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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夫人 -【寵妻有蜜方(上)】《全文完》

寵妻有蜜方(上)作者:舒夫人

將嫁之人官拜從三品,有錢又有外表,本該開心,楚瑜卻覺得糟透了,
朱墨這靠著奉承皇帝才上位的小輩竟“強娶”了她!
不過……婚後她才發現誤會大了,他其實挺君子的,不強迫她圓房,

還總寵著她、縱著她,無怪乎會被人視為香餑餑,
先是有心思大的丫鬟裝可憐、裝忠誠,使鬼心眼想上位,
後是傾慕他的公主要與她鬥丹青一決高下,

令她滿意的是,他總站在她這邊,讓她一顆心甜滋滋的,漸漸軟化,
可她還來不及盡盡為人妻的“義務”,就先落入他的對頭手裡,
那賊人甚至想讓人毀了她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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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妻有蜜方 上》女主角:楚瑜
《寵妻有蜜方 上》男主角: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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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人數

    • 甩繩馬騮: 很棒的小說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章

  楚家三房的小女兒楚瑜難得上街一趟,就被朱十三給瞧上了,這消息在京城裡炸開了鍋。

  那朱十三可不是好惹的人物,年紀雖輕,卻已在京城闖出了極大的名聲——當然不是好名聲,聞者無不噤若寒蟬。

  朱十三原名朱墨,之所以得來這個諢名,卻是有來頭的。他自幼行乞為生,十歲那年被人牙子賣到尚書大人府上,機緣巧合做了門童,又機緣巧合在十三歲那年偶遇出巡的皇帝,拍了幾句馬屁,引得龍心大悅。林尚書認為此人乃可造之材,供他進學堂讀書,後來又送他應舉,誰知這小子運氣忒好,會試雖不出眾,卻於殿試上大放異彩,得了那年的榜眼——這還是皇帝看重公平、綜合考量後的結果。至於在他之前之後的狀元、探花,則根本已無人問津了。

  出身這樣低微,卻憑著一副奸猾心腸平步青雲,專會拍馬鑽營,但凡清高一點的人家焉有能看得上他的?尤其像定國公楚氏這樣的滿門清貴,更不願與此人多有牽扯。

  現在卻是麻煩找上頭頂來了。

  楚家的三夫人何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同丈夫哭訴,“早說讓瑜兒昨日不要出去,你偏不聽,縱得她無法無天,要不怎會惹出這等禍事來?”

  楚鎮眼看著妻子手裡的濕手帕一張張飛來自己身上,也沒敢抖落下去,只努力為自己辯解道:“昨兒是花燈節,府裡的姑娘早就約好了結伴出去,怎麼偏瑜兒不成?你先前不是也答應了麼?”

  何氏愣了一下,似乎才想起這回事,但是她隨即就重整旗鼓的哭起來,“我也是一片好心,誰想到她能遇上朱十三?”

  又咬牙嗔道:“一道出去的小姐丫頭一大堆,黑燈瞎火的,怎麼偏偏就瞧上咱們瑜兒?她還是最小的呢!”

  她的疑惑,何嘗又不是楚鎮的疑惑。但他知道妻子的性情,有時候一根筋拗得厲害,不問個清楚誓不甘休,唯有勉強勸道:“誰叫咱們瑜兒生得標緻,別人自然一眼就看見了。”

  何氏聽了這話倒有幾分得意,使了使勁從丈夫懷裡坐起來,“倒也是,也不看看是生的丫頭!”

  許是哭得沒了力氣,這會子她的淚反倒漸漸收住了,試探著向丈夫道:“不然你去求求老太爺,讓他老人家設法推了這門親事?”

  總不能糊裡糊塗便應下了。

  楚鎮連連擺手,似乎唯恐避之不及,“可別!父親已經頤養天年,跟官場上那撥人也斷了消息,豈有為這個再去勞煩他老人家的?且要說有勢力,誰比得上朱十三的勢力,只怕惹惱了他,他就有膽子去請皇上的聖旨來,咱們磨破嘴皮子也沒用。”

  丈夫分析得有條有理,何氏也只能沉默的歎息一聲,喃喃道:“難道就再無回天之力了?”

  好似她這位為娘的不是嫁女,而是送葬。

  何氏愈想愈覺心煩意亂,取過一旁的白玉團扇揮了兩下,又叫來一個丫頭問道:“姑娘呢?”

  丫頭回道:“姑娘正和三小姐、四小姐她們幾個說話呢,是否要婢子將姑娘叫回來?”

  “不必了,讓她自個兒安生一會吧!”何氏鬱悶的道。

  就算現在立時將楚瑜帶回來,她也沒臉面對自己的女兒——誰不願自家如花似玉的閨女嫁個如意郎君,好前程美滿?如今偏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何氏一切的願景都被破壞殆盡了。

  彼時院中紫藤花架邊的一塊空地上,幾個女孩子也正嘰嘰喳喳的議論。

  “六妹妹,聽說今早那位朱大人遣人來向叔父提親了?”問話的是五小姐楚珝,她雖與三小姐楚珊同為大房所出,但生母僅是一個通房,生下她才抬了姨娘,身份自是不可等同而論。楚珝向來體弱多病,性子也十分幽嫻貞靜,甚少與外人往來,昨兒的花燈夜,就只她沒有出去。

  當事人楚瑜卻是一副悶悶不樂的神情,低頭用一塊磚石在地上亂劃,分明瞧得出她心不在焉。

  眾姊妹都很能體會她的心情,楚珊寬和的道:“可不就為這個,叔父叔母險些愁白了眉毛,現在都沒緩過勁來呢!”

  “那朱大人果真如此放誕,只見了一面就打上六妹的主意?”楚珝怯怯問道。她拘在家中久了,好奇心難免加重幾分。

  “不然還能為了什麼?誰好好的會去招惹他不成?”楚珊歎道,一面端詳著楚瑜的形容。輪廓秀美如畫筆勾勒出一般,肌膚白膩,雙頰鮮嫩,雖眉眼略顯稚氣了些,但正如那清晨帶著露水的荷花苞一般,讓人忍不住便想採擷——生得這樣美貌,無怪乎那姓朱的動了邪念。

  四小姐楚璃卻輕輕嗤道:“我看未必,那朱十三說不定早有預謀,否則怎會一見面就送了盞花燈給六妹,總不見得是憑空變出來的吧?”

  楚璃生性潑辣,別人不敢直呼朱墨諢名,她卻是不怕的。

  楚珊一聽她這話,分明暗指朱墨對楚瑜垂涎已久,說不定兩人早就有所牽扯,她頓時垮下臉來,“四妹,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瑜妹妹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行的端做得正,是那奸人自己無禮罷了,這也能怪到她身上?”

  楚璃掩口輕快笑道:“我並沒貶她呀!我誇她還來不及呢,能嫁給這樣勢焰滔天的大人物,今後咱們家的指望可都在這位妹夫身上了!”

  她素來言語無忌,多為眾姊妹不喜,只因楚家二老爺早逝,留下孀母弱女,眾人才不得多讓她三分。二夫人原是個賢良人,但是照楚璃這樣的做派,眾人的好感遲早會被她消耗殆盡。

  楚珊懶得與這位姊妹胡攪蠻纏,只寬慰的捏了捏楚瑜肩膀,“你四姐就是嘴快,別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楚瑜哪還有心思與閒人計較,擰著眉低聲道:“三姐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得先回房去了。”

  眾人也不好留她,唯有陪她一道唉聲歎氣,獨獨楚璃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嘴臉,讓人見了就生氣。

  回到屋裡,楚瑜一望見角落裡那盞紅光滿面的花燈,嘴角又重重塌下來,都能掛兩個油葫蘆了。

  盼春知道她不喜,忙上前要將那東西收拾起來,楚瑜卻攔住她道:“別,還是好好放著吧,若弄壞了一丁點,恐怕那邊都要怪罪。”

  盼春知道她說的是哪邊,不禁滴溜溜打了個寒噤,這女兒家成親向來都是高高興興的,怎麼到了她們這裡卻是一片愁雲慘澹?連那盞精巧的花燈在她眼裡也成了洪水猛獸一般——該死的朱十三,找誰不好,怎麼偏偏盯到她們府上了?

  楚瑜因見那花燈上有些皺褶,只得歎息著走過去,將紙燈籠小心撫平。

  花燈上的圖案亦映入她眼中,那是數尾活靈活現的遊魚,魚諧音瑜,難道真如楚璃所說,她早就被這賊人惦記上了?楚瑜悶悶想著,覺得自己的運氣壞到極點,但願只是巧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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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楚家歷代書香,女孩子們也多涉讀書卷,祖上更是以剛直不阿著稱,儘管如今日漸式微,但這種精神還是得傳承下來。楚瑜從以往所讀的典籍中得到薰陶,最嚮往的就是高風亮節之臣,如今卻要將她許給朱墨這樣一個奸佞,任誰都是意難平的。

  盼春見她鬱鬱的靠著牆,可見情緒壞到極點,遂搜腸刮肚勸道:“小姐也別太灰心了,聽說這朱大人長得倒是不錯,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至少……”

  至少還有臉不是嗎?

  楚瑜並未從她的話裡得到些許安慰,聲音依舊是低落的,“相由心生,其心不正之人,相貌自然好不到哪兒去。”

  盼春不禁一噎,再也說不出話來。她也只是聽說罷了,焉知不是外人的誇大之語,誰叫這位朱大人是皇帝身邊的寵臣呢?他奉承天子,旁人奉承他也是應該的。

  偏偏昨夜送花燈時也沒能瞧得清楚,那人突兀將彩燈遞過來,眾人皆唬了一跳,誰又敢去細瞧呢?何況身為大戶人家的婢女,見了男子只有躲的,焉有湊上去的道理?盼春想到此處又有些自悔,早知道會來這一出,還不如乾脆問個清楚呢,總好過現在盲婚啞嫁,稀裡糊塗。

  這一夜主僕倆都沒睡好,盼春還好一些,至少她後半夜迷迷糊糊盹著了,但是見到小姐時她卻嚇了一跳,只見楚瑜嫩生生的面龐上赫然飄著兩團烏青,倒像是被人打了兩拳似的。

  楚瑜無精打采的看著她,她的確在夢裡與朱十三經過了一番搏鬥,現在她腦海之中,那位未曾謀面的夫婿已經被她打得下不來床了。

  盼春猜不到她做了什麼怪夢,但女子的容貌可馬虎不得,本想提議用茶葉梗敷一敷,轉念一想,這樣大的黑眼圈,怕是一袋子茶葉都不夠用,因道:“婢子給您擦些粉吧。”

  楚瑜有氣無力的點了點頭。

  她天生著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好臉色,從來不愛調脂弄粉的,但今日這副模樣若不遮一遮,恐怕母親那裡對付不過去。

  楚瑜乖覺的坐到梳粧檯前,盼春自取了胭粉盒來,將茉莉花粉薄薄的打在眼眶下,忍不住感慨著:小姐這張臉生得真好,就是太好了,才引來奸人覬覦。要不怎說紅顏多舛呢?

  盼春一面想著,一面險些落下淚,忙用袖子揩了揩眼皮,強笑道:“小姐您瞧瞧,可好些了?”

  楚瑜愛美,每天少說要照十來遍鏡子,但今天她卻只草草望了一望,便起身道:“去給母親請安吧。”

  她自己都不願再看這張臉,因為朱十三將她所有可能有的好心情都破壞光了。

  母女倆在穿堂打了個照面,彼此各怔了一怔,原來何氏的眼眶同樣是發青的,至於楚瑜,她那種層次的黑眼圈連粉都蓋不住。

  她們睡不好的原因都是這門親事,而朱墨,他正是那躲在幕後的兇手。

  楚瑜一頭撲進何氏懷裡,抱著她的腰哭道:“娘,我不要嫁人!”

  何氏亦痛哭失聲,摸著她的頭泣道:“娘何嘗願意你嫁給那人,這不都是沒法子麼……”

  丫鬟婆子們看著,個個都覺得心酸。

  兩人哭夠了,何氏似下定決心般,拉起女兒的手道:“走,隨娘去松竹堂,讓老太太幫你想想法子。”

  楚家祖上就有懼內的毛病,一代一代傳下來,連老太爺亦是這般。不敢去請老太爺出山,何氏便想了個迂回的法子,若能說服這位婆母,就成了變相的曲線救國了。

  到了松竹堂,何氏還沒來得及說明來意,楚老太太就笑著招呼她上前,“快過來,才有人送來幾枝上好的山參,你也揀幾枝回去,這東西提氣是最好的。”

  何氏走近一瞧,果然看到一大包長短不一的東西,根根皆有拇指粗細,目中亦有幾許驚訝——這樣質地上佳的人參,一根怕是百兩銀子都拿不下來。

  幸好何氏還不是那等見財眼開的人,雖然驚奇,倒還把持得住,只笑問道:“這是誰送來的?出手這樣闊綽。”

  “還能有誰,還不是你那未過門的女婿。”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望著她笑,她從前對這個三房媳婦還沒這樣親切,如今倒是和藹多了。

  何氏不禁啞然,半晌才吱聲道:“是朱……大人?”

  險險叫出朱十三的諢名。

  老太太贊許的頷首,“這孩子眼光不錯,送來的都是真材實料,倒沒叫那參行哄騙了去。”

  何氏越發無言,看來婆母對朱十三的印象相當好,這大出她意料之外——想來還是那包人參發揮了效用,就不知朱十三還有沒有給她旁的好處。楚老太太從前原是頗有風骨的,隨著這幾年國公府越來越窮,老婆子貪圖享受,反倒越來越見錢眼開了。

  何氏見她絕口不提朱十三的惡名,仿佛這是一樁極好的婚事,少不得硬著頭皮開口,“娘,那朱大人……”

  正說著,忽見大夫人二夫人兩個一齊過來請安,楚老太太忙一疊聲的命人倒茶,反把三媳婦晾在一邊。

  這擺明就是敷衍的態度了,何氏氣得一跺腳,賭氣帶著女兒離去。

  朱十三態度強硬,婆母這邊又有意支吾,何氏想起來便覺心酸落淚,楚瑜反而懂事的抹去她眼角的淚滴,“娘,你別難受了,既然這門親事推拒不得,我嫁過去便是,想來那朱大人又不是老虎,總不至於生吃了我。”

  女兒是為娘的心頭肉,何氏見她願意委曲求全,心裡頭越發難過,唯有緊緊地摟著楚瑜,嚎啕不止。

  雖然退無可退,但何氏還是想盡最後的力量掙扎一把,她要求丈夫向朱府遞帖子,請那位朱大人過來做客,實則是為了方便相看。

  “啊?你還真想把他給請過來?”楚鎮只是一個七品小官,甚少理會朝中風波,像朱十三這種人,自然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不然還能怎麼著,這可是她一輩子的事,難道就這樣不明不白的嫁過去?”何氏瞪著丈夫道,“就算你咽的下這口氣,我也咽不下。”

  楚家的妻為夫綱是祖傳的,何氏一發威,楚鎮只好妥協。他當真向朱墨發了帖子,起先還有些惴惴,怕這位厲害的女婿不肯花功夫應酬,誰知朱墨反倒欣然答應,倒讓楚鎮油然生出幾分好感,覺得此人還挺好說話的。

  挑了一個黃道吉日,朱墨便登門造訪了。楚瑜則奉了何氏的指點,悄悄躲在一架青竹屏風後,準備窺探未來夫婿的一舉一動。

  說老實話,楚瑜也想知道這位朱公子到底是俊是醜,若真是獐頭鼠目醜得不成人形,她寧願一嫁過去便自盡算了。

  楚鎮生性疏懶,向來不拘一格,但偏偏在訪客面前自覺抬不起頭——明明該自慚的該是這奸佞才對。

  但朱墨實在與眾人口耳相傳的模樣大不相符,他穿著一襲月白錦袍,衣袖上的金線晃得人眼暈的,氣質卻偏偏是矜貴溫潤的,談吐亦十分斯文有禮。倘若是不識內情的人,興許會將他當成不問世事的富家公子,但楚鎮為官多年,深知此人乃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絕不可以憑外表論之,因此朱墨越對他客氣,楚鎮越是戰戰兢兢的,額上甚至冒出細汗來。

  楚瑜從屏風後望見,心內亦有些詫異,按照她那套相由心生的理論,這位朱公子應該為人不錯才對,莫非外頭的傳言有誤,他的心地其實沒那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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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楚鎮本不願接待這個燙手山芋,無奈何氏硬要他出面,因此處處手忙腳亂的,待要讓人往淩雲樓買幾兩好茶葉回來,再一想,朱墨在御前得勢,什麼賞賜沒有,只怕宮裡的茶他都喝膩了。

  幸好朱墨及時替他解了圍,“我不喝濃茶,飲些白水即可,大人不必費事了。”

  楚鎮這才松了口氣,忙讓人上一壺白水來。

  朱墨慢悠悠的給自己傾了一杯,視線若有似無的瞟向屏風後,似乎發現何種端倪。

  楚瑜一驚,忙將半截秀頸撤回去,生怕被他瞧見。

  朱墨收回目光,望著楚鎮笑道:“我聽說大人府上有個不錯的園子,不知可願領我一觀?”

  誰家府上還沒個像模像樣的庭院,這朱十三也忒古怪,楚鎮只知自己不敢拂他的意,忙忙起身,命人引他過去。

  兩人繞著湖堤裝模作樣走了半日,管事忽報有客前來,朱墨便笑道:“大人不必為難,自去應酬吧,我這人很隨和的。”

  楚鎮感激不迭的應下,心裡卻暗暗嘀咕:既然隨和,怎麼這麼沒眼色,還硬賴著不走,真把楚府當成自己家裡了。

  一面腹誹,一面便快步隨管事離去——他畢竟不敢對朱墨下逐客令。

  這廂朱墨便望著一株綠玉紛披的垂柳輕輕笑道:“出來吧。”

  楚瑜情知自己已被他發現,再躲著倒跟做賊心虛似的,索性大大方方現身,屈了屈膝道:“大人。”

  因在屏風後看得不真切,又聽聞他們來了庭院,楚瑜才大膽跟上來,現在想想卻後悔極了。

  她一點也不想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朱墨望著她含笑不語,面上是一副悠閒的神氣,似乎等她先開口。

  楚瑜躊躇一下,主動說道:“大人先前送我的那盞花燈,我想了想,還是不要收下為好,因此已命盼春回房取去,正好交由大人你帶回。”

  她評判一個人,向來是先從外表。朱墨相貌不壞,應該也是能講道理的。

  朱墨臉上沒有半分不高興,仍舊笑著,“怎麼,你不喜歡?”

  “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但你我才剛定親,尚未成婚,終究得避點嫌疑。”楚瑜琢磨著,該用怎樣的措辭才能聽得舒服。

  但是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瞭了:她並不願意這門親事。

  朱墨果然不是傻瓜,自然聽得出來,他笑吟吟的看著楚瑜,“你想要退婚?”

  這人的脾氣真的很好,就連說起這種事亦是和顏悅色的,楚瑜心頭好感更濃,越發覺得外頭的傳言不可盡信。她欠了欠身道:“若能得大人成全,楚瑜感激不盡。”

  “你可知道,一旦退了這門親事,便再無人膽敢娶你,縱使有人對你青眼有加,也會因我之故心生忌憚。”朱墨似乎真心實意為她考慮,他誠懇的道:“況且,一個退過親的女孩子,無論因何種緣故,名聲總歸不大好聽。”

  他說的這些楚瑜都已考慮過了,但是她並不害怕,將來若遇到真心懂她的人,自然不會畏懼流言滋擾,況且她現今年紀尚小,的確沒有成婚的心思。

  楚瑜想了想便道:“大人不必多慮,我自有我的法子,總不至於讓大人您為難便是。”

  她一臉希冀的望著朱墨,就等著他一句滿意的答覆。

  但是朱墨的回答卻讓她目瞪口呆,那人雲淡風輕的道:“抱歉,我不能答應。”

  “你……”楚瑜吃吃說不出話來,剛剛不是還談得好好的麼?

  朱墨粲然道:“我只是提出一種假想罷了,可沒說同意退婚呀,君子怎麼能出爾反爾呢?”

  楚瑜張口結舌的看著他,這個人怎麼有臉自稱君子的?在他這樣戲弄她之後。

  她現在相信傳言不假了。

  楚瑜轉身就要走,她傾慕的是正直高潔之輩,跟這種油腔滑調之人多說一句都嫌汙了舌頭。

  誰知她腳步過快,袖裡一塊繡有蘭草的絲絹輕飄飄掉出來,楚瑜不禁慌了神,生怕這登徒子以為她是故意引誘他的,正要蹲身拾起,誰知朱墨先她一步彎下腰去,將那手絹攥在手裡。

  他仔細瞧了瞧,楚瑜的心不禁提到嗓子眼,儘管那手帕上並沒什麼特殊標記,但這種閨閣之物,一旦落入外人手裡,她就算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幸好朱墨看不上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輕輕遞還她手中,楚瑜欠身施了一禮,低低的道:“多謝。”

  將要走時,她忍不住想再努把力,“大人可否將婚期推遲些時候?反正我遲早是您的人,何必這樣急著成親呢?”

  她怯怯的抬起眼簾,讓那雙小鹿般濕漉漉的眼瞳露在外面,這法子她常對家中長輩使用,即使明知她是在故意扮可憐,父兄也多數會選擇退讓,她以為朱墨也該是這樣的。

  她忘了眼前是一個殘酷無恥之徒。

  朱墨笑眯眯的打斷她,“不能,本官就想立刻娶你,你要是不願意,本官搶也得將你搶回府中去。”

  他怎麼能一臉愉悅的說出這種話呀!楚瑜活了十五年,還沒見過哪個壞人能這樣理直氣壯的。

  她真是無語了,在絕對的恃強淩弱面前,一切反抗都是無益的。但是她不得不多嘴問上一句,“大人究竟為什麼選中我,僅僅因為那夜花燈會上見了一面麼?可我幾個姐姐也在呢。”

  這也正是楚瑜心內最大的疑惑,她很懷疑朱墨究竟看清楚她的相貌沒有,當時她就沒看清朱墨的相貌,長街之上流光溢彩,但畢竟不比白晝明亮,眾姊妹都打扮得差不多,這樣相似的一家子中,朱墨究竟是怎麼分辨出她來的?

  聽到她的問句,朱墨柔柔的看著她,“當然是因為你長得最好看,我第一眼就瞧見你了。”

  明明是調戲之語,楚瑜還是不自覺的紅了臉,不得不承認她心裡還是有點小得意的,因她甚少在家中得到誇讚。何氏向來告誡她女子以德行為要,不可以容貌取人,因此即便生著一張好臉皮,楚瑜也甚少引以為傲,因為有貌往往就意味著無才。

  這朱十三的嘴真是比蜜還甜,難怪能夠聖眷不衰呢。楚瑜平復了紊亂的心緒,才又問道:“可大人並不清楚我的為人,怎知我配不配得上您?”

  朱墨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卻反問道:“你為什麼不願嫁我?是否因為我名聲不好聽,認為我是奸佞之輩,有辱你家門庭?”

  原來他這般有自知之明,楚瑜無話可說了,她的確就是這麼想的。

  朱墨忽然笑起來,有如春風拂過水面,意外的清雋舒展,他道:“你也只是道聼塗説,並不曾親見,怎知傳言不會有假?可見你未曾深知我為人,同理我也是一樣,既如此,何不在成婚之後慢慢發掘,總有一日我們都能看清真正的彼此。”

  這話聽著似乎很有道理,可楚瑜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她仿佛給朱墨繞到陷阱裡去了。

  朱墨仍然望著她笑,但楚瑜已經警覺這是一個極危險的人物,她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拔腳欲溜,朱墨並沒攔她,只笑吟吟的道:“六小姐別忘了把燈籠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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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你不是不要麼?”楚瑜硬生生刹住腳步,她真快跟不上這人的思路了。

  “不要退,卻是要還的。”朱墨說得一口流利的官話,咬字極為清楚,“先前是我贈與姑娘,現在卻是姑娘贈與我,意義自是不可等同。”

  被他這麼一說,倒跟私相授受一般,楚瑜賭氣道:“那我不要還你了。”

  “嗯,那姑娘好好留著吧。”朱墨笑得一臉燦爛。

  楚瑜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又中了此人的計,待要問個清楚,忽見四姐楚璃弱柳扶風般的向這邊走來,忙躲到一棵合抱粗的柳樹背後,心內不禁暗暗納罕:她來做什麼?

  楚璃到了近前,裝模作樣的喊了幾聲六妹,又故意問身畔丫鬟道:“方才明明看見六妹妹在這裡的,怎麼不見了?”

  一面假意找著,一面把那眼風一遞一遞的送到朱墨跟前。

  楚瑜還以為這位四姐有意捉她的錯處,其實不過是個幌子而已,楚璃真正的用意在這位妹夫身上——她原以為朱墨果真如外頭所說那般,誰知今日遠遠見了一面,竟是個難得的清俊人物,楚璃也是大姑娘了,難免惦記起自己的終身來。不怪她著急,楚珊是長房的小姐,將來有大把的京城才俊可供她挑選。可二夫人卻是個寡婦,兼又多病,將來能有什麼好的落到她們頭上?楚璃不得不學著自己動手。

  反正都是楚家的姑娘,何必舍大取小?說不定朱十三自己都認錯了人,那夜看上的人是她呢!抱著這樣的僥倖心理,楚璃才想過來試上一試,即便不怎麼合規矩,諒來朱十三也不敢對她動手動腳——碰上這樣的俊俏人物,便動點手腳也沒什麼。

  楚璃裝模作樣尋了半日,有幾回險些挨擦到朱墨身上去,總算引得這登徒子開口了,“四小姐不用找了,六小姐不在這兒。”

  “你認得我?”楚璃驚喜得呼吸都急促起來。

  朱墨含笑點頭,“那夜花燈會上,四小姐不是也在麼?還穿了一身水綠衣裳。”

  楚璃興奮得臉都紅了,早就說了,她哪一點及不上那個嫩瓜秧子,別人會看不上她?

  楚瑜在柳樹背後聽著卻有些憤憤不平,這朱墨口口聲聲說是她的未婚夫婿,現在卻當她的面勾搭別的女孩兒,可想而知成親之後會是何等表現了,果然人是不能貌相的。

  但是朱墨的下一句就令兩姊妹都怔住了,他柔語望著楚璃道:“四小姐,您膚色稍黑,往後還是別穿綠衣了,否則走在姊妹堆裡,會顯得她們更美。”

  楚璃好不容易才領會他的意思,敢情這是嫌她醜麼?她登時大怒,待要和這不知尊重的東西理論,朱墨卻已施施然離去了。

  楚璃氣得臉孔紫漲,自個在原地生了半天悶氣,才鐵青著臉離開。

  盼春掌著花燈過來時,就看到自家小姐捂著嘴偷偷地笑,不禁咦道:“姑娘怎麼了?”

  楚瑜擺了擺手,好容易才將愜意的笑容按下去,沒想到她這位四姐也能有吃癟的時候,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楚璃平日處處與她為難,朱十三-反倒幫她出了一口惡氣。

  她接過盼春手裡的花燈,莞爾望著畫上那幾尾金魚,以往因為朱十三的緣故,總覺得這些圓肚子腫眼泡的傢伙頗為醜怪,但今日反倒覺得幾分可愛來。

  朱十三手腳極快,三媒六證、合婚八字很快便都解決了,直待五月底就要迎楚家六小姐過門。亦即是說,楚瑜還只有兩三個月做姑娘的時間,她想起來不是不惆悵的,去年才剛行過及笄禮,這麼快就要變為成熟-婦人了,想到自己即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安家落戶,楚瑜便覺一陣心煩意亂。

  幸好楚鎮與何氏這段日子都對她格外寬縱,怕她憋出病來,反倒勸著她往各處走動走動。她那位手帕交唐淑過生辰時,楚瑜應邀前往唐府,兩人便說起這親事來。出乎楚瑜意料的是,唐淑對於她是極豔羨的,“你這丫頭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別人想嫁還嫁不成呢,你倒好,還推三阻四的!”

  楚瑜訝異的看著她。

  唐淑密密說道:“朱十三如今是皇上身邊的紅人,不看看有多少人搶著巴結他的!他家財萬貫,又沒有父母雙親,你一嫁過去,就是朱府的當家人,上不用受公婆之氣,還有這麼一個俊俏夫婿作伴,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楚瑜見她一味避重就輕,心下好沒意思,煩惱道:“你不想想他的為人!”

  一想到要和此人同睡一張床,同蓋一床被,楚瑜都愁死了,仿佛滿身沾上了污濁之氣。

  “為人怎麼著?天底下多少道貌岸然之輩背地裡打兒罵女呢!”唐淑不屑的道,“要我說,別的都是假的,只是身家和相貌才最頂用,憑他怎樣的清白之人,相處久了也免不了變了心腸,還不如索性一頭撇開呢!”

  楚瑜驀地想起,唐淑所在的濟昌伯府這兩年亦是捉襟見肘,竟至暗裡偷運財物變賣,也難怪唐淑這樣講求實際。楚瑜躊躇之下,反倒不好和她辯,也說不定唐淑說的話亦是有道理的——這些日子楚珊等人都在拿同樣的話勸她。

  可是在楚瑜看來,朱十三除了一張臉和許多錢之外,簡直一無是處。但這些都不是她看重的東西,她自己的臉就夠用了,也沒吃過沒錢的苦頭,因此實在想不出朱十三有什麼吸引人的。比較起來,她寧願嫁給寒門士子相夫教子,也好過和朱十三這種人打交道呀!

  楚瑜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縱使心內再不情願,婚事還是如期而臨,楚瑜只好打起精神面對。她倒是很想像戲文裡那些勇敢的小姐一樣一走了之,可真要動手時又不敢了——朱十三這樣十惡不赦又口蜜腹劍的人物,一旦知曉她逃跑,必然不會放過她的父母家人。

  末了楚瑜只能選擇承擔。

  成婚前夕,楚老太太將何氏叫去悉心“指點”了一番,何氏回來後氣得半死,原來楚老太太非但不抗拒這門親事,還讓她勸說楚瑜牢牢把持朱府家業,若能趁機填補娘家些許,也算朱十三這做女婿的一片孝心。

  何氏心內老大不高興,雖不敢同老太太強嘴,回來卻對著女兒大吐苦水。她出身官宦世家,家底雖然沒落了,也還有幾分傲氣在,之所以嫁給這不上不下的楚家三老爺,純粹是看中國公府的清名,誰知因為一個外人的攪和,她對於婆家的美好印象都幻滅了。

  何氏自己不看重財帛,同樣亦這般教導女兒,因此楚瑜心裡一直都是嫌銅臭氣的,但今日她聽了何氏的話卻沒太大感觸。這幾個月走親訪友,楚瑜漸漸已感到世風日下,多少世家貴族外表光鮮,內裡其實過得窘迫不堪,反倒是朱十三這等人步步高升,過得滋潤無比。

  若月老一定要選擇將她配給那人,楚瑜也只好認了,儘管心裡暗暗鄙視,這老頭子怕是瞎了眼,她和朱墨明明是天底下最不搭調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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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嫁妝箱子是早就備好了的,何氏卻在要帶去朱府的人手上犯了愁,她瞅著女兒道:“盼春望秋她們兩個都還太小,自己都半通不通的,不然還是讓李嬤嬤隨你過去,若有哪裡不懂的,也好幫你鎮住場子。”

  楚瑜笑了笑,搖頭道:“算了吧,李嬤嬤伺候您慣了,只怕您離了她反倒不安生,況且朱十三納我入門,哪裡會認真讓我管家,只怕也是當個擺設罷了。”

  她一雙剪水雙瞳裡露出淒涼之色,這一場不安的婚事,似乎讓她心智成熟了許多。

  何氏望著女兒稚氣秀美的容顏,後悔不曾早早教她管家之事,原想著她年紀尚小,可以再緩個兩年,等她幾個姊姊都出嫁了不遲,誰知憑空生出這場禍事,眼下臨時抱佛腳也來不及了。

  興許楚瑜所說亦是有道理的,那朱十三一個獨身漢子,府裡定有人替他操持家當,未必瞧得上這位新過門的夫人,倒不如靜觀其變再做處置。

  只是這件事想想總憋屈得慌,何氏歎道:“若你哥哥在倒好了,他性子剛強,斷不能容人欺負你去。”

  何氏的獨子楚蒙去年剛被送去西北軍營,因他不好讀書,何氏才想讓他在武事上多加歷練。但到了關鍵時刻,還是得男人有膽子出頭。

  楚瑜揉著一片繡花衣角,默默說道:“這天底下又不是光憑拳頭說話,哥哥性如烈火,若觸怒那人反倒不美。”

  朱十三光看外表亦是翩翩佳公子,滿京城的人還不是怕他怕得要命,可見以貌鑒人是不可取的——楚瑜想到自己初見那人時生出的些許好感,只覺得自己瞎了眼。

  何氏何嘗不知道無用,她也只能嘴上說說罷了,勉強露出一副喜容,她將女兒拉入懷裡,“行了,別提這些不快活的事了,明日是你出嫁的正日子,憑它是喜是憂,人一輩子也只有這麼一次,可別糟蹋了,再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總歸是國公府的嫡孫女,憑他朱十三如何勢派,總得顧慮幾分。若你受了委屈,娘總得為你出頭的。”

  楚瑜抱著娘親的腰身,哽咽得淚流不斷,儘管未來一片昏暗,至少她還有真心待她好的家人,這一點,朱十三再怎麼也比不過的——這無父無母的乞兒,活該沒人愛他。

  因成婚那日楚瑜的氣色不是上佳,喜娘在她兩頰塗了厚厚的胭脂,看上去活像紅撲撲的猴屁股,倒把一個天生麗質的美嬌娘弄得有幾分滑稽。楚瑜也沒心情叱責她,只懨懨的跟著媒婆上了花轎。

  哭嫁是例來的習俗,但凡新嫁娘在去往婆家之前,總得先和家中的親人哀哀告別一番。楚瑜亦是如此,但她又不同些,她今日的眼淚格外長久,像斷了線的珠子,綿綿不斷落到地上。

  何氏亦覺得心酸,握著女兒的手牢牢不放,末了還是楚老太太等得不耐煩,硬生生將那只手腕掰開,讓媒婆半推半抱的將楚瑜送上花轎。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楚瑜上了花轎,眼淚漸漸便收住了,或許是方才的情緒宣洩完畢,現在她沒有離別家中的哀愁,有的只是對朱十三這惡霸的痛恨。

  滿街裡鑼鼓吵得震天響,送嫁的隊伍十分熱鬧。楚家的親戚也沒這麼多,何況並沒有全來——朱十三縱然財多勢大,畢竟根基菲薄,在這藏龍臥虎的京城算不得出色,而楚瑜畢竟有個國公府小姐的名頭,當然稱不上高嫁。何況朱十三的名聲很不好聽,若太過巴結了,倒跟上趕著賣女兒似的,因此她們寧願避著點嫌疑。

  楚瑜猜著長街上這些吆喝的人物多半是朱十三命人雇來的,反正他有許多臭錢,不擺闊反而對不起他的身份。只是他這種行為令楚瑜更覺惱火,楚瑜本就嫌這婚事丟人現眼,巴不得一乘小轎將她抬過去算了,誰知卻是這樣不堪的熱鬧,她聽著聒噪不斷的鞭炮聲,只覺得羞恥極了。

  朱府離楚家隔著一段不小的距離,楚瑜暈暈倒倒坐在轎中,猜測馬背上的朱十三該是何等形容。因她有意賭氣的緣故,适才朱十三親自過來迎她,她也正眼沒瞧他一下,但朱十三這人慣來沒皮沒臉,應該不會覺得羞辱,反倒還十分得意呢。

  至少從今日之後,她便是他的人了。

  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沒吃東西,楚瑜也沒覺得餓,只是不怎麼有精神,喜娘攙她下花轎時亦是足下虛軟,幸好不曾跌跤。

  朱十三沒有父母雙親,因此這拜堂的程式十分儉省,草草拜了一拜後,楚瑜便由眾人扶著送入洞房了。

  新房裡靜悄悄的,她已與外頭的喧囂隔開。朱墨還得應酬賓客,一時半刻估計不會進來,楚瑜有時間好好思量,等會該如何應付這位新上任的夫婿。

  她決定不給朱十三好臉色瞧,他那樣欺負她,還指望她笑臉相迎麼?可是,可是……萬一到了那一步該怎麼辦?每個女人總得經歷那檔子事的,成親的前晚,何氏和李嬤嬤也都半吐半露的教了她一些必備的知識,楚瑜聽雖然聽懂了,心理上卻沒辦法接受,她嫁給朱十三已經夠委屈了,難道還任由他霸佔自己的身子麼?

  但萬一朱十三用強的怎麼辦?她一個弱女子,肯定是敵不過他的。想到此處,楚瑜又有些後悔,早知道就該先吃點東西,總好過現在全無力氣,但是話說回來,她就算飽食之後也未必是那人的敵手,朱十三看著雖不是健壯的那一型,身量卻也十分高大,她哥哥出面都未必打得過呢。

  這樣胡思亂想之後,楚瑜終於下定決心:總之她不要讓朱十三得逞。哪怕是踢他,咬他,甚至廢了他的命根子,楚瑜也決不讓他動自己一根毫毛。至於事後他如何暴怒,楚瑜反正已豁出這條命去,也不怕他追究了。

  她經過這樣周密的籌畫,心裡稍稍安定下來,但是等了許久也不見朱十三進門。外頭的喧聲笑語漸漸淡去,想必賓客們已開始離席,朱十三還有什麼可忙的?

  這人口口聲聲說要娶她,其實也不怎麼上心嘛。楚瑜嘀咕著,困意漸漸上來,在龍鳳燭臺明滅不定的光暈裡,她終於仰頭睡去。

  已經夜半時分,守在房門外的盼春望秋兩人漸漸打起盹來,上下眼皮跟打架似的,牙籤都支不住。正要靠著牆歇一歇,還是盼春警醒,看到一個身穿大紅喜袍的男子向這邊過來,忙推了推身旁同伴。

  二人齊齊向朱墨屈膝,“姑爺。”

  望秋餘光瞥見,心跳險險漏了一拍,沒想到這位新姑爺穿紅色原是這等好看,先前只在楚府裡見過一面,他身著月白袍服,雖然清俊,也和一般的公子哥兒並無二致。如今燈影燭光裡瞧來,見他眉鋒似墨,面如冠玉,神情也意外的溫柔和悅,讓人險險不能自持。

  兩人定一定神,總算忍住沒有多看。

  朱墨輕聲問道:“夫人在房裡麼?”

  “小姐……她今日太累,已經歇下了。”盼春猶豫要不要將楚瑜叫醒,姑爺已經來了,若不起身相迎,恐怕當她們楚家失禮。

  朱墨一瞬間察知她的疑慮,擺手道:“不必了,我自進去看看。”

  他推門進去,就看到楚瑜裹著一幅紅綾被子端端正正躺著,連衣裳都未解開,兩臂還緊緊抱在胸前,似乎生怕有人對她動手動腳。

  還以為她多大膽子呢,原來也是怕的。朱墨替她將被角往上拉了拉,免得受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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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兒臂粗的紅燭仍未熄滅,照得內室裡亮堂堂。朱墨坐在床邊,靜靜看著女子熟睡中的面容,白如玉,皚如雪,這樣精心雕琢出的一張面龐,不知摸上去會是何等的滑膩動人,會不會如嫩豆腐一般。

  朱墨勉強才按捺下手上的異動,他不敢吵醒她。好不容易將人娶到手,不能輕易就將她嚇跑了,慢慢來,不用急,反正他有的是時間,總有一日,會讓她心甘情願做他朱墨的夫人。

  朱墨款款露出一個溫柔笑意,可惜睡夢中的楚瑜什麼也瞧不見。她以往睡覺是很規矩的,但今夜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吧唧起嘴來,朱紅塗澤的小嘴一張一合的動著,仿佛在品嘗什麼難得的美味。

  是餓了吧?聽說從今早起就沒怎麼吃東西,難為她還睡得著。朱墨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食指,遞到楚瑜唇邊,想試探其反應,楚瑜先是吮了吮,繼而便重重咬了一口,仿佛那是一塊耐嚼的蘿蔔乾。

  朱墨吃痛縮回手,就看到指腹出現兩排紅彤彤的牙印,他也沒生氣,只對著燭光細看了看,見那齒印細得跟米粒似的,上頭仿佛還殘有女子潮潤的氣息。

  這是真餓狠了,連咬人都沒力氣。朱墨笑了笑,將楚瑜鬢邊一抹淩亂青絲撥到枕後去,這才起身離開。

  楚瑜次早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明媚的太陽光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她用胳膊擋在眉間,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神情依舊迷惘,原想著眯一眯就行了,沒想到會睡這麼長。

  想到此處,她忙低頭看了看,還好,衣帶都是整齊的,可見昨夜朱十三並沒碰她,不對,他昨夜來過嗎?

  楚瑜根本毫無印象。

  盼春望秋兩人進來伺候她梳洗時,楚瑜便問起此事。

  兩人對視一眼,低頭道:“姑爺昨夜留宿書房,並沒有過來。”這是朱墨命令她們隱瞞的,雖說楚瑜是她們的正頭小姐,但畢竟朱墨才是這府邸的掌家人,她們怎敢違抗呢?

  楚瑜並未察覺兩人的心虛,只在心底微妙的浮起一抹不悅:這朱十三可真是人前一套背後一套,先前對她那樣熱絡,如今才第一天過門就各種冷落無視,連洞房都不肯過來,楚瑜不禁有些自尊心受損的挫敗感。

  當然,往好了想也不算壞事。朱十三冷落她,她求之不得呢,最好一輩子別來招惹她最好。

  漱了口,勻過面,楚瑜才淡淡問道:“怎麼不早點叫醒我?”

  新嫁娘睡得太遲是會被人笑話的。

  盼春提醒道:“小姐您忘了,您可不用給翁姑奉茶。”

  倒也是,別人家的媳婦起早貪黑,只因要給公婆請安,楚瑜則完全免除了這種煩惱。她心內隱隱竊喜,但還是假作正經的問道:“姑爺呢?”

  就算不用侍奉翁姑,朱十三是她夫婿,名義上的禮數總不能少。

  望秋嘴快說道:“姑爺五更起便上朝去了,特意囑咐咱們別吵醒小姐呢!”

  楚瑜眼角抽了抽,她沒想到朱十三還是個勤勉的臣子,倒比得她成了個懶婆娘了。想想也是,憑他朱十三怎樣內藏奸姣,在皇帝面前總還是本本分分的,否則旁人也容不下他。

  楚瑜想了想,又問道:“那姑爺可有說何時回來?”

  兩人面面相覷答不上來,她們也是初來府邸,壓根還未摸清朱大人的日常作息。

  要是朱墨遲遲不歸,或者陪他哪幫狐朋狗友到外頭作樂,那她豈不是得一直餓肚子?楚瑜已感到腹中咕咕叫起來了,勉強維持住臉色不變,讓盼春到廚下問問,可有什麼東西好墊墊肚子。

  甯當飽死鬼,不做餓死鬼。就算要面對朱十三,也得先補充點體力才成。

  幸好廚下已備好了鴨子肉粥,楚瑜聞見那清淡生津的香氣時,心裡不禁有些喜孜孜的。她喜歡吃鴨子,清蒸鴨,油煎鴨,四喜鴨子,八寶鴨子,她都喜歡,沒想到這朱府的飲食居然很和她口味。

  美美的用完一頓早膳,盼春倒了杯清茶供她漱口,趁便問道:“南嬤嬤她們已在廊下等候多時了,小姐可要接見她們?”

  方才喝粥時楚瑜已聽她說了大概,原來朱府的確有一位實際意義上的管家人,便是這掌管後宅的南嬤嬤,多虧有她的打理,朱府事務才能條理分明,井然有序。

  楚瑜略一沉吟,就讓盼春扶她去大廳,準備在廳中接見這些人物。

  南嬤嬤是個有年紀的婦人,滿頭銀絲交錯,周身的氣度卻端莊可敬,見楚瑜冉冉過來,便領著眾僕向這位新夫人施禮。

  楚瑜忙將她攙起,滿面笑容的道:“嬤嬤何必多禮,我初來乍到,還得您多指點才是。”

  她聽聞南嬤嬤本是宮裡出來,機緣巧合才做了朱府的管事,自是不敢輕忽大意。

  南嬤嬤見她這樣熱情,忙露出一臉謙虛笑容,“夫人太客氣了。”

  她暗暗打量著,見新夫人果然生得美貌,性子居然也不壞。先前聽說朱墨要迎楚家六小姐過門,南嬤嬤可著實捏了一把汗,恐怕是個氣質驕橫的主母,如今反倒放心了。

  楚瑜一面同南嬤嬤敷衍著,一面略帶好奇的向後方離去,只見這群丫鬟小廝的相貌多參差不齊,可見朱墨並非十分重色之人,只是其中有一個格外引起楚瑜的注意:那是個身穿青緞背心的丫頭,身形十分窈窕。

  楚瑜望著她的時候,那丫頭也正抬起頭,一張妖妖調調的芙蓉面,唇不點而紅,而在她那雙水汪汪的杏子眼中,居然有幾分敵意和戒備。

  楚瑜原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但就在她望過去時,那丫頭敏捷的垂下眼簾,反倒讓楚瑜生出幾分懷疑:若心思坦蕩,何懼於與她對視。

  初來乍到,楚瑜對朱府的一切都是生疏的,遑論這些繁雜人物,只這丫頭的姿容格外出眾,楚瑜才多留心幾分。她在國公府就沒見過這樣的,楚家的規矩大,爺們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她父親楚鎮連個中人之姿的妾室也沒有,更別提這等美貌招禍的丫頭。

  朱十三倒是個有豔福的,還真以為他是個癡情種子呢。楚瑜顰了顰眉,將心底那抹不快掩去。反正她也不是真心嫁給朱十三,他寵倖誰,招惹誰,都不幹她的事。

  簡單點完花名冊,楚瑜便讓眾人各自散去,獨獨留下南嬤嬤說話。

  南嬤嬤還以為她藉機敲打,主動提起交出府中權柄,誰知楚瑜卻笑盈盈的道:“還是別費事了,我年紀輕,連府中的人都還沒認全呢,就由嬤嬤您先管著吧。”

  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管家這行還是新手,總得先學一段日子,若急著攬權,等於是自討苦吃,若做得不好落人話柄,朱墨這賊廝又該恥笑她了。

  不知怎的,她別的事情都很能忍受,獨獨不能讓這出身卑微的小人瞧不起。

  南嬤嬤還以為她假意推諉,直至再三勸過幾遍,楚瑜仍不改初衷,她這才欣然接納。

  快到六月,天氣已漸漸燥熱,楚瑜和這老婆子磨了半天太極,好不容易送走她,已經出了一背心的汗,便讓盼春倒杯冷茶來,順便替她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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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換好衣裳,被她派去打探消息的望秋也回來了,貼在她耳畔輕輕說了幾句,“……那丫頭名叫玲瓏,據聞是林尚書賞的,原說是作妾,不知怎的朱大人倒沒納她,只留她在府裡做了個丫鬟。那玲瓏丫頭自恃美貌,心氣兒高著呢,先前聽說小姐你要進府,背地裡沒少埋怨。”

  楚瑜不動聲色,望秋所說和她猜測的差不離多少,只是她沒想到朱墨連個妾室或通房的名分也沒給此人,可見這男人的心要是狠起來,也真真無情到底——她當然不會以為朱墨是柳下惠那等正人君子,身旁放著個絕色丫頭卻心如止水。

  罷了,一個奴僕而已,她還不怎麼放在心上,就算朱墨再納幾房妻妾,她也是鹹吃蘿蔔淡操心,何必呢?眼下要緊的是如何避免沾汙這賊子的污濁臭氣,同房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會許他近身——想到這裡,楚瑜又有些慶倖她嫁的是個孤兒,免于公婆施壓,不然她就算有十分魄力,也逃不脫輿論制裁。

  從朝會出來,正欲踏上回府的馬車,朱墨就被南明侯世子鐘墾給拉住了,他悄聲問道:“聽說你昨日跟楚家六姑娘成親了?”

  用不著聽說,朱墨本就沒打算瞞著,那樣大的陣仗,滿城裡人頭攢動,不知道的才是稀奇。鐘墾如此說,只為顯得委婉些。

  朱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本來也可以喝杯喜酒的。”

  “我不是沒時間嘛,倚翠樓的嫣紅姑娘擺鴛鴦宴,誰喝得最多,誰便能做她的入幕之賓。”鐘墾嬉皮笑臉撞了撞他胳膊,“只可惜我自視太高,到底還是酒量不濟,若你在倒好了,定能讓那小娘子心服口服。”

  朱墨出身寒微卻青雲直上,且平素羅織黨羽,排除異己,手段多不怎麼光明,但凡清流名宦多不願意結交,唯有南明侯世子這幾個服他見多識廣,喜歡與其往來。

  鐘墾見他辭色泛泛,料想他一心牽掛在新娶的小嬌妻身上,遂打趣道:“你別得意忘形了,我怎麼聽說那位楚六小姐並非心甘情願嫁與你的?聽說上花轎前,新娘子的眼淚都哭出了一缸。”

  朱墨眸中一黯,旋即便緊緊地抿著唇,欲將他撇開逕自上車。

  鐘墾忙拽住他,正色道:“我說認真的,你可得留個心眼,安王殿下已在陛下面前告了你一狀,你可得小心應付過去。”

  朱墨總算開口了,神情卻不以為意,“他要告便告,明媒正娶,與他何干?”

  “話不是這等說……”鐘墾躊躇一刹,見他面色始終不變,料想必有對策,心裡反倒鬆快下來。他就沒見過天底下有一件事能將朱墨難倒的,於是笑著拍拍他的肩膀,“我只是提醒你一句,你心裡有數便好。”

  為表示親切,他故意壓低聲音,“聽說楚六小姐可是難得的美人,你小子果真豔福不淺。”

  朱墨淩厲瞪他一眼,似乎連這一點口頭上的便宜也不許人占,但他的嘴角反倒漸漸彎起來。

  他當然知道楚瑜生得很美,正因如此,才要早早將她奪過來,免得被奸人覬覦侵佔——顯然,朱墨並沒把自己算入奸人之列。

  楚瑜由南嬤嬤領著,準備將府裡的庭院逛個遍,誰知才繞完一圈池塘,就見下人過來傳話,說朱大人回來了。

  楚瑜只有到門前相迎。

  誰知有人比她的腳程更快,才過了穿堂,楚瑜就看到朱墨姿態倜儻的在廳中立著,那叫玲瓏的美貌丫頭體貼的為他將外裳解下,熟絡的放到一旁靠背椅上,舉手投足間盡是脈脈情意。

  楚瑜輕咳了咳,玲瓏忙回過頭來,倉促躬身道:“夫人。”

  其實沒什麼好指摘的,她這樣盡顯慌張,反倒讓人以為她和朱墨有什麼首尾。

  朱墨淡淡道:“你先下去吧,讓廚房把膳食呈上來。”

  楚瑜蓮步上前,故作關切的道:“原來郎君還沒用膳?”

  朱墨斜睨她一眼,“你已經用過了?”

  楚瑜臉上不爭氣的紅了紅,她以為朱墨至少得到日中才回呢,這下倒搞得她這個做妻子的偷吃一般。

  “無妨,那就陪我再用些。”朱墨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楚瑜連說一聲拒絕都來不及。

  八仙桌上飯食已經擺好,楚瑜坐在朱墨對位,見他持箸的方式十分講究,一飲一食亦慢條斯理,絲毫不像個下等人,與她想像中大相逕庭。

  她自己卻有些耐不住,熱騰騰的飯菜香一縷縷竄入她鼻中,催生人的食欲。她昨日餓了整整一天,早起也只喝了兩碗清淡的鴨肉粥,這會子當然撐不住。可是她才和朱墨說剛吃過,現在又自己打臉,多難為情呀!

  饑腸轆轆的滋味很不好受,楚瑜見朱墨埋頭進食,視線不曾向這邊偏移,於是謹慎的端起碗箸,迅速往嘴裡扒了一大口,看看朱墨,又是一大口。

  正狼吞虎嚥吃著,猛一抬頭,楚瑜就發現對面人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她一急,險些給嗆箱著,還是朱墨好心好意遞了盞普洱茶來,楚瑜忙接過一飲而盡,也顧不上道謝。

  這般醜態百出,楚瑜臉上的紅都已經蔓延到耳朵邊上了,恨不得伏在桌上不起來。

  她忍不住又去看對面的表情,見到的卻是朱墨一臉認真,“沒事,我喜歡胃口好的女人。”

  楚瑜心裡安慰了些,隨即卻是一陣惱怒:誰要他喜歡?

  她用力瞪著他,兩頰鼓鼓的像只倉鼠,朱墨於是撲哧一笑,柔聲道:“阿瑜真是可愛極了。”

  楚瑜簡直拿他沒辦法,她沒想到世上還有這樣自來熟的人,明明他們剛剛成親,先前也只見了幾次面,這油嘴滑舌的登徒子滿嘴裡抹蜜一般,讓人沒辦法當面對他生氣,只能在心裡謾駡幾句——或許她心裡其實也沒那麼生氣,因為朱墨誇人的語氣真誠極了。

  這男人簡直是個禍害,而且滑不溜手,毫無弱點。

  一頓飯在尷尬且歡快的氣氛中結束,楚瑜想著朱墨也許會再來擾她,漱了口就匆匆回房,藉口午後需要小憩。

  滿心裡胡思亂想,她哪能睡得著,只得再遣人打探朱墨的行蹤。

  盼春回來後道:“郎君去了書房,想是有正經事要辦。”

  楚瑜哼了一聲,“他倒老實!”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這一晚朱墨依舊沒有過來,據探子回報,玲瓏一早就將被褥抱去了書房,看樣子朱墨是要在書房裡安置。

  楚瑜雖放了些心,但隱隱有一種鬱鬱不暢快的感覺,她覺得朱十三對她的態度忽冷忽熱的,說不清是什麼道理。明明見了面總是甜言蜜語、一副哄騙小女孩的語氣,但真當她引起戒備的時候,他反倒退避三舍了。

  這個人大概有毛病。

  楚瑜自小在閨中嬌養長大,見識的都是心思單純之人,縱然身邊的姊妹有好有壞,但也都是能一眼識穿的,偏偏嫁的夫婿卻是這麼一隻笑面虎,讓人捉摸不透。她對於朱墨,除了厭棄和鄙薄之外,更添上一分畏懼。

  為自己的前途擔憂著,楚瑜自然睡得不是很好,加之沒有翁姑管束,越發可以任性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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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但是天明時分,她就被一陣大力搖晃給弄醒了,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是盼春在催促她,床頭還立著一個豐神俊秀的人影。

  朱墨凝望著她露出的雪白肩膀,一臉坦蕩蕩的微笑,“夫人,今日該回門了。”

  這人的目光正直得可惡,楚瑜羞惱交加,倉促用蠶絲被蓋住裸露出的大片肌膚,沉下臉道:“你先出去。”

  早知道朱墨會毫無顧忌闖進來,她就不會只著肚兜睡覺了。

  她這樣疾言厲色,自己也知嚇唬不了人,還以為這厚臉皮的傢伙會賴著不肯走,誰知他規規矩矩帶上門出去,再不瞧她一眼。

  好像她身上沒什麼可看似的。

  楚瑜於是更加鬱悶,她覺得朱墨似乎總是有辦法令她生氣,雖然他的態度其實和氣得無可指摘。

  楚瑜瞪了盼春一眼,“明知道姑爺要來,你也不早點叫醒我!”

  盼春委屈的撇下嘴角,朱墨來得突然,她哪來得及呀!再說,也沒有誰家娘子把夫婿攔在外邊的道理。

  楚瑜也知道自己的脾氣發作不當,只冷著臉取出銅盆裡的巾幟,狠狠在臉頰上抹了一把。這幾日她被朱墨弄得疑神疑鬼,心緒自然難以平靜。她每每如臨大敵的守著,朱墨偏偏不見人蹤,她睡得正熟,他反倒悄無聲息殺進來了。楚瑜從來不相信鬼神之說,但假如世上真有鬼怪的話,朱墨一定比它們還可怕。

  早膳兩人是在一起用的,除了五味粥,還多出一樣花卷饅頭。楚瑜吸取昨日的教訓,有意將吃相放得斯文,小半碗粥分了十次方才完全咽下,至於那饅頭,她亦是小口小口慢慢咬著,肉眼看上去幾乎毫無變化。

  但是她依然沒逃脫對面目光的掃射,幸好她已經鎮定多了,不會再嗆著自己——看就看吧,反正不會少塊肉。

  “楚家的小姐果然毓質名門,端方有禮。”朱墨兩眼蘊著溫柔笑意,嘴角勾起,甚至露出兩排潔白牙齒。

  楚瑜並沒被他的笑容晃花眼,只覺得此人反覆無常——明明昨天還說喜歡胃口好的呢,可見此人的言語做不得准。她要是被他的花言巧語迷惑,那才真是傻到家了。

  正暗自警惕,又聽朱墨笑意澹澹的問道:“你是否忘了今日乃回門之期,所以才睡得這樣遲?”

  楚瑜臉上火辣辣的燒,她哪是忘了,只是想著用不著著急,才懶得早起——朱墨每日早早出門,用不著她服侍,楚瑜也就自然而然的懈怠了。

  儘管只睡了兩天懶覺,楚瑜已然覺得十分羞恥,想她做姑娘的時候還十分勤勉,如今為人妻室,反倒真成好吃懶做的蠢婆娘了。

  她不慣於撒謊,只能訥訥的垂下頭,“我……”

  誰知朱墨已經替她找好了藉口,體貼的說道:“無事,你初來乍到水土不服,難免有些犯困不適。”

  京師就這麼點地,哪來的水土不服。儘管朱墨好心替她解圍,楚瑜的臉反倒更加紅了,又不好駁斥他,只能順著他的意思點了點頭。

  明明有更好的理由,他大概是故意令她難堪的,楚瑜暗搓搓想著。

  眼看快到日中時分,朱墨命人備好馬車,自己捎上新娶的小嬌妻,準備去往岳丈大人家裡。

  楚瑜一踏上去就覺得車廂格外狹小,她和朱墨面對面坐著,兩顆頭險些挨在一起,得極小心才能不產生肢體上的接觸。

  朱墨不是很有錢麼,怎的乘坐的馬車卻這樣寒酸?楚瑜低低抱怨了一句。

  這一聲細小的埋怨卻被朱墨聽去了,他若無其事的道:“官吏府上的車駕都有一定規制,你們楚家襲國公爵,身份不一般,馬車自然也寬綽許多。”

  原來如此,楚瑜恍然大悟,又覺得自己是不是無意間挫傷了朱墨的自尊心,待向他看去時,卻見朱墨臉上平平淡淡,毫無異常,楚瑜那點內疚也就很快放下了——朱墨這等厚顏無恥之人,興許連自尊心都沒有。

  天氣本就悶熱,加之車廂空間逼仄,還不到半個時辰,楚瑜就覺遍身香汗淋漓,因著今日乃歸寧大禮,她還得嚴裝厚裹,否則穿上那件薄羅衫子該有多好。

  想將領口鬆散一些,又怕朱墨笑她不夠端莊,楚瑜只得勉強忍住了。下意識望瞭望對面,卻發現朱墨紋風不動坐著,正在閉目養神。

  他怎麼耐得住的?

  正詫異間,楚瑜就發現朱墨額頭有細汗沁出,原來他也並非不怕熱嘛,楚瑜不禁幸災樂禍。但是接著就見朱墨取過一旁倒置著的皮水袋,擰開旋塞,咕嘟咕嘟的灌了幾口,神情舒坦好些。

  楚瑜望見他喉結有力的動作,下意識的咽了口唾沫,那股焦渴之感愈發忍耐不住。讓她向朱墨討要,她又拉不下臉來。

  朱墨冷不丁將那水袋遞到楚瑜跟前,“你喝不喝?”

  “是酒嗎?”楚瑜猶豫問道。那會兒臨上車前,她親眼看到玲瓏將這東西交到朱墨手裡,還以為朱墨看不上國公府的窮酸,連酒水都要自備。

  但是細聞了聞,味道甜絲絲的,卻不沾半分酒氣。

  朱墨道:“這是橘子飲,早起命人冰鎮過的。”

  楚瑜於是放心接過,只躊躇了一刻,就橫心將水囊的開口對準自己嘴唇。她素來有些小小潔癖,可人都要渴死了,哪能計較許多呢?

  朱墨偏於此時開起玩笑,“這下咱們可真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了。”

  楚瑜險些又給嗆著,幸好她及時將水袋挪開,才不像上回那樣狼狽。

  她將水飲遞還給對面,順便飽含嗔怒的瞪了朱墨一眼。

  朱墨毫不介意,掏出一方手絹供她揩拭唇邊水漬,又道:“等會你見了你爹娘他們該怎麼說?”

  “說什麼?”楚瑜不解。

  朱墨如有深意的看著她,儘管目光非常含蓄,但楚瑜居然福至心靈的領會了,原來是關於圓房之事。

  她臊得滿面通紅,期期艾艾的道:“我自然不會讓他們起疑的。”

  新婚的妻子不和丈夫圓房,說出去得招惹多少閒話,楚瑜還沒那麼愚蠢。

  “那就好。”朱墨淡淡道,又闔上眼。

  楚瑜反倒拿不准他的用意了,儘管那檔子事並非楚瑜所願,可朱墨這個血氣方剛的人物居然沒來強迫她,似乎還有意替她遮掩,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呢?他可不是正人君子。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楚瑜搖了搖頭,不再去想了,誰知馬車偶而在路上顛一下,她一時沒坐穩,無巧不巧撲到朱墨身上,險些驚出一身冷汗。

  “坐穩了。”朱墨伸手將她扶起,只隔著衣裳,並沒碰觸她的肌膚。

  楚瑜道了謝,重新坐得筆直,心裡暗暗納罕:朱墨背地裡正正經經的,人前卻有許多親密調笑,這不像他的作風啊,莫非他娶自己竟是別有用心麼?

  一路胡思亂想駛到國公府,朱墨很有風度的攙她下車,還順理成章牽起她的手。

  楚瑜用力掙了掙,就聽他淡漠說道:“你我是夫妻,若人前太過生分,旁人許會起疑。”

  楚瑜一聽有理,果然不再掙扎。

  朱墨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與她攜手踏進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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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男人有男人的交際,楚瑜也有自己的去處,她一步入後院,幾個相熟的姊妹丫頭就七嘴八舌湧上前來,問起她在朱府的境況。比起她個人的幸福與否,她們對朱十三這位名人的私生活興趣更大。

  當然,新婚之夜的見聞也是她們最為關心的,楚瑜含含糊糊對付過去,忙找了個由頭,急忙逃至何氏屋裡。

  對著自己的母親楚瑜不忍撒謊,吞吞吐吐的告知她實情。

  何氏聽了倒沒太驚訝,只如有所思道:“這般看來,朱大人似乎不像外邊傳言的欺男霸女之輩,他對於你還是有幾分尊重的。”

  楚瑜可不管什麼尊重不尊重,不以為然的道:“憑他怎樣都好,總之他雖然強娶了我去,卻休想叫我對他言聽計從。”

  她主要的怒火也來自這樁不光彩的婚事,哪怕朱十三在她面前磕頭求饒,也難消她心頭之火。

  何氏聽她闡述完前因後果,略一思忖後便即顰眉,“這樣怕是不妥,你和朱墨賭氣不打緊,可別讓人趁機鑽了空子去。那玲瓏丫頭是他上峰賞的,怕是不易打發,據你所言,那丫頭又有一肚子古怪心腸,萬一她犯上作亂,豈不成了西風壓倒東風,你以後該如何自處呢?”

  楚瑜從她懷裡抬起頭來,詫異道:“娘不是不願意這門親事麼?”

  既如此,何必勸她牢牢把持主母的地位。

  何氏撫摸著女兒柔潤如絲的秀髮,輕輕歎道:“傻孩子,娘再不情願,如今你們也已經成親了,還能指望你們和離不成?日子無論好壞,總得自己過下去,娘自然是希望你過得好的。朱大人雖非你誠意取中,如今看來對你還算用心,若不趁此機會鞏固根基,萬一以後出現更好的,你這個正妻豈非形同虛設?朱十三這樣的人物,身邊自然不缺美人環伺,你冷著他,只怕以後他更要冷著你呢。至少,你們也該要個孩子,男人不一定靠得住,可兒子卻是你下半生的指望呢!”

  何氏並非市儈之人,但今日對著女兒不得不說這一番市儈言語,朱十三為人如何她不想理會,可女兒今後的人生,卻是她操心的頭等大事。

  楚瑜聽完母親的諄諄教導,不禁沉默了,何氏的話雖然有益,可要她虛情假意去迎合朱墨,她又極為犯難。

  不過有一點倒是對在她心坎上了,楚瑜覺得自己真該要一個孩子,有了孩子,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將朱墨撇開,憑他今後如何,都不與她相干了。

  聽完母親的教誨,回去的路上楚瑜便生出幾分蠢蠢欲動的野心來。她雖然崇尚清高,但也並非全然不知計較。她已是朱墨有名有份的妻室,再不情願,這狀況也更改不得,日後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現在朱墨對她尚未失去興趣,逞一時之氣不打緊,可以後呢?

  朱墨這樣的人,身邊當然不缺女人,若日後遭他厭棄冷落,甚至衣食不周,她哪來臉面回娘家告狀?還是得有個兒子才有保障。何況,遲遲不肯圓房,終究會落人笑柄。

  楚瑜心中千回百轉,越發覺出孩子的重要性。有了孩子,她一定會好好教他,送他進學,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若能培養成一代清廉之臣,也算洗脫他父親的汙名,她這位賢明的母親說不定還能被載入史冊。

  楚瑜悠然神往,仿佛已預見到自己牌位高懸、享受後人崇拜敬仰的光景。

  等她回過神來,就發現朱墨一眼不眨的看著她,目光中充滿好奇與窺探。楚瑜頗覺窘迫,想著方才的癡態必已落入他眼中,忙用手絹捂著嘴,做出暈眩嘔吐的模樣,仿佛方才那奇怪的神情只是因為不慣乘車所致。

  朱墨輕輕為她拍著背,一邊關切的問道:“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了,多謝大人。”楚瑜裝腔作勢的搖頭。自從起了那點不軌之心,她對於朱墨的態度就不像先前那般抵觸了,聲音也和氣許多。

  她甚至悄悄覷了朱墨兩眼,覺得他長得還算人模狗樣,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朱墨並沒發現她在偷看,他只是嘴角輕輕勾了起來。

  回到朱府,朱墨就吩咐燒熱水沐浴。

  楚瑜折騰一天回來,身上亦是汗流浹背,本想痛痛快快洗個澡,不料卻被朱墨占了先。她下死勁瞪了眼這位夫婿,無如朱墨好似沒瞧見般,自顧自向淨室走去。

  楚瑜只得無奈的向南嬤嬤道:“照大人的意思去吧。”

  南嬤嬤答應著去了,她對於楚瑜態度頗為禮遇,這令楚瑜稍感安慰,但一想到這禮遇也是因為朱墨的面子,因為她是朱十三的夫人,楚瑜又覺得滿肚子火。

  她決定坐在大堂裡吹吹風再說,眼睛一瞥,就看到那身材凹凸有致的玲瓏丫頭堂而皇之向後院走去,不禁咦道:“她去幹什麼?”

  一個婆子陪著笑臉,“大人讓玲瓏姑娘伺候他沐浴。”

  楚瑜的臉登時有些黑了,她沒想到朱十三這麼快就見異思遷,巴巴的將她娶進門來,轉眼就投向別人的溫柔鄉里?

  也許是她多心了,洗個澡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找誰伺候不好,偏偏是這一位?若說朱十三心裡沒鬼,她是不信的。

  楚瑜坐不住了,趁那婆子自己忙碌,楚瑜悄無聲息的來至淨室前,側耳想聽一聽裡頭動靜,誰知那房門只虛掩著,並沒關緊,她剛將耳緣貼上去,就豁然洞開了。

  玲瓏正在為朱十三寬衣,面容被水汽蒸騰得白裡透粉,愈顯嬌豔。

  她詫異的望向主母,“夫人?”

  情勢雖然尷尬透頂,楚瑜只得厚著臉皮走上前去,“你出去吧,這裡有我伺候便好。”

  她努力使臉上的肌肉不露出一絲顫動。

  “可是……”玲瓏猶豫不決,望望她,又望望自家老爺,她勉強擠出點笑意,“這是下人做的活計。”

  楚瑜板起臉,心裡頭暗暗埋怨朱墨:不管有沒有道理,這丫頭敢和她頂嘴,背後一定有人撐腰。

  幸好一家之主終於發話,“就照夫人的意思,你先出去吧。”

  玲瓏這才咬著唇,心不甘情不願的掩上房門,楚瑜則硬著頭皮上前,接替未竟的工作。這輩子除了父母兄長,她還沒和第三個男人這樣親近過,儘管她和朱十三已經成婚,可她心裡仍是將他當陌路人看的。

  朱墨察知她動作僵硬,輕聲笑起來,“玲瓏說的不錯,夫人你本不必紆尊降貴。”

  他這種笑自然被楚瑜解讀為嘲笑的意味,心裡將朱十三痛駡千遍萬遍,她嘴上反倒謙虛說道:“伺候夫君本乃妾身份內之事,妾身不敢妄稱辛勞。”

  總不能說怕他和玲瓏在淨房裡做出不才之事——在楚家是不會有這種顧慮的,可誰知朱府是否一灘髒汙爛臭,楚瑜總得先將嫡長子的名位確立了,才能容下別人的孩子,免得多則生亂。

  她口裡假惺惺敷衍著,一面便將那件質料精細的外袍解了下來,朱墨虯結有力的後背展露在她眼前。

  楚瑜下意識的挪開眼睛,覺得自己預料不錯,這惡霸看著清逸俊朗,裡頭卻頗為有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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