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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十 章 古  堡         
               
               

  古堡的大門是橡木的,看來倒還像樣,大門前的石階上,也全被野草所侵佔,我們走上石階時,褲腳上已經被不少有刺的草種籽附在上面。

  來到了門前,狄加度用力推了推門,立時後退,一大陣塵屑落了下來,在這樣的情形下,雖然是陽光普照的白天,都不禁令人感到一股寒意。

  我們在塵屑落過之後,再度來到大門前,狄加度在那一大串鑰匙中,檢到了大門口的那一柄,插了進去,用力扭動著。

  木門上的鎖,居然並沒有鏽壞,在扭動之後,發出了「格」地一聲響,狄加度忙道:「準備!」

  一時之間,我還不知道他叫我「準備」,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只是看到他一手遮著頭,一手推開了門。

  大門是在一陣難聽之極的「吱格」聲中被推開來的,門才被推開一尺許,一陣極其難聞,形容不出的氣味,就撲鼻而來……或者說,是迎面撲了過來,那種氣味,竟像是一股有形力量一樣,將我和狄加度兩人,撞得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

  那種氣味,我實在沒有法子形容,但是就感覺上而言,稱之為「死亡的氣味」,倒是很合適的!

  狄加度在後退了一步之後,又一腳踢在木門上,門又被踢開了一些。

  就在那時,我看到了裡面,宏偉的大堂的奇景,只見上面,有數以千計的蝙蝠,想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光亮,而受到了驚嚇,一起飛了起來,撲著翅,亂撲亂撲,而隨著上千蝙蝠的撲動,塵屑像是大雪一樣,向下落了下來。

  我一見這等情形,就吃了一驚,立時道:「不能進去,裡面蝙蝠太多了!」

  狄加度搖著頭:「上次我來的時候,也曾試過,想將蝙蝠全驅出來,但是結果,卻無法做到這一點,我們只好這樣進去!」

  我仍然在猶豫著:「蝙蝠會傳染瘋犬症,甚至於不必和蝙蝠碰到,光是呼吸到蝙蝠聚居的空氣,也會有不測!」

  狄加度連連點頭:「我知道,但是我上次來過,後來沒有意外。」

  我早不知道這古堡裡面有那麼多蝙蝠,如果知道,至少可以帶一些預防的東西來,但現在,我們只好除了外衣,包在頭上,只露出眼睛,慢慢向前走著。

  我們一走進了大廳,立時將大門關上,大廳中立時暗了下來,上千蝙蝠,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我們一直來到大廳的中心,那大廳有六條巨大的柱,正中是一具極其高大的人像,一隻腳踏在一艘半沉的船上,另一手,持著劍。

  這座人像,可能是狄加度家族中的一位英雄,也有可能,是維司狄加度本人,已經無法深究,因為人像的身上,全是蝙蝠糞,根本無法看得清他的面目。

  在人像之後,是兩扇門,兩旁,則是樓梯。

  狄加度道:「這座古堡,並沒有內部的圖樣留下來!」

  我道:「你上次來的時候……」

  狄加度搖了搖頭:「上次,我只來到現在所站的地方,看看情形不對,又退出去了!」

  我並不怪狄加度沒有探險的精神,因為任何人在進入了這座古堡的大堂之後,如果不是有什麼獨特的目的,看到了這種情形,是一定會退出去的。

  但是現在,我們卻是有特殊的目的而來的,當然不會退出去,我打量四面的情形:「一般來說,大堂後面的房間,是主人的書房,我們可以先從那裡開始。」

  狄加度同意我的話,我們一起繞過了那人像,來到了那兩扇門前。

  本來,在石像和門之間,還有一道絲絨簾帷的,但現在只不過在積塵之下有好些碎片而已。看到了那些碎片,我苦笑道:「看來,我們的危機,還不單是蝙蝠,我敢斷定,在這古堡之中,至少有一萬頭以上的老鼠!」

  狄加度沒有出聲,只是低著頭,揀著鑰匙。

  光線十分黑暗,只有高處的幾扇窗中,有光透過來,那些窗子,本來倒也足以提供充分光線的,但是外面有簾蔓遮隔,裡面有積塵,變得光線僅堪辨別人形了。

  狄加度終於找到了鑰匙,不一會就已經旋轉鑰匙,門是向兩旁移的,他移開了一邊,門內很黑,但是看樣子,不像有蝙蝠。

  我們甚至連電筒也沒有帶來,我和他走了進去,為了不驚動在大堂中的蝙蝠,我們又將門移上,然後摸索著,向前走去。

  我在一張桌子上摸了一下,狄加度取出了打火機,打著了火。

  在打火機微弱光芒的照映下,我看到了厚厚的窗簾,走過去,想將窗簾拉開來,誰知道我才一伸手,一整幅窗簾,一起落了下來,罩在我的頭上,剎那之間,我像是進了地獄一樣,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之下,大蓬積塵向我的鼻中、口中、眼中、一起襲了進來。

  我大力地嗆咳起來,雙手亂撕著,那情形,倒和在海中潛水,忽然被海蛇纏住了一樣。

  我,和狄加度幫著我的忙,足足忙了兩分鐘,才算將窗簾撕了下來,窗簾已經舊到了隨手破裂的地步,我又有好幾分鐘,什麼也看不見,只是流著淚。

  等到我寧靜下來,喘著氣,狄加度拍著我的背:「在封閉了數百年的古堡之中,幾乎每一處都是陷阱,我們要小心些!」

  我才吃過苫頭,聽得他那樣警告,實在有點啼笑皆非,雖然我已吐了幾十口口水,但是仍然覺得口中,全是灰塵,狼狽之極。

  我苦笑了一下:「算了,開始工作吧!」

  窗簾落下,窗中有光線透進來,但是也只不過是僅堪辨物的程度。

  我看到那是一間極其巨大的書房,四面全是架子,不過在架子上放的,並不是書,而是各種各樣船的模型。那些船的模型,都有兩公尺長,我相信新的時候,一定是極其精緻,大船上所有的東西,應有盡有的。但現在,能夠認出它們是船來,已經不容易了!

  船的模型,少說也有七八十隻,在正中,則是一張巨大的書桌。

  書桌上積塵十分厚,可以看得出,有點東西,被蓋在積塵之下,我向狄加度招了招手:「先來看看,桌上有些什麼?」

  狄加度這時,正在審視一艘船的模型,聽得我叫,就轉過身,來到了桌前。

  桌上的積塵,實在太厚,已經連成了像是海綿也似一層,可以整層地揭起來。我用手拂開了一層塵,看到塵下,是一枝鵝毛筆。

  鵝毛筆是放在一張紙上的,那張紙上,有著一行字,字跡還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一行字是:「我是人類之中最偉大的一個人!」

  在那行字之下,則是一個簽名。

  狄加度先是震了一震,然後才道:「這,就是他的簽字,我見過。」

  我也自然知道,狄加度口中的「他」,是指維司狄加度而言,我望著那行字:「他口氣倒不小,自稱為最偉大的人!」

  狄加度苦笑道:「這是他旺妄性格的表現!」

  我將那張紙取了起來,那是一張相當堅韌的羊皮紙,是以經歷了數百年,我取了起來,紙並沒有碎裂,我心中感到很奇怪:「他留下了這行字,像是唯恐人家不知道他偉大一樣!」

  講了這句話之後,我略頓了一頓:「如果他真的到現在為止,還在水中生活的話,那麼,我也承認他是最偉大的人!」

  狄加度「嘿嘿」苦笑著,又拂開了桌面上的積塵,我們又發現了一些航海家用的規尺,和一本薄薄的書。可是那本書,一取起來,就幾乎碎成了紙片,我連忙雙手捧住了紙片,那本書的內容,出乎我們的意料之外,是一本當時研究海洋生物的書。

  我和狄加度又先後移開了書桌上的抽屜,但是卻並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有幾枚金幣,也有一點無關緊要的雜物。

  狄加度失望地道:「看來,在他的書房中,再找不到什麼了!」

  我皺著眉:「如果他在監造那三艘船的時候,有什麼秘密,那麼,除非沒有什麼秘密留下來,不然,一定應該在他的書房之中!」

  狄加度挺直了身子,四面看看,這時,我們的眼睛,已然適應了昏暗的光線,我看到他的目光,停留在那許多艘船的模型上。

  我走過去,順手拿起其中的一艘來,才一拿起,船身就斷折了開來。

  船身斷開之後,我才發現,那些船模型,是製造得如此之精緻,不但外面可以看得見的東西,具體而微,應有盡有,連船艙的間隔,艙內的擺設,也幾乎應有盡有。我失聲道:「狄加度,你來看,這些船做得多麼精緻!」

  狄加度走了過來,道:「要是我們能找到那三艘船的模型,那就好了。」我知道他的意思,因為到現在為止,我們只知道那三艘船的外形,我雖然曾進過其中的一艘,但是船艙之中,卻是空無所有。

  如果我們能找到那三艘船的模型,就這些模型的精緻程度來看,那三艘船的秘密,一定可以揭開的了!

  於是,我們小心地逐艘逐艘地觀察著,但結果卻是失望,等到我也同意了狄加度的話,在這間書房中,不可能有什麼發現之後,已過去了兩三小時。

  我們退出了書房,在一腳踏下去就發出可怕的聲響來的樓梯上,上了樓。樓上的房間很多,我們在每一間房間之中,大約花上半小時,在到了第六間房間之後,天色已然迅速地黑了下來,幾乎看不到什麼了!

  我們仍然沒有什麼發現,而在天色黑了下來之後,這座古堡,顯得分外恐怖,下面大堂的上千蝙蝠,發出一陣怪異莫名的聲音。

  我道:「我們該暫時離開了,我想不到古堡中的情形,這樣糟糕,我們明天再來時,要攜帶一些必要的工具,才能繼續工作!」

  狄加度卻像是未曾聽到我的話一樣,一直到我又說了一遍,他才道:「你離開吧,我不走!」

  我吃了一驚:「你說什麼?不走?什麼意思?」

  狄加度道:「是的,我不走,我要在這裡過夜!」

  我提高了聲音:「你瘋了,你不能在這裡過夜,這座古堡雖然大,但是沒有一處地方,是可以供你睡覺的!」

  狄加度固執地道:「可以,下面書房的那張木椅子還能坐人!」

  我又道:「為什麼不離開這裡,明天再來?」

  狄加度道:「這是你的想法,你對這座堡壘,沒有感情,所以一到天黑就想走,但是,我卻不同,這是我祖先建造的,屬於我的!」

  他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又道:「你可以將車駕走,明天再來。」

  我又用各種各樣的話,勸了他十七八次,可是狄加度只是不聽,我只好嘆了一聲,和他一起下了樓,當我用上衣包著頭,沖出大廳的時候,我看到他正站在那尊人像之後,在黑暗中看來,他也像是一尊人像。

  一小時之後,我在一個小鎮的酒吧之中喝啤酒。這種小鎮的酒吧,顧客可以說是固定的,所以多了我這個陌生人之後,人人矚目,不一會,就有人抓著酒杯,來到了我身的身邊。

  那人的年紀很輕,他用友善的笑容,望著我:「我們這裡是小地方,很少外地人來的,你的車子很漂亮,我們從來未曾見過!」

  當那年輕人對我說話的時候,整個酒吧中的人,都靜了下來。我也笑著:「車子不是我的,是狄加度先生的,他是我的朋友。」

  當我說到「狄加度先生」時,我就看到那年輕人陡地震動了一下,杯中的酒也震了出來,而其他人,也現出了駭然的神色來。

  我略停了一停:「怎麼,有什麼不妥?」

  那年輕人勉強地笑著:「沒有什麼,不過你那朋友的姓氏,和離這裡不遠的一座古堡有關係,我說的是狄加度古堡。」

  我點頭道:「是的,我整個下午,在狄加度古堡之中,那是狄加度先生的產業。」

  當我說出了這兩句話之際,那年輕人倉皇地向後退去,他退得如此之急,甚至於撞倒了一張椅子。而一個老年人,像是來保護他一樣,立時過來,扶住了他,所有的人,全都以極其異樣的眼光望著我!

  我站了起來,那年輕人站穩了身子,急促地叫道:「你在撒謊,沒有人敢去那個古堡,那古堡中有鬼,誰去了都會死!」

  我笑了一下,重又坐了下來:「那麼你就錯了,年輕人,我去過,沒有死,而且,狄加度先生,還在古堡中留宿,我相信他也不會死!」

  酒吧所有的人都不出聲,有一個老婦人,雙手合什,喃喃禱告起來,酒吧中人有這樣的態度,我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凡是古屋,總有鬼的傳說,而如果不是當地人堅信那裡有鬼的話,那麼,古堡早已被人破壞,決不會幾百年來,沒有人進去過了。

  我不想破壞當地人在酒吧中尋找樂趣的氣氛,是以付賬離去,回到了一家小酒店中,睡得十分好。第二天一早就醒,忙了一個上午,在這個小鎮之中,買了一些應用的東西。

  我駕著車,在中午時分,來到古堡的門口,我大聲叫道:「狄加度,看我替你帶來了什麼食物!」

  我替他帶來的食物,相當豐富,可是我叫了兩聲,卻得不到他的回答。

  我將一隻竹簍,罩在頭上,手中持著一隻電筒,推開門,走了進去,有那隻竹簍罩在頭上,那真好得多了,我來到了書房門口,移開了門,看到狄加度歪著頭,坐在那張椅子上,看來睡得很沉。

  我除下了竹簍,來到了他的面前,搖著他:「你一定餓了!」

  狄加度慢慢地抬起頭來,直到這時,我才看出,他的臉色,白得可怕。

  我皺著眉:「你昨天一定睡得不好,我早就勸你別在這裡過夜的了!」

  狄加度口唇掀動,半晌,才道:「有酒麼?」

  我看他的情形,不怎麼對頭,扶著他站了起來,將竹簍罩在他的頭上,半拖半扶,將他拖出了大廳,來到了陽光普照的草地上。

  我一鬆手,他立時跌倒,竹簍滾了開來,他雙手撐在地上,急速地喘著氣。

  我急忙從車中取出了熱水瓶,自熱水瓶中,傾出了一杯熱咖啡,送到了他的身前,他手仍然發著抖,在喝完了那杯熱咖啡之後,他的臉上,總算才有一點活人的樣子,掙扎著站了起來。

  我忙道:「怎麼了?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事?」

  狄加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搖著頭:「沒有什麼事,我一直留在那書房中!」

  我望著他:「你的臉色那麼可怕!」

  狄加度苦笑道:「不瞞你說,在過了半夜之後不久,我就因為自己的幻想,而陷入了極度的恐怖之中,幾乎已是在半昏迷狀態了,你知道,一個人,在這樣的一座古堡中,這是難免的!」

  我並無意嘲笑他,但是我還是忍不住道:「這座古堡是屬於你的,你和這古堡有感情,也會這樣?」

  狄加度苦笑著:「你不知道,在寂靜的深夜中,這座古堡中,有多少怪異的聲音發出來!」

  我笑著,拍著他的肩頭:「你沒有看到什麼?」

  狄加度的神情已漸漸回覆正常了,他道:「我倒希望能看到些什麼,不過沒有,我只不過被極度的恐懼,弄得神智不清了!」

  我望著在陽光下滿是藤蔓的那座古堡:「那麼你是不是還有勇氣,繼續搜索?」

  狄加度立時回答道:「當然,有你和我在一起,我才不會感到害怕!」

  我點了點頭,攤開了一條席,在草地上,一起吃著我帶來的食物,喝了差不多一瓶酒,才又走進古堡去。

  今天和昨天不同,有了我帶來的一些工具,探索起來,要方便得多,我們打開了所有房間的窗子,大多窗子,根本是在一推之下,便整個窗框,一起倒了下來的,可是時間慢慢過去,什麼也沒有發現。

  最後,我們將希望寄在地窖中,那古堡有一個極大的地窖,地窖中有藏酒,有許多許多雜物,可是就是沒有我們想找到的東西。

  然後,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我道:「行了,我們明天再來!」

  狄加度像是完全忘了他今天早上,被我從書房中拖出來的那種半死不活的情形了,他竟然又道:「你一個人回去,我留在這裡!」

  我聽得他那樣講,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今天早上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半死不活,我不想明天早上,在這裡拖出一條死屍來!」

  狄加度固執地搖著頭,道:「不會的!」

  他那種不負責任的、固執的態度,使我冒火,我大聲道:「你留在這裡,除了使你逐步逐步變成瘋子之外,沒有別的好處!」

  狄加度卻對我惡顏相向:「我高興怎樣就怎樣,你無權干涉我!」

  這時候,我並不明白,狄加度的態度,何以忽然之間,變得如止惡劣,而且,照他今天上午的情形看來,他昨天晚上,分明並不好受,實在沒有理由,再堅持要在古堡中過夜的。

  一直等到這件事了結之後,很久很久,我和一些朋友,談起這件事來,講到了當時狄加度的情形,有一位心理學博士才分析狄加度當時的心理,是由於特殊的環境影響而成的,在他的內心深處,交織著家族的榮譽,他對這座古堡的情形,感到痛心,是以在潛意識之中,對古堡產生了強烈的愛護感,儘管他曾在一夜之中,飽受驚恐,但是卻仍然不願舍之而去。我不知道這位心理學家的分析是不是對,都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當時我根本不及想到這一點,我只是冷笑著,道:「你不用大聲說話,今晚我一定要將你帶走!」

  我一面說,一面就抓住他的手臂,拉著他便走!

  他雖然掙扎著,但是他的氣力沒有我大,當時我們是在地窖中,他身不由主地被我拖走,一面大發脾氣,亂踢地窖中的雜物。

  我也不去理會他,將他直拉上了地窖,又拉過了一條通道,來到了大廳那尊人像附近,才鬆開了手。

  我以為他一定知道,強不過我,我鬆開手之後,一定會跟我走出古堡去了!

  卻不料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一鬆手,狄加度便大叫了一聲,一拳向我擊來!

  這是我全然未曾料到的事,而且這一擊,對狄加度來說,一定是傾全力的一擊,力道十分之大,我下頦中拳,發出了一下憤怒的呼叫聲,身子已向後倒去。

  我無法穩住身形,身子向後一倒,恰好撞在那尊人像之上,當我想去反手在人像上扶住身子之際,「轟」地一聲巨響,那座人像,已然跟著被我撞倒,倒在地上。

  那座人像是石像,向下倒了下去,如果是在一座新房子中,那還不算什麼,可是這時,卻是在一幢廢棄了數百年的古堡之中發生!剎那之間,像是世界末日來臨了一般,隨著人像倒下去的轟然巨響,一段樓梯,突然齊中塌了下來,緊接著,大廳上面的天花板,稀哩嘩啦,坍下了一大片來,上千蝙蝠,亂飛亂撲,天花板下榻,又影響到二樓的一些房間,我也不知道塌了些什麼,只聽得乒乒乓乓之聲,不絕於耳,那種情形,就像是整座古堡,會在片刻之間,變成一片廢墟一樣!

  我當真嚇得呆了,我猜想狄加度一定也嚇呆了,我聽得他的一下呼叫聲,好像是在叫我的名字,但是我卻無法聽得真切,我離他不會太遠,可是我根本無法聽得見他,因為天花板下榻之際,揚起的灰塵,濃得難以言喻,我只好緊緊閉著眼睛,雙手遮著頭,蹲下身子來。

  人像倒下,所引起的連鎖倒坍,足足在十分鐘之後,才停了下來,等到我聽不到什麼聲響,重又睜開眼來時,才發現大門處的牆,也倒下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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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秘道下的白骨         
               
               

  雖然剛才那十分鐘,像是處在世界末日之中一樣,滋味絕不好受,但是現在靜了下來,情形卻還不壞,所有的蝙蝠,全飛了出去,斜陽的餘暉,自斷牆之中,射了進來,向外看去,只見大群蝙蝠,在夕陽之中,亂飛亂撲,蔚為奇觀。

  這時候,我當然沒有什麼心情,去欣賞這種奇景,我立時去找狄加度,只見狄加度在地上伏著,這時,正搖幌著身子站起來,他可能還沒有看到我,只是失神地在叫道:「天,衛,我不是有意傷害你的,我真是無心傷害你的!天!」

  我望著他,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別叫天了,你沒有傷害到我!」

  狄加度立時向我望來,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他臉上那種高興的神情,使我完全相信他的確是無意傷害我的,他來到我的身前,握住了我的手。

  我輕拍著他的肩頭,想再要他跟我一起到鎮上去,可是,狄加度忽然叫了起來:「看!」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指著,指的是我的身後。

  我立時轉過身去,也不禁呆了一呆。

  那座極高大的人像,是站在一個石座之上的,人像倒了下去,早已碎裂為無數石塊,可是那石座,卻只是被揭去了一小半,我和狄加度,都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石座的中間是空的,在其中的中空部分,有一個絞盤,絞盤上,有鐵纜纏著。

  那些鐵纜上全是油,竟未曾生鏽!

  一看到這種情形,我們都呆了一呆,狄加度無意識地揮著手:「這是什麼?」

  我大叫道:「傻瓜,這還不明白?這古堡中另有密室,這個絞盤上的鐵纜,就是連接開啟密室的機關的,還不快動手!」

  我伸手,自絞盤之上,扳下一個柄來,我們兩人,合力握柄,向下壓去,開始的時候,十分沉重,要出盡全力,才能轉動那柄,但是在絞盤轉了一轉之後,就比較容易得多了,當校盤轉動到了第二周時,我們已聽到,大堂的中心,傳來「格格」的聲響。

  我們一起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只見有一塊方形的地板,正在漸漸向上翹了起來。

  這個發現,令我們兩人都興奮莫名,我們又用力轉動著絞盤,直到那塊地板,完全豎了起來,我們急忙奔到了豎起的地板之前,用電筒向下照去。

  我們看到,那地板之下,是一道石級,通向下面去,究竟有多深,卻看不出來,因為電筒的光芒無法照得到。我吸了一口氣,狄帕度忙道:「別對我說明天再來,我現在就要下去!」

  我笑了一下:「沒有人提議明天再來!」

  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狄加度已經向下走去了,石級相當狹窄,我無法和他一起下去,是以只好踉在他的後面,兩人各自亮著電筒。

  在開始下去的時候,可以看得出,石級是人工建成的,但是,下了約莫三十餘級石級,已到了盡頭,下面,是一道相當窄的石縫,那石縫,看來是天然的。

  狄加度在用電筒向下照著,他抬起頭來:「石壁上許多鐵環,一直伸展到下面去。」

  我道:「試試那些鐵環,可靠不可靠!」

  狄加度伸下腳去,我拉住了他的手,他將一隻腳,伸進鐵環之中,用力踏著,鐵環發出「格格」的聲響,並沒有掉下來。

  狄加度高興地道:「可靠得很!」

  我鬆開了手,眼看他的身子,慢慢沉了下去,那情形,就像是我看著他被一張黑沉沉的怪口,吞了下去一樣,我的神情,不免怪異,是以當他身子全沉了下去,仰起頭來看我的時候:「不如你在上面,等我下去,看了究竟再說!」

  我不假思索,便拒絕了他的提議:「當然我們一起下去,你小心,我來了!」

  他的身子繼續向下縮去,我伸右腳踏住了第一個環,雙手扳住石級,左腳又向下探索著,鐵環大約每隔一尺就有一個,所以很容易就踏到了第二個。

  這些鐵環,當然是人工裝上去的,但是這條通道,一定是山腹之中天然形成的,決非人工所能開鑿得成,可能是在建造古堡之際無意間發現,也可能是先發現了這條可以通向山腹之中的通道,再在上面建造堡壘,有意將通道出口處遮蓋住的,究竟如何,現在自然是無法加以肯定!

  狄加度在下,我在上,在山腹的通道中,向下移動著。那條通道,有時候相當寬,有時候,卻窄得要擠著才能下去,太胖的人,弄得不好,可能會不上不下卡在山腹之中,再難移動分毫!

  我一面向下移,一面在計算著鐵環的數字,我們全將電筒咬在口中,山腹的通道,暗得可以,連呼吸也有點感到困難。

  我計算著,我們至少已向下移動了有兩百個鐵環,我問道:「下面還有多深?」

  我的聲音,在通道中,響起了轟然的回聲,狄加度道:「看不到,好像直通到地中心!」

  我道:「不會的,這座峭壁,約莫三百多尺,我想,可能通到海邊。」

  狄加度的聲音,十分興奮,道:「是的,海,我已聞到了海的氣息!」

  當狄加度那樣說的時候,我只感到好笑,可是,當我們繼續向下移動之際,我的確聞到了海的氣息,我們一直向下落著,鐵環上的鏽,好像越來越甚,終於,在電筒的照耀下,我們看到了水,過了不久,我們已然站在一塊極大的岩石之上。

  而這時候,我們也看清了存身的所在。

  那是一個相當大的岩洞,在我們所站的那塊大石之前,海水中,還有幾塊極大的石頭,都很平整,可以看出,是人工鑿成的,而石與石之間,有橋連接著,不過所有的橋都已經斷了。

  岩洞並沒有通向外的通道,整個岩洞,如果不是有一條自山頂上直通下來的通道的話,就是密封的,海水在腳下,我相信,如果潛水,一定可以通到外面去,但會遇上什麼樣的凶險,就不知道了。

  我們用電筒掃射著,看到在岩洞中的一塊大石,有一口巨大的鐵箱。

  這樣巨大的鐵箱,是根本無法搬進岩洞來的,那一定是將材料運進洞來建造的。

  那口大鐵箱,足有三公尺高,五六公尺長,和近四公尺寬,看得出它是用一塊一塊鐵板,並接起來的,不過鐵板上的鏽,已然相當厚。

  在那口大鐵箱之旁,另外還有兩隻小鐵箱,那兩隻小鐵箱的大小和形狀,恰像是兩口鐵棺材。

  一看到了那大小三隻鐵箱,我不由自主心跳了起來,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從他那種興奮的神色上,我可以看得出,他和我同樣想法,那便是:我們的探索,快要有結果了,我們所要找的秘密,一定就在這三口鐵箱之中。

  我們這樣想,自然是有根據的,因為這個岩洞,要經過一條秘密的通道才能到達,而這條秘密通道的入口處,又是如此隱秘,如果說,在岩洞中的東西,不是極度移密的話,又怎會放在這裡?

  狄加度雙手伸向前,看他的樣子,像是準備跳進水裡,游到那塊大石去,可是我立時伸手,將他一把拉住:「你準備幹什麼?」

  狄加度大聲叫了起來,他一叫,聲音在岩洞之中,響起了一陣空洞而奇異的回聲,他道:「我準備幹什麼?當然是游向前去,看看那三口鐵箱中有什麼!」

  我用電筒照著,岩洞中的海水,看來是漆黑的,我很佩服狄加度有毫不考慮便向下跳的勇氣,我道:「你怎能肯定海水沒有危險?我看我們得先上去,拿了足夠的照明設備,再開始行動!」

  狄加度猶豫了一下,但是他立即搖著頭:「不,我看不會有危險,你看,我們只要游二十多尺,就可以到那塊大石上了!」

  我並不立時回答他,只是俯下身,用手探進海水去,海水很冷,自然,不論海水多麼冷,以我和狄加度的體質而論,支持游上二十多尺,是沒有問題的。

  可是我總有一種感覺,感到在這黝黑的海水之中,藏有某種不可測的危機。當然,那只是我的感覺,沒有任何事實根據,不過這種感覺,卻使我要小心從事。

  我用手掬起海水來,一小掬海水在掌心,看來很清澈,可知海水看來黝黑,完全是因為光線問題。

  我又取出了幾張紙,團成一團,拋進了水中,狄加度一臉不耐煩的神色望著我,我向他瞪了一眼:「像這種岩洞,水中常有看不見的暗渦,你一下水,暗渦就會將你拖到海底去!」

  我看著那幾團在水面上飄浮的紙,它們全向同一個方向,慢慢向前浮著,可知看來平靜的海水,的確有暗流在,但是這種緩慢的暗流,也決不致於影響什麼。

  等到紙團飄到了那塊大石附近,我還未曾出聲,狄加度已經大聲道:「好了,我看沒有危險!」

  他話才出口,人已經看不見,滑下了水中,當他滑下水去的時候,身子略沉了一沉,但隨即浮了起來,向前迅速地游了過去。

  不到一分鐘,他已經攀上了那塊大石!

  我將手電筒高舉著,也向前游去,水很冷,可是水程很短,不一會,我也上了那塊大石,我們將濕衣服脫了下來,絞乾,鋪在石上。

  然後,我們開始察看那三口鐵箱子。那三口鐵箱子都上著鎖,兩口小鐵箱的鎖是在外面的,我只伸手略扭了一扭,便將鎖連著鎖耳,一起扭了下來。

  狄加度學著我,也將另一具小鐵箱的鎖,扭了下來,我和他各自撐開了一具小鐵箱的蓋,由於我們各自揭開了一隻小鐵箱的蓋,箱蓋被揭了起來,遮住了視線,是以我們只能看到各自面前鐵箱中的東西。

  而我們兩人動作,幾乎是一致的,我揭開了箱蓋,向箱中一看,雙手一鬆,「砰」地一聲響,箱蓋又合攏,震得鐵箱上的積鏽一起落了下來。

  我們兩人,立時抬頭互望,他的神情,古怪之極,而我的神情,我相信同樣的古怪,因為我可以感到,我面上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情形下,作有規律的抽搐。

  過了足足有半分鐘之久,我們兩人望著,最後還是我先開口,我道:「你那口箱子中有著什麼?」

  狄加度反問道:「你的呢?」

  我道:「一副人骨!」

  狄加度苦笑了起來,指著他面前的那口鐵箱,道:「這裡面也是!」

  我一見這兩口小鐵箱子之際,就覺得它們的形狀大小,恰如兩口棺材。

  但是,我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兩口鐵箱子之中,真的是兩副人骨。

  剛才,我一揭開鐵箱之際,看到了森森的白骨,心中著實吃了一驚,是以才突然鬆開手的,我相信狄加度的情形,也是一樣。

  這時,我們互相說了幾句話,都已鎮定了下來。在鎮定了下來之後,死人骨頭,自然嚇不倒我們,是以我們又一起打開箱蓋來。

  這一次,我用的力道大了些,在箱蓋打開之後,向下壓了一壓,「拍」地一聲,鏽壞了的鐵鏈斷裂,箱蓋落到了石上,彈了一彈,潑起一陣水花,滑進了水中。

  我看著鐵箱中的那具白骨,顯然,那口鐵箱,是被當作棺材用的,因為我立時發現,在白骨之下,還有東西襯著,可能是綢緞之類。

  那些綢緞,當然早已腐爛了,那具白骨相當長,一定是一個殘廢人的骸骨,因為只有一條腿,那條腿骨十分長,也沒有腳趾骨。

  我在看著,狄加度已叫了起來:「是一個獨腳人的骸骨!」

  我呆了一呆,抬頭向他看去。

  他在對我說話,但是手中的電筒,照著鐵箱內,而且還低著頭,那麼,他所說的「獨腳人」,顯然是指他面前那一口鐵箱中的骸骨而言。

  而在我面前的那口鐵箱中,也是一個「獨腳人」!

  我連忙走了過去來到了他的身邊,向他面前的那口鐵箱望去。

  不錯,那一口鐵箱中的那具白骨,也是一個獨腳人,看來,兩具白骨,差不多大小,我俯下身去,電筒光在白骨上緩緩移過。

  鐵箱中有一股極其難聞的腐臭之氣沖了上來,以致我要用一隻手掩住了鼻子。

  毫無疑間,那是人的骸骨,頭骨上的七個孔,兩排牙齒,細而尖利,胸骨和脊骨,都十分強健。手臂骨相當長,手指骨尤其長。

  可是,在腰際以下,我不禁有點疑惑,兩具白骨都是相同的,盆骨相當小,長而單獨的腿骨,有著六七節之多,這不像是人的腿骨,人的腿骨,有臼巢聯接的,只有三節,而這具骸骨又沒有腳骨,在最尾端處,是一塊相當扁平的骨頭。

  而且,我也明白了狄加度第一次叫出來「獨腳人」這三個字的真正意義了。

  他說那骸骨是一個「獨腳人」,而不說是一個「一隻腳的人」,是有道理的。

  「一隻腳的人」,是指一個人本來有兩條腿,後來喪失了一條,但是「獨腳人」,則是指這個人,生下來就只有一條腿而言的。

  現在,在這兩口鐵箱內的白骨,顯然是兩個生下來就只有一條腿的人,因為在盆骨之下,看不出有另外一條腿的痕跡,那奇異的、多關節的腿骨,是沿著盆骨的正中,直伸展下來的。

  等我將電筒,在白骨自頭至尾,照了一遍之後,我直起身子來:「狄加度,你看,這是什麼樣人的遺骨,這人活著的時候,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狄加度的臉上,也充滿了疑惑的神色:「這人很高,比你和我都高,他只有一條腿……」

  他一面說,一面比劃著,然後,聳了聳肩:「只有一條腿,他當然只能跳著走,你看他的腿骨,我想他一定具有很高的彈跳力——」

  我在他講到這裡的時候,打斷了他的話頭:「我不同意你的說法!」

  狄加度望定了我,我道:「你看他的腳骨,根本沒有腳趾,而且那麼扁平的腳,也不會有很高的彈跳力,世上任何擅於跳躍的動物,都要藉腳部肌肉的運動,而使身子跳起來。」

  狄加度望瞭望鐵箱內的骸骨,又望瞭望我,突然之間,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嘴唇掀動著,想說什麼但是卻又沒有發出聲來。

  我知道他一定是想到什麼了,而且,還可以肯定,他所想到的,一定是極其怪異的事,不然,他不會有這種駭然的神情。

  我說道:「你想到了什麼?」

  狄加度指著鐵箱中的白骨,又以手擊著頭,過了半晌,他才道:「那一定是我的幻想!」

  我催他道:「你究竟想到了什麼?」

  狄加度道:「我想,我們全想錯了,這個人,他根本沒有腿!」

  我聽後呆了一呆,這是什麼意思?這個人根本沒有腿?明明有一條那麼長的腿骨在,怎麼說沒有腿?可是,就在那一剎間,我腦中像是被某種力量,沖擊了一下,緊接著,陡地一亮,我也想到了!

  和狄加度不同的是,狄加度在想到了之後,半晌出不了聲,但是我卻立時叫了起來,道:「不錯,那不是腿,那是一條尾!」

  狄加度望著我:「那麼,這個人是什麼樣子的呢?拖著一條長尾?」

  我發覺自己的聲音,聽來和呻吟差不多,但是我還是堅持著將話說完,我道:「狄加度,那不是一條獸尾,而是一條魚尾,這人,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魚,他是人魚!在海中生活的人魚!」

  狄加度的雙手,在毫無意義地揮動著,也不知道他心中是興奮,還是高興,他口中在喃喃地道:「人魚,不錯,他是人魚!」

  這時候,我唯一想的,就是坐下來,於是我就坐在鐵箱的邊上。

  人魚,這個名詞,任何人聽來,都不會覺得陌生,或者說,美人魚,更容易使人覺得熟悉。

  人魚就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魚的怪物,有不少航海者,堅持他們見過人魚,但是他們的話,卻被科學家否定,科學家說,航海者所見到的人魚,其實是一種叫作「懦艮」的海象。

  然而,那種海象,卻是臃腫醜陋不堪的東西,任何人都可以分得出它和傳說中的美人魚,是如何地不同!

  不過,航海者也無法反駁科學家的否定,因為真正的人魚是怎樣的,也沒有人說得上來,更未曾有人試過捉住過一條人魚!

  當然,大海是那麼遼闊,人類對海洋的知識是如此薄弱,沒有一個生物學家敢說海中的生物,已全被人類所認識了,但是人魚總被認為是無稽之談。

  然而,如今在鐵箱中的那兩具白骨,如果不是人魚,又是什麼呢?

  我坐在鐵箱邊上,雙手托著頭,狄加度只是呆呆地站著,我們誰也不想說話。

  過了好久,我才站起身來,我是將手電筒放在臉上的,一站起身來,手電筒就滑跌了下來,幾乎沉下海水中去,我連忙俯身,將手電筒接住。

  由於我的動作太匆忙了,是以身子在鐵箱上碰了一下,灑下了大量鐵鏽來,而我按亮了電筒,一轉身間,發現箱子的一邊,有字刻著。

  我忙道:「快來看,這裡有字刻著!」

  狄加度也忙蹲了下來,我們都看到了字跡,但是字跡的大部分,全被鐵鏽遮蓋著。

  我們合力用手,將鐵鏽弄去,鐵箱的一邊上,刻著好幾行字,雖然已經模糊不清了,但是仔細辨認起來,卻還可以認得清。

  我們花了半小時左右,將那幾行字讀完,狄加度和我面面相覷,我們猜得不錯,這鐵箱中的白骨,的確是兩個人魚骸骨!

  那幾行鑄在鐵箱上的文字如此記載著:貝當的屍體,他是我的好友,沒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而他的確是存在的,相信他是世上碩果僅存的兩位人魚之一,他真正是人,雖然他一半身子是魚,願他安息!

  我立時又到了另一口鐵箱之旁,用手抹著鐵鏽。不錯,那隻箱子上,也有著相同的記載,只不過名字不同,被稱為「貝絲」,可能是女性人魚。

  狄加度直起身來,道:「我們原來是想來找三艘船的秘密,卻不料發現了兩具人魚的骸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是極其偉大的發現,狄加度,而且,我認為對我們探索的目的,也很接近,你記得麼,維司狄加度,你的祖先,到現在,還在海底生活著!」

  狄加度皺著眉:「你說得太肯定了,你應該說,你曾在海底見過他!」

  我道:「好,不管怎樣說法,這是和人魚有關的,人魚是在海中生活的!」

  狄加度尖聲叫了起來:「可是你遇到的是人,你從來沒有說你遇到的是人魚!」

  他的情緒看來十分激動,而我也知道他神情激動的原因,我忙搖手道:「我並沒有說你的祖先是人魚,但是有一點是不能否認的,那就是,狄加度曾經和這個人魚做朋友!」

  狄加度點著頭,我又道:「他是在什麼地方,怎樣發現那兩條人魚的,我們無法知道,也不必深究,但是我想他一定和那兩條人魚,相處了一段時期!」

  狄加度看來極不願意他的祖先之中有一個是人魚,是以他翻著眼:「那又怎樣?」

  我道:「那怎樣?他可能在人魚處,學會了如何在海中生活!」

  狄加度張大了口,然後,又迅速閉上了口。

  他的胸脯起伏著,過了半晌,才道:「你說,他一直活在海中,活到如今?」

  我攤著手:「那是你說的,我只說我在海底的沉船之中見過他!」

  狄加度尖聲道:「那有什麼分別?」

  我高興地笑了起來:「本來沒有什麼分別,是你硬要將這兩種說法區分開來的!」

  狄加度又呆了半晌:「他真有那本事?在水中生活,而且又如此長命?」

  我感到有點冷,拿起在石上未乾的衣服披上,直到這時,我才想起,還有一口大鐵箱,箱中是什麼,我們還沒有弄開來看過!「

  本來,那大鐵箱如此巨大,我們就在大鐵箱旁邊,轉來轉去,是不應將它忘記了的,可是,由於在小鐵箱中發現的那兩具骸骨,太令人震驚了,以致我們暫時忘記了那口大鐵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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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人  魚         
               
               

  這時,我向大鐵箱踢了一腳,道:「別忙猜想,先看看這裡面有什麼?」

  大鐵箱十分高,我們要站在小鐵箱的邊上,才能合力去頂大鐵箱的箱蓋,可是忙了半晌,箱蓋卻一動也不動。箱子是鎖著的,而且,是有鎖孔的那種鎖,不可能將之扭下來,一定要找到鑰匙。

  我和狄加度,各自跳了下來,拾了一塊石頭在手,又站了上去,在鎖孔附近,用力砸著,我們希望鎖的機括,早已鏽壞,在猛烈的撞擊下,可以使我們打開箱蓋。

  我們兩人忙了滿頭大汗,終於將鎖孔周圍,砸得一起凹陷了下去,再合力去頂箱蓋,箱蓋已經可以動了,但是那麼大的鐵箱蓋,其重可知,要將它頂起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們出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之頂開了一些,用一塊石頭,塞了進去,再也沒有能力揭開多些了。

  然後,我們一起踮起腳,從打開的隙縫中向內張望,自然,我們將電筒伸進縫中,一起向內照著。

  那鐵箱是如此之大,簡直像是一間房間,在電筒光的照射下,我們看到很多奇怪的、生了鏽的東西,包括幾個鐵環,一張好像是床,還有許多像是刀一樣的東西。

  我和狄加度互望了一眼,狄加度道:「這是什麼?為什麼要鄭而重之的鎖在大鐵箱中?」

  我搖了搖頭,這正是我想問的問題。

  在電筒光芒的照耀下,大鐵箱的一角,還有一隻相當大的陶盆,陶盆中好像有一點東西,我和狄加度一起用電筒照看那陶盆,那盆中的東西,黑黑的一堆,看來像是什麼動物的內臟,有一種令人作嘔之感。

  我道:「我們得想法子爬進去看個究竟。」

  狄加度還在猶疑,電筒光在掃來掃去,又看到了一口很小的鐵箱,鎖著,我已經一個人用力在抬箱蓋,狄加度幫著我。

  終於,我們合力,將箱蓋又揭高了尺許,用力向前一推,沉重的箱蓋,發出了一聲巨響。跌了下去。大箱蓋在跌下去的時候,撞在兩口小鐵箱上。

  那一撞之力極大,我和狄加度覺得身子向下一沉,連忙用力抓了大鐵箱的邊緣,只聽得轟隆轟隆的回聲不絕,水花濺起老高,在大鐵箱箱蓋的撞擊下,兩口小鐵箱,連同大鐵箱的箱蓋,一起跌進了水中!狄加度和我,一起發出了一下驚呼聲來。

  我和他都知道,這兩具人魚的骨骼,在科學上的價值,是無可比擬的,憑這兩具骨骷,就可以肯定,世界上的確有人魚這種動物的存在。

  不但如此,而且可以進一步,證明人在海中長期生活的可能性,這是可以使整個人類歷史改寫的大事。

  可是現在,這兩具骨骷,卻跌進水中去了!

  我們呆在大鐵箱的上邊,心中都有著說不出的懊喪,過了片刻,狄加度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道:「不要緊,我們可以潛水將這些遺骨一件一件地撈上來。」

  我點了點頭,我們一起翻過了大鐵箱的邊緣,鬆開手,落到了大鐵箱的底部,我先用腳,踢動著那些生了鏽的刀和鉗子:「看來,這些東西,全是外科醫生用的工具一樣!」

  狄加度則來到了那隻小鐵箱之前,將小鐵箱抱了起來,用力撞在大鐵箱的底部,「砰」地一聲響,小鐵箱撞了開來,從裡面,跌出了一疊紙來。

  狄加度將這疊紙,拾了起來,用電筒照著,我看到狄加度只不過看了幾行,就面上變色,將這疊紙,緊緊抓在手中,同時,熄了電筒。我忙道:「上面記載著什麼?」

  狄加度像是未曾聽到我的問話一樣,直到我問了兩次,他才陡地抬起頭來:「沒什麼,全是無關重要的東西,沒什麼!」

  他顯然是在說謊,這不禁令我極其氣惱,我們兩人合作,已經有了這樣重大的發現,可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還要對我說謊。

  更令人忍無可忍的是,他說謊的技巧,竟然是如此之拙劣!

  我無法掩飾我的憤怒,立時大聲道:「狄加度,走過來,我們一起看看,這些紙上寫的是什麼?」

  狄加度後退了一步,以一種十分凶狠的眼神望著我,將手中抓著的那團紙,放到了背後。

  那團紙被他這樣抓著,已然有不少碎片,碎裂了開來,我疾聲道:「小心你自已也會失去了它們!」

  狄加度喘著氣:「算了,我們的探索,到此為止,這是我的地方,請你離去!」

  他竟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我實在也不必對他客氣了,我將手中的電筒,直射向他的臉上,令得他睜不開眼來,然後,我迅速地接近他。

  可是他的行動,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才向前走了兩步,他就向我直撲了過來,我手中的電筒,首先被他擊落,同時熄滅。

  眼前成了一片漆黑,狄加度在漆黑之中,像是瘋了一樣,向我進襲。在大鐵箱之中,我和人打架,這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

  要打贏狄加度,在我來說,決不是什麼難事,可是他卻像瘋了一樣地進攻,終於,我將他擊退,然後,俯下身來,摸索著,想找回電筒來。

  在這段時間中,我聽到狄加度的喘息聲,走動聲,在鐵箱壁上的撞擊聲,等到我找到了電筒,著亮時,我照到狄加度,他已經攀出了大鐵箱。

  我用電筒直射著他,同時大叫道:「狄加度!」

  狄加度在我叫喚他的時候,轉過頭來,我手中的電筒光芒,直射在他的臉上。

  在那一剎間,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那種驚恐的、急欲逃避的神情,接著,他的身子向外翻去,我聽得他發出了一下慘叫聲,接著,便是整個人跌出大鐵箱,落到了大石上的聲音。

  我連忙大聲叫他,可是卻得不到他的回答,我也急忙向外攀去,當我攀上了大鐵箱之後,我才看到狄加度的身子矮屈著,躺在大鐵箱旁,一動也不動。

  我大吃一驚,連忙跳了下去,落在他的身旁,他並沒有死,可是顯然是在極嚴重的昏迷狀態之中,我連續搖動他的身子,他一點也沒有醒過來的意思。

  我真是沒有辦法了,我是無法將他帶出這個岩洞去的,因為從岩洞通向上面的通道是如此之狹窄,就算是一個全然未曾受傷的人,要上去也不是容易的事,我當然無法帶他上去!

  而看情形,狄加度的傷勢,十分嚴重,他無論如何,需要立即得到治療。我在他的身邊,只呆立了極短的時間,立時便想到,我不能再耽擱下去,時間的延續,可能奪去狄加度的生命,我必須立即上去,去找醫生來。

  我立時轉身,跳進水中,游到了通道口,抓住那些鐵環,向上攀著,我一直向上攀,喘著氣,由於攀得太急,是以我的身上,被岩石的尖角,擦破了好幾處,好不容易,我攀上了出口處,大廳中一片漆黑,我也不敢著亮電筒,跌跌撞撞地出了大廳。

  天氣很好,月白風清,重新又站在天空底下,我好像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樣,奔到了車旁,我發動車子,直沖了下去,等到我到了那個小鎮上時,正好是午夜時分,小鎮上的人早睡了。

  我記得鎮上有一間藥房,那藥房的主人,也就是鎮上唯一的醫生,是以我將車直駛到藥房門口,跳下車來,用力拍著藥房的門。

  在寂靜的街道上,我的拍門聲和呼叫聲,真可以稱得上驚天動地,結果,在五分鐘後,我不但叫醒了醫生,而且,還吵醒了其他很多人。

  我對那披著衣服,睡眼矇矓走出來的醫生道:「狄加度先生跌傷了,需要你的幫助,請你跟我來!」

  老醫生皺著眉,望著我,我道:「他在那座古堡,狄加度古堡的一條地道下面的一座岩洞中,我們在那岩洞之中,發現了……」

  我講到這裡,陡地停了下來。

  因為我發現我絕對無法在短時間內將事情講得明白的,而狄加度的傷勢,卻不容許多耽擱,是以我住了口,道:「我離開他的時候,他正昏迷不醒,請你立即帶著藥品,和我一起去!」

  當我講完這幾句話時,我才覺出,情形有點不對頭。本來,在我和醫生的四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還有不少人在奔過來,堪稱人聲嘈雜。

  可是當我講完了那一番話之後,四周圍都靜得出奇,當我四面望去時,我發現他們所有人,都充滿了驚駭的神色,在外層的人,正在悄悄退去,離我近的人,也作假地打著呵欠走開去!

  我略呆了一呆,但是我立即明白,那是他們聽到了「狄加度古堡」的緣故。我已經有過一次經驗,知道當地人,對這座古堡,懷有極度的恐懼,他們相信這座古堡是邪惡的,是有鬼魂盤踞的。

  我知道他們忽然靜下來,退了開去,是由於害怕與狄加度古堡牽涉上任何關係之故。我也不在乎他們這種態度,因為我根本不需要多人的幫忙,我只需要醫生跟我去救狄加度!

  是以,我四面望了一下之後,立時轉回頭來,可是當我轉回頭來之後,我卻陡地一呆,我看到那位上了年紀的醫生,也正轉過身,走進屋子去!「

  我連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醫生,你得跟我去救人!」

  醫生轉過身來,望著我,好一會不出聲,我著急道:「你是醫生,是不是?有人受了傷,你應該去救他!」

  我的話已說得很重了,相信世界上的任何醫生,都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

  可是,那位醫生,居然搖了搖頭:「年輕人,我聽說過你們兩個人的故事,剛才你提到狄加度古堡?」

  我急忙道:「是的,在那古堡之中,有一條秘道,通到山腹中的一個岩洞,我的同伴,狄加度先生,在那裡遇到了意外。」

  老醫生的神情,一望而知,他是要置身事外了。他搖著頭:「你回旅店去,睡到天亮離去,或者,現在就立即離去!」

  這時,我們的身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我只覺得怒不可遏,我要竭力克制著自已,才可以便自己不大叫起來。我的聲音,卻無可避免,變得十分嚴厲:「醫生,你怕什麼?你怕什麼?」

  醫生攤著手:「不是我怕什麼,而是我們這個鎮上的人,從來不接近狄加度古堡,這已經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從來也沒有人接近過狄加度古堡。」

  我大聲道:「為什麼?」

  醫生吸了一口氣:「你是外地來的,很難了解這種情形,這個鎮上,沒有外地的居民,我們全是世世代代在這裡居住的,我們的祖先,全是出色的造船匠,他們全在一夜之間,死在當時古堡的主人維司狄加度將軍的劊子手之下!」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

  醫生繼續道:「當時,只有一個人,受了重傷之後,還未曾立時死去,他掙扎回到了鎮上,說出了這個事實,並且告訴我們,在那座古堡中,發生過極其可怕的事情,可怕到不能再可怕,他要我們不論相隔多久,都不要走近那座古堡,講完之後就死了!」

  醫生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才又道:「當時,鎮上的人,在極度的痛楚之下,葬了那人,將他的話,刻在一塊石碑上,豎在他的墓旁,如果你稍為留意的話,你早就可以看到那塊石碑了,幾百年來,我們世世代代,一直記著這些話!」

  我苦笑著,搖頭道:「然而,那是幾百年之前的事了,我曾去過那古堡許多次,一點沒有什麼特別,那是早已廢棄了的古堡,現在,有人等著你去救!」

  醫生翻著眼,固執地道:「對不起,尤其是那個人,是維司狄加度的後代,我不會去的!」

  我看已經沒有辦法說服醫生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那麼,你至少可以給我急救藥品,讓我去救他,這樣可以吧!」

  醫生只考慮了極短的時間,才點了點頭。

  十五分鐘之後,我帶著藥箱,重又在荒僻的路上,駛向古堡。

  我將車子駛得飛快,同時,心中也急速地轉著念頭。在醫生的口中,我知道了維司狄加度竟是一個如此殘忍的人,他竟然下了毒手,將當時替他造船的船匠,全都殺死了,那自然是不想他的秘密洩露之故。

  然而,他那三艘船,究竟有什麼秘密呢?

  從他殺死所有造船匠的行為來看,他在海上,將我的船擠碎,在海底,不由分說,就舉起鐵錘來襲擊我,那種暴行,簡直是不值一提了。

  這樣凶暴殘忍的一個人,如果他還活著,活在水中,這真是叫人一想起來就不寒而慄的事。

  路雖然不平,而且曲折,但是由於根本沒有別的車輛的緣故,是以我可以開足馬力,橫沖直撞。

  我一面駕著車,一面察看著路程,在我知道,離山頂的古堡,約莫還有三四公里路程之際,我已經可以肯定,山頂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

  首先,是大批蝙蝠,發出可怕的聲音,整群整群,向下撲了下來,漫山遍野地亂飛,有不少撞在汽車的擋風玻璃上,發出不斷的「拍拍」聲。

  接著,我聽到一連串的轟隆聲,自山頂古堡的所在處,傳了下來。

  那種轟隆聲,在我越是接近山頂時,聽來越是驚心動魄,我將汽車駕得跳動著,竄上山去,等到我可以看到那座古堡時,我正趕得及看到它最後的一幅牆,搖動著,像是用沙砌成的一樣,緩慢地倒了下來,發出轟然的巨響,和騰起漫天的塵埃。

  我停住了車,奔出車去。

  奔了十來碼,我就停了下來。我整個人都呆住了,整座古堡,已完全傾圮了!

  這樣巍峨的一座古堡,我離開了才多久?絕不會超過一個半小時。然而,就在這一小時半中,整座古堡不見了,變成了一大蓬凝聚不散的塵埃所籠罩下的一大堆廢墟,這怎麼不叫人驚呆莫名?

  我站著,連我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被海風吹散的塵埃,不斷撲面而來,我也不知趨避。

  在那段呆立的時間內,我也不及去研究,古堡是何以會突然傾圮的,我只是想到:狄加度怎麼了!

  在那一大堆廢墟中,再要找尋那條通道的入口處,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而且,就算找到了入口處,那應該是多少天之後的事情?狄如度當然已經沒有希望了!

  我不但感到難過,而且感到極度的駭然,我想,如果不是我和狄加度,在那大鐵箱之中,起了爭執,如果不是狄加度急急攀出鐵箱而受了傷,如果不是我立即離開古堡的話,那麼,古堡傾塌,我一定也被困在古堡下面山腹中的那個岩洞之中了!

  這時候,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狄加度根本不要在昏迷中醒過來,他索性一直昏迷著,由昏迷到死亡,就不會有什麼額外的痛苦了。

  我一直呆立著,直到出現了曙光,才又慢慢向前走去,直到太陽升起,我完全可以看清那一堆廢墟的情形了,古堡的傾塌,是如此之徹底,看來簡直不再有兩塊石塊,是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上了!

  我又默立了片刻,然後才轉身進了車,回到了小鎮上。在歸途中,我已有了新的決定。到了小鎮之後,鎮上的所有人,像是完全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一樣,連望也不向我望上一眼。

  我留下了房錢,帶著我和狄加度簡單的行李,離開了這個小鎮。

  我曾提及過我的新決定,我的決定便是,無論如何,我還要再進那岩洞一次。

  當我身在那岩洞之中的時候,我覺得,不由秘道進來,或許也可以從海中潛水進來的。我的新決定,就是要實現我的這個想法。

  大半個月之後,我又舊地重遊。當然,我不是再經過那個小鎮,我是從海上去的,和我在一起的,是兩個相當出色的潛水人,我有一條相當好的船,也有一切完善的潛水設備。

  我在望遠鏡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山頂上,那座古堡變成一大堆廢墟。

  和我一起來的兩個潛水人,對這一帶的海岸,十分熟悉,他們都知道,在這一帶沿海的峭壁下,有著不少岩洞,他們也曾潛進過其中的幾個,不過並沒有到過我所說的那個。

  我們將船,駛近峭壁,略為休息一下,就開始潛水。我記得自狄加度古堡之中,直通到那個岩洞之中,並未曾經過多少曲折,由此可知,那岩洞幾乎就在古堡的垂直線之下的,有了這一點辨別方位的根據,要找尋那兩個岩洞,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但是第一天,我們還是沒有什麼收穫,只不過在海底,發現了許多木架和一些木塊、鐵架等物事。經我和那兩位潛水人研究的結果,認為那是以前這裡,曾經作為一個造船廠時,所留下來的東西。

  那也就是說,當年,維司狄加度就是在這座峭壁之下,建造他那三艘極是古怪的船隻。

  第二天,我們潛得更深,範圍也更廣,這一天,我們發現了更多的鐵製品,自然,這些鐵製品,都已經鏽腐損壞到了令人難以辨認出它們的原來面目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它們是極其完整的話,我們一定也難以明白這些是些什麼東西。

  因為就「殘骸」看來,這些東西的形狀,是如此之古怪,看來好像是某種機件,然而,難道幾百年前,維司狄加度已經懂得製造一些我們現代人也認不出來的機器?

  我和那兩位潛水人,都帶了一些生滿了鏽的這類鐵製品上船來,弄去了鏽,仔細研究,不錯,那的確是一些機件,其中有些明顯地有著齒輪,不過我們絕對無法清測這些機件的用途,一位潛水人表示,這可能是當時船廠,某些特別聰明的技師所設計的工具,例如滑車和起重機之類,對他這種說法,我只好存疑。

  第三天,一位潛水人首先發現了一道窄縫,在經過了聯絡之後,我們三個人聚在一起,用強力的水底照明燈,向那條窄縫照射,在燈光下,有兩條巨大的海鰻,蠕動著身子,縮進了石縫中。我們發現這個狹窄的通道十分深,於是決定游進去看看,我在最前面,由強光燈開道,前面全是一團團的海藻,幾乎沒有去路,但繼續前進,水中的岩石,越來越高,當我冒出水面的時候,我已經身在那個岩洞之中。

  毫無疑問,這就是那個岩洞,那兩位潛水人,也跟著冒上了水面,看到了那口大鐵箱,他們都咋舌不止,我立時游到了大石旁。

  在我一進洞時,我心中第一件想到的事是:狄加度怎麼了?

  狄如度當然死了,他被困在這岩洞中,已經有二十天了,毫無生還的機會,我應該說,我第一件所想的事,是狄加度屍體怎麼了。

  可是,當我來到大石旁的時候,我呆了一呆。

  大鐵箱在那塊大石上,可是大石上,除了大鐵箱之外,沒有任何東西。

  在我上次離開的時候,我是將昏迷不醒的狄加度,推近鐵箱的,可是現在,他不在那裡。

  他可能是清醒過,或許他還有力向上攀去,但是他必然會發現,出路已被阻塞,當他發現了這一點之後,他會怎麼樣呢?

  這實在是太可怕的事,可怕得令我無法再向下想去,那兩位潛水人,也上了大石,他們知道我是為了找人而來的,是以一齊問我道:「看來你的同伴不在了!」

  我心裡很難過,嘆了一口氣:「他能到哪裡去呢?出路已經被塞住了!」

  一位潛水人道:「或許他想游出去,但是結果卻死在水中了!」

  我搖著頭:「那也不可能,他沒有潛水設備,不可能由水中離去的!」

  我一面說,一面指著那口大鐵箱:「當時,我們就在鐵箱中起了爭執,他從鐵箱的邊緣上,直跌了下來,就昏了過去!」那兩個潛水人可能是由於好奇,一個站在另一個的肩上,攀上了鐵箱,向內看去,在上面的那個,看了一眼之後,轉過頭來:「那麼大的一口鐵箱,竟完全是空的,什麼也沒有!」

  我聽得他那樣說,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是一無所有,還有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他聽了我的話,又轉回頭去,提起手中的燈來,向大鐵箱中,照了一下,然後又轉頭向我笑道:「我不和你爭,但是你可以來看看!」

  他身子一聳,跳了下來,我心中充滿了疑惑,提著燈,踏上了他的肩頭。

  當他直起身子來,而我可以看到大鐵箱中的情形時,我也呆住了。

  的確,大鐵箱中,什麼也沒有,一點東西也沒有!

  這真令我呆住了。當我發現狄加度蹤影不見的時候,我雖然曾呆了一下,但是我離去的時候,狄加度畢竟還未曾死,他自然可以清醒過來,然後,最大的可能,是死在水中!「

  然而,鐵箱中的那東西,到什麼地方去了呢?

  鐵箱中的東西,著實不少,有另外一口小鐵箱,還有不少紙碎,還有一隻盆子。

  鐵箱裡面不知是腐爛了的什麼東西,還有許多生了鏽的刀和鉗子,當時我認為那是外科手術的工具,而且,還有一個相當大的架子。

  就算狄加度走了,他也決不可能帶著那麼多東西離開的,何況,他何必帶走那些東西呢?

  我覺得我的身子,把不住在發抖,站在大石上的那兩個潛水人,齊聲道:「沒有什麼可看的了,走吧,我們不想在這裡多耽擱,這裡很古怪!」

  他們兩人是受僱而來的,當然可以拒絕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多作耽擱,我也同意他們的話,儘管我的心中充滿了疑團,但的確,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再逗留的了!

  我嘆了一口氣,準備離開,可是就在那一剎間,我手中的燈一移,在燈光的照耀下,我看到鐵箱內壁的岩層,被刮去了一塊。

  在鐵誘被刮去的地方,留著一行字。我連忙將燈光集中在那地方,同時叫道:「等一等,我有了發現!」

  我看到那行字,很簡單,只是一行字:「他將我帶走了。」

  那一行字,可能是用刀子刻上去的,不過,卻是英文,我幾乎立時可以認得出,那是狄加度的筆跡!

  剎那之間,我只覺得一股寒意,自脊樑上直透了出來!「他將我帶走了」,這是什麼意思呢?

  意思自然是容易明白的,有一個人,將狄加度帶出了這個岩洞。

  然而,這個人是誰?

  大石上的兩位潛水人不斷地問著:你發現了什麼?

  可是我卻答不上來,一句也講不出,事實上,我不但講不出來,根本出不了聲。

  我沒有出聲,也沒有多逗留,就從那位潛水人的肩頭上,跳了下來,道:「我們該走了!」

  那兩個潛水人,本就巴不得離開這個岩洞,一聽我那樣說,立時咬上了氧氣筒,跳進了水中。

  我向後退著,在那塊大石上,並沒有停留了多久,也跳進了水中。

  順著那條狹窄的通道游了出來,回到了船上,我不禁坐著發呆。

  在我一生之中,有過許多奇異的遭遇,但是,卻沒有一件事像這件事一樣,如此一波三折的,從摩亞船長來找我開始,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了,每一次,好像事情有了新的頭緒,但是結果,卻更加複雜。

  我吩咐那兩個潛水人將船駛開去,我獨自坐在甲板上,閉著眼睛,將事情從頭至尾,又想了一遍,可是,我竟無法歸納得出一個初步的結論來。

  所有的關鍵,似乎集中在維司狄加度一個人的身上。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我整個人都跳了起來:會不會將狄加度帶走的,正是他的上代,維司狄加度?

  可是,這實在是太荒唐的想法,維司狄加度現在還活著,這已經有點匪夷所思,而他居然還能自由來往,隨心所欲,這更是不可思議了!

  而且,就算我想到的這一點是真的,那又怎樣?我又有什麼辦法?我找不到維司狄加度,而且,老實說,我根本永遠不想再見他!

  事情從摩亞船長開始,一直發展到這種程度,那是事先無論如何意想不到的,我決定將這件事,完全忘記,不過事實上,那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

  所以,當若干時日之後,在一個純閒談性質的聚會中,當我知道有一位著名的海洋生物學家在座之際,我不期然向他問起人魚的事。

  那位生物學家望著我,笑了起來:「人魚?閣下定是看了太多的幻想小說了!」

  我感到很不高興,我喜歡對任何問題態度嚴肅的人,我認為那樣才是科學的態度,而不喜歡對問題採取輕佻的、隨便否定態度的人。

  本來,我不會再和這位海洋生物學家談下去的,但是由於心中氣惱,所以我忍受不住反唇相譏了一句:「我不是看得太多,而是我根本是寫幻想小說的人!」

  那位海洋生物學家,略呆了一呆,笑道:「對不起,我以為你是隨便問問的,我的意思是,就幻想的觀點而論,人魚是存在的,但是在科學觀點上,人魚絕不存在!」

  我立時道:「為什麼?海洋生物,千奇百怪,哺乳類生物,也有在海洋中生活的例子,鯨魚就是,為什麼人魚不可能有?」

  生物學家皺著眉,道:「如果有一種生物,半身像人,半身像魚,那麼,這種生物,也必然不會是人,仍然是一條魚,不會像人一樣,在海洋中生活,而又具有高度的智慧……」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然後才用較肯定的語氣:「不會有這樣的情形!」

  我反駁道:「提到海洋生物的智慧,海豚的智慧,決不比猩猩低,難道人魚的存在,或曾經存在,是一點可能都沒有的事?」

  生物學家攤開了手:「這不能憑我們的臆測,科學上,肯定一種生物的存在,唯一的辦法,就是獲得這種生物的標本或者骨骼的化石,我們不能憑空想像有一種怪物,有八個頭,七十幾條尾巴!」

  聽得那生物學家這樣說,我不禁長嘆了一聲。

  生物學家奇怪地望著我:「怎麼啦?」

  我沒有說什麼,只是要了一張紙,在紙上,將我在岩洞中,那兩口小鐵箱中見到的兩具骨骼,畫了出來。

  由於這兩具骨骼,給我的印象,極其深刻,所以儘管我沒有什麼繪畫天才,但是等畫好了之後,我仍然可以肯定,它們正是這個樣子的。

  我將紙放在生物學家的面前:「隨便你信還是不信,我見過兩具這樣的骸骨,在你看來,他們是什麼?」

  那位海洋生物學家,接過了我畫了骨骼的紙來,皺著眉,神情十分嚴肅,他看了好一會,才道:「這些骸骨,在什麼地方?」

  我苦笑道:「我看見過它們,後來,它們跌進了海中,我第二次再去的時候,想找它們,我知道它們在生物學上,有極高的價值,可是我卻一點也找不到了!」

  這時候,已有另外幾個人,在一旁聽我和那位生物學家交談,其中一個道:「哈,這就像是有人曾見過外太空來的人一樣!」

  我聽了不禁火冒,立時轉頭,大聲道:「我不是在和你們討論這件事,最好請你別參加你那種膚淺的意見!」

  我甚至不認識那個人,我的態度,自然令得那人極之尷尬,但是我卻不理會他,我正想在一個專家身上得到解決疑點的意見,這種亂來的插口,而又沒有知識的人,真是再討厭不過了!

  那位海洋生物學家仍然望著我畫的骸骨,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地道:「如果你見到的骸骨,真是這樣的話,那麼,這是人魚,不過,這實在是不可能的,除了你提出過這一點之外,沒有任何人提及過這種生物!」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我說,有一個人,完全是人,並不是一半是人,一半是魚,而一樣可以在海中生活,你自然更不相信了?」

  這個問題,我理解到,作為一個生物學家來說,是完全無法回答的,當對方「哈哈」大笑起來的時候,我也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

  他笑了半晌,拍著我的肩頭,道:「算了,我們還是不要再討論下去了!」

  我卻還不肯就此停止:「等一等,我們先假設有人魚……在海中生活,和人一樣的生物,只是假設,然後,我有一個問題。」

  生物學家望定了我,我又道:「那麼,一個正常的人,是不是有可能從人魚處,學會在海洋中生活?」

  生物學家搖頭道:「當然不可能,維持生物生命的最主要的原素是氧,人在空氣中生活,直接呼吸氧,魚在水中生活,間接呼吸水中的氧,兩者的呼吸系統、組織是完全不同的,不能變通,除非……」

  我立時緊張起來,道:「除非怎樣?」

  生物學家笑了笑:「除非將人魚的呼吸系統……假定有人魚,移植在這個人的體內,而這個人又不排斥這些器官,那麼,他自然可以在水中生活了!」

  我昂起了頭,發著呆,可能是我呆了很久,也可能是那位生物學家,不想再和我這個專作無稽之談的人多談下去,是以,當我定神過來之際,發現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一組沙發上。

  在那一段時間中,我思緒極其混亂,對於一切的事,我只能假定,但有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那便是有人魚,那麼,整件事件,用那位生物學家的話來說,用幻想的觀點來看,應該可以組織如下:  (一)維司狄加度捉到了兩條人魚。

  (二)維司狄加度造了三艘船,這三艘船的構造極其特殊,其中可能有若干機械裝置,使船可以在水中升沉,如同潛艇。

  (三)維司狄加度移植了人魚的呼吸器官……那大鐵箱中的許多刀,看來十足是外科手術的工具。

  (四)維司狄加度現在還活著,誰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或許是人在海中生活,比在空氣中生活長壽。

  (五)維司狄加度還時時出現,那就是摩亞、我先後遇到過的「鬼船」。

  (六)維司狄加度帶走了他的後代,小狄加度能在海中生活麼?還是他又找到了人魚,重施故技?

  我只能憑幻想的觀點,組織成這樣的一個輪廓,真的情形如何,除非能找到維司狄加度,才能有真正的答案。可是海洋是如此遼闊,聽說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空軍,為了尋找一艘日本大戰艦,也花了上年的時間,要是有人有興趣到海中去找維司狄加度,我不反對,但是我,卻不會再去了!

  尾聲

  故事完了。

  有人說,你每一個故事,不論通與不通,都有一個自圓其說,似是而非的結論,為什麼這個故事,卻是無頭無尾的呢?

  這個故事,其實也不能算是無頭無尾的。頭,開始在摩亞船長來找我,結束在狄加度的消失。

  狄加度到什麼地方去了,沒有人知道,從他刻在大鐵箱壁上的字跡來看是被人帶走的,能帶走他的,沒有別人,當然只有維司狄加度。

  如果不願意相信這一點的話,那麼,只好相信他在臨死之前,已在昏迷之中,幻想地看到了維司狄加度,而「跟他去了」……跳進了海水中。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自然死了,那是不幸的事,和世界上其他不幸的事一樣。

  世界上,太多不幸的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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