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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章

  楚瑜從他袖子縫裡看去,只見趙克己也在其中,餘外還有幾個不大不小的官吏,約略是書簿、典史等人。李思娘大約很看重這一批貴客,挑來陪侍的姑娘皆姿容不俗,且媚態天成,那膀子都快吊到男人身上去了,跟沒骨頭似的。

  沒准開門之前,朱墨也是讓她們死蛇爛鱔一般纏著呢。楚瑜恨恨推開他的手,“好一出衡陽夜話!這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你倒會風流快活。”

  朱墨任憑她指摘,頭都快低到地板上了,也不為自己分辯半句。

  這衛尉大人看著氣度恢弘,怎麼在女子面前卻乾綱不振?幾個官吏看著都有所不滿,想起為其解憂,書簿便上前陪笑道:“嫂夫人別生氣,原是咱弟兄幾個見朱兄今日操勞,很是辛苦,才帶他出來散淡一番,您若為這個氣壞身子倒不值了,有什麼事,只管尋問咱們便是。”

  “原來你還知道?”楚瑜冷笑道,“你口口聲聲稱兄道弟,倒會將人往邪路上引,真是難為你這位好兄弟!”

  書簿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沒想到這位嫂夫人看著文秀,說起話來卻這般得理不饒人,早知自己就不該多嘴了。

  幾個姑娘見她氣焰囂張,難免心有不服,其中一個桃粉顏色的便輕飄飄站直身來,攏了攏肩上薄紗似的衣衫,一路扭擺著近前道:“大人,你何必被她指著鼻子罵?一地有一地的規矩,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不敢上伎館子來拿人來,她倒好,竟敢到這地方耀武揚威,把咱們當成什麼了?”

  楚瑜見她神情傲然,一巴掌早揮上去,雖被她知機避開,還是留下一道淺淺紅印。楚瑜叱道:“你算什麼東西,也敢過來強出頭?我不止罵你,我還要打你呢,有本事你別閃躲!”

  眾人見這位夫人美豔柔旎,偏生氣質兇悍,早愣作一團,竟沒一個上來勸架的。

  幸好楚瑜不屑於跟娼女爭風吃醋,只斜睨著傻站在一旁的朱墨,“你還要留下來麼?”

  那人低眉順眼的說道:“但聽夫人差遣。”

  楚瑜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態度自若的道:“我也累了,想先回去休息,去還是留,你自己決定。”

  這不是廢話,鬧出這麼一場,朱大人還有臉留下來麼?眾人心裡皆想著。

  果不其然,楚瑜才一出門,朱墨就連忙整衣跟上。門口掛著兩盞烘黃的燈籠,瞧得不甚清楚,隱約可見楚瑜還在朱墨耳朵尖上擰了兩下,那懦弱的丈夫卻連抱怨兩句也不敢。

  不知怎的,眾官皆對這位同僚產生一絲憐憫之情:娶了這麼一位悍妒的夫人,難怪朱大人每每行事荒唐不經了——天天受著母老虎的氣,誰還不想到外頭找點樂子?縱婪取些銀兩也是應該的,不趁早打算後路,遲早會被這位楚夫人折磨死。

  趙知府更是暗暗慶倖,和朱墨的夫人比起來,他家的婦人簡直和菩薩一般溫柔祥和了。現在他倒是對朱墨素日的表現深信不疑:能被一個弱女子轄制成如此,可見這姓朱的沒多少真材實料。

  李思娘眼瞅著那輛馬車駛出巷子的拐角,這才用勁朝地上啐了一口,朝身旁的紅衣小婢抱怨道:“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恨不得把郎君拴在褲腰帶上,自己沒本事,卻來怪咱們,好沒道理!”

  儘管多得了一錠賞銀,可是為長遠計,朱大人以後必定不敢明目張膽的往此地來了,豈非少了一單生意?李思娘自然憂愁不迭。

  那小婢卻忙於出神,目中頗有豔羨之意:能將一個高高大大的夫婿馴服成耙耳朵,無疑也是一種本事。

  回到房中,楚瑜依然延續了馬車上冰冷的空氣,沒對朱墨說過半句話,似乎是在等著朱墨向她開口認錯,至少,也該解釋解釋。

  朱墨卻望著她微微的笑,“你方才做得很好,雖然有些過火,卻還不失身份。”

  楚瑜沒好氣道:“那還不是跟你學的。”

  她雖然生氣,卻也不至於立刻變成個沒教養的悍婦,皆因當時察覺朱墨神色有異,似乎在暗示她什麼——朱墨平時可沒這般乖巧,任由她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楚瑜於是似有所悟,猜到或許要在眾人面前演一場戲,無論這戲是真還是假。

  “趙克己多疑,若是不能取信於他,咱們恐怕會前功盡棄。”朱墨兀自說道,“所以今夜他設宴相邀,我還不能不出去,否則豈不證實了心裡有鬼?”

  這勉強算得一句解釋,楚瑜哼哼說道:“你又不是好人,只怕你心裡正求之不得呢!”

  “是,我當然不是好人,”朱墨逕自承認了,他拉起楚瑜的手,密密說道,“可是娶了你這樣國色天香的夫人,我眼裡哪還看得上別人,你覺得那些庸脂俗粉會是你的敵手麼?”

  “呸!”楚瑜撇開他的手,但是沒能成功,只能扭過頭去,拒絕與此人對話。但是她的心情畢竟好轉了些,不得不說,朱墨深諳說話的技巧,知道這時候認罪也是討打,因而變相的阿諛一番——他戳中了楚瑜自負的軟肋。

  “所以你今天過來,我其實是很高興的,你若是不在意我,怎會理會我去了哪裡?”朱墨愈發加緊攻勢。

  他灌米湯的本領真是越來越好了,楚瑜不屑道:“誰管你?”語氣到底軟化了些。

  不過這話裡的前因後果讓人忍不住深究,楚瑜彆扭的問道:“那要是我沒來呢?”

  朱墨笑眯眯的展開兩手,“那自然該怎麼樣便怎麼樣。”

  楚瑜氣得將枕頭朝他身上扔去,“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吃著碗裡還惦著鍋裡的!”

  朱墨靈巧的將美人枕抓住,這才放棄逗她的念頭,肅容道:“開玩笑的,就算為了你,我也得守身如玉才是。”

  他一本正經說來,楚瑜分外覺得滑稽,怕笑容被他瞧見,忙藏起嘴邊兩個微渦,吩咐盼春將湯藥端來。

  朱墨見人進來,暫時停止笑鬧,好奇湊過去,“你還在喝藥啊?”

  “又不難喝,怕什麼。”楚瑜簡直把這藥當成了安神的蜜水來嘗,睡前必喝一盞才過癮。她引頸嗅了嗅,向盼春蹙眉道:“這兩日倒是氣味偏苦了。”

  盼春亦不知何故,撓頭道:“還是照原來的方子煎的,應該不會有異常。”

  許是水質差異,楚瑜想了想,正要端起來飲用,朱墨卻劈手奪過去,“我先替你嘗嘗。”

  楚瑜瞅著他那一臉猴急的樣兒就沒好事,果不其然,湯勺才遞到唇邊,湯碗就被他失腳跌碎了,哪還有涓滴剩下。

  跟厚臉皮生氣沒意思,楚瑜讓盼春再去煎一盅來,盼春卻訕訕道:“這會子灶中已關了火,怕是來不及。”

  “那便算了吧,等明日再說。”楚瑜一臉掃興。

  須臾碎瓷片清理乾淨,楚瑜便嗔著朱墨,“都怪你,好好的一盅藥都被弄灑了,這也不是白得來的。”

  朱墨卻驢唇不對馬嘴的問道:“這些日子還有誰在伺候你?”

  “還能有誰,左不過是盼春望秋她們幾個,再加上新來的謝蘭。”楚瑜有些埋怨的說道,自顧自解下身上的短衫,“趙夫人送來的那些,我沒敢怎麼使喚。”

  到底是京城來的嬌小姐,在家中被人伺候慣了的,一路上顛沛流離,到了衡陽又得幫著看顧災民,忙東忙西,能忍住不叫苦就很難得了,偶爾嬌氣發作,也是可以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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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朱墨見她那件短衫無論如何脫不下來,不得不幫她一把手,將兩隻袖子從胳膊外拽出去。

  楚瑜從衣領裡探頭看他,神情微有不安,“我今夜大鬧李思娘家,是不是對你影響不好?”

  懼內畢竟不是體面之事,縱然朱墨有假裝的成分,可那夥人沒准真會這麼以為呢。

  “你還知道啊?”朱墨不禁失笑,為她這遲鈍的領悟力。見楚瑜微微咬唇,面有慚色,眸子裡再度顯出又倔強又負疚的神情,他遂攬著楚瑜的肩膀笑道:“你鬧一鬧也好,至少以後,趙克己等人不敢再找我出去胡天胡地了。”

  “誰管你?”楚瑜滿面嬌紅想要推開他,可肚兜還在腰際掛著,朱墨一旦鬆手,她勢必得一絲-不掛。

  結果兩人經歷一場你來我往的拔河,楚瑜還是軟軟的滑到他身上,任由朱墨飽餐了一頓——據他說,趙克己為人忒小器,說是請客,酒菜並不齊備,他請來的那些歪瓜裂棗自然也絕非秀色可餐。

  這是真心還是假話,楚瑜沒工夫去問——她實在也被折騰得沒力氣了。

  次日一大清早,楚瑜便承蒙趙夫人的邀請,隨她去城西為難民分送冬衣。說也奇怪,楚瑜昨夜在李思娘家大發雌威,下了趙克己等人的面子,趙夫人非但不怪罪她,反倒待楚瑜愈發親切厚密——興許是想從她那裡取取經,好降住自家那個不正經的老東西。

  車馬暄暄出門,兩位侍女自然也得陪伴楚瑜左右,盼春仔細叮囑留下的謝蘭:“你好好留在家裡,哪兒也別去。”、

  經歷這些時日的相處,謝蘭與小姊妹們已經很熟悉了,倚在門邊含笑揮手,“姐姐放心去吧。”

  待人去無蹤,她這才收拾起臉上笑意,蓮步輕移,悄悄來到西間的小廚房中——趙知府知道夫妻倆好潔,特意為他們準備了單獨的小廚房。

  一個臉面皺成橘子皮的老婦人正在灶中刷洗碗筷,見了她抬頭笑道:“姑娘又來為夫人煎藥啊?”

  “夫人有事出去了,約莫得兩三個時辰,等回來正好能喝。”謝蘭望她笑了笑,將身子湊近風爐。

  爐子上咕嘟咕嘟的坐著一鍋藥。

  謝蘭一面看著銅銚中的湯水,一面留神那婆子的動靜,待婆子出去,她這才輕舒一口氣,警惕的從袖中掏出一包藥粉來,欲撒入那銅銚之中。

  這已是她第三回 做此等事,按說比起首次已熟練了許多,縱使心有不安,這條路已走定了。

  但不知怎的手腕一動,那藥粉便飄飄蕩蕩撒在地上。謝蘭不由慌了神,欲埋頭收拾起來,眸子一瞟,便瞥見一個如松的身形木立在門框上。

  她只覺心都冷了。

  原來衛尉大人今日並沒有出門,他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的?他究竟站了多久?

  謝蘭動了動嘴唇想要解釋,發出的卻只有幾個喑啞枯燥的音節。

  朱墨的臉上不見憤怒,倒是跟結了一層霜似的,凍得人栗栗生寒。他以目示意,成柱知機,飛奔著將剩餘的半包藥粉撿回,仔細嗅了嗅,面色凝重道:“是牛膝草研成的粉末。”

  牛膝一物對女子大有損害,傷腎水,若長久服用,必生病象。

  見朱墨視線飄來,謝蘭忙低下頭,惴惴道:“大人,我……”

  朱墨卻不待她說完就打斷她的話,“我知你對趙知府怨恨甚深,你父親當年被貶官,少不了他的干係,後來令尊令堂更遭暴斃,難免你會遷怒於他身上,你想要報仇也是應該的。”

  他說話的語氣不帶褒貶,似乎僅是陳述一件客觀事實。

  謝蘭聽得不由怔住,這個人究竟是什麼時候調查出來的?每常見他對下人不聞不問,還以為性子好容易打發,原來樁樁件件皆被他瞧在眼裡麼?

  她蹲伏於地,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可他隨即便話鋒一轉,聲音比方才冷淡許多,“你想要報仇,憑一己之力當然不能,便想從我夫婦二人身上設法,若內子於此地出事,趙克己勢必逃不了干係,你便可藉機將事情鬧大,你是這麼想的,對麼?”

  謝蘭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樣樣皆被他料中了,不由得既愧怍又懊悔,忙膝行上前,“大人,我對夫人並無惡意,此物也並不會傷及性命,只不過……”

  朱墨冷冷的打斷她,“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無論出於什麼目的,你已經存了害人的心思,說再多又有何益?”

  謝蘭捂著臉,兩行清淚從指縫裡流下來。

  朱墨頓了頓,抬首道:“報仇的事用不著你操心,你父親若真正冤枉,本官自會為其住持公道,連同水患一事一併呈報給大理寺。”

  謝蘭又驚又喜,正要謝恩,忽聽朱墨說道:“不過,我這個人心眼一向很小,容不得半粒砂子,你做出如此行徑,此地是留不得了,本官命人送你去城郊大佛寺,清修三五載後,若果能改過自新,本官方能允你還俗。”

  謝蘭早聽得呆住,還以為能僥倖逃過一劫,沒想到落得的卻是剃髮做姑子的下場,這位朱大人果然夠決斷,也夠忍心!

  此時再求情已是無用,謝蘭只有認命地磕了三個響頭,咬牙道:“還望大人莫忘了您的承諾。”

  朱墨微微頷首,命人帶她出去,成柱望著那人的身影消失在回廊上,不禁咦道:“大人您既然要處置這小婢,為何不當著夫人的面呢,也好讓她看清此女的真面目。”

  朱墨緩緩揉著眉心,凝聲道:“何必讓她多添煩惱?咱們悄悄處置便沒事了。”

  況且楚瑜那性子,巴不得天底下都是好人,好不容易當了一回救命英雄,卻還是條心存異念的毒蛇,朱墨也不忍心戳穿她。

  成柱笑道:“不過大人您也算得雷厲風行了,比起送她見官,這法子或許更叫人難受些。”

  一個女子最美好的青春不就在這幾年麼?因著一念之差,謝蘭卻得長伴青燈古佛,縱使是教訓,這教訓也太很辣了些。

  朱墨臉上漠然,誰叫這女子不夠聰明,選錯了下手的物件。若是對他下藥,朱墨或許還不會這般生氣,可偏偏中招的是楚瑜,這便令他不能容忍了。

  誠如謝蘭所說,那些牛膝的份量還不足以致人以死,只是會令人生一場大病而已。但,即便是小小的危險,朱墨也不願讓楚瑜涉足,她這樣的人,合該是泡在蜜罐子裡的。凡是想害她的人,都應該不得好死。

  他正出著神,成柱好似想起什麼,打岔道:“可大人,夫人還在喝那藥,是不是也該停一停了?”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若哪日夫人起了疑心,自己查出來,自家主子恐怕吃不了兜著走。

  朱墨臉上閃過片刻猶豫,最終還是說道:“不必,先讓她繼續喝著吧。”

  反正也是為了楚瑜好。不過這話要是和楚瑜明說,她肯定不諒解,興許還會胡攪蠻纏的混鬧。朱墨想到此處又有些頭疼,可見養媳婦天生得受些閒氣的,儘管他們家目前已經形成定局: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當然是挨打的那一個。

  楚瑜回來之後,不見了謝蘭蹤影,自然得問起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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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朱墨很愉快的撒了個謊,說打聽得她在巴蜀尚有門親戚在世,便與她些盤纏,打發人送她過去了。

  楚瑜狐疑的望向他,“果真麼?”

  她怎麼從來沒聽謝蘭提起。

  “難不成你還想留她當一輩子的丫鬟?”朱墨故意反問,“別人可是好人家的閨女,你願意收留她,別人興許還不願意待呢。”

  楚瑜被他打擊得頗為掃興,哼哼唧唧的道:“她愛留便留,愛走便走,誰還稀罕不成?”

  儘管覺得謝蘭欠缺義氣,臨走也不來道別一聲,但楚瑜並不懷疑朱墨的說話:他為人再奸詐,也不至於同個小姑娘過不去的。

  這件事輕輕鬆松便遮過去了,朱墨將銚中煎好的湯藥端下,將將盛滿一碗,遞到楚瑜手中,“嘗嘗。”

  尚是熱氣騰騰的。楚瑜裝模作樣抿了口,點頭道:“倒是比前幾日的甜些。”

  “那是,我手上抹了蜜。”朱墨笑道。

  這人就會胡說八道,楚瑜瞥他一眼,“我看你嘴上才沾了蜜呢。”

  本是譏諷朱墨油嘴滑舌,誰知此人臉皮厚度堪比城牆,竟立刻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那你還不快來吮乾淨?”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口出調戲之語,楚瑜恨極,自不肯輕易放過他。

  兩人繞著桌子,窮追不捨的打鬧起來,丫頭小子們見了,紛紛臉紅側目。就連趙府的下人從門口路過,也不由輕輕搖頭,覺得這對年輕夫婦真是鮮活熱鬧。

  倏忽冬去春至,衡陽的災情得到控制,楚瑜等人也大功告成,準備返回京師了。

  楚瑜對於此地沒什麼好留戀的,災民的處境令人慘然,趙氏夫婦的醜態則令人作嘔,她多見一面都嫌膩味的慌,巴不得立刻回到家中去。因此朱墨才道動身,她就緊趕慢趕的令人收拾好東西。

  難為朱墨還有心思同那人周旋,不止惺惺相惜道別,還收了那人不少好處。楚瑜踢了踢腳下一個描金箱籠,裡頭是滿滿當當的金玉器皿,古玩字畫,碰一腳,便晃蕩的厲害。

  她不免有些疑竇,“你既然存心和他敷衍,何必還要收他的東西,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儘管楚瑜認准了朱墨是個巨貪,可是眼不見心不煩,既然東西到了她眼皮子底下,她當然得問個究竟。

  “你懂什麼,這些都是證物,要呈給大理寺看的,否則怎叫捉賊拿贓?”朱墨悠閒地靠在軟墊上,眉眼間浮露出狡猾與得意。

  楚瑜不由失笑,敢情趙克己被人賣了還得幫著數錢呢,真不知他遇上朱墨這位“知己”是福是禍。

  她待要打趣兩句,忽覺腕上一涼,竟是朱墨隨手揀了副翡翠纏金枝的鐲子給她戴上,瑩瑩的綠光映著白而纖細的手臂,頗顯幽幽媚態。

  楚瑜卻嫌棄的將鐲子拆解下來,“我不要這樣東西。”

  “戴著頑頑又何妨?”朱墨笑道。

  楚瑜生來一副耿介驕傲的性子,這些髒物瞧都不要瞧,更別說戴在手上了。

  朱墨也不介意,只笑道:“沒事,到京城的鋪子,我再給你挑一副好的。”

  楚瑜在意的卻不是首飾,她另想起一事,先前來的時候,就因這張臉被那夥強人盯上,回去的路上沒准也會遇上同樣麻煩。

  朱墨聽完她的憂慮,卻是靈機一動,“你先前到李思娘家砸場子時,不是做的男兒裝扮麼,如今依葫蘆畫瓢便是了。”

  這話聽得楚瑜不樂意了,噘起嘴道:“你說誰砸場子?”

  看樣子又犯了摳字眼的毛病,朱墨忙自辯道:“我說錯了,不是砸場子,是住持公道才對,您老人家光明正大,是姓李的老虔婆自己活該。”

  一番話說得懷中的人兒回心轉意,朱墨不由感慨,自家這位任性的小妻子倒和貓兒一般,得順毛哄著才聽話。

  他挽發的技藝比盼春還熟稔些,只消三五下,手底便活脫脫出現一張男子形容。

  楚瑜攬鏡自照,面有喜色,“這樣子別人一定認不出我是女子了。”

  她此言不虛,楚瑜的眉眼本就帶些英氣,經朱墨巧手調弄,又將眉毛刻意畫粗了些,任誰瞧去都是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沿途甚至有好事的行人暗暗猜測這一對璧人的身份:兩個男子同車,又都生得這般俊俏,很難不讓人產生遐想。

  就連回到府中,南嬤嬤乍見到她也唬了一跳,還以為自家主子換了口味,從別處帶了個孌寵回來了。

  朱墨得先入宮一趟向皇帝述職,楚瑜則拆解下身上裝束,洗去滿臉風塵倦意。盼春端來粥水為她解乏時,她聞著那鴨子肉粥的氣味,忽然一陣反胃,對著銅盆便幹嘔起來。

  盼春忙為她撫著背,焦急道:“小姐您莫不是受涼了?早知如此,路上該多多穿些衣裳。”

  楚瑜費力抬頭,無精打采的道:“沒事,我身體好得很,就是胸口有些悶悶的。”

  站在一邊的望秋聽了此話,臉上卻有恍然大悟的神氣,試探著問道:“小姐您莫不是有身孕了?”

  兩人皆驚疑不定的望向她,她們可從沒朝這方面想過。

  望秋款款道:“婢子聽我娘提過,說女人家一旦有了身子,多半就是胸悶氣促這些症候,幹嘔也是有的。”、

  楚瑜聽罷,從心底裡高興起來,“那快去請顧大夫過來瞧瞧,就說我身子抱恙,請他過來探病。”

  她老早就想要個孩子,嫁給朱墨半年多了,肚子卻還一點動靜都沒有,連何氏說不定也在暗暗為她擔心呢,今日倒真是意外之喜。

  有身孕可非小事,望秋等人的手腳立刻麻利了許多,很快就領人上門來,卻說寶芝堂的顧大夫有事出去了,換了另一位德高望重的柳大夫。

  反正都是在寶芝堂任職的,總不會差到哪兒去。楚瑜迫切想知道結果,性急之下也顧不上更衣,用一塊絲絹墊著,抻開手臂便讓他看診。

  柳大夫驗看完脈象,神色變得有幾分古怪,小心打量著楚瑜道:“夫人您並非有孕,只是舟車勞頓才引得脾胃失和而已。”

  “這樣啊。”楚瑜有些失望,放下袖子便欲讓人送他出去,卻聽這位大夫說道:“恕老朽直言,夫人您是否常常服用某些藥物,以致精血難凝,不能結胎?”

  楚瑜怔怔的看向他,“您說什麼?”

  盼春錯愕不已,忙上前一步,“大夫您說什麼胡話,我家夫人求子尚且來不及,怎會自己想法子避孕呢,您不會診斷有誤吧?”

  柳大夫頂見不得有人質疑他的醫術,怒火雖未在臉上表露出來,那把長鬍子卻一飄一飄的抖動。他哼了一聲道:“姑娘也太把人看輕了,老朽坐診寶芝堂數十載,手上從無錯案,還是你家夫人格外嬌貴些,若看不起老朽,大可請旁人診視便是。”

  盼春臉上一紅,忙道:“婢子不是這個意思。”

  楚瑜反倒從方才的震驚中漸漸恢復平靜,只一張臉看起來格外肅然,她沉聲道:“盼春,將适才倒在院中的土挖一抔來。”

  藥是沒有了,可藥渣還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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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柳大夫撥弄片刻,又捏了一撮放到鼻下細細嗅著,一面念念有詞,“油菜籽,生地,白芍,當歸,川芎……不錯,果然是防婦人有娠的方子。”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楚瑜還有什麼不相信的。她吩咐人好生送柳大夫出去,回來時臉上已經連一點笑模樣都沒有了,真真是“豔如桃李,冷若霜雪”。

  盼春站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可不說話也不成,只得小心翼翼的望著楚瑜臉色道:“小姐您別太著惱了,其中或許有什麼誤會,姑爺他不是那樣的人……”

  “誤會?”楚瑜冷笑,秀麗的眉眼在盛怒下帶著幾分尖銳,“罪證確鑿,你還想說我冤枉了他,到底是你糊塗還是我糊塗?”

  盼春不敢說話了,這會子楚瑜正在氣頭上,若是沒眼色頂撞了她,自己興許也沒好果子吃。

  見楚瑜蹬蹬兩下步入內室,盼春忙也要跟上,誰知楚瑜啪的一下便將房門關上,二話不說將她攔在門外。

  盼春低聲下氣的叩門,裡頭的人只不肯應。

  這下連她也無計可施了,只好遷怒於身畔的望秋,“都怪你,好好的說什麼身孕不身孕的,偏惹出這樁禍事來!”

  望秋感到十分委屈,“我不也是為了小姐好麼?再說了,就算不是今遭,遲早也會翻出這筆舊賬,你以為瞞得過誰?”

  理當然是這個理,可是一路上好好的,回到家中偏有許多不痛快。盼春只覺得頭皮發癢,跟有無數隻蝨子爬似的——這都叫些什麼事呀!

  從日中一直到夕陽西沉,楚瑜始終將自己閉鎖在房門裡不肯出來,盼春等人想勸又不好勸,唯有仔細留神,隔一炷香的功夫,便將耳朵貼在牆壁上,聽聽裡頭的動靜:自家小姐並沒有氣得砸東砸西,可是這種詭異的寂靜更令人不安——若是她想不開自尋短見可怎麼好?

  當然,就算懸樑自縊也該有踢倒板凳的響動,事實是並沒有。可盼春望秋並不敢稍離半步:女人家最喜歡鑽牛角尖,自家小姐雖素性爽朗,指不定會因此事萌生死志,她們可萬萬不能看著慘劇發生呀!

  如是千回百轉,兩個丫頭心裡倒煎熬得不得了,等到了飯點,正猶豫要不要再叩一道門,誰知楚瑜卻自個兒出來了,見了二人詫異道:“你們杵在這兒做什麼?”

  盼春謹慎的望了眼她的面容,“小姐您還吃得下?”

  “我為什麼吃不下?”楚瑜淡漠說道,“人是鐵飯是鋼,我可不想做個餓死鬼。”

  二人面面相覷,自家小姐秉性孤介,每常因為一點小事都能鬧得天翻地覆,逢到這樣驚人的內幕,反倒表現得和沒事人般,真是奇了怪了。

  望秋試探道:“小姐不如等姑爺回來再開席?”

  飯桌上最好敞開說話,矛盾解除了,她們這些下人也能安些心。

  “不必了,誰知道他早晚才回,咱們且用咱們的。”楚瑜說道。

  這話聽起來倒有幾分負氣的意味,可她神情淡淡,很難讓人相信她在真的生氣。

  不知怎的,兩個丫頭反倒心跳如鼓,覺得這樣鎮定的小姐迥異往常。

  華燈初上時朱墨方回,楚瑜如常在廊下迎接他,寬下外衣,並趕他去淨室,並未有一字半句提起今日之事,回頭卻警告兩個丫頭,“柳大夫過來問診,你們不許向外人提起,否則我絕不輕饒。”

  望秋口裡答應著,悄悄向盼春投去詢問的目光,盼春只看著她搖了搖頭——她亦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這一晚並沒有任何異狀,夫婦倆遠道而歸想必是累了,並沒有發出令人面紅耳熱的聲息,除此之外,亦未有吵鬧責駡之語,似乎只是安睡。

  然而守在碧紗櫥外的二人皆耿耿難眠,覺得這安寧委實有些反常,好比海上風暴來臨前的平靜,令人心驚肉跳。

  晨光微露,楚瑜送走上朝的朱墨,便喚盼春望秋進來為她洗漱,同時漫不經心的吩咐道:“把我這一季置下的新衣收拾出來,妝奩也帶上,此外看看還有什麼好安置的,一併捎上馬車。”

  盼春大驚,“小姐您要往哪兒去?”

  莫不是一怒之下想私逃吧,那可真是把面子裡子都丟乾淨了。

  “哪兒?”楚瑜嫣然一笑,居然異常生動明豔,“當然是回家中去,這裡住不得了,難道楚家也留不得麼?”

  原來只是回娘家,盼春松了口氣,現在這麼個情勢,散淡散淡也好,總比鬧得勢成水火要強,不過……她猶疑道:“小姐您不同姑爺說一聲麼?”

  “有什麼好交代的!”楚瑜不耐煩的垮下臉,“你把他當成靠山,殊不知他卻把你當成手心裡的玩意兒呢,這樣的人還對他死心塌地做什麼?”

  由此,盼春總算聽出來,自家小姐著實生了大氣,連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姑爺,而是一言不合就要回娘家消火去了。

  楚瑜瞪著這兩個心腹,“你們若是想留下來,也隨你們的意,不過,以後就別再認我這個主子了。是去是留,全在於你們自己。”

  她昨日就已打算清楚,今早上聽聞南嬤嬤隨買辦去了集市,就立刻籌畫起來,實在也沒有太多時間考慮。

  二人忙道:“婢子自然是跟著小姐您的。”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一輛馬車便轆轆駛出朱府的西門。成柱從紅柱旁遙遙望見,忙彎腰致了一禮,誰知楚瑜卻一副愛答不理的神氣,只裝作沒瞧見,引得這忠厚侍從好不納罕:明明去衡陽的路上還有說有笑的,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樣了?

  倒是望秋很想向他透露些許口風,可惜被楚瑜一雙眼睛死死盯著,不得不認命地闔上青簾。

  楚瑜走得痛快,心裡可沒有表面那般決然,倒不是畏懼朱墨的反應:他犯下這樣的惡行,還有臉來找她算帳?

  只不過,從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未跟家中知會一聲,就這樣匆匆忙忙的回府,也不曉得家裡人願不願意接納她。

  一個女人,得不到夫家的垂愛,又得不到娘家的憐惜,她該如何在這險惡世上生存下去?

  思緒亂糟糟似扯碎了的棉絮,以致于楚瑜看見國公府門前那兩個石獅子時,下意識的吐了口氣,因為眼前的一切與從前並無分毫變化。

  下人們見這位六姑奶奶驟然來訪,雖有些驚詫,卻還是熱烈的表示歡迎:世人最是勢利眼,朱十三權勢煊赫,眾人自然要給其妻室三分薄面。

  不知何時,楚瑜心底的那人又變回惡名昭著的朱十三了。她勉強向僕婦們點頭致意,穿過遍佈藤蘿花的院落們,便徑直來到三夫人何氏房裡。

  何氏剛用過早膳,正在和幾個丫頭商議這一季裁制春裳之事,不料楚瑜冷不丁撞進來,猛然撲到她身上,揪住她裙子便嗚嗚咽咽的啜泣起來。

  “這是怎麼了?”何氏的詫異溢於言表。

  她亦聽聞楚瑜回京的消息,因念著楚瑜過度勞乏,本想著過幾日遣人過去探問一聲,誰知楚瑜卻一聲不響的自己回來了。

  “是誰欺負了你?”何氏撫摸著女兒汗濕的額發,心疼不已。她立刻想起京中寵妾滅妻一類的傳聞,本來這種西風壓倒東風的事也不在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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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她小心問道:“莫不是朱墨在外頭有了人?”

  楚瑜哽咽搖頭,要真如此倒又簡單了,但是這件事在她看來比養外室還要惡劣百倍,所以才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

  何氏見一時半會兒問不出所以然,只得先吩咐丫鬟送來手巾面盆,款款道:“你先洗把臉,再絮絮的說。”

  楚瑜從盼春手裡接過打濕了的手巾把子,茫無目的擰乾,在臉上胡亂揩抹了一把,覺得心情平復了些,正欲對何氏吐露究竟,忽見一個高個兒、黑臉膛的健壯男子踏入門檻,笑道:“妹妹幾時回來了?也不和家中報個喜信。”

  楚瑜又驚又喜,“哥哥!”

  她以為楚蒙還在西北軍營裡呢,沒想到卻先她一步返回京城,當然這樣更好——楚蒙一向是最疼愛這位妹妹的。

  何氏嗔道:“不看你妹妹哭成什麼樣,你還笑!”

  楚蒙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我不笑,難道陪著阿瑜哭麼?”

  何氏照地上啐了一口,稱他沒心沒肺。

  楚瑜聽見這些話,心內反倒熱乎乎的,感受到幾分家的暖意,她喜歡這樣無拘無束的氛圍,在朱府她從來不敢這樣肆意的。

  楚瑜用帕子拭了拭眶中的淚,破涕為笑道:“哥哥就愛取笑我。”

  楚蒙大步近前來,咧開嘴道:“妹妹,有什麼委屈,只管和咱們說就是了,一家子親戚,哥哥不為你出頭,誰來為你出頭?”

  楚瑜原本見他進來,以為當著男子的面不好開口,豈料楚蒙還和兒時一般對她,倒叫她不好再瞞下去,覺得對人不住,遂半遮半掩的將柳大夫上門問診的事說了一遍。

  想起被蒙在鼓中的羞辱,楚瑜兩道秀眉狠狠豎起來,“要不是這出偶然,恐怕我現在都還是個傻子,娘說說,這件事可不可氣?”

  楚蒙聽罷,老早就暴跳如雷,“好他個姓朱的,我妹妹辛辛苦苦嫁過去,就是這樣被人欺侮的麼?”

  說著便持刀動杖,要與這位未曾謀面的妹夫算總帳。

  何氏忙喝住他,“事情都沒問清楚呢,你瞎摻和什麼!去去去,這裡沒你說話的地兒!”

  又拉著楚瑜的手諄諄細問道:“竟有這種事,你敢肯定麼?會不會其中有什麼誤會?”

  從沒聽說誰家的相公給自家娘子下避子湯藥的,這種事向來只出現在後宅陰私之間,朱墨他是個男人,怎麼會不想要個孩子?

  楚瑜的臉鼓得像塞了個包子,一戳就能炸似的,她撇著嘴道:“誰知道,興許他本就不想我為他生孩子,到時機成熟便攆我出去,讓那叫玲瓏的狐媚子上位呢!”

  這本是她靈機一動的說辭,但是越想越覺得有理,朱墨其人本來就不可靠,他口口聲聲說與玲瓏並無干係,那丫頭又怎會張狂得目中無人,沒准正是淫-婦王八一條藤兒串通起來害她呢!

  何氏並未被她的氣話繞進去,只瞅著她不言語。楚瑜眼下正在氣頭上,當然什麼事都往壞處想,可是照她看,朱十三還不是這樣狼心狗肺的人,若對楚瑜了無牽掛,當初又何必煞費苦心迎她入府?其中或許有什麼隱情才是。

  楚瑜目下這樣子也不好再勸,何氏只得權且問道:“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就這樣招呼都不打一聲跑出來呢?你莫非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已經不再是楚家的閨女,是朱氏的宗婦了,一言一行都得切合規矩,哪有你這樣任性胡為的道理?”

  話到後面,口氣已相當嚴厲。

  楚瑜何嘗不知道自己未計後果,但事有可為有不可為,難道要她腆著臉重新灰溜溜的回到朱墨身邊去嗎?

  她只能使出那套用了十多年的撒嬌功夫,用力晃著何氏的肩膀,“娘,您就幫幫我這回,讓女兒在府裡住些日子,等風頭過去,女兒保證不再來攪擾您。”

  其實她心裡竊想著:等她成功在府裡賴下去,何氏難道好意思趕她走麼?

  何氏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女兒,說兩句好話便心軟了,遂掰開胳膊上那只手,板著臉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楚瑜樂呵呵的答應著,吩咐幾個小丫頭片子將馬車上的行李搬下來,顯然做好了長住的打算。

  何氏冷眼瞅著,不免問道:“這次的事你沒胡亂向外人提起吧?”

  楚瑜雞啄米一般的點頭,“當然,除了盼春望秋兩個,旁人一個字都不曉得呢。”

  還算是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的道理,何氏擺了擺手,“廂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先去把東西放下吧。”

  楚瑜美滋滋的施了一禮,就知道娘親最疼她,這不,還是樣樣都為她考慮到了。

  何氏見她出門,又回頭叮囑楚蒙,“你也是,不許你胡作非為,更不許你去找朱大人理論。若被為娘知道,以後你就別回來了。”

  楚蒙正盤算著如何去找姓朱的小子清算,豈知卻被何氏一語道破,見母親疾言厲色,少不得蔫巴巴的垂下頭,“是,兒子知道了。”

  心裡不免腹誹著:不管過去多少年,看來家裡還是母親獨尊呢!

  楚瑜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閨房,油然生出一股親切之感,看得出來,何氏對此保存良好,連桌案的位置都未曾移到半分。

  仿佛又回到做姑娘時無憂無慮的光景,她恨不得立刻往床上撲去,聞一聞新曬過的被褥的氣味。

  盼春卻有些束手束腳,仿佛她已不再是楚家的丫鬟——道理上來講的確如此。她看到楚瑜一副輕鬆適意的模樣,忍不住將自己的擔憂說出來,“小姐您這樣扔崩一走,姑爺他會不會找來?”

  京城就只有這點大,隨便一打聽就出來了。

  “他要來就來,我不見他就是了。”楚瑜無所謂的說道,對著鏡子補了點粉,适才哭得那樣難看,眼眶紅紅的都不能見人了。

  盼春只好糾結的遞上粉盒。

  到了晌午,前廳請婆子過來傳膳,楚瑜只說不餓,謝絕了這頓邀請。其實她肚裡早就餓得咕嘟咕嘟叫了,不過想到穿過花廳可能會遇見楚璃等人,她便一點兒吃飯的勁頭也沒了。

  那婆子也粗心,只當她果然如此,遂不再提及。

  楚瑜於是懨懨的躺回床上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何氏卻端著一個滾熱的食盒進來了,楚瑜聞見蒸騰的飯菜香氣,身上頓時有了精神,連嘴角的唾涎都險些流出。

  她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起身,也顧不上裝病。

  何氏沒好氣的瞅了她一眼,道:“若非你哥哥提醒,說你一大早趕來,興許連早膳都沒用,我才懶得理你!”

  楚瑜情知她只是嘴硬心軟而已,諂笑著抱住母親的胳膊,“哥哥當然疼我,娘您難道就不心疼女兒了?女兒莫非不是從您肚子裡爬出來的?”

  “你呀!”何氏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楚瑜的額頭,總覺得姑娘越大反倒越淘氣了。按說嫁了人就該懂事許多,她卻不然,反倒越發武勇驕縱,說幹說幹,也不知是誰慣的她。

  她見楚瑜喝那豆腐鰂瓜湯喝得頗香,不禁咦道:“你不是不愛吃魚麼?”

  楚瑜蠍蠍螫螫的道:“都說洞庭湖的鮮魚肥美,女兒嘗了幾回便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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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其實她倒不是討厭吃魚,只是嫌剔魚刺麻煩,衡陽乃水鄉之地,盛產魚蝦,餐桌上必定有魚,楚瑜想不動筷子都難。的虧朱墨回回都將魚刺剔乾淨了再挾給她,她才得以坐享其成。

  想到此處,楚瑜不由微微出神,一回頭發現何氏目不轉睛的看著,唯恐她瞧出點什麼,忙訕訕道:“早知如此,女兒便該讓人網幾筐鮮魚回來,也好讓娘嘗嘗新意。”

  “我可不愛那個。”何氏嗤道。

  楚瑜附和道:“正是呢,其實女兒也不大吃得慣,湘南一帶嗜辣,那菜色也夠嚇人的,不比咱們這裡清淡入口。”

  她說是這麼說,何氏悄悄打量女兒的面容,覺得她並未吃多少苦,氣色反倒上佳,看不出一點旅途勞乏的痕跡——朱十三再怎麼居心叵測,面子上還是精心呵護著的,若是不喜歡這位髮妻,何必對她的飲食起居關懷備至呢?

  心裡思量一回,何氏面上已平靜如常,看看楚瑜已飽餐得差不多了,便讓僕婦撤下碗碟,自己亦起身道:“你且安生住下來,只當是回娘家暫歇,其餘事不必同你幾個姊妹提起。”

  楚瑜自然應承,她也不好意思到處嚷嚷,說自己是和相公鬧了矛盾才回娘家避難呢,家醜還得爛在肚子裡,那件事就更不能叫別人知道了。

  暮色西沉之時,朱墨方從長街歸來,才踏入府門,便覺氣氛迥異往常,非但比平時減了熱鬧,丫鬟僕婦們也一一斂氣屏聲,不敢與其對視。

  這是怎麼回事?朱墨不禁蹙眉。

  南嬤嬤疾步上前,附耳低語了幾句,朱墨面色微變,“那件事她已經知道了?”

  “是,老奴到寶芝堂問過,可巧昨日顧大夫不在,夫人便請了另一位坐診的柳大夫,誰知這一試便試出蹊蹺來。”南嬤嬤低下頭,“也怪老奴疏忽,晨起去了一趟早市,回來便不見了人影,據成柱說,馬車是往國公府的方向去了。”

  幸好也只是回娘家,若是一氣之下藏匿了蹤跡,卻叫人往何處尋去?不過要說難,想從國公府將人帶出來亦是最難的,尤其存在這樣天大的誤會,恐怕那家人連面都不肯見。

  南嬤嬤見主子目光沉沉,不發一語,愈發愧怍難安,“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不如讓奴婢將夫人請回來。”

  “不必,我親自去。”朱墨抬手制止,接著便讓成柱備車,準備去往國公府。

  浸淌在融融的夜色中,朱墨眉頭緊緊皺起,唇角亦漫出一絲苦笑。他驚訝的倒不是楚瑜知道真相——這世上本來也是紙包不住火的——而是楚瑜在那之後乾脆果決的舉動:她居然二話不說便離開了。

  看來她內心對自己的戒備,遠遠還要超出信任。

  不知怎的,朱墨內心有種難以言喻的挫敗感。他望著簾外燈火黝黯的街景,不由發出幽幽的一聲歎息。

  下人通報衛尉大人過來時,楚瑜正在帳中同何氏閒話,聞言緊張的揪住母親的衣角,“娘,我不要見他。”

  女兒嬌氣,到了緊要關頭,還是得娘家人施與倚仗。何氏愛憐的摁了摁女兒手心,“放心,這裡是楚府,沒人敢將你怎麼著的。”

  她款款整衣出去,留下楚瑜一臉不安的看著。她不敢面見朱墨,一方面是出於被欺騙後的憤怒,另一方面也是怕被朱墨的花言巧語重新哄得暈頭轉向。

  可是何氏也同樣叫她不放心,朱墨口齒的威力她是領教過的,萬一何氏聽了朱墨的煽惑,要趕她回去怎麼辦?

  總之,楚瑜此番已經下定決心,任憑朱墨如何智計百出,她也堅決賴在娘家不走了。

  花廳裡亮著燈,不算耀眼,卻是相當溫潤。在那曈曈的光暈下,立著一個氣質更加溫潤的男子,不說話的時候,真真宛若謫仙。

  哪怕丈母娘對女婿天生苛刻,何氏也不得不承認,她這位女婿的確相貌過人。

  朱墨見她進來,立刻拱手施禮,“小婿見過岳母,不知阿瑜何在?”

  他特意趕來國公府,自然打聽清楚了楚瑜的下落。明人不說暗話,何氏亦懶得敷衍,淡淡說道:“她已經睡下了,大人你回去吧。”

  卻並沒有提出讓兩人相見,可知她已打定主意要護衛女兒。

  朱墨面上竟是一副懵懂無知,“阿瑜莫非身子不適麼,為何不讓她隨我歸家?”

  何氏好心好意給他臺階下,不想他卻給臉不要臉,做出這天真樣子給誰看?

  何氏亦有些發惱,不悅的道:“阿瑜她适才酒醉,我摸著身上還有些發熱,想是著了些風寒,得先靜養幾天才是。”

  “那我進去瞧瞧。”朱墨抬腳欲行。

  這人看著聰明,沒想到卻不識眼色,興許竟是故意的。何氏展袖攔住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不妨事的,我家的女兒還沒這樣嬌貴,可別耽擱了大人的身子。”

  見朱墨執意不去,何氏索性將話挑明瞭說:“大人可知我适才發現一件奇事?那會子請了寶芝堂的大夫上門來看診,那庸醫大夫卻說出滿嘴的胡話來,說阿瑜血脈不暢,難以受孕,皆因服用了阻滯精血的藥物所致,因此這半年來毫無消息,你說這可不可笑?”

  雖是換了個說法,但何氏相信,朱墨不會聽不出裡頭的褒貶。

  朱墨果然不再裝傻,沉默了半晌,靜靜問道:“阿瑜她很想要孩子麼?”

  何氏恨不得將他的腦袋敲開,瞧瞧裡頭裝了些什麼。她乾笑一聲,“瞧你說的什麼話!哪有女人家不喜歡孩子的?阿瑜嫁到你們朱家已經半年多了,至今未生下一男半女,你說她著不著急?”

  “可我不是這麼想的。”朱墨認真說道,“阿瑜她尚且年輕,身子骨尚未健全,若早早懷上孩子,臨產時必定艱難無比,我不想看她遭受此等苦楚。”

  何氏不禁啞然,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她忍不住問道:“就為了這個?但阿瑜身為朱氏宗婦,總歸是要生兒育女的,否則何以向朱家的列祖列祖交代?”

  “當然這是免不了的,但是不用著急。”朱墨坦誠的道,“阿瑜的身子,在我看來比朱家的子息承繼更加重要,因此我可以等。”

  這人說話倒是真心誠意的……何氏不由嘀咕,其實朱墨的話不無道理,她想起西街董侍郎家那個美妾,嬌豔如花的年紀,卻在生產的時候血崩一命嗚呼,連孩子也沒能保住,可見這女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裡。何氏生第一胎已算晚的了,就這樣都還遭了不少罪,可見世道對於女人何等不公。

  朱十三能夠悉心考慮到這些,從某種程度而言,倒可見得愛之深情之切,不過這事情辦得也太鬼祟了些,所以才引出許多誤會。

  何氏擰眉道:“你既是一片好心,為何不直接對阿瑜挑明呢,反倒恁瞞至今?”

  朱墨無奈道:“您也不是不曉得阿瑜的性子,既執拗,又不肯聽勸,我若是明說了,那藥她還肯喝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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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這倒是實情,何氏深知自家女兒的性子,對此亦無言反駁,思量片刻後輕輕點了點頭,“罷了,你這番話我會向阿瑜轉述的,今日已經晚了,你且回去吧,等明日看能否回心轉意。”

  這其實也就是句囫圇話,朱墨卻仿佛得了保證似的,恭敬地作了一揖,“那便有勞您了。”

  他衣袂飄飄欲行,何氏卻耐不住狐疑問道:“你用藥阻礙阿瑜有孕,果真是為了她好麼?”若有似無的提點著,“不是為了給別人修橋鋪路?”

  朱墨聽了這好沒道理的暗示,不由啼笑皆非,“連您也這麼想?我又不是吃飽了沒事幹,千辛萬苦將阿瑜娶進門來,就為了折騰她一番?我圖什麼呀!”

  何氏老臉微紅,都怪女兒疑神疑鬼的,把自己也給繞進去了。她倉促擺了擺手,“去罷,去罷。”

  送走這位稀客,何氏便來至女兒房中,將适才的談話一五一十告知與她。

  楚瑜聽完,只揉著衣被角出神。

  何氏瞅著她道:“現在你該消氣了吧?原本是憐惜你身子孱弱,縱然方法欠妥了些,他也是一片好心,就這樣你還要與他繼續置氣麼?”

  楚瑜羞惱一併發作,“娘,他說什麼您便相信了麼?我是您親生的還是他是您親生的?他要是真為我好,就不會哄騙我至今,您可不能被他三語兩語給迷惑了。”

  楚蒙在一邊添油加醋,“是呀,娘,早就聽聞姓朱的賊子奸猾無比,您要是將妹妹交出去,那便是中了他的計!”

  何氏白他一眼,“你知道些什麼,也敢來瞎攪和?”

  可女兒不聽勸,她也沒法子,遂緊緊盯著楚瑜,“既這麼說,到明日你也不肯走了?”

  楚瑜再度使出那套眼淚攻勢,雙瞳似綻開的清泉,“娘,連您也要趕我走麼?”她一面哭著,一面將床頭的藍布包袱解開,裡頭是滿滿的首飾銀子,“我也不白住,這些東西都給您,就收留我幾日也不成麼?”

  倒是比那戲臺上的戲子還會變臉了,何氏沒好氣道:“誰稀罕你的銀子,你的東西不還是楚家帶出去的東西,羊毛出在羊身上,唬誰呢?”

  “是啊,我不也是您身上掉出的一塊肉麼,如今女兒走投無路,可不只有投奔您來了?”楚瑜的五指緊緊黏住她,做出惟妙惟肖的女兒嬌態。

  何氏發覺自家的女兒女婿全是一對怪種,且沒有一個是好拿捏的,她最終也無計可施,只能起身道:“我是管不著你了,這日子總得你自己來過,隨你怎麼折騰吧!”

  楚蒙還在旁喋喋不休的出些餿主意,何氏直接提上他的耳朵,帶上門出去。

  楚瑜則坐在床頭出神,有一刹那的後悔浮現心頭,但是很快就被她拋諸腦後了:若是這麼容易就被朱墨打動,那她也太好糊弄了,她也不應自輕自賤到這種程度。

  何況,朱十三還沒到她面前來乖乖認錯呢,竟想讓她自發自動的回到家中去,天下哪來這樣便宜的好事——雖然是她自己不給見面的機會。

  楚瑜冥思苦想了一回,本想倒頭就睡,但經了今日這種種瑣事,只覺後背癢癢的厲害,竟是得立刻洗個澡不可了。

  才拉開門閂,她就被檻外立著的人影嚇了一跳,“你怎麼還沒走?”

  真是奇了怪了,她明明聽見何氏吩咐人送客,怎麼這人竟有臉賴著不走。

  “走了,又來了。”朱墨撞門而入,反手就將門栓給合上,一副甕中捉鼈的架勢。

  楚瑜暗暗惱恨,虧她父親年初剛請了一批武功剛強的護院,原來都是群擺設,連個弱質書生也攔不住。

  她懶得理他,隨手從妝臺上取了根烏木發簪,將散亂的秀髮挽上,便欲向外行去。

  朱墨執意攔在她身前,陰晴不定的看著她,“你一定不願搭理我麼?”

  往常他露出這副神情,楚瑜總會懼他三分,但這回她自覺占住了理,當然不必怕他。她冷冷叱道:“讓開,我和你沒什麼可說的。”

  朱墨忽然覺得幾許頭疼,“你還在為那件事生氣,是不是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楚瑜緊緊地抿著唇,可以理解,但是不代表她會原諒。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為了你好?咱們現在根本不適合要孩子,你年輕尚輕,朝中的局勢也還未定,我不願讓你多一分危險。”朱墨抬手覆上她鬢髮,竭力想要安撫她。

  楚瑜啪的將那只賊手打落,“說的冠冕堂皇,其實還不是為了你自己的私欲!你之所以不想要孩子,無非是怕我懷孕之後,你就不能暢快了,是麼?”

  這又是楚瑜一個靈機一動的想頭,在前一個想法被朱墨否決之後,她立刻想到另一個強有力的說辭,更能凸顯朱墨的自私。

  她不得不佩服自己腦子靈活。

  但是在接觸到朱墨玩味的眼神後,她驀地發現這個理由不是很妥當。

  朱墨意味深長的看著她,饒有興致道:“多虧你提醒了我,我還沒想到這個呢,看不出來,堂堂楚家的六小姐,居然滿腦子都是浮豔綺思,說我私心過重,我看你才成日惦記著那種事吧?”

  楚瑜恨不得將他踩扁了從門縫裡踢出去,這就是跟無賴吵架的下場,總能抓住話裡的一點漏洞攻訐不休。更要命的是,楚瑜還不能借題發揮,否則便有失淑女身份。

  天知道,她多想像個市井潑婦那樣破口大駡——可這些婦人的丈夫也沒攔著不許她們生孩子呢!

  楚瑜沉下臉,從櫃裡翻出一套乾淨裙衫搭在手裡,平板無波的道:“讓我過去,我得去淨室沐浴。”

  旅途之中當然不便隨時清潔,自從回來京城,楚瑜恨不得一天洗十遍澡,好將身上的蚤虱除去:她在衡陽日日同那些災民接觸,誰知道有沒有沾染什麼髒東西。

  朱墨很有君子風度的讓開道,楚瑜木著臉從他手臂邊經過,正眼也不看他一下,筆直的向連廊盡頭的淨室走去。

  幸好朱墨沒有跟來,她希望朱墨識相一點兒,自己速速離去。

  楚瑜泡澡的時候不喜歡有人侍奉在側,小丫頭子將木桶裡注滿熱水,便知趣的出去了。楚瑜則悠哉悠哉的解下外裳,那肚兜更是輕輕一提便拽了下來,露出修長筆直的大腿和白玉豆腐似的胸脯。

  慢慢淌到熱水中,楚瑜愜意的調整了下姿勢,仰靠在木桶沿上,好讓頸子更舒服一些。

  但是這一抬頭不打緊,她驚恐的發現朱墨穩穩當當的伏在房梁之上,如一只靈活遊走的四腳蛇。

  她好容易忍下喉中的尖叫,免得將院中人吸引過來,瞪著頭頂的登徒子,“你什麼時候進來的?”

  “沒多久,只比你快了一點點。”朱墨慢騰騰的沿著房梁下來,身姿輕盈,卻比壁虎和蜘蛛一類強多了。

  楚瑜知道他會些功夫,卻沒想到他的功夫這樣好,難怪他遠行路上那樣安閒,幾個暗衛也似有如無一般。

  楚瑜不禁冷笑道:“看不出來,衛尉大人還是一位不顯山不露水的奇人。”

  “不敢當,不敢當,在下只略有些武藝傍身,免于成為刀下亡魂罷了。”朱墨裝模做樣的道。

  這倒是,天底下想殺他的豈止一個兩個,楚瑜暗忖,同時注意到朱墨的視線一眼不眨落在自己胸脯之上,忙往下沉了沉,將那渾圓的邊沿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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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其實已經晚了,若朱墨所言不錯,方才她寬衣的風光已被此人盡收眼底。想到此,楚瑜就恨不得將朱墨兩汪賊兮兮的黑眼珠挖出來才好。

  朱墨似乎專程為調戲她而來,專揀有的沒的說:“你不是一向最正經的麼?如今有個男人憑空闖到你房裡,怎麼你也不叫人?”

  楚瑜剜了他一眼,她還沒這麼笨,小題大做壞了自己閨譽,何況這登徒子還是自己名正言順的夫婿,傳出去也只會夫妻倆一同出醜而已。

  她這樣鎮定,朱墨反倒不好接茬了,搭訕著上前道:“我幫你搓背吧。”

  楚瑜覺得自己的心已經很累了,連拒絕都懶得拒絕,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澡豆和胰子的香氣漸漸在室中彌散開來,楚瑜感到自己纖直的後背被那人寬大的手掌輕柔撫慰著,關竅裡仿佛通了一股暖流,四肢百骸無不舒坦,這朱十三,伺候人的本事還真周到,他應該入宮做小太監才是!

  楚瑜惡趣味的想著,忽覺肩胛上的蝴蝶骨被人用力摁了一下,麻得她嚶嚀出聲,惱怒回頭瞪著那人。

  朱墨淡然說道:“手滑了。”

  楚瑜表示懷疑,總覺得他識穿了自己腦子裡那些不懷好意的想法,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水尚熱,楚瑜還想多泡一會兒,朱墨卻於無所事事中獻起慇勤來,“要不要我替你洗頭?”

  沐發的香膏就擺在架子上,朱墨索性搬了張小杌過來,一手托起她的頭,一手就將榆木瓢舀起熱水往頭髮上淋。

  他輕輕揉搓著,一邊贊道:“夫人的秀髮細膩茂密,是我生平見過最好的頭髮。”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這關口還想用甜言蜜語來麻痹她。楚瑜連眼皮都不掀一下,若無其事問道:“你還給別的女人洗過頭嗎?”

  “有啊。”朱墨的語氣十分坦然。

  還真是一點愧疚之心都不帶呢,楚瑜有些生氣的想著。她到底有些好奇,“那人是誰?”

  “是我母親,”朱墨平靜說道,“我也只給她洗過一次頭,她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

  楚瑜驀然有些不安,她憶起朱墨清苦的身世,那是她從來不敢接觸的秘密。

  楚瑜本想和他繼續抬杠的,眼下只好收聲。

  豐盛的泡沫用清水淋洗乾淨,朱墨又拿幹毛巾替她將頭髮絞幹,末了道:“要不要我服侍你穿衣裳?”

  楚瑜的臉被水汽蒸得雪白,兩頰卻泛出桃粉顏色,不知是熱的還是羞的。她惡狠狠道:“你轉過身去。”

  朱墨嘀咕了一聲,“看看又不會少塊肉,你身上哪一寸地方是我沒瞧過的?”

  到底還是老實的側過身量。

  楚瑜恨不得將這滿嘴葷話的登徒子掐死。她格外警惕,眼瞅著朱墨身形紋絲不動,這才稍稍放心,從浴桶裡站起身來,胡亂用毛巾擦乾,草草將褻衣往身上一裹,正要催他出去,誰知房門猛地被人推開,一個圓盤臉的丫頭進門道:“六姑奶奶您還沒洗好麼,要不要婢子再摻些熱水來?”

  楚瑜的心幾乎提到嗓子眼,目光斜斜向後瞥去,見已不見了朱墨蹤影——不知是又爬到房梁上,還是從哪個牆縫裡溜走了。

  楚瑜舒了口氣,凝聲道:“不用了,我這就出去。”

  這丫頭也夠沒眼色的,貿貿然就敢破門而入,的虧朱墨機靈,不然被人瞧見,成什麼話?兩口子在家中還沒鬧夠,到娘家也不安分,傳出去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楚瑜拖著濕噠噠的身子回到閨房,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朱墨跟上來。

  幸好並沒有。

  一直到半濕的頭髮漸漸幹透,還是不見朱墨進來,楚瑜這才放心,料想那人必定回家去了。

  她本以為今夜定能睡個好覺,豈知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竟是久久不能入睡。以前朱墨在身側時,楚瑜每每嫌他黏膩肉麻,如今許是被作踐成習慣了,一時半刻還離不開他。

  楚瑜暗暗罵了自己一句,強迫自己儘快入眠。以往睡前的那一劑湯藥,據說還有安神之效,現在楚瑜當然不肯喝了,她可不想被朱墨弄成個不能生育的婦人。

  這一夜她幾乎就是在咒駡朱十三中度過的。

  楚瑜事前考慮得不甚清楚,後來想起,便讓何氏拿了那方子,請家中相熟的一位太醫瞧過。何氏回來後道:“那方子僅為避孕之用,所用的大多為溫和無害的藥材,若斷了那藥,只需幾日身子便可恢復如常。”

  她望著女兒微微笑道:“這下你相信他不是存心害你了吧?”

  楚瑜不答,無論其中是否存在誤會,她都決心好好冷一冷朱十三。比起暗裡下藥,她更痛恨的是欺騙,這人簡直拿她當猴耍呢!

  原以為在娘家能躲些清淨,誰知朱墨的臉皮仿佛是用擀麵杖擀出來的,堅強而有韌性,藉口家中廚子病了,每天黃昏時分準時前來國公府蹭飯,楚鎮夫婦亦不好將女婿攆出門去。

  只苦了楚瑜,每天的這一頓飯食就被變相剝奪了,她不肯與朱十三見面,當然只能稱病不出,結果僕人端來的每每只剩下殘羹冷炙。

  楚瑜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

  她知道朱墨這廝是在脅迫她呢,可是她不會就此屈服的,她堂堂楚六小姐自幼飽讀聖人之書,可不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

  可聖人也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卻沒教人餓著肚子。楚瑜望著朱墨手裡散發著嫋嫋香氣的食盒,心裡油然想到的就是這句話。

  她想不通朱墨為何臨睡前總要來攪擾她一番,出入楚府如無人之境,他難道就沒點自知之明麼?

  朱墨壓根沒有這樣高明的覺悟,想不到自己會不遭人待見——或者他壓根只是假作不知。只見他撚起一片薄薄的雲片糕,姿勢優美而又俐落的放入口中,那模樣如同品嘗人間至味。

  楚瑜瞥見他躍動的喉結,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偏過頭道:“你不是說家中的廚子病了麼?”

  “這不是家裡做的,是從宮裡帶出來的。”朱墨說道。

  宮裡啊……楚瑜想起先前據說是禦膳房贈的一盒點心,口感細緻又不甜不膩,讓人恨不得連舌頭都吞下去。

  也只有朱墨這樣的身份和厚臉皮,才敢肆無忌憚和禦膳房要東西。

  楚瑜正胡思亂想著,朱墨冷不防將半盒糕點遞過來,“想嘗嘗麼?”

  “不必,我已經飽了。”廉者不食嗟來之食,楚瑜很有氣節的回絕了他。

  “哦,那算了。”朱墨大剌剌的將剩下半盒糕點倒進嘴裡,接著便揚長離去。

  敢情他過來一趟就是為炫耀吃食的。楚瑜氣了個倒仰,將枕頭握在膝上使勁捶著,只當那是朱墨的狗頭。

  天底下怎麼還會有這種人!楚瑜覺得自己真是飽了,不過是被氣飽的。

  【上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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