塊壘分明卻不顯猙獰……

  淩琥珀眯起眼,不自覺地伸出毛鶯鶯的胖爪子向前走了一步,如果她是人形,臉上肯定浮現出登徒子視奸美男子的癡漢涎笑。

  但她現在只是一頭小奶虎,臉上那不協調的笑,只有憨字能形容。

  淩雲其實早就知道那丫頭進了澡堂。

  拜大蛇的法力之賜,即便不催動任何靈力,整個落月軒有什麽動靜都逃不過他的感知,若要將這種感知擴大到整個青陽城也是輕而易舉的。

  上古大妖之所以被道士戒懼,其來有自。

  但他沒有點破那小丫頭的偷窺,繼續把自己徹頭徹尾洗乾淨,而期間那丫頭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三個地方躲,每一次都更接近浴池儘管明白她的舉止有些猥瑣,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

  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她自以為神偷大盜,鑽進浴池旁擱著衣服和布巾的矮榻,想要接著鑽進淩雲的衣服堆裡,結果發現榻上連他脫下來要洗的衣服都折得跟豆乾似的,當下都無語了。

  就在同時,水聲譁然,她太遲地想找地方躲藏,卻覺身後白光一閃……榻上另一疊乾淨的衣服與布巾轉眼不見蹤影,身後有輕微動靜,然後她被

  一手輕輕撈起,淩琥珀轉過頭,卻見淩雲已經穿好了衣裳,連頭髮都已半乾,神情淡然從容地將她抱在懷裡。

  「……」偷窺被逮,她假裝路過,左右張望,吼嗄兩聲。

  你們出恭的地方在哪?我肚子疼,嚶嚶……

  她還無恥翻出白肚,胖胖的虎掌貼在白肚上裝可憐。

  可抱住她的手沒有鬆開的意思,淩雲單手抱著小奶虎走出澡堂,想到什麽似地沖著院子裡什麽也沒察覺的莫文道:「琥珀在我這兒,讓她們不用找了。」

  莫文聞聲,轉過頭,卻只看見大少爺不知抱著什麽東西轉過身朝臥房走去的背影。

  澡堂位於北院第一進的西側,穿越穿堂與回廊,行經草木扶疏的庭院,便是淩雲日常起居坐臥的寢房。

  淩琥珀覺得雖然這些山下人蓋房子不聰明,園林與居家擺設倒是挺厲害,看得她目不暇給。

  淩雲將她擱在一張寬大的羅漢床上,逕自轉進臥房裡,再出來時他披散的長髮已經以一支玉簪簪起,光亮的髮鬢垂在胸前,廣袖博帶,白衣若雪,簡直像踏著雲彩而來的仙人,看得淩琥珀目不轉睛,見他走來就屁顛屁顛地挨到邊等著他抱。

  「怎麽了?」也不知是不是大蛇法力之故,儘管她變成了小奶虎,他仍是能輕易察覺她的恍惚,抱起她時順勢揉了揉她的肚子。

  難道真的肚子疼?

  淩琥珀差點因為貪看美色而反應不過來,好半晌,淩雲才聽見腦海裡那聲音呐呐地道:

  很好看。她頓了頓,慢半拍想到自己偷看他沐浴還被當場抓包,立刻解釋道,你穿這樣真好看。

  當然,不穿也是好看。但就算是不知羞不知臊如她,也不會傻到老實說出來,免得以後再也沒有偷看的福利。

  淩雲愣住,只覺她從小生長在山林裡,直率到讓他有些招架不住,面上淡然如故,耳朵卻微微泛紅。

  他當然明白世人怎麽評價他的容貌,儘管身為男兒的他覺得像弟弟那樣陽剛俊美才是好相貌,不過確實從小到大,他的長相讓他占了不少便宜……當然也吃了些苦頭,狂蜂浪蝶,癡男怨女的追逐就是其中之最。

  但她這麽天真坦白地誇讚,還是讓他有種醺醉感。

  儘管淩雲不承認,但往後他便從以前習慣穿著俐落的劍袖勁裝,改成像這樣廣袖長衫,淩琥珀那句誇讚可是主因。

  原本想讓底下人帶她熟悉環境,最後淩雲還是作罷,正好他剛回來,也要到各處去查看,索性便帶上了淩琥珀一起。

  少莊主養了只虎斑貓,胖嘟嘟的虎斑貓,還不准人摸他的貓。這事在今日傳遍整個山莊。

  白遠從外頭回來就聽見山莊裡這麽閒聊,心裡一陣好笑。

  淩雲把他安頓在一處較遺世獨立的院落,山莊裡的僕役他支使不慣,也容易暴露身分。絕大多數日常瑣事都能用法術解決,但淩雲發現白遠回到山莊時身邊跟著個面生的僕從,穿著山莊雇傭的青綠色短褐,山莊裡沒人覺得有異,淩雲一眼便知這僕役是白遠以木靈幻化的。

  白遠以術法幻化出的桃樹精只是低階精靈,沒有自我意識,但能執行一些體力活兒,而且有白遠的攝魂術護身,山莊裡的僕役即便和它處在一塊兒也不會覺得面生,只需再賞這樹靈一滴上古靈獸寶血,它就能真正成精,淩雲越來越瞭解為何人類道士非得把他封印不可。

  白遠一安頓好就下山閒逛,還特地去看了供奉他的白蛇大仙廟,他對大仙廟裡的白蛇大仙眉目如畫沒什麽意見,但對大仙的大餅臉很有意見。

  他明明是瓜子臉啊!可惜這年頭恐怕不會有人把大仙塑成瓜子臉,他只好當做沒看見。

  回到山莊後,白遠對淩雲完全不必任何提示就把靈力運用自如感到驚訝,於是他悄悄讀了淩家某些人的記憶,讀到了祁楓的記憶時,簡直難掩訝異。難怪,這太有趣了。

  晚餐餐桌上,白遠坐上了主桌,祁楓客氣非常,白遠比他還客氣。

  小孩子原本不坐主桌,可淩雲仍是讓淩琥珀破了例,讓小丫頭坐在他身旁。

  第一道菜上來時,大夥兒就明白為什麽了。

  她根本不會用筷子,調羹也用得勉勉強強,是淩雲在回來的路上慢慢教才有的成果。

  在外頭,他還會_隻眼閉隻眼地讓她用手抓東西吃,回到山莊就不允了。淩雲替她把菜夾到面前的小盤子,她伸手要去抓,就被淩雲拍掉,拿起讓人備在一旁的濕布巾把她沾了油膩的爪子仔仔細細擦乾淨。

  如果你不學會用筷子吃,我就喂你吃。」他輕聲道,神情冷淡到有些嚴肅。

  喂就喂,誰怕誰?姑奶奶她還樂得省事。

  但這顯然對她是種折磨,想吃什麽不能吃,淩雲盡夾些青青綠綠的菜喂她,她又不是兔子!

  我要吃肉!整頓飯,淩琥珀就盯著桌上的梅幹扣肉與蒜泥白肉流口水,淩雲卻只夾了一點點喂她,然後又塞給她兔子吃的青菜。

  雖然他自己也是這麽吃,他吃一口,然後態她一口,態她的那一口,還遠比他自己吃的講究,魚肉都挑出骨刺,菜葉夾起剛好一口放在調羹中,挑出了小孩子應該不敢吃的辣椒、蒜和薑塊,大塊的肉或蘿蔔一律切成容易入口的小塊,和熱湯一樣,先吹涼了再給她。

  不只桌上其他人,整個飯廳裡所有人努力裝做若無其事,雖然視線還是不時飄向那餵食喂得理所當然的一大一小。

  難以想像他們素來心清如水的少莊主,竟然當起了保母!

  還當得挺稱職的。

  但被喂的人卻不這麽想。

  你看過老虎吃菜嗎?她氣呼呼地質問。

  淩雲其實有點想笑,看上去卻有些嚴厲,「你有人身,就必須跟人吃一樣的食物,否則身子會吃不消。」他又塞了一塊蘿蔔進她嘴裡,她的臉皺成一團,當她慢下咀嚼的動作,打算跟他耗時間時,淩雲就切下一小塊扣肉放在她面前的盤子裡,見到那塊肉,她阻嚼的動作便加快,然後眼巴巴地看著肉。只怕淩雲動作慢了,她會直接撲上去用嘴叼起來吃。

  淩雲等她吞下了嘴裡的食物,還提防著她撲過去的動作,才把肉夾了簾她。

  吃了一堆兔子食物,嘴裡的肉香讓小丫頭露出一個幸福又悲傷的神情。

  這才是她該吃的食物!但是,偏偏這麽小塊。

  長輩想開口說些什麽,但又想到她也許聽不懂,只能搖搖頭笑著歎氣。一小塊肉,接著就是一大口菜葉,每當她放慢咀嚼動作,盤子裡就會出現一小塊肉對她招手,就算她想將臉湊向盤子,淩雲也彷佛會讀心似的,早一步把盤子拿開。

  至於把食物吐出來這種事,小霸王再怎麽樣都是做不出來的,就算是兔子食物也一樣。不是為了別的,而是因為她吃了就是她的,跟獻給她的祭品是一樣的道理。

  想自己吃,就儘早學會拿筷子吃飯。」淩雲的口吻完全沒得商量。

  她覺得他根本是故意的!

  但是飯後甜點立刻就安撫了她,轉眼便忘了要跟淩雲慪氣,喝紫米紅豆湯喝得雙眼笑眯成小月牙,不只淩雲,同桌的長輩們也忍不住笑了。

  飯後,兩人漫步回落月軒,正好消食,飯廳到落月軒距離不算短,還得爬上幾處大山坡,除了走在林間淩雲會牽著她,其他時間都讓她到處鑽到處跑,不一會兒她就化為小奶虎鑽進樹叢裡,淩雲也由她,在接近落月軒時他的手往空中一撈,跑得稍遠的小奶虎就出現在他手中。

  喝!她正在追一隻松鼠啊!要是追到了說不定能當夜宵!雖然她已經吃得很飽了,就是肉吃太少覺得嘴饞。

  淩雲摔起眉,看著一身泥巴的小毛球,立刻讓人又備來熱水與澡豆,親自把小奶虎洗個乾乾淨淨。

  山莊裡還有個規矩,就是飯後要以牙刷子蘸鹽或摻了皂角、生薑、荷葉……

  等藥材的牙粉把滿口油膩刷乾淨。淩琥珀還有法力時淩雲尚且不約束她,但她來到山莊的第一天晚上,對淩雲來說最辛苦的一仗恐怕就是逼她刷牙。

  但是他絲毫不打算退讓,她刷完牙他還要檢查,刷不乾淨就重刷。往後好幾年,淩琥珀從來沒有喜歡過這規矩,而她的牢頭也從來沒有放過她。

  平時晚上淩雲會看一會兒書,但今天則用來教淩琥珀說話和識字,他還特地讓人備來一雙輕巧而且入口端較為方正的木筷,讓小丫頭得了空先學好拿篌子。

  人定時分,淩雲本來就特別寬的床鋪內側多了塊圓蒲團,蒲團上一條柔軟厚實的絲巾,他將有些困倦的淩琥珀變成小奶虎,擱在蒲團上,用絲巾包好。

  在踏進山莊以前,他其實打算讓琥珀住落月軒西院,一來她剛下山確實需要他陪著,二來男女之嫌最起碼得避著。

  可是今日的長輩大會審讓他改變了主意。

  淩雲把淩琥珀擱在蒲團上,垂下眼,一手規律地撫過她的頸背,燭光在後方勾勒他的身形,光影綽綽之中的神情顯得有一點高深莫測,寧靜淡然恍若深思。

  其實只是賭氣,不想揣在懷中的小傢伙被搶走。

  淩琥珀被摸得昏昏欲睡,淩雲熄燈躺下後她還有些失落呢。

  反正能睡在她天仙媳婦兒身側,她求之不得,她面朝淩雲趴著,享受著沐浴在淩雲盛世美顏之中的心靈盛宴,見他氣息平穩,靈機一動,還偷偷湊向前去舔了一口他的臉頰,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她還是一頭真正的小奶虎,總是好奇地舔吮山裡那些香氣濃郁的花蕊一樣……甜的!她的媳婦兒當然也是甜的!

  癡漢小奶虎賊兮兮竊笑,心裡盤算被變成奶虎好處看來也不少,她還可以這樣又那樣……想著想著就這麽窩在淩雲頸間睡著了。

  淩雲一開始擔心過淩琥珀初次離開生長之地,會有諸多不慣,不過一路北上,她適應力非常之好。

  尤其每天都在他身邊睡得像只無憂無慮的小豬崽,沾枕片刻便發出呼嚕聲響,反倒是淩雲常常無語地看著她睡得香甜的小臉,想起自己差不多連拐帶騙地哄她下山就為了她一身法力,和牙人沒什麽差別,想到這裡他常常睡意全消。

  在翡翠山莊的第一個早晨,睡得香甜的小豬崽這一覺直到辰時三刻,睜眼時有些迷糊地看著陌生的床頂。

  雖然不是真的小豬崽,但也睡得肚皮朝天,四肢攤平,然後她想到什麽似地翻個身,發現床上早空了,被子疊得豆乾一樣。

  媳婦起了?怎麽沒叫她?她本來想回復人身,卻察覺床幔外有人影走動。

  「姑娘醒了?!」一名容貌敦厚,身子結實的大娘捧著水盆來到床邊。落月軒本來是沒有女僕役的,有也是打掃的老媽子,原因自然出在淩雲那張臉上。但淩琥珀還是需要有人伺候,因此昨夜淩雲向母親討來以前照顧過淩家孩子的老奶媽,以後專門在落月軒照顧淩琥珀。

  淩琥珀不承認自己怕生,那當下她立刻否定變回人身的想法,在大娘掀開床幔時立刻一溜煙地跑下床。

  「哎呀!姑娘別跑,你好歹洗把臉再跑啊!」大娘一直貼身照顧淩家的公子千金,見識過那群會化為巨狼的淩家姻親,對小虎崽的真實身分是淩琥珀也沒浪費精神去懷疑,捧著水盆便追著小老虎跑出寢房。

  不知為何被追著跑,原本打算先找到淩雲的淩琥珀突然覺得有點好玩。

  她自個兒獨佔偌大的一座山頭,一直覺得沒有誰比她更了不起——整座山都是她的呢!

  但是每天早上她都得在床上發一會兒呆,想著今天該找什麽樂子。

  一大早就有人陪她玩——像她追著山裡的動物那樣——她覺得很新鮮,跑得更賣力了。

  大娘索性把水盆放下,拎起裙擺賣力追著淩琥珀,那丫頭跑著跑著還回頭期待地瞅了她一眼。

  「別怕,我是替你洗臉來著……」大娘柔聲安撫。

  洗什麽臉?用前掌的肉球搓一搓不就行了!淩琥珀一確定大娘追上來了,立刻興奮地邁開小短腿朝另一個方向跑去。

  大娘一陣無語。這小虎崽真是琥珀嗎?然後她想起那小丫頭還沒學金陵的語言呢!當下怪自己粗心,只好認命地繼續追她。

  見大娘認真地追,淩琥珀也來了勁,數度更換方向,昨天還嫌山下人不會蓋房子,現在她覺得山下人蓋的房子玩貓追老鼠實在太好玩了!

  「乒乒乓乓」撞倒一排花架也沒停步,打掃的小廝和老媽子都一陣愕然。

  「唉,你們別光看,快幫我攔住她呀!」大娘沒好氣地喊。還好山莊裡大多數雇傭都有武功底子,這麽跑下來,大娘仍是臉不紅氣不喘的。

  接著幾個小廝與老媽子也加入追逐陣仗,淩琥珀更來勁了!在蹲著馬步等在前方,打算趁她收勢不及時撈住她的小廝面前,來個帥氣急轉彎,還華麗麗大甩尾,後腿都撅得老高。

  不過一頭小虎崽,落月軒搞得人仰馬翻。

  歡騰地跑了沒多久的淩琥珀很快發現,盡頭沒路了,她來到月湖邊緣,前方是用來引山泉水的水道,築起了雕花欄杆。

  不過是水道而已,哪裡攔阻得了她堂堂山林小霸王?淩琥珀胸有成竹,氣勢萬鈞地立刻又施展了飛虎奔騰式。

  不是她自誇,在山裡時偶有看得到對岸的天塹,她連法術都不用,撲騰一下就能過了。

  但,她還沒習慣這個奶虎體型,在估量水道寬度和欄杆高度時,憑的還是成虎時的距離感。

  也因此,她的飛虎奔騰式在越過欄杆時已經開始往下掉,最後甚至沒來得及構住對面的欄杆,「啪」地撞上水道邊緣,像壁虎一樣,前爪扒住了水道邊緣,卻沒止住下滑的勢子,在石板堆砌的水道邊留下兩道爪痕,慢慢地,往下滑……

  啊——怎麽會這樣?她不會洇水啊!撞出兩管鼻血的淩琥珀,「咕咚」一聲掉進水裡,當下慌了。

  同時,南院的淩雲收了最後的劍式,將長劍入鞘,才伸手朝空中一抓——右手憑空出現成了落湯雞的小虎崽,頭上還沾著一片原本飄在水道上的落葉。

  發現自己得救後,淩琥珀雙掌舉到下巴,縮著尾巴賣萌。

  嚇死我了。

  淩雲單手拎著濕淋淋,腳爪子、小肚子還灰撲撲一片的小虎崽後頸,平靜的臉上只有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一下,然後把劍拿給莫武收好,「跟奶娘說琥拍我帶去澡堂了,讓他們先準備早膳。」

  莫武很快地從大少爺竟然「隔空抓虎」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忙不迭下去傳達命令。

  晨練完沐浴向來是他的習慣,因此澡堂裡早備好熱水,淩雲來到氳氤的澡堂,看著手上髒兮兮的小虎崽半晌,在她討好的笑容——小奶虎當然不會笑,努力做出笑的樣子,結果就是無比的憨。

  當下他做了決定,拎著淩琥珀的手一扔,她被丟進浴池裡。

  本來驚得都炸毛的淩琥珀頃刻就發現她被包覆在一團溫涼的水氣當中,就連掉進浴池裡也很快地浮起來。

  在白遠驚訝淩雲的天分時,淩雲倒覺得白遠的法力果然帶來許多方便。淩大少理解法力運用的方式,完全憑想像與直覺,換作天分不高的人,哪怕有想像與直覺,也未必能控制靈力在體內隨心遊走,更別說控制靈力讓他心想事成了。

  他變化出一團水泡泡,水泡泡裡有無數滾動的氣泡,在溫水裡翻騰,不只讓淩琥珀浮在浴池裡,也把她一身髒汙洗淨。

  淩琥珀還發現如果她扭動四肢,水泡泡也能四處移動,當下玩得可開心了,一頭小奶虎奮力揮動四肢,用虎爬式在浴池裡到處亂劃。

  淩雲則褪了衣裳,接著走進浴池。

  在水裡玩得正歡的淩琥珀一直到撞上拿澡豆搓洗頭髮的淩雲,才發現她終於得償所願!當下雙眼金光一閃,想著要直接撲到大美人身上——

  但就在觸碰到淩雲的瞬間,水泡泡包裹著淩琥珀,出現在浴池角落,離她親親天仙美男媳婦兒老遠。「……」這是什麽巫術?

  淩琥珀不死心,又撲騰著四肢往淩雲的背影靠近。

  淩雲彷佛沒察覺似地繼續洗他的,直到淩琥珀又快要碰到他時……

  這回水泡泡包圍著她,出現在浴池的另一個角落。

  「……」吼——淩琥珀不信邪,更加賣力地撲騰而來。

  淩雲一邊讓水注沖洗掉頭上的泡沫,嘴角一邊勾起笑意,淩琥珀果然在靠近他的瞬間就又被換了位置。

  他其實只是讓她非禮勿視,並且不要來干擾他沐浴,哪知道這丫頭索性就這麽跟他杠上了。

  還玩得非常開心。

  碰不著也沒關係!「朝著媳婦兒接近」這種行為本身就讓她衝勁十足。

  淩雲把全身洗乾淨,淩琥珀還在賣力泅水,他向浴池邊走,兩步之間出現在矮榻前,身上早已利用術法擦乾並穿好衣裳,然後伸手朝空中一抓,又把淩琥珀拎在手上,她身上的水泡泡也消失了。

  淩琥珀同時感覺到清涼的氣流就像水泡泡一樣包圍了她,頃刻濕淋淋的她變得乾淨清爽,淩雲這才將她抱在懷裡,出了澡堂。

  終於貼近她的美男媳婦兒,淩琥珀巴不得化作人形藥膏……不,小奶虎藥膏,就此貼在淩雲身上,誰也別想把她撕下來。

  後來淩琥珀又和大娘玩了幾天貓追老鼠。大娘照顧過淩家幾個孩子,更皮的也不是沒遇過,耐心倒是十足,第五天總算收服了淩琥珀,讓她每天起床時乖乖待在房裡,讓大娘給她穿上一身漂亮的衣裳,梳個俏皮可愛的髮辮。

  淩琥珀雖然失去大半法力,但是除了能夠化為小奶虎,亦能在回復人形時保持原本的裝扮,因此她還是特別喜歡能夠替她打扮得美美的大娘。

  還有時間就化為小奶虎偷溜到澡堂看淩雲入浴——她發現在水裡反而看不清楚,淩雲又存心整她,所以這才學乖,在自己梳理好後潛進澡堂,說不定反而能一飽眼福哩。

  淩雲一直沒有制止她這種癡漢似的行為,一來他懷著一種成年人對小屁孩的無奈與寬容,相信她總有一天,不管是基於膩了,或總算有了羞恥心,總會消停的。

  不過這天始終沒有到來。

  二來既然他打算將她護在羽翼下,便不打算把她嫁出去——一開始他認為淩琥珀身為容器,本就該留在身邊。然而時日一長,將她綁在身邊的真正原因,漸漸地連他自己也理不清了。

  轉眼歲末。

  早上在書房,淩雲處理山莊的事務,淩琥珀在一旁晃著腳丫子習字。午休前勉勉強強寫完淩雲交代的範圍,當中有一半像畫符,另一半則是真的在畫圖連以形表意都不合格的那種,還不少畫到自個兒臉上。淩雲不慍不火,嗓音維持一貫的溫柔,卻不容商量地扣光她今日的零用錢,她鼓著臉頰氣悶好半天,午睡時卻依然睡得香甜。

  午覺醒來,淩雲會讓廚房再給她送點心,今日廚房做了臘八粥。

  只要是甜食,淩琥珀來者不拒。

  淩雲在一旁等她吃完,然後才抱著她離開書房。

  本來每天午覺睡醒,不一定有點心,但他會讓她自個兒出去探險。不知為何這陣子常常各處巡視時也要抱著她。

  大概是怕冷唄?淩琥珀心想,反正她也挺喜歡窩在他懷裡的。

  才走出落月軒,遠遠瞧見笑盈盈而來的人,淩雲有點想施個障眼法遁逃,但終究當不了渾球兒子地硬著頭皮迎向母親。

  花百岫的來意很明顯,打長子一出來,她雙眼就只盯著淩琥珀。

  「今兒個你要巡視酒作坊吧?琥珀跟去也不方便。我正好要下山買布,年關近了家裡大夥人要做新衣裳,琥珀就跟我去吧。」說著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要抱那毛團子。

  淩雲強忍著才沒做出幼稚的回避舉止,眼角卻瞥見懷裡的小叛徒已經朝著母親伸出胖爪子,額角不禁一陣抽動。

  花百岫哪管兒子哪根筋不對?笑咪咪地就要從他懷裡抱走淩琥珀,淩雲卻沒放手,「您要買那麽多東西,抱著她太沉了。」他說。

  沉?淩琥珀忍住回身賞他一爪子的衝動。

  要下山,當然是讓她恢復人形。」花百岫睨了兒子一眼,接住在淩雲懷裡掙扎的淩琥珀,「哎呀,小可愛這是想娘了嗎?」她抱起毛團子忍不住就心滿意足地貼著臉頰蹭,「今天帶你下山買漂亮衣裳好不好哇?」

  「喵嗚……」橘色毛團子無恥奶音賣萌,今天零用錢被扣光,但是不打緊,跟淩家長輩出門就是這點好!淩琥珀因為被扣光了零用錢,立刻狠心將淩雲拋在腦後。

  花百岫搶到人,本來就沒別的事了,隨口叮嚀兒子沒事早點回來,卻見淩雲半天都沒移步,只是幽幽地盯著她,只能沒好氣地道,「一回來就還你,行了唄?」

  淩雲一臉隱忍,終究什麽都沒說,花百岫半點沒有仗勢威壓兒子的自覺,轉身就走。

  誰都別想碰淩大少抱在懷裡的毛團子。

  除了總是笑咪咪地朝淩琥珀伸出雙手,就讓小叛徒倒戈賣萌的花百岫與淩南煙!別人他都能冷冷地丟出一個眼刀子,對長輩卻莫可奈何。

  淩家女孩兒少,淩藍少早離家,淩蘿跟著爹娘住在五棱鎮,三叔家的姑娘也都跟著父親在海上飄,唯一留下的淩囡囡去年出嫁後,淩南煙和花百岫當然非常寂寞,淩琥珀的出現對她們倆來說是有補償作用的。

  更何況是能化作小奶虎抱在懷裡的小丫頭,套句祁楓的話,簡直和吉祥物一樣討喜,老人家寵起孩子來可是沒底限的,來到山莊沒幾日,淩雲就不再是淩琥珀唯一撒嬌的物件了,他當然死都不會承認自己因此氣悶到現在。

  走了好一段路,本來還捨不得讓淩琥珀回復人形,可是花百岫卻感覺……

  裡的毛團子,好像還真的變沉了,她有些無言地將淩琥珀舉起,看著她圓滾滾的小肥肚,從腰身到四肢,依稀比她剛來時還胖了不止一圈。

  小奶虎會長大,好像也沒什麽好奇怪。

  但是……獨獨身長沒長啊!

  再胖下去,毛團子要變湯圓團子了!

  花百岫又將她抱回懷裡揉了半晌,心道難怪手感越來越好。

  隆冬時節,抱著溫暖的毛團子,更加不想撒手啊!

  馬車在山道上等著,花百岫抱著淩琥珀上了車,才讓她回復人形。

  車上矮幾擱著一件孩子穿的連帽暖氅,還有一隻八寶點心盒,都是老早為淩琥珀準備的。雖然手裡掂量著覺得湯圓團子有些沉,但小丫頭這模樣倒是比剛來時好看不少,至少兩頰有肉,手臂也不至於瘦得都見關節骨,最起碼像個家裡有人疼的孩子模樣,於是花百岫只是笑著把點心盒的蓋子打開,「都是你愛吃的。」

  謝謝娘。」一些簡單的對話,淩琥珀如今已能應對如流。

  花百岫見她難得遲疑起來,半天沒下手,可眼睛骨碌碌地在八色點心上轉個不停,看來不像不想吃的模樣。

  怎麽了?這些都是你的,沒人和你搶,放心吃吧。」前幾天這丫頭因為截走淩晶留在碗裡的最後一塊拔絲地瓜,被淩晶氣呼呼地吼了一句。花百岫心道,琥珀寄人籬下總是比較敏感,以為她心裡介懷。

  淩琥珀卻扁了扁嘴,好半晌,垂下頭捏了一把小肚子上的軟肉,「……太沉了。」淩雲是這麽說的,而且,娘以為她不知道,其實方才在路上她把她抓起來,是在看她的肚子吧!如果是個十來歲的小丫頭,未必會關注到這些細節,可她明年就滿二十一了,儘管二十年山林歲月無拘無束,淩雲卻是敲破了冰層,讓她沉眠的女性自覺萌芽的那道曙光。

  在花百岫眼裡,小丫頭捏著小肚子,委屈地說自己太沉了的模樣,真是可愛得她又是心軟又是好笑。

  「不要聽你雲哥哥胡說!」換作別人,大概對淩雲那些匪夷所思的手段毫無所覺,信了他狀似無心脫口的明示或暗示。但那小子是從她肚子裡蹦出來的,花百岫絕對清楚,為了不讓母親和祖母同自己搶琥珀,故意把她喂胖,讓她們抱不動琥珀這種事,他是做得出來的!

  很無聊,很幼稚,很可笑,但她兒子就是能做得理所當然。

  不過,畢竟也才半年,成效有限。

  「你這模樣剛剛好,而且你正在長身子呢,想吃就吃別餓著肚子。倒是平日別老是悶在屋子裡,午休過後就多到我和奶奶那兒走走,多吃多動才是你現在該做的。」見她仍介意,花百岫道:「不如一會兒我們把車停在街口,就一路用走的。」她撿了一塊淩琥珀最愛的梅子糖喂給她。

  「好。」淩琥珀點點頭,花百岫笑著拍了拍漸漸胖嫩的臉頰。

  青陽城月字三號街,又名錦街,上了北門運河大橋往東拐,長長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大街,在年關將近的時節萬頭攢動,擠滿置辦新衣年貨的人潮,什麽都不買走到最底也要半天。

  花百岫帶了十來名家僕,牽著淩琥珀,一行浩浩蕩蕩。翡翠山莊女主人要辦年貨,其實把商號的人叫到山上去也就是了,但她就是想帶琥珀下山走走,一個小丫頭老是悶在山上未免太可憐。

  每逛一間舖子,無一不是貴客禮遇,讓店老闆招呼著到後頭雅房去,張羅上等的茶水點心,吆喝夥計將最好的商品送上來供花百岫m選。花百岫一邊隨意給家裡男丁挑一些好的料子,一邊讓店家把最時興的女裝首飾送上來,放在淩琥珀身上比畫。

  這位水靈靈的小姑娘就是琥珀姑娘了吧?」掌榧夫人在一旁閒聊似地問道。

  花百岫可不像淩雲,把淩琥珀這麽掖著藏著。青陽城裡的在地人,多半都識得淩家人,她認為就該把琥珀帶出來讓城裡的人把罩子放亮點,以後小丫頭萬一下山亂跑,家裡也不用擔心。

  「她義兄寵著呢,平時還不讓她溜出眼皮子底下,若不是今兒個酒作坊有要事,我還搶不到人。」花百岫拿著姑娘家的首飾比畫到一半,又想起什麽似的,「除了女孩家的羅裙和冬衣春衣,照著這身形再做幾件便於活動的衣衫吧,男孩子的樣式也不打緊。」

  其實打從淩琥珀來到山莊裡,每個月淩雲都會讓裁縫給她做新衣裳,花百岫知道兒子並不特別約束她穿什麽樣的衣裳,隨她高興,一來是他慣著她,二來其實淩家的千金向來也慣於女扮男裝行走江湖。

  「好咧!」老闆眼色也明,沒有多說什麽,立刻記了下來。

  旁的掌櫃夫人不時和花百蚰聊上幾句,花百岫自然知道有多少人好奇淩家的家務事,有意提的當然都是存心要放話來著。

  於是不到半天光景,淩家收養的義女可是莊主夫人與少莊主心尖上的寶貝,就這麽傳遍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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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山下人真會玩,過節花樣層出不窮,淩琥珀還記得剛來沒多久過了熱鬧的中秋和重陽,冬至又有節目,緊接著隆冬臘月各種作醮祭拜盛典後,又迎來了最熱鬧的年節,重點是節日裡的點心都很好吃。

  她決定所有節日裡,她最愛年節。因為她領到的紅包多到能串成鞭炮,長輩的每一包都厚厚一疊金葉子和銀票就不用說了,平輩中最大包的竟然是中秋那時被她咬了一口的淩曦……

  唔,這可怪不了她,誰讓淩曦身邊有一堆氣場讓她很不舒服的臭道士,那些臭道士一直暗中緊盯著她,害她連變身到處亂跑都不敢,最後竟然還趁著淩雲下山,把她帶到淩曦的院落,一個勁地問她是不是和哪尊大妖結了契,聽不懂的她一個不開心就往他手臂上咬了一口……

  也不知道淩曦是真的大人有大量,還是淩雲打點過了,總之元宵節時回到翡翠山莊過節的淩曦雖然避淩琥珀避得緊,但還是包給她一個大紅包。

  她決定把他列入好人名單——雖然她遠遠沖著淩曦小財神甜笑,他還是白著臉倒退三步。

  元宵隔日,青陽城大小商舖的裝飾立刻換上新的一批,「第七屆武林拔籌大賽」偌大的彩旗飄揚在各個角落。

  整個青陽城從年節前就熱鬧至今,不過如今街上更多的是穿著各派制服,優閑地逛著商店的武林人士。

  「來啊來啊——第七屆武林拔籌大賽紀念款摺扇!名門公子耍帥必備單品,讓您就算沒有淩大公子的美貌,也能揣摩出他七分的瀟灑,數量有限,賣完就沒有啦!」叫賣的小二站在高處,還穿起一身白衣,有模有樣地攤開一柄摺扇搨得衣袂飄飄,小二模樣生得好,果然吸引不少少年俠士圍過來想買扇子。

  走過路過,千萬不要錯過……這位氣質脫俗的俠女,看您的衣服想必是玄光派的子弟吧?千萬不要錯過小店的玉脂雪蓮霜,讓您在極寒之地也能保持玉手柔嫩不凍裂,現在買五罐還送武林大會特典款琉璃鏡,只有敝小店才能換到喔!」

  「拔籌大賽聯名款斗笠!行走江湖必備良伴,尊爵不凡,霸氣外露,讓對手百步之外就被您帥到淚流滿面,五體投地!」

  被街上各種花式叫賣吸引的各大派弟子不得不感歎,青陽城不愧和翡翠山莊關係密切,每次辦起大活動,總教他們大開眼界。所以除了武林人士之外,也有不少下一屆準備辦活動的商家特地來取經。

  「淩家花樣果然很多。」幾名靈樞派帶著弟子來參加大賽的長老,看著天字一號街上最大的店舖,格局足足五間打成了一間,掛著黑底金字「拔籌大賽總辦事處」的招牌,店裡還擺著幾尊叫做「公仔」的人偶,模樣可愛精緻,穿著五派三幫一堂,以及翡翠山莊和鳳凰樓的制服,除此之外還賣一些小玩意兒,就見幾名年輕弟子——包括他們靈樞派的少年,正聚在店裡興奮地比較手上看上眼的小東西。

  身為五大派之一,儘管沒了修仙鼎盛時期的風光,依舊是名門正派,至少對多數金陵人來說,就算加入如今更為強盛的三大幫,也遠不及成為五大派弟子值得說嘴。

  畢竟,三大幫再如何聲勢浩大也是三教九流,五大派卻是擁有千年歷史的名門,有歷史,有傳承,對弟子的遴選與約束也比三大幫更嚴格,家中有子弟能入門,那是光耀門楣的好事。

  向來要求弟子行為端莊穩重的靈樞派長老,對於聚在店裡嘰嘰喳喳的弟子們只是咳了幾聲,提醒他們放輕音量,然後索性轉身進了酒樓,這是有意睜隻眼閉隻眼,讓他們小輩去玩個盡興了。

  祁楓當年提出舉辦大型武林大會的方式,嘉惠了各大門派。就比如大賽委員會,由各大派推派人參與,經費除了共同分擔外,也靠著祁楓提出來的一些點子募集到不少資金,對比較沒有財力舉辦大活動的幫派無疑是雪中送炭,對財力雄厚的門派也是錦上添花。

  其實正式的武林大會,早在祁楓當上武林盟主沒多久,就被他以各種藉口推託、各種找碴地取消了。盟主之位雖然是個虛職,但一直以來坐上這位置的人多半會認真執行這個地位賦予的一些職責,比如舉辦武林大會啦,比如仲裁武林紛爭啦,比如江湖上哪個倒楣蛋被欺負得滿腹委屈,可以寫張血狀到武林盟主面前請他老人家主持公道……等等。

  但是祁楓不愧是有史以來最不務正業的武林盟主,那些責任他能裝死就裝死。

  開玩笑,天天搞那些花樣,他還要不要陪老婆?要不要含飴弄孫?

  這含飴「弄」孫,在淩家第三代心目中,應該是捉弄的弄。

  為什麽他這麽推託,卻還是穩坐盟主之位呢?

  除了祁楓武功始終不可思議地維持在巔峰狀態,天下第一無人出其右,更重要的是各大門派那些老屁股都是經歷過那個愛鬥爭、愛面子,把武林搞得烏煙瘴氣的前盟主時代,對他們來說,祁楓這種什麽都懶得管的作風,恰恰是現今的武林能平靜的主因,這三十年來各大派除了喝喝酒打打架,沒有更慘烈的腥風血雨,不是件好事嗎?

  這武林拔籌大賽則是少數能在懶惰盟主的極力裝死下,越辦越盛大的武林大會。

  畢竟在這個沒有多少腥風血雨能讓門下子弟刷經驗、揚名聲的年代,一場萬眾矚目的比賽就格外受到重視,參與拔籌大賽都是武林新銳,不只各大派,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派,甚至帶劍修行的獨行俠士,都能報名參加,唯一的限制就是每個人一生只能參加三次,而且如果前一屆拔了頭籌,就不能再參加。

  頭籌只有一個,每一屆拔得頭籌的自然都是新人當中的佼佼者,從此之後也算聲名遠播,如果再讓金大仙排上名士榜,那就算是在江湖上有頭有臉,走路有風了。

  今年這一次,翡翠山莊並非主辦,而是鄰近的長山派。

  即便擁有千年傳承,如今財力也不及土豪,加上淩家與月狩宮結為姻親,江湖上那些老屁股有意借這次舉辦拔籌大賽來試探淩家的立場,所以長山派很早就來向翡翠山莊借場地。

  過去也有前例,淩雲便答應了。

  舉辦這樣規模龐大的賽事,青陽城的客棧早在半年前就被預約一空,翡翠山莊當然就負責安頓各大派德高望重的長老。

  這幾日山莊內閒雜人等多,你就不要化成小虎到處亂跑了。」淩雲摸著淩琥珀的頭道。

  正在喝紅棗木耳湯的淩琥珀也不知聽懂了沒有,嘴巴塞得鼓鼓的,眉頭打了幾個結,也不回話,只是專心地嚼木耳。

  這半年來她其實學了不少金陵語,但還是很懶得開口,何況吃東西時,別想要她分神理解別的。這畢竟是好習慣,淩雲也不逼她。

  那後山呢?」好不容易,她吃完甜湯,把紅棗一個個啃得只剩果核,才道。

  淩雲知道她每天除了吃,最愛的就是化身小虎到處探險。整個山莊在他的結界下,大多數人都只會把小奶虎當成虎斑貓。不過客人就麻煩點,如果他沒能當場抹去他們的記憶,難保不會留下後息。

  「後山做為拔籌大賽會場,還是別去了。」見她失望噘嘴的模樣,他只好道:「去母親或奶奶哪兒走走吧。」

  淩琥珀也喜歡跑到淩南煙或花百蚰的院落去。

  兩位長輩給她準備的甜點,多到她幾乎沒吃過重複的。當然知道她特別喜歡哪些點心,花百岫和淩南煙也會讓人多準備一點,至於其他的打賞就更不用說了,什麽好東西總歸是要給她留一份。

  淩琥珀應「好」。

  但隨著大賽日期接近,她開始常往淩家雙生子那兒跑。

  淩家雙生子今年也要參加拔籌大賽。本來淩琥珀也想參加,且不說淩雲不會准,重要的是拔籌大賽雖然參加年齡沒有上限——誰說沒有大齡菜鳥呢?

  但下限卻是有的,至少得滿十三歲。

  淩琥珀維持的是八、九歲時的樣貌,淩雲帶她回山莊時,她懊悔於年紀太小不能馬上拜堂,硬是說自己十一歲——再往上加也沒人信。所以山莊裡的人都相信淩琥珀過去是遭到了虐待,才會長得這麽小……

  相較於淩琥珀想參加卻不能參加,雙生子倒是恨不得能裝病不參加。要知道,自從安平元年那一屆,淩家第三代開始能參加拔籌開始,往後三屆拔籌幾乎都是淩家堂兄弟的龍爭虎鬥,早已惹來多方眼紅。

  「有小陽堂哥在……咱們去混個分就行了吧?」淩礫囁嚅道。其實上一屆他們就達到參賽年齡,但賽前兩兄弟因為太緊張,病倒了,躲過一劫。

  這對雙生子比起其他堂兄弟,武功僅僅能自保而已,淩家對此向來極為縱容,他們若無心於此,也不勉強。可祁楓卻開口道,這一屆難得辦在自家後山,要雙生子好歹去混點人生經驗,機會難得,反正也不可能再逼他們參加第二次。

  雙生子沒敢拒絕,要知道專業打醬油的淩囡囡都參加過一次,而且還把比賽當成郊遊遠足,一馬車的零食帶出門,回來又帶了一馬車的伴手禮,他們兩個男孩子總不能連最廢的堂姊都不如吧?

  雙生子中的哥哥淩晶並不答話。他早就聽見下人向長輩打小報告,說有一些前幾屆因為淩家鋒頭過盛而懷恨在心的選手,鎖定了他們兩個,打算在比賽時好好教訓一頓。

  小陽堂哥雖然很強,但常常少根筋,恐怕保護不了他們。

  「我可以變成小虎,在暗處幫你們啊。」淩琥珀嘴裡塞滿梅子糕,含糊不清地道。

  淩晶撇了撇嘴,心想一頭小奶虎能幹嘛?沖著對手賣萌嗎?

  淩礫卻眼神一亮,「對耶!爺爺不是常說三個什麽比一個什麽強……」爺爺常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順口溜,淩礫想半天總算擊掌:「啊!三隻小豬壓死一頭大野狼!」

  「……」只有你倆是豬!淩晶心裡想。

  「沒錯,人多力量大!」淩琥珀又吃了一塊梅子糕,「別擔心!」

  不擔心才怪。

  轉眼來到比賽第一天。

  拔籌大賽總共分五場積分賽,一場決賽。前五場分別考驗空手武技和非空手武技,射藝,輕功以及內功,這五項賽事積分高者能進決賽,但只要放棄其中一項便無法參加決賽。

  兩項武技比賽簡單得多,都是打擂臺,偏偏對雙生子來說最頭疼的也是這兩項,他們原本打算在第一場淘汰賽時,想法子以最輕鬆的方式輸掉。

  「輸掉也沒關係啊!」賽前,他們家爺爺,武林盟主祁楓,雙手抱胸優閑地道,「以後每天早上後山跑二十圈,」接著笑得佛光普照,滿面慈祥地又補了一句,「但是擂臺上贏一場可以減三圈。」

  兄弟倆聽完,上擂臺時都是一臉苦大仇深,死活硬撐著,好歹是把兩場初賽贏了。

  複賽時,扛不住巨大壓力和皮肉痛的淩晶想著,大不了以後每天就背著乾糧在後山耗上了,因此沒多久就被喘下撞台——對手本來還捨不得對這麽個玲瓏剔透的美人兒下重手,在淩晶摔下擂臺時甚至心慌地道歉,「對不住!我沒想到——」

  淩晶從地上爬起,不改高冷神態地拍了拍身上灰塵,頭也不回地退場了,留下他的對手紅著臉失魂落魄回不了神。

  祁楓在底下搖頭歎氣,「算啦,靠臉吃飯也是強項。」

  淩晶兩場初賽的對手根本對他下不了手—一場女對手,一場男對手。他們每一招都往他衣帶上打,就怕傷著小美人一根頭髮,但即便是這樣,淩晶小公子還是覺得這種體力活他娘的太辛苦,他不幹!

  淩琥珀坐在一旁哢嗞哢嗞地吃花生糖,也跟著有模有樣地搖頭歎氣。淩晶雖然也是天仙大美人,但太嬌氣了,跟她媳婦兒簡直沒法比啊!

  各大門派參賽選手都有專屬休息區,淩家做為半個主辦,當然占了個視野最好的位置。

  此刻淩家的休息區裡正坐著一大一小,大的高頭大馬,寬肩窄腰長腿,結實的肌肉即便包覆在衣服底下也難掩雄渾昂藏氣勢,看起來頂多三十冬歲,卻頂著一頭銀灰色的發,但這大賽當中恐怕沒有一個人不識武林盟主祁楓。

  他老人家身邊則坐著個吃得兩頰鼓鼓,大眼滴溜溜轉的小丫頭,讓人好奇地猜想小丫頭的身分。

  瓜楓就像帶孫子看比賽一樣,也不和別人寒暄,除了叮嚀要上場的孫子,就是對身邊的小丫頭說話,礙於各休息區非所屬幫派不得隨意越界,這一老一小每次出現幾乎都無人打擾,就算有人瞅准了兩人離開的時機,也會發現才離開會場的一老一小已經不見蹤影。

  開玩笑!他堂堂武林盟主,豈是隨便一隻狗仔能追上的?因此他老人家帶著小琥拍,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只留下各大派滿腹疑問。

  賽場上,淩礫出乎意料地在空手武技項目打進十六強准決賽,卻不是因為他武功比哥哥好。

  而是他咬著牙誓死黏在擂臺上,到最後他的對手實在拿這個軟不拉嚼卻又打死不退的對手沒轍,手刀劈昏他把他丟下擂臺。

  祁楓默默抹了把差點被逼出來的眼淚,「身強體壯打不死也是強項。」

  淩琥珀在一旁嚼著蜜餞,默默地想,這強項真不怎麽樣。

  一向疼雙生子,為了雙生子初次參賽,特地從東北駐紮地趕回來的淩家四爺,綏靖大將軍淩和明,在雙生子回到休息區時立刻迎了上去,溫聲鼓勵道:「打得很好!四伯父以你們為榮!接下來的比賽不用緊張,平常心穩紮穩打就好。」他早安排了二十八宿的人混進選手中,一定會好好保護好早逝的麼弟這一對雙生子!

  淩和明的老父、雙生子的爺爺,在一旁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心想你親生兒子比賽那年你都沒這麽緊張,阿曦那年好歹打進了決賽,而且還沒讓手下二十八宿混進選手中替他作弊呢!

  淩家今年另一個參賽的淩陽,不愧是第三代當中的頂尖武力,輕輕鬆松拿個雙武技冠軍,身上唯一的掛彩是早上邊打瞌睡邊吃包子,被他姊姊淩蘿暴力手刀留下的。這會兒下了擂臺,坐在休息區吃包子,隔壁休息區,淩陽兩場武技決賽裡的手下敗將拽得二五八萬地指著他道:「看在你年紀比本座小的份上,本座只拿出了六成功力,下次可沒這麽好運……」

  淩陽恍若未聞,專心啃包子,一旁的姊姊淩蘿,稟持著人脈就是錢脈的和平賺大錢精神,問弟弟道:「那是你剛剛的對手吧?人家在跟你打招呼,你不要只顧著吃!」她把弟弟的臉扳向左邊。

  淩陽臉頰上還沾了一顆紅豆,看向那個指著他,嘴巴一開一合說個不停的鳳凰樓少樓主……

  「沒見過。」他低下頭繼續啃包子。

  「淩陽」才剛敗給淩陽的少樓主怒火沖上九重天,臨時搭的休憩區帳篷都要給掀了。

  「對不住啊……舍弟是個臉盲!」淩蘿陪笑胡扯道,暗暗擰了弟弟的臉頰一把。

  打擂臺這種簡單暴力又容易炒熱氣氛的項目放在頭幾天。

  下一場比賽也是頗吸引人潮的射藝賽,場地是能容納萬人操演的長型校武場,選手騎著馬進到場內,在馬繞場跑完全程以前射下場內或動或靜的標靶,越難的靶分數越高。

  還有會扣分的靶子,例如某些靶子綁在牲畜身上,大會甚至規定只准射靶,打死牲畜要扣分。

  射擊工具不限,擅長暗器的選手可以使用自己的暗器。

  那萬一騎術不精呢?主辦單位也很貼心,選手可以選擇站在雙輪馬車上,由馬夫載你跑一圈。究竟騎馬或站在馬車上哪一個更難?恐怕對擅騎的人還是寧願騎馬,馬車比自己騎馬更容易出岔子,何況金陵國好歹是產馬的,這年頭不會騎術還敢出來行走江湖,簡直勇氣可佳。

  射藝與輕功,是雙生子最有可能拿高分的兩個項目。於是他們家盟主爺爺又笑得慈祥和藹地道:「這兩項要是能進前十,再減三圈;能進前三,全免。」把這兩項功夫練好,起碼出門也足夠保命,後山跑不跑確實無所謂了。

  要知道他們家廢柴堂姊淩囡囡,當年輕功可拿了第二,爺爺他感動到都淚流滿面了啊。

  為了不想跑後山,兩人卯足了全力。

  淩晶的武器是兩柄他自己改制的「火槍」,機關精巧,卻不用子窠,用箭矢,箭矢是一根根比竹簽細的精鋼針——土豪世家,就是拿黃金當子窠也面不改色——一次可以發射三十枚。這火槍其實只是形似,實際上是依照袖箭所改良,並沒有使用任何火藥,填充的箭矢平常就綁在手臂上,射光了三十枚箭矢後,火槍甚至不必離手,只需要兩三個簡單的步驟就能補充箭矢。

  美人小公子騎著白馬出場,即便他武技比賽表現得慘不忍睹,賽道旁的觀

  眾席還是傳來尖叫聲,還有不少人丟鮮花到場上。

  見淩琥珀看得納悶,祁楓打趣道:「愛美是人類本能。不過這陣仗和雲兒當年初上場時可沒法比。」淩雲不只俊美無儔,他在武藝上表現也相當精采,當時觀眾席上還有人太興奮昏倒哩!「他當年出場時啊,簡直漫天花雨……」

  淩琥珀總算放下吃得剩一顆的冰糖葫蘆。

  她突然覺得,她該減肥了,要不然雲哥哥被搶走怎麽辦?

  想歸想,她還是很快把剩下那顆冰糖李子塞進嘴裡,有滋有味地吃個乾淨。

  這時觀眾席上尖叫聲隨著淩晶的得分響徹雲霄。

  淩晶討厭體力活,但雙箭齊發,卻是百發百中,腿下夾緊了馬背,風馳電騁之際,不放過任何一個得分標靶,在馬匹轉彎的同時神速換好箭矢,再次橫掃所有得分標靶,而且一分也沒被扣著,場內一隻綁著靶的小黑狗,完全不知道屁股上的靶上紮了根精鋼針,猶自亢奮地追著滿場撲騰的火雞,火雞頭上小小的靶同樣插了根精鋼針,搖頭晃腦地想盡辦法甩開沖著牠流口水的黑狗兄。

  簡直神乎其技,場邊評判個個興奮地交頭接耳,觀眾席上的尖叫聲讓淩琥珀耳膜生疼。

  淩晶拿到了滿分,讓後來的選手壓力山大的滿分,在漫天花雨中臭著俊臉,一副「小爺我明明靠技術吃飯,你們偏偏讓我靠臉」的不爽,又踐又傲地退了場。

  長得帥的好處,就是哪怕臉臭賽茅坑,在旁人眼裡也高冷如神只。「快!快把人抬下去請大夫!」想當然耳,有人因為太興奮昏倒了。

  「這淩小公子今年十七,我看明年金大仙名士榜又有得瞧了。」觀眾席上紛紛議論。

  「依我看,淩晶小公子的美貌該在淩大公子之上……」

  耳尖聽到這句評論的淩琥珀倏地瞠大眼,炸毛一樣地兩步三跳爬上了比成人高的觀眾席欄杆上,沖著那人大吼,「你說什麽?你眼瞎嗎?」她的媳婦兒才是天下第一!

  吼——

  一旁的祁楓沒料到這丫頭連這樣都能炸毛,立刻將快翻過圍欄的淩琥珀撈下來,「行了行了!你這丫頭……」他差點忍俊不住。淩琥珀被高頭大馬的祁楓一手攔腰榜走,四肢仍然像要和人拚命那般地揮舞。

  本來觀眾席上那被淩琥珀嚇著的人想發難,見到祁楓,當下只好摸摸鼻子陪笑,心裡暗忖這野丫頭是淩家的什麽人?

  祁楓抱著淩琥珀離開對他們好奇探視的人群,「傻丫頭,你雲哥哥巴不得追著他的狂蜂浪蝶能少一點,你計較什麽?」

  淩琥珀囁嚅半晌,才問道:「很多人追著雲哥哥嗎?」

  「人怕出名,豬怕肥啊!」他低頭瞧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拍著她頭頂笑道:「別人追著他又如何?重要的是他追著誰啊。」

  「他追著誰?」淩琥珀擰眉問道。

  還能追著誰?都抱在懷裡不給人碰一下了。祁楓本來很擔心長孫真的打算來個「源氏計畫」,不過看淩雲放養山豬似的根本沒怎麽管這丫頭,只管寵著放任著,一時間又覺得他好像也沒必要擔太多的心。

  把純白如紙的孩子,依照自己理想的模樣養大,只因為自己對天下人挑三揀四,卻不肯為任何人檢視自己,所以養一個習慣自己所有缺點,但卻能在對方缺點形成前剪掉它的孩子,最是完美——這種人怎能不教人噁心?

  可淩雲根本沒打算把小丫頭養成任何模樣。該學的得學,該教的得教,其他就隨她高興隨她撒歡,天天吃飽睡飽,幸福傻笑著就好。

  教養方面,家裡還有長輩,當然不會讓小丫頭長成無知蠢婦。

  即然如此,等著她慢慢長大,大到兩人能相扶持,相守護,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雙生子的輕功和內功,成績竟然都不差。

  輕功沒什麽意外,畢竟淩家有主場優勢。比賽方式是頭上頂著一碗特殊的水,攀上山勢險絕,完全沒有立足之地的千絕峰之頂。

  千絕峰辟不了山路,到山頂只能靠輕功,可偏偏山勢險峻,輕功不熟練都不敢冒然犯險。

  千絕峰之頂有青松映著粉牆黛瓦,傍著紅蓮池塘,名曰「清涼閣」。這清涼閣的一磚一瓦,一桌一椅,都是淩家子弟練輕功時一塊塊搬上去的,淩家的孩子打小頭頂茶壺跳著上千絕峰是家常便飯。

  單單攀上千絕峰頂,只能算你沒有放棄比賽,但分數不會太高。

  到達的名次與時間當然也在計分標準中,但沿途有十道考驗輕功水準的關卡,找到關主,取得關卡信物,能得十分。

  頭頂上那碗水當然也是重要的計分依據,沒把碗摔破,可以加五分;水還在,加十分;水半點沒灑,加二十分。

  水裡的圖騰半點沒化開,加一百分。

  當然,必定有人會中途作弊,比如踹人家的碗,搶人家關卡的信物——這些並不算違規,設計比賽的人用意很清楚,甩不掉,頂不住,只證明實力不過爾爾。

  淩晶一開始就叮嚀弟弟,要他跟好淩陽堂哥。「那你呢?」淩礫竟然還有心思擔心哥哥。

  淩晶只是看笨蛋似地睨了弟弟一眼,揚了揚手上的槍。

  只要淩晶手上有槍,誰都占不了他的便宜!

  何況,雖然他打死也不會承認,可實際上是打算自己引開絕大多數想偷襲的對手,讓弟弟能拿一次好成績。

  淩晶的戰術是奏效的。沒有哪個蠢貨敢對淩陽動手—第一個不要命動手的笨蛋向所有選手示範了他的下場。

  偷襲者在武技擂臺打出漂亮的成績,尤其是他的絕招「火牛衝鋒」,擂臺上猝不及防被這招攻破防線一敗塗地的可憐蟲,都能包圍起大篝火一起取暖了。

  當他沖向淩礫時,許多人甚至只看見了殘影和地面揚起的塵埃。

  幾乎在同時,一隻碗飛向山壁,碎了。

  與碗一起碎的,還有旁邊的山岩,那山岩上半部像豆腐一樣崩塌,崩塌的缺口整齊得有如刀削過。

  很多人都還搞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包括本來被鎖定偷襲的淩礫,他捧著自己的碗,打算這一路上就伺候祖宗似地把它捧上山,所以一直到旁人的碗和岩石突然碎裂,才一臉癡呆地看向碎裂聲的方向。

  偷襲者維持著衝鋒的姿態,僵硬地站在碎成粉的岩石旁,頭頂的發被不知什麽力量削去一塊,更不用說本來在頭上的碗也碎得拼不齊了。他的心臟提到了喉嚨,全身冒出了冷汗,連手指都不敢動一下。

  「走了。」淩陽頭也不回地催促道,頭頂上碗裡的水波紋不動。

  僅有近處某些高手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淩陽只是沖著偷襲者踢了一腳,那一腳彷佛只是順便,收回之後若無其事地繼續以輕功登上山壁。

  淩陽知道堂弟打算抱他大腿,也很大方地讓他一路抱上山。

  真正有本事的都不屑偷襲,算是有點本事的,至少也不敢再沖著淩礫來,他們的目標轉向淩晶。

  最後淩陽拿了第一——碗裡用特殊溶液畫成的圖騰跟剛拿到時一樣完整。淩礫第二個到達,總分第五,雖然圖騰已經把水染成了紅色,好歹碗裡還是有水的。

  淩晶雖然因為沒跟緊淩陽而落後了一些,但也拿了個第七。淩琥珀猜到淩晶想自己引開所有偷襲者的想法,於是悄悄跟在他身後出了點力,她化身小奶虎在中途替他擋住不少暗中偷襲的對手,把人家的碗踹下山,順道抓花好幾張臉。

  「我真的被小奶虎偷襲了……」某些偷襲不成的選手喊冤道。

  這樣的申訴,當然是沒人信的,「連小奶虎都能在千絕峰上偷襲你,你要不要回家找你娘哭去?」

  在千絕峰上偷襲人有何難?她每天吃完點心就跑來這裡抓蝴蝶呢!淩琥珀默默地坐在峰頂的評審席後方得意地嗑瓜子。

  

  內功的比賽結果卻非常匪夷所思。

  淩家在後山有一條特別的山路,淩家子弟考核內功都會到這兒來走一遭。這條山路一共有二十道石砌山門,每一道山門看起來都差不多,只有石雕有所不同,越往山頂的山門,需要越深厚的內力才打得開。到目前為止也就祁楓與次子淩和恭開過第二十道門,祁楓長子淩和靜開了第十八道。

  據說這考核方式是祁楓在上一世的世界裡看漫畫得到的靈感。

  參加拔籌賽的選手都是新人,半數止於第二道門,第三道又淘汰掉大半。雙生子打開第四道門時,長山派的評委都不禁質疑,淩家人該不會有特別的方法能打開這些門吧?

  但是雙生子臉上的詫異表明了,他們自個兒也覺得莫名其妙。

  只有藏身暗處的白遠笑得意味深長。

  你在打什麽主意?淩琥珀發現他的到來,偷偷化身小奶虎接近他。

  白遠也不意外,沒什麽,吃了那麽久的閑飯,盡一點棉薄之力。何況如果不是他們的妖丹被封住,同是那人的血脈,怎會一事無成?兩人直接以靈識對談。

  誰的血脈?但淩琥珀沒深究這個疑問,只猜是祁楓吧?

  我看他們其實並不在乎能不能進決賽,你做了這手把他們送進決賽,不是讓他們更頭疼嗎?淩琥珀難得嚴肅。

  可是我看你很期待混進決賽裡胡搞一番?淩陽雖然必定會進決賽,但跟著他這個輾壓眾生的人形兵器能有什麽刺激好玩的?在旁邊嗑瓜子他都能贏啊!所以你要幫他們搶到頭籌嗎?淩琥珀狐疑道。

  白遠笑著搖搖頭,與事實相差十萬八千里的結果,任誰都會察覺有異,何況頭籌對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倒是我覺得做為食客吧,教訓一下恃強淩弱之徒,是不錯的消遣。這話說得好聽,其實白遠就是看五大派不順眼罷了,畢竟就是五大派把他封印了兩百年啊,要是有機會,他一定讓五大派門徒全數落敗,呵呵……

  小奶虎露出一個賊笑,好啊!算上我一份!

  雙生子最後開了第六道門,已經冷汗涔涔,腿軟地癱在地上表示沒有力氣,其實是不敢再往上開,心裡直道太邪門!

  最後淩陽開到第九道,鳳凰樓少樓主開到第八道,三、四、五名開到第七道,已是成績斐然。

  淩陽並不開心,因為當年他大哥淩陣和大堂姊淩藍,在他這年紀,已經開了十道山門。

  總而言之,雙生子離奇而且驚悚地進入決賽,傷心得淚流滿面。

  娘呀!好恐怖,他們可以棄權嗎?

  

  決賽人數是由參賽總人數決定,今年有兩百一十三人參加拔籌賽,預定能進入決賽的就是積分最高的前二十一名。

  離奇開了六扇門,積分灌了滿滿的水,雙生子背脊涼颼颼,兩腿打顫地進人了決賽。

  決賽的方式是,以決賽會場的龍武山為圓心,二十一名選手會被平均分散帶到二十一個方位,相距至少三十裡。當時辰一到,二十一名選手各自向放置彩籌的山頂前進,途中遇到的人都是對手—當然,如果事先商量好頭籌由誰取得,相互合作,打擊其他競爭者,並不算違反規則。

  因此,雙生子還真是非常孬地想著,在遇到第一個對手時,要怎麽輸誠投降,無痛輸掉比賽?又或者乾脆找個隱密處躲起來,隔日午時,也就是決賽時限結束以前放出求救煙火等人來救,主動放棄比賽?

  他們家爺爺老早猜到兩個孫子心裡打的算盤。儘管明白他們開了六道山門絕對有鬼,但是這麽難得的鍛鏈機會,豈能錯過?

  對祁楓來說,晚輩拔得頭籌還不如遇到危險時擁有保全自己的能力,至於某些心胸狹隘的選手打算伺機報復又如何?連初出茅廬的小屁孩都頂不住,遇到真正心懷惡意的歹徒時,難道家裡能時時刻刻罩著他們?

  「名次或頭籌無所謂,但若是主動認輸被我發現的話……今年一整年爺爺就替你們安排練膽課程——金陵國十大鬼屋深度旅遊。」

  「……」別人家的爺爺都是「乖孫別怕」,為何他們爺爺跟別人不同?

  決賽在三日後,雖然淩雲再忙也會抽出時間在早晨陪淩琥珀練字,但每天還是直到三更半夜才休息,因此不知道這丫頭得空就往雙生子那兒跑,更不用說她還藏在淩晶包裹裡和他一塊兒參加決賽。

  決賽開始的時辰一到,帶著淩晶到達他抽籤抽到的起點,評委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後就離開了。淩晶一打開他的包袱就看到睡死的小奶虎,臉色一黑!

  「我不是叫你跟著小礫嗎?」難怪他覺得包袱特別沉,原來窩著一頭豬!跟著他幹嘛?睡大頭覺嗎?淩琥珀揉著眼睛,口吻卻不屑地道。

  因為白遠那句「他們的妖丹被封住」,淩琥珀才恍然大悟,為何她能單靠神識與雙生子對話。原本她以為只有淩雲在和白遠結契後,兩人能隔空以神識交談,某一天她卻發現自己在心裡罵雙生子的話,雙生子也能透過神識罵回來……

  然後她就開始常常到雙生子那兒串門子了。

  雙生子對於決賽的計畫是,由淩晶找到淩陽,想辦法把路癡淩陽帶上龍武山,儘早結束比賽,而期間淩礫就找個地方躲到比賽結束。

  怎麽想,跟著淩晶都比跟著淩礫好玩啊!

  淩晶雖然怪她自作主張,但是確實有她幫助會安全點。只能期待小礫自求多福了。

  你打算怎麽找到淩陽?小奶虎走在他身旁問道。

  既然能以神識對話,淩晶也就不開口,省得被對手發現。

  我帶了堂哥最愛的紅豆包子。所以他剛剛打開包袱,就是為了拿出包子。吃飯時間還沒到,他希望這方圓百里不要有任何食物的香氣蓋過他手上的包子。

  小陽堂哥好幾次追著紅豆包子的香味找到回家的路,他希望這招有效。所以那包子不是要給她吃的。小奶虎垂頭喪氣。

  龍武山位在翠山西北方,因為墳塚偏布,荊棘叢生,不屬於淩家後花圜的範圍,但是仍舊在青陽城郊區,白遠的結界邊緣,力量較弱。

  淩琥珀敢混進決賽裡,就是因為淩雲為了維持決賽會場的結界,至少到比賽結束前不會回家。

  淩晶把一顆紅豆包子綁在短竹竿上,像提著燈籠那樣小心翼翼地尋找掩蔽物移動。可惜的是一直到太陽下山,他和淩琥珀被鐵幫和清湖派的選手一路追趕著躲進墳地裡,都沒能找到淩陽。

  更糟的是,他們還在墳地裡迷了路,應該不大的墳地,他倆卻兜兜轉轉繞不出來,天色越來越暗,再走不出去今晚得把野墳當床鋪了。

  我看到那邊有火光耶!淩琥珀咬了咬淩晶的衣服,雖然那火光的顏色很奇怪。

  淩晶慘白著臉,撇過頭去,你不知道墳地裡晚上有火光代表什麽嗎?

  代表什麽?她還真的不知道。

  淩晶不想說話了。如果在平時,他會好奇山神族是否沒有土葬習俗和鬼魂之說,但現在他只能安慰自己,儘管這丫頭似乎在狀況外,起碼他不是一個人。

  最後的天光終於隱匿,不得已之下,他點起燈籠,已經管不了是否會引來對手。

  夜霧可真會挑時機來襲,眨眼間星月無光,燈籠的光照僅僅只有兩步之內,四野只有烏啼與風嚎,淩晶已經認真的考慮要點燃棄權的煙火。

  前面好像有東西。淩琥珀的雙眼在暗夜裡,像兩盞火光一樣明亮。

  淩晶聞言,把燈籠舉向前,腳下卻踢到一顆莫名浪過來的不明物體,害他狗吃屎一樣地向前撲倒,眼睜睜地看著燈籠摔在地上,在他絕望的祈禱中熄滅……

  我操——小爺他不玩了!他要回家!

  這什麽東東?淩琥珀好奇地以前掌拍了拍滾過來的球狀物,驚訝地看到一張雙目充血浮突,膚色青紫的人臉……

  淩晶在慌亂中坐起身,卻感覺到地面的觸感十分詭異。

  這兒是野墳地,他摸到的應該不是泥土就是雜草,可他總覺得手上的觸感摸著更像是……

  頭髮!濃密的頭髮,濕濕黏黏的頭髮,隨著他在地上一陣亂抓,鼻腔湧進腥臭作惡的氣味更是讓他胃部翻滾,他很想掏出藏在袖中的槍狂亂掃射一番,又怕傷到淩琥珀,只好強作鎮定摸黑翻找自己的包袱,想找到能照明的東西。就在同時,他聽見了奇怪的喘息聲。

  毫無預兆就出現在身旁的喘息聲。

  「琥珀!」他顧不得其他,揚聲道。

  貪吃好玩除了賣萌什麽都不會的臭丫頭,道會兒沒了聲音。

  「淩琥珀……」這回,淩晶的聲音聽起來幾乎要哭了。

  他依舊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詭異的呼吸聲卻越來越近,淩晶只能抖著手,摸出棄權用的煙火。這煙花他一開始就放在兜裡,畢竟是保命的最後手段。

  總歸可以起到照明作用,而且這煙火只要拔掉前頭的頂蓋就能點燃。當他折斷頂蓋,煙火竄起,淩晶終於看清周遭的景象。

  一個臉色蠟白,神色木然,一身黑衣的人蹲在他身前,還沖著他伸出指甲又尖又黑的枯瘦手臂……

  淩晶不知道為什麽在這短暫的瞬間,他可以清楚地觀察到,這人手骨上的肉脫落一大塊,有什麽在血肉中蠕動,這種莫名其妙的觀察力他真的不想要!

  「鬼啊——」淩晶立刻將煙火往那人臉上砸,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起身拔腿就跑。

  

  淩琥珀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她拍皮球一樣地拍打那顆滾過來的圓球,看到一張噁心的人臉,然後一陣天旋地轉過後,她發現自己站在墳地中央。

  這地方,不久前她才和淩晶走過。

  小晶?她以靈識呼喊,卻半天沒得到淩晶的回應。

  或許她應該儘快恢復人身,至少比小奶虎的視野高一點,可是失去了大半法力的她,恢復人身的行動能力與夜視力遠不如小奶虎,她只能憑記憶往淩晶可能在的方向前進。

  「鬼啊——」淩晶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小晶?淩琥珀正想追著淩晶的聲音,前方的泥地卻突然「喀啦」一聲,鑽出某種東西……

  地鼠嗎?

  如果不是這鴉絨般深沉的夜霧,她的夜視能力還是非常好的,很快她便發現破土而出的,是一根根乾枯的人類手骨……

  不只她眼前這一塊,好幾處的泥地同時有動靜,無數隻剩白骨,或還掛著腐肉蛆蟲的屍體,掙扎著想要爬出來。

  她一個激靈,全身炸毛了,立刻邁開短腿,朝淩晶聲音遠去的方向狂奔。身體小,視野低,倒是有個好處,遠遠瞧見那東西正在土裡掙扎就趕緊拐彎,拜她成天在後山追松鼠抓蝴蝶之賜,反應靈敏,動作神速不在話下。

  這是怎麽回事?她難得懷念起自己還是山神大人的時候,至少遇到這種狀況,吼他個天搖地動,就不信這些小角色還敢囂張!

  但她現在只是一頭成天吃喝玩樂的小奶虎,唯一的技能,只有賣萌。雲哥哥救命啊——

  淩琥珀很快發現,有某種術法在干擾她的神識對外的連結。

  難怪她沒再聽見小晶用神識呼喚她。

  淩琥珀只好先想法子跑出墳地,她追著淩晶的氣息,卻是進到了樹林裡。不管怎樣,總比困在墳地裡好。

  淩琥珀追著淩晶的氣息只管拔腿狂奔,卻沒發現這樹林的異樣。

  從她進到樹林以後,每隔一小段距離,樹木的模樣就會重複,她看似在樹林裡左彎右繞,樹的模樣卻是固定的。

  倏然開闊的林地,讓淩琥珀連察覺這些異狀都沒心思,因為她已經找到淩晶。

  除了他,竟然連其他選手也在。

  小晶?

  淩琥珀看著和其他選手站在一塊兒不知在討論什麽的淩晶,總算接收到她神識的淩晶一回頭,立刻走過來將她抱了起來。

  「這頭小奶虎果然是你養的!」一名被淩琥珀抓過臉的清湖派選手哇哇叫,「這不是作弊嗎?」

  「你也可以去養一頭。」淩晶冷淡地道,默默在人群中尋找弟弟的身影。「帶寵物好像並不違規,」一名靈樞派弟子道,「以前有前輩帶獵鷹來比賽,大會是允許的……」但是帶一頭小奶虎就離奇了點。

  「你也可以帶你家的狗來比賽啊,像這種時候還可以抱著取暖,多好!」另一名長山派弟子譏道。對於沒偷襲過淩晶的人來說,這小奶虎就只是只萌寵。

  淩晶並不理會那些口頭挑釁。

  怎麽回事?淩琥珀問道。

  大家都是撞見奇怪的東西,被引到這裡來的,還不知道誰是幕後主使。但是可以青定如果想走出這片林地,只會再繞回這裡。淩晶道,剛剛他就試過了。

  這會是決賽的一環嗎?

  也有人這麽猜測,但我覺得不像。

  陸續又有一些選手進到這片林地,但並沒有淩陽或淩礫的身影,淩晶和淩琥珀都不知道該不該覺得慶倖。

  淩琥珀仍是試著以神識聯繫淩雲。

  第十九名選手進入這裡——剛好扣掉淩陽和淩礫——一個乾啞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了二十個……剩下那個好像不上鉤?罷了。」

  二十個?淩晶和淩琥珀都不作聲,悄悄地把人數再數過一遍。

  如果沒有鬼遮眼,這林地裡確實只有十九人……和一頭小奶虎。

  不會是把你也算進去了吧?淩晶覺得有些無語,但弟弟不在這裡卻讓他稍微安心一點。

  何人裝神弄鬼?還不速速現身?」一名玄光派弟子正氣凜然地喝道。

  「不上鉤的是哪一個?是淩陽嗎?」鳳凰樓少樓主滿場找不到他唯一放在眼裡的對手,臉上又浮現不甘心的神色。

  早知道他就不跑了!這難不成是考驗之一?

  少樓主這句話,讓很多人都做如是想。

  樹林裡走出數名黑衣人,所有選手臉上都是一臉驚悚戒備,淩晶認出其中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不就是墳地裡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鬼」嗎?

  冷靜下來才想到,鬼怎麽可能有呼吸?

  「你們是什麽人?」

  這群黑衣人的共同特點,就是臉白得像蠟一樣,當中為首者環視了在場所有選手一眼,「能進入拔籌決賽的諸位,都是各大派最得意的弟子,」他說著,在蒼白的臉上顯得突兀的紅唇勾起浮誇的笑,「特別有價值。」

  不管是做為人質,或做為未來的同伴。

  「這醜八怪想綁架我們?」鳳凰樓少樓主一臉嫌惡地跳腳,「就憑你們這幾隻癩蛤蟆?你們就不能派個能入眼的人來嗎?本座都想把自己戳瞎了!」

  「……」這不是嫌綁匪醜的時候吧!眾人一陣無語,黑衣人冷笑,抬手一揮,一股腥臭的風向四方散開。

  四周的樹林裡緩緩浮現一道道行動遲緩的黑影,當它們越走越近,眾人終於看清楚那比樹影還密密麻麻的影子,原來全是白骨與腐爛屍體,轉瞬將他們團團包圍。

  「我操!這都什麽鬼?」眾選手紛紛拔出兵器。

  也有幾個特別怕鬼的,眼看要暈過去了。

  「全都帶走!」黑衣人話才落下,遠方一陣雄渾的嘯聲響徹雲霄,內力稍弱的都得抬手搗住雙耳,包括小奶虎……嗚!但她的頭太大,搗耳朵搗得很辛苦啊!

  在老子的地盤上搞鬼?膽子不小啊!

  淩晶和淩琥珀都是精神一振。

  這內力綿長渾厚的千里傳音,不是祁楓還有誰?

  黑衣人卻有峙無恐,「千里傳音?這不就代表您老人家隔山隔水,根本還沒找到這裡嗎?」等各大派找到這兒,他們早就把人全都帶走了。

  祁楓半晌沒有回應,似乎證實了黑衣人的猜想,更糟的是,各派選手們終於發現方才那股腥風有異,離黑衣人較近的'或因為恐懼而加速毒發的已經手腳無力紛紛倒下,圍在四周的白骨立刻將倒下的弟子挾持住。

  毒性還沒發作的趕忙想封住自己的穴道,可惜已經太遲。

  黑衣人正得意,一陣笛聲穿透迷霧而來。

  只有淩琥珀認出了那笛聲,但黑衣人神色也是一凝。

  笛聲不只穿透了迷霧,還破除了迷障,頃刻各家弟子便發現,他們哪是在樹林裡?這裡仍然是墳場啊!濃厚的夜霧也在悠揚的笛聲中消散。

  「先把人帶走!」黑衣人急促地道。

  「一個都走不得。」清冷沉靜的嗓音響起,一道白光襲來,眾人依稀看見一條巨大的白蛇……那美麗神聖的姿態,或許是白龍?從夜空之上盤旋而來,眨眼間白光包圍了整片墓地,所有人被強光刺得閉上眼,感覺到凜烈的寒意驟然來襲,甚至聽到了只有在極寒之地才聽得到的,物體結冰的磨擦聲。

  白光轉弱,所有人這才睜開了眼睛。

  淩晶第一時間發現的是,他懷裡的淩琥珀不見了,但他的驚慌沒有維持多久,不遠處,立於黑衣人身前,宛如神只降臨的白衣男子,一手正抱著小奶虎。

  淩雲如墨長髮與雪色衣袍在夜風中仙氣淩然地飛揚,白玉似的肌膚與手上的玉笛彷佛罩上了星月光輝,璧潤無瑕,與眾家子弟風中淩亂的狼狠模樣真是雲泥之別。

  他背對著各大派門徒,僅有黑衣人看清楚他神情裡的肅殺,原本需要催動大量靈力才會浮現的火紅色印記在眉心顯形,眉尾眼梢浮現淡淡紅痕。

  這一切僅是因為他如熔岩翻騰的心緒,完美地掩蓋在冰雪無痕的表像之下,連眉心眼梢的紅痕都在轉瞬間消失不見。

  鳴鳴鳴……雲哥哥,人家好想你!淩琥珀蹭著淩雲撒嬌,還趁機偷偷舔幾口媳婦兒的手。她需要吃幾口媳婦兒的豆腐壓壓驚!

  白光並沒有消失,只是變得柔和。在突然出現的淩雲身上,以及地上。所有的白骨以及喪屍,甚至那些黑衣人,半身都被冰晶包覆住,動弾T得。

  「你……」黑衣人臉上陰晴不定,「你是道士?」但這樣的能力有可能屬於哪一系的道士?

  淩雲眉峰微抬,不置可否,「雖然我必須給各大派一個交代,但是交上你們的屍體應該也足夠了。」

  「就憑你?」黑衣人很快發現淩雲是隻身前來,這方圓百里沒有各大派來支援的人。

  「我一個就夠了。」他轉身的同時,數名黑衣人的頸項安靜地被扭斷,彷佛被某種生物緊緊纏住了脖子以上,冰晶在血花四濺前神速地包覆住屍體以及落地的頭顱。

  「淩大公子……」這一幕實在駭人,各大派選手瞪著被血染黑的冰柱,悚然回過神地望向淩雲,卻又瞬間沐浴在天人的丰姿下,心靈被洗滌了。

  原來美色真的能洗眼睛!

  瞧瞧原本在淩晶懷裡一臉憨相的小奶虎,被淩大公子一抱,格調瞬間飛升上九重天,從萌寵變成了神獸。

  儘管那頭「神獸」此刻只顧著蹭著淩雲撒嬌賣萌。

  「大堂哥……」

  淩雲看也沒看小堂弟一眼,甚至沒在他身邊停下,不知為何淩晶感覺到大堂哥特別冷淡地避開了他。

  「拔籌大賽已經結束,各位可以回去休息了。」淩雲宣佈道。

  「什麽時候結束的?」

  「就在你們進入這些惡徒的迷陣時,你們也因此沒有看見彩籌出現得主的煙火。」

  「這不公平!為何只有我們被困?」

  「淩陽應該也撞上了迷陣,他到達山頂時渾身是血,但是他本人並沒有受傷;各大派的評委都在山上,這些人不敢在接近山上的地方設下迷陣。」事實上,淩雲本就希望決賽儘早結束,最好別讓他在外面過夜,所以留了一手傍晚時他請了山莊裡的大廚在山頂設宴,說是慰勞所有評委,眾人辛苦多日,一邊等待比賽結果,一邊吃肉喝酒可是不亦樂乎,然後鼻子特別靈的淩陽當然就什麽都不管的一路隻朝目標前進,最後拔籌時一個對手也沒有。

  既然這樣……

  「小礫呢?」不理會大堂哥莫名其妙的冷淡態度,淩晶現在只擔心弟弟。淩雲似乎也很意外淩礫不在這些人當中,「我讓人去找了。」只要淩碟沒離開白遠的結界範圍,白遠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他。

  「在這之前……」淩雲自身魅力驚人,不費吹灰之力地攫住所有人的注意力,催動攝魂術,修改了他們的記憶。

  中了詭異幻術的埋伏沒變,但是淩雲擊殺那些惡徒的法術,甚至是小奶虎的存在,都被做了修正。

  淩雲的攝魂術並不包括淩晶,因此他怔忡地看著所有人毫無異議地放出了煙火,等待各大派來接人。

  也許因為有淩雲在,歷劫後的各大派選手沒有半點浮躁,等候時不少人頻頻將視線投向安靜地抱著虎斑貓立在夜風中的淩雲,每個都想上前搭話,但一直到各大派的馬車和火炬出現在曠野盡頭,都沒有人鼓起勇氣。

  來接選手的馬車與火炬讓墳場瞬間熱鬧有如市集,淩雲盯著長山派的大賽主辦人員將夜襲者沒了頭顱的屍體抬上馬車,確認這些屍體上都有他暗下的封印,不會中途詐屍作亂,才讓他們離開。

  來接淩雲與淩晶的馬車最後才出現,車內赫然坐著白遠與淩碟。

  「大堂哥!哥哥!琥珀!」淩礫好像走失兒童投奔家人懷抱一樣的激動。

  「你跑去哪了?」淩晶往弟弟後腦用力一拍。

  我哪兒也沒去啊……」

  原來,淩樂聽了哥哥的話,比賽一開始就找一處山洞躲起來。躲著躲著就睡著了,若不是白遠找來叫醒他,他應該會一覺到天亮。

  白遠斂著笑意,「那些被召喚來的孤魂野鬼,一個沒遇過這麼讓它們洩氣的驚嚇物件。」一個隻想著吃,一個睡成豬。

  這年頭,當鬼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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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回到山莊,拿到頭籌的淩陽早就吃飽飯洗香香上床睡覺去了,雙生子被淩家人圍著發表初次參加比賽歷險歸來的心得——淩礫從頭睡到尾,竟也可以說得煞有介事、繪聲繪影,淩晶索性就安靜吃飯,讓弟弟去表演。

  淩雲則帶著淩琥珀逕自回落月軒。

  淩琥珀沒忘記認真撒嬌,用力賣萌,就怕淩雲來個秋後算帳扣光她零用錢。

  雲哥哥最好了……喵——

  她還無恥露出白肚皮。

  淩雲從出現在墳地裡把她從淩晶懷裡搶回來,到這一刻,只有手裡沒停地輕輕撫著她,開口說的都只有公事,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表示,連她在他神識裡的軟語撒嬌都沒有半點回應。

  淩琥珀總感覺她要大難臨頭了。

  嚶嚶嚶……好恐怖!

  淩雲回到房裡,把她放在矮榻的蒲團上,然後坐下來,與她對視。

  淩琥珀立刻打直背脊,小爪子並排擱好,仰起頭一副認真誠懇改過向上的模樣。

  淩雲看了她半晌,心裡那句話終究沒有問出口。

  他想問她,是不是常往淩晶那兒跑?

  但又覺得問出口,他就失了立場。

  「禁足一個月,除了落月軒,哪兒都不許去。」他淡然地道。

  彷佛這是個公正無私的懲處,為了罰她擅自闖入決賽會場,遭遇危險。若然他問了她這段時日的去處,反倒顯現出自己刻意避免她和淩晶接近似的。

  淩琥珀從來不懂他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她身子一顫,立刻趴到淩雲腿上,我只是想去幫忙啊!我真的不知道會遇到那種事……人家不是故意的嚶嚶嚶嚶……

  無視她的掙扎,淩雲依舊波瀾不興地道:「兩個月。」

  淩琥珀虎軀一震。

  不——她直接撲到淩雲身上,只能待在落月軒我會變胖虎的!春天要到了,我想到後山去找我的松鼠小夥伴和蝴蝶小夥伴啊!牠們沒有我會很寂寞的……

  「落月軒很大,足夠你每天跑上好幾圈。」

  見淩雲不為所動,淩琥珀只好把小爪子放在下巴,就一個月好嗎?我會乖!

  淩雲拿起茶盞喝了口茶,無視她委屈兮兮的模樣,把幾上淩琥珀喝茶水的茶碗蓋子掀開,再把她抱到幾上。

  她對著茶碗,垂頭喪氣,一口都不想喝。

  求求你,一個月就好,我真的會乖……

  「就一個月吧。」淩雲斂去嘴角的笑意。

  小奶虎總算抬起頭,藍色的眼星芒閃爍地仰望著他,謝謝雲哥哥。

  「嗯。」淩雲巧妙地拿起茶盞掩飾笑意,「記住你說的話。」

  淩琥珀埋頭進茶碗裡喝了兩口茶湯,才想到……

  為什麽她要懇求淩雲禁足她一個月還感恩戴德啊?

  淩琥珀完全來不及對淩雲邪惡的反向動作表示意見,他已經起身離開,沒骨氣的她想也沒想地跳下茶几屁顛屁顛地追了上去。

  雲哥哥去哪兒?為了拔籌大賽,他已經忙了好幾天,難得有空閒的時刻。「沐浴。」儘管他身上看不出什麽髒亂,但是才從墳地回來,他可不想就這麽歇著。

  淩琥拍立刻露出賊笑,我辦兮兮的,也去洗香香好嘴?

  好久沒有洗鴛鴦浴啦!嘿嘿嘿……

  淩雲斂住笑意,抬手往空中一撈,又將她抱在懷裡。

  雖然她依然只能在旁邊拚命劃水撲騰,碰不著也看不清美人媳婦兒,不過她就權且當做玩水順道把身子洗乾淨,而且能在淩雲沐浴後第一時間貼在他身上這種福利也是很美好的,她總覺得沐浴過後的媳婦兒特別迷人,特別可口。

  更重要的是,在他終於結束一切忙碌的今晚,她總算又能洗香香的躺在天仙大美男懷裡,在他的氣息包圍之中沉人夢鄉,這才是最幸福的事啊!

  

  一個月的禁足令還是有特例,就是淩雲自己帶著淩琥珀離開落月軒時。

  被禁足後,淩琥珀每天趴在屋頂上看風景,淩雲表面上不為所動,心裡終究不忍,偶爾儘早結束一天的工作,抱著淩琥珀來到後山。

  謝謝雲哥哥!淩琥珀爬到他肩上,在他頰上親了一口,然後一個飛虎奔騰式,完美地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弧度,跳進碧綠草波之中。

  淩雲好看的嘴勾起一抹笑,一半是對自己的苦澀自嘲,一半是對她的忍俊不住。

  那是一處面向河谷的坡地,西斜的夕陽把坡地上的花花草草染成一片赤金,也因為日照充足,冬季的雪已經融盡。

  這個地方離翠山有段距離,就是淩家人靠輕功過來也要大半天工夫,再往西去就是綿延千里的盤古山脈,這年頭不時興修仙,能窩平地都不會想窩深山野林,就是被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也不想往這裡跑。

  但是對擁有大蛇法力的淩雲來說,卻是輕而易舉,白遠的結界以青陽城為圓心,涵蓋範圍是非常大的。

  淩琥珀自小生長在山林裡,只要有大片曠野讓她撒野,她都能歡騰半天,眨眼間就追著兔子跑到坡地盡頭的樹林邊緣。

  淩雲立於山坡上,峨冠博帶,長髮與湖綠色的長袍隨風飛揚,看著遠方跳躍的橘色小點,形容一派心清如水,寧靜致遠的灑脫。

  偏在這時他卻想起拔籌決賽那夜,解決了那些設下迷陣的埋伏者,白遠一邊搜尋淩礫,一邊卻以靈識打趣地對他道:

  怎麽了?我感覺到你的心緒簡直像暴風卷起燎原火,真難得……

  不管是那時或現在,淩雲都是一臉的淡漠。

  闇血族能在白遠的結界內搞鬼,甚至連淩琥珀都能瞞過他對結界的掌控溜進決賽會場,自然是白遠有意掩蓋,因此好長一段時間淩雲封閉了與白遠的靈識交流,直到後者笑容可掬地道了歉。

  因為他真的太想惡整五大派了,只是經過那一夜,連白遠都覺得唏噓。當年意氣風發的五大派弟子竟然被那種小把戲玩弄於股掌間。

  終究沒有出現傷亡。何況白遠和他部很清楚,只是不點破。

  淩雲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閽血族的搞鬼,而是淩琥珀和雙生子的親密。

  這樣的壓抑有幾分的自虐。不管淩琥珀到底真實年紀如何,他懲罰自己似的開始了自律與禁慾的等待,這不僅是因為她的身子還是個孩子,更是為了讓自小與世隔絕的她擁有足夠成熟的心智,習慣塵世間所有生而為人的羈絆。

  只是情感未必能配合理智,醜陋而強烈的嫉妒讓他自己都覺得狼狽。

  「雲哥哥!」淩琥珀回復少女姿態,踏著綠色草浪而來,茜色衣裙和綁著金色絲帶的長髮隨著她的大動作,像火焰一樣地跳躍。

  淩雲收拾好思緒,神色淡然自若地看著她向他奔跑而來,雙頰染上紅霞的模樣。失去了法力後,她的眼珠子也從流金般的琥珀色變成了黑色,卻依舊晶亮有神,這會兒更是亮得像裡頭有一整片星空。

  「給你!」她手上握著一枝開得花團錦簇的紅梅,獻寶似的遞給他。

  鮮花就該贈美人!嘻嘻……

  就連翡翠山莊裡的梅花也都謝得差不多了,想不到這山裡頭還有,而且開得嬌豔欲滴。淩雲噙著笑意接過梅枝,接著蹲下身,拿出手巾擦拭小丫頭臉上和手上的汗水與泥土。

  淩琥珀也許不是標準的美人胚子,濃眉大眼,總是特別神氣,俏挺的鼻子比較有肉,嘴唇薄而小……但是特別貪吃。

  山莊裡的人都知道,少莊主寵這丫頭,幾乎不怎麽管束她,總由著她四處撒野,成天像精力旺盛的小野獸,玩得滿身大汗一頭泥都是常態,此刻鼻尖和唇上沁出薄汗,額前和鬢間的發也因為濡濕而貼在肌膚上,一爪子的泥巴都擦到鼻頭上去了,若非穿著女孩子的衣裳,任誰都會以為是個野蠻的小公子呢!

  淩雲讓她坐在石頭上,自己蹲下身來,先仔細擦拭她的臉蛋,然後是爪子,擦完後憑空拿出一隻盛了溫水的水杯給她。淩琥珀咕嚕咕嚕就喝個一乾二淨,喝完還小老頭似地「哈」了一聲。

  「要走了嗎?」淩雲問。

  以後還可以再來嗎?」淩琥珀有些期待地問。

  你明天乖乖把字都練好,就帶你來。」他臉上浮現淡淡的笑,看得淩琥拍都癡了。

  「好!」

  淩雲對這丫頭的學習可說是費盡心思=這段時下來,他發覺這丫頭其實很聰明,真要認真起來學什麽都有模有樣。但是她的注意力和向學心卻是大問題。

  給顆糖當獎賞,可以想見明天他不會再看到鬼畫符。

  淩雲牽起她的手,走了一段,慢步穿越篩下斑斕日光的原始森林,彷佛優閑品賞仙境裡的吉光片羽,然後在盡頭的山壁處抱起淩琥珀,化作白光,轉眼間回到落月軒。

  那枝紅梅被他插在色澤清潤的秘色瓷瓶裡,擱在書案上,在他埋首繁瑣事務之餘,抬起頭就能回想起小丫頭送花給他時,甜甜又嬌憨的神態,然後淡淡的笑意浮現在他嘴角和眼梢。

  

  淩琥珀在還不知道當女人的麻煩時就為了方便惡作劇,延緩自己身體上的成長,也因此遲來的成長終於到來時,對她來說可真是……天崩地裂!

  「啊——」她這輩子所有的恐懼與激動都用在這一刻了。

  怎麽辦?她怎麽了?她要死了嗎?嗚嗚嗚……她還沒和雲哥哥拜堂啊!她不想死啊——

  照顧她的大娘在她哭喪著臉的同時,笑嘻嘻地找了幾個小丫頭進來清理血跡,沒多久花百岫和淩南煙都來了。

  如果她依舊一個人待在深山,或許永遠不會有這一天。

  其實淩琥珀一直都明白,雲哥哥的家人對她真的很好。他們確實把她當做自己家裡的孩子來疼愛,淩家的孩子也把她當成手足一起玩鬧,在過去她甚至不知道有這些情感。

  花百岫和淩南煙笑容溫柔地安撫她時,她心裡某個柔軟的部位被觸動了。

  她從未想念過自己的娘親,打有記憶以來她最親的親人是大白哥哥——那個二百五!現在她才知道大白哥哥是個自己也照顧不好的二百五,難怪一發情就急著下山找媳婦,找到媳婦後估計也離不開媳婦的照顧了,她能平安長大最大原因是靈虎後人天生神力。

  這一次她撲在花百岫身上時,終於不是為了賣萌,而是真心想撒嬌。原來有人疼是這麽回事,心窩酸軟,莫名地想哭。

  月事到來,延宕許久,讓淩琥珀搬離落月軒就難已再拖延,但淩雲早就做好準備。

  「搬離落月軒可以,但是不能搬到霜花院,就搬到我隔壁的倚雲閣吧。」

  倚雲閣緊挨著落月軒,是這兩年才新建的,不只有簷廊直接連接落月軒,相連的秘密通道就有好幾處,將來哪怕要打通讓兩院相連都只消一炷香的工夫。

  如此明顯的心思,淩雲連想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都省了;長輩們這些年下來索性心也放寬了,就這麽定了調,讓淩琥珀搬到倚雲閣。

  其實淩琥珀是不想搬的,第一天在屬於自己的床上躺下來時嘴都是扁的。

  即便這座倚雲閣可以說是為了安撫長輩,給外界一個幌子,可建築與陳設卻都是費盡心思,牆上掛著這些年來淩雲給她的字畫,淩大公子的墨寶與丹青原本就師出名門,評價不俗,掛上他的名字甚至有人千金求購,但一來他自己不當回事,二來不缺錢。

  屋內虎紋香爐上嫋嫋燃燒著的,是淩雲慣用的檀香,她床上的被褥同樣用淩雲平常用的薰香薰過,就怕她不習慣。

  可這丫頭躺上床後還是哼哼唧卿,一副被拋棄的小可憐模樣。

  淩琥珀算是幸運的,月事並沒有太折騰她,但她偏要逢人就擺出憋屈兮兮的模樣。

  人定時分,她正傷心自己辛苦表演這麽久,雲哥哥看樣子是鐵了心不當回事,到現在都不見人影,當下拉起棉被打算在黑暗中自怨自艾,若是因此鬱悶到心肝瘀血,爛成一朵大香菇就更好了!

  反正她媳婦都不要她了,讓她變成香菇吧!

  未幾,屋內有東西挪動的聲響,桌上多了一隻玉花插,上頭胭脂色的芍藥嫵媚地盛開,花瓣上還凝聚著晶瑩露水。

  淩琥珀用手指掀開被子的一角,在被子底下窺視,月光從糊著藕合色軟紗蘿的圓窗斜灑進來,像雲霧一樣圍攏在一身黑袍的淩雲周身,他伸手擺正花插裡的芍藥,然後來到床邊。

  淩琥珀還沒想到什麽樣的表情看起來最可憐,蓋住她頭臉的棉被已經被掀開。

  「嚶嚶……」裝是來不及裝,哼哼兩聲還是可以的。

  淩雲難得穿著黑袍,布料上華貴的流雲翟鳥紋只有在月光下隱隱浮現,藏身陰影之中根本能融入黑暗裡。

  他光亮的長髮平順地披散在肩上,身上是沐浴過後的清香,想來也才回到落月軒沒多久。

  「難受嗎?」雖然不是女人,他倒是聽說不少女人天癸來時少不了被折騰。

  淩珀琥接受了這個表演機會,立刻哼得更可憐,裝得更委屈了,「嗚嗚……疼!人家一個人被丟在這裡……嚶嚶……」小手揪住他袖子扭了扭。

  淩雲一手伸到被子底下,早就把什麽男女之嫌忘得一點都不剩,大掌按在她肚子上,淩琥珀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氣勁傳來,雖然她本來不怎麽疼,倒也覺得舒服極了。

  淩雲另一手撫上她的額頭,卻是有些冰涼,「睡吧。」

  淩琥珀扁嘴,「我一個人睡不著。」

  淩雲笑了笑,早知道這丫頭裝可憐,本來就不打算拆穿。他脫了靴子,合衣側躺在她身側,「我在,快睡吧。」

  「你半夜會偷跑回去嗎?」

  淩雲挑眉,「不用偷跑。」要在伺候的丫頭進來以前離開,只是彈指間的事而已,不過他懶得解釋。

  淩琥珀得到保證,笑嘻嘻地滾到他懷裡,一邊把被子分給他,一邊八爪魚似的抱緊他。

  她終於實現肖想已久,抱著大美人睡覺的夢想啦!淩琥珀簡直興奮得精神抖擻,在他懷裡扭來扭去,小手恨不得把他全身都揉個遍。淩雲無奈之下,只能施點小術法讓她靜下來,恍恍惚惚地被睡意纏繞進夢境深處。

  幸好他自製力一向驚人,也習慣了禁慾的日子,淩雲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維持著側臥著,將八爪魚護在懷裡的姿勢,平靜地閉上眼睡了。

  

  等我長到十八歲,就已經是個老太婆了!她嘟囔道。

  至於那個男人,哪怕內心無語至極,仍舊維持著一貫淡然的冷靜,微涼的手蓋住她的額頭和眼睛,安睡的咒語在他長睫一合一張間,像既密且柔的網包圍住她,給她一夜甜甜好夢,留他在夢外繼續那禁慾的獨眠。

  一千多個夜裡,男人來往她的閨房,彈指間來去自如,兩處並排的院子,

  代表男女之間的禮教,像一道薄得不能再薄的紙窗,含蓄地掩住赤裸的窺視,卻掩不住在月華與燭光中雙飛的蝶影,和並蒂花開的幽香。

  歲月靜好。只不過小野獸被寵成了……大野獸。

  「得罪了鹽幫還想跑!抓住他!」

  青陽城東門運河碼頭,一艘懸掛著鹽幫旗幟的大船才接近岸邊,三道人影就從船上飛奔而出,其中一道特別莽撞蠻橫,逕往人多的地方跑,後頭追著身著白色短褂,兩臂雕青的鹽幫兄弟。

  我來引開他們,你們快進城吧!淩琥珀一身暗紅色箭袖勁裝,長髮以鑲玉金冠束起,在陌生的外地人眼裡雌雄莫辨。她姿態野蠻又靈敏地跳到另一艘船上,爬上船桅,在後頭的人追上來前大鴻展翅一般跳向碼頭上正在卸貨的貨堆。

  用得著你雞婆!在淩琥珀差點被逮著以前,不遠處的淩晶射出一支精鋼針,打爆了碼頭上才從另一艘貨船上卸下的酒甕,後頭追兵有被紮了眼睛,有腳底打滑,霎時又與淩琥珀拉開距離。

  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本地人只是搖頭歎氣。

  「又是這小閻羅和小災星!」

  淩琥珀和淩晶雖然嘴上誰也不屈服,倒是合作無間,幾乎就快要甩開追兵沖進城門。

  進了城,身為地頭蛇,還怕了這些外地人不成?

  偏在這時——

  「哥哥,琥珀,你們快跑……」

  紅一黑的身影同時在城門前站住,淩晶臉色一白,淩琥珀嘴角顫抖,回過頭果然發現淩礫這扯後腿的被三名肌肉糾結的大漢抓住了。

  淩礫一臉悲苦,「就叫你們快跑了啊!」

  淩晶翻了個白眼,淩琥珀雙手抱胸。

  淩晶絕不可能丟下弟弟,至於她,則是不屑做出只顧自己求生的事。好歹她也是堂堂山神大人,這兩崽子算是她罩的。

  鹽幫的大船終於靠岸,浩浩蕩蕩走下來一隊人馬,為首者金冠白袍,手搖摺扇,淩琥珀頭一次見識到有人能把由泡穿得這麽俗氣!

  參考一下她的雲哥哥好嗎?就算連雲哥哥一根腳趾都比不上,那……也可以參考淩曦啊!人家小財神淩小曦可是能把白袍穿成白鳳凰那樣金尊玉貴呢!淩琥珀後悔剛剛沒有丟下這兩崽子,回山莊看她的媳婦兒洗眼睛了!

  「這三個膽大包天的小毛賊在上個碼頭說是要借咱們的船順路回家,結果路上把咱們的貨給放了!」白衣男子身邊的船長道。

  「什麽貨?我們只看到搶來的民女和官府列為違禁品的異域香料,那是你們所謂的貨嗎?」淩晶譏屑道,「真不知是誰膽大包天丨?」

  白衣男子幾乎從頭到尾都盯著淩晶,那眼神別說淩晶不舒服,連淩琥珀和淩礫都覺得噁心。

  想要伸張正義、為民除害嗎?」白衣男子拿著摺扇勾起淩晶下巴,一張長年縱慾無度的臉笑起來顯得特別老,「那得要看看你的對手是誰!」

  淩晶撇過頭,嫌惡地閃開他輕浮的舉動,對他倡狂的發言不表意見。白衣男子不以為意,吩咐底下人把他們綁起來。

  「這趟最主要的目的是上翡翠山莊提親,別節外生枝,把他們帶回船上派人守著。」白衣男子道,一雙眼目光露骨地盯著淩晶,「尤其是他,別讓他跑了。」

  「……」雙生子與淩琥珀都是一愣。

  「提什麽親?」淩琥珀簡直不敢想像這油頭粉面又未老先衰的傢伙和淩家結成姻親!誰那麽倒楣啊?

  白衣男不屑回應,他身邊另一個態度始終特別高傲的中年男人約莫是想顯擺主子的勢力名望,接了這話茬兒,「我家少爺這次親自前來,是打算上武林盟主的裴翠山莊提親。」

  「跟誰提親?」淩礫也是一臉怔忡,「蘿姊?」但要向淩蘿提親,不該上翡翠山莊吧?

  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淩礫那句「蘿姊」,中年男人以一種目中無人的口吻道:「我們鹽幫好歹是天下三大幫之一,和翡翠山莊可是門當戶對,不過我家少爺乃人中龍鳳,少年豪傑,淩家如今未出閣的三個姑娘,上面兩個太老了,剩下一個雖然是收養的,但風華正茂,我家少爺也不嫌棄……」

  淩晶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你們鹽幫就算窮得連鏡子都買不起,也該認得糞坑裡的親戚吧?」就這衰臉男,給他兩個堂姊捧痰盂都不配!

  淩晶沒立刻表明身分,反正都在自家地盤上了,他倒很想看看這癩蛤蟆真敢上家裡要求娶琥珀會有什麽下場。

  他感覺大堂哥這幾年脾氣越來越不好了。儘管他偽裝的很成功,可是淩晶就是覺得大堂哥把自己壓抑得太過,那些深埋在冰層底下的熾烈情緒總讓他悚然。

  「小毛賊嘴巴放乾淨點!」中年男人一巴掌要甩過去,卻被白衣男子制止了。

  「不用跟他們廢話,先把正事辦完要緊。」他眼神露骨地看著淩晶,後者太陽穴一跳,卻沒有莽撞行事。

  想拿自家金字招牌壓人,得先有扛得起那金字招牌的本事。

  「等正事辦完,有的是時間好好收拾他們。」白衣男子的手下這才收斂。一撥人押著雙生子與淩琥珀回到船上,另一行人卸下一船聘禮,浩浩蕩蕩朝翡翠山莊而去。

  淩琥珀一直到三人被綁在船艙裡才回過神來,「他的意思是要娶我嗎?」她炸毛似地一骨碌跳了起來。

  「……」淩晶看笨蛋似地看著她。

  這理解力真是慢得令人憂傷。

  那條陰溝裡的臭蟲……」淩琥珀跳腳大罵。

  淩晶冷冷地道:「你大聲一點,把守衛都引過來好了。」

  淩琥珀這才收聲,發現艙門外雖有人守著,但這艙內並無外人,於是她很快地化為d奶虎擺脫身上的繩索,接著回復人身,替雙生子鬆綁。

  自從淩猇珀來到淩家,偷雞摸狗這回事,雙生子加上她是越來越熟練了,還默契十足,堪稱闖禍……不,冒險鐵三角。沒一會兒門外的守衛就遭到了他們的伏擊,換他們被綁在船艙裡。

  這次三人安靜地溜下船。

  「我要去找雲哥哥!」淩琥珀氣呼呼地道。「從正門走會和他們撞上。」雙生子打算繞路回去。

  「我不怕。」她變成小奶虎躲過那些人的耳目就行了,現在她氣噗噗地一心一意要找淩雲告狀。「你們自個兒想法子回去吧!」

  方才若非在船正要靠岸時,被船長發現他們幹的好事,他們也補用匆匆逃下船,現在三人都踏進了青陽城的地界,誰也動不了他們一根寒毛,淩琥珀於是跟雙生子分開行動。

  西邊的山似乎下起了雨,頃刻間,雨幕覆蓋了整座城,淩琥拍只得雇了馬車送她到翡翠山莊大門附近,卻見鹽幫那夥人被攔了下來。

  翡翠山莊的山門看似沒有任何守衛,但若是沒有事先送上拜帖,或有不認識的馬車想上山,立刻便會被突然冒出來、身穿深綠短褂的「園丁」給攔下來。

  翡翠山莊負責打掃和整理環境的園丁有數百名,不是山莊裡訓練出來的打手,就是像湛非那樣身懷絕技,退休後來到山莊當「園丁」養老的,平時整理環境,有事守一下山門,工作還算輕鬆。

  一個湛老爺子就能擋住一支軍隊,三大幫之一又如何?

  沒有請柬還想上山莊?真當自己是天皇老子了?淩琥珀給了車資,在路口下車,趁著沒人注意閃身進草叢裡,在微涼小雨中邁開小短腿朝山上狂奔。

  

  「少莊主。」莫文進了書房,「鹽幫少幫主在山門外,還帶了八車大禮,守門人還沒放行。」

  本來氣呼呼要農,才找到淩雙一番波折,差點把這責濃一乾二淨的淩琥珀立刻一個激靈坐起身。

  不要讓他進來!她又炸毛了,三步兩跳的跳上桌。

  莫文看見那團特別毛茸茸、膨松松的大毛團子屁股對著他,還震怒地豎直尾巴,他立刻就背過身去。

  說出來可能會讓人恥笑,但是這幾年下來,跟在大少爺身邊的人還真的都學會閃避小奶虎的屁股啊肚子啊什麽的,否則就等著挨大少爺的眼刀子。

  畢竟是個大閨女,也不能說大少爺守得太嚴,可是連小奶虎的屁股和肚子都不准別人看,讓人心裡也不免咕噥,那丫頭常常隨便的地方一躺就睡得四仰八叉啊,知道一頭奶虎躺在地上睡成了「木」字形,白肚起伏,呼嚕聲響,四周奴僕卻有志一同繞路而行是怎樣讓人哭笑不得的情形嗎?

  淩琥珀站在書案上,把鹽幫少幫主的惡形惡狀半點不漏地告訴淩雲。

  他還說蘿蘿和小藍是老姑娘,配不上他!

  淩琥珀沒見過淩藍,但是知道淩雲和淩藍兄情極好,所以和其他人一起喊小藍。至於淩蘿,每年中秋會回到山莊住到元宵過後,她廚藝佳,又是愛護毛茸茸動物一族,自然也被淩琥珀當成需要庇佑的「信徒」之一。

  淩雲將她抱進懷裡,三兩下就把淩琥珀豎直的毛順平。

  「把他們安排到茶莊,就說他們突然造訪,山莊內來不及騰出空屋,等我得了空會去見他。」

  「是。」莫文立刻退下去執行命令。

  你要怎麽處置他?淩琥珀一想到那少幫主的嘴臉就有氣。

  「在淩家的地盤上還不能讓他出事。」淩雲起身走向羅漢床。

  讓他出事又怎樣?還怕了他不成?

  淩雲將淩琥珀按在懷裡,不讓她炸毛撒野,並騰出一隻手將倒蓋的兩隻茶盞擺正,把壺裡的枸杞茶斟上。

  猛虎雖不懼惡犬,但也要防著惡犬成群結黨來跟自己作對,開罪鹽幫可能沒什麽大不了,但落人口實,開了先例,總有一天你所有的仇家會逮著機會來對付你。」

  所以就放了他嗎?淩琥珀還是炸毛,只可惜不露爪子的炸毛就只是讓自己變成很好摸的大毛球,讓淩雲摸著更順手了。

  他喝了口茶,才道:「我只說,在淩家的地盤不能讓他出事。」出了淩家的地盤,有什麽事也就和淩家無關了。

  淩琥珀突然就在他腿上化為人形,床上矮幾被突然化為人形的她撞得往後斜,茶湯灑了滿桌,而她兩腿一跨,就這麽直接坐在淩雲大腿上。

  淩雲不得不伸手托住她後腰,才沒讓她摔下去。

  或許是山莊伙食好,又或者這些年她終於不再以術法壓制身體的成長,實際年齡二十七,謊報年齡十八,身體成長年齡應該只有十五、六的淩琥珀,看起來倒和她謊報的年紀差不多。

  即便離開山林,那對大眼仍舊野性而且精神飽滿,一天到晚在山裡亂跑,膚色還比淩雲更紅潤健康些。

  你真的要替我找夫婿?」她的神情像地痞討債,撲向淩雲的力道也有些蠻橫。

  「你先下來。」他不得不撐住她,是的兩人幾乎貼在一起,「伴著我可不管。」他嘴裡這麽說,扶住她卻半點沒有放鬆?

  淩琥珀誤解他的意思,直接把屁股往前挪,兩腿夾緊他的腰,幾乎坐到他腹部之下,大腿之上。

  不,是已經坐上去了。淩雲臉頰一顫,優雅從容的面具有一瞬間裂了一角,臉上紅一陣黑一陣的,「你一個黃花大閨女……」

  「你又要說男女授授不親?」淩琥珀的笑簡直有點流氓了,「當年是我身子沒長大,否則哪能讓你糊弄過去?你可是我媳婦兒呢!」她笑著伸手勾他的下巴——在碼頭上看到那白衣男對淩晶那麽做,雖然畫面有點傷眼,不過果然非常有情調,起碼她覺得用來調戲她的天仙美男媳婦兒很有情調,難怪登徒子都愛這麽玩!

  淩雲已經神速恢復平靜,他沒有躲開淩琥珀的色狼爪子,只是維持著環住她腰的姿勢,「你為什麽堅持要媳婦?」其實稱謂他並不在乎,只是奇怪她怎麽就沒想把他當夫婿?

  「媳婦兒才能讓我這樣又那樣啊!」

  「什麽這樣又那樣?」

  這問題問倒她了。大白哥哥只說「這樣」、「那樣」,從沒示範過到底是怎樣。至於這些年,她壓根兒也沒想過要找誰問,更不知道有什麽管道可以問。

  「這樣吧!」她抱住淩雲,臉頰貼在他頰上蹭了蹭,就像她化為小奶虎時對人撒嬌表示親愛時的舉動,「或者這樣!」她小腿環住他的腰,鼻尖貼著他沐浴過後沁著香氣的頸子,賊兮兮地蔬了一口,雙臂牢牢抱著他,笑得又賊又開心。

  淩雲全身肌肉繃緊,心跳驟然失序,卻依舊被她逗得有些好笑,「就算不是媳婦,你也可以這麽做。」他身體往後坐,讓她舒展得自在些。

  淩琥珀聞言,有些殺氣騰騰地抬起頭瞪著他,「不是媳婦也可以這麽做,那別人也能這麽做嗎?」

  突然間打翻的醋桶讓他忍俊不住,「我是說,」他另一手捏住她下巴,「只要是你,都可以。」

  自從不再靠術法理解話意,別人說話若是多拐上幾圈,淩琥珀的理解力就真足慢得令人憂傷,她還在努力消化這句話的意思,淩雲嘴角一勾,鼻尖貼著她的臉頰,有意無意地將灼熱氣息輕吹在她唇邊,「夫妻之間能做的事不只如此,不過……」他拇指滑過她的臉頰,輕輕愛撫,嗓音輕柔而愜意地在她耳邊道:「做夫婿的,要養媳婦,要討媳婦歡心,你行嗎?」

  淩琥珀身軀一挺,認真思考起來,「明天!我明天就去找個營生!」她要努力賺錢養他,用最好的把他供起來!

  淩琥珀這輩子除了祭品和零用錢沒自己賺過一分一毫,吃米不知米貴,想得也簡單,滿心滿腦要給淩雲用最好的嬌養起來。傻丫頭壓根兒沒想過,其實這就是淩雲這些年為她做的。

  淩雲笑了起來,忍不住身子輕輕向後靠,一手擱在扶手上支著太陽穴,維持著讓她跨坐在他腿上的姿態,任午後斜灑進圓窗內的陽光兜攏他周身。

  就像過去無數親昵卻習以為常的點點滴滴,填滿他和她倆倆相依的每一刻。

  這副美男淺笑憑欄杆的畫面讓淩琥珀簡直傻了,呐呐半天沒找到聲音,好半晌才紅著臉道:「要……要怎麽討你歡心啊?」

  這丫頭怎麽沒想過角色顛倒過來,一切好辦呢?但淩雲又覺得她苦惱要怎麽討他歡心可愛得很,於是微笑道:「你覺得做什麽事情能讓你開心?!」

  淩琥珀囁嚅半天,矜持或含蓄她根本學不來,憋了半天漲得小臉更紅了,最後索性身子無賴地一軟,趴在他身上,「這樣!最開心!」她八爪魚似地抱住他,還扭著身子蹭了蹭。

  淩雲只得握起拳頭掩飾擴大的笑意,然後順著她的話,認真地點點頭,「那就是了,要記得,每天討我開心。」

  「真的嗎?」淩琥珀抬起頭,大眼興奮得光彩閃爍。

  淩雲嘴角噙笑點點頭,「還有,」他坐起身,又勾住她的下巴,「像這樣。」他在她額頭上吻了吻。

  儘管這麽多年來,在睡前,在安撫她,獎勵她時,少不了要這麽親一下,可淩琥珀還是會暈得樂呼呼,半晌緩不過來。

  但這次他的吻很快又落在了眼睛,鼻子,臉頰,耳朵……然後來到嘴角,不自覺地鬼迷心竅,沒了一開始存心逗弄的氣定神閑,流連在她唇邊再捨不得離開,最後魔怔了那般以舌頭撬開她的唇。

  如果只有愧疚,如果只想留著「容器」在身邊求心安,這個吻會不會讓他連呼吸都有些顫抖?會不會暗地裡期待這麽久?

  究竟是何時把心魂都賠進去?她幼小的外表讓他幾乎無情地掐斷自己所有可能的慾望,連她已經成長如花開正盛,他都有些恍惚不真實。

  但是,每一個覬覦者,每一個想從他身邊搶走她的人,都在挑戰他的底限。

  淩琥珀這才明白他過去吻得有多隱忍,多含蓄,他的舌頭撬開她的唇齒,隨之而來的是急切的糾纏,總是讓她暈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多了一股情漾的熱切,她張手抱住他的頸子,身子忍不住往他貼得更緊。

  「唔……」身下明顯的異物引起她的好奇,一手忍不住往下探。

  淩雲飛快抓住那只會把最後的隱忍推倒的手,艱難地退開她的唇,藤過她被吻得銀亮的嘴角與下巴。

  淩琥珀恍惚地看著淩雲額間和眼角浮現的紅色印記,在那張意亂情迷卻禁慾的臉上,無比誘人,簡直攝心奪魂,她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學著他對她的親吻,吻他眉心的圖騰,吻他的頰,吻他的唇,學他大膽地與她唇舌交纏。她感覺到他身子越來越緊繃,臀下的異物也越來越堅硬。

  淩雲這回得抓住她的兩手,淩琥珀感覺到他的壓抑,其實是他的放縱,放縱自己任由她小小地撒個野,最後簡直自虐那般地由他結束這個就要燎原的吻。

  幾下深呼吸,額間紅痕已經淡去,淩琥珀有些不滿,在他身上掙扎,淩雲卻一手扣住她兩隻手腕,一手撫著她紅腫濕潤的唇,然後順了順她額前頰畔的髮絲,整理她一身動情的淩亂。

  可以的話,他還真想在自己把琥珀的求親者冷落的同時,把她吃乾抹淨。但他又希望自己是個不靠卑劣手段,也能得到她全心愛慕的人,儘管在兩人相遇的那一刻就似乎沒有這種可能。

  淩琥珀嘟囔著抗議,淩雲乾脆把她變成小奶虎,抄起羅漢床上擱著的小毯子,把還想撲到他身上黏膩一番的淩琥珀,密密實實,整整齊齊地卷成了小奶虎卷餅。

  嚶嚶嚶……被卷成卷餅的小奶虎連掙扎都有困難,淩雲把她往床上一放,讓人進來重新收拾桌面,送上新的茶水。

  至於他,恐怕需要去沖個冷水。

  淩琥珀和雙生子見識到了那鹽幫少幫主的無恥,自然恨T得他快滾蛋淩晶這邊還在想是不是該和長輩告狀?淩雲這邊則聽說鹽幫不情不願地在茶莊安頓下來,立刻便隻身前往「接見」。

  這當然不表示他重視這些貴客,相反的,他只是為了讓他們儘快滾出霞城。

  所以他出現在這兒。

  「淩大公子……」短短四個字,從憤慨到魔怔,最後癡迷地啞了火。

  自命不凡的少幫主丁瑜,身為鹽幫幫主嫡子,少年時也算相貌堂堂,能文能武,雖然都不出彩,但也不是個廢物。這樣的條件安在三大幫之一的少幫主身上簡直可以說是蓋世奇才了。

  有時凡人的悲劇就是這麽來的,庸人苦讀十年能夠滿腹詩書氣自華;稍有才華的人自滿久了,當然也會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少年的風采禁不起多年揮霍無度,老早就形容委靡,卻還當自己風流倜儻,睥睨蒼生。

  原本丁瑜對於金大仙江湖名士榜上的第一美男子很是不屑——

  丁瑜始終認為自己沒有進榜根本就不作數,榜上每一位都被他鄙夷過。

  直到這天,他本來氣急敗壞地在茶莊院子裡嫌這嫌那的跳腳,淩雲走了進來。

  對了,丁少幫主未老先衰的一大主因,就是他雖然未娶正妻,但後院的小妾與男寵每天打麻將殺時間,足足能湊成十桌還有剩,強搶民女民男的行跡遍佈國內外。

  如果淩晶讓他驚豔,那淩雲就可謂讓他失魂了,本來還端起的架子瞬間忘得一乾二淨,沖天的火氣也煙消雲散,因為腎虛而蠟黃蒼白的臉上浮現紅暈。

  「丁公子。」淩雲沖著他點了點頭,儘管面無表情,甚至有些冷淡,可對籠罩在他傾國傾城的魅攝氣場裡的人眼裡全然不是那回事。

  淩雲已經非常習慣。

  事實上,這和他年少時的困擾有程度上的差異,在和白遠結契後的半年,他心裡產生了懷疑,白遠才老實告訴他,與他結契的人會和他一樣「自帶」魅攝氣場,除非自己施術壓抑,否則就是走到哪就勾人勾到哪,差不多就是個會走路的人形春藥……

  可以想見淩雲覺得自己上了賊船。

  我可是很潔身自愛的。白遠打趣地說,何況這能力如果善加利用,其實對你來說非常方便。

  這樣的能力,對容貌出色的人來說,不容易啟人疑竇,在淩雲這種要夕面面俱到的端方君子身上更是顯得合情合理,誰也不會懷疑是妖術使然。

  白遠說的沒錯,淩雲一進到茶莊,原本覺得淩家欺人太甚的鹽幫少幫主,乃至大小幫眾,瞬間都覺得——

  淩大公子百忙之中放下一切立刻來關心他們,讓舟車勞頓的他們感受到如沐冬陽般的親切與溫暖!

  淩雲這個主人立刻被款待起來。

  淩雲在茶莊只停留了一盞茶的時間就離開了,本來一干幫眾都還有點大夢初醒的恍惚,丁瑜卻像懷春少年一樣始終靜不下來,指揮著所有人去休息,明日一早他們要立刻離開……

  「少爺?!」伺候丁瑜的鹽幫總管一時摸不清主子的心思。

  方才淩雲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們少幫主的提親,就一句「她是我的人」打發了。但是這件足以讓江湖上的癡男怨女震撼好一陣子的八卦並沒有引起丁瑜太多反應,因為他那會兒滿心滿眼只有淩大公子,提親被拒根本不痛不癢。

  依總管對少爺的瞭解,應該是對淩大公子十分迷戀,儘管無法把淩大公子收到後院,但是這麽急著走未免反常。

  「你沒聽到淩大公子說,裴翠山莊因為被湘湖城扣了船,下半年度的用鹽短缺嗎?這就是我向大公子獻殷勤的時候!更何況湘湖城本來就是我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明天儘快趕去,親自把淩家的船送回來……」到時候還怕不能被淩

  雲當成上賓款待嗎?一想到這裡,他就恨不得立刻生出翅膀飛到湘湖城去!

  這麽說倒也有理。

  傍晚時分,船長來請罪,說是讓船艙裡三個小毛賊逃了。依過去丁瑜的性格肯定要領一頓罰,但這會兒丁瑜根本沒耐心讓小毛賊拖延他的時間,他甚至記不起三個小毛賊到底長啥模樣,連對淩晶的驚豔也忘得一乾二淨。

  於是隔天一大早,鹽幫匆匆地來,又匆匆地離開了。原本還想上翡翠山莊辭行的丁瑜碰了個軟釘子,淩雲讓莫文來送他們,表現了最起碼的重視,一面想討好淩雲的丁瑜最後邇是趕著邋河開水關的上午時走了。

  但是,丁瑜最後終究沒能親自把淩家的船護送回來,鹽幫前往湘湖城原本就是為了進行一筆走私交易,與在青陽城的上一個據點相同,這幾筆走私交易主要買賣的是流竄於秦樓楚館與賭場的迷藥原料——一種來自穹桑國的香料,朝廷打得嚴,也只有鹽幫長年把鹽從沿海銷售到內陸而有自己的管道。

  另外還有一些喂了迷藥,強搶來的秀美女子與少年。

  在那場交易結束後,丁瑜突然得了失心瘋地沖下船大吼大叫,把官差都給引來,在人證罪證確鏊的情況下,瘋癲的丁瑜被押入大牢。而鹽幫一口咬定與他們交易的買家黑吃黑,使了邪術逼瘋他們少幫主,好長一段時間除了應付朝廷,想法子營救瘋子少爺,還和下游買家起了紛爭,簡直焦頭爛額,哪想得到這場大禍的源頭,是丁少爺招惹了淩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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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淩雲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落月軒。

  倚雲閣的管事嬤嬤立刻稟報道:「琥珀姑娘她……呃……」她艱難地頓了頓,「下午一路哭著回家,這會兒把自己關在房裡,誰也不肯搭理。」還化為小奶虎模樣,似乎是不想讓人發現自己在哭,可一回來就縮在角落掉眼淚,看著真是令人心疼啊!

  淩雲擰起眉,揮退了管事嬤嬤,兩步間來到了倚雲閣。

  淩琥珀屋裡沒點燈,只有外頭的宮燈穿透花窗照進來,但對淩雲來說完全不礙事,他一眼就看見縮在羅漢床的一角,不住地抖著身子吸鼻子的小奶虎,床上已經積了一攤水,快要鬧水災了。

  不說來到翡翠山莊之後,就是過去在她自己的地盤,淩雲相信這丫頭從未這麽傷心地哭過,所以那當下儘管這一幕憨得有點好笑,他還是小心翼翼地走向她。

  金絲楠木羅漢床上的一攤水在他的術法下消失了,淩雲坐下時,淩琥珀並沒有躲開,而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小奶虎靛藍色的大眼水汪汪地,淚珠子一顆一顆往下掉。

  為什麽哭了?」他伸手安撫地撫過她的頭和後頸,同時讓她恢復人形。

  淩琥珀身上穿著早上出門時的箭袖勁裝,長髮紮成了辮子。本來化為小奶虎看不出,恢復人形後雙眼腫成兩顆小球,還不住地哽咽吸鼻子。

  淩雲拿著冰涼的手巾擦她花斑斑的臉,耐心等著她開口的同時,還拿著手巾捏住她的鼻子。

  「擤一下。」

  淩琥珀一點也不害羞地照做,淩雲重複了幾次,直到把她的小花臉擦乾淨,才好整以暇地等著她的回答。

  「我……」哭了一下午,嗓子都啞了,「我……養不起你啦!嗚啊啊啊——」說罷又趴在他身t嚎啕大哭,頗有把大地給哭破一個洞的氣勢。

  「……」淩雲的手一抖,差一點就要失笑,最後想到她可是傷心了一下午,很努力地維持臉上的沉穩淡定。

  揮手,桌上的茶盞斟滿了溫熱的茶,他索性把她扶起,往懷裡抱,一手安撫地在她頸子上搓揉,「就為了這個?!」

  什麽就為了這個?這麽多年來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娶了他,如今才發現要養他竟然這麽困難!這等於是宣告她永遠也無法娶他當媳婦兒啊!她能不天崩地裂嗎?

  「你今天下山去做什麽?」淩雲問。

  「我看到茶館在找幫手……他們不用我!」她扁嘴泣訴,「然後我又去碼頭,他們明明也有在徵夥計……卻騙我說沒有!」

  「……」翡翠山莊誰惹誰倒楣的小閻羅,誰敢用?城裡的人多半是覺得她在惡作劇吧?淩雲沉默半晌,才道:「你找工作,是為了養我?!」

  淩琥珀這才坐起身,垂著頭道:「找了也沒用,那些工作都養不起你。」光是他日常喝的茶,小老百姓辛苦三五年,不吃不喝都買不起,更不用說其他了。

  淩雲考慮著給她找件事做,起碼不要這麽傻乎乎的。但是他暫且把這件事擱下,笑道:「你養不起我,但我養得起你。」

  淩琥珀有些遲疑地抬頭看他,「可是……」哪有讓媳婦兒養自己的?雖然她好像被養好幾年了。

  淩雲拉過她往他大腿上坐,讓她背靠著他的懷抱,頭枕著他的肩膀,抬手按住她眉眼。

  因為與大蛇結契的關係,他的體溫顯得特別低,當安撫她時蓋住她的眼睛總是特別舒服,哭了一下午的眼睛總算舒坦了些。淩雲又拿起茶盞湊到她嘴邊,淩琥珀直覺就喝了。

  不是他平常喝的茶,加了紅棗和枸杞,不過一想到他連喝的茶都金貴得小老百姓碰不起,她忍不住閉緊了唇。

  「不喜歡?」淩雲擰眉,放下茶盞,很快地又換了一杯白水,「你哭了那麽久,得多喝點水,聽話。」

  這回淩琥珀倒是沒有唱反調,淩雲慢慢地喂她把水喝乾,然後一時沒忍住,傾身吻了吻她濕潤的唇。

  淩琥珀因為這個吻而身子顫了顫,他的手仍然蓋住她的眼睛,於是她感覺到他的鼻尖貼在她頰邊,輕輕地磨蹭,誘人的氣息隨著呼息吹在她的肌膚上,幾乎貼著她說話的唇誘引出一股陌生的火花。

  「琥珀,我把你綁在身邊,不是為了讓你養我。」淩雲輕輕含住她的耳珠,被遮住雙眼,觸覺無比敏感,他濕軟的舌頭舔吮著她的耳珠子,惹來淩琥珀倒抽了一口氣,縮起了肩膀,嘴裡逸出嬌軟而破碎的嚶嚀。

  而是我從來不打算放手,」他又親了親她泛紅的臉頰,覺得自己像個好淫的惡棍,但是想不到對著這丫頭當惡棍感覺竟然挺上癮的,於是他嘴角勾著既魅惑又浪蕩的笑,轉而舔過她頸子。

  淩琥珀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坐在他腿上的身子忍不住扭了一下,彷佛有些坐立不安。

  「你想我當你的媳婦,我也想你當我的媳婦,你說可怎麽辦?嗯?」他終於放開了覆在她臉上的手,淩琥珀一睜開眼,就看見那足以醉死她的淺笑。

  「唔……」她努力拉回神智,消化著他前一刻的低喃,「那不然……我……我們猜拳決定。」

  淩雲又忍不住想笑。這丫頭對娶他這件事到底有多堅持?「你又養不起我,不覺得讓我養是最好的選擇嗎?!」

  淩琥珀漲紅臉,羞答答地垂下頭,「那……當媳婦……要幹什麽啊?」當年要他當她的媳婦兒時,這丫頭臉上的紅暈是十分亢奮一分羞澀——那一分羞澀搞不好還是他幻想出來的。怎麽這會兒倒是知道害臊了?

  「我比較想知道,你想對媳婦做什麽?」角色轉換之間,亢奮與羞澀的對比,無比微妙,讓他都忍不住好奇了。

  「就是……」淩琥珀顫抖著手,拉扯他的衣服,「像那個……脫衣服,睡覺!」抱著赤裸裸的媳婦兒睡覺——心智年齡成謎的大齡老少女,雙眼掩不住閃閃發亮地說出了自己癡漢的夢想。

  「但你說的這些,你當我媳婦的話,是一樣的。」他略施小技,順著她胡亂扯他的衣裳卻抓不到訣竅的手,三兩下便任自己衣襟大敞,露出了大半胸膛,不誇張卻清晰的肌肉起伏在花窗外宮燈的掩映下,形成光影分明的溝壑。淩琥珀眼睛都要瞪直了。

  「好看嗎?」他微笑著,低頭吻了吻她的唇。

  「好……」她吞咽著口水,「好看……」分明不知矜持為何物,這一刻卻遲疑地沒有把鹹豬手貼上去。

  「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夫妻都做些什麽?」他貼在她耳邊,誘哄低語,聲音醉得她都快融化了。

  「做……做什麽?」鬼迷心竅那般,她小手貼上他結實的胸膛。

  那一瞬間,她真想對月長嚎啊!

  淩雲笑著按住她雙手貼在他的胸前和腰腹,然後使了同樣的技倆,淩琥拍身上的衣裳也松垮垮地,半掩半露。

  必然是她壓抑成長的術法逐年失效,這副身軀已然成熟誘人,他下腹抽緊得幾乎得咬住牙,屏住呼吸,而淩琥珀察覺身下又出現那奇妙的硬挺,忍不住想挪動屁股,卻被淩雲制止。

  「以後對我,你想怎麽抱就怎麽抱,想怎麽碰就怎麽碰,好嗎?」他的手探進她半敞的中衣內,掌心下柔嫩的觸感迷人得令人想歎氣。

  「可以想怎麽親,就怎麽親嗎?」她又往他身上蹭了蹭,動情的熱流讓她有些焦躁。

  淩雲又被她逗笑了,「可以。」

  淩琥珀得到鼓舞,立刻抱住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唇。

  他才知道自己等待著她的吻,原來等了那麽久,喉結滾動,動情的呻吟卻咽不下。

  那一聲勾撩得她耳膜的輕喘,是最能鼓舞她的獎勵!她吻得生嫩卻認真無比,激進而勇敢,小手更是不放過在他身上撫弄的機會,他索性讓自己的上半身全無遮掩,只剩腰間幾乎遮不住任何激情的布料。

  當然,她也是,當淩琥珀感覺胸前一片涼冷,原來是衣裳不知何時落了一地。

  人生而赤裸,她其實並不覺得需要遮掩,只是他的觸碰與視線讓她體內羞臊的熱流更劇,忍不住就想把自己藏起來。

  他的大掌替她這麽做了,兩手覆住她成熟而渾圓的軟乳緩慢揉撚,激起竄遍四肢百骸的顫慄,而他的吻繼續巡視那些多年來總想巡訪,卻未能一飽思念的領域,綿密而且殷切地,從她的肩膀至胸前,甚至連怕癢的裸背也不放過。他的長髮撫過她的下腹,滑過她的尹臂,令她打起哆嗦。

  她也想對他這麽做啊!可他的吻卻讓她只想投降,甚至只能順從地被放在矮榻上,細雨般的吻變成了舔吻,吻她豐盈的軟乳,像野獸將最愛的獵物含進嘴裡半天卻捨不得一口吞掉,轉而吸吮著豔紅的乳蕾。

  淩琥珀終於明白她過去的想像有多貧乏,那些讓她雙頰泛紅的想像裡,遠沒有淩雲俊美臉龐伏在她胸前,紅豔的唇像在品嚐果實那般,吞吐著她的乳珠來得刺激又誘人,當他那對桃花眼含著笑意瞥向她,卻貪心地將她的雪乳含進大半,甚至毫不避諱地吮吻出聲響時,她心臟都快痙攣了,手指與腳趾不由自主地蜷曲。

  他甚至刻意讓她的胸前流淌他的濕痕,然後持續地輕輕舔過她的小腹,當滑膩的舌頭舔過大腿內側,她的全身酥軟,體內有一股熱流渴望奔騰而出。

  淩雲找不到任何他必須繼續隱忍禁慾的理由,他再也不想見到任何人向琥珀提親,再也不想這傻丫頭還以為自己仍不屬於任何人。

  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誰都別想讓他放手。

  他的術法能夠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有歡愉,所以當下淩雲沒有任何手軟與遲疑,讓她抬起膝蓋抵住肩膀,心裡幾乎有一種扭曲的期待,看著她愛慾之口招搖地對著他妖嬈盛放。

  淩琥珀從出生至今,不曾被灌輸什麽是醜陋或羞恥,她雙頰酡紅地任他擺佈,貪婪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玉雕似的五官與優美卻有力的肌肉,流墨般披泄的黑髮,以及眉心和眼梢妖豔無雙的紅痕,仍舊美得攝走她心魂,又怎會在乎他如何擺佈她?

  他想要什麽,她都給!

  極近色情而且病態地,淩雲想看著自己如何進入她,青筋與血管暴挺的陽物汩出的元陽與她的愛液混在一塊兒,在他試探地頂弄時發出淫靡聲響,柔嫩的穴口有些困難地含住他的前端,讓淩雲因此感受到狂喜而且顫慄的快感,喉結滾動,吞下一聲醉人的低吟,猛力地佔有了她。

  他輕易地抹滅了她在初夜原本該有的痛覺,於是赤紅硬挺的男柱直向那最深處挺進,並且把她撐到了極限,灼熱硬物強勢的入侵讓淩琥珀不禁呻吟出聲。

  「嗯……」好奇怪,但是好舒服。

  他一次撞進最深處,再悍然擺腰,探索著緊窄內裡敏感點,她緊致柔嫩的小穴在他抽身時難捨難分地纏緊了他,情潮汩汩蔓延?

  淩琥珀只想著把他想要的全部給他,於是她放任自己將長腿曲在兩側,隨著淩雲的挺進抽出而顫抖。

  他甚至按住她的兩腿,肌肉不誇張卻有力的手臂像鋼鐵一般牢牢困住她,讓她更完整地承受自己,也讓他進入得更深,她的身軀在他的索求中被頂得不住顫動。

  「雲哥哥……唔—」即便他不困住她,她的腿也酸軟無力,下身更是在他的衝刺下一片酥麻,只剩下他一次一次地搗鼓那脆弱而敏感的隱密點時誘引而出的快感,碩大的男性逼她盡可能地吞盡他,刺激著情潮如泉湧。

  那對因為他的衝刺而顫動的軟乳吸引著他,淩琥珀接著便感覺到有某種冰冷的、光滑如蛇鱗的物體纏住她的肩膀與膝蓋,甚至是腳踩,讓她雙腿維持著抵住肩膀,向外大開的姿態,方便淩雲將手覆上她被他頂得亂顫的乳。

  他的手修長而好看,雖然含著金湯匙出世,可仍然有長年練劍以及握筆長出的繭,輕輕刮著她敏感的乳尖,修長的五指不停地將粉薔薇色的乳狎揉成滿足他慾望的形狀。

  他將她箝製成任他為所欲為的姿態,男柱饑渴地一次次挺進最深處,每一下都令他的軟囊在她飽滿的臀瓣上撞擊出肉慾橫流的聲響,搗鼓著她與他的耳膜,羞恥卻又亢奮地令人心顫,於是更加癲狂難以自拔。

  每一次抽出時,她總是抵死地纏緊了他。

  「嗯……哥哥……好舒服——」她扭動著腰身配合淩雲的進犯,甚至忘情地鼓舞著他。

  宛如風暴卷起燎原火,激狂卻無止境,儘管每一下都頂到了最深,把她頂得幾乎喊不出聲音來,饑渴卻仍舊燒灼著淩雲的理智,紅痕浮現在眉尾和眼梢,眉心緊擰,神情有著壓抑不住的癲狂。勾撩得淩琥珀愛液如潮的低喘與淺吟,只消幾聲就能讓人臉紅顫抖,到最後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宛如豹子伏下身,身軀形成一個優美的弧,長髮傾泄如翻倒的墨。

  淩雲將身子覆上了她,雙手扳開她握成拳的手,拇指無意識地、安撫地撫過她掌心,然後與她十指交握,身下繼續那幾乎是粗暴的挺進,並且吻上她開始胡言亂語,往烈火澆油的嘴,他身下如何野蠻地馳騁,他的唇舌就如何孟浪地舔吮,模仿著男柱在她體內的翻攪,舔弄她嘴裡每一次柔軟,她的小嘴與她的身下同樣為他愛愁成災。

  她曾經霸道無畏,唯我獨尊,卻沒想這一生從遇上他的那一刻,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即便逃不出,卻還是滿心喜悅,只想永遠被他抱在懷裡。

  

  他本來只是想做個小小的宣誓,但是人生最鼎盛的時期,禁慾了七年——

  還不包括他應該開始懂人事之後,畢竟在更早以前他其實不覺得自己需要男歡女愛。

  慾望的形成從何而來?其實他不敢想。這麽多年來,白遠總是揶揄地對他說,他可以暫時將琥珀回復真實年齡的模樣,但都被他拒絕了——會想這麽做的原因是為了占她便宜,他不願。

  更因為他不敢想像一旦破了戒,他還剩多少自製力?

  他果真很瞭解自己,淩琥珀高潮之後他卻沒有停止,第一次盡數射在她體內時,幾乎是漫長而且強烈地,白灼熱流溢出了被他占滿的小穴,流淌在她腿間和兩人交合處,他還意猶未盡地不想退出。

  但也沒想再折騰她,只是抱著她在寬敞的榻上休息。可是這麽一來壓抑了多年,才釋放過一回的慾望輕易又複燃了。

  最後他生生又折騰了她兩次,他的術法讓她感覺不到疼痛,但是淩琥珀兩腿還是酸得合不上,恍惚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維持著跨騎在淩雲腰下的姿勢,趴在他赤裸的身上,疲倦的腦袋枕著他的肩膀,而她背後蓋著的是他的長袍,這會兒他正在慢慢地解開她綁著辮子卻淩亂的長髮。

  因為他的動作慢條斯理,不想扯傷她一根頭髮,整個人抱著她靠在矮榻上,有那麽一點氣定神閑的悠哉。

  淩琥珀把頭轉了方向,眼角偷偷覷著他。

  淩雲正好完全解開她的長髮,手指梳過柔軟的髮絲。「去澡堂。」他側過頭,嘴角貼在她太陽穴上親了一口。

  淩琥珀其實本來想拒絕的。

  在這之前,跟他一起洗鴛鴦浴絕對是她每天最期待的事。

  但在他對她「這樣」、「那樣」之後,她開始覺得渾身赤裸的他非常邪惡!

  簡直是誘人墮落卻又讓人迷醉得無法自拔的妖孽……呃,他是和大妖結了契沒錯。

  可淩雲不可能給她拒絕的餘地,當他的手臂伸到她膝蓋下方,輕易把她橫抱而起的同時,轉瞬間他倆已經出現在落月軒的澡堂。

  原本他結束工作回到落月軒時,僕役就會準備熱水。

  淩雲抱著同樣渾身赤裸的淩琥珀出現在浴池中央,才放下她。

  淩琥珀第一時間就想變成小奶虎,然後離他遠一點,可是她發現自己竟然變不了身!

  怎麽回事?她驚悚地維持轉過身想撲開的姿勢,卻被淩雲攔腰抱住。「等等。」他手臂強勢地橫過她的腰,將她牢牢鎖在自己懷裡,下半身緊緊相貼。

  淩琥珀不得不站直身體,否則好像自己硬把那地方往他身上貼似的。

  這讓淩雲順理成章地整個人由她身後抱住她,一手卻探向她兩腿間。

  那私密處被他搗弄得又麻又酸,下腹還有些悶痛,淩琥珀忍不住伸手去按住他的手。

  淩雲卻貼在她耳邊,柔聲道:「我看看是不是有點疼?我揉揉就不疼了。」是這樣嗎?淩琥珀松了手,淩雲像蛇一樣滑溜地探進她兩腿間。

  他的手依舊微涼,卻不冰冷,貼著她腫脹的私處,果然有點舒服。

  溫熱的水底下,他肆無忌憚,卻動作輕柔地來回撫遍才遭蹂躪的私處,蝶吻花蕊、春風拂柳般,钜細靡遺地不放過每一處。另一手環住她的肩膀,讓她貼緊了背後的他。

  她彷佛能夠鑲入他的懷抱之中,密密地被他包圍在懷裡。

  「乖,這就對了。」低喃誘哄輕拂在她耳邊,涼冷的手指完全不受熱水影響地描繪著她私花的形狀,甚至揉撚起充血的小核。

  淩琥珀膝蓋發軟,雙手扶住鋼鐵一般環住她肩膀的手臂,還得向後靠著淩雲才能站立。

  「雲哥哥……」空曠的澡堂帶來回聲,她嗓音裡的旖旎妖嬈清晰地令她伸手搗住自己的臉。

  淩雲見她全身羞成秀色可餐的粉色,決定不告訴她,這澡堂刺客在他的結界當中,外人走不進來,裡頭的聲響也傳不出去。

  他感覺到她的呼吸變得急促,另一手立刻探向她飽滿的胸腦緩慢地揉捏,俊臉埋在她頸間,不時以鼻尖在她脖子和臉頰上輕輕畫著,偶爾啄吻她在水氣氳氤之中如粉薔薇一般誘人的肌膚,甚至按捺不住地在肩上和頸子烙下深深淺淺的吻痕。

  他沒有停下水裡另一隻手的動作,持續著誘人又磨人的動作,哪怕手裡滑膩的水潤感明顯與溫水不同。

  「雲哥哥……」這回她小心而壓抑地,以求饒的口吻喊他。

  「怎麽了?」他的嗓音一如過去,淡然而且溫柔,彷佛在她身上的邪惡把戲只是她的幻覺。

  淩琥珀咽著唾沫,「你……」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跟他一樣平靜,可惜沒有他的老奸巨猾,「你洗就好……我……我去一旁歇著。」

  「累了嗎?」何止平靜,簡直款款溫柔。

  畢竟這些年來,不管他怎麽壓抑,怎麽隱忍,都非常熟練地表演出一派清心寡慾,高嶺之花不可褻玩的模樣。

  淩琥珀點頭,以為可以松一口氣時,他卻在她耳邊道:「我幫你洗吧。」

  淩琥珀茫然了半晌,以為他說幫她洗,是像過去那樣把她變成小奶虎……其實那一刻讓她怔忡的是,如今恐怕就算自己化為小奶虎,她也無法平靜地面對他的愛撫了!原來情人之間有些界線就像分水嶺,跨過去之後,昨天的風景看上去都變得有些不一樣。

  但淩雲已經抱著她,讓鯉魚口泄出的水將她身體打濕,然後抱著她坐在池畔。

  不久之前,她是個跨騎在他身上也不羞不臊的小野獸,而現在,僅僅只是她的屁股貼著他的男性,淩琥珀都有一種溜進水裡把自己全身淹沒的衝動。

  淩雲的手認真地搓洗她全身……

  淩琥珀窩囊且假正經地側坐著,手腳都不敢亂擺,淩雲似乎真是認真地在替她清洗,連爪子都握在手上,拿著澡豆輕輕地把指間都細細搓揉過。

  五指連心,他帶繭的手在她指間畫著圓,一下一下勾撩著心弦。

  她想是自己太大驚小怪了吧?以前他也這樣幫她洗啊……呃,幫小奶虎的她洗啦!

  見他要替她全身抹上澡豆,淩琥珀太遲地想推拒,「我自己來……」

  「不是累了嗎?」淩雲將她長髮撩向胸前,堪稱輕攏慢撚地往她背上抹澡豆,動作能有多慢就有多慢,力道有多勾人就有多勾人。

  「我我我……我……擦個澡豆而而而……已……」她很怕癢啊!「那不如你幫我擦。」他往她手裡塞了個澡豆。

  「……」是她挖了坑給自己跳,還是他故意坑她?淩琥珀遲疑半天,頭頂上又傳來他氣定神閑的嗓音。

  「累的話,真的別勉強,交給我就好。」

  「不是……」我說咱們個人洗個人的不行嗎?可是一對上他那張俊美得令她小心肝亂顫的臉,所有不知趣、殺風景,哪怕是有一丁點可能讓他不開心的話,就說不出口了。

  說到底,還不如怪自己貪戀美色!

  「之前你不是挺喜歡跟我一起洗的嗎?」調侃的嗓音自頭頂響起時,他已經把澡豆抹到她胸前。

  但是之前,他是冰清玉潔、凜然不可侵犯的高嶺之花,現在他是說話和舉止都帶勾子勾人的絕世妖孽!淩琥珀得承認自己就是那種欺善怕惡的,沖著聖潔的高嶺之花大膽意淫她都不怕出醜,被專門勾心勾魂的絕世妖孽往嘴裡叼,她從腳趾抖到頭髮!

  「我我我……我覺得我之前太不懂事了!」她想轉身跳進浴池裡的動作被識破,淩雲狠撈一把,這下她幾乎貼緊了他。

  「但是我喜歡妳不懂事。」他的話語落在她耳際,言語撩撥,嗓音卻一如這七年來的寵溺。

  然後她就心軟了,正經八百地坐在他懷裡,在淩雲又開始往她身上抹澡豆時,她也裝模作樣地拿著澡豆,抹在他手臂上。

  一條手臂,來回抹個十回八回,給她根鐵杵都能磨成繡花針了。

  而這期間,淩雲已經把她全身抹上澡豆,還曲起她的腿,握住腳踝和腳趾,慢條斯理地搓揉她圓潤的腳趾。

  淩琥珀又想跳水了。

  「不是說想對我這樣又那樣嗎?」他帶笑的嗓音自頭頂響起。

  對吼!眼前這不是她最頂級的願望——光溜溜做啥的,以前什麼都不懂,覺得抱著睡覺差不多是極限了吧?

  淩雲的話替她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只可惜她終於明白自己有色無膽。

  但是,機會多麼難得,美人多麼誘人!

  淩琥珀持澡豆的手,僵硬地探向他腰後,然後又裝模作樣地來到他胸前,這中間她完全不敢抬起頭,一邊擔心自己眼饞的模樣被揭穿,一邊擔心會不會在某些部位上逗留得太久……擔心歸擔心,她薄弱的自製力做不到把手從他的鎖骨和胸前移開,只好慢慢磨蹭,然後來到肌肉塊壘分明的腹部時,總算因為那明顯擋在兩人之間的昂揚而火速轉移陣地。

  淩琥珀有一瞬間的遲疑,假正經地打算朝另一條手臂進攻,但由於她側坐著,轉向哪一邊都不是。察覺了她的困擾,淩雲嘴角勾起笑,一手圈住她的背,一手探向她腿間,淩琥珀才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就發現……

  她以不久前自己強壓在淩雲身上的跨騎姿態坐在他大腿上。

  「這樣不是好多了?」

  淩琥珀努力不去看兩人之間,那剛剛把她折騰個死去活來的兇器。

  她以前在山裡惡作劇時,好像也看過男人有這玩意兒。

  但是……但是……

  是她記憶出錯,或是她的錯覺?她沒看過這麽大的啊!淩琥珀臉紅得能掐出血來,努力想要認真嚴肅地把他另一條手臂抹上澡豆,偏偏他的氣息吹在她臉上,那熾紅的兇器也無比顯眼,害得她手一抖,澡豆掉到地上。

  她假裝沒看見,就著手上搓出來的泡沫繼續在他手臂上磨蹭,默默地想一會兒就借著搓背從他身上下來吧。

  對啊!她得替他搓背呢!淩琥珀暗贊自己聰明,然後抬起頭,淩雲卻像終於等到獵物露出喉嚨那般,吻住她的唇,舌頭溜進了微啟的唇間。

  被偷襲的淩琥珀瞪大了眼,很快地,一點殘存的勇氣煙消雲散。

  每當淩雲吻她時,就好像吻在她心尖上,頃刻便把她給融化了,連上一刻在想什麽都忘得一乾二淨。

  淩雲本來是「好心」地為她實現夢想。這丫頭過去哪一次不是在他沐浴時各種鬧騰?今晚大概有點想把過去的惱火都討回來的意思,能怎麽逗她就怎麽逗她。

  只是她專心地替他抹澡豆時,又讓他有些惱怒,待她一露出破綻,淩雲便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嘴,然後一隻手臂伸向她大腿下方,將她稍稍抬起,再放下她時,他的男性已經深深沒入了她。

  「唔……」淩琥珀倒抽了一口氣,原本無處安放的雙臂不得不攀住淩雲的肩膀。

  然而淩雲已經開始扭動腰臀往上挺,這個姿勢讓他完整地埋進淩琥珀體內,這樣的入侵既強勢又霸道,飽脹感和酥麻感讓淩琥珀直打哆嗦,整個人被逼到了極限,連額頭和鼻尖都冒出了薄汗,再加上這會兒兩人身上都又滑又濕,淩琥珀幾乎抓不住他,又怕掉到水裡,只能儘量往他身上貼,兩人肌膚上滑溜的觸感磨蹭在一塊兒,竟是既煽情又惑人。

  淩雲雙手抱起淩琥珀,一手甚至伸到她大腿下,讓她的腿擱在他手臂上,雙腿因此大開著,淩琥珀原以為被侵入到極限的身子似乎又敞開了更多,淫靡而且羞人的肉體拍擊聲越來越激烈,在偌大的澡堂裡更是宛如被放大了音量。

  「外面……會哼……」她才開口就後悔了,嬌軟無力的嚶嚀和喘息,比什麽都令人想入非非。

  淩雲臉上有著破碎的隱忍,在她耳邊笑著哄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楚。」

  「唔……」

  她不肯再開口,淩雲一手探向她大開的私花,揉撚起那濕潤充血的小核。

  「啊」淩琥珀弓起身體,刺得她全身感官繃緊的顫慄感由被粗魯揉撚的點沖向腦門,此計得逞,淩雲食髓知味地,轉而探向她濕潤硬挺的乳蕾,毫不溫柔地狎弄,她彷佛成了他手上的一把琴,由他隨心所欲地挑撥,不由自主地發出教人臉紅的吟哦。

  淩琥珀終於忍無可忍,一鼓作氣地貼向淩雲彷佛遊刃有餘的臉,這次她緊緊地,大膽地抱緊了他,手指探進他發間,換她回贈他一個強勢而且甜蜜的吻。

  以為她只有乖乖被玩的份嗎?她現在可是在上面!淩琥珀的吻有些兇悍,有些野蠻,更大膽地掐住他身上的肌肉急切地撫弄,甚至輕輕啃咬著淩雲的嘴唇。

  她要明天每個人看到他的臉,就會發現她的記號!

  淩雲完美的面具終於徹底卸下。

  她也許還沒發現,他總是抗拒不了她的主動親吻,他彷佛是傲慢的侵略者,對她步步相逼,怎知她才往他跨近一小步,他已經準備棄械投降。

  明明是既野蠻,又毫無技巧的吻,卻逼得他低喘連連,眉頭深擰,壓抑不住地逸出誘人低吟,不得不垂下眼臉掩藏動情的眼眸,卻藏不住臉上泛起的情潮。

  原來他早就是她的戰利品,但他仍是由心底深處,綻開一個寵溺而心甘情願的笑,接受了小傢伙的戰帖。

  

  淩琥珀醒來時,天還沒亮。這非常難得,但也不奇怪,前一晚被他不知分寸地折騰,哪時昏睡過去她都沒印象,但肯定比她平時就寢的時辰早上許多。

  一睜眼,她首先恍惚地想著……怎麽這麽暗?

  畢竟是日日天光扎眼皮才肯醒來的人。

  然後她看見橫在她身前的手臂,白皙,修長,優雅,就是不轉頭她都能認出來的一隻手——這可是她的午睡床鋪和御用順毛官,焉有不熟之理。

  接著她感覺到自己和身後人的赤裸,內心七分激動三分羞臊地演了半天「翻滾吧!小虎」,才借著黎明前萬籟俱寂,確定身後的淩雲睡得很沉。確認了這一點,她雙眼瞬間賊兮兮地亮了。

  這豈不是她最好的機會!

  說起來這些年,她唯一會遺憾自己失去法力的時候,就是沒辦去讓淩雲乖乖地任她毛手毛腳。

  而且,昨晚他真的教了她很多。以德報怨從來不是她的作風。

  她崇尚以牙還牙,十倍奉還!

  她小心翼翼地化為小奶虎。

  這次成功了,也許昨晚在澡堂是因為太累了吧?她轉頭確定淩雲仍然安睡,呼吸深沉而綿長。

  然後她在床邊回復人形,也不管自己渾身赤裸,臉上掩不住賊笑地將淩雲身上的薄被往下扯。

  一寸,一寸,上天完美的傑作慢慢展現全貌,因為側臥著,她先是看到他結實有力的上臂與胸膛,披散的長髮有幾縷纏繞在手臂上,不只襯得膚色瑩白,柔軟的髮絲對比出手臂有力的肌肉線條,然後是堅韌的窄腰,腰側到大腿內側有著身段精瘦的人才有的明顯溝痕,還有略顯骨感的髖部,瘦得讓她嫉妒的窄腰之後同樣有兩道溝痕,往下銜接結實硬挺的臀部。

  她很想乾脆把薄被甩下床算了,但又怕吵醒他,只好遺憾地停下動作。好消息是,他的呼吸沒變,而且「兇器」十分安分。

  此時不報仇,更待何時?雖然她沒有兇器,但她有嘴巴和狼爪!淩琥珀色迷迷地趴到他身上,低下頭在他後腰處舔了舔,然後咬了一口柔軟卻肌肉線條分明的腰側,沒察覺身下的肌膚一陣顫慄,優美有力的雄性體魄肌肉悄悄地繃緊。

  她還撲到他身上,學他在澡堂裡,貼著他的背,咬了幾口雪白的頸子和肩膀,狼爪伸到他胸前一陣亂揉,胡亂撲騰之中還順腳把被子踢下床去。

  察覺到身下的淩雲有了動靜,她更加「兇殘」地亂摸亂捏亂啃,索性以身子壓住他,在他胸肌上又舔又咬。

  哇哈哈哈哈哈……怕了吧!

  淩雲閉著眼,事實上他根本不用睜眼也知道這丫頭是什麽神情,他悄悄地抿緊了唇以免失笑,然後像睡得不安穩那般,順著她的動作,躺平。

  身下的胸膛起伏,人卻沒有醒來的跡象。

  這是陷阱嗎?

  但是,陷阱又怎樣?現在在亂來的是她,在上面的也是她,而且她很凶,非常凶,淩琥珀端出了最狂拽酷霸屌的神情,還暗自得意了好一會兒。

  可惜的是不能聽到美人媳婦兒嬌羞地喊「不要」……

  其實這就和她養不起他一樣,只存在於淩琥珀的幻想。

  她像出征的野獸,兇悍地往他迷人的鎖骨又舔又親,還不忘咬上幾口,反覆吮吻,然後她決定把他身上全做滿她的記號,從鎖骨一路吻到胸口,然後是腹部,然後……

  然後她的屁股就頂到了沒辦法裝睡的、蘇醒兇器,灼熱硬挺的觸感讓她瞬間炸出白毛汗,抬起頭,卻見淩雲好整以暇地沖著她微笑。「玩得開心嗎?」

  那勾撩得她從耳膜酥麻到心尖,沙啞而慵懶的嗓音才落下,淩琥珀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她已被撈進他懷裡,壓在他身下,熾熱昂揚的兇器耀武揚威地貼在她腰後。

  他把鼻尖貼著她的肩膀和手臂磨蹭,一手撫過她綿軟的乳和柔嫩的腰腹,一腿伸進她兩腿間,像蛇纏住了獵物那般將她緊緊困縛在懷裡,恨不能每一寸肌膚緊緊相貼,被吵醒而沙啞的嗓音有著明顯的笑意,「我不介意你繼續。」

  做壞事被逮,淩琥珀惱羞成怒,擺出最兇悍、最狂霸的架勢,「有種你讓我在上面!」

  淩雲非常乾脆,「好。」他翻身躺平,讓小丫頭趴在他身上,還一手支起額頭,輕淺慵懶的笑噙在嘴角眼梢,長髮略顯淩亂地披散在身後,在淩琥珀看來像個傾國傾城的妖孽。

  以為她沒膽嗎?看她如何收妖!淩琥珀撲上去往他胸肌上咬一口……實在很難咬,於是她含住他的乳尖,小小地咬了一口。

  淩雲有一瞬間身子繃緊了,幸而這丫頭終究沒敢咬太大力—大人她憐香惜玉,簡直堪稱一代情聖,連她自個兒都感動了。

  請叫她瀟灑、帥氣、深情、霸道的山神大人!

  在他倒抽一口氣的同時,淩琥珀得意洋洋地抬眼給他一個挑釁的回視。從淩雲的角度來看,那真是香豔刺激極了,赤裸的她跪伏在他身上賣力地想「欺負他」,令他男性脹得疼痛,喉結滾動,不過他決定好心地維持住小傢伙的自尊心,繼續安靜地扮演「在下面那個」。

  「山神大人沒招了嗎?」她忙碌的內心戲讓他肩膀有些顫抖,握拳抵唇,笑眯的眼充滿挑逗,嗓音卻仍舊慵懶至極。

  什麽沒招?淩琥珀瞪大眼,氣勢洶洶地又撲上去,開始狂舔猛啃。

  小野獸不愧是小野獸,就這一千零一招,可也足夠讓淩雲呼吸紊亂了。

  淩琥珀也是氣喘吁吁。

  她覺得很不公平,兩人體格上差太多了,相比起他可以把她圈在懷裡,她可是差不多在一片大地圖上游走,光爬來爬去就累了。於是她決定朝重點部位進攻,從床頭抄起她的發帶,一點也不客氣地坐到淩雲身上,把他兩手高舉過頭頂,然後綁在床頭,免得他搗亂。

  這過程中,淩雲非常配合,克制著臉上的笑容不能太明顯,僅僅是雙眼含笑地看著她折騰。

  然後淩琥珀坐會他的腰上,看著雙手被捆綁,赤裸順服地在她身上的沙雲,還沒開始得意就忍不住吞了口氾濫的唾沫。

  秀色可餐啊!她可以多吃十碗飯!

  淩雲挑眉,「接下來呢?」

  好問題。書到用時方恨少——小黃書也是書!早知道她就跟雙生子借幾本來看,那倆崽子平常偷偷摸摸藏著掖著,被她發現還惱羞成怒,她本來覺得不屑,那春宮圖裡的人物又沒有她媳婦兒好看,她還嫌傷眼呢!

  現在她後悔了。

  不過憑著昨天的印象,現學現賣也是個法子。

  她狂拽酷霸屌地宣示,「我要把你弄到哭!」顫抖吧!美人。

  淩雲強忍著笑意,心想她把他逗笑會容易許多吧?但這會兒他體貼地沒把這話說出口,期待地等著她要怎麽把他弄哭。

  然後淩琥珀往後退,盯著那碩大充血而硬挺的「兇器」思考了一會兒……

  那一瞬間淩雲還真的擔心她會用啃的對付它,臉色有那麽一瞬間緊繃了,在她低下頭時甚至狠狠地倒抽了口氣。

  但是淩琥珀僅僅是含住它,當然她還是好奇地輕輕咬了一口那前端,身下的男人果然縮緊了身子,幾乎沁出一身汗。

  「別——」他開始擔心自己的反應會不會招來反效果。

  淩琥珀觀察著他的反應,不得不說他緊張而且緊繃的樣子讓她有些亢奮,但她同時也看出了他其實真的有一點不舒服。

  身為瀟灑、帥氣、深情、霸道的山神大人,是捨不得讓媳婦兒不舒服地!因此這回她試著只用牙齒輕輕在上頭磨擦而過。

  他倒抽了口氣,頰上卻浮現動情的紅暈。

  他的反應始終是她最大的獎賞,淩琥珀像發現寶藏一般,接著她稍稍用力地吸吮和舔弄頂端的形狀,一手握住灼熱柱身,一手探向軟囊,淩雲弓起身子,隨著喉結上下滾動,豔紅的嘴終於無法壓抑地逸出一聲呻吟,肌肉緊繃的身子也忍不住顫抖地迎合她的挑逗。

  淩琥珀的眼染上了情慾的深沉,更加努力地試著玩弄嘴裡的男性,還不忘試探地挑逗他的大腿根部與軟囊,拜他昨天的親身示範,一張嘴能玩的花樣,她全都在他的男性上玩過。

  「夠了……快起來……」他嗓音戰抖,沒心盒眼梢的紅痕浮現,連泛紅的眼都浮現水光,淩琥珀注意到他胸前的乳尖變得硬挺而且紅豔,讓她忍不住咽著幾乎往他男性根部流淌的唾沫。

  「別……」淩雲抽著氣,刺激感狂刷向腦門,再也壓抑不住,淩琥珀感覺到嘴裡男性的顫動,一時覺得趴得腰和腿有點酸,起身的同時,白濁的男性射在她下巴和胸前。

  淩琥珀都還記得,昨晚上這些玩意兒都是往她身體裡射的,她知道這會兒的淩雲似乎特別舒服,也特別茫然,有些得意地看著還被綁在床頭的男人,傾身向前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

  她不知道,那簡直能殺死他,一個吻把他的心臟狠狠地捏緊了。

  身上沾滿了他的陽精,她依舊像初春的花蕾般袒裎而大無畏地坐在他腿上,那一幕讓他幾乎要再繳械一次。

  漫長禁慾的歲月,對一個正值盛年的男人來說,這些年來所壓抑的若是爆發而出,區區幾次的發洩還不足以紆解。

  他不得不死命控制著體內貪婪的獸。

  淩琥珀看著他再次昂揚的男性,自個兒也被他動情卻壓抑的模樣搔得有些心癢了,當下也不扭捏地爬到他腰下,握住腫脹的男性,對準了早已為了他而濕熱的小穴,有些嬌蠻地坐了下去。

  她終究高估了自己的能耐,被撐到了極限的飽脹感讓她身子不住地顫抖,但另一方面深到極致的插入也讓她肌膚泛起歡愉的紅,立刻地便扭動腰肢,像威逼他臣服的女戰神,野蠻地駕馭著他。

  淩雲迷醉在她身上那屬於成熟女性才有的果敢,和出身山林、無視這人間由男性宰治的一切虛偽禮教、誠實而直率的野蠻,放任自己用身體取悅她,隨她高興地留下宣誓的勝利印記。

  這是個對她來說頗為消耗的體位,至少天還沒全亮,她就趴在他身上喘息不止。淩雲幫她調整了一個舒服自在的姿勢,任她懶洋洋地趴臥在他身上,而他就像溫柔纏繞並且包圍她的蛇,密密地與她在黎明前溫存。

  自從他有了大蛇的法力,落月軒已經不需要有人伺候他晨起的梳洗,淩雲給自己和淩琥珀甩了個術法,便讓兩人身上乾淨如初。

  術法誠然好用,但沒有沐浴過後的清爽感,所以除非必要,他並不依賴。

  他沒打算晏起,可淩琥珀卻賴著床,住他懷裡怎麽樣郎睜開眼,他只好將她變成了小奶虎。

  鼻尖貼著她毛茸茸的頭頂,輕輕地吻了吻,用一種醉人的嗓音輕輕喊道:「瀟灑、帥氣、深情、霸道的山神大人,別賴床啊。」

  「……」霸道山神大人虎軀一震,醒了。

  故意把她變成小奶虎,還喊她瀟灑、帥氣、深情、霸道的山神大人,他是不是在笑她啊?

  她的霸氣靠的不是體型,是氣勢!虎小霸氣狂的氣勢!

  「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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