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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她原以為朱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氣味必定十分難聞,此刻卻全然不覺得,隱約還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不知他素日熏的什麼香。楚瑜對香料缺乏識見,但朱墨有這樣的自覺,卻是很令她滿意,她最討厭男人的體汗臭氣,就連她父兄有時也因這點遭到嫌棄:她哥哥楚蒙愛好騎射,身上常帶一股馬汗味;她父親楚鎮更是好酒之人,每每喝得醉醺醺的,濃郁芬芳飄散十裡,怪道別人都說酒香不怕巷子深哩。

  可朱墨就不會給她這樣的煩惱,他身上的氣息幾乎稱得上好聞了,楚瑜亂紛紛想著,就見朱墨已大馬金刀坐進浴桶裡,她忙收回心猿意馬的思緒,用木瓢舀了熱水往他身上淋灑。

  她留神不碰到此人肌膚,只一絲不苟的執行手上工作。她是個正經人,裸裎相對的時候同樣要保持正經。

  忽聽朱墨說道:“你們一家子可真是親切,方才席間,岳丈大人恨不得將我灌暈才好。”

  儘管是輕鬆的口吻,楚瑜不免為自己的父親感到難堪,訕訕道:“父親他總是如此,一高興起了就忘形了。”

  “無妨,我倒覺得楚三老爺秉性率直,值得結交。”朱墨微微皺眉,“倒是你母親似乎對我頗有微詞。”

  豈止微詞,她根本就不想給你好臉子瞧,楚瑜心道。她想起席間何氏冷著一張臉的模樣,幾乎就沒搭理過這位財大氣粗的女婿。楚家的爺們心性仁懦,夫人們倒是一個賽一個剛強,何氏肯出面就不錯了,焉能指望她對著朱墨笑語寒暄。

  唯恐朱十三記仇,楚瑜正要為自己娘親辯白兩句,就見朱墨粲然道:“也好,你娘清高孤介,若非這樣的門庭,也教養不出品格端方的姑娘。”

  楚瑜不禁臉上發燙,她的確是這麼以為的,可是由別人嘴裡說出來,倒意外的有種羞恥感。

  她別過臉去,“我幾個姊姊雖然不錯,也還沒有大人誇的這般好。”

  硬將這句讚語按在楚珊她們頭上。

  朱墨微微一笑,“你也罷,你幾個姊姊也罷,都各有各的好處。”

  楚瑜心道你幾個月前還暗諷我四姐醜哩,這會子反倒吹出花來,儘管她一向與楚璃不睦,此時也難免覺得朱十三心口不一。

  她故意問道:“照這樣看,大人果然覺得楚府樣樣都好囉?”

  倘若朱十三還是那副虛偽做派,她定要狠狠刺他一頓,揭穿他的偽善面具。誰知他只是緩緩轉過身來,兩隻結實手臂交疊在浴桶的邊沿上,笑意深深的看著她,“楚府是你的娘家,我只是愛屋及烏罷了。”

  楚瑜再度陷入狼狽中,她最不能應付的就是這樣直來直去,他怎麼能毫不臉紅的說這些話呀?楚瑜卻被他弄得面皮泛赤,不得不避開他的視線。

  一直到水溫半涼,朱墨起身穿衣,楚瑜仍是精神恍惚的。她覺得這位夫君實在是太危險,她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很容易抵擋不住,照這樣下去,遲早得墜入他的陷阱不可。

  她必須加強戒備。

  儘管做好了拋夫立子的準備,可到了晚上,楚瑜到底還是沒臉將朱墨從書房叫過來,這太難了,她實在說不出口。何況,見識過朱墨強健的軀體,楚瑜很懷疑自己能否經得住衝擊,都說女子第一夜往往分外疼楚,她還是得做好心理建設才行。

  禦書房中,景清帝放下手中奏摺,面色冷然望向侍立的臣子,“安王狀告你強搶民女,定國公府是受了脅迫才將女兒許配給你的。”

  “楚府並非民家,楚六小姐亦非民女,”朱墨恭敬執手,平靜說道,“臣托媒妁上門說和,並未有一字半句脅迫之語。”

  “如此說來,你與楚六姑娘還算情投意合?”皇帝睨著他。

  朱墨不言,現在或許未必,可以後的事情誰說得准呢?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景清帝似乎並非存心質問,見他如此說,臉上反倒漸漸舒展開來,“這些世族自詡清高,仗著祖上積攢下的一點功勳,飽食終日,無所用心。朕早就瞧他們不順眼,讓他們吃點教訓也好。”

  “陛下聖明。”朱墨毫不遲疑說道。

  景清帝望著座下這面容清朗的年輕人,很清楚他並非如傳聞裡那般善於阿諛,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無非是順應了朕的心意而已。

  他身邊所需要的正是這種人。

  “你如今已然成家立業,你母親若泉下有知,想來也會高興。”景清帝有些唏噓的說道。

  “母親她……在意的從來不是這些。”朱墨臉上微顯躊躇,卻沒有再說下去。

  有些事無須說明,別人一樣也能明白。

  景清帝望著他與那人頗為相似的輪廓,神色微黯,頷首道:“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朱墨施了禮正要告退,又聽皇帝說道:“安王並非存心捉你的把柄,他只是一時糊塗,你不必放在心上。”

  “殿下乃鳳子龍孫,臣不過微芥之民,自然不敢計較。”朱墨聲音寧靜,並沒有半點不平。

  到底還是有些脾氣罷,景清帝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嘴角悄悄爬上一抹苦笑。

  朱墨才走,皇后張氏就笑吟吟的掀簾而入,“朱大人才納了嬌妻,還是一樣勤謹,陛下也不許人溫存片刻。”

  張惶後梳著端端正正的髻,眼角雖有了細紋,因著保養得宜,看上去還不十分老。

  景清帝望著髮妻熟悉的容顏,心思卻不知飄往何處,半晌方道:“朱墨若糊塗到連自己的本分都忘了,朕也不會這樣重用他。”

  張惶後並不拘禮,大大方方的在一旁黃綾椅袱上坐下,依舊笑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朱大人也算宏願得償了,可臣妾怎麼聽說郁貴妃對於這樁婚事頗有微詞。安王去年喪妻,貴妃早早就瞧上了國公府,欲聘楚家之女為繼室,不想卻被朱大人橫刀奪去,想必貴妃與安王都難咽下這口氣。”

  景清帝知道這位皇后無事不登三寶殿,卻沒想到一來就是這些話,未免有些不悅,“貴妃縱使有心,也不會瞧上楚家的么女,之前也不曾聽她說起,這些閒言碎語就別搬到朕耳裡了。”

  張惶後不免有些微窘,掩飾著道:“臣妾也這麼認為,國公府的女兒焉有給人做續弦的道理,郁貴妃也太癡心妄想了。”

  她本意是想在背後添點堵,誰知皇帝微微闔目,似乎不願聽這些話,可見鬱氏在他心中的位置,並非三言兩語所能撼動的。

  張惶後暗暗咬牙,勉強抬起頭笑道:“楚家六小姐年紀雖小,聽聞姿容秀美絕倫,非常人所能比擬,難怪朱大人一眼便起了愛慕之心。臣妾想,不如借賞花宴的名頭請六小姐進宮一趟,臣妾很想看看,到底是怎樣一位美人。”

  幸好這個要求並沒遭到拒絕,景清帝似有所悟道:“你是六宮之主,這些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可。”

  其實他也很想見見那女孩子,到底是怎樣的美人,能讓朱墨這外熱內冷的石頭動心。皇帝感到十分好奇。

  楚瑜接到進宮的旨意是在三日之後,她臉上沒有半點歡喜,反而愁容密佈。

  送走傳旨的太監,盼春望秋二人亦惶惶不安的跟進屋來,個個搓著手道:“小姐,這可怎麼辦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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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進宮雖然是幸事,但若是舉止失當惹人笑話,那就得不償失了。楚瑜長在閨中的十幾年裡,除了走親訪友,就不曾踏足宮廷一步,她父親官職位卑,更是談不上與皇家有何牽扯。對於宮中的規矩禮數,楚瑜一概不通。

  眼下驟然來了這樁旨意,也難怪主僕三人都急得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盼春情急生智,“我記得咱家那位老娘娘還在世的時候,大夫人曾進宮看望過,想必她應該知道。”

  楚瑜悶悶不樂,她與三姐楚珊的關係雖好,卻也知道那位大伯母並非善與之輩——何氏為人太過耿介,妯娌幾人向來面和心不和,只怕她貿然求助,家裡人還疑心她沾了這位奸佞夫婿的光,才得以攀龍附鳳,指不定背後會如何譏諷呢!

  楚瑜愈想愈是煩惱,晚間便把這事和朱墨一提,想稱病躲過去,誰知朱墨卻輕鬆笑道:“什麼大事,值得你大費周章的!你忘了咱們府裡的南嬤嬤了?讓她教一教你,保准你不會出錯。”

  楚瑜當然清楚南嬤嬤是從宮裡出來的,只是拉不下臉去求她,有了朱墨的意思倒好辦多了。她強嘴道:“萬一失禮了呢,豈非傷了大人你的顏面?”

  朱墨揉揉她的頭,雙眸流動如星河,“沒事,你長得這麼好看,皇后娘娘一定會喜歡你的。”

  這句話毫無邏輯根據,但楚瑜聽了十分受用,也就不計較朱墨弄亂她頭髮的罪過了。朱墨在這半個月裡誇她的次數,比她過去一年裡聽到的讚語還多,楚瑜覺得自己的面皮都被他慣厚了。

  當然這並沒扭轉楚瑜對他的好印象,反倒覺得朱十三名副其實——她從來對那故事並不怎麼相信,十三歲的孩子怎會修煉得和人精一般,還曉得巴結聖上,楚瑜還在和幾個姊妹鬥嘴使氣呢!

  但是她現在反倒深信不疑了,朱墨這灌米湯的本領,非經數年苦功肯定是拿不下來的。

  南嬤嬤接到朱墨的授意,倒並沒有推辭,而是任勞任怨的教授起來。她教導楚瑜的無非是兩句話,“夫人不必務求做到十全十美,只需牢記‘不妄語,不妄動’即可,須知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皇后娘娘如何對您,您都坦然應對便是了。”

  楚瑜懵懵懂懂點頭,終究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嬤嬤,您說皇后為何要見我?”

  楚瑜作為國公府的小姐是沒什麼特別的,可她如今已是衛尉大人的妻房,拉攏了她,也就拉攏了朱墨,而朱墨正是深得皇帝寵信之人。如今太子與安王之爭愈演愈烈,安知張惶後不是藉機結黨呢?

  南嬤嬤深明利害,卻不敢告訴她,只謙和的道:“宮裡的事老奴哪猜得准,或許皇后也只是對這樁婚事好奇罷了。”

  楚瑜半信半疑,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因由,仔細想想,她和朱墨的婚事在外人眼裡的確是夠奇怪的,恐怕皇后深宮寂寞,才想從她身上找找樂子。

  入宮前的夜晚,楚瑜十分緊張,畢竟是去面見貴人。本想問問朱墨是否願意陪她作伴,在書房外逡巡了一小會兒,楚瑜還是灰溜溜的離去。她這樁婚事已經夠掉價的了,若還主動送羊入虎口,她自己都沒臉說是楚家的女兒。

  朱墨體諒她的心境,面子上不聞不問,到了進宮那日,還是親自送她到朱雀門外。

  皇后派遣的幾名宦者和侍衛已迎接在此,他們跟朱墨似乎很是相熟,見了面就寒暄起來,“朱大人,怎麼勞動您親自過來了?”

  “我媳婦膽兒小,你們可得多多照應,日後好處少不了你們的。”朱墨拍了拍楚瑜的肩膀,將她身子往前一遞。

  楚瑜的臉唰的便紅了,她沒想到朱墨在人前竟是一副老賴的做派,但是當她狠狠瞪去時,朱墨非但無所畏懼,還柔情綿綿的望著她。

  落在外人眼裡,便成了小倆口間的打情罵俏。

  那侍衛哈哈笑起來,“大人放心,夫人既由我等護送,自當完璧歸還,若少了一根手指頭,您只管找我們兄弟算帳便是。”

  楚瑜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她沒想到這些人開起玩笑竟是這樣豪放不羈,朱十三出身微賤,難怪能和他們打成一片呢。偏偏他還在人前表現得這般親密,有誰知道他們連圓房都未有過?

  怕誤了請安的時辰,侍衛們笑語幾句,便服服帖帖的同朱墨作別。楚瑜跟在他們身後,沿途打量著御花園中風姿瑰麗之景,只覺眼前所見無一不奇,她以往走過的人家,沒一處能比過宮裡的——這是廢話。

  到了椒房殿,自有一干宮人引她進去。楚瑜憑著直覺,認出那端坐在鳳座上的便是張惶後,忙俯伏下去,“臣婦朱門楚氏拜見皇后娘娘。”

  張惶後忙命侍者扶她起身,一面讓人倒茶來,含笑說道:“不必慌張,本宮召你進宮並無要事。”

  原來她察覺到楚瑜在害怕,楚瑜感激的接過宮娥遞來的熱茶,手心渥暖了些,情緒也不那麼緊張了。她覺得張惶後比她預想中和顏悅色許多,雖然貴氣逼人,但舉止坦蕩不拘束,可見亦非心胸狹隘之輩。

  她打量張惶後的同時,張惶後也在細細端詳著她,只見眼前的女孩兒穿著一身荔枝紅褙子,雙瞳濃黑深湛,像銀盤中滾動的兩丸黑水銀,面龐原是相當稚氣幽弱,偏偏鼻樑生得纖直倔強,再加上那小巧挺翹的下巴,使她於柔弱中多出幾分決然之美,可見這女孩子並非毫無主意、一味聽人擺佈之人。

  一般的婦人成了家,往往會被生活磨褪了色,楚瑜顯然還沒到達那個階段,至少從她臉上表露的神情,看得出她並未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她仍是國公府裡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兒。

  張惶後不禁微笑起來,她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片刻恍神後,她將視線從楚瑜臉上收回,贊道:“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朱墨這樣疼你。”

  “他可一點都不心疼我。”楚瑜嘟囔道。朱墨要真是喜歡她,怎會不顧她的心意將她迎回府邸,這樣強買強賣一般的婚事,可見朱墨為人多麼霸道。

  張惶後一聽這話便來了興趣,正要細細盤問,忽見一個宮娥匆匆進來,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了幾句,張惶後登時蹙起柳眉,“她想幹什麼?”

  楚瑜見她神情不悅,還以為是自己哪裡做的不好,惹惱了她,怯生生的問道:“娘娘,有什麼事嗎?”

  張惶後遲疑一下,還是據實相告,“合歡宮的郁貴妃說你難得進宮一回,也想見一見你。”

  “啊?”楚瑜不禁愕然。她亦聽說這位郁貴妃聖寵無比,一度甚至能與皇后分庭抗禮,她所生的安王殿下賢良聰慧更是遠勝太子百倍,連民間都紛紛傳言,終有一日皇帝會起廢立太子之心。

  怎麼宮中的兩位貴人竟同時找上門來了?楚瑜都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這樣炙手可熱。

  太多的榮耀未必是好事,楚瑜本身亦非貪圖名利之人,她小心望向張惶後的面容,雖然貴妃有邀,但若張惶後做主代她推了,想來也是可行的。

  張惶後卻向她輕輕點頭,“盛情難卻,你便去一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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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顯然她還不願與郁貴妃起衝突。

  楚瑜雖不願攀附權貴,也只得硬著頭皮領旨,她跟著領路的宦者彎彎繞繞來到合歡殿,心裡仍然惴惴不安,郁貴妃乃皇帝寵妃,寵妃多半有些脾氣,得罪了她,也許比得罪皇后更不好受。

  誰知進了合歡殿,眼前的陳設卻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裡頭並非她預期中的奢靡無度,反倒佈置得十分簡樸整潔。至於郁貴妃本人,亦非她想像裡的妖妃形象,端莊高華之處,比起張惶後有過之而無不及。

  郁貴妃妝容淺淡,臉上只薄薄的塗了一層粉,簡單挽就的髮髻上亦只斜斜插了根翠玉簪子。在她那張樸素的面容上,一雙眼睛卻是水汪汪的,只這點就把張惶後比下去了——她看上去實在年輕得多。

  郁貴妃照例讓人倒了茶來,楚瑜連忙推辭,“娘娘不必費事,臣婦方才已在皇后宮中用過了。”

  “如此說來,你是瞧不上我這合歡殿裡的茶水?”郁貴妃似笑非笑剜她一眼。

  楚瑜心道這一位看著溫和,話裡的機鋒卻讓人招架不住,無奈之下,她只得將那杯熱茶一飲而盡,肚子都有些漲得慌。

  郁貴妃這才莞爾一笑,盈盈打量著她,“果然是個美人胚子,難怪朱墨會看上你。”

  這些娘娘說話是不是有範本的,怎麼都一個樣?楚瑜略覺尷尬,只得向前欠了欠身,表示附和。

  郁貴妃晃著袖裡手絹,又歎道:“可惜了,本宮原說從楚家的姑娘裡頭挑一個聘為安王正妃,你又是最好的,偏偏被朱墨先一步占去,終究是啟兒無福。”

  安王蕭啟雖素有賢名在外,但楚瑜從未起過為人繼室的念頭,更別提前頭王妃還遺下一個孩子——在這種時候,虛無縹緲的名聲就不及切身利益可貴了。

  她拿不准郁貴妃是真心惋惜還是僅僅試探,只能訥訥陪著笑,“是臣婦配不上安王。”

  “怎麼會?楚氏素有高潔之名,與我兒正是相得益彰,本宮倒不曾想過你會嫁給朱墨那賊子。”郁貴妃挑了挑眉。

  聽到這樣直白的言語,楚瑜只覺下不來台,也許郁貴妃的品行無可挑剔,但不知怎的,和這樣的人說話,她反而覺得比和朱墨在一起更累。

  至少朱墨不會時時拿這樣的話刺她。

  到了晌午時分,郁貴妃還要留她用膳,楚瑜連忙推辭離去。這才多大會功夫,她已覺如坐針氈,若再陪郁貴妃吃一頓飯,她累也得累個半死。

  內侍依舊領著她從原路折返回去,只是這回換了郁貴妃派遣的人手。穿過那片菡萏香飄的蓮池,楚瑜忍不住停下腳步,來的時候,但去時她想仔細看看,她從未見過這樣盛大的荷塘,以後怕是也沒機會鑒賞了。

  那內侍很知趣的等待在旁,也不催促。

  不知過了多久,楚瑜將心思收回,正欲跟那內侍道個歉,好繼續起行,誰知眼前撞見的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時,那內侍已悄悄去了。

  觀其服制,並非侍衛打扮,想來亦是宮中某位主子。楚瑜略一思忖,便屈膝下去,“安王殿下。”

  能隨意使喚郁貴妃宮中的宦者,自然只有貴妃所出的安王蕭啟。

  蕭啟玉白的面容上笑意柔和,“你就是朱家娘子?果然生得很美。”

  這已經是今天第三次有人誇她美了,楚瑜聽了很難高興起來,只剩下膩味之感,她欠了欠身,“殿下若無其他事,臣婦就先告退了。”

  她對於蕭啟的態度還是很尊重的,這位殿下素來美名在外,往日修橋造渠、賑災鋪路之類的利國利民之舉做了不少,但尊敬是一回事,哪怕她沒有嫁給朱墨,楚瑜也絕沒將此人納入考慮的範疇——她並不想給人當後母。

  更別提她如今已是朱墨的夫人,朱墨若知曉她與別的男人拉拉扯扯,沒准會殺了她呢!

  她正欲從蕭啟身側繞過,誰知此人非但不避,反倒欺身上前,用摺扇的竹柄輕輕托起她下巴,“你嫁給朱墨,真的是心甘情願麼?”

  “這與殿下有何干係呢?”楚瑜耐著性子問道。

  她已發覺這位殿下並不似傳聞裡說的那麼好——為人輕佻就是一種極大的罪過。

  蕭啟輕輕啟齒笑道,“若我答應助你和離呢?誰也不願自己的婚事被人操縱,本王願意成全你。”

  楚瑜面上凝住。

  不遠處忽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入耳中,“阿瑜,你怎麼還不過來?”

  這是朱墨的聲音,楚瑜不知怎的,心裡意外的倒松了口氣,她匆匆向蕭啟施了一禮,小跑著向朱墨趕去。

  “怎麼現在才出來?”朱墨牽起她的手責備道,目光警惕的向湖邊望去——那人已經施施然走了。

  楚瑜驀然有些心虛之感,儘管她並沒做對不起朱墨的事,低聲解釋道:“方才險些走迷了路,多虧遇見安王殿下。”

  朱墨面上掠過一絲不快,好在沒有追問,只道:“以後別再這麼不小心了。”

  楚瑜輕輕點頭,心裡仍舊劇烈跳動著,方才與蕭啟交談雖不多,她直覺此人十分危險,可他提出的條件卻是極誘人的:也許他真的有法子幫楚瑜和離,但他想要的又是什麼呢?楚瑜固然渴望自由,可她更怕出了狼窩又入虎穴。說也奇怪,明明兩人的名聲有目共睹,給她的感覺卻是截然相反的,至少朱墨還從未對她說過這樣煽惑又富有威脅性的話。

  她思潮翻湧之下,也未意識到朱墨捉住她的手緊緊不放,手心裡都快擠出紅痕來。

  朱墨緊緊地抿著唇,腳步飛快,楚瑜則低眸跟在他身側,一言不發,像個受了氣的小媳婦。

  景清帝站在御花園的西北角,遠遠地望著這奇特的一對,不禁笑道:“沒想到朱墨這小子也有動氣的時候。”

  “是人總有七情六欲,衛尉大人也不是聖人。”身旁的老太監虛心說道,一面不自覺的向那處望去,贊道:“朱大人和楚夫人可真是一雙璧人。”

  “相貌不消說是登對,可朕瞧著,朱墨以後要走的路還長著呢。”景清帝目光凝練,以一種緩慢而富有智慧的語調說道。

  老太監摸不清這位陛下是何意思,正欲細問,就見景清帝面上已重回平靜,意態懶散的道:“起風了,扶朕回宮吧。”

  老太監忙上前攙扶住他。

  一直到被拽上馬車,楚瑜才覺出朱墨的態度異常粗魯,白皙的手腕都被掐紅了。她揉著酸痛的腕部,皺眉抱怨道:“你失心瘋了嗎?”

  須知楚瑜最珍視的就是這一身賽雪肌膚,從前在家中還時常用花汁子養護,被朱墨這麼一弄,淤痕不知幾日才能消退呢。

  朱墨以前對她客客氣氣的,也沒這樣不知輕重,楚瑜正要問問他出了什麼毛病,忽覺兩片嘴唇緊貼上來,緊接著是男人粗重而灼熱的呼吸。

  楚瑜一下子便懵了,第一反應是她被人占了便宜,也沒想到她和朱墨已有夫妻之名。

  藏青的車簾已被放下,外頭瞧不見里間,男人的胳膊肘抵在車壁上,肆無忌憚的親吻著她。

  楚瑜柔嫩的唇瓣被人吮得生疼,心底的怒火漸漸蔓延上來,不假思索的一掌揮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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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她自己都沒想到,輕而易舉的便打中了,朱墨白皙的側臉上出現五個鮮明的指頭印。

  現在換他怔住。

  楚瑜亦愣了愣,她這輩子還從沒出手打過人,就連丫鬟婆子們犯了錯,楚瑜也只輕輕責駡幾句,頂多罰她們不許吃飯。何氏教導她要溫和貞靜,不可舉止粗蠻,沒想到被朱墨這麼一激,她輕易便失控了。

  楚瑜訥訥的低下頭,“是你先動手的。”

  其實不是動手,該說是動嘴。楚瑜覺得唇部火辣辣的燒,男人炙熱的體溫仍殘留上面,但,儘管是朱墨無禮在先,楚瑜也沒理由攔著不許他親近,這一點,楚瑜很知道自己說不過去。

  她儘量撇清自己的罪過,但當瞥見朱墨臉上紅紅的印記時,忍不住一陣心虛。

  朱墨卻無動於衷坐著,神色發冷,眼神泛空,讓人猜不透他心裡轉的什麼念頭。

  馬車已經起駕,楚瑜不時打量對面的形容,愈發惴惴難安,她當然害怕朱墨報復——有氣節的男子漢都不會打女人,但這個人可是說不準的,他就算一氣之下將她關進柴房裡,楚瑜也沒處訴冤去。

  一直等回到府中,朱墨也未對她假以辭色,雖然並沒有還手,可這種冷暴力也夠叫人難受的了,難道那一耳光令他大失顏面,從此再也不肯理她?

  楚瑜並沒覺得自己哪裡有錯,要是有,也只是錯在太過衝動。她這樣給予自己心理上的安慰,那股負疚感卻遲遲揮之不去。

  到了飯點,楚瑜躊躇該不該叫他用膳,一屋子的下人都看著呢,若見她獨來獨往,沒准就會猜疑她們夫妻間有何隱情。

  楚瑜將殷紅的唇瓣咬出一片水色,到底還是拿定主意,讓盼春去書房傳喚,誰知盼春回來後卻道:“大人說不餓,只讓玲瓏姑娘遞了點茶水進去。”

  又是玲瓏!饒是楚瑜還沒做好身為朱氏婦的自覺,心裡還是忍不住泛酸,腔子裡跟貓抓似的,滿心的不痛快。

  盼春察言觀色,“小姐和姑爺到底怎麼了,早上出門不是還好好的麼?”

  要是尋常事,楚瑜大可以對著貼身婢女傾訴一番,偏偏是這等羞人又惱人的事兒,說出去也是徒惹笑話。

  她懨懨的舉起竹筷,“不用理他,咱們自己吃吧。”

  一頓飯吃得了無滋味,楚瑜命人撤去桌席,自己且回房悶頭大睡,可哪能睡得著?朱墨今晚鐵定又在書房留宿了,等明早也未必見得上他,朝政之事他一向都是很勤勉的。

  楚瑜猛地從床上坐起,等一等,他不會打算就這樣上朝去吧?帶著那五個巴掌印?要真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她這個悍妒的名聲肯定免不了了。

  楚家家風清正,若嫁出去的女兒得了妒婦之名,即便是被冤枉的,她以後也沒臉見父母雙親。

  楚瑜坐立難安,到底還是披衣起身,踏上木屐,準備往書房一探究竟。她當然也沒忘記帶上兩枚滾熱的白煮雞子兒。

  她站在門外躊躇一刻,便大著膽子叩門,裡頭一個剛毅沉穩的聲音傳出,“進來。”

  楚瑜輕手輕腳推門進去,只見燭臺高燒,朱墨衣冠整齊,正埋首案牘書寫公文,並不見其他人影——不知怎的,楚瑜覺得心下一寬,倘若那妖裡妖氣的玲瓏也在,她就更不好意思和朱墨說話了。

  朱墨並不抬頭看她,楚瑜只得乾巴巴的出聲,“郎君餓不餓?我做了些點心過來。”

  “你做的?”朱墨投來懷疑的一瞥。

  “是我讓廚房準備的,怕郎君餓著,就先端過來。”楚瑜赧然說道。她在家中向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何氏教她大家閨秀的規矩,廚藝亦有涉獵,可楚府這樣的門第,不必樣樣精通,凡事知道一點就夠了——本就是做給外人看的。

  “擱那兒吧。”朱墨抬了抬下頜。

  這一晃眼,楚瑜就看見他左側腮頰上幾道鮮明的紅,他果然沒當一回事!

  現在楚瑜可以肯定,他分明就是故意的,留著這點淤痕,好作為家暴後的證據,讓文武百官都瞧瞧楚家的小姐是何等蠻橫!

  就知道此人心口不一,面子上裝得雲淡風輕,心裡記仇著呢!楚瑜氣咻咻的走過去,二話不說,就取出食盒裡那個剝了殼的熱雞蛋往他臉上按去。

  朱墨呲的一聲,“疼!”

  就得多疼疼才好呢,楚瑜忿忿不平的想著,手上力道並未減輕。

  她專心致志忙著手裡的活計,朱墨那副齜牙咧嘴的怪樣漸漸收攏起來,反倒沒心沒肺的望著她笑。

  “你樂呵什麼?”楚瑜沒好氣道。

  “夫人到底是關心我的。”朱墨的聲音放得既柔且低,聽起來甜酥酥的。

  楚瑜已經習慣他這副噁心人的做派,神色並未改變,只輕輕嗤了一聲:她可不是關心朱墨那張臉,只是怕自己的名聲有損罷了。

  敷過一陣後,朱墨臉上的腫塊消去了些,不再像被人砸了一拳似的,仍舊是那個偏偏佳公子。

  楚瑜收拾了東西要退出去,猶豫一下,還是坦白的問出來,“今日你為什麼生氣,是因為安王殿下麼?”

  她本就是秉性率直之人,不喜歡有事憋在心裡。朱墨名聲雖不好聽,但縱觀入府來的這些日子,朱墨對她還算處處禮遇,何以偏今日不能自控?

  朱墨冷靜的看著她,“那會安王在禦湖邊同你說些什麼?”

  他這樣問,大約是沒聽見,楚瑜大可以編出一套謊話來哄騙他,但不知怎的,她並不想隱瞞——這與她做人的理念不合。

  楚瑜最終選擇說實話,“殿下說,他很同情我的處境,願意幫我和離。”

  “你相信他?”朱墨輕輕嗤道,湛亮的眸子裡蘊有嘲諷意味,“他為何要幫你?難道是看中你的美色,想要娶你?”

  楚瑜耳根微紅,她對於自己的容貌還是有幾分自負的,先前府尹夫人的確為安王續弦一事來過國公府上,儘管未明說是哪一位,足可見她們楚家的姑娘還是很拿得出手的。

  今日郁貴妃那番讚語,更是佐證了她的猜想,一家有女百家求,本來就是極尋常的事。當然並不是說,楚瑜就打算轉投向安王了,她只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樹上,無論是蕭啟這棵大樹,還是朱墨這根歪脖子樹,她都不怎麼情願。

  “二殿下見過的絕色數不勝數,怎知他就瞧見你了?”朱墨嘲弄的眼光落在她胸前的平原上,“就憑你這沒有二兩肉的胸脯,還是豆芽菜一般的軀幹,只怕連安王身邊的小廝都瞧不上你這黃毛丫頭呢!”

  “朱墨!你……”楚瑜氣得渾身發抖,她沒想到朱墨也有這樣言語舌毒的時候,不,或許這才是他的真實面目。

  楚瑜只恨自己留的指甲還不夠長,不然就該將他這張討人嫌的面孔撕爛才好!

  朱墨用眼神示意她鎮定下來,繼續說道:“你以為安王是為了你嗎?不,他只是為了借你來對付我罷了。”他自言自語的道,“數月前安王奉旨修繞城渠,暗裡貪墨了不少銀兩,此事僥倖被我得知,只因證據不足才未曾揭發,但安王卻視我如仇讎,只恨不曾揪住我的把柄,你以為,你就不會為他所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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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這不可能!”楚瑜眼中一片難以置信。安王蕭啟不管私底下如何,至少其才名賢德是有目共睹的,連楚家的後輩子弟都視其為楷模,尊崇備至。可是到了朱墨嘴裡,蕭啟仿佛成了大奸大惡之輩,而朱墨才是那個懲奸除惡之人。

  這令楚瑜委實難以接受。

  她囁喏道:“誰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以為我是奉了誰的旨意才來調查此事?”朱墨眼中譏誚更濃,“若無陛下授意,安王與我有何干係?怕只怕有些人混沌顢玗,做了別人的棋子都不知道。”

  楚瑜無話可說,愣怔半晌,方紅漲了臉道:“那你也不該……”

  不該生那麼大的氣,在馬車上還對她動手動腳——究竟有什麼好生氣的?

  朱墨默然片刻,輕聲道:“你還是不滿於這樁婚事麼?”

  楚瑜沒有說話,她沉默的態度本就是一種應答。

  “罷了,我不喜歡強求,既然你執意離去,咱們就以三年為期,若三年之後你的心意仍未改變,我就以無子為由予你放妻書,這下你該滿意了吧?”朱墨似是下定決心。

  楚瑜撇了撇嘴,什麼強扭的瓜不甜,他要真這麼好心,就不會霸道的將她接來府中,這會子又來假撇清。何況無子又是什麼由頭?真要注明這條,她以後還要不要改嫁了?

  朱墨似乎看穿她的心意,嘴角微微勾起來,“你不是說若遇到真心懂你之人,自不會畏懼流言紛擾,那你怕什麼?”他有意激她一激,“還是你擔心近墨者黑,到時反捨不得離開我?”

  楚瑜當即挺起脖子,“誰怕?倒是你,最好說到做到,你要是反悔了,我可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以為她能威脅誰呀……朱墨笑意淺淡,亦不多言,乾脆俐落的取來白紙,筆走龍蛇,很快寫好一封契書,裁成兩半,每人各執一份。

  楚瑜珍而重之的將屬於她的那半收起,心裡如同吃了一百二十顆定心丸,有了字據,她便不怕朱墨反悔——他雖然不是君子,可也得講律法,哪怕對簿公堂楚瑜亦有勝算。

  那糕點朱墨似乎不打算動了,楚瑜一股腦兒收拾起來,準備帶到廚房去。臨出門的時候,她窘迫的回頭向著朱墨,“今晚……你別在書房睡了罷?”

  反正是假夫妻,何妨做得逼真一些,不然夫妻倆長久分居,遲早會引來外頭猜忌。

  朱墨微愣一刹,含笑點頭,“好。”

  楚瑜怕熱,晚間的衣裳往往單薄,但今夜因為有人在側,她刻意穿得嚴密一些,免得朱墨色心大起,她也能抵擋一陣。

  事實證明是她多慮了,朱墨一沾枕頭便即睡著,耳畔只聽得男子均勻的呼吸聲。楚瑜自怨自惱的望了眼平坦得不見起伏的中衣,看來她這具身體的確令人毫無興趣。

  幸好她慣會自我排遣,想著她年紀尚小,再過幾年應該不止於此,心裡也便好過多了。

  天雖然燠熱,但在朱墨身上那股清淡熏香的作用下,楚瑜燥悶的心緒漸漸安定下來,終於也沉沉睡去。

  她卻不曾注意,在她闔上眸子之後,身畔的朱墨悄然睜開眼,促狹的將她攬入懷中——他當然並非守禮之人。

  晨曦微露,玲瓏照常端了面盆手巾準備往書房送去,誰知叩門半天也沒人應,她不禁有些納悶,莫非大人今日睡昏了頭,連早朝也忘了?

  她是個頗有好奇心的姑娘,既不敢直接闖門進去,便想著從視窗窺探一番,豈料才將窗紙揭開一條細縫,身後一個蒼老厚重的聲音就傳來,“不用看了,大人不在書房。”

  玲瓏忙回轉身,滿面帶笑的說道:“嬤嬤今日起得倒早。”

  她雖是尚書府上賞的,對南嬤嬤這位宮裡出來的老人也不敢不尊重,小心翼翼問道:“大人這樣早便出去了麼?”

  南嬤嬤一雙精明的老眼緊盯著她,望得她有些心虛,半晌方慢吞吞的道:“大人昨夜歇在夫人院裡,這會子想必剛起來。”

  玲瓏臉上的驚訝幾乎掩飾不住,秀麗的面孔已微微泛白了,她下意識捏緊手裡的面盆,“那我這就過去。”

  這一異狀自然沒逃脫南嬤嬤的法眼,她倒沒說什麼,只道:“不用了,你先下去吧,夫人那裡自有楚家帶來的丫鬟服侍。”

  “是,我倒忘了。”玲瓏臉上一黯,忙提著裙子匆匆退下。

  走下臺階時,她差點摔了一跤。

  身後一個徐婆子輕輕笑道:“她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不過是個丫鬟而已,還真把自己當主子了,倒認真吃起醋來。”

  眾人皆知道玲瓏的一樁心事,且她素日仗著出身,多有無禮之處,眾人難免看不上眼。如今藉著新夫人的威勢打發了她,倒是一樁快事。

  南嬤嬤蹙起眉頭,癡心妄想不打緊,但凡心比天高的,哪一個不曾癡心妄想過?她只怕這丫頭一時糊塗,做出犯規矩的事來,擾了府中的寧和,那便是她這個管事失職了。

  徐婆子湊趣笑道:“您要不要給夫人提個醒兒?玲瓏這丫頭眼空心大,古怪著呢,難保夫人不著了她的道。”

  “看看再說吧。”南嬤嬤淡淡道。玲瓏的心思她摸得很透,這位新夫人倒是生疏的,就算要上趕著獻勤兒,也得看她值不值得依靠。

  徐婆子笑道:“也是奇了,大人前幾日還執意要歇在書房呢,如今倒肯和夫人睡一張床,看來咱們府裡添位小主子也是遲早的事。”

  南嬤嬤敷衍一笑,似乎並不以為然。她伺候朱墨已有多年,幾乎將他當自己的親生子一樣看待,深知他並非如外頭所言那般外表溫良、內藏奸姣——他其實是很忠厚的。南嬤嬤見識過他幼年的種種艱難,自然希望他能娶一位賢淑柔順、善解人意的夫人,以後也能少些辛苦。

  這位楚家小姐雖貌美如花,可太嬌生慣養了些,性子也極一意孤行。南嬤嬤原本不十分贊同這門親事,因主子執意要娶,也只好聽命。但若要她真心歸順,還得新夫人自己拿出本事來,否則,她亦不會一心一意地替楚瑜謀劃。

  朱墨小心的將一條長腿從楚瑜身上挪開,正要下床穿衣,但是這片刻的動靜已足夠將小懶貓驚醒。

  楚瑜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就發現床頭一個高大黑影立在那兒,差點驚叫出聲。

  幸好她立時想起,昨夜自己是和朱墨共寢,於是訕訕的將驚歎咽回去,“郎君你起得真早。”

  昨夜她睡得可真熟……

  楚瑜下意識的望瞭望胸前,只見領口已經揉皺了,露出小團玉色肌膚,上頭的幾顆紐子也有所鬆動,她忙抓緊領子,警惕的望向朱墨,這人昨夜沒對她做什麼吧?

  朱墨總是能第一時間猜到她的想法,系好衣襟上的穗帶,他輕藐的回頭,“那是你自己揉皺的,我可懶得動你。”

  楚瑜一想也是,若真有點什麼,她不可能一點痛楚都不覺得——楚瑜從何氏那裡學到僅有的一點經驗,知道女子的初夜總是格外難以忍受,這也是她畏懼朱墨近身的一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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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不過朱墨那鄙視的語氣是什麼意思,好像她不是個人,只是團死氣沉沉的豬肉塊似的。楚瑜不禁懷念起那個甜嘴蜜舌的朱十三來,比起這樣直白的口吻,她發現朱墨的虛偽更得人心,怪道人人都愛聽奉承話哩。

  她正氣鼓鼓的瞪著他,朱墨已經用青鹽擦完牙,叮囑她道:“早膳我就不回了,你自己用罷,午後估計會有宮裡的賞賜下來,讓門上的小廝接下就行,再打發點賞賜便是了。”

  楚瑜昨日已聽朱墨說過,她頭遭進宮,兩位主子少不了見面禮,楚瑜也沒太在意,她們家還沒到需要賞賜度日的地步,且她忖度著,想必也沒多少——國公府每逢年關也得皇帝賞賜,無非應個景兒而已,其實沒多少實惠。

  可是等大包小包的箱籠抬進來,楚瑜便知道自己坐井觀天了。她沒想到兩位娘娘出手這樣闊綽,張惶後送來數十匹上造的雲錦與杭羅,都是今年新上貢的,等閒人還分不到。還有一匣子金燦燦的頭面首飾,照得屋子裡滿滿堂堂,把人的眼睛都能晃瞎了。

  郁貴妃不敢與皇后比肩,酌情減了些東西,但其實份量也沒差多少。

  盼春望秋都是跟她從國公府出來的,往日沒少看到好東西,但今日一見,還是大吃一驚。

  望秋舉起一個碧瑩瑩的翡翠鐲子,藉著日色看它那流動的輝光,忍不住贊道:“皇后娘娘對小姐可真好,只這一枚玉鐲便所費不呰吧!”

  楚瑜難以名狀的產生一點愧怍之感,她們楚氏詩禮傳家,可是財帛當頭,還是會被迷住心竅。

  她很清楚,這份體面並非因為她是楚家的小姐,多半因為她是朱墨的夫人——看看南嬤嬤她們,一個個波瀾不驚,立如松石,可知就連這樣價值連城之物亦是不放在眼裡的。

  楚瑜勉強朝南嬤嬤一笑,“皇后娘娘看來很器重郎君。”

  “皇后娘娘不過是在意陛下罷了。”南嬤嬤淺淺說道。

  楚瑜恍然領悟,其實歸根究底,都因朱墨是皇帝跟前的寵臣,所以連嬪妃乃至皇后也都上趕著巴結他。這麼一想,她倒覺得這些財物燒手得慌。

  望秋等人猶在津津有味的鑒賞著,一邊還說道:“小姐,您生得膚白,這翠玉鐲子襯您正好。”

  楚瑜滿心煩惱,吩咐道:“先收起來吧,等大人回來再行處置。”

  望秋只得戀戀不捨的放下。

  楚瑜看著那些璀璨奪目的珠寶,在她眼裡仿佛變作洪水猛獸,一不留神便會被它們吞噬。

  可是等朱墨回來,他卻極自然的說道:“既送來你便收下,想那麼多做什麼。”

  楚瑜已懶得動這些俗物,意興闌珊的道:“就放著吧,我也不是沒衣裳穿,沒首飾戴。”

  除了吃食上略微挑剔一些,她的確不怎麼講究穿戴,也許是那股清高傲氣作祟,也許是自以為天生麗質,無需裝飾。

  朱墨睨她一眼,似乎不經意的道:“我倒覺得那兩匹雲霞紋的杭羅很適合你,若做成衣裳,穿在身上一定更顯風姿瑰麗。”

  朱墨的眼光一向很好,這番話也令楚瑜心中一動,她适才偷偷瞧過,那兩匹布的確很合她的身子架,難得是顏色極正,既不顯老,也合乎她出嫁女的身份。

  若立刻應下去,倒顯得自己多麼貪心似的,楚瑜嘴硬道:“反正我也不往哪兒去,做那麼多衣裳幹什麼?”

  “你要是白放著,豈不辜負了皇后娘娘的心意,原本就是喜歡才予你賞賜,你若不知感激,豈不白糟蹋了?”朱墨輕輕笑道,“下回皇后再召你進宮,你穿了新做的衣裳問安,皇后一定高興。”

  楚瑜一想也是,正要吩咐盼春將那兩匹細布騰挪出來,就見朱墨已悄然起身,手掌不知何時貼在了她腰眼上。

  “你做什麼?”楚瑜緊張得腿都繃直了。

  “替你量尺寸,不然如何裁衣裳?”朱墨一本正經的說道,不知何時他掌心裡已多出了一掛軟尺。

  楚瑜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這個人是變戲法的吧?

  楚瑜不慣與男子接觸,哪怕那人是她的丈夫。她歪了歪身子,躲開朱墨那只不老實的手,自顧自的道:“不用勞煩你了,趕明兒我自去街上尋間裁縫鋪子,費不了多少工夫。”

  “你不是不願意出去麼?”朱墨笑呵呵的道。

  楚瑜發現自己的每一點心思都在此人算計之中,成親之後她的確不大出門,連唐淑幾回邀她小聚也被她一概推了,實在是不願淪為外界笑柄——若見了面,少不了談及這樁婚事,即便是對著自己的閨中密友,楚瑜亦覺得委屈犯難。

  她還以為朱墨對此不聞不問呢,沒想到竟都瞧在眼裡,這人的心思可真深得可怕。

  楚瑜只得認命地張開雙臂,任由朱墨將軟尺靠近她的身量。她的身子還在成長變化之中,每隔一季就得新做幾套衣裳,不然她才懶得接受朱墨的好意勒。

  朱墨細緻的為她量好肩頸、前臂、腰圍、臀側,手指如同撥弄琴弦一般靈活的從她肌膚上游過,楚瑜怕癢,偶然有幾處敏感的位置被他按壓上去,險些便吟哦出來。

  她勉強忍住了。明知道朱墨這人不正經,她若還發出些引人遐想的聲音,他更有得說嘴了。

  她雖然足夠自持,架不住身邊這張嘴偏偏不讓人好過。朱墨收起軟尺,輕聲笑道:“幸而夏天裡衣衫輕薄,若到了隆冬下大雪的日子,恐怕得剝光了才量的准呢!”

  楚瑜只穿了件薄羅單衫,下死勁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他是個不正經的流氓!若要脫光了供他量體裁衣,楚瑜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尺寸寄出去後,京城最好的成衣鋪子很快就將衣裳送了來。楚瑜疑心朱墨背地裡對鋪子施加了多少壓力,不然不會這樣迅速。

  她對著鏡子比照那兩套新衣。一件是茜素紅的衫子,上面鑲嵌著細膩的象牙紋;另一件則是玉蘭色,大片的淡白上飄著縷縷雲霞。

  兩件衣裳的做工都十分精細,楚瑜抱著它們在穿衣鏡前戀戀不捨照著,覺得哪一件都割捨不下。尤其難得的是,這衣裳的剪裁正合乎她的身量,整體上寬鬆飄逸,卻在腰間加以收束,恰到好處的顯出她那纖巧的腰身,揚長避短,使她整個人看起來更顯神采飛揚。

  楚瑜望著鏡中的自己,卻猶疑的向身側問道:“會不會太奢靡了?”

  她在家中也沒用過這樣奢華的織物,何氏教導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以矯飾為美,而勤儉持家無疑也屬於德行的一部分。

  朱墨站在她身旁,面上掛著愜意的微笑,“錦衣夜行有甚趣味,金銀財帛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況只是一件衣裳,你還想穿進棺材裡不成?”

  楚瑜懷疑的看他一眼,朱墨的生活態度和她往日所受的教導完全是相悖的,他這人似乎不懂得什麼叫克制,非但自己奢靡無度,還有意的將楚瑜往邪路上引。就拿每日的吃食來說,大魚大肉是少不了的,肥雞嫩鴨也任她挑揀,自從得知她愛吃鴨掌,朱墨就有膽子每日命人送來——這在楚府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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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人有七情六欲,口腹之欲又是最難抵擋的,為了這個,楚瑜每每飽餐之後,都得潛心念一遍佛,為自己多造的殺孽後悔。

  現在她忍不住問了,“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呀?”

  事實上她拿不准這算不算一種好,朱墨對她格外款待縱容,令她想起鄉下人家養的豬玀牛羊——喂肥了好宰殺的。

  不過為了照顧朱墨的情緒,她就不直指他不安好心了。

  朱墨微微笑道:“反正我有的是錢,用在誰身上都一樣。你是我夫人,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份。”

  還真是理直氣壯。楚瑜翻了個白眼,很懷疑他偌大的家私是從哪裡變出來的,他要是貪污受賄不走正道,日後免不了被人揭發彈劾的那日,他要是關進監牢做了階下囚,自己該如何是好呢?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若朱墨的為人真如她猜想那般,那她更有理由與此人撇清干係了。

  楚瑜定一定神,將脫下的衣裳歸置齊整,準備讓盼春收進箱籠裡,反正在家用不著打扮得這樣華麗。

  朱墨卻道:“用不著急著收拾,說不定過幾日還有穿的去處。”

  “你怎麼知道?”楚瑜看向他的目光倍添疑竇,她覺得朱墨比她想像中更加神秘。

  “我就是知道。”朱墨氣定神閑,而又態度坦然,可見不是哄騙她的。

  事實證明朱墨頗有先見之明,將將過了幾日,郁貴妃又傳召請她進宮,令盼春等人既喜且憂:得貴妃青眼當然是好事,可安王殿下與朱大人政見不合,自家小姐夾在其中怕是難做人。

  楚瑜心中亦有些惴惴,不知怎的,儘管她對於朱墨的話不十分相信,可朱墨的言語到底在她心中種下一根刺:現在她對於郁貴妃母子也不似先前那般有好感了,誠然郁貴妃待她不錯,可楚瑜難免可鄙的猜想著,這位娘娘背地裡是不是有何陰謀。

  幸好兩人見了面並未談論政見,只閒聊些家事,原來郁貴妃仍未打消納楚家之女為兒媳的念頭,請楚瑜過來,是為了讓她協助做媒的。

  楚瑜矜持的道:“娘娘此意甚佳,但此事何不直接尋我大伯母說去?臣婦人微言輕,怕是幫不上忙。”

  她一個新嫁娘,又是姊妹裡頭最小的那個,哪來面子從中說項?且楚瑜往日留心看著,覺得安王府雖然尊貴,她那位大伯母未必就能將楚珊許配給他——京城多少高門華第的公子肖想吃上天鵝肉,楚珊也未必肯做人後母的。

  明知道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楚瑜若還應承便是個傻子,索性來一招打太極。

  郁貴妃手裡托著盞碧螺春,閑閑抿了一口,淺笑道:“正是還沒拿定主意才找你過來,想讓你幫忙探探那邊口風,安王畢竟是娶過一遭的人,若實在不成倒也罷了,也免得竹籃打水一場空,兩邊都能保全顏面。”

  見她言辭懇切,楚瑜無法,只得訥訥應承下來,答應替她問一問楚家大夫人的意思。

  郁貴妃目的已達,含笑命人送她出宮,臨別時目光還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楚瑜遵照朱墨的意思,特意穿上郁貴妃賞的那身料子,看得出她對此很是滿意。

  在前邊引路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為人十分伶俐,雖然多嘴,卻不惹人討厭。沿途他絮絮叨叨的為楚瑜講述安王蕭啟的好處,仿佛不嫁給他便吃了天大的虧——看來合歡殿那位真的很看重與楚家的親事。

  楚瑜安靜聽著,覺得與自己所知相差無幾,可是也僅此罷了。她們一家子對蕭啟原是頗為景仰,可自從聽過朱墨的耳旁風後,楚瑜便覺得無可無不可,哪怕是她的姊妹成為安王正妃,在她看來也不是多值得高興的事。

  小太監見她興致泛泛,也便知趣的住了嘴,湊趣道:“聽說禦湖裡新來了一批錦鯉,夫人可願過去瞧瞧?”

  楚瑜一聽眼睛便亮了,“是多大的?”

  她畢竟年輕,還處在天真爛漫好玩的階段。

  小太監垂下眸子,將一抹不合時宜的灰暗掩去,恭敬說道:“夫人見過便知道了。”

  楚瑜隨他來到禦湖的西北角,見裡頭用籬笆隔出一個小小池塘,裡頭數尾色彩斑斕的遊魚正載浮載沉,顏色不僅悅目,且姿態靈活,令人望之心喜。

  楚瑜不禁想起朱墨送給她的那盞雕花燈籠,和眼前所見一比,就好像那畫上的遊魚活轉來一般,她嘴角不禁稍稍勾起。

  那燈籠她現在還留著哩。

  呸呸呸,好好的怎麼想起那人來了。楚瑜及時醒過神來,往地上啐了一口,若一盞花燈就能將她收買,那她也太淺薄無知了。

  小太監見她喜歡,越性笑道:“小的這裡有些魚食,夫人可願試著喂一喂?”

  既乘興而來,當然得盡興才好離去。楚瑜接過他手中的網兜,小心躡至池邊,將一把魚食抛灑入水面,魚兒們果然搖首擺尾的簇擁而上,津津啜飲起來。

  小太監阿諛道:“夫人真乃沉魚落雁之貌,連湖中的錦鯉都為您所傾倒了。”

  楚瑜心道,這小太監奉承人的功底比朱墨可差遠了,連成語都不會用,這魚哪裡沉下去,分明都浮了上來。

  楚瑜不理他,只將身子微微前傾,好看得更加清楚。誰知背後忽然傳來一陣大力,她足下不穩,整個人便直直的向前栽去。

  但聽噗通一聲,湖面水花四濺,魚兒們四散奔逃。小太監望見那風姿瑰麗的人影,雖略有不忍,卻還是橫一橫心,快步離去。

  楚瑜幼時學過點洑水,不至於一下子就淹死,可是這禦湖既深且闊,她要爬上岸並不容易。

  水面茫茫,楚瑜向四下裡看去,並無餘人可以求助。猛然見到一個影子從岸邊經過,她連忙喚住他,高聲喊起“救命”來。

  看清那人正臉,楚瑜滿身的血都凝住了,身子如在冰窖裡一般。原來無巧不巧,又被她遇見了安王蕭啟。

  雖有意避嫌,但性命才是最要緊的,若再繼續泡下去,她的半條命或許就該廢了。楚瑜只得硬著頭皮,繼續向那人呼救。

  蕭啟很有些熱心腸,見她遇難,毫不遲疑的便要跳下湖來相救。

  楚瑜嚇得忙喝住他,她落水就已經夠糟糕了,若被人瞧見她與蕭啟濕淋淋的抱在一起,她這輩子都別想擺脫髒汙爛臭的名聲。

  “那你要我如何幫你?”蕭啟無奈攤開兩手。

  楚瑜望向湖面西側一片竹林,艱難說道:“煩請大人為我折一根竹枝來。”

  湖水雖暖,此時夕陽已漸漸沉下,湖面更是起了微風,讓她泡在水裡的身子一陣哆嗦。

  幸好蕭啟尚算通情達理之人,二話不說便朝竹林走去。在那根長竹篙的借力下,楚瑜慢慢朝湖邊挪去,終於費力爬上湖岸。

  正欲開口道謝,就見園子的另一側,朱墨亦步履匆忙趕來。原來他見楚瑜久久不歸,自己便主動進來找尋。

  見到相向而立的兩人時,朱墨兩眼一眯,瞳孔也緊縮起來。

  上次就是被他撞見自己同蕭啟說話,回去生了老大的氣,楚瑜不敢蹈前車之覆,忙快步走到朱墨身邊,與他並肩站著,這才對著蕭啟斂衽施禮,“适才妾身不慎落水,多謝殿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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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這話亦是說給朱墨聽的,免得他產生不好的聯想。

  朱墨臉色緩和了些,見她衣衫透濕,貼在身上曲線畢露,遂解下外袍,披在楚瑜肩頭,稍稍起些遮蔽作用,這才望向一副看好戲架勢的蕭啟,抱拳道:“有勞殿下出手相助。”

  “無妨,尊夫人這樣的美人,溺斃湖中也太可惜了。”蕭啟微笑道。

  他的聲音很柔和,但聽在楚瑜耳裡卻莫名有些戰慄意味。在她固有的印象裡,安王殿下不該是這樣輕佻的人物,但眼下她疲憊已極,卻無暇去分析他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蕭啟已經遠去,朱墨的臉重新沉下來。他看著偎在懷裡的女人,“你是現在回去,還是換了衣裳再走?”

  當然得先換衣裳,若這樣濕噠噠的走出宮門,可想而知那些侍衛太監該怎樣看她。楚瑜窘迫的點了點頭。

  朱墨帶她來到椒房殿,張惶後見楚瑜遍身狼狽,裙子上還沾著幾根黑乎乎的水草,不由大吃一驚,“怎麼弄成這樣?”

  朱墨簡單介紹了一通,還譴責的望了楚瑜一眼,“誰讓她太不小心,只好來找娘娘借件衣裳穿。”

  “就知道郁貴妃為人不妥當,領個路都能將人領到湖裡,虧她往日怎麼協理六宮的!”張惶後不忘埋汰仇人一番,繼而才重新回歸正題,“寶寧,你帶朱夫人去偏殿更衣。”

  她指了指身旁蒼白美麗的女孩子,那是四公主蕭寶甯,雖非張惶後親生,但因生母早亡,便一直寄養在皇后膝下。

  上次來時雖未見面,楚瑜已聽張惶後介紹過,是以並不感到唐突。她欠身施了一禮,便跟著蕭寶甯向裡頭套間走去。

  蕭寶寧挑了件鵝黃的輕容紗裙,對著鏡子比了比,櫻唇微露笑意,“這是去年剛做的,我也沒大穿,希望夫人莫要嫌棄。”

  對方畢竟乃公主之尊,楚瑜誠惶誠恐的接下,“公主太客氣了,這樣好的料子,尋常還得不到呢,妾身高興都來不及,又豈有嫌棄之理?”

  “夫人這便是說笑了,朱大人家資巨富,又這樣疼你,但凡你張一張口,便是金山銀山也能給你運來,宮裡的東西又算得了什麼。”蕭寶寧抿唇道。

  楚瑜與這位公主並不熟稔,兩人卻似乎很談得來。見她態度如斯熱絡,楚瑜也便順勢嘀咕了一句,“好什麼,無非有幾個臭錢罷了。公主您這樣的人才,往後定能配得才貌仙郎,比妾家那口子強多了。”

  多虧朱墨的薰陶,她現在也能脫口而出恭維話了。

  可惜對方似乎不領情,蕭寶寧低低的道:“我倒是羡慕你呢……”

  楚瑜懷疑自己聽差了,正要細問,就見蕭寶寧粲然抬起頭來,“夫人穿這身真好看,走,出去讓她們瞧瞧,母后與朱大人見了一定都喜歡。”

  楚瑜身不由主的被她拉著出去,張惶後見了果然稱頌不已,連朱墨亦眼前一亮。成親之後,楚瑜有意貶抑自己的性情,輕易不肯展露女兒嬌態,連衣裳也多挑些成熟穩重的款式,這鵝黃紗裙雖然鮮嫩,但她本就在青春當時的年紀,穿上去更顯亮烈風采。

  朱墨道聲打擾,便帶著楚瑜告辭,楚瑜亦毫不含糊的跟著他起身施禮。臨別之時,她發覺蕭寶寧眼中頗有留戀之意,正欲細究,蕭寶寧卻已經有所察覺,挽著張惶後的胳膊進內室去了。

  想不到朱墨還是塊香餑餑。楚瑜納悶想著。

  許是方才在湖中著了風寒,一坐上馬車,楚瑜便接連打了兩個噴嚏,仿佛還有一點晶亮的鼻水從孔洞裡下來。

  她羞得滿面通紅,朱墨卻渾不在意,將一方潔淨的絹帕遞到她手中。

  楚瑜趕緊接過,輕聲說了句“多謝”,便背轉身去,使勁擤了擤鼻子。

  不知怎的,她格外不想在朱墨面前丟臉,雖然他其實並沒嘲笑之意——或許正因朱墨平時誇她的次數太多,楚瑜才倍感心理壓力,越發端著,不能毀了自己的“女神”形象。

  朱墨似乎樂於見到她的窘態,甚至揶揄起來,“誰讓你太不小心才栽了跟頭,這會子知道受苦了吧?”

  楚瑜不滿的轉過身來,“你以為我願意在湖裡泡澡啊?”

  朱墨一聽這話大有隱情,目光不禁微凝,“還有誰?”

  楚瑜猶豫一下,還是老老實實的將适才的遭遇說出來,朱墨總歸不會害她。

  “既如此,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朱墨氣道,伸指在她額間狠狠彈了一下。

  楚瑜連聲呼痛,為自己辯道:“告訴你又能怎麼樣呢?宮廷之事晦暗難明,若真中了別人算計,你還能為我討回公道不成?”

  朱墨也只是從三品京官,根底薄弱得很,若無皇帝青眼,他根本一錢不值,遑論插手後宮中事。

  他沉默了一會兒,歎道:“我總是不願你受委屈的。”

  儘管對此人仍有諸多偏見,但聽了這句話,楚瑜還是心頭一暖,她明白朱墨對她亦有些關切的成分,遂真心勸道:“好了,我不是已經沒事了麼?總之以後我自會小心,不拖累你便是了。”

  她到底有些女孩兒的矜持與驕傲,到了最末一句,又硬生生將意思扳回來。

  朱墨卻已莞爾,他這樣的人精,對於哪些話為口是心非,哪些話是表裡一致,心裡自然和明鏡一般。

  兩人分析起幕後的鬼祟來。

  朱墨道:“那人在合歡殿當差,會不會是郁貴妃下的手?”

  楚瑜果斷提出質疑,“郁貴妃可沒那麼傻,本就是她命人召我進宮,若就在宮裡出了事,她怎能逃脫干係?”

  楚瑜雖然天真,但是並不糊塗,這也正是她未在第一時間稟明經過的緣由。無論是郁貴妃還是旁人看她不順眼,一旦此事被鬧大,楚瑜亦難順利抽身,唯有暫且息事寧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若旁人對你不利,卻故意嫁禍到郁貴妃身上,那麻煩可就大了……”朱墨輕聲歎道。

  楚瑜自身無處結仇,縱然旁人挑她下手,多半也是因為她朱夫人的身份。想到此處,朱墨又有些自悔。

  楚瑜並沒想那麼多,她看著朱墨內衫上那片光亮水漬,濕乎乎的晃得人眼疼,不由抿了抿唇,“你不換衣裳不怕著涼麼?”

  這是方才將外袍披于楚瑜身上,才給打濕了些許。

  朱墨笑笑,“我身子比你健朗,當然不怕。”

  逞什麼強呢!楚瑜不悅皺眉,“過來,我給你撣一撣。”

  她自己亦有一塊乾淨的繡花手絹,平常輕易不肯動用,現在卻捨得拿出來。

  朱墨乖覺的靠近來,楚瑜揪起他的衣襟就將手絹印上去,用力按壓,好將裡頭的水分汲出來。

  趁她用心專注之時,朱墨卻悄然低頭,冷不丁在她白皙嬌嫩的側頸上啄了一口。

  楚瑜忙按住脖子,氣呼呼的瞪著他,“你幹什麼?”

  朱墨腆容微笑著,並沒有占人便宜的自覺,而是再度施展那套花言巧語的功夫,“古書上總說香汗淋漓,我想嘗嘗你的汗是否也是香的。”

  他看的哪門子古書?楚瑜就不信哪本典籍上會記載這種香豔詞彙,可見朱墨平日裡鑽研的也多是些不正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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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楚瑜只願和他正正經經的說話,淫聲豔語一概懶得理會,她嫌惡的將手絹一扔,“你自己擦吧。”

  朱墨也不介懷,笑一笑便接過去,待他將衣裳內裡的水漬揩抹乾淨,那手絹已成了團皺巴巴的醃菜。

  他再要還回來,楚瑜卻不肯要了,擰了擰秀氣的娥眉,“你自己留著吧!”

  朱墨於是珍而重之的將手絹擰乾,攤平,疊成齊齊整整的小方塊,收進袖囊裡——看得楚瑜背上一陣惡寒,想著此人莫非有些怪癖,這樣的東西還不扔了。

  等回到府邸,朱墨便要命人請大夫過來,楚瑜只覺他小題大做,嘟囔道:“我又沒病,你也太誇張了……”

  “那會兒是誰淋得跟落湯雞一樣?”朱墨老實不客氣的揭穿她的醜態。

  楚瑜還沒來得及反應,朱墨突兀的將前額挨過來,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自言自語的道:“果然有點發熱。”

  楚瑜都沒臉指責他了,這麼多的下人都看著呢,虧他怎麼做得出來!

  盼春望秋等人見了,忙低下頭去,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裝作忙活自己的事。

  抵擋不住朱墨的執拗勁,楚瑜老老實實躺到床上去,等待大夫前來問診。

  那鬍子都花白了的老大夫裝模作樣診斷一番後,就說只是著了些風寒,開了幾劑方子,囑咐好好休養便沒事了。

  朱墨卻予了他豐厚的酬金。

  楚瑜只能感慨人傻錢多,幸好她還沒有身為朱家主母的自覺,不然照夫君這樣大手大腳花錢的架勢,她氣也得氣個半死。

  為著要養病,晚膳她就不出去吃了,朱墨反倒好心好意的將飯食端到房中來。

  楚瑜瞪大了眼看著他手裡的朱漆託盤,裡頭其實只有白粥與一小碟醬菜,因那盤子太過碩大,襯得可食之物分外渺小。

  “你就讓我吃這個?”楚瑜難以置信的道。

  雖說無竹令人俗,但楚瑜向來無肉不歡,可不是一碟黑不拉幾的醃竹筍就能打發了的。

  “你生病了,當然得吃得清淡些。”朱墨用哄小孩兒一般的語氣道,親自舀了一勺白粥放到她唇邊,“來,張嘴。”

  楚瑜本待扭過頭去,見那調羹舉在半空,稍稍傾瀉,很可能滴落到被沿上,那就更尷尬了。她只得板著臉張開嘴,將那勺吹溫了的稠粥吞入腹中。

  其實她沒什麼好賭氣的,如今她一飲一食皆來自朱家,她又不肯自認做朱墨的妻子,自然不能和娘家一般嬌慣任性。一個人如沒有自立的資本,往往不大能抬起頭來,她雖然也帶來些嫁妝,可和朱府偌大的家當比起來,等同於是九牛一毛。

  薄粥暖胃,楚瑜喝了大半碗,身上便覺得熱乎乎的,甚至沁出細汗來,連神智也松爽了些。她這才恍然明白過來,她以為那場落水對她無恙,其實還是有些虧損的。

  四肢百骸恢復活力,楚瑜的心情也好轉了些,對著朱墨不再是一副彆扭模樣。

  朱墨喂完了粥,掏出袖裡手絹準備給她揩抹唇畔污漬,楚瑜留神瞧了瞧,見不是揉皺了的那條,才放心讓他將手伸過來。

  朱墨給她掖了掖被子,漫不經心地問道:“那會兒落水你是怎麼上來的?真是安王殿下救了你?”

  楚瑜被他問得有些糊塗,可此事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便安然應道:“是他救了我,我也沒敢太勞動他,讓他遞了根竹竿,我就慢慢洑上了岸。”

  “我就說,怪道他衣裳都沒濕呢。”朱墨輕聲笑道。

  楚瑜不懂,正要問他為何發笑,隨即驀地領會過來,原來是怕她和蕭啟有肌膚之親,她頓時紅漲了臉,將一個鵝羽軟枕扔過來,“混帳!”

  朱墨微微側身,靈巧的閃避過去。

  楚瑜恨猶未解的瞪著他,氣鼓鼓的道:“你把我想得也太自輕自賤了,我縱然不願做你的妻子,也不會見個男人就投懷送抱,你當我是什麼人了?”

  其實她本不必解釋這麼多的,她說的越多,朱墨似乎越高興——他臉上甚至笑出花來。

  楚瑜想他大概會錯了意,她只不過堅守一個貞節婦人的本分,並非為了朱墨才守身如玉。再說了,朱墨和蕭啟在她看來都是臭狗屎,難道還要比哪團更高級一些麼?

  楚瑜這病本不打緊,唯因朱墨大張旗鼓的延醫問藥,才鬧得城中沸沸揚揚,一時間,幾位素日交好的通家都遣人過來探訪,連楚府也送了幾丸祛風止痙的中成藥來,楚瑜只得一一打點應酬。

  聽聞宮中郁貴妃亦因照顧不周而遭皇帝申斥,貶了她一個月的月俸,楚瑜聽後無可無不可。雖說明面上只是樁意外,那小太監可實打實是合歡殿的人,儘管此事不一定乃合歡殿所為。

  楚瑜落後也曾猜測,會否郁貴妃故意謀害于己,再讓人將她救起,好讓朱墨賣他們一個人情,轉臉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權柄深重的一宮貴妃還沒這麼閑,再說了,他們怎知她在朱墨心中的份量幾何?楚瑜自己都不大敢相信呢。

  成親之前,她和朱墨總共也才見過兩面而已。

  事情的真相楚瑜不太在意,她天生不願惹事,以後遠遠的躲著便是了。

  只是有一個人她卻是躲不了的——她和朱墨剛同宿幾日,眼下藉口生病,楚瑜想將他趕到書房去。誰知朱墨天生鈍皮老臉,非但不走,還硬要留下來,說道:“你才嫁來一個月,若立時病死了,國公府肯定得找我算帳呢,我當然得照顧好你。”

  什麼死不死的,簡直存心咒她!無論怎樣的甜言蜜語楚瑜都能夠抵擋,偏偏這種話是她推辭不掉的,她只能冷著臉無奈的道:“那你可得離我遠些,別過了病氣給你。”

  朱墨乖乖挨著她躺下,中間隔出一尺見方的距離,只是在楚瑜安睡過去後,他卻連人帶被子將她裹住:聽說有的人病中畏寒,他的身子當然是最暖的保護。

  夜近子時,玲瓏在榻上輾轉反側,依舊不能入眠。身畔還有一陣陣濃重的鼾聲,那是與她同住的小翠——玲瓏雖自恃不凡,府裡並沒覺得她高級到哪兒去,依舊得和人分享一間屋子。

  被齁聲擾得心浮氣躁,她忍不住推了推身旁略顯癡肥的肉體,小翠揉著眼睛醒來,疑惑不定的看著她,“你怎麼還不睡呀?”

  想起大人這幾天對待楚家小姐的光景,玲瓏哪還能睡得著,她倒是想見縫插針賣個乖兒,無奈楚家那幾個丫頭精明得很,密不透風將她堵在門外,她連伺候夫人都不能,更別說接近大人了。

  玲瓏盤膝坐在榻上,做出推心置腹的模樣,“你說大人為什麼對楚家小姐這般好呀?不過是生了點小病而已,倒弄得跟天塌了一樣,人吃五穀雜糧還哪有不生病的,可倒好,連南嬤嬤也上趕著巴結去!”

  她忍不住低低抱怨一句。

  小翠嘲笑的看著她,“誰讓夫人門第高,生得又美,大人不喜歡她還能喜歡誰?你也是,管別人怎麼著呢,和咱們有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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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要在平時,玲瓏一定立刻惱了臉不理這蠢貨,但眼下她迫切需要和人交流自己的心事,因循循善誘道:“怎麼沒關係,聽說楚家的家規不許納妾,新夫人沒准也是這樣悍妒吃醋的性子,你不想想咱們的以後?”

  “有多大本事吃多少飯,我只想攢些銀子,以後配個看得入眼的小廝便好了,你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不成?”小翠打了個呵欠,懶懶的攤開身子,重新酣睡過去。

  玲瓏鄙夷的瞥了眼她豐澤的身軀,像她這樣的醜人,配個小廝都算高抬了,自己又怎能和此人相提並論?她千辛萬苦離開尚書府,就是為給自己尋一條更好的出路,但是這半年來,朱墨對她不聞不問不說,如今府裡更是來了一尊母老虎,她能咽的下這口氣才怪呢。

  楚瑜在床上躺了多久,也就享受了多久。在家中時她很怕生病,為避免過上病氣,每當她露出一點類似風寒的症狀,何氏就嚴命她拘在屋裡,不許和眾姊妹接觸,一應的活動自然也不得參與。

  但現在的她卻求之不得,因為正好有了不用出門的藉口。雖然一樣的要喝些苦藥,但朱墨總會在服藥之後變戲法般的掏出一碟蜜餞來,作為她乖乖聽話的報酬。比起任她予取予求,這種有代價的成果反而更有滋味。

  她發覺朱墨實在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腹內仿佛有無限的新鮮趣談,真不知他待在京城是如何知道天下事的,簡直和生了千里眼一般。

  楚瑜自小長在閨中,只恨生為弱質女子,不能和男子一般遊蕩江湖,遍歷山水。既然朱墨自願充當她的眼睛和耳朵,楚瑜也就欣然聽他說各色各樣的奇異故事與自己聽,每晚非如此不能入睡——有這樁需求,楚瑜更不好意思趕他出房門了。

  再厲害的病也總有痊癒的時候,何況只是點小小風寒,挨過了十日,楚瑜自覺是時候下床了。

  第一件事當然是看看自己的氣色。

  盼春遞了面紫銅花紋的小鏡給她,一面望著鏡中的模樣笑道:“休養這些時日,小姐您越發飄逸了。”

  什麼飄逸,分明是清瘦。楚瑜不悅的捏了捏臉頰,一嘟嚕肉都掀不起來,這都是餓的——朱墨病中只准廚房送清粥小菜,一點兒肉腥都不見,可想而知她泰半時間都餓著肚子。

  為了寶貴的腸胃著想,楚瑜也不能病得太長。

  她下床洗漱之後,就見南嬤嬤如常過來回稟府中事務。楚瑜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除了點頭基本不說一句話,反正南嬤嬤一概料理妥當,她這個掛名夫人當得十分歡實。

  南嬤嬤稟報完後,卻並未像往常那樣迅速離去,而是躊躇道:“還有一樣,老奴不知該不該說。”

  真不想說,就不會這樣試探了。楚瑜抬眸示意她說下去。

  南嬤嬤得了准許,方才大膽開口道:“玲瓏姑娘病了。”她看了看楚瑜的面色,又道:“似乎是因為夫人的緣故。”

  原來玲瓏這丫頭鐵心為主,想著楚瑜不慎落水一定是衝撞了邪祟,遂夜夜乘著風露在院中天井裡祝禱,一來二去,楚瑜的病雖然痊癒,她自己卻累趴下了。

  盼春望秋二人聽了,臉色俱變得十分古怪,倒沒聽過誰家的僕人這樣赤忱,何況楚瑜與她非親非故,只是一個進府未久的主母,用得著效忠成這樣麼?

  楚瑜亦輕輕笑起來,“她倒忠心。”

  南嬤嬤推心置腹的道:“誰說不是呢,這丫頭也忒傻,說情願是自己生病,也好過看著夫人受苦,小菊她們怎勸也不肯聽呢!”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楚瑜面上,似乎等待她的反應。

  楚瑜騎虎難下,只得頷首道:“勞嬤嬤告知,我會看著辦的。”

  至於如何辦理,卻並未給她一個明確的說法。

  待南嬤嬤輕手輕腳離去後,盼春望秋便團團簇擁上來,“小姐,那狐狸精肯定是故意賣弄好心、裝可憐呢,您可不能上了她的當!”

  楚瑜雖於世事上不甚洞悉,但也不可能這點道理都看不明白。可南嬤嬤特意告知她此事,就是在提醒她,玲瓏是為她病的,她若不給個說法,恐怕難以安撫府中人心。

  楚瑜將一枚珠花簪到鬢上,面無表情的道:“望秋,你去把前日為我看病的趙大夫請來,盼春,你隨我去玲瓏的住處。”

  既是為她病的,她當然得探視一番,更要知道這丫頭的訴求是什麼。

  玲瓏和小菊住的屋子在下人房裡亦算得好的,光明敞亮,又通風,按說最適宜養病。可是當楚瑜等人進去時,見到的卻是玲瓏一臉菜色躺在床上,有氣無力,見她們來,忙咳嗽了幾聲。

  不約而同的,楚瑜和盼春皆認為這病是裝出來的樣子:一點風寒不至於如此,這丫頭看起來簡直就快死了。

  玲瓏掙扎著想要起身,“勞動夫人大駕,婢子愧不敢當……”

  楚瑜一個眼色,盼春忙上前按著她,“你有病,就別勉強了。”

  玲瓏感激的望著她,可惜並未在對方臉上得到應有的回應——盼春勉為其難攙扶著她,實在懶得敷衍微笑。

  玲瓏亦不介懷,依舊感激涕零面向這一對主僕。

  楚瑜不動聲色打量著她,見她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雖在病中,亦有幾分楚楚可憐的韻致。

  楚瑜心頭莫名煩躁,半晌才整理好思路,佯嗔道:“你這丫頭忒傻,自己的身子不知道愛惜,若非南嬤嬤特意告知,我還未必知道,豈不耽擱了診病!”

  玲瓏哽咽流涕,“只要夫人您平安無恙,婢子縱然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玲瓏不過賤軀一副,怎比夫人您千金貴體,縱然一命換一命,婢子也覺得值了!”

  表演得可真像那麼回事!

  楚瑜忖度著,她莫名其妙來這麼一出,不外乎求名或者求利,名她如今已有了,若還不知足,多半是利字頭上還差點,因道:“難為你一番辛苦,我自然也不能虧待你,盼春,等會兒你將妝臺上那副頭面取來,正好給玲瓏姑娘做添妝。”

  反正是朱墨的銀子,楚瑜花起來並不心疼。她按了按玲瓏的手背,溫言道:“你是林尚書府中出來的,讓你留在這裡是委屈了你,若有看得上的人家,只管告訴我,我定會讓老爺給你尋一門好親事。”

  她故意這麼說,就是為了試上一試,玲瓏一聽果然急了,忙忙掀開被褥,匍匐在地道:“夫人,婢子不願離開您,也不要什麼財物,只求終身服侍您和老爺,婢子便覺得心滿意足了。”

  她仰起一張清麗面孔,眼圈微紅,眼角含淚,看得人我見猶憐。

  楚瑜心中默默念叨:果然來了。她抬手笑道:“這可奇了,哪有人甘心一輩子為奴為婢的,還是你志不在此,其實另有所圖?”

  她緊緊盯著眼前這副嬌媚面相,意思要迫她說出真話來。

  玲瓏含著兩泡眼淚,仿佛楚瑜說的全是誅心之語,而她則受了莫大的委屈。她幾乎泣不能聲,“夫人為何會這麼想?婢子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鑒……”

  她下意識裡想做點什麼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可惜還沒來得及以頭搶地,就被盼春眼疾手快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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