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都市言情] 洪穎 -【撞見真命總裁(撞見愛情之三)】《全文完》

撞見真命總裁【撞見愛情3】作者:洪穎

她的老闆人真的好好喔,
竟然能忍受她這個不盡責的員工!
她呀氙嘛,薚婌為了她流浪全世界的大計畫,
工作嘛揭搥,摝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大概有大半年都只能放在一邊寲鵬,遹蔜
而她親愛的老闆,
不但給她高額的工資颬轋,劊路
還提供她住的地方,
這麼好的男人當然不能放過誺刲,銂膿
更何況她還愛了他二十年……
人家都說酒後會亂性,
那她可不可以就假裝酒後亂一下性鋦疾,垂呡
然後就將他給……

話說初夜……   

  那天,工作室拿到一家知名連鎖餐廳的桌椅設計訂單,至少可以為工作室賺進上百萬利潤。

  那天,老闆的心情特別愉快,工作室十二個員工加老闆,總共十三人。老闆為了慶祝拿到大單,請所有人大吃一頓,還到KTV續攤。

  老闆點了好多酒,他們一行十三個人,全喝了酒,大家都喝到眼目昏花……

  最後大家各自搭出租車回家,她當然也跟著老闆回了家。

  從她成了工作室的員工那天起,她就住在老闆家了。

  老闆家是三層樓高的房子,老闆讓她住三樓,整個樓層全讓她使用。

  那天,她喝得好愉快,下了出租車,她站不穩,得靠老闆扶她才進得了門。老闆當時取笑她酒量不好,她只覺得老闆好溫暖……

  「老闆,你可不可以跟我做愛?」也許是喝了酒的關係,她忽然好想、好想擁野L的溫暖。

  「好啊……」

  關上大門,老闆立刻吻了她……

  老闆的吻好有力,就跟她時常幻想的一樣……

  他吻她的唇,吻她的耳朵,用他溫暖的氣息輕撫她的耳窩……之後,他伸出舌頭,邊舔著她的頸子,邊低聲說:

  「白瑞綺,我們先說好,明天不可以後悔,或者說我酒後亂性,要我負責之類的話。妳要記住,是妳要求我跟妳做愛的,記住沒?」

  她只記得她的身體好熱,滿腦子都是老闆的溫暖……

  「我……記住了……」

  「記住就好。」

  老闆只用了一下子時間,就脫光她的衣服,將她推倒在冰冷的門前地板上,他吻遍了她的身體。

  雖然她喝得有些醉了,可她還是記得好清楚,老闆用溫柔的手撫摸著她,用溫暖的唇不住的親吻著她……她覺得空虛,忍不住哀求他佔有她。

  「老闆……我想要你……你不想要我嗎?」

  她記得老闆那時還笑著,她也記得老闆很快地脫掉身上的衣服,很快地覆上她的身體,進入了她,可是緊接著,老闆罵了她--

  「該死的白瑞綺,妳算哪門子的吉普賽女郎」

  她聽不懂老闆的問題,只覺得身體好疼痛,她以為一切都會很美好,不曉得為什麼會忽然那麼疼痛,痛得她想掙脫……

  「妳不要亂動!」老闆又吼了她。

  她只好動也不動地,期望疼痛趕快過去。

  一會兒過去,老闆抱住她,態度轉為溫柔,親吻著她的臉、她的唇、她的身體,甚至還溫柔地跟她說著:「等一下就好了……」

  她不懂老闆怎麼一會兒發怒罵她,一會兒溫柔哄她。

  「老闆……為什麼那麼痛……」她小聲無措地問,想知道答案。

  剛剛才變得溫柔的老闆,忽然之間又吼了起來:「這是我想問的話!白瑞綺,妳該死的為什麼是處女!」

  白瑞綺完全不懂,為什麼做愛會讓男人一會兒溫柔,一會兒抓狂?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了,後來老闆抱她進了他的房間,躺上他的床,一遍又一遍愛著她……而疼痛,沒再出現了。

  那天,是她進工作室工作滿三個月的日子……

TOP

第一章   

  兩年後。

  陰雨綿密的清晨,陽台棚架滴滴答答跳著雨水聲。比起熱鬧的雨聲,剛響起的鬧鈴反倒像是種陪襯。

  林旭懷掀開覆在裸裎身子上的蠶絲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呵欠,才慢吞吞伸手按下鬧鈴。

  他身邊那個跟他同樣一身光溜溜的女人,全然不受熱鬧雨聲,以及響了至少足足有兩分鐘的鬧鈴干擾,依然睡得死沉。

  關了鬧鈴,他不禁打量起那個不知睡到哪個天堂的女人——

  小麥色的肌膚,跟一般甚少曬到太陽的台北都會女郎,有極大的反差,感覺上整個人充滿了活力……

  林旭懷望著那張已將近一個月沒看見的熟悉面孔,望得出了神,直到她翻動了身子,他才想起他該趕緊梳洗。

  「白瑞綺!起床。」他沒好氣地喊著床上的女人。

  兩年來,他沒有一天不悔恨的。

  每天他都想不清楚,兩年前那個被白瑞綺跟上的早晨,他到底是得了什麼失心瘋,居然答應僱用她!

  「老闆,我可不可以再睡一下子……」剛翻轉身子的她,被老闆一叫,又翻了一次身子。但那雙醒時特別明亮的眼睛,一點也沒張開的意願,一隻手也跟著摸上了林旭懷的大腿。

  「不可以!妳給我起床。現在、馬上、立刻起床!」撥開白瑞綺摸上來的手,林旭懷帶著怒氣撂下話後,離開柔軟的大床。

  每回,在她遠行歸來的第一個早晨,林旭懷總要對她,也對自己發這麼場莫名脾氣,命令她得跟著他早起!

  矛盾的是,他明明一定會找個理由放她一天假的,要她起床實在沒有什麼道理!他知道他該冷靜,但沸騰的情緒就是控制不住。

  若非臥室的地板鋪了層厚厚的長毛地毯,還賴在床上的白瑞綺一定聽得出來,他踩進浴室的腳步有多用力。

  林旭懷走進浴室,料定她絕對不敢繼續躺在床上。

  床上的白瑞綺果然在林旭懷進浴室沒多久,立刻坐了起來。

  她哀怨地想,他一點也不可愛!都不想想昨天晚上,他有多「虐待」她。

  哦……她的骨頭八成要散了。




  「綺姊!妳回台灣啦。」用托盤端了好幾杯熱茶的雯雯,一見到白瑞綺就開心地大喊,恨不得立刻上前給白瑞綺一個擁抱,可惜她端著茶。

  「小雯子早啊,茶是老闆要的?」

  白瑞綺到工作室時已經十點了。

  林旭懷早上趕著出門,因為沒時間等她,所以「乾脆」放她一天假,要她不必到工作室,但她還是來了。

  不過,在沒人催促的情況下,她理所當然地多摸了點時間,直到十點才進工作室。

  「嗯,老闆跟幾個客戶正在會議室談生意。」

  「交給我好了。」白瑞綺接過托盤。

  「綺姊,妳不在的這一個月發生好多事耶!」托盤給了白瑞綺,雯雯也沒走開做自己的事,反而跟著白瑞綺閒聊八卦。

  「妳的咭娜前幾天生了三隻小寶寶喔。還有啊,老闆上上個禮拜六跟人家相親耶!上個星期,工作室接到了一張大訂單,忙死了。

  老闆這兩個禮拜為了新設計圖,幾乎天天熬夜喔,妳等一下看到他,不要別被他的黑眼圈給嚇到。

  還有啊,昨天小寶寶不知道被咭娜叼到哪兒了?我們昨天找了一整個下午,老闆陪我們找得差點抓狂,幸好最後找到了。

  綺姊,妳要有心理準備,老闆這陣子心情不太好喔。沒辦法,人在睡眠不足的時候,EQ一定比較低的啦……」

  「老闆去相親了……」她的腦袋突然亂糟糟的,也不知道在亂些什麼。小雯子扯了老半天的話,她居然只聽進這一件事!

  「對啊,聽說對方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長得很漂亮呢。老闆好像要跟人家合作,才去相親的。

  我們本來還以為老闆只是應付應付,可是相親後,老闆好像也喜歡那位小姐,星期六還跟人家約會,一起吃飯看電影。

  我們都猜老闆的好事近了,因為從沒看過老闆這麼正式跟人家約會的。」

  「吃飯看電影啊--」白瑞綺完全沒發現,自己無聊的重複。

  「很意外吧?老闆不跟女人看電影的。所以我們才覺得,老闆可能真的喜歡上那位小姐了……」

  「喔--」她的努力……她多年的努力,是不是全都白費了?白瑞綺覺得一陣耳鳴。

  「綺姊,妳進去就好,我去忙了。」雯雯幫白瑞綺推了推會議室的門,一路上她自顧說著,這時才好好看了白瑞綺的臉。

  「綺姊,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白瑞綺一張小麥色的臉,現在居然是慘白的,嚇了雯雯一跳。

  「沒啊,我很好。我得趕快端茶進去,等太久老闆又要生氣了……」

  「可是綺姊……」雯雯看她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想將托盤拿過來可是,白瑞綺已經閃過她,走進會議室。

  白瑞綺想不通耳朵裡怎麼嗡嗡聲不停,連手上的托盤都端不穩,搖搖晃晃地,好幾杯熱茶都溢出杯子。

  她剛走進會議室,沒人注意到她。

  白瑞綺眼裡好似看見了幾個人,有男、有女,全低著頭看文件,有兩、三個人在說話,她卻不是能看得很清楚是誰在說話。可是很奇怪的,她倒是能一眼就看到林旭懷。

  他跟人家去吃飯看電影耶……他們是不是牽了手?他們接吻了嗎?是不是上床了呢?

  白瑞綺覺得自己怪怪的,可又不太明白是哪裡怪?也許,她昨晚累壞了。也許是坐長程飛機的緣故,她還在暈機。

  她走到林旭懷旁邊,低頭看著他。他跟其它人一樣低著頭,沒看見她。

  白瑞綺有種感覺,這時她若是忽然在會議室裡憑空消失,一定沒人發現。

  她端了一杯熱茶,要放上林旭懷手邊的桌緣,可是……好奇怪,為什麼桌子會動呢?

  「老闆……」白瑞綺原想說:老闆,請喝茶。可是杯子卻滑到林旭懷身上,溫熱的茶全濺在林旭懷的卡其色襯衫上了。

  林旭懷抬頭看是白瑞綺,氣得大吼:「白瑞綺,妳在搞什麼鬼!」

  「老闆,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瑞綺心一慌,急著放下托盤,想收拾闖下的禍,又沒看準,整個托盤應聲落地,所有杯子碎裂四散,熱茶濺了一地。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老闆,你不要生氣……」白瑞綺不曾如此笨手笨腳,她慌得感覺眼前的景象好似被人劃成一片一片,然後一片一片緩慢溶解。

  「白瑞綺,妳到底在搞什麼鬼!」林旭懷望著一地碎玻璃,火了,吼聲更大。其它人全停下動作,張望這幕混亂。

  她蹲下來,一下子覺得眼前一片昏暗,手只好胡亂摸著地板,撿拾碎片,耳旁有林旭懷彷似在好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吼叫聲。

  林旭懷抬頭瞪著白瑞綺,正打算狠狠訓斥一頓呆在原處的她,沒想到她竟蹲了下去,用手盲目似的摸索撿拾碎片,還喃喃地不斷低聲重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林旭懷被白瑞綺的反常嚇住,有一瞬間失去反應。

  接著,他看見她的手被玻璃碎片劃傷,流出鮮紅血液,光潔明亮的米色地磚上此時已慘不忍睹……

  「白瑞綺!妳到底在發什麼神經?!」林旭懷大吼,用力拉起白瑞綺,這會兒才看見她不尋常的慘白面孔,他呼吸突然緊了起來。

  「老闆……對不起……我頭好暈……」

  「該死的!白瑞綺!不准給我昏倒。」他迅速抱起她,衝出會議室,吼著人:「蔡雯雯,把醫藥箱找出來!蔡雯雯!醫藥箱……」

  「老闆……我看不清楚……」白瑞綺無力的靠著林旭懷的胸膛,低喃著,然後徹底失去意識。




  白瑞綺的腦袋很不清醒,想撐開眼皮,但使不上力。她覺得自己好像作了夢,夢見很久以前的事……

  「老闆,為什麼一定要用保險套呢?」

  「為什麼不用?難道妳想懷孕?」

  「老闆不喜歡小孩嗎?」

  「不到討厭的程度。」

  「老闆不想有自己的小孩嗎?」

  「跟妳的話……不想。」

  「喔……」

  「我們要繼續了嗎?還是妳想繼續討論小孩?」

  「……繼續吧。」

  黑暗中,她聽見老闆摸索盒子的聲音,然後是一聲咒罵--

  「該死的!保險套用完了,我去便利商店買!」

  「老闆,一次沒用應該……沒關係……」

  「我說我不想跟妳有小孩,妳聽不懂啊!」

  「喔……」

  她聽見老闆跳下床,穿上衣褲,拿零錢的聲音,然後出門。她躺在黑暗裡等待著,眼眶有莫名溫熱刺痛。

  白瑞綺很想睜開眼睛,想要那些往事別繼續在她腦子裡吵鬧,可是她的眼睛好似有千斤重,她實在撐不開……

  為什麼好像有溫熱的水液,在她眼皮底下氾濫?她好想張開眼睛,卻又好害怕,怕……怕老闆一開口就告訴她,他要結婚了!

  她那麼努力,幾乎努力了一輩子,滿心企盼她的愛情會開花結果……老闆若真要結婚,她該怎麼找呼吸下一口氧氣的力量?她--不想睜開眼睛、不想面對無法面對的事實。

  「白瑞綺,我知道妳醒了,妳給我張開眼睛!」她昏過去起碼一、二十分鐘了,一發覺她的眼球有些動靜,他立刻命令著,聲音有焦急也有怒氣。

  沙發上,閉著眼睛的白瑞綺,只聽見怒氣。

  「老闆……對不起。」她沒辦法逃躲,只得怯怯地、慢慢地張開了眼,視線卻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

  林旭懷看見她紅著眼睛,口氣還是急,但放緩了。

  「用不著一直說對不起,說一次就夠了。早上不是叫妳別來工作室了?妳昨天幾乎整晚沒睡,幹嘛逞強?

  告訴我,妳哪裡不舒服?怎麼才流幾滴血就昏過去了?手很痛嗎?我趁妳昏過去時,幫妳把碎玻璃挑出來,也幫妳包紮好了。」

  但他沒說,看她流血時,自己有著那種只能呼吸半口氣的感覺;更不想討論,他從她掌心、手指挑出幾片碎玻璃時,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有種比她還疼的感覺。

  白瑞綺歎了口氣,心裡很愧疚,無法回答他的成堆問題。

  「老闆……你的生意談好了嗎?」

  「生意?!」生意?!虧她還曉得提醒他!

  麻煩的女人,又是昏倒、又是流血,他抱著她衝進自己的辦公室,滿心憂慮地處理著她的傷口,早忘了生意!

  林旭懷立刻鬆開手,從地板上跳了起來,說:「妳躺著別亂動,我會盡快回來。」然後急忙離開自己的辦公室。

  去會議室前,林旭懷先找了蔡雯雯。

  「小雯子,沖壺熱熏衣草茶,端去給白瑞綺,她醒了。」

  「喔,好。」

  看林旭懷轉身離開了,蔡雯雯才敢吐吐舌頭。

  她剛剛差點被嚇死!第一次看見老闆那麼氣急敗壞又連名帶姓喊著她找醫藥箱!

  她找了醫藥箱後,送進老闆的辦公室,看見綺姊滿手是血,又被嚇了一大跳,那滴淌在地板上的血,看起來是那麼怵目驚心。

  可是,她根本來不及問什麼,才放下醫藥箱,就被趕出辦公室,到會議室整理綺姊製造的混亂。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早知道會一團亂,那些茶她送就好了咩。




  林旭懷的情緒恢復原有的冷靜,打開會議室的門,走了進去,卻發現會議室裡只剩一個人。

  「安夫人,真的很抱歉,讓妳久等了。」

  安郁婕是年收入上百億的佳藝傢俱公司負責人,四十幾歲的她看起來只有三十出頭的模樣,是位美麗且幹練的成熟女人。

  以往他工作室傢俱設計圖,大多是看訂單大小,再找能配合生產的傢俱工廠製作,工作室的收入以藝術傢俱的設計為主,走的是客制化的精緻路線。

  最近,已經有自有品牌與生產製造廠的佳藝傢俱,想打進上流客層市場,另創一個更高級的傢俱品牌,所以安夫人找上他合作。

  安郁婕開出的條件很誘人,除了利潤五五分外,還會再給他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他只需提供創意,其它的生產製造全交由佳藝的製造廠。

  林旭懷最近忙的,就是跟佳藝傢俱的合作案。

  「沒關係,剛剛我們談得差不多了,合約雙方也都沒其它意見,所以,我要公司的主管們先回去了。我剛才已經在合約上蓋章了,現在就等你了。」

  「請稍等。合約的最後部分,剛才我沒來得及細看,我再看看,如果都沒問題了,我一會兒就簽。」林旭懷立刻坐回原來的位子,拿起合約仔細看了剛剛沒來得及看完的部分。

  「不急,你仔細看。」安郁婕優雅地喝了口茶。是方才進來收拾殘局的小姐又送來的熱茶。

  「沒問題了。」林旭懷看完,立刻簽了名字。

  「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安郁婕收下一份合約。

  「合作愉快。」林旭懷笑應。

  談完了公事,安郁婕笑問:「我聽棻棻說,你們星期六去看電影了?」

  「剛好有不錯的片子,就一起去看了。」

  「你對棻棻的感覺……」

  「棻棻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子,我們應該可以成為不錯的朋友。」

  這回答似乎有點模稜兩可,安郁婕想起他抱著昏倒的小姐衝出去的樣子,不得不暗示性探問:「你對員工似乎很關心……」

  林旭懷是個聰明人,聽到這樣的話,當然知道對方想問的是什麼。當初答應跟安郁婕的女兒梁俐棻「相親」,或多或少是因為雙方正在談合作案的關係。

  但也不是因為約簽了,讓林旭懷決定說真話,而是他向來沒習慣說假話。

  「安夫人,白瑞綺--剛剛昏倒的那位小姐,對我來說不只是個『員工』。

  我答應跟令嬡認識時,事先就聲明過了,目前我還不打算結婚,大家交交朋友可以。跟令嬡見面後,她跟我的想法差不多,我們也很聊得來,所以才一起去看了電影。

  我跟令嬡只是朋友,如果妳覺得被欺騙,這合約,我現在可以無條件取消,沒關係。我不希望我們的合作,一開始彼此就有不好的感覺。」

  「公事是公事,私事歸私事,我分得很清楚。我的問題,純粹是一個母親對子女的關心。我不希望你為了一紙合約,去勉強感情這種事。謝謝你的坦白,我安心多了。」

  「感情這種事勉強不來的,只能看緣分。」

  「所以,你跟白小姐,算是有緣分的人了?」安郁婕微笑,能讓林旭懷有那麼緊張的表情,不容易。

  這陣子談合作案,她大致瞭解林旭懷這個人,他是個外表看來自制力極強,卻打骨子裡浪漫的人。就算她不是經由談合作案瞭解林旭懷,光看他設計出來的藝術傢俱,也不難窺探出他的浪漫性情。

  不過,性情浪漫的他,有股極強的穩定力,否則如他這般才華洋溢,且擁有迷人外表的男人,十個有九個會是遊戲花叢的情場浪子。幸好,林旭懷不是。

  安郁婕的問題,讓林旭懷保持著微笑的臉,斂掉幾分笑意。

  一聲歎息後,他淡淡說:「我們……勉強只能算是有緣無分的人。她是個愛流浪的吉普賽人,不適合安定生活、不適合我。」

TOP

第二章   

  說「凱豐」是一間工作室,也不怎麼恰當,一個現有一百二十幾名職員的「工作室」,不如說它是個頗具規模的公司,比較貼切些。

  凱豐於四年前成立,初成立時確實是間僅有十名成員的私人工作室,扣除老闆林旭懷不算,當時的凱豐僅有九名員工。在林旭懷四年的努力經營下,工作室的業務範圍與從業人員,每年都呈倍數成長。

  初成立的凱豐原以設計藝術傢俱為主,現今的業務範圍已擴展至室內設計。因為業務接得多,工作室的成員自然也增多,光是一般出圖員,就從一名擴增為二十六名。

  在凱豐領有執照的設計師,從當初林旭懷一人,到現在增加為二十名,有專門的傢俱設計師及空間設計師。加上行政人員、業務人員,以及客服人員,凱豐其實該算是個大型設計公司。

  林旭懷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想著剛剛安郁婕的問題--

  他跟白瑞綺……算是有緣分的人嗎?

  雖然他嘴上說白瑞綺不適合他,但跟白瑞綺在一起也有兩年了。

  兩年,不算是太短的時間,至少白瑞綺是他交往最久的女人。不過,他們兩人算是在交往嗎?

  白瑞綺不曾喊他「老闆」以外的稱呼,就連在床上也不曾!他有時還真搞不懂,自己怎麼能忍受一個連在床上都只會喊他「老闆」的女人那麼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白瑞綺有一百七十天以上不知在地球的哪個角落流浪。除開第一年她安安分分,在工作室做了七個月又十一天的行政人員不算,她每回回台灣頂多一個半月,然後就消失個一、兩個月。

  幸虧工作室成立之初,他英明地訂了薪資保密條款,要是其它員工曉得白瑞綺這個一天打漁,二天曬網的打雜「小妹」,居然領一小時兩百五十元的「天價」薪資,不跳起來大罵他這個老闆笨,再舉行個罷工抗議才有鬼!

  他真覺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有義氣的白癡老闆!

  收留一個動不動就要去流浪,不知何時歸來的吉普賽女郎;給她高薪資,還供吃供住,三不五時還要浪費身上的寶貴精子,他不是白癡,是什麼?

  因為面上無光,也因為白瑞綺三天兩頭看不到人,他從不對外「公開」些什麼,以致兩人交往了兩年,身邊沒半個人知曉。若非今天有個小意外,安郁婕恐怕也不會問出那個敏感問題。

  但他實在懷疑,剛剛他的表現……很特別嗎?特別到居然讓安郁婕瞧出了端倪。嗯--不可否認,剛剛他喊蔡雯雯,確實喊得有那麼一點激動。

  走進私人辦公室,他看見白瑞綺坐在沙發上喝著熱茶,一口悶氣又往腦子沖。

  真是Q不通,他到底欠了白瑞綺多少,才這樣甘願讓她自在又隨便地進出自己的生活?

  「妳好點沒?」

  「我沒事了啦。老闆,我不想回去,我想待在公司。」

  「不行。」他一口否決。

  「可是我真的沒事了,小雯子泡了熏衣草茶,我一整壺都喝掉了。」

  「那又怎樣?」他看著茶几那空了的玻璃茶壺,神情冷淡。

  「我能喝掉那麼多熱茶,表示我沒事了啊。」白瑞綺很有精神地說道。

  「我送妳回家,省得妳在這裡礙手凝腳。我很忙,沒時間照顧妳。」

  「老闆……我需要工作。」白瑞綺看他冷漠的表情,語氣轉為畏怯。

  「身上沒錢了?」林旭懷用力瞪了她一眼。

  「不是這樣……老闆,你讓我留在公司好不好?」

  「不讓!我送妳回去,妳給我好好睡一覺,薪水我照付給妳總可以吧?起來,我送妳回去了。」

  「老闆,我不要錢,今天讓我留在公司,我拜託你。」她才不要一個人回去,沒事做,她的腦子會亂想。

  「拜託無效。妳是要自己起來,還是要我過去扛妳?」林旭懷走了兩步,彰顯他的決心。

  白瑞綺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她勉強站起來,卻仍是猶豫不決的模樣。

  她曉得林旭懷現在的表情,意味著她沒有絲毫討價還價的空間。可是她實在不想回去,不想一個人獨處。

  「老闆,我知道你怕我給你惹麻煩,可是我真的沒事了……我不想回去,回去很無聊。」

  「妳真的無聊就照顧一下陽台和大門前的花草啊!妳不在都是我幫妳照顧的,煩死人了!還有,妳說什麼在門口種一盆熏衣草,會招來幸運,又說什麼馬鞭草能召喚回失去的愛情,根本是唬人的吧!

  我早跟妳說沒用了,種了大半年,我也沒幸運多少;更於跟我分手的女人,一個也沒回頭過。我告訴妳,妳還要種的話,就自己想辦法,下次妳再去流浪,別再拜託我幫妳照顧,信不信我把它們全拔光!」

  「你不要拔啦,就算熏衣草沒幫你帶來幸運,它能泡成茶,喝了可以安神;馬鞭草也可以泡茶,喝了能舒緩壓力;還有,洋柑橘喝了可以……」

  「停!妳不用對我念那些草的功效,講再多我都不會記住。對我來說,妳種那堆什麼熏衣草、馬鞭草、洋柑橘、薄荷、菩提子花、檸檬葉……全都是些沒用的東西,那些草真那麼有療效,醫生還靠什麼吃飯?!

  反正妳給我回去,看妳是要睡覺,還是處理掉那些雜草,隨便妳!」

  「老闆,那些花草是為你種的,你平常工作壓力大,多喝一些花草茶,真的會有用的,你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白瑞綺一副受傷的樣子。

  對她的「指控」,林旭懷只是瞪著她,擺沉默。

  隔了許久後,他才開口:「我送妳回去。」

  關於那堆雜草的話題,就這麼被他結束。




  林旭懷把白瑞綺送回家後,便趕回工作室。

  但坐上辦公椅的他,卻定不下心工作,十分鐘不到,他已經揉掉一堆設計稿紙了。

  最後,林旭懷受不了地扔了2B鉛筆,拿起車鑰匙,離開辦公室。

  白瑞綺今天真的怪怪的,她不曾有過昏倒的紀錄。

  唉!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之前送她回去時,她進門前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些憂傷……不行!他得回去看看,才安得下浮躁的心。

  在離開工作室前,他順便把咭娜跟牠的三隻貓咪寶寶全拎上車了。

  他猶豫了好久,才決定載這幾隻貓回去,今天不曉得怎麼回事,他居然會想起以前跟白瑞綺聊過的話……

  「老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想養只純黑的貓咪?可惜我不能。」

  「為什麼不能?」

  「我要四處旅行,怎麼養動物呢?」

  「為什麼想養純黑的貓咪?」

  「我外曾祖母、外祖母、媽媽全都養了純黑的貓咪。媽媽說純黑的貓咪具有靈力喔,但要有強大天啟能力的算命師,才能借用黑貓咪的靈力。雖然我不能成為算命師,還是想養只有靈力的貓咪。」

  「那就養一隻吧。」

  「可是我沒辦法一直……」

  「工作室那麼多人,妳不在就養在工作室,大家幫忙照顧,不會太麻煩。」

  「真的可以嗎?」

  「我說了算。」

  「老闆,你真是個大好人。」

  「我覺得我是個大笨蛋……」

  那時,白瑞綺的表情很開心,一雙眼睛亮得好不尋常,彷彿有什麼天大的好事降臨般。她甚至開心到摟緊了他的脖子、賴在他懷裡,笑得甜滋滋的……

  林旭懷甩甩頭,企圖甩開那些無聊的往事。

  真是麻煩的女人、麻煩的動物!

  他惡瞪了一眼在車後座喵嗚、喵嗚吵翻了的大小貓,大力關上車門。

  工作室到家裡,若是遵守交通規則,大概需要三十分鐘車程。但現在有四隻大小貓在車上,他沒多少悠閒心情遵守規則,一路上紅燈沒闖過,黃燈倒是搶了十數個,時速遠遠超過速限規定,因而只花了十五分鐘,他就到家了。

  抱著裝在貓窩裡的大小貓,走往家門,鑰匙才剛對準鑰匙孔,門居然就被打開了。門裡門外,兩個人都是被嚇了一跳的表情。

  門內的白瑞綺,提了一隻行李袋,像要離開的樣子。

  「妳……妳是什麼意思?」林旭懷首先從驚訝中回神,目不轉睛盯著她的行李袋,惡聲問著。

  「老闆……你……你怎麼回來了?」白瑞綺的聲音顫抖,沒料到他會從工作室回來。

  「妳到底是什麼意思?!」林旭懷很火,看白瑞綺吞吐的模樣,他的脾氣像被人多灌了一加侖的油,瞬間燒翻天,他將抱在懷裡的貓窩塞進白瑞綺手裡。

  「說!」他又吼了一聲,搶過她手上的行李袋,不客氣地拉開拉煉,看見裡頭的東西後,僵硬了兩秒。

  他將拉煉拉上,將行李袋放在地上,什麼話也沒說,越過白瑞綺,進屋。

  對白瑞綺遲遲吐不出來的答案,他已經不想要了。

  他對白瑞綺而言,是什麼都不算吧?昨天才剛回台灣,今天她就能瀟瀟灑灑提著行李,去走她下一個行程,這回……還帶了水晶球。

  她的意思已經那麼明顯,他何必等她開口把話說絕!

  他也許該當回正常男人了,過正常生活,找個不會說走就走的女人!

  臥室那張雙人大床,他決定換掉,反正他一個人睡,單人床夠了。

  抱著貓窩的白瑞綺僵硬了好久。她……從沒看過老闆那麼冰冷的表情,他像是再也不理她了。

  不知怎地,她耳邊又響起小雯子的話--老闆可能好事近了……

  他冷漠的神情,加上小雯子的話,讓白瑞綺雙腳軟弱無力,像被人上了膠黏在地板上,逐漸僵固。

  大貓跟小貓們在貓窩裡不斷喵喵吵著,白瑞綺看著被硬塞入懷中的貓咪們、看看地上那只行李袋,再轉頭望了眼門內,過了許久,她才提起行李,走回屋子。

  她該先開口說嗎?如果他的好事真的近了,她要不要識相點,先離開……

  不,她不走,除非他真說他不要她、要她走開,她才要死心,才要乖乖離開他。在這兒之前,她絕不先開口!即使他表現得那麼不耐,彷彿她的存在礙了他什麼好事……她實在好沒骨氣!

  屋內大廳裡,林旭懷正說著電話。

  白瑞綺放下行李袋,以及大小貓咪們住的窩,隱約聽到老闆講電話的內容--

  「什麼時候能送到……」

  「明天下午兩點可以,我家裡原來的舊床墊,你們能幫忙回收吧……」

  「順便幫我送一組單人床架,原來的是雙人床。麻煩你們連舊床架一起回收,可以吧……」

  「加收處理費沒關係,明天兩點,請你們準時送貨。」掛了電話,林旭懷看都不看白瑞綺一眼,轉頭就要出門。

  立在一邊的白瑞綺忍不住拉了他的手,小聲地問:「老闆……你生我的氣嗎?」

  「別說笑了,白瑞綺!我是妳什麼人,妳是我什麼人,我何必對妳動氣?」

  「老闆,你不要這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妳沒惹我,妳只是讓我『清醒』了。」

  「老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白瑞綺腦子好亂,她想著小雯子的話,想著也許……也許老闆真要跟別的女人結婚了。

  老闆突然的脾氣、莫名其妙的話,她只能往那個方向想……是不是她的存在,妨礙了他?

  白瑞綺忍著想竄出眼眶的淚。如果他真想分手、如果她真妨礙了他的……未來,她絕不要在這種時刻,在他面前掉下淚。

  「白瑞綺,幫幫忙好不好!提著行李一聲不響要離開的人是妳,現在妳居然問我是不是不要妳了?妳的問題不會太奇怪嗎?」

  「我沒有一聲不響啊!我打算先到公司找你的,而且,我回來到現在都還沒看到咭娜跟小寶寶……」

  她拚命想著媽媽告訴過她的話--生命裡好的事、不好的事都有它存在的道理,要學習泰然接受。

  可是,媽媽為什麼從沒告訴過她,心痛的時候,該怎麼辦?

  她的心,從來不曾有過像現在那麼強烈的疼痛。

  老闆說過,要她把這裡當成她的第二個「家」。她不想待在家裡,想那些讓她亂得無法招架的事,所以她才想再離開一陣子。現在,老闆似乎真要把她趕出這個家……像是再也不要她了。

  林旭懷閉了閉雙眼,有種無力感。

  「我在妳心裡的重量,恐怕連隻貓都不如!」

  「老闆,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反正我幫妳把貓咪順便帶回來了,人跟貓妳都見了,這樣應該可以了吧?妳要走可以走了。

  對了,如果妳不把咭娜跟牠的寶寶帶走,我會幫牠們找新的主人。至於妳種的花草,妳沒辦法處理的話,我也會把它們送人。」

  「老闆……你為什麼突然這樣?」

  「為什麼一答案很簡單,就是我醒了。醒了!妳懂不懂?意思是我不會再繼續當個笨蛋,不會再隨便妳高興來就來、高興走就走了!」林旭懷幾乎要大吼了。

  他不明白,她怎能擺出一副無辜受害的樣子?!她怎能用這麼委屈的眼神看著他、拉著他的手?要離開的人是她啊!

  「老闆,這到底是不是分手的意思?」她在做最後的確認,懷抱著最微弱的期望,想聽他說不是、想聽他說他只是生氣。

  「『分手』可以用在我跟妳身上嗎?情人才會說分手,我跟妳不算情人吧?光是聽妳喊我,就知道我們不是情人。

  我覺得我比較像是旅館老闆,妳高興就來我這裡住上半個月、一個月,從我這兒賺夠了旅費,妳說走就走。我們這種關係,能算是情人嗎?

  我不想再繼續這種關係了,我想結束。」最後一句,林旭懷說得冷漠。

  「……我懂了。」白瑞綺低下了頭,心沉了。

  她連老闆的情人都不是,她只是一個客人、一個僱員。他說了,他想結束。她已經清楚聽見了,就該死心。

  白瑞綺深呼吸了好幾口氣,再抬頭,凝聚了所有的力氣,才給出一個淺笑,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輕快說:

  「老闆,既然你不需要我了,我會離開。你放心,我不會糾纏你。咭娜跟寶寶我會帶走,我想把牠們帶回雲林爸爸家。那些花草,我可能沒辦法帶走,如果你真的不相信它們對你身體有幫助,就送人吧!

  老闆,在離開之前,我最後有個要求,拜託你一定要答應我,好不好?」

  他是真的不要她了,所以她想為自己找個「可以繼續呼吸」的理由。這麼多年的盼望,走到這裡終於揭曉了答案--他不要她、不……愛她!

  她要賭最後一次,賭這段即將無疾而終的愛戀,有個延續,如果眾天神能聽見她的祈求……就成全她吧!

  「答應妳什麼?」

  「今天我們……」

  愛情結晶

  「爸,我放棄了。」

  「他不喜歡妳?」

  「我沒有辦法讓他愛上我。」

  「開玩笑!追妳的男人排排站的話,都可以繞地球三圈了。」

  「老爸,你不要誇張了。地球沒那麼多男人好嗎?」

  「妳……真要放棄?努力了那麼多年,妳不後悔?」

  「不後悔了。雖然最俊還是失去他,但起碼我得到了一個孩子。」

  「孩子?妳懷孕了?未婚懷孕?!」

  「爸不喜歡嗎?可是你跟媽還不是……」

  「那不一樣好嗎?」

  「我不管一不一樣,反正你別想叫我謀殺我的孩子……」

  「誰說我要謀殺我的孫子了?!」

  「那就好。還有,不准你去找他負責!你要是笨到這種地步,我就逃家。」

  「幾個月了?」

  「不到半個月。」

  「半個月不到怎麼驗得出來?妳確定妳有了?」

  「確定。這是我的直覺!」

TOP

第三章   

  又三年。

  宴會辦得好不熱鬧,林旭懷的「父親」六十五壽宴,參加的賓客至少百人。以「何家」在商場的地位,這樣的參加人數,算是經過一番過濾了,沒太大交情的,收不到請帖。

  林旭懷向來不太參加這類宴會,但礙於是自己甚少開口叫聲「爸」的父親的壽宴,他不來就不夠意思了。雖然這宴會多他一個少他一個,是無所謂的,他還是禮貌性地出席了。

  整個何家,就他一個不姓何,雖說他身體裡有一半流的是何仲亮的血,但他總覺得自己跟何家是掛不上關係的,他不過是何仲亮不小心在外頭遺落的種子。若不是看在所有何家人對他都好的份上,他才不勉強自己參加這宴會。

  「林啊,什麼時候帶個女人回來讓爸瞧瞧?」剛切完蛋糕的何仲亮,親自端來一塊大蛋糕給林旭懷。這是他另外兩個兒女都沒有的榮幸。

  「我今天帶來的難道不是女人?你別告訴我你沒看到她,我們剛到的時候,一起去跟你請過安的。」林旭懷拿了蛋糕,用叉子切下一塊,吃了。

  「那個不是我想看的女人。」那個袒胸露背,正對其他男人笑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才沒興趣看。

  「可不可以請大人明示,你想看哪類女人?我會留意看看,看到的話,一定把她帶回來讓你瞧瞧。」他斜倚在牆上,皮皮地說著。

  「你想氣死我啊!」

  「並不想。」他三五口解決了蛋糕,「不要因為旭尉、旭薇婚頭了,就把腦筋動到我身上,你的兩兒一女中,已經有一兒一女結婚,該知足了吧?到目前為止,我還沒婚頭的打算。」

  「好、好……我不逼你。既然你想單身,那可不可以回來住?我好無聊喔!你搬出去五年了,不想搬回來嗎?」

  「無聊?一個孫子還不夠虐待你啊?我知道了,等會兒我去跟旭尉說,要他跟棻棻再接再厲,多生幾個蘿蔔頭陪你。」

  「你……我都不曉得怎麼說你了。」何仲亮歎氣。也許五年前,他就不該答應讓他搬出去的。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直在家裡住得好好的林,五年前的某天回來,突然就說他買了房子,要搬出去住。

  當時,他以為他可能是交了女朋友,不想待在家,誰知道,搬出去五年了,女朋友勒?哼!連個影兒也沒。早知如此,就不給他搬出去了。

  以前在家,都覺得這孩子跟這個家有隔閡了,現在他表現得更像是跟這個家無關似的。唉!何仲亮憂心地想著,他對這個兒子的虧欠,能彌補得了嗎?

  「那就別說了。」林旭懷毫不客氣將空的蛋糕碟子,還給了何仲亮,說:「剛剛旭尉、旭薇告訴我,他們必須提早離開,我也想提早離開。」

  「不行!你是唯一沒家累的,你留下來陪我!」

  「你忘了我今天帶了女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何況我花了不只千金,才讓Sandy答應陪我一個晚上,我可不想浪費辛辛苦苦賺來的錢。」

  「不行!我開支票給你好了,就算補償你的損失,你留下來!你們都走了,我一個人對著這一屋子人,不無聊到死才怪。」何仲亮拉住林旭懷的手,死也不放的樣子。

  何仲亮隱約覺得,這三年來兒子變了很多,卻不曉得是什麼原因讓他改變了。他實在不喜歡現在這個遊戲人間的兒子,以前的他絕不會花錢買女人!

  林旭懷猶豫地皺了皺眉頭,看一眼遠處的Sandy,她是當紅的廣告明星,拍過的廣告片不下二十部,以一個二十出頭、出道不滿兩年的模特兒,她的成績是極突出亮眼的。

  「……支票不用開了,我留下來。」

  瞧她甜美的招牌笑容、彷彿吹彈可破的嫩白肌膚,她確實值得男人花上百萬價碼,只不過……他突然失去了興趣。

  雖然他不說,但在他心裡,父親比起一刻春宵要來得重要,且值錢多了,而且在他父親這麼緊的拉扯下,他根本走不開。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來來來,今天跟你介紹一位世伯,說不定他對你的事業有幫助喔。那位白伯伯老家在雲林,做的是木材進出口生意,你們做傢俱最需要木材的,對吧?兒子啊,你留下陪老爸,老爸一定不會讓你吃虧的!」

  林旭懷受不了地翻動眼皮,被動地任由老人家拉著,去見那位世伯。

  他留下來陪他,又不是為了不讓自己吃虧!

  這老頭子腦袋到底裝什麼?當真看不出來,他留下來的原因是為了聊表孝意嗎?




  這已經是第十一杯琴酒了,林旭懷仍是一口飲盡,將空的杯子排在吧檯上,感覺好不熱鬧。

  他打算這個晚上,至少在這間酒吧的吧檯上排上十二個酒杯。

  為什麼一定要十二個呢?

  「12」這個數字,對他來說有某種特別意義,某種他在清醒時不願意承認的特殊意義。所以現在的林旭懷,不是非常清醒。

  他記得遇見白瑞綺那天,是一月二號。

  幸虧,他們不是在十二月三十一號認識的,要不他就得喝上一千兩百三十一杯了……他望著那整齊排成一列的空酒杯,訕笑!

  那個世伯,跟白瑞綺有同樣的姓。

  是移情作用嗎?他怎麼覺得,那位世伯笑起來眼角彎曲的弧度,跟白瑞綺好像呢?

  白瑞綺離開他,有三年了吧?

  忘記一個人,三年的時間應該夠了。可是他怎麼老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她呢?

  他忘不掉白瑞綺用開朗的聲音在他耳邊說--

  「老闆,你真是個好人……」

  他真的是個好人嗎?

  一個好人會答應女人用那種方式分手嗎?

  他根本不是個好人,他是個爛男人!

  不曉得白瑞綺過得好不好?不曉得現在的她,在哪個國家旅行?不曉得她身上的錢夠不夠用?三年來,他不時會想這些問題……

  她走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的某個部分,好像也跟著她離開了。

  三年前那個晚上,他究竟發了什麼瘋呢?居然真狠得下心。

  不過白瑞綺也挺灑脫的,說走就走,說不糾纏他,就真的再不聯絡。

  三年了,沒給過他一通電話!

  他的電話號碼,不管是工作室、住處、手機的號碼全沒更換過!他也還是住在原來的地方,就連陽台上、大門前那些花草,全都好端端的活在它們該在的地方。

  偶爾,他會讓迷迭香的氣息吸引,在陽台一流連就是一整個晚上。

  陽台的棚架,是他跟白瑞綺兩個人一塊兒DIY的。

  白瑞綺說,有了棚架,下雨的時候,雨水就能在棚架上跳舞,「家」就會變得很熱鬧……

  罷了!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喝掉了第十二杯酒,他搖搖晃晃地起身買單,都怪今天晚上那位白伯伯,要不他很久沒想起白瑞綺了,至少有四天沒想起她了!

  而且,他很久沒像這樣連喝十二杯酒了,起碼也三個多月了。

  等會兒坐車回去後,他想……把陽台、大門前的那堆花草,全部拔光!

  嗯!他決定了,今天晚上他一定要--拔、光、它、們!

  該死的!他幹嘛放Sandy回去呢……雖然喝成這樣,也難辦得成什麼「好事」,但至少有個女人可以抱。

  他想念……好想念白瑞綺的柔軟身子。




  暮秋十一月的傍晚,風清清涼涼的,偌大的花園裡,有個木製棚架,棚架上覆著濃密的攀籐類植物,柵架底下是一套大理石製桌椅,坐著一對母子。

  女人坐在大理石椅上耐心地舀著水果泥,餵著不久前滿兩歲的兒子。小男孩坐在不規則狀的大理石桌上,不吵不鬧,一邊拆解手裡的模型玩具,一邊乖乖吃著女人喂來的果泥。

  小男孩每吃一口,女人就露出一朵美麗的笑花,孩子也露著天使般的笑容,一大一小,安安靜靜的。

  空氣裡,有淡淡的草香,園子裡的開花植物幾乎謝盡,暮秋是植物最蕭索的季節,整座千坪大花園裡,只有四季觀葉植物,還能熱鬧招搖著。

  滿園子的綠、一大一小的母子,恬靜的氛圍,幾乎是人間最美的活動畫,可惜突然闖進一道不識趣的男人嗓音,破壞了甜美的氣氛。

  「我去妳何伯伯家,看到人了。」

  這話,讓女人瞬問僵硬了,石桌上玩要的孩子,看見說話的人,扔下玩具,伸手討擁抱,小嘴咿咿呀呀地說:

  「公,抱抱。」

  「好好,外公抱。崴崴乖不乖?」

  「乖--」孩子撒嬌的語音,拖得甜甜長長。

  石椅上僵硬掉的人,動了動,無意識翻動了碗裡殘存一口的果泥。這一口,是要浪費了。

  「確定是他嗎?」

  「難不成何家還有第二個林旭懷?」

  「沒……」她起身,將碗擱在石桌上,目光清澄地望向抱著孩子的人,問……

  「爸,你是不是不甘願養自己的孫子?」

  「我哪有!我很甘願啊。」

  「你答應過,讓我過我想過的生活。三年前我就說過,我不想找孩子的爸負責,我也說……」

  「我記得妳說什麼,妳說我要是笨到找他負責,妳就逃家!我記得,我哪裡敢忘記呢?可是女兒啊,妳除了威脅我這個心臟不夠強壯的老爸,能不能做些更有意義的事呢?」

  「譬如什麼?」

  「譬如……」他忽然沉默。老實講,這兩年他女兒比起她剛畢業那幾年四處旅行,活得負責任多了,做的事也已經夠有意義了。

  一時之間,他可真想不出什麼更有意義的事,要叫女兒做的。除了把孩子的爸找來這件事,他真的想不出來。可惜,他沒辦法直接叫女兒做這件事。

  他是真的怕女兒逃了,她一個人逃走也就罷了,問題是她若要走,鐵定是連他的寶貝外孫一塊兒帶走。他才不想冒險!

  於是,他不甘願地講完話--

  「……等爸想到再說。我先說明,我是去參加妳何伯伯的壽宴,不是特別去找他負什麼責的。你們母子倆,有爸爸我負責就夠了。我只是隨便跟妳聊聊,告訴妳我在妳何伯伯壽宴上碰巧看到他。他跟小時候的模樣,差挺多的。」

  「爸,你一定有其它的話要告訴我吧,不然你幹嘛跟我提他,如果你只是『碰巧』看到他,你大可連提都不要提的。你到底想說什麼?」

  「哎呀!女兒啊,妳變得好犀利,這樣女人味會越來越少,不太好喔。」

  「爸!請你講重點。」

  「重點啊……哪有什麼重點!只是妳何伯伯特地把他拉到我面前,說什麼他現在公司開得挺大的,他設計的傢俱外銷全世界,不曉得是不是誇大啦!反正,意思就是,他需要木材,我們家做的又是木材進出口貿易,所以……

  「所以,你就很乾脆把我賣了?」她瞇起眼,語氣威脅。

  「我哪有賣妳?我只是--同意跟他談生意而已。」

  「爸!你明知道現在家裡的生意全是我在談!」

  「哎呀!女兒……妳現在這種死樣子,他認不出來的啦。」

  「我哪裡死樣子了?!你說!」

  哪裡死樣子?還要他說嗎?

  向來崇尚自然的她,現在不化妝不出門;從前一頭短髮俏麗,現在長髮飄逸:以前身上只有花草香,現在不用香奈兒十九號不行;以前衣著講究寬鬆舒適,現在衣服非一流名牌不穿,從襯衫、窄裙到套裝全是名牌貨。

  不是他這個做爸爸的供不起,就算她要把整個名牌專櫃買下來,做爸爸的也不會吭一聲,反正女兒就一個,不寶貝她還能寶貝誰。

  問題是他明白,崇尚名牌、愛裝扮,壓根不是她的真個性。

  白應然一直不曉得是什麼原因改變了女兒,直到那天看見林旭懷帶了個八面玲瓏的女星,是女星吧?電視廣告常看見那張漂亮臉蛋。

  總之,那天他才隱約明白,女兒把自己變成「道地」的千金小姐、變成精緻的「溫室蘭花」,八成是下意識在「迎合」某人的喜好。

  這樣沒有自我地愛一個人,她不苦嗎?他這個爸爸,看了都覺得苦。

  「沒啦沒啦,爸說錯話了。我看他現在春風滿面,八成記不得妳的樣子了。那天他帶了一個很漂亮的明星出席壽宴。

  根據妳何伯伯的說法,這幾年他交的女朋友不計其數,一個比一個漂亮……

  哎呀!我在說什麼啊?我意思是,之前妳用那種不修邊幅的自然模樣跟他交往,經過三年,妳現在這精緻美麗的『死樣子』,他認不出來啦。」

  「你說精緻美麗是死樣子?」

  「不然是活的嗎?所有人工刻意鑿著出來的美麗,都是死的。在爸爸眼裡,只有自然、發自內心的美,才是活的。像妳媽媽、像妳三年前的那種美,才是活生生的美。

  我抱崴崴進屋了,妳考慮一下,如果不想跟他談生意,這次爸爸來談。」

  「爸……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嗎?」

  「我不喜歡,但不要緊。問題是妳喜歡嗎?」

  「我……也不喜歡,可是--」

  「可是,妳覺得他會喜歡?妳不是不想挽回他?他喜不喜歡,很重要嗎?」

  「……」

  她沉默了好久,久到白應然想把孫子抱進屋子了,她才又開口:

  「爸,他……結婚了嗎?」

  「沒有。他要是結婚了,跟那個漂亮的女明星公開亮相,他老婆饒得了他啊?就算他老婆饒得了他,妳何伯伯恐怕也饒不了他。再說,我也沒那麼笨,要是他結婚了,我才不會答應跟他『談生意』勒。」

  「唉……」她輕輕歎了氣,繼而喃喃低語:「……我以為他結婚了。」

  白瑞綺恍恍惚惚地,只聽見父親說的「沒有」,其它的下文,全進不了她的耳。

  「綺綺--」白應然原想再說什麼,但也不是沒看見女兒的恍惚,他索性什麼都不多說了。

  反正都做到這種程度了,林旭懷原本只想讓佳藝傢俱的採購部主任出面談生意的。那天可是他「好說歹說」,才讓林旭懷答應來雲林「親自洽談」。總之,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來,隨他們年輕人了。

  「妳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白總,這筆生意就這樣說定了。」

  「好,今天下午我會讓人把合約送過去。」她用肩膀抵著電話筒,手翻找著桌上疊成小山的文件,終於抽出她找了好一會兒的合約書。

  她振筆在合約上快速修改,心想等會兒要秘書趕緊再重新打一份。

  「跟妳談生意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哪裡,你誇獎了。」

  「這樣吧,白總,中午用餐時間快到了。我們一起吃個中餐,妳順便把合約帶來,如何?」

  她遲疑,評估兩秒,想起老闆說過的話--「盡量滿足顧客,生意才能做得長久」。

  然後,她輕快說:「這樣也好,人都是要吃飯的,我拒絕就太說不過去了。但是請方總一定要讓我作東,否則我不好意思去的。」

  「不讓妳作東,妳就不來嗎?」

  「方總給了我這麼大一筆生意,理當讓我作東。方總不會連這點面子,都不願賞我吧?」她聲音軟軟地,任誰聽了都只能點頭。

  「白總都說成這樣了,我拒絕就太說不過去了。」他模仿她剛才的語氣,淺笑一陣,「下回記得賞我光,讓我請妳就是。中午我讓司機去接妳,餐廳我訂好了。」

  「好。請司機十二點十分過來,可以嗎?合約還得修改,需要一些時間。」

  「沒問題,二十分鐘而已。我等。等會兒見。」

  「等會兒見。」

  招來秘書交代合約修改細項。她曉得最慢十分鐘,新合約就會送進來了。她的秘書,效率極佳,電子檔案叫出來,冗長滿滿五頁的合約,她的秘書只要十分鐘修改時間。而她,可以在十分鐘裡,喘口氣。

  白瑞綺坐在旋轉辦公椅上旋轉著,轉了十多圈,感覺頭昏昏地。但無妨,她喜歡這種短暫昏眩的感覺,就像……像讓林旭懷緊緊擁抱的感覺。

  林旭懷的懷抱緊實,常讓她有透不上完整一口氣的感覺,缺氧的人總會產生昏眩。所以在林旭懷的擁抱裡,她總是昏昏地,她喜歡那種昏昏的感覺,像是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每回想他的時候,她就會坐在旋轉椅子上,讓自己旋轉個十來圈,讓自己暈眩、讓自己產生彷彿又被他緊抱的錯覺……

  下回記得賞我光……餐廳我訂好了……

  方皓郢約她,不是第一次了。方皓郢必然是料準她這回鐵定不會拒絕,才先訂了餐廳。

  答應了今天這頓中餐,是不是該把話說清了?

  其實他事業有成、溫文有禮,可惜她的心,不再屬於自己,否則方皓郢是個很好的對象。

  桌上的水晶球紫得透亮,不曉得是什麼原因,自從三年前離開林旭懷之後,水晶球再也沒出現過他的臉,也許是他們真的沒有緣分了。

  白瑞綺歎氣,出神地想著,如果她能像她父母那般幸運,那該有多好……

  愛怎會如此難以捉摸?

  她愛了他二十個年頭,整整二十年啊!變成他想要的模樣,卻還是得不到他!要不要再試一次呢?

  人長大了,夢想會改變。林旭懷不會一直是二十年前的林旭懷,林旭懷不會一直嚮往自由、渴望浪跡天涯……也許一開始,她就選錯了方式出場。

  要再試一次嗎?畢竟,他沒跟三年前認識的那位「千金小姐」在一起。

  她……還算有機會吧?

  秘書將新合約送進來了,提醒她已經十二點。

  白瑞綺收拾了一下,起身走進私人盥洗室補妝。

  他真會認不出她?望著鏡子裡,連她都覺陌生的面孔……心裡忽然間有了再確定不過的答案--

  那筆生意,她談定了。

  她霎時有些期待,再見面,林旭懷會是什麼反應?

  鍾情

  「哥哥,你長大後想跟什麼女生結婚呢?」

  「結婚?妳幾歲?問這種問題?」

  少年低頭看那個甚至不到自己胸膛的洋娃娃,她皮膚白哲,頭髮自然微卷,眼瞳大且亮,穿著粉紅色蕾絲洋裝,頭上夾了對粉色蕾絲髮飾。

  若是把她擺進櫥窗,要地不移動、不眨眼,看起來就是個洋娃娃,絕對沒人會質疑。

  今天兩人第一次見面,無所謂喜歡或不喜歡她,她父親到家裡拜訪,他則暫時權充「保母」。她跟了他一下午,不哭不鬧,偶爾會問些奇怪的問題。

  「我七歲。哥哥不想回答我的問題嗎?」

  她扯著蕾絲蓬蓬裙,討厭被人穿成這樣,卻沒法有其它選擇。爸爸跟媽媽的喜惡差好多,她還是喜歡媽媽幫她做的裝扮多一些。

  「不是不想,是怕妳聽不懂。妳還小。」

  「哥哥說看看啊,我也許聽得懂。」

  「我不一定要結婚的,長大後我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到哪裡就到哪裡,像吉普賽人那樣浪跡天涯。」

  「哥哥,那我嫁給你好不好?我媽媽……」

  「嫁給我?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媽媽……」

  「妳媽媽不會答應,妳太小了。妳才七歲,我已經十三歲了。而且我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結婚這種事要慎重考慮。」

  「可是哥哥,我可以像吉普賽人那樣,跟你一起去流浪。我媽媽她……」

  「妳媽媽不會答應妳跟著我吃苦的,流浪很辛苦的,不適合妳這個洋娃娃。妳太小了,我不會娶妳。」

  「媽媽說那不叫流浪,那是I種旅行,在地球上旅行,旅行不會辛苦,如果喜歡,就不辛苦。而且我會長天啊,長大就可以嫁給你。」

  她說話的模樣,不太像七歲的孩子,少年開始覺得有些好玩。

  「小妹妹,為什麼才第一次見面,妳就想要嫁給我?」

  「你有好長好長的睫毛,像洋娃娃那樣長,眨眼睛的時候,好可愛。」

  少年先是一愣,繼而大笑,笑得快喘不過氣。

  「哈哈哈……哈哈……」

  然後,他伸手揉了揉那小洋娃娃的頭,好不容易順過氣,才說:

  「妳果然還是個孩子!」

  「我將來會長大,我說過了!」洋娃娃這會兒有些生氣了,嘟著嘴。

  「我知道妳會長大,等妳長大妳就會明白,沒有人會因為對方睫毛長就決定結婚的。結婚需要別的理由。」

  「什麼理由?」

  「像是喜歡啊、愛啊之類的理由。」

  「哥哥,我喜歡你。」

  「哈哈哈……我知道,因為我睫毛長。」少年蹲下身,一把抱起用洋娃娃般的大眼堅定地看著他的小女生。

  他十三歲,但已經有一六八的身高了,抱起一個洋娃娃還不算吃力。

  「小妹妹,哥哥明天就要去英國了,要好幾年才會回來,到時候恐怕妳已經找到更好看的洋娃娃了。」

  「不會,哥哥是最好看的。」

  少年笑笑,這回沒再說話了。

TOP

第四章   

  偶爾,她會想起多年前第一次見面的下午,他十三歲、她七歲。

  她一直沒有機會說完那句話,沒機會告訴他,她媽媽擁有一半吉普賽人血統。

  當時的她沒辦法完整表達自己,除了他長長的睫毛之外、除了那句「哥哥,我喜歡你」之外,她沒能夠告訴他,她在紫色水晶球裡,看過他好幾次了,早在他們第一次見面前,水晶球就多次顯現了他的臉孔。

  她沒有媽媽那麼強的天啟能力,但媽媽說過,她有看見自己命定裡的另一半那種力量。

  只是,所謂的命定,不見得能終生相守。

  媽媽說,天命定下的事仍存在更動的空間,因為天神給了人自由意志,人擁有最終的選擇權。

  所以,她縱使在水晶球裡看見林旭懷不下百次,仍不見得能擁有他。

  因為她有選擇權,林旭懷同樣也有選擇權,他有最終權利選擇……不要她。

  在心徹底死掉之前,她不想放棄。

  又翻閱了一次早擬好的草約,確定一切都OK後,她瞄了眼辦公桌上的小型電子時鐘,決定利用最後十五分鐘,到私人盥洗室補妝。

  她今天的套裝是特意挑老闆最喜歡的水藍色……「老闆」,她已經與這稱呼睽違有三年之久了!

  三年後的今天,她再度站在他面前,用的是截然不同的身份,他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是驚喜?還是驚艷?或者……像爸說的,他說不定認不出現在的她了。

  還有五分多鐘,他會準時到嗎?

  白瑞綺緊張得快無法吸氣,有種幾乎要暈倒的緊迫感壓著她!

  桌上的內線電話響起,她驚得掉了拿在手上用來補妝的粉餅盒,盒子裡的小鏡子應聲碎裂!她顧不得撿拾,疾步出浴間,抓起電話來,順了好幾口氣,才能說出話:

  「什麼事?」

  「佳藝的創意總監到公司了,已經在會議室等您了。」

  「送一壺洋柑橘茶過去。」

  「好。請問總經理要什麼茶?」

  「……馬鞭草茶。」

  「知道了。」

  掛了電話後,白瑞綺忽覺渾身失去力氣,整個人跌進辦公椅,像剛跑完三千公尺那樣軟弱,但一切才剛要開始啊……

  她沒辦法,現在不能回頭了,她也不想回頭了。這是她最後一次嘗試了,她要在老闆面前喝上一壺馬鞭草茶,雖然他一定不記得馬鞭草的意義了。不管如何,她下了決心,她要……

  她的愛情回來!

  抓起桌上的草約,她強迫自己掏出力氣站起來。她的愛情戰爭才正要開始而已,她怎能現在就失去力氣!




  愣了幾回?林旭懷沒法兒去仔細計算了。

  眼前這棟花園加上主建築物,共佔地兩百多坪的透天房子,怎麼看都不像辦公室,而現在居然有人拿這樣精緻美麗的房子當辦公大樓?!

  兩大盆熏衣草在門前迎風搖曳,現在還不到花季,看不見紫色花穗,但他認得那草葉,他住處大門前也有。

  不經意地,他又想起跟白瑞綺在一起那兩年,她老愛嘀咕門前的熏衣草能招來幸運,但一定得是種在家門前的熏衣草,才有招來幸運的力量……

  不只熏衣草,花園通往建築物那條路徑兩旁,種的花草他可以叫出十來種的名稱,原因無他,他的住處也種著同樣植物。

  他幾乎要以為,白瑞綺住在這裡了!

  但,絕對不可能!他認識的白瑞綺,現在不知正在哪個國家隨心所欲地過著她高興的生活!

  踏進屋子,他任由接待小姐領進一間會議室。

  不多久,同一位小姐送進一壺熱茶。

  林旭懷看著那壺洋柑橘茶,神情像是看著什麼毒蛇猛獸般。

  他不禁打量起送茶進來的小姐,她笑意盈盈,目光坦然,不像執行著什麼詭計的模樣。

  然而,打從望見屋子、踏進花園,那一株株、一叢叢熟悉的花草植物,彷彿全在提醒他,這裡似乎正進行著某種他不得而知的詭計,甚至連眼前這壺洋柑橘茶,也成了這場詭詐計謀的線索……

  等會兒要是再送進一壺「六分熱」的茶,他的驚訝也不會更多了:若是能在那扇門後走出白瑞綺這個人,他恐怕都能……坦然接受……

  林旭懷甩甩頭,想甩掉一進屋腦子就打轉著的滿堆胡亂想法,這動作引起接待小姐注意。

  「林先生,不舒服嗎?」

  「沒。」林旭懷語氣很淡,給自己倒了杯茶。

  「請您梢候,總經理馬上就過來。」

  「沒關係,是我早到了。等一會兒,無所謂。」

  「謝謝您體諒。」接待小姐稍微欠身,掬著笑退出會議室。

  不多久,也許不到三分鐘,門讓另一個人推開。

  林旭懷喝了半杯熱茶,忙把杯擱下,沒來得及仔細看人,先起了身。對方伸來手掌,那是屬於女人的小巧掌形……

  他稍微閃神,因為沒料到是個女人,他一直以為對方該是個……男人。

  那天白伯伯是怎麼說的?他努力回想,身子倒是有點僵硬,白伯伯在宴會上好像是說--

  「這生意,我讓我孩子跟你談。我已經老囉,生意全是孩子在打點。」

  是啊,白伯伯說的是「孩子」,不是女兒、不是兒子,是孩子;只是他以為是兒子。

  這次會面,全由雙方助理敲定時間,他自然更不曉得對方是男是女……只知道對方一定……姓白!

  真是廢話般的認定。他自嘲地想。

  禮貌性地,他先伸出了手;禮貌性地,握住對方的手,卻在瞬間握進了一陣莫名熟悉感,他這才對上那雙眼睛--

  然後,他震驚了、僵直了。

  讓他握進掌心的小手,他失常地收得更緊,且遲遲不肯放開。

  「林先生,你好。」她率先發聲,不太確定他的反應,究竟是意味著他認出她了?或者只是覺得她像「某人」?

  他沉寂好些時候,終於由齒縫間迸出話--

  「我該死的很好!白總經理。」那語氣有著氣憤意味。

  白瑞綺想抽出被他握緊了的手,卻掙脫不得。

  「你--」

  「三年不見,妳難道不覺得妳的手該讓我多握幾秒?」

  他--認出她了!只用了一眼,就認出她了!

  她應該覺得開心嗎?

  但為什麼她會如同動物對危機擁有本能的嗅覺那般,迎視著他那雙說不出是冷是熱的眼睛,覺得好像就要發生極大的危險了。

  「我爸說,你一定認不出我現在這個樣子。」幾乎沒運用思考功能,那些話就說出了口。說完,她立即後悔。

  既然他一眼認出了她,此時他必然有滿腹疑問,她幹嘛在這種尷尬時刻提及父親?!

  「妳爸爸?」林旭懷還恍惚著,剛剛想著就算那扇門走出白瑞綺,他都能……

  坦然接受?!真是笑話一則。

  他根本不需要鏡子,就能想像得到自己震驚至無以復加的蠢樣子!哪裡找得來坦然接受?!

  她略濃的香水味、黑亮微卷的長髮、精緻妝點過的五官、剪裁合宜的名牌套裝……這些從不曾在她身上出現過的打扮,現在他看著,覺得礙眼極了。

  這個白瑞綺不再是三年前那個白瑞綺!

  不是那個會賴在他身上,甜膩膩地說:「老闆,你真是個好人!」的白瑞綺!

  不是那個隨便套件棉質衫、寬鬆長裙的白瑞綺!

  不是那個有著小麥膚色,笑得坦率的白瑞綺!

  她不是他認識的白瑞綺、不是那個讓他在兩人分手後,每回藉酒澆愁,都得喝上十二杯酒的吉普賽女郎。

  白瑞綺要張口說些什麼,她的助理卻剛巧將她要的茶送進來。

  林旭懷這回是真的毫不訝異了,看著那壺花茶,他笑得很淡。

  她看起來或許不再像從前的白瑞綺,但仍維持著從前的習慣,不要太熱也不要太冷的茶,就只要六分熱的茶!水的熱度,由壺口冒出的煙看來,大抵是她向來習慣的六分熱。

  只有她,會把茶的熱度劃分成十分,好像吃牛排那樣。

  接待小姐似乎有些好奇,不懂為何從她進門到現在,林先生一直牢牢握著總經理的手不肯放?

  她特意朝總經理那邊看去,想知道是否需要提供什麼幫助,像是請警衛進來什麼的……

  「沒事,妳出去吧。」白瑞綺對助理說,特意笑了笑。

  會議室再度剩下兩人,林旭懷說:「忠心的屬下,看來妳比我會管理公司。」他的語氣明顯有諷刺的酸味。

  「可以放開了嗎?」她望著他們交握的手,微笑著問。

  林旭懷聳聳肩,放開了。

  「我這次來,主要先看看貴公司木料樣品,看過品質,我們再談合作。」

  他沒等白瑞綺反應,先行坐下了,開口談起了生意,彷彿沒發生什麼事、彷彿他們……從沒認識過。

  「老闆……」白瑞綺聽著他冷漠的語氣,有太多感覺滑上心頭,舊時的習慣稱呼,不禁喊出口,然而她卻不甚明白,這一刻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麼。

  林旭懷斜眼看她,有千百個疑惑與強烈不滿。

  他,被人狠狠耍弄了!

  他的心意,建構在謊言之上,他曾為她擔憂過的心意、為她設想的心意,全是愚蠢且不必要的!

  他擔憂什麼呢?她可是白家千金,吃不愁吃、穿不愁穿,他竟還每每愚蠢地在夜裡憂煩,擔心她會不會沒錢花用?會不會餓了?會不會冷了?

  可以的話,他真想抓起眼前這個白瑞綺,狠狠搖她一陣,問問她的腦子是不是壞了?問問她的心是不是壞了?這樣玩他,她覺得很有趣嗎?!

  「我不當妳老闆有三年之久了,這還需要我提醒妳嗎?我沒有太多時間,這筆生意如果要談,就請妳快一點;如果不談,我現在就走人。」

  「你是不是……生我的氣?」她站在一邊,像個手足無措的小女生。

  進這扇門之前,她不斷提醒過自己,要表現得幹練獨立,要讓他見識到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白瑞綺。

  可是,當他認出了她,卻用冷漠如冰的語氣對她說話,她所有的心理建設全在頃刻間崩盤,她沒辦法表現出她想表現的模樣……

  「白瑞綺……我沒記錯妳的名字吧?」

  明明忘不了她的名字,他卻故意這麼問,臉上流露了一絲殘酷。

  「老……沒,你沒記錯。」她差點又要喊他老闆,他的問題教她神色晦暗。他似乎不願將她放在心上,儘管他們曾同床共寢,她對他的意義,僅只是一個沒記錯名字的人!

  「三年前妳要離開時,也問我是不是生妳的氣,現在妳居然還是問我同一個問題?!我的答案跟三年前一樣,妳不是我什麼人,我也不是妳什麼人,我何必對妳動氣?我沒那麼多氣可以浪費!

  請問,妳現在到底想跟我談生意?還是談往事?」

  「……」白瑞綺深呼吸了幾次,終於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幾口想舒緩情緒。

  她不斷告訴自己,只要談下這筆生意,來日要碰面的機會,還多著。她……一定要談下這樁生意!

  「妳以前愛喝熏衣草茶,現在改喝馬鞭草?」他看著透明玻璃壺裡的花單,努力控制著在爆發邊緣的情緒。

  「嗯。我希望我的愛情,可以回來。」

  「妳……居然會愛人?!」林旭懷半瞇著眼,一手握成了拳,壓抑著暴力念頭,心裡氣憤地想著:她的愛情給了誰?

  「……我們談生意吧!林先生剛才說想先看木料樣本,我們現在就去倉庫,貴公司需要的木材種類,我們都有。」

  白瑞綺走至門邊,拉開會議室的玻璃門,做了手勢,說:「請吧。」

  步出會議室的兩個人,各懷不同心思,走往屋外的倉庫。




  走進倉庫,林旭懷拿起一塊紅木,敲了幾響聲。

  品質是上好,如果他們能提供跟手上樣品同等的木料,確實可以考慮合作的事。但前提是,他得拋開個人情緒不談。

  白瑞綺一進倉庫,旋即低聲軟軟絮絮地介紹了起來:

  「……不管是較高級的紫檀木、楠木、柚木,或像山毛樺、樺木這類價格普通的木料,我們都有。我們的木料大多由印尼進來,在印尼我們有自己的林場,所以我們的貨源供應絕對充足,提供的價格也平穩,不會有大波動。

  據我對貴公司的瞭解,貴公司最近急缺的是高級木料,在國際價格變動下,木料價格漲得很快,像柚木這類的高級木材,漲幅近三成。

  這類木料我們大多由泰國進口,雖然沒自家的林場,不過因為我們的存貨充足,可以提供貴公司絕對優惠的價格,價格我擬在草約上了……」

  她的聲音柔和舒緩,對耳朵來說是極大的享受,他相信所有跟她談過生意的人,都會這麼想;然而,他不是。

  他的腦子想的是她從前不這麼說話的,不這麼溫柔,這麼專業、這麼有條理!他真覺得自己要抓狂了,這改變極大的白瑞綺,讓他抓狂!

  「妳什麼時候決定不再流浪了?」他問,看都沒看她一眼。

  他放下手裡的紅木樣板,拿了另一塊香杉,嗅了嗅味道,也是上好品質。

  「呃……」這個像是天外飛來的問題,教她愣了許久。

  「在離開台北之後嗎?」他繼續走走看看,一片一片檢視他需要的木料樣板,樣板的品質讓他很滿意,但白瑞綺這個人,就讓他很不滿了。

  「……對。我爸爸年紀大了,希望我能回來幫他。」

  沉默片刻,他忽然冒出這麼句話--

  「我喝了幾年的馬鞭草,愛情沒回來過。所以我勸妳死心,妳那些吉普賽人的花草療法,根本蠢到了極點。」

  「什麼?」她又愣住。

  他最後拿了塊檀木樣板,輕敲在掌心裡,檀木的香氣在空氣裡撞擊,撞進他的鼻息、撞進他的思緒裡,他不曉得自己還能按捺多久……

  「我看得差不多了,你們的木料品質還不錯。合約,我們晚上談。你們這裡離台中車程大概一個小時左右,我跟妳約晚上七點整,在麗致酒店的西餐廳,我會訂位。」他率先走出倉庫,步入花園,往大門方向移動。

  「可是,單約我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

  「白瑞綺,妳很厲害,可以當作什麼事都沒有。在見我之前,妳有時間給自己心理建設,但是我沒有,我無法像妳這麼厲害。我完全不知道,今天要見面的人是妳。

  妳應該感謝我,能夠心平靜氣看完那些樣板,沒有把妳抓起來毒打一頓。

  我需要時間,如果妳能體諒,我會謝謝妳;如果妳不能體諒,我也無能為力。現在要談合約,我只能給妳一句話--辦不到!現在我沒辦法繼續跟妳和平共處,多相處一分鐘都不行。

  晚上七點,麗致酒店見,妳只要晚到一分鐘,我就走人。這筆生意,談不談得成,我都無所謂。一

  他掉頭就走,離開的步伐跨得好大,白瑞綺只能在後頭望著,他指責似的語氣,讓她提不起勇氣追他,只能任由他離開。

  林旭懷激活車子,上個月中他才買下這輛新車,檸檬黃的新款金龜車,彷彿有香草氣息的顏色,是他買下車子的原因。

  他記得買車那天,台北下了場雨,車商在百貨公司騎樓下展示,那顏色在陰雨的天空下,閃著不搭調的亮。

  他原本只是開車經過,停了一個紅燈,眼角掃到車子,想也沒多想就找了停車位,下車買下這款檸檬黃的車子。

  車子一眼給他的感覺,像夏日午後的原野香氣,有……白瑞綺的味道,所以,他衝動地買了車子。

  他的車庫裡已經有兩輛車子了,一輛休旅車、一輛積架,夠他用了。他自認不是個奢華浪費的人,買下這款車,算是違背了他不奢華的原則。

  車子激活後,林旭懷在車子裡坐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放下手煞車,踩下油門,加了速離開那幢屋子。

  他想起,五年前買下現在居住的屋子,也是為了白瑞綺!

  那天他出了西雅圖咖啡館,她上前攀談,跟他討工作……

  他一直沒能忘記,那個初遇她的上午,她說的新鮮用詞。

  初遇她之後的下午,台北也下了一場大雨,他正巧站進某建商的樣品屋騎樓下躲雨,一個房屋銷售員拿了張廣告單給他,他看了看,想起上午遇見她時,她說沒住的地方……

  他接著走進樣品屋,半個小時後他買下一棟三層樓、可停放三輛車的車庫別墅。一天之內,他從一個「無殼蝸牛」晉陞為「屋主」。

  他甚至為了白瑞綺,搬出住了十多年的何家,雖然他從不認為那是他家。

  他--林旭懷,只是何家不得不接受的意外。

  他,只是何仲亮一夜酒醉,糊塗犯下的錯。

  是他的母親讓自以為是的愛慕沖昏了頭,以為一夜歡愛能讓何仲亮注意到她的存在,進而愛上她!

  是他母親把一切想得太過美好,何仲亮自始至終,只愛他的元配。

  一夜糊塗製造了他,何仲亮唯一能做的是,把他接回何家,撫養成人。

  他總覺得自己是個外來者,儘管身上有一半的血液來自何仲亮,但他總認為自己跟母親是那個幸福家庭的破壞者。

  總之,現在回想起來,為了白瑞綺,他確實做了不少衝動事,也似乎都在下雨的日子。

  三年前白瑞綺離開那天上午,台北也下了場雨,一清早雨珠就在陽台棚架上喧鬧不休,擾醒他的睡夢……

  有時,他會想不太起來那天下午白瑞綺離開的事,但只要花個兩三分鐘,靜下心回想,他就會想起白瑞綺放在手提袋裡的水晶球;他會想起,白瑞綺多麼執意要離開,以及他不得不放手的決定……

  他從來就不是個善於表達自己的人,對感情,他害怕一廂情願的……盲目,怕自己像當年被自以為是的愛慕沖昏頭的母親。

  而今,白瑞綺又出現了,他感覺得到狂濤般捲起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真怕這一回,自己會找不到出口……逃生。

  禮物

  一月二日那天,他包下一間知名的西餐廳。

  「白瑞綺,我們認識滿一週年了,交換一下禮物吧?」他晃著繞在手指上的黑珍珠墜煉。

  「老闆,我不知道你要特別過這個日子,我沒有準備禮物。」

  「沒關係,我允許妳拿妳的水晶球跟我交換這條項鏈。」

  「可是水晶球是我外曾祖母傳下來的,我……」

  「我會替妳好好保管,哪天妳真想離開了,我答應還給妳就是了。我們沒分開之前,我暫時就是那顆水晶球的主人,這樣可以吧?!妳那麼窮困,銀行存款數字沒超過五位,我不要妳花錢買什麼東西跟我交換。」

  「若是我們分開,你真的會把水晶球還我?」

  「……會。白瑞綺,如果哪天,我說的是如果,如果哪t天妳想離開我,卻開不了口,妳只要帶走水晶球,我就知道妳的意思了。我不會攔阻妳,妳聽懂了嗎?」林旭懷的語氣嚴肅得沒有絲毫玩笑意味。

  「懂了。那如果是老闆想要我離開呢?」

  「我會坦白告訴妳。這種事,男人很果決的。」

  「喔。」

  「剛剛的話,妳要記牢。」

  「以後我去旅行可以帶水晶球嗎?」

  「不行。」

  「為什麼?」

  「因為從現在開始我是它的主人,它不可以離開主人身邊。妳只要記住,拿了它就代表妳決定離開我。」

  「為什麼要這樣?」

  「我是在替妳著想,怕妳不好意思說妳想走。」

  「老闆,除非你不要我……」

  「反正妳記住我的話就是了。這項鏈妳到底要不要?」

  「要!」

  「那妳就趕快同意拿水晶球來換。」

  「我同意。」

  「白瑞綺,我有沒有告訴過妳,妳真的很漂亮?」他一隻手托著下顎,笑得很迷人,另一手將珍珠墜煉遞至她面前。

  「……沒有。」她似是羞怯,接過項鏈。

  「那我現在告訴妳,妳真的很漂亮。頃煉自己會戴嗎?還是要我幫妳?」

  「我自己戴……老闆,你會不會覺得很奇怪?」

  「什麼事奇怪?」

  「這家餐廳生意怎麼那麼不好,只有我們兩個客人?我覺得他們的東西挺好吃的啊。」

  「妳管他們生意好不好!我剛剛特地吩咐他們幫妳準備六分熱的熏衣草茶,快吃吧,一會兒茶就來了。」

  「老闆,你真是個好人,送我項鏈又帶我來這麼好的餐廳,雖然他們生意不太好。老闆,謝謝你。」

  「白瑞綺,除了『老闆你真是個好人』、『老闆謝謝你』這些話,妳難道沒新鮮一點的說法嗎?」

  「我……」她張嘴,不知所措。

  「算了、算了。妳趕快吃妳的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

TOP

第五章   

  西餐廳裡,多數同桌的用餐人會低聲交談。柔和的黃色燈光、舒緩人心的鋼琴音樂,穿插人們的說話聲以及餐盤刀叉的碰撞聲,氣氛是溫暖舒服的。

  白瑞綺偶爾會悄悄由眼角掃瞄坐在她對面的男人,他擁有深刻的五官,他俯首切割餐盤食物時,眼瞼上濃密且修長的睫毛,還是一如往常般漂亮。

  可是他實在好沉默,從前菜到主餐,他沒說過一句話,也沒朝她看來一眼。

  就算他怎麼都不願承認,她也曉得他在生氣,曉得他生氣的對象是自己。

  晚上,她沒敢遲到一分一秒。

  事實上,她早到了十分鐘,而他已經等在西餐廳裡了。她來時,他要她點餐,然後他到酒店提供的休息室裡,抽了一根煙。

  西餐廳裡是禁煙的,他只能在可抽煙的公共休息室裡抽煙。

  對林旭懷要抽煙這件事,白瑞綺很驚訝,她記得他沒抽煙的習慣。

  看著桌上那包空了大半的煙盒,她有點坐立難安,像是有人拿尖銳東西不停螫刺她的神經似的,忍耐至主餐送來,吃了兩口,面對不說話的林旭懷,她再也忍耐不住了--

  「這包煙,是今天買的嗎?」她低聲問。

  林旭懷停止所有動作,面無表情看了眼煙盒,放下刀叉,將煙盒收進擱在隔壁椅子上的西裝外套裡,然後終於看一眼白瑞綺,說:

  「是今天買的。」

  她的長髮,真是漂亮,看得出來在出門前,她必定是用梳子努力梳了又梳,那長髮才有這麼蓬鬆黑亮的質感。

  縱使兩人隔著桌子的距離,他仍可以聞到她身上淡淡的19號香水味。

  她穿了一襲水藍色裙裝,今天上午她穿的套裝也是水藍色的。他很喜歡水藍色。

  林旭懷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頭,重新拾起刀叉,取用他的主餐,什麼多餘的話都沒再說了。

  他似乎想跟她保持距離,白瑞綺難過地想,同樣也低頭吃她的東西,又吃了兩口,她放下刀叉,不再動了。

  經過他們桌邊的服務小姐,望著她的餐盤低聲詢問:「請問這還用嗎?」

  「不用了。可不可以麻煩妳幫我打包?」她盤子裡的食物,有大半沒吃。

  「好的。」服務小姐甜笑,收走了她的餐盤。

  這時,林旭懷也用完了他的餐點,他喝了口水,說:

  「沒想到妳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喜歡浪費食物。不過以前有我幫妳『收拾殘局』請問妳今天東西打包回去,想給誰吃?」

  「我……晚點會吃。」

  今晚第一回,他毫不閃躲地直視她那雙大眼睛久久、久久,沉默半晌,說:

  「我訂了酒店樓上的客房,今天晚上如果妳答應我不回去,我可以答應幫妳解決妳吃不完的食物,跟以前一樣。我要再去抽根煙,妳考慮看看。」

  「啊?」

  白瑞綺愣住,不確定他的話,直到林旭懷拿起西裝外套,想起身離席,她才跟著有了反應。她伸手越過桌面,拉住他,說:

  「你不要再抽煙了,今天才買的煙,這樣抽太多了。我留下來,可是我得先打個電話回家。」

  她連考慮都沒考慮就答應了,一時間,反倒讓林旭懷無法反應。

  林旭懷細細打量著對面的白瑞綺,想採出一些訊息,想知道她究竟為了什麼輕易答應,也想仔細思索一番,自己忽然開口要她留下的目的……

  他是真的想讓她留下嗎?對面的她,如此美麗,美得讓他幾乎要換不過氣。但這一切,究竟是純粹生理慾望作祟?抑或是他對白瑞綺還別有所圖?他弄不清楚了。

  又經過一段時間的沉默,他才說:「妳打電話吧。」

  「我出門時太匆忙,忘了帶手機出來。我去找公用電話。」

  「不用麻煩,用我的手機就好。」他拿出手機,推至她面前。

  她接過手機,卻面露猶豫,遲遲沒撥打的動作。

  「我家的電話有來電顯示,我爸說不定認得你的手機號碼,我不想……」

  「不想讓他知道妳為了我徹夜不歸?」他揚眉問,一邊拿過自己的手機,按了幾下設定,遞回去給她,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現在可以打了,我已經設定了隱藏手機號碼。」

  「謝謝。」她尷尬地接過手機,撥了電話--

  「爸,我今天不回去了。」

  「很好啊,只要是跟林旭懷在一起,幾天幾夜不回來都沒關係。妳是跟他在一起吧?」

  她父親仍是猜到她跟誰在一起!也是吧,她平時紀錄那麼良好,三年來從沒在外頭過夜!今天第一次跟林旭懷談生意,就徹夜不歸,除了猜她跟林旭懷在一起,她爸爸還能往哪裡想呢?

  「爸!」她萬分尷尬地朝林旭懷看,生怕他聽得見父親在電話裡說的話。接著,她低頭,問得特別小聲:「崴崴,沒吵吧?」

  「他乖得很,放心。不過在沒逮到孩子的爸之前,我勸妳狂歡的時候還是做一下保護措施,免得又蹦個孫子給我,一個沒爸的孩子已經很可憐了,要是兩個孩子都沒爸,就太慘了。」

  「爸!」

  「好啦,我知道妳嫌我囉嗦,我掛電話就是了。妳照顧自己。」

  電話斷線後,她將手機還給林旭懷,服務小姐也剛好將打包好的食物送來。林旭懷皺眉最後瞧了她一瞬,轉頭對小姐說:

  「甜點我們不用了,直接買單。」

  「好的。」服務小姐收了帳單與信用卡,「請稍候。」

  「威威是妳的新寵物嗎?」服務小姐走後,林旭懷狀作不經意般地問著。

  「呃……對。」

  「是貓還是狗?」他繼續追問。

  一會兒,服務小姐送來簽單,他快速簽了名。

  「……都不是。」

  「走吧。」收回信用卡以及簽單收執聯後,林旭懷起身,不忘替白瑞綺提了那份打包的食物。

  「喔。」白瑞綺心跳得好快,跟在他後面,離開西餐廳。

  等待上樓電梯時,林旭懷研究般地看著白瑞綺,接續著追問:

  「妳的新寵物該不會是個『人』吧?」

  「啊……不……不是……」她否認的語氣,實在好薄弱。

  「白瑞綺,妳看起來好像很害怕的樣子。妳在怕什麼呢?怕我搶了妳的新寵物嗎?」他笑得不懷好意。

  電梯來了,兩人進了電梯,沒再說話。

  白瑞綺發現,自己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




  她一直跟在林旭懷後頭,進了房,才反身關上門,再轉過身那一瞬間,整個人被林旭懷壓在門上。

  他動作好快,手上的外套以及食物,全在客房玄關邊的小置物台上了。

  他的手掌覆在她頸間與右臉頰的交界地帶,那掌心感覺依然厚實溫熱,他的臉靠她的左頸窩好近好近,幾乎要貼上她的肌膚,他深呼吸著……

  就在白瑞綺以為他要用唇熨燙她頸問的肌膚時,他卻開口了:

  「妳真的很緊張吧?妳的新寵物,漂亮嗎?在電梯裡,我可以感覺到妳的僵硬……妳覺得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好呢?聊聊妳的新寵物?或是先上床?妳說說話啊,白瑞綺,說說我們先做什麼好……」

  林旭懷頂著門板的左手,滑至她的背,摸索到連身裙裝的拉煉,等不及她的回答,先拉下了拉煉。

  白瑞綺喘不過氣,她沒辦法思考、沒辦法回答。

  連身裙裝很快被褪離了她的身體,林旭懷向後退了兩步,掃視著她僅著內衣褲的身子,純白色的繡花蕾絲內衣,配上白色吊帶蕾絲滾邊絲襪,她健康的小麥膚色看來更潤澤柔亮。

  「妳也期待今天晚上嗎?看起來是套全新內衣,配上蕾絲滾邊絲襪,純潔的顏色卻強烈的性感……告訴我,剛剛用餐時,妳有沒有一絲絲期待我開口邀請妳……妳跟我一樣渴望嗎?」

  林旭懷上前,隔著自己的衣物,貼緊她大半裸裎的玲瓏身軀,兩手在她身上不停地挪移著,重溫睽違了三年之久的觸感……

  她的肌膚,還是一樣細膩暖滑,她的肩膀仍是那麼纖薄脆弱的模樣,讓他總忍不住想圈抱她、忍不住想用自己的身體完全包覆住她。

  他的指尖像蛇一般蜿蜒地搔著她的小腹,聽見她抽氣似的喘息聲,他不禁笑了。

  她還是那麼敏感,那麼容易就顫抖了身體,他的手掌才不過在她身上遊蕩了幾秒呵。

  林旭懷刻意挑弄著她,開始探尋起過往他在她身上發現過的每個敏感點。

  他要她昏昏沉沉地說不上話、他要她因為他的碰觸整個人燃燒起來!

  他們分開了三年啊?!這真是個讓他無法置信的事實!

  他究竟是怎麼忍受過來的?這一刻,感覺著在他觸碰下隱隱顫抖的她,真的好懷疑,一千多個日子他是怎麼走過來的?

  為什麼分隔了三年,他還是記得她身體的曲線、還記得她下腹的敏感點、記得只要指尖輕刮她耳下的纖頸,就能得到她的低吟……

  對她的記憶,總是像昨天才發生過那般清晰!

  他們,真有三年沒見了嗎?

  林旭懷聽見她的換氣聲、聽見她的低吟,輕輕歎息了,指尖滑至她純白色蕾絲底褲,緩緩拉下,他也同時蹲下,將褪下的蕾絲底褲朝後頭扔去。

  他施力分開她的雙腿,舌尖在下一瞬滑入她的身體,毫不意外聽見她似驚慌又似滿足的低歎。

  白瑞綺的手欲拒還迎地埋進他濃密的黑髮,有些抗議地嚶嚀著:「老闆……我不能……」她想說她無法思考、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卻不成言。

  白瑞綺喊出那聲「老闆」,林旭懷聽得有些恍惚,彷彿他們不曾分開過,彷彿她還是那個愛流浪的吉普賽女人、而他還是那個總在定點,盼望著她倦累回來的「老闆」……

  可是一切明明已經完全不同了啊!

  地板上躺的是知名專櫃品牌的連身裝裙,她身上還穿著知名專櫃的繡花內衣,以前從不穿絲襪的她,美麗修長的雙腿此刻套著性感的蕾絲吊帶襪……

  一切是那麼的不同,跟三年前完全不同!

  他的舌尖滑出白瑞綺的身體,手指卻立刻取代舌尖的位置。

  他揚著頭,像打量獵物般仔細地觀察著她因慾望而緊閉的雙眼,她的長髮披洩而下,落在白色胸罩上。

  純白與絕黑相襯,有種無法解釋的矛盾感,像極了現在在林旭懷心裡纏繞的矛盾感覺……他極端渴望她,卻又害怕著那份過於極端的渴望。

  他的舌再次覆上她的敏感,依循著對她鮮明的記憶,他的舌靈巧如蛇,在那前端的蕊心上挑弄,指節則在她身體裡進出,然後他聽見她的低吟轉強,聽見她由低吟轉為哀求,他聽見……她想被滿足的激昂渴望。

  他抽出在她身體裡遊戲的兩指節,再次以舌尖挺入她溫熱的身體,吸吮的力道強了許多,這時他的指尖跟著施力在蕊心上按捻。

  他知道這樣的方式,能將她帶進慾望的終站,只要再多幾秒時間,他就能讓她滿足……

  白瑞綺飛上一團白光裡,在自己都感覺遙遠的激喊下,得到了滿足。

  她有十幾秒的空白,只能靠著門喘息,意識卻回復得很快,比慾望所需的平息時間還短。

  她感覺林旭懷自她身體裡抽離了,那一秒自己也彷彿被掏空,被慾望掏空,也被林旭懷掏空了。

  她沒想到自己會變成這種模樣,而他,衣衫完整,甚至連氣息都不見紊亂,似乎沉溺在慾望裡的人只她一個。

  她有種難堪的尷尬,卻不知所措。

  林旭懷拾起地上的裙裝,起了身,將她拉離門板,由上至下,替她套上了連身衣裙、拉上後頭的拉煉,然後若無其事般,拍了拍她的臉說:

  「我們需要談談。」

  林旭懷轉身往房內走去,順手拿了置物架上的西裝外套,拿出煙盒與打火機,坐上客房沙發。

  看著走來的白瑞綺,彎身想撿拾方才被他往後扔的蕾絲內褲,他出聲阻止:「不必穿了,妳現在穿,說完話我還要費事再脫掉,麻煩。我這樣看,有視覺上的刺激效果。

  妳應該不介意稍微滿足一下我的視覺慾望吧?別忘了,我剛剛很努力滿足了妳。」

  白瑞綺雙頰緋紅,半是因為林旭懷露骨的話、半是因為激情尚未全然褪去的緣故。

  她尷尬地站直了身,任由那蕾絲內褲留在原處,走至沙發旁,她不知該不該坐下?

  坐下,必須貼緊了他,三人座沙發椅,他坐在中心位置,往左往右的空間都不是太大;可是不坐下,又似乎有些奇怪。

  「要我抱妳坐嗎?」林旭懷點了根煙,「我只抽這根煙,希望妳不要介意。」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沒打算再多挪些空給她。

  白瑞綺沒多少選擇,總不能真讓他抱著坐吧!看了看,她只得坐下。

  「我只想跟妳談兩件事。第一件事,我已經不當妳的老闆很久了,所以不管在床上,或者平常對話,我都不希望再聽妳喊我老闆。

  在床上妳大可以喊我旭懷,或其它更親密的稱呼,我都能接受;至於下了床之後,妳想繼續喊名字,或喊我林先生,隨妳。

  第二件事,我要看妳的新寵物威威。明天一早就要看!請妳告訴我,威威的全名是什麼?怎麼寫?威武的威嗎?」

  「老……」她實在很習慣「老闆」這個稱呼用在他身上了,唉!「旭懷……」這是她朝思暮想的名字,沒想到有那麼一天真能喊出口。

  「白珩崴是他的名字,珩是行走的行加玉字偏旁,崴是威武的威上面加山字部。對不起,我--」

  「妳不用說對不起,三年前妳離開那天提出的要求,是我同意的,我同意妳那天不避孕,同意不管後果如何,都不過問,我沒有立場責怪妳。」

  兩人都沉默,林旭懷?抽著煙,神色凝然;白瑞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她只能等著,等他手上的煙抽完、等他再開口。

  他朝桌上的煙灰紅,捻熄了煙。

  「合約拿出來,我看看。」

  白瑞綺依言拿出草約,遞給他。

  合約是她今晚出門的主要目的,此刻卻顯得毫不重要。比起林旭懷一矢中的猜到崴崴身份的震撼,這樁生意談與不談似乎已不是重點。

  她沒想過在這時候,讓他知道他們有個孩子。她不曉得,林旭懷是個反應如此敏銳的男人。才一個稱呼,就讓他想到關連。

  「這份合約,妳有利潤可賺嗎?」

  「我……」

  「妳父親看過這份合約嗎?」

  「看過。」

  「他同意?」

  「他……沒反對。」

  「他曉得我跟崴崴的關係,對嗎?」

  「嗯……」

  「你們希望我怎麼做?」

  「我們沒有希望你--」

  「沒有?如果沒有,妳父親會同意妳擬的這份合約?如果沒有,他何必找上我,還要我親自來雲林一趟?白瑞綺,我們現在把話說明白些,日後好做事。

  這份合約,妳重新擬過,我不想欠人情。如果現在你們希望我負責,我會負責,不要做這些小動作。」

  「你誤會了,我們沒要你負責……」

  那句沒要他負責,著實惹惱了林旭懷,他直截了當結束了話題--

  「上床吧。我們的話已經說夠了,現在該完成剛剛沒完成的事了。」

  林旭懷絲毫沒繼續討論的意願,他拉起白瑞綺,直接抱起她,邁步往大床走,心裡想著--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力掐死她算了!可惜他下不了手。

  她總有辦法惹得他氣恨牙癢!

  有了孩子,她不要他負責,寧可投靠她父親,也不願來找他這個最該負上責任的男人?!

  不讓他負責,連談一樁生意,都甘願賠本不賺。他想不透白瑞綺怪異的腦子裡到底裝了什麼?!

  她父親肯定是看不下去了,才代白瑞綺找上了他吧?

  她不當他是個男人嗎?當他的肩不夠有力,扛不起責任嗎?

  三年前,是他錯得天真。

  當初他想放她離開,卻又隱隱覺得不甘願,所以當她要求一個不避孕的晚上,說他起碼欠她這麼多……雖然他不懂,白瑞綺為何覺得他虧欠她,但最後他答應了她。

  會答應她,是他的……貪心作祟!他以為,若真有了孩子,她會回頭找他,至少會要求他分擔一些責任;若真有了孩子,孩子會成為他們之間最緊密且無法割除的牽絆。

  可是,她不要他,是徹底的不要!

  林旭懷氣壞了,這個夜晚,她以為她有時間入睡嗎?少天真了!

  他會折磨她,直至天亮可以去看「他們的」新寵物為止!




  客廳裡,坐了三個大人及一個兩歲多的小男孩。

  孩子哭翻了天,大人們尷尬對看,其中一個更是氣綠了一張臉,坐在沙發上,瞪視著哄抱孩子的女人。

  什麼血緣天性?什麼無形的親情力量?天大的笑話!

  那孩子才看到他,他連碰都還沒碰到孩子的夾角,只作勢伸手想抱孩子而已,不一秒孩子就嚎啕大哭起來,彷彿他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人!

  他可是他貨真價實的父親,他的生命有百分之五十是他給予的!

  林旭懷真是氣得心口都發疼了,礙於白瑞綺的父親白應然在場,他不便發作,只能瞪著哭鬧的孩子,不甘願地收回手,再乾瞪著白瑞綺好聲好氣抱起兒子逗哄著。

  孩子的哭鬧聲漸弱,林旭懷拍了拍身邊的位子,沒好氣地對抱孩子在客廳裡繞轉著走的白瑞綺說:「妳過來坐這裡,讓他習慣我。」

  白應然打這對年輕人進屋,就佔著單人沙發座,沒動過了。他像看好戲般,眼裡有掩不住的興味,邊抽著他的雪茄,沒說過一句話。

  「伯父,孩子在,別抽雪茄了。」比起對白瑞綺的「頤指氣使」,林旭懷對白應然的語氣和緩多了,但少不了一、兩分指責味。

  「喔,抱歉、抱歉,我從沒在崴崴面前抽過雪茄,我向你保證,今天是例外。綺綺一早打電話回來說你要來看孩子,我有點興奮過頭了。」白應然立刻熄了雪茄,心想,林旭懷是塊當爸爸的好料。

  孩子終於停止了哭鬧,安靜地偎在白瑞綺懷裡,眼睛好奇張望起林旭懷,但還是害怕的樣子。

  「你別介意啊,我們崴崴很少出去,比較怕生,多些時間他會慢慢習慣。」白應然好心地安慰道,他看得出來林旭懷有些受傷。

  「我知道。」林旭懷回道,忍不住伸手摸摸崴崴的頭,不料這舉動讓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孩子,眼眶又紅了起來,像是立刻要放聲大哭。

  他趕忙收回了手,歎氣,再狠狠瞪了一眼白瑞綺。

  「我來,一方面想看我兒子,另一方面也是想知道,你們希望我以後怎麼做?」他不再看白瑞綺,轉而望向白應然。

  「我沒有意見,你們年輕人想怎麼辦就怎麼辦。」白應然趕緊撇清立場。

  開玩笑!女兒那雙火力十足的眼珠子,正盯著他看,他哪敢多說廢話。

  真是不明白,綺綺對他這個爸爸,立場堅定得不像話,對那個林旭懷卻多發一點聲都不敢。人家叫她坐,她不敢站;人家瞪她,她也不反抗……他這個爸爸,真是當得一點尊嚴也沒!

  不過再看看林旭懷,他當爸爸也當得挺沒尊嚴的,兒子被他碰一下就放聲大哭!呵--白應然想到這兒,心裡平衡了許多。

  「伯父不要求我娶白瑞綺嗎?」林旭懷蹙眉。

  「我沒什麼要求。」再次重申立場。

  呿!他是有口難言啊。要求?哪裡沒有?!趕緊把他女兒娶回家吧,是他唯一的要求。

  「白瑞綺,妳不要我娶妳嗎?」林旭懷轉問白瑞綺,帶著氣憤。

  「不要……」

  「很好、非常好,我也不想娶。既然你們對我真的沒要求,我回去會好好想想,我對你們有什麼要求,」

  他毫無預警地離開沙發,彎身抱起白珩崴,這回完全不管兒子即將發作的哭鬧。

  孩子抱在懷裡,林旭懷立刻被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充滿了,像是滿足,又像是感傷。

  崴崴又開始放聲哭泣,林旭懷壓抑著,眼角似乎有些不尋常的泛紅,他捏捏小傢伙的鼻子,說:「我會讓你喜歡我的,兒子。」

  他抱著孩子,由著孩子在他懷裡放聲哭泣,好一會兒過去,才將哭鬧的白珩崴塞回給白瑞綺,他面無表情對她說:

  「明天我會再來看他。」

  按理,他該跟白應然打過招呼再離開,可是他情緒太多、太亂,照顧不來多餘的人情事理。

  說完話,林旭懷便直接走出白家宅子。

TOP

第六章   

  同一間房,他住了兩夜,昨天與白瑞綺,今晚,他自己一個人。

  躺在飯店的大床上,他又抽起了煙。

  上午飯店人員已經整理過房間了,床單更新了。他連壓在床下的被單都懶得拉出來,直接躺在床上。

  昨晚跟白瑞綺歡愛的氣味,在潔淨的客房裡一絲不剩了。

  想著白瑞綺,他嘲弄起自己--一個擁有自由靈魂的女人,很容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欲……可惜,他被挑起了征服欲,卻從沒征服過什麼。

  林旭懷抽著煙,床櫃邊的煙灰缸裡,歪歪斜斜躺了十幾根煙屁股,這兩天,他的煙量實在大。可是,他太煩躁了,煩躁到得有什麼讓他拿在手上,要不,他真會忍不下抓狂的念頭!

  他已經想了一下午,從白瑞綺的家出來,回到飯店,他就不停思索,卻想不透白瑞綺究竟希望他怎麼樣?

  客房門鈴突然響起,他想不通會是誰。

  他開了門,很訝異門外的人竟是讓他頭疼了一下午的白瑞綺。

  白瑞綺的表情不安,有些扭捏侷促地說:「你說明天還要去看崴崴,所以我猜你可能還在台中,住同一家飯店……我剛剛在Lobby問櫃檯,他們說你還住同一間房……我就直接上來了……」

  「有事嗎?」林旭懷聲音冷淡。

  「……我可不可以跟你談談?」

  他沒說話,後退讓她進了房間。

  他都還沒想清楚該跟她談些什麼,她倒是先忍不住找上他了。

  因為白瑞綺不愛煙味,他先走到床櫃邊,捻熄手上抽了一半的煙後,才踱步至大窗前,朝外看著逐漸染上夜色的市景。

  他沒看白瑞綺,只是聽著聲音,猜她大概坐上了沙發,才開口:

  「想談什麼?」

  「我……真的沒有要你負責的意思。」

  上午在家裡,他那句「我也不想娶」,讓她難過了好久。

  她不曉得林旭懷是怎麼想的,上午離開她家時,他的神色那樣冷酷,像是她做了多麼罪無可赦的天大惡事!她真覺得很難過。

  沒想到他們的重逢,會是這麼惡劣的開始!她一點也沒想過拿崴崴逼他負責的念頭。

  她渴望他,像是渴望了一輩子那麼久,像是被地獄的火熬煉過那樣痛苦!

  可是不管對林旭懷的渴望,將她帶到哪種難堪的境地,她都沒想過要利用孩子來拴住他的人!

  她一整天坐立難安,沒辦法忍受他有一絲誤會她的念頭。她已經得不到他了,她不希望她在他心中有負面的印象……

  一整天她都問著自己: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她以為他們可以有個新開始的!

  如果昨天晚上那通電話,她沒問那個問題就好了!沒問,林旭懷就不會聯想到孩子……

  可是她怎麼能想得到,他會那麼機敏!她整個人沉浸在再度見他的喜悅裡,忘了……保持清醒。如果她夠清醒,她不會問的。

  「妳來找我,就為了重複妳上午說過的話?」

  「我……不希望你誤會我。」唉,她該怎麼解釋呢?

  「白瑞綺,我們雖然三年沒見面了,但我頸部以上的器官絕對跟三年前一樣健康,沒任何退化現象。我的耳朵依然聽力一流、我腦袋的記憶能力還是絕佳,妳早上說過的話,我聽見了,也做了響應,現在全記得清清楚楚。妳對我的健康有懷疑嗎?」

  「啊……」他這樣譏諷的言語態度,她實在沒辦法響應。

  「除了懷疑我的健康之外,妳還想跟我談什麼?」

  「你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白瑞綺好亂,千言萬語卡在胸口,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原來妳質疑的是我的態度?妳期望我用哪種態度?卑躬屈膝嗎?

  很抱歉,辦不到!在我看來,我的態度已經好到可以排進金氏世界紀錄裡了。

  知道有女人偷偷生了自己的孩子,還可以這樣心平靜氣講話,妳想想,世界上找得到幾個像我這樣的男人?恐怕沒幾個。

  白瑞綺,妳不覺得妳太貪心了嗎?我沒質疑妳的態度,妳還有臉搶先控訴我態度不好?我沒問妳到底是什麼居心,已經算是對妳仁慈了。

  妳明明是不缺錢的千金大小姐,五年前幹嘛委曲求全來我的小工作室打工?

  既然不要我負責,幹嘛讓妳父親勉強我來談這樁生意?

  既然妳想談生意,幹嘛不好好賺錢,拿著賠本合約要我簽?是施捨我?還是看不起我?

  妳曉不曉得現在的林旭懷跟五年前,只擁有一間十二名員工工作室的林旭懷不一樣了?妳離開這三年,很多事都不一樣了。我不需要妳賠本跟我談生意,妳懂嗎?

  白瑞綺,我對妳有太多問號,當初妳接近我的居心何在?妳離開三年又再回頭找上我的居心何在?妳讓我知道孩子存在,卻又不要我負責的居心,又何在?!這些我都還沒質問妳,妳有什麼立場苛求我的態度?妳說啊?」

  白瑞綺說的「態度」,讓林旭懷悶在心頭燒的火全冒出頭,頃刻間劈里啪啦燒出大聲音,比起先前嘲諷的冷漠態度,現在是激烈得讓人招架不住。

  至少,白瑞綺是完全招架不住了。她僵坐在沙發上,久久發不了聲。

  空氣,一下子悶靜了起來,卻彷彿還飄著一絲絲火藥餘味。

  林旭懷瞪著沙發上的白瑞綺,吼完後,花了好幾秒才能轉過頭,看已經完全浸染在夜色裡的台中市景。

  他……其實沒打算這麼失控的。

  白瑞綺知道,這個晚上他們什麼都談不成了。就算能談,她也不曉得該談什麼了。林旭懷的指控都對,當初她接近他,是別有居心的;跟他談生意,也是別有居心的,但是從頭到尾,她的居心都只有一個--希望他能愛上她。

  至於孩子這件事,她真的是全然沒有不良居心,但他不會相信。

  她站了起來,不知怎麼開口說要離開了。

  林旭懷眼角瞥見她的動作時:心裡已經平靜了許多,語氣也冷靜好多。

  「妳是為了孩子,才不再四處旅行嗎?」

  這個跟現在氣氛八竿子都打不著關係的問題,讓白瑞綺不知如何回答。

  「是不是?」林旭懷挪回視線,盯著白瑞綺,逼問答案。

  「是吧。」

  「妳不後悔嗎?」

  「後悔?後悔什麼?」

  「後悔有孩子。」

  「不後悔。」她答得篤定。

  林旭懷走近她,一雙眼在她臉上搜尋,想找出一絲猶豫,卻發現她清澈的雙眼裡,只有肯定。

  「所以妳是真的想要孩子?」

  「真的。」

  他靜靜看她,表情是深思,片刻才緩緩說:「我為剛剛大聲說話的態度道歉,但不為那些內容道歉。孩子的事、妳的事,我需要時間想一想。妳回去吧,明天一早,我會去找妳跟孩子。

  白瑞綺,雖然我對很多事很生氣,也很困惑,但是……不管怎麼樣,謝謝妳,沒否認我是孩子的爸爸。」




  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從台中開回雲林的,直到車子停在家門口,她才像是從好長的一段夢境裡回神,她吐口氣,有點慶幸自己沒出車禍,整段路她都心不在焉的。

  白瑞綺掏出大門的遙控器,才打算按下開關,黑暗中卻突然出現兩道車光,她朝發光的方向望去,有個高大的身形出了車子,朝她走來。

  男人走至她車窗邊,敲了兩下。白瑞綺認命地歎氣,才按下車窗便聽見:

  「晚安,夜歸的女神。」

  是方皓郢,這兩天他頻頻約她,她一直抽不出時間「好好拒絕」他。

  前些天跟他用餐後,發生了一段小插曲……她實在不該任由事情發展下去,她該好好跟方皓郢說清楚,偏偏……偏偏林旭懷來了!

  「方總,你怎麼來了?」

  「我送朋友來雲林,想順道轉過來看看妳。剛打了電話去妳家,妳父親說妳出去了,不曉得什麼時候回來。我正打算走,就看見妳的車子了。我想我跟妳還是有點緣分的。」

  方皓郢最後那「意有所指」的語氣,讓白瑞綺答不上話。

  「嗯……你要進我家坐坐嗎?」

  「不了。已經很晚了,不方便進去打擾。能看到妳,我就滿足了。如果妳現在能跟我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我會更滿足。」

  她歎氣後,說:「方總,可以的話,我們明天晚上碰個面好嗎?」

  「當然好,明天晚上七點,我過來接妳。」

  「不用麻煩了,你公司在台中,我開車過去找你方便些,我們約個地點。」

  「不行,我堅持過來接妳。」

  「……即使我明天跟你碰面的原因,是為了拒絕你,你還是堅持?」

  「當然!這是男人最起碼該維持的風度。不過,我覺得我們根本還沒開始,妳怎麼就想拒絕了呢?沒關係,明天約會結束前,我都會持續努力,努力讓妳接受我。」方皓郢微笑。

  「方總,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你不瞭解我--」

  「把時間花在妳身上,我覺得很值得。再者,妳並沒有給我機會瞭解。」

  「我……有個兩歲大的兒子。」

  「我曉得,妳父親剛剛跟我說了。他說,想追求妳,得有當現成爸爸的心理準備。

  妳父親是個有趣的人,以前跟他在生意上往來時不覺得,今天晚上才發現他是個風趣的人。」

  「你……」

  「若我說我完全可以接受崴崴,妳還是想拒絕我嗎?」

  「……」

  「我就把妳的沉默當作是猶豫了。妳猶豫就表示妳在掙扎;既然掙扎,就表示妳對我有一點點喜歡吧?

  這樣好了,明天晚上妳把崴崴帶來,我們三個人一起約會,妳可以先觀察我跟崴崴的相處情形,再考慮看看能不能先讓我『留校察看』一陣子?別那麼快決定開除我。」

  方皓郢把她的一時無言以對完全想岔了,她沒說話是因為震驚,沒想到她爸爸會跟方皓郢說崴崴的事,更沒想到方皓郢絲毫沒退縮的意思……

  不否認,她有些感動,可是感動跟感覺是兩回事,她對方皓郢或者其它男人,都沒感覺!沒有她在面對林旭懷時,會有的感覺……那種可以為之生、為之死,可以為他做盡所有事的心動感覺。

  除了林旭懷,她想這個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男人,能讓她產生那種值得她生死相許的感覺了。

  「你誤會了,我沒有--」

  「沒有喜歡我嗎?!別急著解釋,明天晚上我們可以慢慢說。真的很晚了,妳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進屋吧。晚安。」

  「我不會帶崴崴去。」

  「一起出去吃個晚飯,有什麼關係呢?就算妳還是決定拒絕我,讓我認識妳的孩子也沒關係吧?我想認識妳的孩子,他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

  我也該走了,有個朋友難得到台中,我跟他約好了晚上要碰面,再不走就真的太晚了。明天晚上見了,女神。」

  方皓郢像個紳士般地欠了欠身,帶著微笑,走回他的車子。

  白瑞綺無可奈何地關回車窗,按下遙控器,進了屋子。

  這個晚上,真是讓人煩躁,她不用想都知道,今晚,她是睡不著覺了。




  「我說過你不必來沒關係。」門裡的男人說。

  「我也說過,你難得到台中,我不會放過你的!」門外的男人笑得開朗,「幹嘛了?誰欺負你?一臉菜菜色。」

  「進來再說。」

  「進去!」門外男人揚揚眉,一步都不肯上前,「拜託,深更夜半的,兩個男人窩在飯店套房,太曖昧。我想娶老婆,不想上某週刊。你出來,我知道附近有家格調不錯的酒吧,我請客。」

  門裡的男人,聳聳肩,直接走出房門,連皮夾都懶得回房拿。

  「你說你請客的,我不拿皮夾了。」

  「房門鎖卡總該拿吧?」

  「你不說我倒真的忘了。」他轉身回房,沒多久走出來。

  「心情很不好?很久沒看過你擺這種臉色了。我想想啊,上次看到你這種菜菜臉色好像是在三年前,三年前你喝到吐……」

  「你到底在囉嗦什麼?!沒完沒了的煩死人!想喝酒就快點,再囉嗦,你一個人喝去。」

  「是、是、是……喝酒喝酒,喝了酒你自然會說真話,我懂我懂。在你清醒的時候問你話,我是自討沒趣。」

  兩個男人上了車,頓時有默契地互擺無聲。

  十分鐘後,司機將車停在一家會員制的酒吧前,酒吧門前待命的泊車小弟立即趨前拉開後座車門,熱絡招呼著:

  「方先生,好久不見了。」

  「是啊,米迪。這位是我朋友,林。」

  「林先生,您好。」

  林旭懷點點頭,有些倨傲模樣沒說話。

  「別理這個沒禮貌的傢伙,他今天荷爾蒙失調,喝過酒就好了。」他拿了張兩千元大鈔給米迪小費。

  「方先生,這……太多了。」米迪望著那張遞過來的大鈔,不敢收下。

  「收下,別婆婆媽媽的!幫我多買些營養品給安媽媽。」

  「……謝謝你。」安米迪感動地收下小費,先一步替兩個男人拉開酒吧大門,恭敬地彎了個腰。

  「你什麼時候改行當起慈善家了?」進酒吧後,林旭懷語帶譏刺地問著。

  「自從我發現安米迪是個女的,而且身世堪憐之後,我決定每回碰到她都暫時改行當慈善家。」他靠在林旭懷的耳邊,說得神秘兮兮。

  「那個小弟是女的?」林旭懷滿臉不信。

  「對啊。是女的,雖然胸部平得看不出來,但百分百是個女人。」

  「你真是什麼女人都好嗎?」

  「去!我像是那麼不挑的人嗎?喝酒喝酒。」他領先往吧檯走,直接跟酒保要了兩杯馬丁尼。

  兩個男人坐在吧檯前,酒過三杯後,聊開了:

  「林旭懷,你說說,像我們兩個優秀到不行的男人,年過三十了,為什麼還討不到一個像樣的老婆?」

  「你太挑。」

  「那你勒?」

  「我……呵!」林旭懷訕訕笑了一聲,又點了另一杯酒,才對方皓郢說:「我不像你那麼挑,我是……沒人要。」

  「沒人要?!去!鬼話。說真的,我最近看上一個好女人,可惜對方鳥都不鳥我,約了幾百次,她拒絕我幾百次。如果可以,我真想把她娶回家。」

  「你那麼愛對方?愛到想娶她回家?」

  「愛?愛是什麼東西?我才不信什麼愛啊不愛的!我只是看她非常順眼。

  我差不多是該結婚的年紀了,各式各樣的女人看過也玩過,沒什麼新奇感了。不曉得為什麼,最近想安定下來,大概是家裡也催得緊吧。」

  方皓郢也飲盡杯子裡的酒,再點了一杯。

  截至目前為止,他才喝了四杯,可他身旁的林旭懷已經喝第七杯了,還不准酒保把他喝過的杯收起來。

  看樣子,三年過去了,林的怪癖仍是沒改。

  「不瞭解愛,是種幸福。」點了第八杯馬丁尼,林旭懷說。「告訴你一件事,我兒子兩歲多了。」

  「……媽的!你是哪種兄弟啊一結婚了都不通知一聲的!」

  「誰跟你說我結婚了?你放心,我有兒子這件事,你是第一個知道的,至於我,我只比你早一天知道。這樣夠義氣吧?」他正式邁向第九杯。

  方皓郢瞪著林旭懷,緩慢地消化著他的話,心想,幸虧他之前打了電話來酒吧,交代他們點的酒要偷偷「稀釋」過,否則照林這種速度,他又得像三年前那個晚上,充當醉鬼的看護了。

  「是那個吉普賽女郎?」

  「她現在不當吉普賽女郎四處流浪了。」

  「那不正好?你就不用顧忌,趕緊把她娶回家啊。這下子,妻子兒子你都有了,真令人羨慕。」

  看來他得加把勁了,如果能把白瑞綺娶回家,他就可以跟林一樣,有妻有兒了。白瑞綺的兒子一定很可愛,方皓郢揣想著。

  「她不要我娶她。」

  第十杯!他開始覺得奇怪,怎麼今天晚上,喝到第十杯了,還可以那麼清醒地、有條理地說話。

  「林,你記不記得我們在愛丁堡唸書時,有天晚上你拉我去學校的人工湖畔喝酒,賞月聊天。

  那時候你跟我窮得要死,兩個人口袋加一加不到六英鎊,可是你說難得門亮圓得那麼漂亮,堅持拉我去喝酒,最後拗不過你,我們跑去跟隔壁的印度同學借錢買了整箱啤酒,那件事你還記得嗎?」

  「記得。」他微笑回答。

  「那天你喝得半醉,還唱歌吟詩,最後脫得精光往湖裡跳。你一個人游了幾分鐘,覺得不夠痛快,把我跟印度同學都拖下水。」

  「幹嘛提那件事?」

  「隔天我們三個人都重感冒發燒了。」方皓郢說,跟酒保要第五杯酒。

  「以前你是個為了浪漫不計後果的人,我們都是學生時,你說過,以後要找個可以陪你浪跡天涯的吉普賽女郎。

  五年前你打電話告訴我,說你跟一個吉普賽女郎在交往,我就在想,會不會哪天你打電話來說,你要去流浪了……」

  「我們長大了,不再是學生,有些責任,沒辦法說拋就拋。我跟以前不一樣了。」林旭懷打斷他的話,點了第十二杯馬丁尼。

  方皓郢繼續說著,毫不介意被打斷。

  「我還在想,如果哪天你告訴我你要去流浪了,我也要跟去,就像在愛丁堡,你先跳進湖裡游泳了,我最後也跟著你下水下一樣。

  我想,如果你可以拋下你一百二十幾個員工不管,我也可以拋下我上千人的公司不管,管他呢!反正活得開心就好。」

  「你囉哩囉嗦地到底想說什麼?」喝光了十二杯酒,他卻只有四分醉,感覺很不爽。

  「我想說,就算不再是學生,有些責任拋不掉,但也不必活得那麼顧忌。你只要拿出學生時代的三分浪漫、兩分衝動,吉普賽女郎會不被感動嗎?」

  「你不懂。」

  「你確定我不懂嗎?你只是太害怕歷史重演吧!你不是你母親。」

  林旭懷表情複雜地瞧了方皓郢一眼,破例點了第十三杯酒,不過這回他改點威士忌。

  「喂!你已經喝了十二杯了。」

  「十二杯稀釋過的酒,醉不死人。放心,我再喝兩杯就停,不會要你照顧我一整晚。」

  方皓郢心虛地笑了笑,還是被發現了。

  「雖然你比我家人瞭解我,但還不夠瞭解。」林旭懷喝了一口純酒說。

  「你不該為你母親的錯,拒絕所有人。」

  「我沒有。」

  方皓郢不相信。沒拒絕的話,林哪裡會在愛丁堡過著苦哈哈留學生的日子?何家的財富,供得起他的花用,只是他不拿。

  林總認為,他跟那對同父異母的兄妹是不同世界的人,這算是種拒絕吧?

  他堅持從母姓,拒絕姓何,這也是拒絕吧?

  回台灣後,林堅持自己創業,不接受父親的任何幫助,這還不叫拒絕嗎?他一直拒絕著他身旁關心他的親人。

  方皓郢歎氣,懶得再說了。

  這種事,得林自己願意承認。

  喝吧、喝吧!也許喝醉了後,林會好過點。

TOP

第七章   

 清早,林旭懷開車到雲林,接了白瑞綺母子倆,便往劍湖山開去。

  他完全沒有當父親的經驗,想了又想,只能想出遊樂園這種地方,想藉那種宜大宜小玩樂的遊樂園,幫他跟孩子培養出一點點感情。

  只不過,早上那對母子才坐進車子,白珩崴馬上哭給他看,因為車子是陌生的、氣味是陌生的,林旭懷對白珩崴來說,更是只見過一次的陌生人。

  白瑞綺開始說著抱歉。期間,她好不容易安撫住白珩崴的哭泣,中途他們下車吃早餐,林旭懷想抱他下車,他又哭。於是,白瑞綺再度道歉。

  林旭懷很有耐性,一路壓抑脾氣。

  白珩崴不曉得是不是跟他犯沖,完全不買他的帳,每回他嘗試伸手抱他或者摸摸他,孩子就垮著一張作勢要哭的臉,擺明他要真敢抱他、摸他,他便立刻大哭給他瞧似的。

  所以,從停車場進遊樂園這段路,他只能任由白瑞綺抱著兩歲多的娃兒走路。

  林旭懷看著白瑞綺抱孩子抱得有些喘,猶豫了幾秒,決定不再顧忌白珩崴的反應,由白瑞綺的懷裡接過兒子。

  落入林旭懷的懷抱,毫無意外地,白珩崴大哭。

  「哇……」

  林旭懷橫了心不理孩子哭鬧,白瑞綺則是一臉尷尬。遊樂園入門至遊樂區的上坡道,來來往往的遊客投射來好奇目光,在這遊樂園區裡鮮少有孩子會哭成白珩崴那副德行,那聽來像是被壞人強行抱住似的恐慌哭泣聲。

  「對不起,崴崴他只是……」白瑞綺已經道歉一整段路程了。

  林旭懷對白瑞綺的抱歉,反應是漠然,冷冷地扔給她一記白眼,硬生生截斷白瑞綺說了一半的話。

  「別說了。」那些無意義的道歉,他聽得很煩了。

  「……還是讓我抱他好了。」白瑞綺換了話說。

  「他哭累了,就沒力氣哭了。早晚他要習慣我。」

  這次林旭懷像是鐵了心,打定主意要抱到底,不管白珩崴哭得聲嘶力竭、呼天搶地,不停伸手朝白瑞綺那邊求救!

  「可是……」白瑞綺見孩子傷心,很不忍。

  「沒什麼好可是的。」林旭懷的口氣不容商量。

  從園區入口走了十幾分鐘,好不容易走到一站遊樂器材,白珩崴也哭了十幾分鐘,但他一點「中場休息」的意思也沒有。這實在惹惱了林旭懷,他忽然光火地對懷裡的小孩大聲吼:

  「白珩崴,你哭夠了沒?!」

  不只附近的遊客被林旭懷的吼聲嚇了一跳,白珩崴、白瑞綺也被嚇住了,一時間,白珩崴的哭聲頓時歇止。

  唉……這樣的親子關係,開始得真是惡劣。吼完,林旭懷立刻後悔。

  而白珩崴止住哭聲只有短短兩秒!

  沒轍,是繞纏在林旭懷心頭的想法。他抱著白珩崴走離遊樂器材,尋了園區內一張公共桌椅坐下,白瑞綺自然也跟上。

  她不敢發聲,靜靜跟著坐下。林旭懷還是沒有將白珩崴交還給白瑞綺的意思。

  又十幾分鐘過去,這會兒,白珩崴真是哭到筋疲力盡了,競就在林旭懷懷裡睡著了。

  這大概是打他出生以來,哭得最久、最用力的一次吧。

  林旭懷低頭,輕輕摸著終於睡著的孩子,歎氣,心疼著。

  「我不是個好爸爸,讓你累壞了。」他對著哭到「不省人事」的孩子說。

  「妳去買一瓶寶礦力,好嗎?一會兒他醒了,妳餵他喝一些,補充水分。」林旭懷抬頭,對白瑞綺說,表情有淡淡的無奈。

  白瑞綺百感交集,什麼話都沒說,去買了罐寶礦力。

  沿路她想著,她很虧欠林旭懷,他剛剛說話的表情、語氣……該怎麼說?讓她看了很心疼。

  跟林旭懷相處那兩年,她沒看過他那種滿是挫折的表情,挫折之外還有些沮喪,她真的好難過。

  買回寶礦力,她坐回剛才的位置。

  園區裡有三三兩兩成群的年輕孩子,也有一家大小同游的快樂家庭。

  此刻,遊樂園放著充滿歡樂氣息的音樂,震天價響,器材移動的聲音、服務生提醒遊客如何系安全帶、如何正確坐用遊樂器材的聲音……三個人週遭盈滿了各式各樣聲音,此刻白珩崴卻睡得像個天使般安祥。

  林旭懷看著人來人往的遊樂園,充﹞F說不上來的感慨。他們該是一家人的!他卻在這個該充滿快樂的地方,跟自己的兒子奮戰,讓兒子為了他的擁抱,哭到累極睡著!他們明明該快快樂樂享受這一天的!

  「你還好嗎?」白瑞綺默默觀察林旭懷,他看著走動的人群,冰寒著臉不知在思索什麼的遙遠神情,讓白瑞綺有些恐慌。

  「我是不是不應該介入你們的生活?」林旭懷轉頭,看身旁的她。

  「……」白瑞綺答不上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跟林旭懷說,這情形並不是她所希望的。為什麼事情總是不朝她期望的方向發展?

  她原以為這一次再重逢,她跟林旭懷也許……會有希望;可是現在他不看她一眼,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她哪來的希望?

  「瑞綺,妳到底……希望我怎麼做?」

  他……他剛剛叫她「瑞綺」?不是「白瑞綺」?

  她眨了眨眼睛,想是自己聽漏了姓。

  林旭懷從不喊她名字的,只會連名帶姓叫她,不高興時叫她白瑞綺,高興時也只叫她白瑞綺……她一定是聽漏了。

  「我說過,我沒有希望你怎麼做,真的。」她低聲說。

  林旭懷無聲地瞧了她好一會兒,仰頭看了天,又半晌過去,天空一片藍,藍得很乾淨,他的心情要是也能那麼乾淨就好了。

  「我不能在台中待太久,有件急案等著處理。這次回台北,可能得忙到下個月。我本想趁今天跟孩子培養一點……感情,至少讓他習慣我。不過看眼前這樣子,應該不可能。

  妳一直說沒希望我怎麼做,拚命想撇清我們的關係,是怕我搶走白珩崴嗎?

  我不會。孩子姓白,他出生到現在,我沒參與什麼,我不會把他從妳身邊帶走。充其量,我不過是貢獻了一顆精子,我沒立場帶走他。

  但我希望妳能留些讓我參與他生命的空間,讓我為他做些什麼,可以嗎?這要求不算過分。」

  「旭懷……」白瑞綺的腦袋打了結,林旭懷這麼理性冷靜,不帶丁點怒氣,她不太適應。

  「妳喊我的名字很好聽。」林旭懷朝她笑了笑,「真希望我們……算了!我送你們回去,晚上我再過去接你們一塊兒吃飯,我就直接回台北了。這趟遊樂園是白來了。」

  「可是,晚上……」晚上她跟方皓郢約了。

  「妳有約會?能推掉吧?至少讓我跟白珩崴一起吃頓飯,可以嗎?晚上我沒辦法太早去接你們,最快八點半,妳跟孩子先吃點東西。」

  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抱著還在睡的白珩崴走往出口。

  白瑞綺跟著走,她心裡亂糟糟的,她想知道,他究竟希望怎麼樣?可是他不把話說完。

  若是最快八點半,那晚上也許她能趕得及出去一趟,反正只是跟方皓郢說清楚,應該來得及吧。




  這頓「晚餐」,白瑞綺已經盡可能在最短時間內結束了。

  幸好方皓郢是個明事理的男人,當她明確告訴他--

  她愛的是崴崴的父親,她的心自始至終只愛他。現在的她正在努力,試圓挽回那個男人。這種時候,她的心容不下別的男人……

  方皓郢靜靜聽她說、靜靜地微笑,然後說:他懂了,不會再為難她。

  他甚至看得出來,她想趕緊結東晚餐的念頭,於是就買了單,送她回家。

  回程,他說:做不成情人,希望能做得成好友。

  她只能微笑以對,滿心掛念著另一個男人。

  接近家時,方皓郢不曉得打哪忽然抓出一架小飛機,托著飛機飛到白珩崴面前。

  「崴崴,你真的好可愛。這模型飛機是見面禮,你喜歡嗎?」

  「呵呵……」白珩崴新奇地瞧著那晃在他面前的飛機,笑開了嘴,伸手向方皓郢,要抓那架小飛機。

  白瑞綺錯愕。崴崴一向不親近陌生人。

  方皓郢將飛機交進孩子的小手裡,做了個想抱孩子的動作;拿了飛機的崴崴,竟也將身子彎向方皓郢,是願意給他抱的意思。

  「崴崴真乖呢!讓方叔叔抱。」方皓郢一手抱過孩子,待車子停妥後,才用另一手將車門推開,沒等司機下車幫他們開門。

  白瑞綺覺得疑惑,不知方皓郢究竟怎麼辦到的。崴崴似乎很喜歡方皓郢。晚上方皓郢來接他們時,崴崴乍見他,反應只是好奇,沒哭沒鬧的。

  到了餐廳,崴崴也很安靜,偶爾看看方皓郢。方皓郢每次回視崴崴,也只是咧著大笑容,沒多跟崴崴說什麼。

  沒想到回程路上,方皓郢用一架小模型飛機,就徹底取得崴崴的信賴……

  為什麼?為什麼崴崴對方皓郢是這樣反應?對林旭懷卻是那樣抗拒?

  方皓郢等著白瑞綺下車,一邊還鬧著崴崴玩,崴崴笑得好開心,看著方皓郢又拿過飛機,飛上飛下的,再把飛機撞向他的肚子,發出噗噗的聲音,這舉動逗得崴崴樂不可支。

  「你對孩子很有一套。」白瑞綺矮方皓郢大半個頭,站在他身邊,她得仰著頭。

  白瑞綺背對家門,看了看腕表,已經八點三十九分了。

  「那當然,我有三個侄子、兩個侄女。妳有個很棒的兒子,給我當乾兒子好不好?」

  方皓郢很喜歡白珩崴,沒有理由的喜歡,甚至覺得他有些面熟,但想不起白珩崴像誰。總之,他就是喜歡這孩子。

  「皓郢,我……」

  「妳放心,我這人很能接受失敗。我也不是想藉孩子跟妳糾纏不清,既然我們剛剛都說好了,我不會對自己說過的話賴皮。我真心喜歡崴崴,崴崴似乎也喜歡我,才想收他當乾兒子。沒別的企圖,不需要想太多。」

  崴崴看起來是很喜歡他,會主動用小手抓抓方皓郢的臉,像是把方皓郢當成了大玩具。

  「就這樣說定了,讓我收崴崴當乾兒子。乾兒子先還給妳囉,有空我會來看他,妳不在也沒關係,這樣正好證明我真心喜歡孩子。」

  方皓郢將孩子送回給白瑞綺,摸摸白珩崴的小腦袋瓜子,語氣有點可惜的味道,接著說:

  「可惜妳對我完全沒意思,要不然,我們一定能組個幸福家庭。妳跟孩子都給我一個臨別吻吧。」

  白瑞綺還來不及反應方皓郢的話,就見他低頭在崴崴額頭上大大印了一個親吻,下一秒吻上她的額頭……

  「晚安,瑞綺,晚安,我的--」

  他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一股力量拉開,正要做出反應,卻立刻挨了一拳!

  Shit!那拳可真結實,他要不好好回敬對方兩拳,就有鬼了!方皓郢抹了抹嘴角的血絲,抬頭、出拳,那拳頭在離對方一公分之處,凍結!

  「真是見鬼了!」方皓郢暴喝,收回拳掌。他使力推開對方,整了整自己的外套、領帶,順便整理他的「震驚」。

  難怪他覺得白珩崴眼熟!

  這個乾兒子,真是他媽的、見鬼的收對了!

  去!還好剛剛吻的是白瑞綺的額頭,而且完全不帶邪念,不然他這輩子大概會從此性無能。

  開什麼玩笑?他看待林,比看待親兄弟還重要,染指了親兄弟的女人,不就亂倫了?!這種罪大惡極的事,真發生的話,他要是不會讓罪惡感淹沒成「性無能」,才有鬼。

  不過話說回來,林旭懷會給自己這一拳,八成是剛才只看見他的背影,看見他低頭吻了白瑞綺,卻沒看見他到底吻了白瑞綺哪個部位!

  林旭懷不再看方皓郢一眼,怒吼著白瑞綺:「他就是妳拒絕跟我晚餐的對象?為了這頓晚餐,我草率打發了客戶,八點半不到就趕來雲林。

  妳曉不曉得我為這頓飯,可能損失一筆三千萬合約?我只要求一頓晚飯,很過分嗎?妳就這麼吝嗇給我跟白珩崴一頓飯的時間?」

  他等了二十分鐘,坐在車子上,隔著車窗看一輛車子駛來,停在白家大門前,看一個男人下車,抱著他的兒子,再看白瑞綺隨後下車……

  白珩崴對男人笑得很快樂,男人背對著他,逗著他的兒子玩。白瑞綺走到男人面前,他們有說有笑,看起來……像快樂家庭。

  林旭懷一把火在心裡燒得狠旺,他的兒子,吝嗇給他一個笑,卻對那個男人笑得愉快;他的兒子,不給他抱,卻在那個男人懷裡撒嬌嬉鬧。

  而他的女人……竟由著那個男人親吻她!

  就算他明知道,他跟白瑞綺三年沒聯絡,她有權利跟任何男人在一起,就算他明明知道……但知道歸知道,那個親密的吻,焚燬了他的理智。

  林旭懷氣得不想分青紅皂白,氣得只想狠狠揍人一頓!

  他下了車,發狠揍了男人一拳,才看清楚那男人--居然是方皓郢!

  林旭懷吼完白瑞綺,離開前再瞪視了方皓郢一眼,才甩頭上了自己的金龜車,急速駛離白家大宅。

  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白瑞綺甚至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她不明白,林旭懷為什麼像是在……吃醋的樣子?!

  方皓郢和白瑞綺雙雙望著那輛檸檬黃的金龜車遠去,靜默無聲地立在原處,方皓郢先偏頭看一旁的白瑞綺,看她呆呆愣愣的失神模樣,感覺有點好笑。

  他沒見過白瑞綺這樣,她給他的感覺向來很果決,她總是知道什麼時間、什麼地點,該有什麼樣的合宜行為,像現在這種茫然失措的樣子,方皓郢覺得新奇。

  「原來妳就是吉普賽女郎!」方皓郢說。

  「啊……什麼?」白瑞綺頓時轉過頭,迷惑地看著方皓郢。

  「是吉普賽女郎啊。妳是不是有四分之一羅姆血統?」

  「對……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啊?我知道的事可多著了。不過,妳看起來不像吉普賽人。」

  方皓郢神秘兮兮地俯在她耳邊,低聲繼續說:「妳知不知道我跟林旭懷是好兄弟?我們認識一、二十年有了。他十幾歲到英國當小留學生時,我們就認識了。如果我們不是認識多年的好兄弟,剛剛早就打起來了。請我進屋坐坐吧,我可以給妳一些小道消息喔!」

  「你認識他……」白瑞綺不知不覺又看往林旭懷疾馳離去的方向。

  「是啊。妳不信我?」

  「沒有不相信。」她苦笑,「時間不早了,我還是不請你進去了。」她抱著崴崴往大門走。

  「才八點五十五分,不算晚。」

  「對不起,我……沒有說話的心情。」

  她耳邊還響著林旭懷的責罵,三千萬合約、一頓晚餐……她不是連一頓晚餐的時間都不肯給。

  可是林旭懷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

  「妳不是愛著我兄弟?」

  「啊?」白瑞綺雙眼驚恐,突然想起她在餐廳說過的話,他會跟林旭懷說嗎?她好後悔。

  「我……我……」她虛軟的想反駁,卻說不出來。

  方皓郢聳聳肩,一派無所謂的表情。

  「我們聊聊,妳不會有損失的啦。」方皓郢跟著白瑞綺,不打算放過她。「我很瞭解林旭懷喔,真的很瞭解。他的個性喜好,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真的很瞭解林旭懷嗎?白瑞綺遲疑起來。停了停腳步,開口: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剛剛是在吃醋嗎?」




  林旭懷簡直是發了瘋似地拚命工作,以前遇到設計案子挺挑的他,現在可說是「來者不拒」,自己經手的案子忙不夠,還管到工作室裡其它設計師手上的案子。

  整個工作室猶如籠罩在狂風暴雨中,上至設計師群,下至打雜的丁讀小妹,沒有一個不是看盡林旭懷陰晴不定的臉色。

  他這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已經三天了。現在工作室裡一百多個成員,見到他能躲就躲、能逃則逃。

  避得不夠遠的倒霉鬼,就只能百般忍耐他三不五時像刺蝟鼓起身上千百萬根刺、亂吼亂叫地刺得人皮破血流。

  「老闆,有位方先生……」林旭懷的助理敲了敲門,進了他的辦公室小心翼翼的詢問,只是話都還沒問完,就被咆哮聲轟得莫名其妙。

  「不見、不見!妳聽不懂國語嗎?!我花錢請妳幹嘛?滾出去,我說過今天我誰都不見,就算來的是英國女皇也一樣,不見!滾!」

  「可是……老闆,方先生說……」

  「滾!再不滾,妳明天不用來上班了。」林旭懷心煩氣躁,火氣特大,根本不聽助理小姐把話講完,也不看她一眼,從頭到尾都盯著他的計算機屏幕。

  鬼才知道到底怎麼回事,他配了一整個早上的顏色,就是覺得那張銅鍛花邊椅,椅座配什麼色看起來都很詭異。

  助理後頭的人,拍拍助理的肩膀,示意她離開,自個兒進了林旭懷的辦公室,順道將門關上。

  「嘖、嘖、嘖,我從來都不知道,你的脾氣這麼差。」

  方皓郢對坐在辦公椅上的林旭懷說,一邊隨興張望辦公室的擺設--一張造型奇異的深藍色貴妃椅,配上深黑色茶几,茶几上擺了一盆台灣原生蘭。

  貴妃椅不遠旁有個小冰箱,他像在自己的地方般自在,開了冰箱拿出一瓶冰啤酒,往貴妃椅斜躺了上去。

  「上班喝酒,不利保持腦袋清醒喔。」方皓郢喝了口酒,說。

  「你來做什麼?通知我,你要結婚了嗎?」林旭懷惡聲惡氣地問。

  「如果是,你會祝福我吧?再怎麼說,我們也是一、二十年的兄弟了。」

  「誰跟你是兄弟?!很抱歉,我的祝福,現在缺貨。」

  「嘖、嘖!為了愛情不要友情,看不出來你是這種人耶。」方皓郢喝了一大口啤酒。一會兒走到林旭懷身邊,瞄了一眼計算機屏幕。

  「我說大設計師,你什麼時候淪落到,連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傢俱都要親自操刀?一張鍛花銅椅?你時間多到用不完嗎?」

  啪!林旭懷索性關了計算機,也往小冰箱拿了瓶啤酒。

  「哇!你有沒有存盤?這樣關計算機,你剛剛設計的椅子……」方皓郢似乎是很刻意地大呼小叫著。

  「閉嘴!你吵死了。那該死的椅子存不存盤都一樣,賣不出去。」

  「你真的是時間太多。」方皓郢聳聳肩,晃回貴妃椅,調了個最舒服的姿勢,才說:「我不知道白瑞綺是你的吉普賽女郎。」

  「不要講廢話,講重點。」林旭懷冷冷地說。

  「我哪裡有什麼重點可講呢……啊,有一個,你兒子很對我的味,好可愛喔。我收他當我的乾兒子,我想這個應該可以算重點。」

  「方皓郢,你到底見鬼的來找我幹嘛?」

  「你曉不曉得你快變成人見人恨的討厭鬼了?你的工作室一片低氣壓,我剛才在門口碰到一個小妹妹,她聽說我來找你,馬上臉色慘白。你這個老闆是怎麼當的?」

  「你可以滾了。」林旭懷瞪了一眼方皓郢,一口氣喝光整瓶啤酒,坐回他的位子,重新開啟計算機,一副不想再理他的樣子。

  方皓郢根本沒甩林旭懷的「惡行惡狀」,掏出收在外套的手機,按了組號碼,講起電話來了,聲量還特別大。

  「他這扇窗戶對著仁愛路……」

  「妳大概還要多久……」

  「放心!我用我的性命擔保不會,大不了妳再Call我來澆水滅火好了……」

  「妳怕什麼?!我一會兒就要走了……」

  「那有什麼問題,我的祝福全部給妳。就這樣,掰了。」

  收了手機,方皓郢對林旭懷說:「你啊,我很想照一般說法,形容你像豬一樣笨。不過拿你跟豬比,是侮辱了豬,科學家研究發現,豬其實是很聰明的動物。」

  林旭懷惡狠狠地朝方皓郢射去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嫌三天前那一拳不夠重是不是?」

  「夠了。好吧,既然你不願意跟豬相提並論,你就證明一下自己不像豬吧。我剛剛拿手機說的話,你一定都聽到了,你的記憶力一向好,我把對方在電話裡的話複述一次,只有一次喔。

  『謝謝。』

  『十分鐘。他會不會生氣?』

  『我很害怕。你什麼時候要走?』

  『你會祝我幸運吧?』

  這四句就是剛剛對方在電話裡說的,至於那個對方是誰?與其要把時間浪費在那些進不了帳的小傢俱上面,你不如把時間拿來動點腦筋猜猜看。

  好啦,你不必再開口趕我,我會自動閃人。是把你看成兄弟,我才提醒你的,無聊的時候看看你的窗戶,景色不錯。」說完,他果真走人。

  林旭懷摸不著頭緒,辦公室再度剩他一人,方皓郢來去好似只花一閃目的時間,無厘頭的淨說些他不懂的話。

  他盯著計算機屏幕,腦子回想一遍方皓郢的那通電話對白,還是不瞭解方皓郢的目的。

  心情惡劣到了極點,這些天他拚命阻止自己去想那一幕--他兒子笑得那麼開心,白瑞綺仰著頭,讓除他以外的男人……吻了。

  去他的!

TOP

第八章   

  就因為是兄弟,他才會連問的勇氣都沒有。

  方皓郢在酒吧裡說過,他遇到一個很想娶回家的女人!

  那天方皓郢抱著白珩崴,吻著白瑞綺,當他發現那男人是方皓郢之後,他幾乎是……「逃」離現場的。

  他的心情惡劣且凌亂,對白瑞綺來說,他們在飯店的那一晚,什麼都不算嗎?!

  她不要他對孩子,或者對她負責,是因為她還有個方皓郢嗎?他忽然想起改喝馬鞭草茶的白瑞綺說過,她希望她的愛情回來……

  方皓郢會是白瑞綺希望「愛情回來」的對象嗎?

  林旭懷沒有勇氣探問,不管是問方皓郢,或者問她,他甚至不想知道他們兩人究竟認識多久了!

  他看著屏幕,不知看了多久,忽然想把方皓郢找回來,也許問問他是不是真的想娶白瑞綺、想當他兒子的「爸」……

  林旭懷的視線離開計算機,拿起桌上電話,眼角瞥見窗外有一抹藍,旋即呆愣住!

  窗外飄著一顆藍色心形氣球,下面綁了條藍色長方形布條,上頭有幾個斗大的字--

  崴崴說:他想要一個爸爸。

  接著另一顆同樣大小的藍色心形氣球,緩緩飄了上來,同樣綁了布條,印了好幾個字--

  皓郢說:你的心裡一直愛著一個吉普賽女郎。

  看完,林旭懷氣得扔下電話,咒罵:「搞什麼鬼!」

  然後,他離開位子。

  另一顆氣球又飄了上來,一樣送上了一串字--

  吉普賽女郎想問你:能不能嫁給你?她已經愛了你二十年了。

  若不是這串文字,他往窗戶急走的步子,不會突然定住。

  他……不能反應!

  二十年?是個很奇怪的數字;而「愛」那個字眼,他從沒想過,白瑞綺會懂得怎麼使用。

  拿氣球的人……是白瑞綺吧?

  「老闆,我能不能跟你說說話……」

  林旭懷想得失神,隱約聽見有人使用擴音器,對著他的窗子喊。

  他終於能再次疾步往窗子走去。這是二十七樓,那氣球怎麼這樣剛好停在他辦公室的玻璃窗前,隔著玻璃與二十七樓的高度,說話的聲音怎還傳得進來呢?!

  他覺得自己好像糊塗了、失去判斷力了。

  拉開了窗子,氣球往上飄升,一台洗窗機移了上來,裡頭站了拉著三顆心形氣球、拿著一台擴音器的白瑞綺。

  「我跟大樓的洗窗工人借了這個移動平台……」白瑞綺看著窗子裡的林旭懷,聲音聽來有些顫抖。

  「妳搞什麼?這麼不怕死是不是?」

  林旭懷看著窗外的白瑞綺,二十七樓的高度,差點沒奪去他的呼吸。他伸手,握緊白瑞綺的右手臂,怕忽然有個什麼意外。

  緊張讓他幾乎忘了剛剛看到那些隨氣球翻揚上來的文字震撼,忘了要問白瑞綺為什麼是二十年,不是五年?或者更短的時間。

  「老闆……你在關心我嗎?」白瑞綺低頭盯著林旭懷緊抓自己手臂的掌,眼眶裡有著淚水。

  如果方皓郢的保證是真的,如果林旭懷真的愛她,那他們浪費這五年的時間,實在愚不可及!

  「妳想氣死我嗎?妳到底要不要進來?萬一平台故障、萬一掉下去、萬一妳……」

  白瑞綺扔了手上的擴音器,搗緊林旭懷說不停的嘴,想哭又想笑。

  原來,林旭懷真的像方皓郢說的那樣……很關心她!

  「老闆,我不會死掉,我不會在這麼重要的時刻死掉。就算要死,我也一定要先聽到你親口告訴我--」

  「妳想聽什麼鬼話,妳進來,我一次說個夠,讓妳聽到吐!把自己吊在半空中,像什麼……」林旭懷的手抓得死緊,恨不得一把將她抓進窗子裡似的。

  「老闆,你不要急、不要生氣,你聽我慢慢說,好不好?就這一次,你讓我站在這裡,把想告訴你的話,一次說清楚。這個平台我檢查過好幾次了,你放心,它不會故障……」

  「妳快說!我聽著。」林旭懷索性打斷她那些不重要的廢話。

  一個女人把自己騰在半空中,用這種近乎不顧性命的方式,她想說的,還能有什麼?!

  只是,他的呼吸跟她的,不相上下的急促,她聲音顫抖,他也ㄗㄠo好到哪裡去!

  想到白瑞綺可能要說的,林旭懷……是又期待又怕受傷害,這輩子還沒讓哪個女人用這麼驚心動魄的方式告白過。不過,這女人的告白,他像是等了一生一世那樣長久。

  「小雯子說你這幾天誰都不見,只會亂發脾氣,大喊要人『滾開』。

  我打了好幾通電話,小雯子說你拒接所有電話。

  皓郢說你是因為……因為太在乎我了,才那麼生氣,他說,你在吃醋。

  老闆……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喊你老闆?對我來說,你就像天那麼高、那麼遙不可及,老闆對員工而言,常常也像天那樣不可親近。

  我愛你,老闆,林旭懷先生。從我七歲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愛著你了……」

  「等一等!什麼七歲?」

  「你一定不記得了。我七歲那年跟爸爸到你家,何伯伯要你陪我,那天你告訴我,你不一定要結婚的,你說你長大後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到哪裡就到哪裡,你想像吉普賽人那樣浪跡天涯……」

  「妳是那個……因為我睫毛長就想嫁給我的洋娃娃?」

  林旭懷愕然,萬萬沒想到白瑞綺會是……她們感覺上不太一樣啊!一個像易碎瓷器般的洋娃娃、一個是對自由狂熱的吉普賽女郎……怎麼都兜不在一塊的吧?!

  「你還記得我?我以為你……不記得我了。」白瑞綺低語著。

  「妳該不會一直都知道我是誰吧?我們在西雅圖……」

  「我知道那天你會在西雅圖咖啡館,是何大哥告訴我的。」

  「所以我們那天不是偶遇?」林旭懷想起五年前那天出門前,何旭尉狀似不經意問了他上午的行程。

  「對不起,老闆,我不該騙你。我……」

  「我比較喜歡妳叫我的名字。」林旭懷打斷她的話?

  「喔。」白瑞綺愣愣地,猜測不出林旭懷心裡想些什麼,他的表情不冷不熱,不過他還是緊緊握住她的手,一副擔心她掉下去的模樣。

  「趕快把妳的話說完啊,發什麼呆!」他早晚有一天會被這個笨女人給氣死,如果她真像她說的……她愛他。不過他覺得被白瑞綺愛的他真是可憐,因為她愛人的方式奇異得讓人摸不著頭緒。

  「……我愛你。」

  「這句話妳說過了。說些別的,最好把妳騙我的所有過程交代清楚。妳愛人的方式,實在夠奇怪。」

  「你在生氣嗎?」

  「白瑞綺,不是我要說妳,可是妳真的很奇怪,老在重要的時候問我是不是在生氣……」

  「因為我愛你啊!我擔心你生我的氣,擔心你不理我了!」白瑞綺著急地大喊。

  林旭懷唇邊開始出現非笑似笑的表情,聽她三番兩次說愛他,感覺實在不是普通的爽。他覺得飄飄然,像腳底踩了朵軟綿綿的雲。

  「妳該不會到現在還只是愛我的眼睫毛吧?」他語氣冷冷地,她要敢說「是」,他恐怕會氣到吐血。

  「當然不是!就算你沒有眼睫毛了,我還是愛你!」

  「嗯。」他冷漠地應了應,算她懂得一些人情事理。

  「除了西雅圖那次,還有我認識你這兩件事之外,我沒有騙你什麼了。」

  「妳真的有羅姆人血統?」林旭懷不太相信。

  「真的。我媽媽有一半吉普賽人血統、一半英國血統。我七歲那年,你說你想像吉普賽人那樣時,我就想告訴你了,可是你不讓我說完。」

  「妳一直記得七歲的事?」

  「記得。」

  「所以妳愛慘我了?妳費盡心機接近我,只為了讓我也愛上妳?」林旭懷微瞇了眼,像在計量什麼。

  「……是這樣沒錯。」

  「那請問一下,三年前妳幹嘛提了行李說走就走?」

  想到三年前那天,他還是很生氣,那天他坐立難安,幫她拎回貓咪,卻發現她拿了行李,帶了水晶球!

  「我沒有啊,是你趕我走、是你不要我的!而且那天小雯子告訴我,你去相親了,很喜歡對方,你可能會……會娶她--」

  「停!妳有聽見我親口告訴妳,我要娶別的女人了嗎?我有說我要結婚了嗎?我有說嗎?有嗎?!」他吼得好大聲。

  「……沒有。可是小雯子說--」

  「小雯子、小雯子!小雯子說什麼妳信什麼,妳怎麼不來問問我?!妳是白癡嗎?!笨到只會信別人的話,不懂該來問我?居然還把水晶球帶走……」

  「我帶水晶球是想去找我媽媽,想拜託她幫我看……」

  「看什麼鬼?!妳忘了我說過的嗎?妳帶走水晶球就表示妳不要我了,表示妳要徹底離開我,妳忘了嗎?」

  「啊?」白瑞綺震驚,不曉得林旭懷會往那兒想。她根本沒那意思!

  「在我們認識週年的紀念日,我送妳這條黑珍珠項鏈,妳拿水晶球跟我交換,妳全忘了嗎?」他拉了拉戴在她頸上的珍珠項鏈。

  「我沒忘啊,我那天只是想帶水晶球去……」

  「去找妳媽媽?!幹嘛?飛大半個地球,帶一顆水晶球,妳真當妳的吉普賽媽媽有特異功能,能從水晶球看出個什麼?!我說妳真是笨、笨得--」

  「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可是……水晶球真的有能量。我六歲的時候,水晶球就顯現過你的臉,我知道你會是……會是我這輩子唯一會愛上的男人。」

  「妳……算了!妳的話都說完了嗎?」

  又是那個「愛」字,讓林旭懷想吼她笨的怒氣,瞬時煙消雲散。現在他只想快快讓她進來,別掛在半空中,他瞧了心慌意亂。

  白瑞綺又愣了半晌。來之前,她有千言萬語想說;現在呢?重要的話她好像說了,卻又覺得很多話沒說完……是不是有什麼被她漏掉了呢?

  「……好像說完了。」

  「既然說完了,妳還不趕快滾進來!」林旭懷等不及她反應,直接伸手將她抱進辦公室。

  被林旭懷抱進來,一時間她沒了反應,三顆大氣球卡在窗戶邊。

  他摟著她,摟得好緊,白瑞綺起了昏眩感,仰頭想說些什麼,但林旭懷先說了:「白瑞綺,妳真是我遇過最笨的女人了!」

  她張嘴,想反駁,可惜沒機會……

  因為,林旭懷用唇封住了她,給了她一個好深、好深的吻。

  在白茫茫的暈眩裡,白瑞綺終於想起來了,自己漏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他沒響應她,當她說她愛他有二十年之久,林旭懷沒給她響應……

  她應該要問問他的,是不是真像方皓郢說的……他愛她?

  可是她忘了,在林旭懷越給越深的吻裡,她的思緒越飄越遠,遠得連拉在手上的氣球都不小心鬆脫,往藍天飛去……

  許久後,兩人回神,林旭懷張望窗戶,沒見到該在的東西,於是大聲喝問還昏沉的白瑞綺:「氣球呢?我的氣球呢?」

  「啊……氣球?大概飛走了。」

  「飛走了?!妳居然讓它們飛了?白瑞綺,妳到底有沒有腦袋?還來!妳把我的氣球還來!」林旭懷著急地定往窗子,探頭朝外望,果然看見三顆已經飛得好高、好遠的心形氣球。

  早晚他一定會被白瑞綺給氣死!




  「晚上我們回家吃飯。」林旭懷對賴在客廳地板不肯起來的白瑞綺說,心想,她八成是累壞了。

  回家吃飯?

  白瑞綺被帶回當初跟林旭懷同住的屋子兩天了,這兩天,她跟林旭懷都窩在這裡。

  做什麼呢?當然就是做些愛做的事,還能有什麼!

  那天被林旭懷拉出辦公室後,迷迷糊糊地跟他回來這屋子,然後……情況就變成這樣。

  不過林旭懷倒是很清醒,他記得打電話回雲林給她父親,跟她父親說她好幾天不能回去。

  比起林旭懷的清醒,她大概算是「不省人事」,連撥電話回家都沒想到!

  但再說回來,過了兩天萎靡不振的生活,林旭懷現在卻告訴她,要帶她回家吃飯,真是突然得讓人沒辦法理解。

  「回家?我家嗎?」在雲林耶。離台北有一兩百公里,現在下午四點半,回家大概趕不及晚餐時間吧。

  「是回我家。」

  「我們……不是在家嗎?」白瑞綺懶懶地躺在他胸膛,這兩天,她根本沒時間用到大腦。林旭懷不是無端端罵她笨,再不就是用他的身體「折磨」她。

  「我說的是『何』家,有我爸爸、哥哥、妹妹在的那個家。

  今天旭薇從紐約回來,她先生商耕煜也會一塊回來。旭尉、棻棻也都會在家,爸下午打電話要我回家吃個飯。

  趁這個機會,我的家人妳可以一次見到,麻煩正好一次解決,我不必打電話一個一個報告。明天我們回雲林把崴崴帶上來,他也該認識他的堂弟、表哥。」

  「什麼堂弟、表哥?」意思是他要娶她嗎?

  「白珩崴是我兒子沒錯吧?」

  「嗯。」

  「既然是我兒子,我哥哥的兒子,他不是該叫堂弟?我妹妹的兒子,他該喊表哥,不對嗎?」

  「沒錯啦……」

  好像是這樣沒錯,可是,感覺怪怪的,就像前兩天……對了!就像前兩天在他辦公室告白,她忘了該問問他是不是愛她?

  她居然把這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遺忘到現在才又想起來。

  「妳知道沒錯就好。對了,棻棻就是當初小雯子告訴妳的那個相親對象。現在妳應該瞭解,妳有多誤會我了吧?我沒娶她,是我哥娶了她。」

  「旭懷,我從來沒聽你像現在這樣說你的家人,我以為你跟他們感情不好。」

  他哥哥、妹妹、爸爸?從沒聽他喊過這些稱呼。頭一次聽林旭懷這樣談家人,她剛剛才想起要問的問題,又給忘到火星去了。

  「我跟他們的感情,確實沒好到哪裡去。妳該起來了,去沖個澡吧!隨便穿件洋裝就可以,不用打扮得太漂亮。」

  他抽出被她躺得酸麻的臂膀,一件一件收拾散落在地的衣物,往二樓上去。踩了幾個階梯,他向下望,對著好不容易自地板上,將自己拔起來的白瑞綺說:

  「綺綺,等一下記得到二樓、三樓的陽台幫妳那些花花草草澆水。從現在開始,那些花草歸妳管,我懶得再幫妳整理了。整理了三年,真是累死人。」

  花草?她以為以他的脾氣,早讓那些植物被太陽曬死了,要不他也會親手拔光它們,以前,他不是老嚷著要拔光那些雜草嗎?

  他還養著它們?

  比起林旭懷頭一回喊她「綺綺」的震撼,那些花草依然活著的消息,更讓她恍惚。

  哎……這兩天,她怎麼會只在一樓活動呢?要是早知那些花草還活著,她一定會想辦法上樓晃一晃的!




  「難得家裡這麼熱鬧啊!」

  林旭懷拉著白瑞綺的手走進大廳,挑高四米六的大廳,讓華麗的水晶燈映照得溫馨舒適。

  在他們進屋子裡時,旭薇的繼子Andrew逗著旭尉一歲大的兒子玩:商耕煜攬著旭薇窩在沙發上;棻棻坐在老人家的身邊,不知跟何仲亮嘀咕些什麼;何旭尉則拿著一疊數據,在單人沙發上認真研究著。

  林旭懷跟白瑞綺有些像是沒事先知會而突然造訪的客人,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剎那間全驚詫地集中在兩人身上。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拿著一堆數據表的何旭尉,他放下手上的文件,起身朝白瑞綺走去。

  「小綺,妳終於得到妳想要的了!恭喜妳。」

  何旭尉出乎所有人意料,上前抱了抱白瑞綺,他對白瑞綺的稱呼也跟他的動作一樣,讓人驚奇。

  在所有人都弄不清楚狀況前,林旭懷不客氣的拉開了何旭尉的擁抱。

  「幹嘛?說話就說話,別動手。」

  「何大哥,對不起,旭懷他還不太知道……」

  何旭尉放開她,笑了笑。「不知道我們交情有多好?」

  「可以這麼說。」

  「你們誰要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坐著的何仲亮瞧了又瞧林旭懷的手,確定是他緊緊抓著人家的手不放。

  何旭尉笑笑,走回自己原來的位子,沒打算幫林旭懷解釋的意思。

  他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啊……已經非常照顧了,對於胞弟該負責解釋的這項工作,他可沒打算連帶照顧。

  「大家都到了,可以開飯了吧?我肚子餓。」林旭懷一句話,所有人立刻離開位子,很有默契地全往餐廳移動。

  至於兩個孩子,Andrew抱著旭尉的兒子,跟著大人一道往餐廳走去。

  白瑞綺愣了好一會兒,直到林旭懷拉了拉她,她才被動地邁開腳步。

  她沒料到,何家人對林旭懷會……這麼好!

  他看不出來嗎?看不出大家都對他很好嗎?他才一句肚子餓了,所有人馬上移動。為什麼他還說跟家人感情不太好?

  大家各自找了位子,坐定位後,有一小段時間大人們都沒說話,反倒是孩子先打破沉默。

  「Uncle  Lin,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是Andrew,你好。」說話的是旭薇的繼子,她先生已逝前妻所生的孩子。

  他是個很漂亮、很懂事的孩子,旭薇算是個幸運的後母。

  「你好,Andrew。我旁邊這位是白瑞綺阿姨,你暫時可以叫她白阿姨,

  依中國的稱呼,你該喊我一句小舅舅,我打算下個月娶這位白阿姨,下個月開始,你就得改喊她小舅媽,或者你想用西洋式稱呼,喊她Aunt也行。」

  說他是對孩子解釋,不如說他是對整桌子、整家人「表態」。

  「Aunt妳好,我是旭薇媽咪的繼子,這是我爸爸Archer。很高興妳就要變成我們的家人了。」

  商耕煜對白瑞綺點點頭,微笑。比起他愛說話的孩子,商耕煜顯得內斂,教人難以捉摸。

  白瑞綺也禮貌性點頭微笑,她滿腦袋都是林旭懷剛才出口的話……下個月,他要娶她?!

  「你……剛剛說什麼?再說一次。」說話的是何仲亮,他目光炯炯,盯住林旭懷不放。

  「我說下個月要跟我旁邊這個女人結婚,這樣夠不夠清楚?」

  「她是誰?」

  孩子要結婚,何仲亮當然該高興,但兒子的態度就好像……好像沒將他們這些家人放在心上,好像結婚是他一個人的事似的。這讓何仲亮這個做爸爸的,心裡挺不是滋味的。

  「她是白應然的女兒,你不知道?」

  何仲亮張大了嘴,吭不出聲。他當然不知道啊!他該知道嗎?

  「伯父,你好。」

  「嗯……好。妳父親知道你們要結婚嗎?」何仲亮不相信幾十年的好朋友會隱瞞他這種事。

  「不知道。」怎麼可能知道呢?她自己都是現在才知道啊!

  「你們很確定要結婚了?」何仲亮來回在白瑞綺與林旭懷之間張望,總覺得哪裡奇怪。

  「確定。」林旭懷說。

  「不確定。」白瑞綺說。

  兩人頓時互望,一時氣氛很尷尬。席間,沒了聲響,連孩子都察覺到氣氛詭異,正襟危坐不敢亂動。

  何仲亮總算明白哪裡怪了,他就是有種「這對孩子還沒協調好」的感覺。

  「妳說妳愛我,妳該不會是忘了吧?」林旭懷氣呼呼的,也不顧家人都在場,大聲質問起白瑞綺。

  「我沒忘……但這是兩回事。」白瑞綺恐懼著林旭懷突如其來的怒氣。

  她不懂他有什麼好生氣的。她在替他維護權利,他不明白嗎?

  這兩天她其實不是完全沒機會問他,可,她太膽小了,害怕問了他愛不愛自己後,會得到否定的答案。她像鴕鳥,把自己埋在他溫暖且讓人昏眩的懷抱裡,不想面對真實。

  也許林旭懷在她用氣球告白那天,被她感動了。所以他帶她回家,跟她做愛,擁抱她、親吻她。

  說不定,換成別的男人也會這麼做,畢竟面對一個主動上門投懷送抱的女人,有幾個男人會拒絕?

  如果林旭懷有一點點愛她的話,不必她再開口問他,他自己就會說的。

  所以,她只是自欺地安慰自己,她沒時間親口問他愛不愛自己,其實,理智早向她分析了答案。所以,她不敢問、她避免去碰觸愛不愛的問題。

  「什麼兩回事?看來我們得談談。走!」林旭懷拉住白瑞綺的手腕,將她拉離位子。

  「你們吃你們的,我跟這個笨女人到樓上,有事要談。

  對了,爸,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這女人替我生了個兩歲大的兒子。

  你要是不信的話,打電話問問你的老朋友,順便替我問問他,為什麼要幫這笨女人隱瞞?

  還有,何旭尉,你最好也開始準備一下你的解釋,沒事幹嘛幫這個笨女人的忙,給她機會荼毒我。我早晚會被她氣死!」

  兩個人花不了幾瞬時間,便消失在餐廳。

  一桌子人面面相覷,對食物徹底失去了興趣,林旭懷的話像炸彈,炸得這一家子人頭暈腦脹。

  一個兩歲大的兒子?何仲亮在幾秒之後忿忿起身,他不敢相信,幾十年的老朋友,居然藏了他的孫子?!他的孫子耶!

  這口氣他怎麼忍得下?他要去打電話!不不不……他要看他的孫子,現在、馬上就要去看!

  「你們誰有空載我去雲林?我要去看我孫子,或者我找司機送我算了!」

  幾個年輕人互相看了幾眼後,很有默契,全站了起來,何旭尉代表大家說話:

  「爸,反正明天是假日,我們全部一起去好了,順便跟親家認識認識。這屋子,就留給樓上的小倆口談判,我們不打擾他們。」

  「是啊。難得我們全家一起出去玩。」旭薇說。挽住商耕煜的手,輕笑。

  「那好吧。我們都去。」

  「帶點東西在車上吃吧,大人禁得起餓,孩子可不禁餓。」棻棻說。

  十幾分鐘後,百坪大的屋子,只剩下在二樓完全不知狀況的小倆口,連屋子裡的兩個傭僕、一個司機,也一塊兒前往雲林湊熱鬧去了。

  真是可惜了那滿桌美味菜色啊!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