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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那一夜,殺人魔call in進談話性節目解釋犯罪,繼陳進興綁架南非武官一家人後,成為最火熱的反面教材。連續兩天的報紙頭條標題,都讓貓胎人非常滿意,每週三上架的壹週刊也用了偷偷流出的葉教授死狀照片當封面人物。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貓胎人都是炙手可熱的話題人物,如果全國媒體當下就要全民票選年度犯罪人物,說不定在一週內連續殺了五個人的貓胎人可以擊敗殺手月。

「早該這樣了,早該這樣了。」貓胎人沾沾自喜,讀著報紙上的標題。

貓胎人竭盡所能收集他所能買到的報章雜誌,將關於他的報導與讀者投書通通剪下、歸類、劃線製作筆記。不過這點份量對貓胎人還說根本不算什麼,真正讓貓胎人無法一刻闔眼的,卻是洪水般的群眾發言。

是的,什麼樣的媒體,能夠每分每秒都在製造社會新議題?毋庸置疑,網路。

成千上萬名網友聚集在各大論壇寫文章,譴責、咒罵、揶揄、諷刺貓胎人的囂張犯罪,而同時使用十幾個 帳號分別扮演十幾個角色的貓胎人,沒日沒夜地守在網咖電腦前,忙碌地逐一回文、重新發文。

掌握住許多記者都喜歡跑到bbs網站,將網友的議論抄成新聞的速食心理,貓胎人手底下不斷翻炒特定的貓胎人議題維繫熱度,有的帳號負責強烈譴責貓胎人;有的帳號公開聲稱如果貓胎人被捕、他就全裸游台大醉月湖一圈;有的帳號煽風點火、特意挑釁網友的情緒;有的帳號專門從犯罪電影的角度觀察貓胎人這件大案,提醒網友貓胎人的經典;有的帳號開網路賭盤、要大家下注貓胎人下次的犯案時間與手法;最主要的帳號,則專司討論「大家最希望貓胎人call in進哪個電視節目」這樣的火熱話題。

忙碌的網路世界,讓貓胎人甚至沒有時間去殺第六個人,還得了肌腱炎。

腳底下的提神飲料空瓶越來越多。

「媽的,我真是太紅啦!殺手月花了好幾年擦亮的招牌,哈哈!我一個禮拜就取而代之啦!」貓胎人笑得合不攏嘴,將消炎片丟進嘴裡咀嚼。

雙手掌底按壓著眼睛,壓著,壓著,試圖消除越來越難受的眼壓。

但,貓胎人的快樂就像毒品製造出來的幻覺,維持不了太久。

第三天。

一個搬著板凳跑到中正紀念堂的雙二一退學生,拉起布條,以讓人無法理解的「召見總統」宣言,將忘記殺人的貓胎人噗通一聲,擠下了新聞頭版。

「難道二一的學生就不可以愛國嗎?」成了他的無賴名言。

TOP

12.

「什麼東西?絕食靜坐就想叫總統下台!」

怒氣騰騰的貓胎人將報紙塞進路邊的垃圾桶,然後又重腳將它踢倒。

一輛巡邏警車正好經過,停在垃圾桶翻倒的紅綠燈前。貓胎人狠狠地瞪著警車,警車沒有兩秒便開走,顯然不想多事。

「台灣真的是太亂了,怎麼有這種事?這年頭誰敢餓肚子嗆總統就可以登上新聞頭版,那我這麼辛苦殺人到底算什麼?媒體真的是瞎了眼,瞎了眼.......」貓胎人頹然坐在清晨的馬路邊。

臉上的胎記又開始痛了。

即使對最彆腳的作家來說,那種「痛」仍非常好形容。那是一陣又一陣,像是燒得火熱的棒子敲打在臉上的痛楚。敲敲敲敲敲,夾帶著嚴重的羞恥感,貓胎人幾乎痛到要流出眼淚。

「大概是太久沒殺人了吧?」貓胎人痛苦地蜷著身體,說:「媒體這麼快就忘記我,這一點也不公平。怎麼能夠把一個被二一退學的假學生,拿來跟我的偉大的犯罪相提並論?」

一條流浪狗走到垃圾桶旁搜尋食物,翻翻攪攪,一陣風將剛剛貓胎人丟棄的報紙給吹了起來,送到貓胎人的腳邊。

報紙是國際奇文異事版。


打破金氏世界紀錄是許多人的夢想,美國紐約有一位健康食品店老闆,竟然是全世界締造最多金氏世界紀錄的人。為了更上一層樓,這位老闆昨天在健身球上,連續做屈膝站立的動作長達一個小時,果然又締造了全新的金氏世界紀錄。

畫面上這位在健身球上,不斷蹲下來又站起來的歐吉桑,正是鼎鼎大名的佛曼先生。51歲的紐約客佛曼,是全世界締造最多金氏世界紀錄的人,他奇奇怪怪的紀錄,包括用鼻子推柳丁走上1.6公里,還有,在水底跳繩最多下等等。

而他現在又在試圖創造一項新的金氏世界紀錄啦。經過一個小時的揮汗如雨,新紀錄誕生,佛曼先生在一個小時內,在健身球上連續做了1035個蹲下站起的動作,締造紀錄宣告成功。

同樣在30號打破金氏世界紀錄的,還有一位英國籍的脫逃專家大衛。只見他用盡各種方法,包括讓自己的手臂脫臼,在29秒內順利從連身布袋中脫身,成功打破世界紀錄。同一天當中想要打破世界紀錄的人很不少,不過這位美國飛刀專家,可就沒這麼好運氣了,他連連試了三次,丟了N把飛刀,把美麗的助理嚇得花容失色之後,仍然沒有達到一分鐘內至少丟76刀的目標。

看來想要登上金氏世界紀錄,還真是件既困難,又需要運氣的工作。


「無聊,年紀一大把了還整天想著沽名釣譽,實在噁心......在健身球上就算可以待上一個禮拜又怎麼樣?只不是想找名目出出風頭的怪老頭。全世界創下最多金氏世界記錄的人?可笑啊可笑,全部都是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耳根發燙,貓胎人用力呸了一口口水。

口水吐濺之處,又是一則好玩的新聞。


連續擲出8個聖筊的機率微乎其微,大約只有六千五百分之一,偏偏在屏東恆春就有一名婦女運氣特別好,參加鎮上兩座廟宇舉辦的擲筊比賽,分別擲出八次和七次的聖筊,結果兩場比賽的冠軍都是她,輕輕鬆鬆就把大獎給帶回家,鄰居都忍不住說她根本就是「擲筊王」。

一般人跪在神明前面拼命禱告,還不見得求得到聖筊,偏偏眼前這位阿花姊一擲就是好幾個,鄰居都誇她,不如乾脆當個專職擲筊者算了。阿花姊連續參加恆春鎮內兩間廟宇舉辦的擲筊比賽,一路過關斬將,兩場比賽的擲筊王都是她,輕輕鬆鬆就把獎品帶回家。

擲筊王楊恆花說:「那是神說要給我,才擲得出聖筊,不然好幾個百個人參加,怎麼都擲不出來?」本來還有鄰居不信邪,跟她打賭,要是她能當上擲筊王就替她煮飯一個月,哪知道阿花姊有如神助,運氣好得不得了,鄰居只好摸摸鼻子願賭服輸了。


「沒有新聞可以報了嗎?那些記者是怎麼選新聞的?擲筊這種事難道也講實力?連小學生都知道那只是機率!機率!六次算什麼?連續一億次都擲出聖筊也還是機率啊!」貓胎人忿忿不平。這段新聞佔的版面若通通分給他,不曉得該有多好。

的確,貓胎人成名的代價極高,副作用超猛,而且還是個不能無法攤在陽光下的大紅大紫。原本貓胎人計畫在犯案後風光投案,藉機將關於自己的一切炒到最高點,但與葉教授深談後,貓胎人不得不放棄那麼膚淺的做法。

一定不能被逮到,才能成為經典。才能跟開膛手傑克站在同樣的立足點上。

真是低調的華麗。

貓胎人摸著隱隱作痛的肚子,連日沒有睡眠的生活讓胃腸沒有好好休息,五臟六腑都亮起了紅燈。腦子裡好像有一瓶翻倒的鹽酸,強烈腐蝕著貓胎人越來越微薄的理智。身體裡逐漸腐敗的氣,就從他的鼻子裡汩汩流出。

不知道乾坐了多久,直到身旁一大早起來準備上班上學的路人多了起來,嚴重發呆的貓胎人才勉強振作。

「隨便去吃個早餐吧,再找個旅舍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去殺幾個頭條。」貓胎人拍打著眼睛,眼球好像正在快速膨脹。

搖搖晃晃起身,貓胎人踢著報紙,走向路旁的早餐店。

端著兩個大肉包跟一碗豆漿,貓胎人在店裡尋找位置。

「嗨!老同學!」

貓胎人一愣,一個胖子朝著他揮手。

他認得這個胖子,高中時候曾短暫坐在一起。於是貓胎人走了過去坐下。

「好久不見啦,上個月的高中同學會怎麼沒去啊?」胖子寒暄。

貓胎人又是一愣。

「高中同學會過了啊?我還以為是這個月呢。」貓胎人深深吸了一口氣。

「哈,上次碰面是什麼時候?前年的同學會嗎?大概有兩年不見了,不過你臉上的胎記實在是太好認了,我遠遠就在猜是不是你了。不好意思啊,哈哈。」胖子大口咬著油條。

「哈,我就猜到是這樣。」貓胎人靦腆地說,吹著湯匙上豆漿的熱氣。

「對了,在哪工作啊?還是自己當老闆?」胖子熱切地問,畢竟他難得遇到了一個、他認為絕對不會有成就的老同學,此時不趁機增加自己的自信,更待何時?

「在一間公司當僱員,很普通的工作,只是要常加班。」貓胎人隨口胡謅,完全沒有實際內容。

「常加班啊?難怪看你的氣色不太好啊,黑眼圈很重,眼睛也太紅了吧。唉,我們雖然還年輕,不過把身體奉獻給公司就太笨了,老同學,公司給我們的死薪水根本不值得賣命演出啊。」

「一點也沒錯。」貓胎人低頭喝著豆漿......你連我的薪水、工作內容都沒問,又怎麼知道我領的是死薪水?貓胎人在心中冷冷地看著他的老同學。

「想起公司發的死薪水,既吃不飽又餓不死,唉,跟當初高中畢業時做的夢完全不一樣,這個社會真的很現實啊,大學念的什麼都沒用上,也不知道當初是去念什麼的,是吧?」胖子

「是啊。」

「記得你高中的時候,好像......好像......」

「......」

「等等,我就快想起來了......你高中的時候,好像......好像......」

「......」

貓胎人避開胖子熱切的視線,低著頭,緩緩地吹著早已不燙的豆漿。

混帳,你什麼都想不起來吧?是啊,我就是那種讓人快速遺忘的人,那又怎樣?需要你提醒我嗎?現在場面尷尬了,你得意了吧?也不想想你自己,你又是風雲人物了嗎?不好意思我也記不得你什麼。

貓胎人的心整個揪緊,腦袋裡慢要滿出來那瓶的鹽酸,搖搖晃晃,晃晃搖搖。

「哈哈,總之你當初的夢想是什麼啊?跟現在的狀況肯定南轅北轍吧!」胖子自己打起圓場,毫無一點窘態。

「倒是相去不遠。」貓胎人的耳朵開始發燙。

「喔?是這樣的嗎?那倒要仔細聽聽!」

「我想要當一個有名的人。」貓胎人咬著肉包,舌頭上一點感覺都沒有:「非常非常,有名的人。」

「相去不遠,那,你現在很有名嗎?」胖子疑惑的表情。

「我......我目前還在規劃,反正就是那麼一回事。」

就是那麼一回事這七個字非常好用,幾乎可以堵住所有隨隨便便的質疑。貓胎人將半個包子塞進嘴裡,讓自己處於無力多做解釋的狀態。

胖子突然睜大眼睛,猛力點頭,像是想起了什麼。

「這麼說起來,我還記得高中朝會的時候,你常常到司令台接受表揚呢。」胖子的筷子恍然大悟似敲著碗緣。

「喔?你還記得啊!」貓胎人眼睛一亮。

「嘿,怎麼忘得了。這麼說起來......同學間的謠傳,都是真的囉?」

「什麼謠傳?」不解。

「你該不會忘記,你到司令台接受表揚的理由吧?」

「我當然記得,是拾金不昧。」

而且,還是史無前例的連續性拾金不昧。

如果金氏世界記錄統計出地球上所有學生拾金不昧的次數,那麼,絕對沒有人可以打破貓胎人在高中三年創下的二十四次。可惜了可惜,貓胎人只因此得到了三年的操行優等,無緣因狂撿錢成為名人。

「哈哈哈,對對對,就是拾金不昧。那個時候啊,大家都在私底下談論你怎麼老是撿到錢,老是去司令台接受校長表揚呢?平均每個月總有一次吧?是吧?肯定是你自己把零用錢當作撿到的錢送到訓導處,不然哪有人這麼好運,老是有錢可以撿呢?大家傳得很沸沸揚揚,還說你真是心機重咧!」

心機重?

貓胎人莞爾,直截了當說:「大家想太多了,我幹嘛要這麼無聊把零用錢花在接受表揚這麼膚淺的事?拿去看電影不是更實在?事隔多年,我也沒有理由騙你,當初就是老撿到錢,我也沒辦法。如果早知道大家是那麼猜測我的,唉,我乾脆把撿到的錢花掉不就得了,真冤枉。」

「也對喔,不過這跟你剛剛說的願望好像有那麼一點貼切啊,哈哈!你也別太介意啦,因為若不是有那個謠傳,我對你還真沒印象呢,哈哈哈哈哈哈!」

胖子笑得既市儈又開心,而貓胎人只有苦笑的份,直是搖搖頭。

胖子早吃完了,抹抹嘴說:「對了我還要趕上班呢,先走啦老同學,真高興遇到你,總之相逢就是有緣啊,一整天都會心情愉快哩!」

「嗯,你先走吧。」

「給你一個忠告,你別介意啊。我看你氣色很差,大概是磁場不大對頭吧?如果你去動雷射手術把臉上的胎寄給消掉,說不定會帶給你好運氣喔!」

「我會考慮的。」貓胎人還剩下一個食之無味的包子,跟半碗豆漿。

胖子走到門口,然後又折返。

「結婚了沒?」胖子突然來上這麼一句。

「還沒。」

「我快了,誰叫我先上車候補票呢,哈哈,到時候發帖子給你啊,住址跟畢業紀念冊上一模一樣吧?記得要來啊!我安排高中老同學坐一桌喔!」胖子遞了張名片給貓胎人,笑得可燦爛。

「好啊,一定。」貓胎人接過名片,握了握胖子彈性十足的手。

胖子笑嘻嘻拍拍貓胎人的背,擦著滿身大汗離開了。

貓胎人默默凝視名片一分鐘,然後將名片對折又對折放進自己的口袋裡。

剩下的一個包子,瞬間被貓胎人捏成了稀巴爛。

「一個月前,我也有去同學會。」

巨大的火棒,再度敲擊起貓胎人臉上的青色胎記。

TOP

13.

早上剛剛營業不久的新光三越百貨,電梯裡的僱員比乘客還要多。

電梯越往上,裡頭的人就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掛著專業笑容的電梯女郎,與一個戴著漁夫帽、揹著登山包的貓胎人。

登。門又關上。

「先生請問到幾樓?」電梯小姐微微點頭一笑。

「跟我到頂樓。」貓胎人踏前一步,保持一隻手的距離。

「先生......」電梯小姐有些會意不過來。

「不要反抗,到頂樓去,不然我一刀插進妳的肚子。」貓胎人微笑,背對著電梯裡的監視器晃著刀子,說:「妳跟我都知道電梯裡有監視器,我不會笨到傷害妳害我自己被抓的,我只是想問妳幾件事。問完了我就走,妳繼續上妳的班。」

「什麼......什麼事?」電梯小姐不安地問,肩膀有些緊繃。

「我好幾天沒睡了,如果妳按下對講機,別怪我突然發神經捅破妳的肚子。」貓胎人看著電梯小姐的肩膀,紅著眼說:「我想問的只是關於妳未婚夫的欠債問題,沒辦法,我找不到他,只好抓妳問幾句。」

「債務?我沒聽說過他有什麼債務,你是不是弄錯了?」電梯小姐全身發熱。

「出去。」

「我的未婚夫的名字叫......」

「出去。不要讓我說第三次。」貓胎人溫言道:「問完了話我就走。」

終究,電梯小姐屈服了。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電梯,經由安全門後的樓梯走到空無一人的頂樓天台。

貓胎人靜靜地打量電梯小姐,瞧得她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電梯小姐心中暗忖。老實說,要不是有把握自己的未婚夫並沒有向地下錢莊借錢,這一切都是可以解釋清楚的誤會,自己一定會冒險按下對講機求救,然後衝出電梯求救。

「胖子真有眼光,居然把到這麼漂亮的電梯女郎,嘖嘖,豔福不淺啊。」貓胎人淡淡地說,反手將唯一能下樓的鐵門給鎖了起來。

「你說的胖子,跟我的未婚夫不見得是同一個人,我想欠債這件事一定是誤會,我的未婚夫名字叫廖伯偉,是個非常腳踏實地的上班族,你要找的人肯定是弄錯了。」

「弄錯?這年頭只要認真用網路搜尋,任何人的底細都一覽無遺。胖子的部落格寫了太多東西,還放了妳跟他的照片,要認錯人還真不可思議。」貓胎人獰笑,從口袋裡掏出沾了麻醉劑的手帕。

這一笑,讓電梯小姐遍體生寒。

每個人都有預知危險的第六感。而此時此刻,電梯小姐感覺全身上下數百萬個毛細孔都打開了。腦中一片死白,語言的能力被恐懼徹底剝奪------那是一種沒有經歷過相同恐怖的人,萬難體會的絕望。

「你知道嗎?我有預知的能力。」

貓胎人強壯的手臂抓住了電梯小姐的肩膀,膝蓋猛力往上一撞,痛得她雙膝跪地。沾有麻醉劑的手帕矇住了她的口鼻,迅速確實地剝奪了她的反抗能力。

貓胎人拍拍電梯小姐迷惘的臉龐,說:「我能看見今天晚報的內容,看見晚間新聞的內容,看見談話性節目的內容。這種感覺真的是太愉快了。」

他知道自己沾在手帕上的麻醉劑已經揮發泰半,並無法使電梯小姐全失去知覺。這樣很好。他蠻討厭手術時孤獨一人的感覺。

從頭到尾,就只有被害人能確實跟他分享所有的犯罪內容。

儘管多日不眠,他依舊打開登山包快速佈置起手術所需的簡單一切。

「妳的未婚夫是頭豬,而且還是頭自命不凡的豬。」貓胎人的手指彈彈注射筒,輕輕壓出裡頭的空氣、直到營養液滲出針孔為止。

點滴袋被掛在天台牆壁的圖釘上。

電梯小姐恐懼地眨眨眼,看著注射針緩緩插進自己的手臂靜脈,膠布貼妥。貓胎人專注的表情宣告他已完全掌控全局,這裡不是天使的巡地。

連電梯小姐自己也不信,公司會因為一時找不到她,就發動大搜查找到荒涼的頂樓天台來。......為什麼自己那麼容易受騙?為什麼要傻傻地跟陌生人到這種地方?剛剛為什麼不拔腿就跑?電梯小姐的眼角流出悔恨的淚水。

「妳聽過貓胎人吧?聽過的話就眨眨眼。對,貓胎人就是我本人,哈哈,今天妳是遇到大人物了。」貓胎人割開電梯小姐的裙子,溫柔地扯掉她的內褲。

麻醉劑明顯不夠,電梯小姐的腿直是發抖。

「胖子說妳已經懷孕了,哎,怎麼會不小心就懷了那隻豬的種呢?一定是不乖不乖沒戴套喔?不過妳也真是的,既然懷孕了就在家裡好好休息啊,怎麼這麼犯賤還跑來上班呢?妳看,現在不就倒大霉了?」貓胎人諄諄告誡,拿著鑷子夾起棉花,沾藥用碘酒胡亂抹了抹電梯小姐的陰部跟腹部。

微微皺眉,貓胎人碎碎念道:「應該不到四個月吧?只有一點點凸起而已。算了,反正我也只會剖腹。」拿起手術刀貼在電梯小姐的肚子上,讓她感受冰冰涼涼的觸感。

電梯小姐的眼睛快速眨著,像一枚壞掉的電燈泡。

「其實妳當電梯小姐也非常的辛苦,不只要站得有模有樣,還得隨時保持笑容。原本嘛,平平凡凡過一輩子也就是了,芸芸眾生,誰不是如此?想要平凡一生,卻又碰到這麼倒楣的事,我也只能勸妳看開一點。」貓胎人的手術刀若無其事,從陰部直接而上,不疾不徐繼續演講:「其實我原本也很平凡,直到我幾年前看到雜誌上一個怪人的報導後,忍不住就想,其實要出名一點也不難嘛,只是出了名以後,到底還能紅多久,這才是長遠的觀點。」

神經的痛楚突破了麻醉劑的封鎖,電梯小姐痛到雙腳亂踢,無法繼續操刀的貓胎人只好一腳一刀,才勉強讓電梯小姐美麗的雙腿安分下來。

頂樓天台上,藍天白雲,晴空萬里。

一場惡劣的手術自顧自進行著。

「妳問我是什麼報導?喔,是一個叫薛慶光的怪人,他的拿手好戲是倒著跑步,倒著騎腳踏車,倒著走路,總之只要能夠倒退做的事,他絕對不正著來。」血紅的眼睛閃耀著光,貓胎人繼續他從網路上教學影片裡學來的剖腹手術,繼續說道:「後來薛慶光去美國倒著跑馬拉松,還跑完了全程,讓當地所有的媒體全都傻眼,採訪他比採訪第一名的篇幅還要多,連美國總統柯林頓都寫了封信給他,讚美他是Mr. Backman,嘖嘖,真的是非常了不起啊。」

頓了頓,貓胎人若有所思道:「但說穿了,不過是倒著跑而已。」

電梯小姐雙腿痙攣,一陣又一陣。

「後來啊,有個讀長庚大學的白癡在網路上跟同學賭賽,如果活塞隊贏了湖人隊得到NBA年度總冠軍的話,他老兄就要全身脫光光在學校操場跑一圈。」貓胎人不屑道:「結果他就靠著這一跑,成了人盡皆知的長庚遛鳥俠,媒體還連續追蹤了好幾天......我呸,這麼膚淺的裸奔也能一炮而紅?到現在大家只記得有過這麼一回事,但妳記得他是誰嗎?叫什麼名字?不記得嘛!根本就不可能記得嘛!」

說到這真有些忿忿不平。

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把每個人都給擠壓壞了,怎麼那麼多人放在鏡頭底下就變得那麼奇形怪狀?不特別的人想盡辦法被媒體發現,好讓自己從此特別起來------這真是一點道理也沒有。明明還是一樣的人嘛!

貓胎人冷冷地操刀,將微微鼓脹的子宮剖開。

「對了,妳對爆紅有什麼看法?」貓胎人將臍帶切斷。

「......」電梯小姐的嘴唇發顫。

「沒什麼看法啊......我是覺得啊,自以為特別的人最好笑了。有一次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專門蒐集古代兵器的老頭,他啊,有夠沾沾自喜的那在邊展示他的收藏,把攝影棚都給堆滿了。」貓胎人小心翼翼捧著不到巴掌大的未成形小嬰兒,說:「不過他真的很喜歡收藏兵器嗎?他真的是因為很喜歡古代兵器所以瘋狂收集嗎?未必吧,也許他根本只是因為想出名,所以找點事情死命的做,看看有沒有一天走運了,可以進攝影棚展示他的稀奇古怪。」

尚未學習怎麼呼吸的小嬰兒還未斷氣,脆弱的身子緩緩蠕動,像是在做最後的掙扎。幾乎陷入昏迷的電梯小姐,此時奮力睜開眼睛,迴光返照似想看看肚子裡的小生命。

貓胎人將小嬰兒丟在電梯小姐的臉上,擦著額頭上的汗,吐了口氣:「妳不信?妳想想喔,如果有一天金氏世界記錄委員會跑去告訴那個怪老頭,跟他說,老先生!恭喜你!你的古兵器收藏數量與品質,目前排名全世界第一百零四名喔!妳猜,那個老頭會有多傻眼?辛辛苦苦收集了一輩子的古兵器,竟然只排名全世界第一百多名!他還會繼續收集下去嗎?不可能嘛!收到死也不可能擠進前十名啊?這樣收集古兵器哪裡還有沽名釣譽的展望?沒有嘛!那個老頭一定會萬念俱灰,說不定再也不會去摸那些幫他出名的寶貝了。」

坐在地上休息,欣賞著電梯小姐絕望的眼淚,貓胎人正經八百作出結論:「所以重點有兩個。第一個當然就是出名的方式啊,現在連擲筊都可以變社區名人了,但我想既然都要出名,當然就要一夕爆紅是不是?如果是殺人的話,有話題,又可以很驚悚,媒體又愛,一定可以最快辦到......是不是?」

當然是。

「第二個重點,當然就是要在爆紅後,又可以細水長流的方法啦,最好是可以成為永恆的經典......這個就難了,殺人嘛,台灣每天都在人殺人,要殺出名堂就要靠腦袋了。所以說,既然要用殺人的方式成名,就要當上殺人魔裡最能抬頭挺胸的名人才是長遠之道,不然多糗啊,我才不要什麼排名第一百零幾,說出去,能聽嗎?我要第一,我要獨一無二。」

電梯小姐沒有反應,她完全失神了。

「最要緊的,就是不顧一切的耍狠,我想我可以辦到。」

貓胎人將小嬰兒從電梯小姐的臉上捏起,隨便往高樓下丟出。

電梯小姐的眼睛直直看著天空,彷彿靈魂凍結。

「不知道底下的人被這怪東西砸到,會有什麼感想喔?哈哈哈哈哈哈......」貓胎人咯咯咯笑了起來,將手術刀往電梯小姐的大腿上抹了抹,擦去血跡。

貓胎人轉身打開登山包,突然獃住。



靠,慘了,從網路上查到胖子未婚妻的工作地點後就匆匆忙忙跑到這裡,根本忘記要幹一條貓過來。現在可好,手術都已經進行到一半了,要怎麼繼續下去?不能就只是殺人啊!光是殺人,那不就普通掉了嗎!

依稀,貓胎人看見報紙頭條上寫著:貓胎人手法大退步,殺手生涯岌岌可危!

「媽的!這下前功盡棄了!」貓胎人抱頭大吼。

十點的陽光很耀眼,燃燒著貓胎人印在地上的影子。

霍然站起,一句話也沒說,貓胎人快速打開鐵門衝下樓去。

就這麼離開。

瘋狂的殺人魔莫名其妙地走了,就跟自己莫名其妙被綁架一樣,電梯小姐彷彿看到一絲希望,努力調整紊亂的呼吸,虔誠祈禱自己的手腳恢復知覺。

不知道過了多久,下腹傷口傳來可怕的痛楚,手指漸漸可以動了。

猛一握拳,電梯小姐左手撐地,滿身大汗地坐了起來。

不需要下樓,只要暫時將鐵門反鎖起來就好了。至於接下來要怎麼報警求助,那就再說吧......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把這個大變態抓起來。

對,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自己的人生絕對不要這麼結束,這個鋼鐵般的信念托起了電梯小姐的身體,幫助她強忍讓人發瘋的痛楚,邊跪邊爬,拖著一抹濃稠的血痕,終於來到鐵門口。

電梯小姐咬牙,伸手抓住門把的同時,鐵門突然被推開。

「這個勉勉強強吧?」

貓胎人氣喘吁吁,手裡拿著一個加菲貓布偶。





陽光很強。

於是電梯小姐睜不開眼睛了。

TOP

14.

天台上,震耳欲聾的風切聲。

一架直升機盤旋在空中,攝影機持續獵取著血腥的畫面。

十幾個負責蒐證的警察在現場忙進忙出,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川哥手中拿著熱騰騰的晚報,抽著菸,一手拿著三十五元的冰咖啡。

「現在的記者真厲害,我們警方都還沒到,案子就上晚報了。」丞閔看著手上晚報的報導,說:「還好命案現場沒有遭到破壞,只是多了記者的腳印,看來他們也學乖了不少。」

沒有說話,川哥看著地上開始發出異味的屍體發呆。

一個法醫正在現場做初步的檢視,一邊猛搖頭。

------真慘,這次連子宮都被割掉了。肚子被刨出一個大洞,塞進一個加菲貓布偶,布偶上的標籤甚至還沒有剪掉,顯然是從樓下百貨公司新買來的。這是多麼令人難以忍受的屈辱。

赤裸下身的女屍身旁,用血水劃上了大量的宗教圖案與符號,揉合了前兩個案子裡曾出現過的魔鬼六芒星、納粹卐字、道教符咒、易經卜筮等雜燴拼盤,只不過這次還多了兩三個塔羅牌上的符號。

血水早已乾涸變黑,那種胡亂硬湊的不成系統,竟有種妖異的瘋狂。

讓人不寒而慄。

直升機螺旋槳的嗡嗡聲搞得川哥非常不爽,不過他連向攝影機比個中指都不來勁。這年頭大家都把言論自由掛在嘴上,更何況,天空又不是警察的。

「長官,根據電梯裡監視器的記錄,這次終於拍到可疑的男子。」一個警員向川哥報告。

「但什麼也拍不清楚吧。」川哥隨口應道。

「好像是,他背對著監視器,只拍到他揹著一個大登山包。」警員摸摸頭。

「我知道啊,什麼牌子的記者都寫得清清楚楚,你沒看晚報嗎?」川哥沒好氣地說:「沒事做的話,就去擬一份正式的新聞稿,說要民眾協助注意周遭有揹同樣揹包的人吧。」

「是。」

「派幾個弟兄到周遭兩公里內所有便利商店、十字街口,去調閱案發時間上下兩小時的監視錄影帶,寫一份報告給我。」川哥頓了頓,嘆了口氣說:「雖然機會渺茫,不過人命關天,全都給我看仔細點啊。」

「是。」

原本晴朗的天空,遠遠飄來了一朵黑雲。

黑雲的後面拖著一大片的黑,隱隱帶著悶悶的雷聲。

「老大,現在怎麼辦?」丞閔將晚報捲成了筒:「這個案子比南迴搞軌案還要棘手啊,再怎麼說搞軌案都有嫌疑犯了,我們還只有一個開玩笑似的嫌犯綽號,好像專門替他收屍一樣。」

「你倒是憂國憂民啊。」川哥喝著咖啡,用僅剩的幽默說:「考考你。」

「儘管考。」丞閔的手指在頭上畫圈圈。

「為什麼這次犯案用的貓,是隻玩具貓?會不會是別人模仿犯案的?」

「雖然用了玩具貓,不過我覺得這次還是貓胎人幹的。」丞閔很篤定。

從傷口縫線的手法看,的確還是該死的貓胎人所為。

「怎麼說?」

「要揹一隻活貓進百貨公司,萬一引人注意就不妙了。」丞閔想都沒想,說:「所以貓胎人折衷行事也是很合理的。換句話說,既然貓的生死不論、真假也不論,我覺得應該認真想想兇手硬要縫貓的象徵意義了。」

真是虛弱的推理。

「對一半。剛剛查出來那隻加菲貓在樓下玩具部買到的時間,是在這位女士死亡時間的前十分鐘到半小時之間,也就是說,貓胎人根本是忘記帶貓進百貨公司,手術進行到一半才臨時下去買。」川哥喝完最後一口咖啡,將冰塊倒掉。

「這麼幼稚?」

「是非常惡質。」

為了維持犯罪的風格,貓胎人已經將「病態」兩字做了最殘忍的詮釋。

要逮捕沒有動機、只有手段的連環殺人兇手,倚賴傳統的線索追蹤,很可能永遠沒有破案之日。美國治安史上最著名的幾個連環殺人魔,泰半都成為覆滿塵埃的卷宗裡,一道又一道永遠解不開的謎,就是最讓人氣餒的證明。

川哥面對著沒有闔眼的死者,四目相接。

一個可怕的計策在他的腦海裡越來越清晰。不管成功或失敗,其代價都可能讓他提早離開這個工作。只是前者至少讓他沒有遺憾。

丞閔的手機響了,他摀著話筒大聲講了幾句,表情變得很古怪。

「操,貓胎人投書給四大報了。」丞閔瞠目結舌:「他還把被害人的子宮分成四等分,放在信封裡當身分證明。怎麼辦?」

「真是敬業的變態,這麼捨不得休息。」川哥面無表情。

不用說,信封上也不會有指紋或毛髮,切成四等分的子宮上更不會有。

至於要四大報與警方合作,暫時別登貓胎人的投書,那是想也別想。除了言論自由的飄飄大旗,媒體還有第二個至高無上的寶貝:「民眾有知的權力」。

只不過,媒體擁有這兩樣無法撼動的權力,卻有一個可怕的致命傷。

「老大,放心吧。」

「喔?」

「記得在警校時修了一堂刑事鑑定課,上課的教官說過,天底下沒有完美的犯罪,人嘛,做過的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丞閔喝著咖啡,認真說道:「雖然老大你從沒期待過取得貓胎人的指紋或清楚的監視器影像,不過呢,老天爺總會讓他出點要命的紕漏,讓我們逮到他。」

「是嗎?我可等不到那種時候。」

川哥抬頭,看著天空中的媒體直升機,說:「丞閔,幫我儘可能約所有的媒體朋友,平面的,電視的,廣播的,我要跟能做決定的最高層開會。」

「是可以啦,但要怎麼跟他們說啊?」

川哥微笑。

「就說,我想跟他們來一場有趣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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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第二天,四大報公佈了貓胎人的投書,與血淋淋的子宮照片。

本來台灣社會對這一類的血腥新聞極為敏感,動輒就會渲染成高度的集體恐慌,人人自危。然而奇怪的是,四大報並沒有將胎人這份投書當作重大的要聞處理,只是靜悄悄地放在民意論壇裡,使用的標題一點都不誇張聳動。認真計較起版面的話,許淳美跟邱品叡大吵分手的新聞還大得多,而王建民在大聯盟突破最新勝投數、靦腆與隊友擊掌的畫面,更是榮登四大報頭條:「洋基一哥,他來自台灣」。

電視新聞更是奇怪,關於貓胎人的報導完全冷處理,沒有兇案現場的馬賽克畫面,沒有犯罪專家在鏡頭前大放厥辭,記者只不過拿著麥克風在街頭隨便拍幾個路人的訪問,濫竽充數似的。

「還好吧,他蠻像神經病的。」一個上班族說。

「我覺得他只是一個電影看太多,分不清現實跟虛幻的分界的白癡。」一個宅男推推金絲邊眼鏡,說:「搞不好他還以為自己活在母體裡咧!」

「啥?貓胎什麼?沒聽過沒聽過啦!」提著菜籃的歐巴桑胡亂揮著手大笑。

「學測不會考的東西,我從來就不去關心。」坐在公車上背單字的女孩笑笑。

「叫他來跟我打。」一個頂著鳥窩頭、剛剛睡醒的哈姓中學生說道。

當晚,現場直播的「大話新聞」節目正在討論社會上一連串的倒扁活動是否正當時,再度接到據稱是貓胎人的觀眾call in電話。

對方的聲音極其憤怒,但主持人鄭弘義接聽電話後,只是淡淡回應。

「主持人好,全國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貓胎人,貓胎人就是我本人。」

「你好,請問貓胎人你對於民進黨前主席施明德發起的百萬人一人一百元,億元倒扁靜坐活動,有什麼看法?你覺得這樣的活動是對民主價值的一種諷刺?還是一種好的效應?」

「......我真的就是讓全台灣陷入恐慌的犯罪專家貓胎人,不信的話,一個小時之後警方就會找到一具孕婦屍體,當然了,還有縫在肚子裡的貓屍體。」

「嗯,那麼請問你有捐一百塊嗎?」

「一百塊?你們在說什麼啊?我是貓胎人!我忙到殺人都快沒有時間了,怎麼會去捐什麼一百塊!如果你們敢掛我電話,我就立刻再殺一個人。」

「我們請貓胎人不要太過激動,保持理性是民主機制最重要的一部份。我們接聽下一個觀眾的電話。花蓮的施先生,施先生請說......」

就這樣,當花蓮的施先生、桃園的張女士、台北的林老師、新竹的陳太太都講過一遍後,節目也快到了尾聲。

此時貓胎人再度闖進節目的電話轉接部,在工作人員的安撫下等候上一個觀眾發表完議論。

「我們接聽來自宜蘭的貓胎人,貓先生請說。」

「主持人好,全台灣兩千三百萬喜歡貓胎人的觀眾朋友大家好,我是正牌的貓胎人,很高興終於打進貴節目說點公道話。」

「不好意思,你是本週第三個自稱是貓胎人的觀眾,請問你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是真的貓胎人?對於施明德發起的一人一百塊、億元倒扁的活動,你有什麼看法?」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身為貓胎人的我只能本著良心說明自己的身分。不過這次打電話進貴節目,只是想針對施明德倒扁的行動發出來自殺手界的怒吼。我們都知道殺手月發起群眾集體捐款、集資殺掉社會公害由來已久,而這次施明德模仿殺手月用群眾集資的方式為他個人的英雄主義背書,實在是太噁心了!一個以抄襲他人構想作為出發點的活動,又能期待它產生多少正面的效應?我在此代表殺手界,表示嚴正的抗議。」

正牌貓胎人拿著等候進場的電話,愣愣地看著電視上的畫面。

這是什麼意思?有人膽敢冒名頂替他?為什麼有人要做這種事!

「原來如此,那可以請問貓胎人先生是否能夠代表整個殺手界?未來將以什麼樣的方式表達你的嚴正抗議?」主持人鄭弘義做著筆記,時而抬頭。

其他的特別來賓面無表情地彼此低聲交談,完全沒有將這通電話看在眼裡。

「說來話長,總之我相信其他的殺手也會贊同我力挺殺手月的立場。還有,為了表示我的立場,我將採取繼續犯罪的行動與施明德爭搶報紙版面,削弱媒體對他的注意力。另外,我也有捐款公視轉播大聯盟賽事,請大家一起為王建民加油!」

「原來如此,謝謝來自宜蘭貓胎人的電話。我們繼續接聽來自......台北,台北貓胎人貓先生的電話,貓先生請說。」

電話切換。

「......我是貓胎人,重複一遍,請不要掛我的電話。」

貓胎人看著電視,腳底下躺著一個呼吸逐漸細微的未婚懷孕少女。

他的忍耐已經完全瓦解,也不管電話的撥打時間過久,可能正被警方鎖定中。

「不好意思,你已經是本週第四個自稱貓胎人。」主持人鄭弘義神色自若地超著筆記,抬頭時也不正對著鏡頭看。

「我才是正牌的貓胎人,剛剛那個明顯是假貨,難道你們都聽不出來嗎?什麼力挺殺手月?殺手月根本比不上我!你們怎麼可以讓冒牌貨打電話進節目?」

「我重複一遍喔,你已經是本週第四個自稱貓胎人的電視觀眾了,如果加上本節目過濾掉的其他電話,那又更不計其數。我們希望打電話進來的觀眾都能注意禮貌,不要增加節目製作的困擾。又如果你是真正的貓胎人,也請你不要打電話進來,而是打電話給警方自首。」主持人一臉正經,處之泰然。

「自首?自首?我有沒有聽錯?你們新聞媒體果然是腦殘嗎?瘋了嗎?」

「請這位觀眾自重。」

「好!我們現在一起把帳算清,那個許純美跟邱品叡分手那種狗屁倒灶的爛新聞,也配跟我爭版面?王建民?王建民拿到最新勝投又算什麼?伸卡球?伸卡球可以殺人嗎?跟我連續殺人卻不被警方逮到比起來,他根本就很普通!比起來我的殺人防禦率可是零,他還降不到三以下!」

「關於台灣之光王建民......」

「不要再提王建民!等王建民拿到賽揚獎再來跟我相提並論!」

「請這位觀眾不要太激動,我們現在不是再討論許純美或王建民,而是前民黨主席施明德發起的......」

「停!不要再問我奇怪的新聞了!扣扣扣,有人在家嗎?我才是重點!應該是你們跑去問施明德關於貓胎人狂暴殺人的看法,而不是倒過來......懂不懂!會不會做新聞啊!第一天印報紙啊!你們最好保證,我今晚最新殺掉的這個孕婦可以登上明天報紙的頭條!我要整個版面!否則我就連續殺掉兩個人當作報復,直到全台灣的孕婦都被我殺光了為止!」

「好的,謝謝你的意見。不過報紙頭條是什麼我們節目並不能夠決定,在這裡也請貓先生尊重報紙的言論自由權,畢竟言論自由是民主價值裡最寶貴的果實喔。我們繼續接聽來自......」

嘟嘟嘟嘟嘟嘟......

貓胎人感覺到握住話筒的手在發抖。

憤怒地發抖。

「老大,這樣真的可以嗎?」

丞閔站在節目製作人身旁,看著坐在椅子上,悠閒用薯條沾可樂吃的川哥。

「只要媒體站在我們這邊,就沒有什麼不可以。」川哥微笑:「貓胎人絕對無法忍受冒名頂替這種事,幼稚到極點的他肯定會不顧一切犯案,想辦法證明自己的真正身分。至於媒體......他們非常樂在其中,不是嗎?」

「哎,我總覺得好可怕。」丞閔苦笑。

他一向崇拜川哥,但這次川哥也未免玩得太大。

川哥主張,對付這次的殺人魔不能用太精細的計算去對付,而是正好反過來。

既然對方擺明了是個硬要殺人出名的無賴,那麼,最好的整治手段,就是徹底將他當作是吵著要糖吃的臭小鬼------用最極端的遊戲方式,將他繩之以法。

「發什麼呆?快去準備我們的餌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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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深夜新聞,警方慎重其事開了一場記者會,針對貓胎人連日的犯案做出說明。

川哥與丞閔站在記者人群裡,看著這場秀的進行。

「今天下午警方會同美國FBI來的犯罪專家研究貓胎人一案,非常肯定貓胎人的行兇,不單純是模仿大量好萊塢犯罪電影後的產物,更可能的是貓胎人的精神方面有問題,所以往後的辦案必須加入精神疾病的方向,與其說是追捕罪犯,說是追捕有暴力傾向的精神病人更為適切。」一位大腹便便的女檢察官笑容可掬,站在鏡頭前說明案情。

鎂光燈此起彼落。

「精神方面有問題?請問是什麼疾病?」記者提問。

「很抱歉,精確的病名我們必須保密,因為這牽涉到偵查的方向。不過目前已知貓胎人在性別認知上有嚴重的焦慮,才會產生無法分辨被害人的性別、男女皆殺的窘境。專業醫生指出,這種無法辨別性別的症狀,有可能是肇因於貓胎人小時候長期被暴力性侵害,而且很可能是同時遭到兩種性別的性侵害所致。」

「為什麼貓胎人會堅持採取殺胎換貓的行兇方式,警方有最新的推論嗎?」

是啊,為什麼?女檢察官的說法連川哥也很好奇。

「貓胎人可能在嗑藥後產生嚴重的幻覺,因此會有特定行為的強迫症產生。不過精神科醫生在參考FBI提供的國外類似犯罪個案後,認為更可能的事實是,貓胎人從小就希望自己是一隻貓,自由的貓,想藉此逃避不斷遭受性侵害的童年。所以貓胎人才會在象徵孕育生命的子宮裡將胎兒取出、縫進貓,象徵自己希望透過手術儀式,成為一隻貨真價實的貓......這點在國外也有非常多的精神疾病案例。」

川哥在記者群中聽了女檢察官的說辭,忍不住笑了出來。

丞閔找來為檢察官說辭操刀的作家,真不愧是胡說八道的高手。

「那麼逮捕貓胎人後會因為他的精神失常,給予減刑嗎?」記者也笑了。

「現在還言之過早。」女檢察官摸著肚子,和顏悅色說。

「還有什麼可以透露的嗎?民眾可以幫上什麼忙?」麥克風齊上。

「有的,我們已經側寫出貓胎人的性格與特徵輪廓,請民眾密切注意周遭國小教育程度、口吃,以及陰陽人扮裝的古怪陌生人,例如穿著高跟鞋與窄裙走路的男子。如果發現這些特徵,請民眾不要驚慌,緊急撥打110報警就可以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說明一下國小的教育程度是怎麼回事?」

「是的,貓胎人在犯罪現場留下的種種訊息顯示,貓胎人的表達能力嚴重不足,所以才會抄襲許多犯罪電影的語言當作與警方溝通的方式,表達能力的不足也可能導致貓胎人在口語表達上的不清晰。」

「請問警方認為今天call in進大話新聞的貓胎人,是真的貓胎人嗎?」

「我們並不認為,因為電話裡的貓胎人顯然沒有口吃。謝謝,我們的記者會就到此結束,希望警民合作下能早日將兇手繩之以法,回復社會安寧。」女檢察官一鞠躬。

麥克風很有默契地一齊收回,沒有記者繼續追上搶問,乾淨俐落地結束。

眼看著記者們離開時都對自己報以默契的一笑,川哥都回以讓人信賴的微笑。

對這些媒體來說,川哥可是他們見過最上道的警官了。

「別忘了我們的交易啊。」一個記者拍拍川哥的肩膀。

「到時候我被迫辭職,你們可要挺我啊。」川哥笑笑。

「那有什麼問題,一定挺川哥。」該記者哈哈一笑,寫他的稿去。

現在,女檢察官的家裡鐵定已經佈置好了由媒體設置的針孔攝影機,以及躲在側房裡、三組二十四小時輪流待命的特勤小組。就等幼稚不堪、兼又被激怒到失去理智的貓胎人踏進陷阱,然後一舉成擒。

這就是交易的內容------媒體可以用針孔全程偷拍警方擒兇的畫面,川哥並允諾各家合作的媒體各一個小時的時間採訪兇嫌,以滿足「大眾知的權利」。

「如果貓胎人沒有那麼幼稚,老大,你的計畫就不可能實現。」丞閔實在是很擔憂,不管成與不成,川哥的位子都坐不穩。

「那樣也不賴啊。」川哥點了根菸,淡淡笑道:「當差的,終其一生能這樣擺弄媒體一次,提早退休也是很有前途,到時候你打開電視就可以看見我上遍各家談話性節目混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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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雨很大。

下一陣,歇一陣。

這兩天似乎都沒有真正停過大雨,隨著天氣預報裡的颱風圖像逼近台灣,
雨的勢頭也越來越兇悍。如果這麼連續來上一百天,台灣就會直接沉進海裡吧。

大雨將民眾困在家裡跟電視四目相接。
而電視上,懷孕的女檢察官針對貓胎人召開的記者會內容,
不斷又不斷地重複播放,造成一股奇異的氛圍。
許多談話性節目都邀請女檢察官擔任特別來賓,
女檢察官也不避嫌,大大方方在節目裡。
某個有線台的綜藝節目別出心裁,
邀請將虐待小貓咪的過程拍下來、放在網路上流傳引起公憤的方姓人渣,
與參與辦案的女檢察官來場針鋒相對的對談,
最後方姓人渣受不了女檢察官近乎訕笑的「精神病攻擊」,
在眾目睽睽下大哭失禁,承認了自己的潛意識根本就是性別混亂的陰陽人。

該節目瞬間收視率竟然衝破了八,重播時更一舉攻到了十四。

「由此可見,貓胎人的心理其實是非常脆弱的,
在犯案時極可能是一邊失禁一邊動手,在羞恥的邊緣進行犯罪手術的。」
女檢察官笑笑看著鏡頭,下了這樣的結論。

殺人如麻的貓胎人鑽進了媒體的高頂帽,蹦地跳出來後,卻成了一個人人捧腹的大笑話。
這樣對嗎?這樣一點都不奇怪嗎?
許多對女檢察官這樣的作風懷有疑慮、或是對貓胎人根本就非常恐懼的民眾不斷投書給媒體,
希望媒體自律,卻通通沒有得到像樣的回應。

表面上,這個社會正在激烈地消費貓胎人精神病徵似的血腥犯罪。

事實上,這個表面也正在成真。

電視台對民眾的反應置之不理,報紙直接燒掉讀者的來信,所謂的民意被徹底的掩埋。
倒是在網路上塞爆了關於貓胎人的討論,儼然成為地下文化的黑暗指標。
然而只要主流媒體統一口徑不搭貓胎人的腔,
貓胎人就只能是一個鬼鬼祟祟的犯罪者,而不是一個令人髮指的殺人魔。

今天,雨卻出奇地變小了。

取而代之的,是呼嘯不止的十七級狂風。

桌上收音機傳來了最新的颱風消息:「泰利颱風行徑詭譎多變,
因為地形阻撓,結構遭破壞,颱風分裂為兩個中心,
低層中心早上7點半已經從宜蘭花蓮之間登陸,
不過,結構遭到破壞成了熱帶低氣壓,
高層中心在台中外海,形成副低氣壓中心持續朝西北前進,
預計要到傍晚過後,台灣才會逐漸脫離暴風圈。
泰利狂掃台灣一整夜,上午的台北雨勢減弱,
不過,陣陣強風還沒有減緩的趨勢------」

零零碎碎的雨珠,在狂風的吹襲下變成一顆顆高速飛行的子彈,
一發發命中在刑事局重案組的窗戶玻璃上,乒乓著可怕的聲響。

川哥、丞閔與兩個刑事組的老鳥圍桌打大老二,隨興消磨時間。

「好怪的颱風,就這麼被中央山脈切對半,結果風還這麼大。」
胖胖的長官刁著菸,牢騷道:「如果一開始就直著來,台北的屋頂哪有不給掀開的。J一對。」

「這兩天貓胎人都沒有動靜,有點不尋常喔,說不定是颱風制住了他。」
老督察瞪著牌,他已兩手都pass了:「再極端地說,靠,說不定貓胎人已經改過自新了。」

「說不定貓胎人沒有這麼幼稚,多半料到我們會在大肚婆家裡對付他,
所以就暫時靜觀其變吧?」丞閔笑笑出牌:「老K一對。」

「老二一對。」川哥吐著菸,渾不在意地說:「不管他是不是看穿了我們的激將法,
反正,如果貓胎人一直不敢對我們的大肚婆下手,那就表示他輸了。
我可不認為他嚥得下這口氣。」

其餘三人同時敲桌pass。

「七八九十J,順子,拉。」

其餘三人無奈將牌蓋在桌上。

「有你的,你最好運氣真的這麼好!」

「跟長官打牌竟敢贏這麼多,不想升了啊?臭小子。」

「老大太邪門了,晚上讓你請吃飯消災啊!」

這已經是川哥第十七次把桌上的錢收走了。他們一共也不過玩了二十一把。

川哥只是笑笑,收牌,整牌,洗牌。

然後又重啟牌局。

沒有人注意到川哥背脊上浸透的冷汗。

上一次這麼狂贏,可不是什麼吉利的徵候。
一起值勤的夥伴,在牌局後跟川哥到汽車旅館與調查毒品的線人密談,
原本只是簡單的行動,川哥的夥伴竟被線人神智不清的女友開槍命中,當場就翹毛。

不知不覺,川哥又收走了桌上的鈔票。

連著十把。

其餘三人面面相覷,然後看著川哥,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當差當久了,對這種事情的忌諱可多著。

「丞閔,出去喝個咖啡吧。」川哥把牌放在桌上,若無其事地看著窗外。

「這種天氣?」丞閔皺眉。

「這種天氣。」川哥伸了個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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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風一小,忠孝東路上的雨又大了起來。
這種該死的天氣,正常人無論如何是不會想出門的。
台北市最有名的私人精神科診所,卻來了一位不辭風雨的不速之客。
連續多日沒睡覺的貓胎人,此時正坐在舒服的等候房裡,勉強翻著櫃子裡的雜
誌,但視線始終無法精準地對焦,所有的字一下子漂浮在反光的紙頁上,一下
子被變成一堆單調的黑色形狀。
柔軟的沙發剩一點一滴削弱貓胎人的精神,好像隨時會將他埋在裡頭似的。
但他還不能睡。
沒有時間睡。
溼掉的褲管跟鞋子早乾了,貓胎人漸漸失去耐心。
「小姐,我已經等了快兩個小時了。」貓胎人走到櫃台前,壓抑心中的不滿。
「先生不好意思,上一個先生預約了三個小時,現在還有半小時的治療時間,
還請您等一等,請先喝點茶,稍坐一下。」櫃台小姐露出和煦的笑容,沖了一
杯熱茶遞給貓胎人。
「------」貓胎人默默接過熱茶,回到沙發上。
貓胎人心中幻想著等一下該怎麼把這個櫃台小姐剖開肚子,然後把登山揹包裡
的大肥貓縫進她的身體裡------剛剛確認了不少次,為了保護病患的隱私,這
間診所並沒有裝設攝影機。這樣很好,省得自己還得去把錄像帶找出來銷毀。
捧著熱茶,百般聊籟的貓胎人嘗試用茶水上的熱氣,蒸著過度疲倦的雙眼。
此時,唯一的看診間終於打開了門。
一位穿著風衣的中年男子精神抖擻地從裡頭走出來,腳步非常輕鬆。
「嗨。」那男子笑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櫃台旁拿傘。
「------」貓胎人刻意低下頭,不讓男子看清楚他的臉。
男子與櫃台小姐寒暄,似乎頗有話聊。
不等櫃台小姐招呼,貓胎人果斷起身,拉起揹包快步走進了看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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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看診間很大,但不是讓人無所適從的空曠。
陽台外是個生氣盎然的花圃,那些細莖植物在風雨的吹打下更為鮮綠。
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這間以治療憂鬱症為主打的診所能夠在最精華地區擁有
這麼傲人的坪數,意味著台北人在精神失常上擁有極傲人的「成就」。
中規中矩的辦公桌前,放了一張讓人一眼瞧見就會愛上的褐色沙發。辦公桌與
沙發之間的距離恰到好處,沒有步步進逼的壓力,也沒有冷然的疏離。
牆上掛著一幅達利的仿畫,從沙發的角度抬頭看上去正好恰恰貼合,超現實的
魔幻筆法可以用最潛移默化的方式將病患心裡的話掏將出來,不知不覺。
從小細節就可以看出,這位醫生的成功並非偶然。
「吃點東西?」醫生笑笑,打開辦公桌後面的櫃子,拿出一疊土司。
「好。」貓胎人隨口應道。
極其自然的,貓胎人走到褐色沙發上一坐,完美地融入診間。
「以前沒有看過你,不過看起來你有長期失眠的症狀。」醫生將土司放進烤麵
包機裡,按下開關:「你想從這裡說起嗎?」
「最近是睡不好。」貓胎人此時卻打了個呵欠。
診間有種淡淡的精香,鬆弛著貓胎人肺裡的空氣。
「醫生,你常看電視嗎?」貓胎人看著烤麵包機。
「偶而會看一點,畢竟有時要跟病患討論劇情。」醫生雙手靠在烤麵包機旁,
藉著機器的溫度暖手。
這個小動作,出奇地搏得貓胎人的好感。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的新聞怪怪的?」貓胎人忍不住將鞋子脫下。
「例如呢?」
「例如該報的新聞不報,不該報的新聞一直報一直報!」
「你說的沒錯。」醫生想了想,笑笑說:「不過新聞就是這樣,媒體想要加深
民眾對特定事件的印象,就不斷重複某種話題,這種手法司空見慣。」
烤麵包機彈出四片土司。
「那麼-------」烤土司的香氣讓貓胎人的鼻子抽動:「你覺得最近有個瘋婆子檢
察官,一直在鏡頭前分析貓胎人的精神狀態,說什麼陰陽人、性別錯亂、或是
什麼只有國小程度,依你的專業怎麼看?」
「當然是一派胡言。」醫生直接了當,拿起刀子在土司上塗抹巧克力醬。
貓胎人霍然挺起腰桿,呼吸極為通暢。
「那些偏激的用語很明顯是想誘導貓胎人去尋仇,我猜警方已經在女檢察官的
家裡佈置好了陷阱,那個貓胎人如果真的去找女檢察官,那就太蠢太蠢了。」
醫生輕鬆回答,慢條斯理地塗著巧克力醬,每一刀的份量都很均勻。
「我想也是。」貓胎人一凜。
這個可能他的確有想過,但依照他的犯罪計畫,那個女檢察官絕對是必死無疑
,否則不能平復他的憤怒。事實上,貓胎人這兩天簡直快氣瘋了。
「怎麼?你是貓胎人的支持者?」醫生失笑。
「也不盡然,我只是覺得------覺得那個女檢察官一直這樣毀謗貓胎人,誰都會
感到不舒服。是吧?醫生?那個女檢察官亂用你們精神病的權威,你也覺得很
惡劣吧?」貓胎人頗有期待地看著醫生。
醫生將塗好的土司拿給貓胎人。
「給你。」
「謝謝。」
醫生自己也吃了起來。
「我無所謂,反正精神病的教科書裡面,差不多也是一廂情願的胡說八道。」
「是嗎?」貓胎人笑了出來。
這個醫生給人的感覺蠻好的嘛------本來這一趟是專程來殺精神科醫生泄憤,現
在計畫稍微變動一下也沒關係。先好好聊個天,再殺掉他也不遲。
「別只是提貓胎人了,還是盡量說說你自己吧,別以為我會將吃土司的時間給
扣掉。」醫生笑笑,吃著巧克力土司:「如果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沒關係儘
管天馬行空地聊,回到貓胎人身上也可以。畢竟很少人會察覺到讓自己不快樂
的是什麼病,我們這些當精神科醫生的,就像家庭醫學科,自然會從你的講話
裡慢慢幫你找出來。」
「是嗎?那樣的話我就不客氣了。」
貓胎人著手中的半片土司,這還是他最近一週裡,唯一觸動味覺的食物。
「我常常頭痛。」
「嗯。」
「非常可怕的頭痛,相信我,那不是阿斯匹靈或普拿疼可以解決的痛苦。」
「我相信。」
「怎麼說呢?這種頭痛。後來我去照了台大醫院的核磁共振,醫院說我的腦袋
裡面沒有腫瘤,沒有病變,沒有任何異狀。測了腦波圖也沒有發現什麼。」
「科學本來就不能解釋一切。」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我大概知道是什麼原因。」貓胎人頓了頓,像是下定
決心般說道:「醫生,你能夠保密嗎?」
「別的我不敢說,關於保護病人的隱私,是我絕對奉行的職業道德。」
算了,這也是多此一問------死人是最好的守密者。
「我的媽媽,是個賤人。」貓胎人眼睛瞇成一條線:「不過算了。」
「喔?怎麼個賤法?」醫生的表情倒沒有特殊的變化。
「我媽以前是個到日本賣春的妓女,歌舞伎町裡的每個男人差不多都上過我
媽,不過這也算了。真的,這也算了。」
「每個人都得討生活。」醫生聳聳肩:「我的職業告訴我要聽一堆廢話,然
後想辦法講出更多的廢話,而且還要儘可能擺出非常優雅的樣子。某種程度
來說,我也挺賤的。」
「醫生,你不一樣。我媽是真的很賤。」
「願聞其詳。」
「她在日本賣春的時候,不小心懷了我,理所當然父不詳。不過這還是算了
,不要緊,我又不是非得知道自己的爸爸不可,是吧?算了,forget it!只
不過是精蟲一條。」
「嗯。」
「不過我媽賤就賤在,她竟然在懷胎第九個月的時候去拍A片!」
醫生愣了一下,完全接不上話。
「賤吧?就是色情網站上在賣的那種大肚子孕婦拍的A片,操,我媽那賤人為
了錢竟然連我也出賣。這件事原本我是不知道,不過有一天我在逛色情網站時
隨便下載了那類的老A片,看著看著,居然看見年輕時候的我媽,你知道我的
打擊有多大嗎?喂!我媽竟然捧著大肚子跟那些臭男人嘻嘻笑笑,讓他們的肉
棒隨便插進陰道,完全不管還在肚子裡的我的立場!這樣是不是很賤?」
貓胎人開始激動起來。
「有沒有可能是認錯了?」醫生小心翼翼地問,吃完最後一口土司。
「認錯?我媽還在片子裡講中文咧!她這賤人到日本賣春那個多年,連日語都
不肯好好學!竟然只會那幾句很痛、很爽、不要了、快進來------操,真的是賤
到骨頭裡了!」
貓胎人一想到這件事就有氣,頭又開始痛了起來。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像是有棒子類的東西猛烈敲在他臉上的胎記上,火燙的
觸覺幾乎要將他的腦袋給砸裂。暈眩。一種極度羞恥、無處閃躲的恐懼感從胎
記深處,重擊了貓胎人的中樞神經。
「你看過那種變態片嗎?那些男人擠著我媽的漲奶,像瘋子一樣舔著母乳,我
媽只會傻笑,還裝出非常享受的表情,我看了就噁心。那些臭男人鬼上身,輪
流猛操我媽,一下子我媽在上面,一下子我媽在下面,一下子我媽要一次服務
兩個人,我真想吐!真想吐!你能想像那種醜陋的東西塞進子宮裡,猛敲嬰兒
腦袋的畫面嗎?能嗎?趴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趴搭!」
貓胎人張牙舞爪地配音,青筋像蚯蚓一樣盤纏在額頭上。
「他們還射在陰道裡面!射在我的臉上!」他的臉上,全是憤怒的淚水。
「------」醫生遺憾地嘆氣。
好不容易靜下來,貓胎人用顫抖的手指指著臉上的青色胎記,瞪著醫生說:
「醫生,實話告訴你,我這個爛胎記百分之一億,就是在那個時候被他們的肉
棒揍到瘀青的,很丟臉吧?我的頭痛,一定跟那個時候留下來的衝擊有關,像
腦震盪,一痛起來就快瘋掉,就像被灌了鉛的陰莖給掃到,操!你知道我有多
不想承認嗎!」
真的是,非常難以啟齒的羞辱。
「有沒有考慮過動美容手術把胎記消掉?」
「我從來沒想過要去做雷射手術消掉,因為,這是魔鬼給我的記號。」
醫生點點頭,似乎很能接受這樣的思惟。
「你有問過你媽這件事嗎?說不定你媽那個時候非常缺錢,難免------」
「沒有,我直接把她給殺了。」
「原來如此,要是我說不定也會忍不住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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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這次換貓胎人愣了一下。
「我說我把她殺了。」他慎重其事。
「每個人都會這麼做的。」醫生兩手一攤。
貓胎人點點頭,他想醫生一定以為他只是神經不正常。
既然連這種事都說了,不如快點進入主題。
「話說回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頭痛的?」但醫生好像還有話說。
「大概是三年前吧。」
「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那支網路A片的?」
「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
「在那之前沒有像這樣頭痛過?」
「------」
貓胎人無語,醫生也保持沈默,兩人靜靜吃著冷掉的巧克力土司。
許久。
「醫生,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想,我的頭痛是心理作用。」
「我可沒這麼說,不過我可以開給你處方藥,對治療創傷型頭痛非常有效。」
「別騙我了,那只是普通的維他命吧?電影裡看多了。」貓胎人瞪眼。
「是嗎?想一直痛下去的話,我也無所謂。」醫生吃掉了最後一口土司。
------並不討厭。
貓胎人仔細打量眼前的醫生。
他的身上有股讓人信賴的特質,在短短十幾分鐘內就在貓胎人的心中建立起獨
特的地位。不是朋友,也不是醫病關係,而是一種氣味上的認可。
「醫生,你在業界很有名吧。」
「小有名氣而已。」
「有名的感覺怎麼樣?」
「基本上我是一個低調的人,因為只有真正低調的人才可以安安靜靜享受一切
。國稅局不大查我的帳,也沒有狗仔隊偷拍我跟誰約會,我覺得這樣挺好。」
醫生莞爾,轉身到了兩杯水,反問:「你呢?想出名嗎?」
貓胎人接過水。
「我非常想要出名,想要的程度不是你們這些出了名的人可以想像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樣的想法?」
「無從考證,反正從小我就想當一個非常非常有名的人。」
「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曾經說過,在未來,每個人都會有十五分鐘的成名時
間。預言裡的未來已經跟著媒體的進步提前到了,就是現在。不過你為什麼想
要出名呢?想當明星?」
「這年頭,誰不想出名?如果我可以當明星我早當了,都是這個胎記限制了我
的演藝發展。算了,反正我可以想點別的辦法。」貓胎人喝了一大口水,慢慢
說道:「幾年前網路剛發達時,我看到一則國外的新聞,說是有人把額頭放在
拍賣網站當商品,最後賣給廣告公司當宣傳看板一個月,賣了新台幣二十萬!
我簡直傻眼,那個人的額頭根本沒有什麼了不起,但因為他的鬼點子有噱頭,
所以就讓他賺到了錢,更賺到了名氣。」
「嗯,後來還有女人把胸部賣給廣告公司寫標語,看來是一股跟風。」
「那些新奇新聞讓我很喪氣,為什麼他們可以想到,我卻想不到?不,如果我
認真想,說不定會讓我也想到,但回頭看後悔有什麼用呢?沒有用。他們終究
佔了先機。我如果學他們賣額頭、賣胸部、賣屁股,一定不會有人理我。」
「你有你的尊嚴。」
「正是尊嚴。」
「不過你可以慢慢想辦法啊,這種事常常是急不得的。」
「張曼娟說,成名要趁早。她都這麼說了,我當然也有成名的壓力!」
「是張愛玲。」醫生莞爾,喝了口水說:「是張愛玲說的。」
「都好,其實我也明白成名有各種辦法,例如去應徵許純美的新男朋友啊,也
是一種爆紅的捷徑。但這種爆紅的方式可以長久嗎?不能,絕不可能長久。既
然要成名,就要把成名當作長遠的事業來經營,一出名,就要長長久久。」
「很好,很踏實的想法。」醫生點點頭,咬了一口土司,說:「柯賜海老是在
進出法院的名人後面舉牌抗議,大叫馬英九還我牛來。法院不會倒,名人也不
會少,柯賜海舉牌抗議的機會永遠都在,你要不要參考一下。」
「那是小丑。」
「喔?」
「後來我殺了我那賤人媽媽以後,我就想到,既然我人都殺了,我就靠殺人成
名吧。至少殺人是毫無爭議的出名手段,是吧醫生?」
「是啊。」
貓胎人血紅的眼睛籠罩住醫生所有的表情、舉動,只要一有異樣,全都逃不過
他神經質的觀察。但醫生泰然自若,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他的身上,也嗅
不出恐懼的味道。
這個醫生,肯定是以為他瘋了,畢竟聽瘋子說故事,正是精神科醫生的職責所
在。這個想法讓貓胎人覺得很不爽。非常非常的不爽。
「後來呢?我不記得在報紙上看過你啊。」
「後來我根據A片上的資料,查到當初拍攝那支A片的製作公司,跟那時操翻我
媽的三個男優和導演的名字。」貓胎人瞇起眼睛,醞釀著某種氣氛,陰側側說
道:「我在日本待了兩個多月,確認其中一個男優因為吸毒過量死掉,另一個
男優在黑道火拼中被掛掉,所以我就鎖定還活著的男優跟導演,逮到機會跟蹤
他們到家裡,活活用鐵棒把他們的頭打成稀巴爛。」
「頭爛了,自然也就死了。」
「------是的,都死了。」
這像是,醫生看診時說的話嗎?
「用殺人當作出名的手段,你也真是用心良苦。」
「不過,連我自己都知道,那樣的殺人方式非常的膚淺,如果我就這麼走進警
局自首,一定不會大紅大紫,頂多只是兩天的社會新聞罷了。」貓胎人皺眉,
無法置信地看著醫生,說:「所以我開始大量看電影,想要抓出靠殺人遺臭萬
年的精髓。」
「那你研究出來了嗎?」醫生興致勃勃的表情,讓貓胎人的眉毛更皺了。
「答案就是------無因果,無動機,純粹邪惡的法則性殺人。所以最後我決定,
一定要成為台灣第一個儀式性犯罪的殺人魔。」貓胎人果決地說。
「很有見地。」
「醫生。」
「嗯?」
「我就是貓胎人。」
「所以揹包裡裝的是貓吧?活的?還是布偶?」
貓胎人不動聲色地看著醫生,像是看著絕種的奇妙生物。
------非常可怕的人。
難道他隨時將生死置於度外嗎?
還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會死?
貓胎人微微曲起身子,醫生吞下最後一口巧克力土司。
很怪,醫生手中的土司怎麼好像永遠都吃不完似的。
「是貓,我用安眠藥讓牠睡了一下。」
「原來如此。那麼,想討論你的犯罪嗎?」醫生坐在辦公桌上,隨興得很。
「好,那就討論我的犯罪。」
貓胎人猜不透醫生的心思,不過他並不覺得醫生能夠對他產生什麼威脅。截至
目前為止,也只有這位醫生能夠在他揭露身分後還心平氣和跟他說話,說不定
他能夠提供自己一些思考上的幫助。
「我猜,你是一個人犯罪的吧?」醫生眨眨眼。
「沒錯,醫生是從哪一點確認的呢?」
「如果是雙人組,成名了還要分給對方一半的光采,你應該辦不到吧。」
貓胎人用微笑承認,他感覺這次的談話相當的愉快。
「醫生,既然電視上都是引我上當的鬼扯,那麼從真正精神病學的角度,是怎
麼看我的犯罪模式呢?」貓胎人頗有虛心。
「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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