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不恨晚

甩繩馬騮

他雙目帶著閃光凝視我，並哽咽地問我，知不知道我快將死去。

我盯著他閃爍的眼光，默不作聲。

他用雙手按著我的左手，語帶安慰地「不用怕，我會一直陪伴你。」

我將視線轉向天花版，並沒有回應他。

他的嘴巴再沒有發出任何嘈音，但他的雙手握得我的左手很緊，似擔心我會跑掉般。

我終於忍無可忍，瞄著他，氣若柔絲地對他說「我不怕死，但我怕痛」
我盡我所能將聲線提高「請不要握得這麼緊。」我將視線方向轉向我的手, 希望他領會我的意思。

他煞有介事地放開我的手，停頓片刻。然後，他似是強顏歡笑地告誡我，
真的不用害怕，因為他不會離開。

如果真是如此，我寧願自己早日離去。我以肯定的口氣「我根本沒有害怕。」

但他竟然說，任何人也害怕死亡，怎麼會不害怕呢？而且還叫我不用掩飾，應該自然流露出來。

「每個人都會有面對死亡的一天。」我希望我的眼睛流露出足夠的誠懇令他相信
「我只是先走一步，就當我是那任何人中例外的一個吧，可以嗎？」

他怔怔地瞄了我一眼，臉上的反應似在問「你說什麼謊？」

「這是事實。」我字字珠機地吐出這四個字，
因為擔心他聽得不清楚，所以字與字之間，我都停數秒。

我想，他應該聽到吧。因為我說畢後，他變得目瞪口呆。

我不期然地接著問「你害怕死亡？」

他突然雙眼通紅。

看見他這個樣子，我不禁有點內疚「不用怕，現在死的是我，還未輪到你。」

在他眼眶打滾的眼淚終於滴下來，晶瑩剔透得很。

他似要反駁我，深深不憤地大罵「我不是害怕死亡，我只是不想失去。」

我以有限的臉部表情交代出一個問號。

「我不想失去你。」他柔情地凝望我。

「什麼？」這一次輪到他令我呆若木雞。

「其實，我一直都是喜歡你的，只不過我從沒向你表白。
因為我不想嚇跑你，更害怕你知道後，
我連這緊餘的友誼情份也會隨之而失去。」他垂著頭訴說著。

我聽著……聽著，心悸起來。可是，我的恨意同時冒了起來。
他喜歡我？為何不早點說？卻待我快將死去時才說出口讓我知道？
我用力地倒吸一口氣後質問他。

他說，反正如何，他也會失去我，所以已經再沒所謂。

其實，一直以來，我也同樣喜他的，但眼見他身邊的伴侶如走馬燈般轉過不停，
所以才有自知之名地將這秘密藏於心底，守口如瓶。
我還一心將秘密一同帶走。我之所以感到坐在床邊的他令我煩擾，
也是這個原因。我不想他不停地提醒我死亡的來臨，亦不想他看著我離去。

我伸出我這軟弱無力的左手，嘗試捉回他的手。他發現我提高的手後，馬上再以雙手握住它。
我終於將打開我的心窗，說出我的秘密，讓他窺視我的內心世界，感覺我的感覺。

他驚愕萬分，不斷抽泣，不停跟我說對不起，他應該早點告訴我。

我帶著微笑向他說，這只不過是一個美麗的誤會，還安慰他不要自責，因為我也有責任。

最後，我們決定用我剩下來這數個月的餘生，珍惜彼此，好好相愛下去。

他不離不棄地在我左右，直到我閉目的一刻。

雖然我倆相愛恨遲，但在抱恙時，仍無怨無尤地照顧你的人，才是真心愛你的人。
我在臨死前得到這真愛，可算不枉此生。

我並沒有跟他說再見，我最後跟他說的話是……
「你並沒有失去我，我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活著，我活在你心裡。」

然後，我看著他濕潤的眼睛和兩邊嘴角向上微彎的臉容，悄然離去，含笑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