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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抱歉,我先離開一下。」

  在一陣熱烈的討論中,駱仲齊的話好比一塊冰降下,冷了大家熱烈的氣氛。

  在眾目中離開,從外頭關起門後,他只是站在門邊,一隻手摀住臉閉著眼睛。

  她又跑到哪去了?駱仲齊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深深呼吸。

  一個禮拜,整整一個禮拜不見她的人影!會不會又出了什麼事?

  自從王仁拓的事情發生之後,心底的不安愈見蠢蠢欲動,在看不見她的時候總會擔心她是不是又發生什麼事?

  他知道這樣的念頭一旦化為具體的行動,將會讓他想要把她留在身邊不放,也知道這樣下去他總有一天會束縛她、限制住她堅持擁有的自由。

  但是,他管不住這一股如脫?野馬的不安,就像漣漪,不被激起沒事,一旦被激起,哪怕只是一點點力道都會一圈圈不斷泛大,愈是想要去阻止,愈是激起更多。

  拼命壓抑住不安就像跳入水中企圖阻止漣漪擴大般愚蠢,愈是壓抑,愈是讓自己陷入不安的泥沼中,像踩進流沙坑,愈是掙紮,陷得愈深。

  該怎麼做才能平撫心中的不安?

  她是個堅持原則的女孩,有自己的想法,有她特立獨行的瀟灑,正因為這份瀟灑和對原則的堅持,只要發現自己被困住就一定會設法離開,就算再多不舍,為了堅守原則,她也會選擇絕然離去,絕不委屈自己。

  他瞭解,所以隨著這份不安起舞作亂的是深深的恐懼,恐懼心細的她感覺到他的不安、看出他蠢蠢欲動想要將她緊緊抓在身邊的念頭,然後在一切還沒發生之前離開他。

  離開──是的,他恐懼這一件事。她說過當她對一處的人事物沒興趣時就是她離開的時候,這話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成為他恐懼的根源。

  一個禮拜不見,除了擔心她出事,他更擔心她已經不留訊息地離開。

  她像風但更像雲。

  風看不見,來去之間不會讓人發現它曾經存在過。但雲不同,它來時會擋住陽光在地面投下陰影,你會知道它來過;當陰影消失,你會知道它離開──最悲哀也最無奈的是,無論是它的來或去,都沒有你可以置喙的空間。

  她像雲,一如她的名字,沒有一個地方能永遠留住一片雲,自然沒有一個地方適合她長期駐留不走,而每一個地方又都適合她駐留,只是她從不留在原地。不定的動向或許在愛上她之前他會認為這叫瀟灑,但現在,他卻覺得這叫無情。

  愛上她,他逐漸明白黃美茜急欲知道他一切、介入他生活的心情。

  交往近三個月,他連她的生日都不知道,她的一切仍然是個謎。

  他也很清楚生日、星座這些不過都是芝麻小事,但瑣事積少成多,因為這些小事累積成的不安龐大得不容忽視,被這樣壓抑囚著,見不到她的時候都是折磨。

  「你沒事吧?」門從裡頭打開,走出來的於佑仿佛早知道他沒有離開似的,一轉頭就對他這麼說。

  他苦笑。不認為有人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於佑關起門,站到他身旁。「現在不是想她的時候。」

  「我知道。」當初是他向於佑提出這個創業計畫,現在一切都逐漸從抽象的理想化成具體的成果,他不能分心。「雖然明白卻沒有辦法克制自己,我很擔心她。」因為合作才真正認識沉默寡言的於佑,終於有第一個推心置腹的台灣朋友。

  「她太自私,不適合你。」於佑真心道:「我只看見你不斷在付出,她什麼事都沒有做,甚至連你忙著創業的事也漠不關心,還惹出王仁拓的事情讓你擔心。」

  「我沒有告訴她。」正如她沒有告訴他關於她的事一樣,他也沒有告訴她自己正忙於創業工作。

  只是……對於他減少跟她見面的次數這件事她沒有疑問,這種反應讓他寒心。

  如果是普通的女孩子,在男朋友減少和她見面次數的時候,一般的反應就是會問他去哪裡或做了什麼,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問,這樣的反應往好處想是信任他,往壞處想是對他漠不關心、毫不在意。

  唉……他驕傲於她對他的信任,卻也失落於她對他的鮮少過問,他們之間有很多事是可以彼此分享的,偏偏──誰都沒有主動說出口。

  「就算是這樣,兩個人相愛也不應該變成對方的負擔。對現在的你來說,她已經是個負擔。」

  「盡管如此,我還是愛她。」駱仲齊毅然決然道,殊不知這樣的一句話等於問接承認她已經變成他的負擔。

  「那就暫時不要再想她,把心放在工作上。距離比賽只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這一次的比賽你說過勢在必得。」

  「優勝的獎金將成為我們的創業基金,當然勢在必得。」他說。

  「那就進去吧,你一走,群龍無首,大家的工作就停了下來。」

  「你在說笑,我們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面的本事。」

  「可是大家會聚在一起是因為你,這點你千萬不要忘記。」於佑提醒。「我們都以你為首。」

  「你們兩個怎麼站在外頭?」一個禮拜沒有出現的淩雲又不知道從哪蹦出來,嬌俏的身影落在兩人眼前。

  「淩雲?」駱仲齊有點吃驚。「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蘇珊娜說你最近和唐恩、於佑還有一些人在忙遊戲軟體設計比賽的事,我來看看你,順便帶點慰勞品。」她晃晃手上的袋子。

  「這一個禮拜你到底跑哪去了?」

  不是說好不過問彼此的去向?淩雲皺眉,念及他最近在忙、旁邊又有於佑在看,便笑著回答:「我之前說過要安排楊凱加入Sky  Pub,事情總算圓滿成功。」再次証明這世上沒有她辦不到的事呵。

  「原來如此。」懸了一周的心總算安穩放下,駱仲齊扯了記有氣無力的笑容。

  心細如她怎會看不見。「怎麼了?」

  「我希望你以後要到哪裡先告訴我,別讓我擔心。」

  告訴他?「仲齊,我們曾經約定好──」

  「我知道。」他搶白:「我知道我們約定了什麼,但是我真的很擔心你。」

  「你──」淩雲本想開口說些什麼,但瞥見站在駱仲齊身後的於佑別具深意的眼神,她改口:「啊!我忘記買飲料。」

  將提袋塞到駱仲齊手上,她又說:

  「先幫我把這些慰勞品拿進去,我等會兒就上來。」語畢,淩雲轉身下樓。

  「淩雲!」

  「先進去吧!大家都在等你下決定。用不著擔心,她又不會走丟。」於佑邊說邊推他進門。「如果你不放心,我去幫你看牢她。」

  「謝了。」駱仲齊朝他一笑,放心進房。

  ※ ※ ※

  「你有話跟我說。」淩雲並沒有離開,只是站在樓梯口等待,果然等到人。

  「剛才我和仲齊的談話,你都聽到了?」

  淩雲楞了下,不願意承認,但只怪她躲的技巧太差,果然還是被他看見。「聽到了。」原來她已經變成他的負擔。

  「那麼你就該知道你已經變成他放不開的負擔。」

  負擔?這兩個字很傷人!淩雲怒瞪面無表情說這種傷人話的於佑。「輪不到你來說。」

  「我不說,他會說嗎?」認識駱仲齊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他可以斬釘截鐵地說瞭解他,就是因為瞭解他,才必須幫他說。「你很清楚他不會當面對你說。」

  「所以背著說。」淩雲冷哼。

  想起自己聽見那話的心情,他間接承認她是他的負擔。

  「會這樣要怪你,你們的交往我只看見他在付出,你什麼事都沒做。」

  「我已經告訴他我不習慣付出。」即使這麼說,她也試著付出,否則何必聽蘇珊娜提到他們准備參加比賽的事情就過來看他,但這些她幹嘛跟他說。「他說他不介意,你有什麼資格管我跟他的事。」

  「我是仲齊的朋友。」

  「就算是朋友也沒有資格過問。」什麼口氣啊!他以為自己是誰?當自己是員警在訊問小偷?「這是我跟他的事。」

  「他不會說的。因為他跟你約定不過問彼此,所以就算心裡再怎麼不安,他也不會坦白告訴你。我老實告訴你,自從王仁拓的事情發生之後,只要你不在他雙眼所及的範圍,他就會擔心你,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人是你,如果你仍然堅持不習慣付出,至少看在你讓他不安的份上,這段期間不要讓他分神來擔心你。」

  如果不是個性倔強,她早掉淚。

  「你把他的不安感全怪罪在我身上,哼,這就是你對他的友情?」她該說什麼?

  「你行蹤不定也難怪他會擔心,更何況你擅於惹事。」

  「於佑,看在你是第一個懂他也欣賞他的人的份上,我不跟你計較這些話;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跟仲齊的事用不著你插手!別激怒我,否則絕不讓你好過!」

  「說不過人就威脅對方?你也不過如此。」於佑輕蔑地瞥了她一眼。

  她從沒嘗過這種屈辱!淩雲咬唇忍下,嘶聲道:「你以為高舉為朋友著想的大旗就可以出口傷人?」一開口就拼命指責她的不是,難道一切都是她的錯?

  為什麼不反過來想想她聽見自己被男朋友當成負擔這些話時的心情?為什麼不站在她的立場想,如果他肯多相信她一點,這些不安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她以為駱仲齊會懂的,因為他也認為兩個人再怎麼相愛也無法支配對方的心、對方的一切,所以她以為和他相愛,自己仍舊可以保有原來自由自在的自己,他也答應了不是嗎?

  甚至,他還說喜歡這樣子的她!

  那麼現在為什麼把她視作負擔,當成不安的來源?

  駱仲齊!你騙人!

  於佑發現自己的話得不到對方回應,於是出聲:「你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

  「什麼?」回過神來的淩雲冷冷抬起眼。

  她不會受傷的。她告訴自己,本來嘛,人一生下來就會帶給別人負擔,被當作負擔又怎樣,這是他自找的,怪得了誰──一而再、再而三,她在心裡重復這些話,倔強到不肯對自己承認方才偷聽到的話和現在於佑的話讓她覺得難過。

  「你也許喜歡仲齊,但你不愛他。」如果愛,就不會讓他不安。

  冷冷的眼閃過怒氣。「你憑什麼說這種話。」

  「旁觀者清。」

  「那麼照你的意思他是喜歡錯人了。」

  「愛錯人,你只會讓他不安。」他直言,只希望她能有所改變,好讓駱仲齊能安心地將全副心力放在工作上。

  「那麼身為他好朋友的你有什麼指教?」淩雲雙手抱胸,等著他長篇大論中最重要的一段。

  「讓他安心,在他可以看得見的地方。在比賽前的這一段時間他需要的是心無旁騖,但是你不在他身邊他無法安心。」

  要她把自己囚禁在他身邊,「於佑,我突然發現做你的朋友絕對比做你的情人幸福。」

  於佑挑了挑眉,對她的話並不以為意。

  就算這樣,她還是要說完:「你或許有情,但我懷疑當你觸及愛情的時候又會怎樣。倘若那個時候我在場,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好過,沒有人可以在惹毛我之後平安無事的,你最好要有所覺悟。」

  不認為這種威脅有放在心上的價值,於佑哼聲以對。

  「你總有一天會後悔惹火我的。」淩雲揚唇勾起冷淡的笑意,轉身下樓。

  「你去哪裡?」

  她停下,抬起頭嘲諷地看他。「買飲料。」

  「剛才我跟你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

  「聽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你又能拿我怎樣。」

  「如果你還有一點喜歡仲齊,希望你能照我的話做。」

  淩雲頓了頓,下樓前又說:「如果你們需要打雜的人,叫我一聲。」

  於佑聞言,放心地松了一口氣。他知道她把他的話聽進去了。

  ※ ※ ※

  「你要來幫我?」駱仲齊瞠大眼,對於某個人毛遂自薦的行動很是訝異。

  這個某人,不用說,正是淩雲。

  「對啊。」笑著伸指拭去他嘴角的麵包屑,淩雲聳肩道出理由:「St.C.的事已經忙完了,我看你們在進行的計畫好象也挺有趣的,怎麼樣?你這邊缺不缺人手?」

  「你願意來,我當然有工作給你。」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將她留在看得見的地方、能夠安心,怎麼會拒絕。

  「我可不懂電腦程式的東西,我最多只會打電玩而已。」

  「我們正好需要一個軟體試打員來試試我們設計的遊戲。」唐恩搶白道:「嘿,淩,這工作很適合愛玩又不事生產的你。」

  「閉嘴,唐恩。」淩雲睨他一眼。「小心我向蘇珊娜告狀去,說你欺負我。」

  「誰敢欺負你啊。」唐恩怪叫一聲,惹來在場所有人大笑。

  駱仲齊為淩雲介紹其他志同道合的夥伴後又說了些話才回到工作上,大家全神專注在軟體設計上,完全不懂的淩雲百無聊賴地看東看西,最後挑張沒有人的辦公桌坐下,眼睛又不知道該放哪邊,先是看這十坪不到的小工作室,後來乾脆發呆,後者占去她大多數的時間。

  一開始的九天,她幾乎都這麼過,因為駱仲齊他們這時候還沒有具體的作品呈現,輪不到她這個試打員上場。

  所以,這九天,淩雲覺得像在坐牢。

  第十天,同樣始於發呆終於發呆,不過她倒發現主作中的駱仲齊認真的模樣很吸引人,有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她看著他忙碌的背影發呆,雖然還是像個廢人,至少還有注視的焦點。

  原來全心全意投入工作的他這麼好看!經過幾天的觀察,她發現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特長,也有自己的看法,更因為都是名校出身,所以很難彼此妥協,只有當駱仲齊開口說出結論,大家才會心服口服。

  所以這些人對駱仲齊很服氣,她漸漸可以理解為什麼於佑會私下警告她那番話,要她別變成他的負擔,讓他無心工作。

  可是負擔……想起這兩個字就覺得胸口隱隱作痛。

  她早說過喜歡她很辛苦,是他執意拉她一塊跳進愛河,現在又把她的存在當作負擔看……怎麼想都覺得錯的人是他不是她。

  可是被束縛的人卻是她。

  唉……還有一個月又二十天。趴在窗邊,淩雲抬眼望天,沒有半朵白雲的蔚藍天色好漂亮。

  這種天氣坐在飛機上往下望一定很過癮。她想。閉上眼想像旅行中曾看過的那片一望無際的蔚藍。

  這種天氣如果能躺在阿波羅神廟遺址的土地上曬太陽絕對很舒服……

  明知道愈是這麼想像,困獸般的桎梏感愈重,偏偏她就是管不住自己翻騰的思緒,心思飛到遙遠的一方。她看見自己像以往一樣背著簡單的行囊,自由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觀看擦身而過的人臉上不同的表情。

  「在這裡設計一道關卡,然後──」不經意回頭,瞥見趴在窗邊不動的背影,駱仲齊心虛地別過臉,重新埋首討論桌上。

  他知道這樣對她而言已經算是束縛,也知道自己之前揚言不會束縛她的承諾,但他失約了,違背承諾,變成束縛她的人,讓她只能像籠中鳥一樣望著天空發呆,想飛也飛不出去。

  這十天,他雖然忙也會分神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他發現當大家投入工作的時候,她會坐在椅子上發呆;等到大家累了想休息,她才會回過神開始像他熟悉的淩雲說著挑釁的話逗弄夥伴。表面上說是為了好玩,實際上是在提振大夥的精神。然後等大家又回到工作上,她就繼續發呆,或者看著窗外,直到有人叫她為止。

  在他面前,她依然愛笑,依然說話挑釁,卻隱約失去了活力。

  他已經很少聽見她讓人印象深刻的怪笑聲。

  說會讓她自由自在、說不會試圖改變她的人也是他,最後做不到的人還是他,這和說要與他交往,最後又說要分手的黃美茜有什麼不同!

  他知道,也時時刻刻被這份違背承諾的罪惡感所苦。

  可是──他不想失去她!無論如何都不想!

  明知她就像隨風四處飄移的浮雲,他依然貪心地想抓住她。

  她是這麼特別,這麼與眾不同,永遠像個驚喜似的有意想不到的言行舉止,豐富的神采有如萬花筒般隨時隨地都在變化,好不容易將她留在身邊,怎麼可能放手!

  原諒他的自私,原諒他……駱仲齊在心裡默默念著。

  「仲齊?仲齊?」於佑叫了數聲,他還是一臉茫然。「仲齊?」

  連靠在窗邊發呆的淩雲都聽見於佑的聲音回頭,他還是維持在呆茫狀態。

  「該不會睜眼睡著了吧?」唐恩打趣道,動手推了推他。「齊!」

  一連串的聲音拉回他失焦的神智,駱仲齊如夢初醒。「什麼事?」

  「我們剛才在討論是不是要在劇情方面多下點功夫,光是打殺的遊戲玩起來沒有什麼意思。」唐恩重復方才大夥討論的焦點。

  「這個提議很好。」他說,強迫自己回到工作上:「關卡設計沒有什麼大問題,最主要的是劇情的連貫性,一味打殺了無新意,如果能夠在劇情方面與眾不同,就能讓評審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是,加入什麼劇情?」其中有人問出了重點,讓大夥陷入一場沉默。

  「這還不簡單!」異軍突起的聲音來自坐在窗邊的淩雲。

  「淩?」

  「你們不是設計了一個男主角還有兩個女主角和其他男配角嗎?就讓他們在冒險中愛上對方,彼此猜忌、陷害,最後大徹大悟,同心協力打倒魔王不就得了。」

  「啊!」唐恩一擊掌。「我都忘了你很會寫劇本嘛!」笨啊!他怎麼沒想到。

  他也忘了。駱仲齊看著說得興高采烈的淩雲。

  他都忘了一開始她最先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外貌,而是她設計的劇本。

  他……竟然忘了。說不上來的強烈愧疚感讓他無法像找到救兵的唐恩一樣興奮。

  總算有點事做了。淩雲支著下巴想,至少有一段時間不會無聊。

  有事情做,困獸感應該不會再這麼強烈吧?她不怎麼有信心地想著。

  於是她有了新工作:編劇。

  ※ ※ ※

  伏案振筆疾書的淩雲看起來比撰寫程式的人還忙,忙到大家走了泰半還不自覺,沉迷在腦中不停編織的想像裡,似乎不怎麼想罷手。

  直到工作室只剩下她和駱仲齊兩個人,還是不見她有停手的打算。

  「喔呵呵呵……」怪笑聲莫名其妙響起,過後又是沙沙沙振筆的聲音。

  「淩?」駱仲齊出聲叫她。「淩?」

  「咦?」有人叫她?抬頭,才剛脫離想像世界的淩雲表情有點茫茫然,像剛從夢裡醒來一樣。「什麼事?」

  「大家都回去了。」

  回去?她側首,果然只剩下他們倆。「幾點了?」

  「快九點。」

  「我寫了這麼久啊?」下午才找到事做,沒想到一下子就快九點。「難怪覺得天怎麼突然暗下來,原來已經是晚上了。」

  「你──」你開心嗎?想問出這一句話,但自知理虧而心虛的他卻問不出來,只能改口:「你想了什麼故事?」

  「喔呵呵呵……我想到五個故事,已經寫好大綱,就等明天你們決定要用哪一個故事,我再來寫劇情。」將草擬的故事遞給他,她期待地看他:「你先看。」

  駱仲齊接過,勉強揚起笑容,看見她這個樣子他莫名心疼。

  她現在的笑聲裡有幾分真實幾分造假?她現在面對他的表情裡有多少是真誠又有多少是裝出來的?他想問,一樣問不出口。

  因為一切一切的根源都在他身上,是他扯下她自由的羽翼,讓她無法展翅。

  他束縛了她,限住她該擁有的自由自在,困住她該有的快樂和無拘無束,她原本是斷線的風箏,愛到哪就飛到哪,卻被他這條一頭系著重石的繩子纏繞,朱去隨風飄蕩的自由。

  「怎麼樣?你覺得哪一個劇情比較好?」

  「都很好。」一個字也沒看入眼的他只能這樣應忖。

  淩雲看著他好半晌,收回成疊的草稿放進抽屜。

  「淩?」

  「明天再說吧,我肚子餓了。」轉了轉金棕色的眸子,她提議:「去Sky  Pub好不好?今天晚上駐唱樂團是St.C.,順便去聽雷克唱歌怎麼樣?」

  雷克?又是這個樂團。

  駱仲齊還沒有回答,但臉上藏不住的表情已經說明瞭他對這項提議的意願。

  他給予的束縛愈來愈緊,不曉得他自己知不知道?淩雲澀澀地想。

  他不喜歡她單獨去找他們,現在她邀他一起去也不能──再這樣下去,她會被綁成什麼樣子?

  光想就覺得可怕!打從背脊竄上的寒意讓她預見一個──不願意面對但終將面臨的未來。

  「當我沒說過。」淩雲伸伸懶腰,打了個大呵欠,揉揉眼睛,看起來愛困又疲憊。「寫一整天的字我也累了,懶得跑那麼遠,麻煩你送我回去吧。」

  「送妳回去?」她這一提,他才想起他從來就不知道她住在哪裡。「你沒說過你住哪。」

  「我沒說過?」淩雲側著頭想了下,好象真的沒說過。「我跟蘇珊娜住在一塊,不過她通常都會睡在唐恩那裡,所以等於我一個人住。」

  「為什麼突然要我送你回去?」以前不論多晚,她都一個人回去,從來沒有說過要他送之類的話,為什麼突然改變?

  「拜託,這麼晚我又這麼累,難不成你忍心看我一個弱小女子無助地走在漆黑的街道?你安心嗎?」淩雲雙手合十壓在胸前,楚楚可憐地瞅著他。

  其實她就是知道他會擔心才故意開口要求,與其讓他擔心,不如讓他安心,讓他親自送她回去不就能讓他安心了嗎?

  「走了走了,大家都回去休息,我們幹嘛那麼努力。」淩雲邊說邊拉著他走。

  「淩。」駱仲齊握住她的手往後縮,將她拉入懷中。

  「頭又痛了?」他只要頭痛就會抱住她,是以她有此一問。

  「對不起。」答應她的事他沒有一件做到,而她這個揚言對感情不習慣付出的人卻一直在委屈自己付出。

  兩相比較下,他才是真正自私的人!

  事實已經造成,說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如果只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內疚感,不如不要說!淩雲在心裡想,表面上裝作沒聽見他的低喃,故作懵懂:

  「你剛說什麼?」

  「沒有什麼,只是累了。」

  她點頭,沒有多問,無言跟著他的腳步離開。

  低頭注視相握的兩只手。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就算她和他的手握得再緊,兩個人的心早就產生了距離。

  不管手握得再怎麼緊,心裡的距離還是愈來愈遠。

  看樣子他們做朋友會此做情人來得好。

  只是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 ※ ※

  接下來的日子,因為劇情已經被閑慌的淩雲以極快的速度設計好,得以順利進行下一步的工作,但也因為她劇情寫得太快,反而讓自己又沒事做,回到剛開始望著天空發呆的日子。

  這個時候壓抑的困獸感又猛烈出籠,擊得她愈來愈覺日子難捱,落寞的神情總在自以為沒人看見的時候溢於言表,等到發現有人注意她,就搬出興高采烈的表情回應,每一次都是這樣盡職做她無業遊民階下囚的角色。

  沉溺於戲劇工作中的蘇珊娜難得會到這間小小的工作室探班,看見坐在窗邊的室友,倏然一驚。

  小小的背影好比一隻受困多日的青鳥,渾身上下那屬於幸福顏色的羽毛因為受困全都變得憔悴失色。

  她嚇了跳,在同住的公寓裡沒聽她提過工作室的事情,還以為她過得很好,想不到看見的是這種景象。

  「齊!」才進門,喊的不是男友的名字,而是她的東方朋友,同時彎身閃過男友街上前的擁抱。

  「蘇珊娜?」駱仲齊抬頭,不明白她的聲音為何如此憤怒。

  「蘇珊娜!」回頭看見來人,淩雲堆起燦爛的笑臉。「你怎麼會來這裡?」昨天還聽她說忙著排練舞臺劇,怎麼今天出現在這裡。

  「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麼樣子!」將手上大包小包一古腦兒丟給唐恩生受,蘇珊娜心疼地走向她的東方小朋友。「怎麼會──」

  「蘇珊娜!」淩雲刻意打斷她的話。「你來找我的嗎?」她說,避開眾人的目光朝她使眼色。

  「呃……是的,今天排練場所臨時出了點狀況停止練習,所以過來看看,順便找你一起去逛街。」

  逛街!淩雲揚起興致勃勃的嚮往神情,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又按捺住興奮的表情,回頭看向駱仲齊。「蘇珊娜找我去逛街耶。」她說。

  駱仲齊點頭,表情復雜,嘴邊不忘叮嚀:「別玩得太晚。」

  「我知道。」她應答,拉著還有話要說的蘇珊娜離開。

  來到外頭,蘇珊娜終於按捺不住氣惱:「淩!你老實說,還種日子你過多久了?」什麼時候她的淩出門要經過齊的同意?就因為他們在交往,是男女朋友嗎?太過份了!這算什麼,把她關在工作室整天發呆度日!

  「別擔心,就快結束了。」一走出牢籠,淩雲喘口大氣,買支雙球霜淇淋慰勞自己。

  「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一點都不像你,我認識的淩是個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任性女孩,不是現在這個死氣沉沉的樣子!」

  死氣沉沉?「你說得太嚴重了,蘇珊娜。」淩雲苦笑。連她都感覺到了,是不是他也感覺到了?

  還是因為忙碌的關系選擇視而不見?

  反正無論如何,至少她讓他忙碌中用不著多分一副心力擔心她對吧。

  只要目的達到,管它用的是什麼手段,她想。

  「我沒事的,蘇珊娜。剛才差點被你嚇死,突然怪叫,害我還以為有鬼哩。」

  「我是見到鬼了。」她指著她。「就是妳啊!淩,齊他知不知道你坐在窗邊發呆?」

  「要知道早就知道了。」她嘆氣,間接承認每天都在過這樣的日子。

  她無奈的語氣讓蘇珊娜更是氣憤。「不管他知不知道,我都要去說,絕不能讓你再這樣下去。」讓這抹自由的靈魂黯淡失色,說什麼她都不允許!

  「我的好姐姐──」淩雲拉住她,拼命撤嬌。「根本沒什麼事好不好,你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

  「淩,老實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委屈自己?」收斂自由任性的白色羽翼的淩就不是她喜歡的那個淩了,她至少也要知道原因出在哪。「是因為齊?」

  「我只是要讓他安心專注在工作上,等比賽之後我就又是以前的我了。」

  「有這麼簡單?」蘇珊娜哼聲戳破她吹起的虛幻泡泡。「剛才從齊的口氣我就猜出大概,我敢說他已經習慣困住你、詢問你的動向──你以為比賽過後這些就會改變嗎?習慣是很難改變的,何況你竟然讓他對於問你行蹤這種事問得那麼自然,恐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是齊改變了她嗎?讓她變得這麼──不快樂!

  淩雲把玩胸前的頭發,扯開笑容:「蘇珊娜,難得有機會出來逛逛,不要這麼掃興好不好?」很顯然,她沒有向蘇珊娜吐苦水說自己有多委屈的打算。「你很難得有一天休假耶,我們到蘇活區怎麼樣?聽說最近凡賽斯出了一系列新款秋裝,要不要去看看?」

  「看了又買不起。」她嘟嘻。為什麼老是把事情放在心裡面不說出來,難道她就這麼不值得信任?蘇珊娜難掩怨懟神色瞅著她。「你根本不把我當朋友看。」

  「你當然是我的朋友。」淩雲抱抱她,坦白道:「可是你也是齊的朋友,我不希望你和齊因為這點小事破壞交情,這是我難得的體貼耶,還不好好珍惜?」

  「沒有人比你更懂得體貼別人。」蘇珊娜抱緊她,好心疼。「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你這次會拒絕寫劇本和演出邀約了。」

  「啊?」

  「因為齊對不對?」

  「是因為我不想啦。」低頭舔霜淇淋,她故作輕松說:「你知道我的個性,絕不會為誰改變什麼。」

  「所以我不認識現在的你啊。」蘇珊娜接著說。「淩,你愈變愈陌生了。」

  「是嗎?」淩雲抬頭看著天空,表情空白得讓蘇珊娜讀下出任何訊息。

  沉默一直持續好久,直到她又開口:

  「我好象在這片天空下住了好久……快一年了對不對?」

  蘇珊娜楞了楞,點頭應聲。

  「快一年了啊。」時間真快。

  「淩。」蘇珊娜突然扳下她的臉,要她看著她。「如果要離開,我絕對不會留你,比起齊,我更在乎你。」

  「你該不會變心愛上我了吧?唐恩會哭的。」

  「傻瓜!」蘇珊娜笑著敲她一記響頭。「因為你和我都是習慣四處為家的吉普賽女郎啊!你想我為什麼會愛上唐恩?若不是他能給我一片自由的天空,說什麼我都不會接受他;對於齊,如果他不能給你這麼一片天空,我寧可你去追求你想要的,別被他束縛,否則將來痛苦的會是兩個人。」

  「我知道該做什麼的,蘇珊娜。」狂放不羈的笑輕揚,淩雲展現過去的自信表情,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美麗而炫人。

  蘇珊娜這才放心地舒開笑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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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這是美國某家大軟體設計公司為了跨進電腦遊戲市場所舉辦的比賽,一方面是藉由這機會增加人氣,另一方面是尋找優秀的設計師,第一名獎金二十萬美元,前三名的軟體遊戲設計者可以與該公司簽約,由該公司發行優勝者所設計的遊戲軟體,從中抽取權利金,甚至可以進入該公司的設計部門。

  由於這場比賽推出的紅利誘人,參賽者莫不攪盡腦汁,爭取前三名。

  駱仲齊這一組的目標不在成為這家公司的員工,而是得到二十萬美元作為他們創業的基金,至於之後的權利金,自然也是他們覬覦的目標。

  創業維艱,首要的就是資金來源。

  而入圍的十組名單早在幾天前就公佈,他們就是其中一組,這也是他們為什麼今天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大家穿著租來或借來的西裝,細心裝扮下倒也人模人樣,一夥人走進會場,不知怎的,讓場內的人不由得全往他們身上看。

  是因為他們奇裝異服、還是衣服上有破洞?

  年輕人初遇大場面,緊張到不知這些意外的目光起因於他們出眾的東方外表。

  一襲墨綠色低胸窄裙的蘇珊娜在唐恩的身旁更是引人注目。

  至於駱仲齊──

  他看向蘇珊娜身後,問道:「淩呢?」

  「她說她晚一點到。」蘇珊娜回答。「人都到齊了嗎?」

  「於佑也還沒到。」夥伴之一、同樣來自台灣的雷廷文應道。

  駱仲齊點頭,不曉得為什麼心裡有股不安。

  是因為今天是決定他們是否跨出成功的第一步使然?還是因為過度期待在會後要送給淩雲的驚喜,讓他的心情起伏不定,怎麼樣都無法安定下來?

  他不知道是為什麼,只知道今天晚上對他將是一個重大的轉捩點。

  ※ ※ ※

  於佑不是沒到,他在淩雲和蘇珊娜之後下車,看見前者一身輕便牛仔褲裝,肩上背著簡便的背包,與蘇珊娜躲在較少人注意的場外角落交談。

  因為行動詭異,所以他以不容易被發現的方式偷偷跟上前。

  「呵呵呵……你穿這樣一定又會把唐恩迷得半死。」不枉她花時間替她物色禮服。「身材好的人穿什麼都漂亮!」

  「你的嘴巴還是一樣甜,淩。」蘇珊娜上前擁緊她,久久才放開。「真的不進去?」

  「不了,我在外頭看就可以,反正又沒打算道別,不必再見面。」

  「那麼──我可愛的吉普賽女郎,這回你打算去哪裡?」

  「嗯……我會先到埃及,早就計畫去非洲旅行,也許還會騎駱駝到撒哈拉邊境看看也不一定。」

  「跟我聯絡?」

  「如果有機會的話。」人與人的相遇與分離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她從來不會刻意與誰保持聯系。

  「你這無情的小東西。」蘇珊娜抱怨地戳著室友的肩。「我會哭死的。」

  「有緣就能再見。」

  「聽說東方人很重感情,偏就你是怪胎。」

  「我也聽說愛爾蘭民族最愛安定的家庭生活,閣下不也奇怪?」

  所以兩個女人是半斤八兩,誰也說不得誰。

  主動上前抱住蘇珊娜,淩雲送出祝福:「要幸福啊!難得找到一個肯給你自由揮灑天空的男人,這種男人就算是敲昏也要帶回家。」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蘇珊娜眨眨眼俏皮道,但是想到離別在即,還是忍不住黯下神情。

  「怎麼了?」

  「如果齊能像唐恩一樣──」

  「別說了,要是他真的像唐恩一樣,這世界上還有安靜可言嗎?」淩雲嘻皮笑臉轉移話題,不見一絲離情。

  偏偏蘇珊娜就是要提:「他要是知道你一聲不響地離開紐約,一定會很傷心。」

  「我哪是一聲不響地離開。」從口袋掏出一封信交給她。「我相信他們一定是令天晚上的勝利者,會後請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他好嗎?」

  「嗯。」蘇珊娜收起信。「但是待會兒齊問起你,我該怎麼說?」

  「就說我會晚點到。」

  「好。」她點頭,忍不住上前摟緊共處近一年的室友。「我會想你的,淩。」

  「我也是。」淩雲拍拍她,已經習慣這種告別方式的她實在掉不出一滴眼淚。「有緣會再見的。」

  「緣?你們東方人相信這個字我可不,世界這麼大,光是在紐約,和同一個人擦肩而過的機率就很渺小,更何況是世界。」蘇珊娜抱緊她。「淩,我會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彼此彼此。」淩雲鬆手,退後一步。「快去吧。你跟唐恩約七點在會場大門口見面的不是嗎?現在快七點嘍。」

  「那,我走了。」

  「嗯,拜。」輕輕揮手,淩雲笑臉目送相處近一年的親密室友。

  調調背帶,雖然答應蘇珊娜至少要在外頭看完整個經過,但只是說說來安慰她的,事實上她訂的是九點的飛機。

  轉身,她看見令她一見就會想翻白眼的人。

  「於佑,你什麼時候變成東廠的人了?」她暗罵他偷聽的行為像明朝太監。

  「你要離開紐約?」於佑的表情很是復雜。

  「你不是全聽見了還多此一舉問什麼!」

  「如果是因為我跟你說的那些話,我收回,這一段期間你為仲齊付出的我都看在眼裡,我知道自己說錯話,我向你道歉。」於佑真心道,試圖留住她。

  「站在仲齊的朋友立場上,你沒有做錯什麼。」淩雲挑眉睥睨地瞧著他。「我討厭事後說抱歉的人。什麼對不起、抱歉的話,在我聽來不過是做錯事的人為了減輕自己的內疚才說的話,我不會接受。」

  「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留下來?」

  「我會離開不是因為你的緣故,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要走要留不會為了誰,除了我自己。」她一向我行我素。「令天我要走是因為我不認為和仲齊會有什麼好結局,他沒有辦法接受我不願被人束縛的個性,還有自由來去的作風,硬要留我在他身邊哪也不能去──這不符合我的生活方式。之前因為你的一番話,我勉強自己留在他看得見的地方,但是我想現在應該不需要了。」

  「你不愛他?」

  「我愛他,他是個值得愛的人,但是他無法給我一片自由呼吸的天空。」仰望天幕,點點繁星,她有多久不曾躺在草地上放鬆自己地欣賞了?

  感覺自由,似乎是上輩子的事那麼遙遠。

  「淩雲?」

  「我與他不會有結果的。我要的他不能給,他要的我也不可能會給,如果硬是勉強湊在一起,只會讓兩個人都痛苦,這點你應該明白。」

  他明白,但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愛他卻又要離開他。「你離開他會傷心。」

  「好朋友就在這時候發揮功用啦!」上前拍拍他肩膀,淩雲呵呵笑道:「你以為朋友是拿來做什麼的,就是這時候特持別好用。有你們在,他不會難過太久,要不你就盡量找些事給他做,等他忙翻天就不會記得有我這個人了。」

  「誰都忘不了你。」她的存在特殊且少有,沒有人能像她這樣,明明凡事漫不經心,卻能在別人眼裡留下強烈的印象。

  飄泊的天性,說留就留說走就走,沒有一絲猶豫,沒有一點愁腸,瀟灑自若仿佛什麼都放得開,又自信得好象什麼都抓得住。

  「你會是他心裡最大的傷。」

  「男人多少都要受點傷才會變得更沉穩。」淩雲笑瞇起眼,面對他時沒有一絲記恨的怨懟,不知道是藏得很好,還是根本沒有?「我期待你們變得更成熟、更有魅力,別讓我失望。」

  「你會恨我嗎?」

  「說這個字太嚴重了,相聚、分離──如果沒有這些,人生哪來的趣味可言?」

  於佑笑出聲:「你才幾歲啊!淨說老氣橫秋的話。」

  「不偏不倚,今天剛好滿二十。」她笑說,看看手錶。「再不走就趕不上飛機了,拜。」

  揮一揮手,她什麼都沒帶走,只留下回憶。

  於佑目送逐漸消失的背影,內疚感更深。

  淩雲──嚴格說來,他是欣賞她的,那樣自由不羈、奔放自我的生活方式,他是羨艷的,只是每個人有他自己的包袱和生活方式,並非每個人都能像她那樣生活。他不是,駱仲齊也不是。

  這是他的私心,所以──

  對不起。他只能在心裡這麼說。

  ※ ※ ※

  在主持人宣佈優勝團體及其作品之後,駱仲齊一行人成為鎂光燈注目的焦點。

  駱仲齊難掩興奮地和夥伴相互擁抱,視線巡過身周,閃著雀悅的眸光微黯,側身向蘇珊娜附耳問:「淩還沒來嗎?」

  「嗯、晚一點、晚一點。」蘇珊娜下意識捏緊手中的信。同時也很感動。

  即使走到今天這個局面,淩還是對齊充滿信心,認定他會是勝利者。

  幸好沒讓淩失望。她想著。

  「真希望她能看見這一幕。」駱仲齊笑道:「少了她狂放的笑聲總覺得怪。」

  「是、是啊。」她僵著臉陪笑,突然覺得被蒙在鼓裡的他有點可憐。

  但這也是他自找,誰叫他自私地想鎖住一個自由的靈魂。

  她現在應該到機場了吧?蘇珊娜推算著時間。

  駱仲齊的手伸進口袋輕按准備多日的禮物。從蘇珊娜口中套出她的生日正巧就是今天,這意義非凡的日子他怎麼能錯過?

  今天是他跨出成功第一步的日子,也是她二十歲的生日,這麼值得慶祝的日子想到就讓人興奮。

  代表夥伴走上舞臺,迎面和一隻只伸向他朝他說恭喜的手相握,受歡迎的程度連自己都覺得訝異,渾然不知道是自己出眾的外表使然。

  從電腦公司總裁手中接過象徵首獎的獎座和二十萬美元獎金,駱仲齊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就下臺,急著尋找說會晚到的淩雲。

  將獎座和支票交給於佑,他在不遠處找到蘇珊娜。「淩在哪裡?」

  「嗯……這個……」蘇珊娜雙眼遊移不定。說晚點到好象已經不能當藉口了。「我建議你等會場結束之後再問好不好?」

  疑惑的表情被瞬間湧起的不安取代,駱仲齊板起臉,一派嚴肅:「蘇珊娜,淩人在哪裡?」

  啊啊啊!她就怕他這種表情,蘇珊娜躲進唐恩懷裡。

  「蘇珊娜!」無視上前道賀的人群,心中的不安愈來愈鮮明活絡,意識到有什麼事即將,不!甚至可能已經發生!「告訴我,她人在哪裡!」

  「她離開紐約了。」說話的人是於佑,看見駱仲齊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又重復了一次:「她離開紐約了。」

  離開……最令他不安也最讓他恐懼的事情到最後還是發生了……

  不管他多努力將她留在身邊,她還是離開了他……

  「齊?」一行人試探叫喚失神的駱仲齊。

  「本來她要我在會後把這封信交給你。」蘇珊娜顫著手將信遞到他面前。「但是現在──」

  駱仲齊楞住的神情在看見眼前的信封時閃過蒼白,最後回復一臉平靜。

  「她早就准備要離開?」他冷靜如常的聲調裡含有他們都聽得出的顫抖。

  蘇珊娜的沉默就是答案。

  「我知道了。」深吸口氣,他收下信。「我早知道她總有一天會離開我。」

  「齊,你並沒有給她一片能讓她自由呼吸的天空。」蘇珊娜忍不住為性情相投的東方朋友抱不平。「這段期間你將她困在身邊根本就不對,你束縛著她,讓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喃。

  就是知道,他才會准備禮物向她賠罪,想在會後告訴她,他知道這一段日子以來她為他所作的壓抑,告訴她他很抱歉,告訴她以後他會遵守彼此之間的約定,會放任她四處自由自在地遊走,他要她像她的名字一樣,依然是朵四處飄泊的雲,而他會等她疲累的時候回到他身邊。

  可是──太遲了,都太遲了……

  留不住人,一封信又能代表什麼!

  「齊!」眾人錯愕目光下,一封信經他雙手一撕再撕,成了碎片落地。

  「你連看都不看!」蘇珊娜失控哭吼,和唐恩一起蹲身撿拾落地的紙片。「為什麼連看都不看!」

  隨著信在他手上變成碎屑,駱仲齊掏出精心包裝的禮物一同丟在地上。

  「我不要了,都不要……」

  低聲的細語輕喃之後是絕望的轉身離去。

  今晚,對他的確是個重大的轉捩點。

  他得到夢寐以求的成功,卻失去能一同分享的情人。

  ※ ※ ※

  「要怪就怪我。」於佑對坐在窗邊的人說話,明知對方不會有所回應,但他必須說:「我是最後一個見到她的人,卻沒有留她下來。你要怨就怨我,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兩天了,今天是第三天,他一聲也不吭,他們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

  「齊。」放不下心的蘇珊娜也加入勸說的行列。「淩不會想看見你這個樣子,振作點,她愛的男人絕對不會這麼窩囊!你聽見沒有!」

  駱仲齊依然無動於衷。和之前他們每一次的勸說一樣,坐在窗櫺上的駱仲齊就是寧可從早到晚坐在那看著天空也不願回頭看他們一眼。

  於佑心裡更是有愧,私下厲聲要淩雲配合的人是他,沒有留下淩雲的人也是他。

  他萬萬沒想到淩雲的離開會讓駱仲齊失魂落魄到這種地步,如果知道,他一定會將她留下來,只是──

  這一切都來不及,從開始他就清楚地知道淩雲無法給駱仲齊安全感,所以他插手,利用淩雲對駱仲齊的影響,好順利實現他們的創業計畫,他以為這樣做是對的。

  然而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他當初私下警告淩雲的作為和眼睜睜看她離開的沉默,到底是為大家還是為自己?這幾天,他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一味的插手──就像淩雲說的,他沒有資格插手,可是他堅持要介入,還將事情弄到最糟的地步。

  他很後悔,卻無力回天。

  「我、我們拼好了!」唐恩和雷廷文興奮地沖進來,唐恩手裡還拿著一幅相框。

  「我們拼好也粘好了!」總算把被齊撕碎的信拼湊起來,加框保護。

  蘇珊娜拿過被好的信走到仍然呆望天幕的駱仲齊身邊。

  「齊,淩留下來的信唐恩他們已經拼好,如果你要看就回頭,不要這個樣子,讓我想罵你都罵不出口。」

  本來為了淩,她還有好多怨言要說,但現在看到他這個樣子,要她怎麼說得出口?

  「我坐在這裡還不到三天,身邊有你們不斷在耳邊說話,還是覺得日子難熬──」他開口,語調淒涼:「她呢?坐在這裡呆呆看著天空,身邊沒有人陪她說話、沒有人注意她,甚至是到空閑的時候才想到有她的存在和她聊天,或者是在需要她的時候才記得有她這個人,沒有抱怨,一點也不像當初我認識的那個會撂下狠話、會出手傷人、會據理力爭的淩,而這樣的日子她過了兩個月。」以她那樣的個性,竟然肯忍耐兩個月的時間。

  他──竟然讓她過了兩個月形同牢獄的生活!

  「齊……」

  「我怎麼原諒我自己?蘇珊娜,你告訴我,我要怎麼原諒我自己?」他不遵守約定,還以為自己能談多成熟的感情,最後還不是和普通人一樣,以愛為名,設法束縛她,將她強制在身邊,忽視心中的罪惡感,自私地認定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她想要的我沒有一件給過,她不要的我卻都讓她承受──束縛、限制、拘束、要求……我給過什麼東西是她想要的?沒有,什麼都沒有……」

  「或許你給過她什麼,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蘇珊娜低頭忍住掉淚的沖動。「你是第一個讓淩點頭答應交往的人。」

  淩,如果你看到他現在這模樣,還會捨得走嗎?蘇珊娜在心裡悄聲問。

  但她也知道──淩還是會走的,怕讓齊愛得太深,而自己無法回應。

  「也是最差勁的一個。」他說。「誰都能比我對她還要好上千百倍。」

  「也許吧。」她將相框放到他曲起的腿。「我不懂中文,這是淩給你的信,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別辜負廷文和唐恩的苦心。」

  「這是你那天丟在會場的東西。」於佑也走向他,將重新包裝過的禮物放在相框上。「你原本打算那天送她的禮物。」

  「謝謝。」駱仲齊扯開慘淡的笑回應。

  「不要跟我說這個字眼。」濃濃的罪惡感鞭笞著於佑。「會變成這個樣子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不是你的錯。」駱仲齊看向窗外。「不是任何人的錯,是我沒有做到我承諾的事,跟你跟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是我太自私。」

  是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

  「仲齊──」

  「你們先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那,我們明天再來。」蘇珊娜試探道,駱仲齊卻回到一開始沒有反應的狀態,讓他們只能又抱著和前天昨天一樣滿心的失望離開。

  那時候在這裡呆呆看著天空的她,腦海裡在想些什麼?

  仰望紐約蔚藍天際的他試圖揣測淩雲兩個月來的心思,發現自己真的不懂,攪盡腦汁想了三天還是一片空白。

  那麼她是如何這樣子度過漫長的兩個月?

  用力閉上眼忍住奪眶的濕意,低下頭深呼吸,再睜開時,入眼的是正對著他的相框和記不得什麼時候買的禮物。

  相框中拼拼湊湊的文字還很清晰──

  你沒有遵守約定!

  簡單的指控,狠狠揪緊他的心。

  說會給我,目由,不會束縛我,最後還是和他們一樣只會綁住我。

  是的,他到最後跟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

  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愛你!

  一行話,令駱仲齊直起上半身注視良久,不斷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但反復再反復,還是指著同一個意思。

  她說,還是愛他?死灰的眸復燃希望,開始接著閱讀下面的文字──

  獻出你們的心,但不要把自己的心交給對方保管。

  要站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因為廟宇的支柱是分開豎立的,

  橡樹和柏樹也不在彼此的陰影下生長。

  等你認為自己已經成為能做到這一點的好男人再來找我,如果你想。

  但我不保証列時候我還愛你。

  要知道,喜新厭舊是一個女人的專長,尤其──

  那個女人是我。

           淩雲

  空氣中仿佛籠罩了一世紀的寒霜,終於讓由淺至深的低沉笑聲放縱地打破。

  她沒有放棄他!還沒有!至少在離開的那一刻,她的心裡有他。

  「我會讓你重新愛上我。」希望重新回到雙眼,駱仲齊暗暗立誓:「淩,我發誓,絕對會。」握緊禮物貼在額前,他發誓!

  總有一天他會將這禮物送到她面前,總有一天!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總有一天」竟花了他七年的歲月!

  七年後,「淩雲枓技」正式登陸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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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建的大樓剛敢用,入主的公司是以軟體設計在美國稱雄,最近又傳出將與硬體製造大廠簽下合作計畫的消息,帶著大量資金人才進駐台灣的「淩雲科技」。

  外界推敲著,由淩雲科技大手筆買下位于黃金地段、高達二十二層大樓的舉動來看,足見其打進台灣市場的決心。

  台灣商界關注淩雲科技的一舉一動,想看出這家公司進駐台灣會造成什麼影響,同行小心翼翼提防冷不防的一槍,有心人則在旁觀看可有投資機會。

  聽說,那主事者即將到台灣,好象是年底吧,將會在美商聯會首度公開露臉……外界正沸沸騰騰地如此傳言著。

  「如果被外界知道你買下這棟大樓真正的原因,一定會很失望。」於佑走進辦公室,聲音打擾了站在窗前沉思的男人。

  窗前的男人──駱仲齊,手掌輕撫窗櫺,眸裡透露藏不住的眷戀。「從設計到裝潢都有她的個性,簡單明朗自在。」

  「這棟大樓從裡到外都由她一手設計。」七年了,他的內疚不安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減輕?於佑覺得自己像一旁急死的,嘖──不屑提那兩個字。「這是她的怪癖,不想讓不適合的誇張裝潢毀了自己設計的建築物。」

  「的確像她會做的事。」他不驚訝。「她在某方面來說是個相當自我的人。」

  「我請人調查過,她人還在台灣,你──不去找她?」這七年來於佑在旁邊看得心虛。

  當年駱仲齊為了忘記淩雲離開他的事實,瘋狂地投入工作,把自己當成一台機器,無情緒地活著,直到三年前在新聞中看見她的消息──歐洲建築設計銀獎得主──才抓回一絲人味。

  也是在那時候,所有認識她的人──包括室友蘇珊娜才知她學的是建築。

  這棟辦公大樓,是她甫回國所承接的第一個案子,兩年前得知此事的駱仲齊立刻派人與建商洽談,買下整棟大樓。

  不是為了宣示在台發展的決心,主事者的決策只是想擁有他愛的女子所設計的作品,如此而已。

  瘋狂──卻讓人由衷佩服,但他仍不明白淩雲真值得好友如此執著。

  「於佑,我怕。」面對多年老友,話很容易出口。「淩的心思我們之中沒有人摸得透。七年是多麼長的時間,這段時間她又去過多少地方、遇見多少吸引她目光的人事物我都不清楚。她還會記得在紐約的所遇所見?還記得在紐約談過一場差點窒死她的戀愛?還記得那個說話不算話的情人?這些都是我害怕面對的問題,還有更重要的──她還愛我嗎?愛這個曾讓她嘗到困獸感、不快樂也不自由的男人?」

  他不禁苦笑。

  「我只是個普通人,我怕去找她時,她的身邊已經有另一個人。」

  「據調查──沒有。」先行到台灣打理的于佑這段時間並沒有閑著,聘人探訪她的下落,這兩年她的確在台灣,但在台灣哪處卻是個難題,花了不少時間,終於確定她最近的下落就在臺北。召吾茫她目前的住址和電話。你跟淩雲會變成這個樣子全是我的──」

  「不是,是我的錯。」駱仲齊打斷他的話。「於佑,就算沒有人介入,我跟她也會走到分手的地步,原因出在我身上,是我違背跟她的約定。」

  「在愛情面前──雖然我不懂,但我知道愛一個人會想將對方留在身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你並沒有錯。」他仍然忠實,偏向好友。

  「如果每個人都一樣,這世界不是太無聊?」這種說詞,是淩雲教會他的。

  沒有慧根如於佑,聽不懂也不想去深究,他只知道一件事。

  「去找她。」於佑將寫著電話住址的短箋放進他西裝暗袋。「去找她,不論結果是好是壞,至少都有清楚的答案,人一生能有幾個七年可以拖?」

  駱仲齊按著胸口,向來以行事果決著稱的他竟然猶豫不決,在去不去找人之間舉棋不定。

  他該去找她嗎?她又會用什麼表情回應他?

  ※ ※ ※

  魚鱗狀的薄雲層次遞疊在蔚藍朗空,只可惜路上行人匆匆,少有閑情逸致抬頭仰望,她懷疑有多少人知道今天臺北難得地有個好天氣。

  一身以隨性方便考量的毛衣、牛仔褲,很適合秋爽的氣溫,坐在老早就在寬闊的前庭中相准的位置,她抬頭用母親看著孩子似的得意眼神欣賞自己的作品。

  這是第一棟,她親手設計,無論是硬體建築的部份還是軟體的空間設計,全由她一手包辦,夾帶設計獎的光環行事果然方便多了。

  拿出筆與素描本,她興致勃勃計畫著在今天畫下自己第一個作品,然後,前往下一站繼續她的旅行。

  她看到昨晚的新聞,電視上的于佑依然像個老古板,一本正經地解說來台的初步計畫,也聽他親口說公司龍頭年底會到台灣的消息。

  年底──她明天就要前往布拉格了。

  再次証明,兩個人無緣,所以註定錯過。

  停頓的炭筆一會兒再度沙沙振動,在素描本留下一筆又一筆寫實准確的線條,烙出建築物的原型。

  這圖她都不知道畫過幾次、用禿多少枝筆、撕過多少張紙、折斷多少把工程尺,惱火自己無法達到理想中的盡善盡美。

  但這些辛苦懊惱都過去了,沙沙的筆聲透露始作俑者的得意,哼著小調,那是她偏愛的詩所改編的。

  如詩中所述──也許她只會在旅程中所遇見的人,心裡留下一點點僅供憑吊的影子,沒辦法長久。

  就像每個在旅程中相遇的友人,總帶著惋惜的表情嘆說她是東方的吉普賽人。嘖,有什麼好惋惜的,她可是很欣賞四處為家的吉普賽人呢。

  沒法改的,她習慣在相遇時作好分離的准備,旅行到一個地方的時候立刻構思下一站的方向,從不回頭看被她留在過去的時間裡的人們。

  除了──那傢伙,怎麼都忘不掉!

  站在街上咬三明治的時候想他、躺在公園草地上的時候想他,甚至連到商店買頭痛藥的時候也想他!

  他仿佛變成她的一部份,想割捨也除不了,畢竟沒有人會沒事動刀子自殘的。

  走到哪,都會想到他,牽牽絆絆、糾糾纏纏的,好麻煩!

  一個人的旅行多了離情,瀟灑的味道就減了半,摻進酸中帶甜的思念,讓她無法再像過去那樣豁然自在。

  可她仍然愛這沒有拘束、東飄西蕩的生活,她沒有辦法為了一個人放棄自由飛翔的羽翼。

  如果有,早出現在他面前、回到他身邊了。

  總之,錯過就是錯過,人生總有些時候必須面臨取捨,在愛情與自由之間,她選擇了──

  「淩!」

  天外飛來一記呼喚,聲音是難以忘懷的熟悉。

  淩雲僵了下,機器式地轉頭往大樓出入口的旋轉門看去。

  他……他不是說年底才來台灣?

  ※ ※ ※

  「為什麼要跑!」駱仲齊追逐前方十幾公尺遠的身影,扯著喉嚨逼問。

  「你又為什麼要追!」前方把問題丟回給他,腳下步伐加大。

  「你跑我當然追!」該死!

  她會用什麼表情面對他,這種怯懦的問題早不知被駱仲齊丟到哪邊去,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追到她。

  十分鐘前的駱仲齊正准備離開公司回到下榻的飯店,怎知台灣媒體消息如此靈通,一下樓便在大門口被逮,在麥克風、攝影機與記者之間推擠難行,苦無對策的懊惱目光忽地瞥見盤腿坐在前庭作畫的人影。

  就算再遠他都能認出的身影,更何況只距離十幾公尺!

  「淩!」駱仲齊忘情喊出聲,不單引開媒體目光,也引起作畫人的注意。

  然後,他看見她如驚弓之鳥跳起來,搜巡四周發現他後立刻沖離現場,逼得他推開一時間會意不過來的媒體追上去。

  「你追我當然要跑!」前頭再丟一句隨便的回應,徒惹他惱火。

  「淩雲!還記得你當年留下的信嗎?」

  好喘……為什麼要邊跑邊回答他,弄得自己那麼狼狽?

  「我、呼呼──我忘了!」

  忘了?「你再說一遍!」憤怒的火焰從後方逼近,灼上淩雲的背。

  好燙!足以想見後頭的人有多火大,這時候停下來讓火燒成灰的是笨蛋。

  「不要再追了!」淩雲慶幸自己有晨跑的好習慣,如今派上用場。

  「除非你停下來!」駱仲齊已脫下西裝勾在手臂,催足馬力加速。「難道你恨我恨到連見個面說句話都不願意?」可惡,她難道不累嗎?當年在紐約強迫她陪跑的男人氣自己當年幹嘛拉她陪跑,讓她練出好腳力反而苦了自己。

  恨?「我沒有恨過你!」他打哪來這個想法?

  她只是惱,惱自己七年來旅行各地總在不經意的時候想到他。

  「那為什麼不肯見我?」跑了四五條街,駱仲齊依然氣息平穩。

  淩雲卻開始覺得累,他離她有多遠?「我、我沒──嚇!」猛一回頭,她被駱仲齊身後的盛況嚇得倒抽口氣,被太過急促的換氣動作弄疼了胸口。

  那是什麼?她眼花嗎?為什麼有一群抓麥克風、扛攝影機的記者跟在他後頭?

  好荒謬!這是上演哪門子大戲?「阿甘正傳」?「落跑新娘」?還是「新郎向後跑」?難不成是「全民公敵」?那一票記者到底追在後頭做什麼?

  「駱仲齊!你回頭看你後面!」丟臉丟到太平洋,好糗!

  駱仲齊依言偏斜目光──豺狼虎豹似的記者群無一不閃亮獨家新聞的垂涎凶光,直逼向他。

  獨家!獨家!祕密來台的青年實業家在臺北街頭追逐一名神祕女子!天大的獨家,先搶先贏!飢渴的凶光透露如是訊息。

  「Damn  it!」

  丟棄手臂上的西裝,少了負擔,駱仲齊很快便追上淩雲,一反頹勢牽住她的手猛向左轉進前方的巷道,再一個左轉右轉,轉進不知名的暗巷。為免被輕易找到,他又拉著淩雲拐了幾個彎,彎進防火巷,成功甩開為了獨家窮追不舍的媒體記者。

  雜遝的腳步聲和質疑相詢聲不斷,持續了一會兒才放棄地逐漸離去。

  然紛亂潮熱的呼吸卻糾纏著在窄小的防火巷內緊緊相貼的男女,曖昧難明。

  「呼……」好喘!「我……我的筆、素描、描本……」胸脯感受到對方同樣劇烈的起伏,淩雲慌了手腳。

  他的出現太突然,嚇得她手足無措。

  如果他是靜靜地走過來向她說聲「嗨」,也許她會笑笑的、大方地說聲「好久不見」,不會像剛才那樣見鬼似的逃開。都怪他,害她嚇得心臟仿佛快要從嘴裡吐出來。

  還有那群記者,「甩、甩開他們了──唔!」

  氧氣不足正待補充的此刻,因劇烈運動而升溫的唇毫無預警堵上她的唇,原本就嫌稀薄的空氣驀地抽空,滿滿的男性氣息無助於氧氣的供應,輕輕舔吻、深深探索,糾糾纏纏,根本不留一絲空隙讓她喘息。

  淩雲的全身像地震時美朮館裡掛在牆上的畫作,搖搖欲墜。黑眸依然睜大,瞬間一片空白的腦袋擠進不甘心的抗議。

  跑了這麼久、這麼遠,這男人為什麼還臉不紅,氣不喘?還有餘力吻她?

  天曉得,頸項暴起的青筋足以說明駱仲齊正憋著一口氣強吻住胸前的女子,就算窒息也心甘情願。

  七年了,也許有人會說已經等了七年,多等一會兒又何妨?

  但他要說──就是因為等了七年,才連一秒鐘都不想再等!

  他已經等夠了!「為什麼、跑?」

  「你……又為何呼、追?」一樣氣喘吁吁。

  「不要把問題丟還給我!」額頭貼著她的,在彼此的鼻息之間喘呼熱氣。「我要答案。告訴我,說你跑是因為還記得我、是因為不知所措、是因為──還愛我,所以你不知道如何面對我、所以你跑!告訴我,我只要這樣的答案。」

  「你不是年底才會──」

  「假的。於佑通知我找到你的下落,我怎麼可能還待在紐約?」他的定力只有這樣。「你不會不知道公司是以你的名字命名吧?」

  「我知道。」

  「不要說你不知道為什麼。」

  「我知道。」

  「我買下你所設計的大樓,你知道吧?」

  「我知道。不要再問,我也知道為什麼。但是你不覺得這樣做很──笨嗎?我只是一個舊情人,一個曾經在你的生命中晃過那麼一下的人,你根本不必費心惦記,浪費自己的生命。七年耶!不是七分鐘、七個小時,也不是七天、七個月,而是整整七年耶!不要告訴我你從來沒有改變過心意。」

  「你有嗎?這七年的旅行當中,你有讓任何男人甚至女人走進你的心裡?」

  「我──我沒有……」

  很哀怨很哀怨,她以為她的感情夠開放夠淡薄,在下一站也許會遇到比他更好、更吸引她的男人,開啟另一段萍水相逢的異國戀曲,然後隨著她的離開結束,再在下一個落腳處繼續同樣的循環。

  但是沒有,之後的旅途,她像聖女貞德似的堅守被自己舍棄在紐約的感情而不自知──做朋友可以,當情人不行──等醒覺的時候,已經空白了七年。

  人說七年之癢啊,為什麼七年後她想的、愛的男人還是他?

  「那麼你如何要求我花心?當心裡被一個女人占滿的時候,怎麼容得下其他閑雜人等?」

  淩雲驚奇地看著他。「不要告訴我你能像我一樣斷欲七年。」男人耶!

  什麼話都敢說的老毛病不見有改進的跡象。

  「你以為一天工作十三、十四個小時的男人還有多少體力考慮情欲的問題?」像她一樣?駱仲齊咧嘴微笑。「淩,原來你這麼愛我,為我守身七年。」

  咦?她、她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

  「承認愛我有這麼難嗎?只是三個字,對你而言真那麼難以出口?」

  「你也沒──」

  「我愛你。」不讓她有話柄可說,駱仲齊搶下說話的權利。「這七年來我一直想,想著有一天再見到你,屆時第一件事就是告訴你我愛你,然後是對不起。」

  「對不起?」

  「是的,我很抱歉,沒有做到答應你的事,讓你不快樂。當年我以為我夠成熟、夠理智,我以為我懂你,事實上我也真的懂你,但我卻不懂我自己──原來我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獨占欲是這麼的強。你會離開我,也是意料中的事,我早有預感,當時卻不夠成熟足以面對。」

  「我還是老樣子。」

  「我知道。於佑的報告說得很清楚,最近這兩年你雖然人在台灣,卻居無定所四處旅遊。」

  「我在尼日的時候遇見在法國認識的朋友。」世界這麼大,竟能在不同的國家再見,讓她曾一度懷疑世界是不是變小了。「他說我不適合被愛或愛人,習慣飄泊的人沒有資格追求穩定不變的感情,也許聚散交遞的循環比較適合我。我不想說愛,因為我擔心舊事重演,我不想再對你不告而別。」當初她離開,其實一點都不輕松、不瀟灑,逞強的成份居了大半。

  「假若我只要求你無論走得多遠,記得回到我身邊呢?與我保持聯絡,讓我知道你人在哪裡、什麼時候回來,只要求這些呢?」

  多誘人的提議,但真答應了才是傷人。

  沒有人有理由或有權利困住另一個人,要對方單方面為自己付出,沒有人能!

  所以,她也不能。

  淩雲搖頭。「這對你不公平。」幾乎是喪權辱國割地賠款了。「你是個生意人,應該更精明一點,不必委曲求全,你有條件選擇更──唔!」懲罰性的吻堵住她的話。

  「只有妳吸引得了我。」

  淩雲的眉毛打了結。「你老是選擇困難的事情做。」

  「人生總要有挑戰,從中找到樂趣,這是你教我的。」

  「很難的。委屈一方的愛情會讓你辛苦,也會讓我心虛──」主動舔吻他的唇,品嘗他令人難忘的味道,這是最後一次,她告訴自己。「我明天離開台灣。相信我,跟我做朋友比做情人好。」

  他定睛凝視,眸中幾乎帶恨,字字咬牙:「你知道我不會再等你另一個七年。」

  「那就好。」她不是絕情,只是想選擇對彼此都好的決定。

  駱仲齊狠狠吻上她,難抑悲憤的惱怒。

  ※ ※ ※

  才搭上飛機,淩雲已經開始想念。

  不應該見到他的,害她走得不幹不脆,心像被割下一塊肉,好疼。

  但──自由之于她有如呼吸的空氣,不能缺乏;即使愛他,也無法舍棄。

  別愛上一個飄泊的遊子,遊子的感情帶有不安定的無情;別愛上那樣的人,否則將窮極一生追逐最後仍握不住的靈魂──她忘了這是誰說的,可是很貼切。

  飛機穿過對流層來到雲端之上安穩的平流層,她應該像之前的每一回歡欣鼓舞,笑看變化多端的雲海,她應該這麼做的。

  可是,她卻喟然嘆息。

  唉,好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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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美麗的布拉格是旅遊的最佳地點,也是人文藝朮的殿堂,來到布拉格,不到街上走走逛逛、呼吸歷史的氣息,不嘗嘗好喝的啤酒、美味的佳餚就枉你走這一遭。

  布拉格市區熱鬧,近郊也不例外。

  位於布拉格近郊的斯特摩夫卡公園是當地居民平常休閑遊憩的好去處。

  斯特摩夫卡,意指「許多樹木之地」。顧名思義,是處宜人的森林公園,一八九一年舉辦萬國博覽會的展覽大會堂也建於此處,隨後成為商展、運動比賽及藝文活動的場地。

  休假的日子,公園總是熱鬧的,絲毫不因位於郊區而受到冷落。

  孩子們似乎被什麼吸引了,極有默契地拉著父母往同一個方向奔去,人潮漸漸凝聚,圍起一圈現成的舞臺。

  舞臺上,童話中惹人憐愛、寄予無限同情的仙度瑞拉正被可怕又醜陋的後母一腳踩在背上上受壞心後母欺淩、咒罵,惡毒的程度讓觀戲的孩子握拳抱不平。

  生動的表演吸引現場觀眾的目光,鮮少人分心,直到穩固的人牆有絲松動,輕微推擠過後又恢復之前的平靜,觀看演員的賣力演出。

  壞心後母的可惡腳丫子持續踩在仙度瑞拉背上,尖聲噢呵呵呵地直笑,連大人都受不了地摀住耳朵。

  「噢呵呵──啊!咳、咳咳……」壞心後母放肆的目光掃過觀看民眾時,突然嗆了下,醜陋的老臉猙獰瞪視不可能出現的熟面孔。「你!你你──」

  發生什麼事?觀眾在一陣騷動後終於發現邪惡後母視線焦距之處,是名東方男子。

  「你總是企圖顛覆童話故事,到底是跟安徒生還是格林兄弟有仇?」駱仲齊走至人潮中心,好氣又好笑地說。

  眼前化著老妝的淩雲似乎還接受不了他突然出現的事實,囁嚅幾回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為什麼在這?公司呢?」

  「先回答你第二個問題,公司暫交於佑打理,他認為這是他欠我的;至於第一個問題,你以為我來做什麼?觀光?」

  「我們已經說好了。」

  「那是你一廂情願。淩,我不滿意你的回應,只好──」

  「你要做──啊!」一個天旋地轉,她的身子被扛上他肩。「駱仲齊!」

  「──綁走你。」

  「放我下來!我戲還沒演完!駱仲齊!」沒有後母,仙度瑞拉的結局怎麼下?

  駱仲齊打了肩上酷愛飄蕩的頑劣女郎俏臀一記,向一頭霧水的觀眾以英文解釋:「王子愛上仙度瑞拉的後母,雖然對仙度瑞拉很抱歉,但至少她以後的日子不必受人欺辱,可以追求更好的對象。」

  原來是情人口角啊!還茫茫然的觀眾總算看出點頭緒,會心一笑,有的甚至吹口哨叫好。

  眾目睽睽下,後母被遠從東方國度前來的王子制住,脫稿演出的「仙度瑞拉」竟博得滿堂彩。

  「仙度瑞拉!救救我啊──」

  可憐的後母被強架退場,逐漸遠去。

  ※ ※ ※

  既然知道她在斯特摩夫卡,會知道她住處也不是什麼值得意外的事。

  「你怎麼可以竄改我的劇本!」卸下妝扮,輕裝素顏的淩雲氣呼呼地怒瞪霸住她床的男人。「你知不知道我花多少時間構思!」

  「你住的不錯。」巴羅克時期的建築充滿文藝復興的味道,布拉格的民宿常是歷史悠久的建築物。

  投身異鄉國度,有閑適的心境感受不同風情,駱仲齊有點明瞭她為何對旅行如此眷戀難舍。

  「我朋友開的──」不對,她說這做什麼?「你不會等我,你說過不會等我。」

  「我不會等你。」駱仲齊拉她趺上床,反身壓制,額頭貼在起伏不定的柔軟胸脯,笑聲隆隆。「所以我來找你。」

  「我不會跟你走。」

  「妳打算待多久?」

  「待到不想待為止,下一站也不會──噢!」疼。

  他竟然咬她!

  「駱仲齊,很痛耶!」他是蚊子啊,咬得人好疼。

  這麼想的當頭,上衣唰地一聲被壓制她的男人無預警脫下,速度之快讓她傻眼,咒罵出口的話被狠狠攫在嘴裡,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

  「還鬧!」她的力氣到哪去了?她應該踹開他,應該跑得遠遠的。「你就不能等等嗎?我們之間還有話沒說清楚。」

  「話說得夠多了。我放不開你,而你──」眼下的素顏閃過心虛,被他抓到把柄。「你也放不開我。淩,妳敢說你沒想過我?」

  「我才離開台灣五天──可惡,我想你!我真的想你!天曉得我是怎麼回事?神智不清像個瘋子!」好氣!粉拳捶上胸牆。「都是你!害我一坐上飛機就想你,想得好難過、好想跳機回去找你!但我更清楚我沒有辦法只待在你身邊哪裡都不去,我──等一下!」淩雲握住在腰肢作祟的賊手。

  他到底把她話聽進去沒有?

  「還等?」男人的表情很不贊同。

  「你跟我之間的問題有一大籮筐,你不能視而不見。」

  「一切問題都是你憑空想象、自尋煩惱。再怎麼愛流浪的人總有想回家的一天,我只要成為你唯一一個可以回來、可以休憩的地方,就這麼簡單。是你的小腦袋瓜子把事情想得太復雜,抱著不必要的愧疚感──淩,這不像你,你應該再任性一點、再絕情一些,應該好好利用我,利用我對你的感情,變本加厲地胡作非為下去。」

  他讓她眼睛發熱。「這對你不公平啦……」可惡的男人!為什麼讓她惦惦念念到這種地步!

  「無所謂公不公平,我是奸詐的生意人,明知道你不喜歡被束縛,還是私心地想加諸於你,只因為我放不開你,就像你一樣。」他不逃避,愛上她是事實,對於變心他敬謝不敏。既然不能改變她,就改變自己;山不轉路轉,只要能走到終南山境,管它是用什麼旁門左道。

  「好肉麻,我的雞皮疙瘩都綁布條抗議了。」舉高手臂讓他看,沒有否認她放不開他。「等等,你又在幹嘛?」

  「你說男人跟女人衣衫不整在一張床上還能做什麼事?」

  「蓋棉被純聊天?」淩雲笑得好幹澀,眼前跨坐腰上肌理健美的男人讓她口乾舌燥,七年前他還是一個滿身排骨的窮留學生,誰說只有女大十八變的?

  駱仲齊頓了下,答道:「那是很久以後的事。」不急。

  兩道秀眉像毛毛蟲糾結在一起。「很久以後?」

  「不要小看積欲多年的男人。」低沉的笑有沙啞的柔軟愛撫,滑過唇下細嫩的膚觸。「淩,我並不要你舍棄自由哪都別去,我只要你讓我知道你在哪裡,不必放棄旅行的樂趣、不必留在不想待的地方,只要留下行蹤,讓我找得到你。我不再等你,想見你就會來找你,像現在這樣也不壞。」

  「我跑你追?你不累?萬一我一輩子都不安份怎麼辦?」她懷疑自己會有想定下來的一天。

  「愛情走到最後不一定以兩人?守作結,像這樣追逐到老又何妨?你天性像個吉普賽女郎,愛上你的男人只好摸摸鼻子認栽,我甚至開始期待以後每一次的尋寶遊戲。」

  淩雲出奇不意翻身,反被她壓在床鋪的男人倒抽口氣,充滿驚艷贊嘆的眸子毫不客氣地定在她身上。

  白晰的臉頰微紅,輕咳:「滿意你所看到的?」

  她又有什麼奇想新招?欲望和警覺在腦袋裡搏鬥,對男人而言簡直是酷刑。

  「我是個不安份的壞女人。」回敬他方才咬吻她的疼,她喜歡他慌張的喘息聲。「而你是個笨男人,很笨很笨。」

  「不過──」直起身打算把話說清楚,卻在開口的瞬間被按捺不住的駱仲齊扯下身子再一次壓制,男人難捺的火熱情潮不肯讓她把話說完。

  只好在情火高張、男人體貼地給予她一絲喘息空隙時說話──

  「……壞女人總會……愛上笨男人,嗯……我愛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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