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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 連盈 ]霸愛相公 (全文完)

[ 連盈 ]霸愛相公 (全文完)



即將繼承葉家大業的葉翔舞,被父親逼上天靈山修行。
一個十四歲的姑娘家,要獨自攀上深山野嶺已經夠苦了,
卻還得傾盡全力應付那陰魂不散、老膩在她身邊的師兄?
說什麼整她、鬧她、嚇她就是疼愛她,誰會相信這種鬼話?!
這傢伙不但討厭、賴皮、幼稚,還霸道得可以!
不由分說就抱她去賞月,難道他不怕她的心也被抱走嗎?

慕笑塵生得帥氣瀟灑,卻被師父說成是「七情殘缺」?!
說他七情中唯獨少了愛情,嘖!他可不服這鬼說法!
剛好他那賊師父收了個容貌似花的女徒弟……
嘿嘿,機會來了!他得好好印證一下,什麼叫作七情殘缺?
就讓他來好好照顧這個「心愛的」小師妹吧!

初章

  夜黑風高,但蚊蟲卻還是四處出沒。

  傳說在這座散發著仙氣的天靈山裡,隱居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五行,精周易、無理不明,無事不精,大智大慧的「上善大師」。

  傳言雲,這位大師膝下無子,性情孤僻,脾氣暴躁。

  傳言又說,大師身邊有一名少年,樣貌俊朗,但個性精靈古怪,愛鬧好動,而這個調皮搗蛋的頑童,是大師唯一的徒弟。

  傳說啊傳說……眾說紛紜,卻也無憑無據。

  「我說老頭,你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喂蚊子嗎?」原本倒掛在樹幹上的少年,倏地騰身而起,雙腿盤坐在樹上。

  木桌上的燭火搖曳,依稀可見他身上的衣料甚是粗糙,束髮之繩更像是籐條柳枝編織而成。但那相貌的確生得俊俏,尤其是那雙眼,滿是笑意,澄澈清亮,滴溜溜地一轉,不知道又有什麼鬼主意。

  「臭小子,你就不能有點孝心陪陪老人家?!」

  樹下坐在竹椅上、鶴髮童顏的老人,抬眼向上一瞄,見那少年雙手後枕悠閒愜意的樣子,心中再次升起無限悔恨。當初順手就撿了這麼個不知敬老尊賢的頑童,他好想要乖巧可愛的女娃兒當徒弟,好想要啊……

  「我都陪了你十幾年,你還不知足嗎?」

  「知足?臭小子,你是『折騰』老夫十幾年……」

  「喔!我知道了,你是在嫉妒我聰明絕頂、智慧非凡,怕我這個徒弟追過師父吧!」上善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便見那少年兩掌一拍,從樹上探下身來,擠眉弄眼。

  絕對不會錯,他太有才能了,難怪打從他贏了老頭一盤棋之後,他就開始瞧自己不順眼。

  「臭小子,你少得意,就算你天資聰穎,老夫告訴你,哼哼……」一張紅潤童顏的上善大師,使勁擠出不懷好意的表情。

  「怎樣、怎樣?」少年頓時生起興趣,興高采烈地追問。

  「七情缺一的命格,可悲啊!」上善得意地捋著鬍子。

  「七情缺一的命格?」少年眉眼一陣細微跳動,嬉笑地再問:「怎麼沒聽你講過?莫非是唬我的?」

  呃……上善的面色倏地一變。對啊!他怎麼把這事情說出來了,八成是被這小子刺激得太深,原本沒打算讓他知道的啊!

  「老頭,你該不會是因妒成恨,瞞著我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少年的目光頓時變得哀怨,同時作戲般悲憤的叫道:「你!你!你!沒想到你為人師表,竟然做出這等天理不容、殘害徒弟的事!」他唱念俱佳,連手指都抖得很有力。

  「慕笑塵!」上善氣得吹鬍子瞪眼。這個徒弟,他是收來氣自己的嗎?

  頑童!頑童啊!

  「開個玩笑嘛,老頭你最近火氣很大喔!」還是他惹怒師父的功力越來越好?

  名喚慕笑塵的少年俐落地從樹上躍下,又隨意地坐在草地上。

  「不就是七情殘缺嘛!佛家雲喜、怒、哀、懼、愛、惡、欲,乃人之七情,莫非是因為我不向佛,所以佛祖瞧我不順眼?」他笑嘻嘻地說。

  「你別不當回事,總有一天會嘗到苦頭。」這小子,此時無牽無掛,體會不到苦楚,自然能不在乎。

  「是、是,師父,請問徒兒究竟是缺了哪一情?」他收斂笑意,虛心求教。

  「哪一情?哼哼!獨獨缺了『愛』。」上善得意地想看他大驚失色。

  「『愛』?」那是什麼玩意兒?慕笑塵一臉不解。

  「大愛如蒼生社稷,小愛如兒女私情,皆不得動之、為之,否則心神俱焚。」

  「心神俱焚?如何解釋?」他笑了起來,聽起來好像很可怕。

  此時,上善的神色變得肅穆,兩條眉毛都快糾結在一起。

  「既然無,就是不可為,若是心存情愛,便會受刀絞之苦、箭穿之痛,心若被焚,神靈亦毀,彷若置身閻羅地獄。」

  「老頭,你是不是故弄玄虛嚇唬我,說得這麼恐怖。」慕笑塵態度輕鬆,一點也不認真。

  「臭小子,你就胡鬧吧!到時候看誰吃苦頭。」上善瞧他沒個正經,忍不住氣道。

  「不能愛就不要愛嘛,師父你不也無愛,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孑然一身,樂得逍遙自在,多快活。」他揚手一撥自己的束髮,長髮打了一個旋後落下。

  上善白眉一揚,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他無愛是因為沒尋得有緣人,並非不能。想而不能,才是痛苦之處。

  慕笑塵也學著他的樣子輕哼,嬉笑如常。

  上善瞧著他,這小子一出生便被拋棄,是他撿回來扶養,誰知養成這般散漫精怪的個性,卻偏偏又是個天資聰穎、百年難遇的奇才。

  也虧他生性樂觀,不怨天、不尤人。不過,這小子怎麼可能正經得怨天尤人?就算攸關性命的大事,他只怕也不會緊張。

  更何況……上善在心裡歎了口氣,就算七情全無,這小子也不一定會著急,更何況只缺一情?想也明白他不會在意。還虧他這個做師父的幫他操心。

  不過……上善瞄了少年一眼,心想:總有一天,必要讓這小子嘗到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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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為什麼大師一定要住在深山老林中?為什麼崎嶇的山路還夾雜著數不清的蜿蜒小路?為什麼這些小路還錯綜複雜,看上去險象環生?

  害得她不知道自己若是走錯了,葉家會不會從此少了大小姐?

  天靈山的半山腰,小徑上兩名女孩一前一後趕路。

  前方的少女,身著藕色、腰間結繩的小衫,外披輕巧薄紗;下身是褲腳收成荷花邊的綢褲,右腦側挽了個小巧的髮髻,髮辮中幾縷綢帶纏繞,極是嬌俏可愛。

  突然,她纖巧的身形定住,腳下步子一頓,站在山路中間。後方的婢女原本只顧埋頭走路,差點就一頭撞在自家小姐身上。

  「小姐,怎麼了?」秀兒暗自叫苦,她好同情她家小姐,年不過十四,就要受這種折騰。

  少女也不開口,只是伸手指了指倒在路旁約莫三指粗的樹枝,秀兒也很機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小姐是要借來當手杖嗎?」

  少女點點頭,秀兒立刻跑到一旁撿起樹枝,稍事修理後,便回到少女身旁。

  「小姐,你若是累了,我們就歇一會兒吧!」

  葉翔舞接過秀兒手中的「枴杖」,試了試,才抬起小臉點點頭。

  秀兒扶著她在一旁較為乾淨的石塊上坐下,自己則站著拿出手絹扇風。

  扇著扇著不由地打量起她家小姐,不過十四就生得如此可人,細潤的小臉沉靜如玉,明眸皓齒,俏麗水靈。只是她不愛說話,常常沉靜得過了頭,也不知她在想什麼,就算想問,一旦她用那雙靈動的眼瞅著自己,就什麼話都問不出來了。

  「老爺幹嘛要把小姐送到山上?還說什麼修行,那不是男兒家的事嗎?幹嘛扯上小姐?怎麼說也該是大少爺來才是。」秀兒忍不住嘀咕。

  為什麼?葉翔舞的長睫扇了兩下。

  大師要的人是她啊!那老人家一瞧見她就猛盯著她看,還說她面相不凡、天資聰穎。聽得她趕緊回房攬鏡一照,怎麼也沒看出大師說的好面相呢?一定是她的爹爹不疼她了,不然怎麼會只差遣貼身侍女陪伴,就讓她一個人上山拜師?

  那位臉紅通通的老爺爺,傳說是很了不起的上善大師,雖說他破天荒地說要收她為徒,可爹爹也不用欣喜若狂到立刻就把她趕上山吧!

  葉翔舞在心裡歎了口氣,感到一陣茫然。

  「不過,要不是大少爺不爭氣,老爺也不會對小姐寄予厚望,畢竟咱們葉家是王朝首富。」

  秀兒後半句話說得有些得意,卻讓葉翔舞的心情更加抑鬱。

  首富家的孩子還要吃這種尋常人家小孩吃不到的苦,而且……爹爹好吝嗇,什麼都不許她帶,就連秀兒也是送她到山上便要返回。

  若不是擔心她年紀尚幼,一開始會想家,才准她每隔三日回府一趟,隔日又得上山,可……爹爹,他怎麼捨得呢?

  翔舞,你要跟著上善大師好好修行,莫要辜負爹爹對你的期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就這樣去吧!

  臨行前爹爹這麼囑咐,看來確實一點也不擔心著急……葉翔舞的唇角有些委屈的往下撇。

  娘親在生她時種下病根,在她尚未足歲便去世,是爹爹一手將她跟大哥撫養長大。而葉家世代從商,爹爹常年在外經營,偌大的葉府只有她跟大哥,偏偏大哥又喜歡往外跑,家裡就只剩她一個人守著。

  沒有玩伴,她也不覺煩悶,靜謐如常,難道正因為如此,爹爹就不疼她了?

  葉翔舞突然從石塊上站起身,一旁的秀兒問道:「小姐,要走了嗎?」

  她只是點點頭,逕自朝前走去。

  秀兒跟在她身後,此時天色已漸漸暗下來,兩旁斑駁、形狀怪異的樹木,在昏暗中看上去更嚇人,秀兒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緊跟在她家小姐身後。

  還沒行上幾步,前方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詭異聲音,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輾著樹葉沙沙作響。

  「小姐!這是什麼聲音?!」秀兒拽著葉翔舞纖細的手臂,忘記比起她家小姐,她還整整高出一個頭。

  葉翔舞眸光一定,眼睫眨都不眨一下,直直地盯著前方,握住「枴杖」的手指卻繃緊了。

  是什麼聲音?她是頭一次上山,怎可能知道呢!

  鬼祟的聲音漸漸逼近,主僕倆朝前走也不成,往後退也不是,表情一驚一靜。

  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她正這麼想著,那聲音卻倏然停止,耳邊只剩下風刮過葉子的響聲,吹得人心直顫抖。

  前方樹影婆娑的暗處,似乎有一道直立的影子,分不清是人還是動物,只見其微微晃動,呼應著風聲。

  「呵……」

  突然一道輕微的呼氣聲,讓主僕倆的身體頓時緊繃,僵如石化般,不敢再看一眼。

  「是人……是鬼……報上名來……」彷彿被風吹得斷斷續續的聲音,聽來飄渺幽深。

  葉翔舞穩定了心神,感覺到一旁的秀兒打著哆嗦,快貼到她身上了。對方能出聲她就不怕,反正她也沒見過鬼。

  「是人。」難得開口說話的葉翔舞,清脆的說道。

  「此山只許鬼魂飄,不許人來走……」飄忽的聲音益加陰沉了。

  「你是鬼?」葉翔舞定定地問,而秀兒則驚恐的看著她。

  「人鬼殊途……人鬼殊途……」

  「嗚嗚嗚……小姐,我們回去吧!不拜師了好不好?咱們回府跟老爺說,這山來不得,有鬼……」秀兒可謂忠心護主,都怕得直打顫,卻還緊拽著她往回走。

  葉翔舞仔細一想,自己雖不怎麼怕這「鬼」,但拜師這事兒也不是很情願,便遂了秀兒的意,轉身欲往回走。

  「桀桀桀……」那「鬼」忽然發出一陣怪笑。「小姑娘,你不知這天靈山,是進得來,出不去嗎?」

  葉翔舞身子一個搖晃,轉回身時,小臉上的表情更加茫然,彷彿不明白這「鬼」說的「鬼話」。

  「山鬼要懲罰你們——」那聲音突然高亢起來,還夾雜著一絲凜然。

  「懲罰?」眉心輕輕一折,葉翔舞有些不高興。

  「桀桀……」笑聲剛落,倏地由陰影處拋出一件小東西。

  葉翔舞遲疑一陣,才拄著「枴杖」上前,待定睛一看,小臉刷地一下慘白。

  「這條大蟲真是美啊!全身肥滋滋、綠油油,不知道爬在小姑娘身上是什麼感覺……」那「鬼」發出淒厲的笑聲。

  雜草亂石中,正躺著一條粗肥而醜陋的綠色大蟲,大蟲微微一動,綠色肥胖的身體蠕動起來,依稀可見濡濕的爬行痕跡。

  葉翔舞打小就怕這種軟體動物,一瞧見那肥肥、軟軟,還蠕動扭曲的大蟲,她就禁不住全身惡寒。

  好噁心!好醜!

  府裡上下知道她有這個毛病,向來在她瞧見前就將這些蟲子清得一乾二淨,她已經好多年都不曾見到這醜陋的玩意兒,此時突然看見……

  葉翔舞的臉輕微的抖動,小嘴微張似乎想說什麼,卻抖得說不出話來,臉色奇白無比。

  「怕不怕?怕不怕?」隱在暗處的「鬼」,興致高昂的追問。

  葉翔舞微微抬首,目光直瞅向陰暗處,似乎想看這「鬼」長得究竟什麼樣,卻突然眼一翻,身子直直地仰倒下去。

  「小姐!」秀兒嚇得包袱一扔,連滾帶爬地想上前接住她家小姐。

  只見前方竄出一條人影,在樹枝間像只靈活的猴兒翻騰跳躍,千鈞一髮地在她倒地前托住她的肩。

  秀兒直覺鬆了一口氣,豈料下一刻立即瞪大眼,那原本托住小姐肩頭的雙手,往兩邊一鬆,輕輕一放……

  葉翔舞最終還是不能倖免於難。

  「喔!掉下去了!」幸災樂禍的聲音揚了起來。

  秀兒滿臉不敢置信,愕然地瞪著這個突然冒出來,身形修長、明明生得眉清目秀卻笑得惡意的少年。

  此時他正蹲在葉翔舞身旁,搖頭晃腦、饒富興味的打量被蟲子嚇暈的她。

  「我還沒拿出來放你身上呢,怎麼就先暈過去了?」他喃喃自語著,完全無視站在一旁,眼睛瞪得像銅鈴大的秀兒。

  「原來這麼怕蟲子,嘿嘿……」突地,他又伸出手指往她臉上戳了戳。

  「你幹什麼?!」秀兒一見葉翔舞被輕薄,立刻上前想要護主。

  不料那少年動作更快,將葉翔舞打橫抱起跳到一邊,像抱著個寶貝不讓人搶。

  「你你你!你這個登徒子,快點放開我家小姐!」秀兒也不是好惹的,她撿起葉翔舞用的「枴杖」,朝少年邊追邊打。

  只是那少年異常靈活,抱著一個人在林間穿梭依然游刃有餘,秀兒累得氣喘吁吁,他卻嬉笑如常。

  「喂,你是她的丫頭吧?你現在不怕山鬼再出來了?我告訴你,下一次山鬼可不只是扔蟲子,會扔……更大、更可怕的東西喔!」

  他說得天花亂墜,秀兒當真聽得全身一緊,左右張望了一下,壯著膽說道:「那……那你快把我家小姐還來!」

  「你家小姐我接收了,你可以打道回府了。」說著,他便抱著葉翔舞朝山上跑去。

  「小姐!小姐!」秀兒一邊追一邊哭喊,聲音比鬼叫還淒厲。

  「喂!」少年跑到林間深處,突然打住回身頓了一下,低吟道:「鬼來了……鬼來了……」

  此時天色已暗,秀兒只覺前方那人齜牙咧嘴,露出一口陰森白牙,加上風聲呼嘯、樹葉晃動,像極張牙舞爪的鬼怪,而前方還傳來令人顫寒的聲音……

  隱隱約約地,四周好像還飄浮著點點綠光的不明物,是鬼火嗎?

  「哇!」秀兒大叫一聲,嚇得轉身就跑。

  她要趕緊回去告訴老爺,小姐被山鬼捉去了!要快找人來救小姐啊!

  少年聳了聳肩,往前走幾步撿起秀兒掉下的包袱。

  她的丫頭怎麼跑得比被鬼追還快?當真以為他是鬼怪嗎?想著,他又垂首看向懷中抱著的女孩,黑眸射出興奮的亮光,突然咧嘴露出白牙,嘿嘿嘿……

  ☆ ☆    ☆ ☆    ☆ ☆

  師父總嚷著他這個不肖徒弟太不聽話,還嚷著要收一個乖巧的女娃兒來當閉門弟子。嚷了大半年,前陣子下了山,不知在外面遇到什麼好事兒,回來後樂個沒完沒了,直到今天早上才告訴他,有個女娃兒徒弟要來拜師!

  慕笑塵盤腿坐在木床的另一頭,一手托著下巴,唇角銜著根草,打量起直挺挺躺在木床上的女娃兒。

  滿心愉悅的傾身上前,目光流連在她嬌美俏麗的臉上,突然兩手一伸,雙掌包覆她的兩頰,也不管她有沒有醒,便搓揉起來。

  好不容易多了個小師妹,真好玩的小師妹啊……

  葉翔舞在矇矓中感到一陣不適,只覺得兩頰被捏得極不舒服,這才漸漸清醒過來。睫毛輕輕一扇,雙眸緩緩睜開,感覺臉上的力道並未減弱。

  四目相接,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擠眉弄眼,而且好面生的臉……

  嚇!男……的……?

  回復神志的她,頓時呆若木雞。

  慕笑塵瞧她醒來,便收回手不再捏她,但見她一臉呆愣的模樣,忍不住又想欺負她了。「你醒了?連只蟲都怕,膽子這麼小怎麼跟我師父修行?」

  蟲子……彷彿憶起什麼,葉翔舞眼眸兀自一睜,立刻從木床上彈坐起來,兩腿屈膝地連忙避開他。

  他……難道就是那個裝神弄鬼,故意拿蟲子嚇她的人?葉翔舞瞪著他。

  「你莫怕,那蟲子其實不壞,回來時我還讓它跟你玩親親呢!」慕笑塵也不管她的臉色已經發青,還逕自說著。

  他伸出手想要探向她,卻見她唯恐避之不及的蜷縮身子,緊抿著唇不發一語,看他的眼神更是惶恐不已。

  「笑死我了!你竟然這麼怕蟲子!」他突然笑得不可開交。

  葉翔舞滿臉驚恐,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雖是沉默寡言,腦中卻是轉得飛快。依這人方才說的話,似乎知道她是上山拜師,難道這裡就是紅臉老爺爺的居所?

  思及此,她輕輕吐了一口氣,一轉念又想起什麼,臉又白了。

  他方纔還說……他的師父……難道……葉翔舞嘴角一抖,看上去像要哭了。

  她要下山,要回家,她才不要待在這裡!

  「喂,難道大蟲會比鬼更可怕嗎?」忽然,她的眼前出現一張嬉笑的臉,葉翔舞一時反應不過來地呆愣住。

  「說呀說呀,你是不是怕蟲不怕鬼?」

  「鬼……為什麼要怕?」她輕聲呢喃。

  慕笑塵站起身,雙手環抱胸前,表情怪異地擰起劍眉,看她的眼神好似遇見了什麼怪事。

  葉翔舞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雙手抱膝,小心謹慎地戒備著。她還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而眼前這人,此時在她眼中就是個比鬼還可怕的壞人。

  「我知道了。」慕笑塵突然正經起來,嚴肅的表情將葉翔舞唬得一愣一愣的。

  他,生得還滿俊俏的……

  「小師妹,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慕笑塵微微一笑,看似善良的笑容下,隱藏著不懷好意的調皮邪惡。

  葉翔舞一時未察,還以為他突然變好心,又見他探手入懷,似乎在掏東西。

  「為了讓你從此不再怕蟲子,今兒個得讓蟲子好好跟你說說話。」

  什麼?!葉翔舞心一緊,驚恐地盯著他的手,生怕他掏出什麼讓人看了噁心的東西。

  「不要怕呀……」他一步步向木床逼近,葉翔舞則顫抖地朝牆角縮去。

  「不要怕嘛,這麼可愛的東西。」見他欲掏出什麼東西朝自己丟來,葉翔舞不禁雙手蒙眼,再也忍不住的哭了起來。

  討厭討厭討厭!蟲子討厭!天靈山討厭!爹爹討厭!紅臉老爺爺也討厭!

  最討厭的,就是這個拿蟲子嚇她、欺負她的人!

  「臭小子!讓你去接你師妹,你卻在這兒給我為非作歹!」

  「哎喲,師父!痛痛痛!」

  忽然一道帶著火氣的老邁聲音傳來,緊接著便是慕笑塵的呼痛聲,葉翔舞驚異地緩緩放下手,偏頭看去。

  是那位要收她為徒的紅臉老爺爺,正揪著那人的耳朵責罵。

  「我不是把人給您接回來了嘛!」慕笑塵三、兩下靈活地跳開。

  「你你!竟然欺負老夫的寶貝乖徒,看老夫不收拾你才怪!」上善說著又想上前抓住他,只是他像猴般靈活,怎麼也逮不著人。

  「怎麼說是欺負呢!我也是為小師妹好,為了讓她以後不怕蟲才訓練她的膽識的。」

  「你還狡辯!」上善原本就紅潤的臉,這下更紅了。

  葉翔舞瞅著他們師徒倆,心裡又升起茫然感……

  上善瞧見她受到驚嚇的模樣,心疼地踱步上前安撫道:「翔舞,乖徒兒,你別怕,有師父在,不會再讓他欺負你。」

  他可不能讓這得來不易的女娃兒徒弟,被那臭小子給嚇走了!思及此,上善還狠狠地瞪向一旁悠哉的慕笑塵。

  「臭小子,你給我安分點!翔舞乃王朝首富葉家的小姐,往後是你的師妹,你給我好生照顧。」

  「葉翔舞?是小師妹的閨名嗎?」王朝首富幾個字他聽也沒聽進去,倒是對她的名字興趣盎然。

  葉翔舞察覺到他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是貓眼皮子底下的老鼠,不由得擰緊眉。

  「翔舞,他是老夫的徒弟慕笑塵,也是你唯一的師兄。」

  「老爺爺……」葉翔舞表情木然,輕聲開口。

  「翔舞乖,以後你要稱老夫師父,知道嗎?」上善摸了摸她的頭。

  多可愛的女娃兒啊!他算過,葉翔舞的資質不會比慕笑塵差,只是臭小子是旁門左道的怪才外加奇才,而翔舞是純粹正統的天才,這一偏一正,可是上天注定好的?

  「他……真的是您的徒弟?」小手一伸,她指了指慕笑塵,抬臉看向他。

  上善一愣,沒料到她是問這個,難道是被臭小子欺負得太狠,要他做主欺負回來?這可不好辦啊……上善有些尷尬的回道:「是,是老夫的徒弟……」

  葉翔舞的身子頓時一顫,手倏地收回緊握成拳,看著慕笑塵的眼沉寂如水,已無半點波動。

  她心灰意冷地垂下視線,忽地又察覺一道異樣的凝視,葉翔舞不自覺尋著視線望去,看慕笑塵燦亮且佈滿笑意的眼眸,她不禁有些困惑。

  他的樣子好像有點認真……她不知該如何形容。

  「啊哈!」慕笑塵倏地朝她撲上來,頑皮地扯住她的髮辮。「翔舞,師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你放心吧!」

  「臭小子,還不趕緊放手!快放手!」上善一把扯起他的耳朵,慕笑塵又扯住葉翔舞的髮辮,三人僵持不下。

  葉翔舞滿面委屈地哭喪著臉。

  爹爹,我真的好想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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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葉翔舞對慕笑塵唯恐避之不及,只要一見著他便躲得遠遠的,第二日更是時刻跟在上善身邊,如非必要絕不離開半步。

  雖然他對紅臉老爺爺並不忌憚,但好歹無法再隨心所欲地欺負她。只要捱過第三日,等到第四日回家,她一定要告訴爹爹,自己再也不要上天靈山,再也不要拜什麼師!

  葉翔舞昨晚暗自下定決心,回去後無論爹爹再怎麼說,她也不會再上山來。

  而此時正是第三日正午,山澗多鳥雀,只聽得到風聲而不聞人語。她的目光停留在樹蔭下正在對弈的師徒兩人身上。

  天還沒亮,紅臉老爺爺便將慕笑塵從石屋中抓出來,兩人往石桌邊一坐,便再也未動分毫。

  樹下石桌上有一盤看似擺了許久的棋局,有著長年累月的痕跡。

  從她醒來走出石屋,到無聲無息的旁觀,已過了好幾個時辰,而眼前的兩人依然文風不動。

  葉翔舞沒下過棋,自然不懂,不過看著看著也覺得挺有趣。

  她坐在上善身旁,原本只是好奇他們在做什麼而在一旁觀看,不知不覺就看了好幾個時辰。

  那師徒倆仿若石化,她也不知何時開始托著下巴,看得聚精會神。

  初始紅臉老爺爺還能夠落子神速,應對胸有成竹,漸漸地,落下一子需要的時辰越來越久,眉心緊鎖且舉棋不定。

  葉翔舞不經意地瞥一眼翹著腿坐在對面的慕笑塵,此時他也聚精會神的盯著棋局,那張臉不調笑扭曲的時候,看上去滿正經的。

  她心中突然湧現怪異的想法,這人到底是什麼面貌,怎麼這會兒看上去又不一樣了?

  葉翔舞再度將目光轉回石桌上的棋局,好幾個時辰的觀摩,雖不是心若明鏡,也大致看出了棋路。

  「老頭,你那一子夾在手中已有半個時辰,到底下還是不下?」倏地,慕笑塵低語,眼神卻仍停留在棋盤上。

  「別吵,老夫要好生想想……」

  「還是認輸吧!你破不了我這一局,再說輸贏不過就是一盤棋,用得著天還沒亮就把我挖起來嗎?」

  「老夫非要贏你一盤不可,沒道理師父還會輸給徒弟的。」

  慕笑塵打著哈欠撇嘴笑了笑,眼角餘光瞥見一旁正看得津津有味的葉翔舞,眼珠子又滴溜溜一轉,笑得更歡暢了。

  她倒看得挺起勁的,只是看得明白嗎?

  「留著下次還有得下,若是走成殘局,可就……」

  「中!就是這裡!」慕笑塵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上善眉開眼笑地在一處落下棋子。

  與此同時,葉翔舞托著下巴的雙手突然一鬆,輕輕地「咦」了一聲。

  「老頭,你瞧清楚,這子可是你自己下的。」慕笑塵意有所指地瞄了瞄石桌,上善頓時警覺起來,仔細定睛一瞧,再見慕笑塵將來落子的位置……

  啊!這下不正著了他的道?

  「等等!方纔那子不算!」在慕笑塵落子之前,上善手一揮,撿起先前那枚棋子。

  頓時,愛耍寶的某人便委屈的癟著嘴,輕喝道:「起手無回大丈夫,當師父的怎能做出悔棋這種事!」

  「啊呀,老夫是尚未思考妥當,哪能算悔棋,重來重來!」上善老眉揚起,隨意揮了揮手。

  一旁的葉翔舞驚異地抬首看著上善,原來大師的脾性,就像個小孩子,爹爹要她跟大師好好修行,這樣子……好嗎?

  察覺到她的異樣,上善捋了捋鬍子,笑呵呵地問道:「翔舞也會下棋?」

  葉翔舞搖了搖頭。

  「這棋中學問可是博大精深,棋小理大,由此可觀人品,平心境,搏智慧,論謀略,翔舞想不想學?」

  葉翔舞眼瞼微垂,長長的睫毛扇動了兩下,沒有說話。

  學是無妨,反正她看著也覺得有趣,可是……要跟老爺爺學嗎?他好像還輸給了徒弟呢……

  「教人之前還是先自救吧!師父。」慕笑塵嘴裡銜了根草,幸災樂禍的提醒。

  上善橫眉豎目地瞪了他一眼,再度將注意力放在棋局上,冥思苦想一陣,還是不得其法。

  罷了!只好讓臭小子又得意一回。上善正欲棄棋,卻瞥見葉翔舞聚精會神的模樣,心中不由一動,那顆棋子又夾回手中。

  這小女娃不尋常,靜悄悄地在一旁瞧了好幾個時辰,也不見煩悶,倒不如……上善心中竊笑,臉上還裝正經的捋著鬍子。

  「翔舞,你來看看,師父這子該下在何處?」他突然出聲,讓對面的慕笑塵和身旁的葉翔舞皆是一愣。

  這老頭,想借葉翔舞的手逃過一劫嗎?慕笑塵唇角一揚,笑得三分戲謔,七分趣意。

  葉翔舞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但見上善始終慈眉善目地笑看著自己,才明白紅臉老爺爺的話意。

  「來,這子就由你來替師父決定。」

  「喂,老頭,讓不會下棋的人來結局,輸了也不會丟臉,虧你想得出來。」慕笑塵瞥了上善一眼。

  上善不理會他,只是笑瞇瞇地看著葉翔舞。葉翔舞在他帶著強烈催促含意的笑容下,不自覺起身挨近石桌。

  她不知道走哪一步才是對的,不過自己看了許久,覺得這樣下或許可行。

  葉翔舞不自覺微啟小嘴,半晌後伸出小手,細白的指尖緩緩放下一子。

  「這裡?」她輕言,繼而抬首,卻見老爺爺和慕笑塵的臉上同時閃過一抹驚愕的表情。

  不對嗎?

  「這局不算。」忽然一根雜草往石桌上用力一揮,棋局頓時面目全非。

  慕笑塵看著另外兩人目瞪口呆地瞧著自己的「傑作」,不免得意洋洋。

  「臭小子,你故意的!」

  「師父可以悔棋,徒兒當然也可以。」他眉飛色舞地笑說,當瞥過葉翔舞的小臉時,笑意微收,凝視她的目光中多了分深幽。

  葉翔舞察覺異樣朝他看去時,又見他一臉嬉笑地雙手抱胸,戲謔地道:「小師妹是真不懂棋嗎?」

  不懂,又怎能一子便破了他的局。

  她微愣,不懂就是不懂,哪來真的假的。

  「翔舞,你真是第一次下棋?」上善也極為謹慎的問道,見她點點頭,心中由驚轉喜。「那又怎麼會將棋子下在此處?」

  葉翔舞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就是這麼覺得的。」

  這話讓上善大笑起來,得意非常地喊道:「好!好!」

  好一個聰慧的娃兒,他這個女徒兒收得實在不錯。

  葉翔舞不解紅臉老爺爺為何如此高興,不過她已打定主意下山後便不再回來,也就不再想太多。

  「明天慕小子你陪翔舞回葉家,告訴葉老爺她在此一切都好,請他無須擔心,然後,『務必』將她完好帶回。」

  「『務必』帶回?」慕笑塵瞄了上善一眼,師徒倆交換了一個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難得有個如此聰穎可愛的女娃兒給老頭當徒弟,他怎麼可能不牢牢抓緊。葉翔舞暗藏的「絕不再上山」的心思,怎瞞得過他跟老頭。

  所以……慕笑塵唇角微揚。

  翔舞,這次可別怪我和老頭兒狼狽為奸,無論如何也得將你再帶回來。

  葉翔舞心裡發毛,敏感地察覺他師徒二人間達成了某種協議。

  「她年紀小,獨自下山恐怕會有危險,你得好生照料。」

  「放心,我一定會完好無缺的將她送回去,再分毫不少的帶回。」

  「不……不用……」此時兩人的笑容看在葉翔舞的眼中,簡直比妖魔還可怕,而且還要那人來送,豈不是……

  「天靈山諸多險境,你一個女娃兒斷然不可獨自下山。」上善面容嚴峻的說。

  「來時是一個人,回去……也無妨。」她不要!本來就不打算再來,她又怎能讓人陪著回去,而且那人如果又對她……

  「來時是有丫頭陪著的。」只是被他嚇跑了而已。

  慕笑塵突地竄到她跟前,嚇了她一跳。「小師妹,難道你這麼討厭師兄嗎?師兄只是因為太喜愛你,才會對你如此,唉……原來你也不明白。」

  整她、捉弄她是因為喜愛她?葉翔舞一陣茫然,有些失措地看著慕笑塵哀怨失意的表情,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應對。

  「事情就這麼定了!」上善大喝一聲,讓她更加擰起眉心。

  不,她不會再回來這裡,絕不會!

  ☆ ☆    ☆ ☆    ☆ ☆

  照理說有人陪伴,走起來總比獨自一人來得安心,可此時她卻覺得比來時還要緊張,更加小心警惕。

  慕笑塵悠閒地緩步走在前,倒也方便了她小步子的跟隨。葉翔舞大多低著頭,只偶爾抬眼悄悄瞄他一眼,防止他突然會有出乎意料的舉動。

  他的兩手背負身後,身子挺得直直的,始終半瞇著眼,看上去似乎快睡著了。

  下山這一路上,兩人沒說過半句話,安靜得反常。

  忽然,慕笑塵的眼眸微睜,回身捕捉住她的視線,好像早就知道她在偷看,精亮的眼中滿是揶揄的笑意,表情平靜又顯得極快樂。

  她倏地一驚,想調轉目光又覺得太過明顯,只得慢慢地裝作若無其事的移開。

  她可沒在看他,只是在看那棵形狀很奇怪的樹……

  「翔舞,你這樣子很傷師兄我的心啊!」他沒有停下腳步,繼續保持著步調。

  葉翔舞稍稍減低警覺心,怪異地瞟了他一眼。他幹嘛突然叫她的名字,害得她全身毛毛的。

  「師兄不會欺負你了,你安心啦!」

  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葉翔舞沉默了一會兒,才遲疑地開口。「送我回府後,你要怎麼辦?」

  「再帶你回來囉。」他信誓旦旦的回道。

  葉翔舞眉心一擰,微偏過臉,不置一語。但緊抿的雙唇顯露她內心的不悅,慕笑塵看在眼裡,眸中閃過一道促狹的光芒。

  「你不想回天靈山?」

  傻瓜才會想再回來!她暗自忖道。

  「你不想回來,師兄也沒辦法強逼你。」他只是會拐彎抹角地讓能逼她的人逼她回來。

  「真的?」她面露喜色,快速地看向他。

  「不是『蒸』的,難道還是『煮』的、『炸』的嗎?」

  呃……一點也不好笑。不過,葉翔舞還是鬆了一口氣,不自覺緩和了戒備的狀態。

  「不過,有我這麼好玩的師兄,還有個混水摸魚的師父,你為什麼不願意回來呢?」慕笑塵突地停下腳步,猝不及防地半蹲下身子,兩眼泛著「水汪汪」的光,一副無邪地看著她。

  葉翔舞差點就想一掌揮過去,他的表情好可惡喔!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就是讓她不想回山上的罪魁禍首嗎?

  「沒什麼。」她淡聲道。

  「那你就跟我回來吧!師兄一定會很疼、很疼你的。」慕笑塵一邊說,一邊伸出魔爪摸上她的臉,東捏捏、西揉揉。

  「唔……」她連忙揮開他的手,誓言絕對、絕對不會跟他回來。

  不知是感應到她內心強烈的願望,還是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堅決,慕笑塵蹂躪著她臉頰的手忽然不再動作,只是輕輕的撫著她的臉。

  察覺到他的異樣,葉翔舞看向他,被他異常溫和的笑容嚇得不敢動彈。

  一定有鬼,他一定又想整她!

  慕笑塵靜靜地看了她好半晌,彷彿已將她的神情、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冷不防撤回手,一時之間讓她無法反應。

  「走吧,我們要在天黑前趕到府上。」

  葉翔舞被他奇怪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卻也只能癟著小嘴緊跟在他身後。

  回到家,就不是他說了算!

  ☆ ☆    ☆ ☆    ☆ ☆

  王朝首富葉家,世代從商,經營所有衣食所需物品,如食店、酒肆、綢緞莊、藥鋪等。從最初的一家小店,到如今擴展至各地的分號,擁有極大的規模。不但如此,葉家更與皇宮有生意往來,宮中所需物品材料,大部分都由葉家供應,首富之稱號,實是名副其實。

  只歎葉家長子不爭氣,葉老爹早已決定將來由女兒掛帥,對她寄予厚望,可想而知。

  可此時上演的是那齣戲碼?

  她才剛跨進門檻,爹爹便迎了出來,還沒來得及說上半句話,便見慕笑塵跟爹爹像是百年沒見的好友,上前緊握住對方的手,這邊說著「不愧是王朝的首富」、那邊一聲「不愧是大師的高徒」,「葉老爹」、「慕小子」個沒完沒了……

  她想得太天真了,竟低估了慕笑塵的「親和力」,也沒想到爹爹會是人來瘋。

  雖然一開始兩人在大大的擁抱後,爹爹忽然冒出一句「這小子是誰」的疑問,可等知道他是紅臉老爺爺的高徒後,就宛如遇見了知己。

  葉翔舞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小姐!您可是回來了,秀兒好擔心啊!那日秀兒趕回府來稟報老爺小姐的狀況,老爺竟說無須擔心,就是不讓秀兒去救您。」

  小婢女見著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更有暗指自家老爺的嫌疑。在瞧見慕笑塵後,先是驚恐異常,等明白他的身份後又驚愕了半天。

  葉翔舞臉色有些難看,爹爹果然是不疼她了,甚至將她扔在一邊不理不睬。

  「有上善大師的指點,又有慕小子你這個師兄照應,我也就放心了。」

  「葉老爹果然是明理之人。」慕笑塵拍了拍身材富態、相貌慈藹的葉老爺的肩膀。

  「你二人明日準備妥當就回天靈山,莫讓大師久等。」葉老爺的話,頓時讓一旁靜默的葉翔舞驚得抬起臉。

  「我不回去。」葉翔舞頭一遭直截了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怎能不回去?能得大師教導是千載難逢的好事,你不要任性,爹爹是為了你好。」葉老爹苦口婆心地勸道。

  「總之,我不去。」她也不激烈的反抗,只是平靜地說完便轉身離開,朝自己住的院落走去。

  「這丫頭!」葉老爹責怪了一句,又看嚮慕笑塵。「明日我定會說服她跟你回天靈山。」

  「無妨。」慕笑塵笑得平靜,眼神高深莫測。「她會跟我回去的。」

  葉老爺瞧著他臉上志在必得的神情,心中暗自讚歎這少年年紀雖輕,卻流露出睿智聰慧的氣質,不由更加深了讓葉翔舞回山上的決定。

  ☆ ☆    ☆ ☆    ☆ ☆

  大哥不知道又混到哪兒去玩了……

  葉翔舞托著腮,一個人坐在院落的涼亭中。此時已是午夜,她還在煩惱明日的事情,如果爹爹強逼她上山,她該怎麼辦?她明明不喜歡,卻偏要強迫她。

  爹爹難道是嫌棄她了?自己是女孩家,既不愛講話,也不聰明伶俐,所以爹爹就放她到山上去,讓她自生自滅?

  葉翔舞想著想著小嘴就癟了起來,忍不住為自己可憐。

  「小心只在夜晚出沒的妖怪喔!」忽然一道笑聲傳來。

  葉翔舞心頭一震,才不過幾日,聽到這聲音不但不再驚愕,還感到熟悉。

  「翔舞,你難道不怕妖怪嗎?」慕笑塵靈活地跳上她跟前的石凳,笑嘻嘻地瞧著她。

  妖怪還不如他讓人害怕呢!葉翔舞不吭聲。

  「喔,差點忘記你不怕鬼,比較怕蟲。」他這一提醒,讓她不由打了個冷顫。

  慕笑塵笑看了她一眼,便抬頭瞅著夜空中的一彎明月,雖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麼,但見他不語,葉翔舞更安靜了。

  靜謐的夜晚,彷彿陌生又熟悉的兩人各置一處,看似互不打擾,卻隱隱相互牽扯。

  葉翔舞將他的身影當成假山或木雕般不理會,兀自想著心事。

  「你可知葉老爹為何如此堅決地要送你上山?」半晌,他忽然問,姿態不變,使得她起先沒反應過來他是在問自己。

  為何?就是不喜歡她了呀!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首富的府邸是這個樣子,做當家的竟然這麼操勞。不過,要掌管如此龐大的家業,還真得有些本事才行。翔舞……」他突然頓住,轉頭看向她。

  不知為何,他喚著她名字的時候,總能引起她的注意。

  「葉家,不是遲早要由你來當家嗎?」慕笑塵的話,讓她又是一驚,不甚明白地皺了皺眉。

  「還是你不想擔起這個責任?」

  「那是爹爹決定的事。」葉翔舞有些執拗的回道。

  「葉老爹就是希望如此,不然何苦費心讓你跟著師父修行。」慕笑塵痞痞地摸了摸鼻子笑。再難得一見的良玉,也需要琢磨才能成器啊!

  「雖然老頭偶爾沒有師德,卻真有些本事,還是你自認不用修行,也能執掌家業?」

  「我才沒有這麼想。」葉翔舞脫口而出。

  「我知道了!你是想讓葉家毀在你手上。」他自作主張地下結論,再用驚恐的眼神看著她。

  「胡說八道!」這人非但愛欺負她,還誣蔑人。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就看你怎麼決定了。」他又恢復正常表情,一驚一乍之間,讓葉翔舞感到迷惑。

  他的意思是,如果她不上山跟紅臉老爺爺修行,便是辜負爹爹的好意,如此一來,即使往後她繼承家業,葉家也會敗於她之手?

  葉翔舞不由得深思起來。葉家以後是不是她當家她不知道,可是爹爹的辛苦,常年忙得見不著人影,她可是清清楚楚感受得到。

  自己想當這個家嗎?要為爹爹分擔嗎?她什麼都不懂……

  見她深思時,小臉上顯現出超乎年齡的神情,慕笑塵唇角一勾,不明所以地笑了起來。

  「小心喔,大蟲要出沒了。」拋下一句嚇唬人的話,他笑嘻嘻地離開。

  葉翔舞的思緒被打斷,緊張地東瞅西望,瞧瞧自己身邊到底有沒有大蟲。還忍不住在心底罵:這人真討厭,討厭死了!

  ☆ ☆    ☆ ☆    ☆ ☆

  隔日,葉翔舞還沒想出究竟,葉老爺便先愁眉不展。

  等她走進廳堂時,瞧見的便是爹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轉來轉去,慕笑塵則悠閒地坐在椅上,安逸的品著茶。

  「您別急啊老爹,您的意思不就是給宮中交貨的日子,和重要大客商的交貨期衝突了嘛。」慕笑塵撓撓耳道。

  「正是、正是!」葉老爺忙不迭地點頭。

  「那大客商是熟客,那筆生意本來也沒接,可後來我出門辦事,人家正好又找上來,底下的管事一糊塗就給答應了。」葉老爺歎氣。「回來一查才知道,貨是定時定量,趕也來不及的,現下可怎麼辦?兩方都是不能得罪的大客戶啊!」

  更可恨的是那糊塗管事,竟到今早才來稟告此事。

  葉翔舞悄悄坐在一旁,大致將事情緣由聽了個明白,看見爹爹焦急,她也跟著不開心,可一向不懂這些事,也沒辦法替爹爹分憂解難。

  「葉老爹,這次你可能不得不得罪一方了。」慕笑塵的話讓葉老爺面色一凝。

  「怎麼說?」

  「事實擺在眼前,既然沒辦法趕出兩方都要的貨,就只能擇其利害關係較大的一方,您也知道相比之下,孰輕孰重。」

  他講得輕鬆,表情正常,但葉老爺卻聽得臉色一沉。

  「怠慢大客商要虧錢,或許還會斷了最大的財路,但怠慢了皇族,那可是要丟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不就是解決之法嘛!

  「你說的我明白,可是……」葉老爺猶豫著。

  「再給您一個點子。」他笑了笑。

  「既是長久往來的客商,想必對葉家的貨品是滿意的,您不妨直接將失約的緣由告訴對方,和宮裡做生意不僅是招牌,也可做威懾。曉之以理後,再動之以情,答應下次給對方算便宜點,損失錢財留住客人。」

  「你這麼一說……」葉老爺禁不住面露喜色。「似乎可行。」

  「如果不可行,就捨財保命囉!這事要盡快辦,拖久了更麻煩。」

  「好,我這就吩咐下人去準備。」葉老爺說著就要往外衝,瞧見葉翔舞時,才想起還有一事未了。

  「翔舞,今日你就跟慕小子回天靈山,知道嗎?」

  葉翔舞思索半天,還是沒回答。

  「你看爹一人,分身乏術,這次的事兒若是家裡有個可信任的人操持,也不至於這般為難。」

  葉老爺一番話,教她一怔,心裡倒也認同。

  「我說葉老爹,您三不五時地跑出府去幹嘛?」慕笑塵打岔問,同時瞥了她一眼。

  葉翔舞突然驚覺,他似乎是為了讓她好生思索,才引開爹爹的注意力。

  「唉,葉家的分號何其多,非得一家一家去查帳,這一去,少說三、五個月,不順時更得長達半年之久。」

  「這豈不是麻煩,帳簿定期呈上來不就得了,進出的錢財條條記錄在冊,是賺是虧一目瞭然,您年末再去視察一番,也用不著時刻往外跑了。」

  「分號的帳房先生是有做帳,就是凌亂瑣碎了些,沒個明白。你說的這帳簿,是什麼樣子?」葉老爺起了興趣。

  「就是……」慕笑塵隨手比畫了兩下,想找紙筆時發現葉翔舞也湊上前來,如同前日看他跟老頭下棋時的神情,雙目炯炯發亮。

  「翔舞……」他忽然喚她。

  葉翔舞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瞧見他得意的笑容。

  「想知道?」他敲了敲桌子。

  她點了點頭。

  「那就跟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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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是因為爹爹在她耳邊嘮叨;嘮叨不成就板起臉義正辭嚴地教訓她,她不得已才會跟他回天靈山,可不是因為他說了什麼話,使得她心弦一動,就少根筋的跟他走。

  絕對不是!

  葉翔舞抿著唇,有些怨憤地瞪著他,只見他拿根樹枝蹲在地上,不知在畫些什麼。

  「吶,乖翔舞,你就把地上這題給解出來,解出來才有飯吃喔,所以你要拚命想,拚命解。」慕笑塵兩手一拍,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同時從懷裡掏出一本破爛不堪的書本塞到她手中。

  「你家世代從商,算術這玩意兒,可是好用得很。」

  葉翔舞瞅了眼地上畫得亂七八糟、密密麻麻的字,又看他一臉好像很照顧她的樣子。「這是什麼?」

  「是你修行的第一堂課,而這個……」他指了指那本已面目全非的書本。「是秘笈,你可要好好看個明白。」

  「師父又沒有讓我……」

  「翔舞,你話變多了喔!」慕笑塵驚奇地打斷她。「在葉府還很惜字如金。」

  那是因為家中向來冷清,沒有能跟她說話的人。葉翔舞癟著嘴,差點想脫口而出。

  「好了,你就乖乖在這裡解題,要快一點兒,不然傍晚沒飯吃喔,師父搶飯可是很厲害的。」話音一落,他便身手靈巧地跑掉,轉眼就消失得不見人影。

  葉翔舞立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看了看手中的書,一時好奇翻看,墨跡已不甚清晰,而且雜亂繁密的字也讓人看了頭痛。

  方田、粟米、盈不足……是什麼玩意兒?和他在地上鬼畫符的東西,又有什麼聯繫?

  四處張望了一下,沒見到半點人影,她便拎起褲腳,半蹲下身,打量起慕笑塵要她解的題。算術她略知一二,爹爹有請先生教導過,但也僅是粗淺程度。

  看了半晌後,她乾脆盤腿坐在地上,撿起慕笑塵先前拿在手上的樹枝,有一下沒一下的畫著,不時地翻翻手中的書,又擰著細眉去瞧地上的題目。

  什麼嘛!看了半天還沒有摸著門路。她不自覺捲起衣袖,露出一小截嫩白細柔的藕臂,一手拿著書,另一手持著樹枝寫寫畫畫。

  既然來都來了,就聽爹爹的話跟師父好好修行,學點什麼也是好的。她還記得在家中,慕笑塵為爹爹排憂解難的情景,以及他會的東西,看來還挺有趣的。

  葉翔舞兀自一人安靜的鑽研著,壓根兒沒注意後方樹間的隱蔽處,一雙飽含興味的笑眼正在凝視她。

  老頭說她同自己一樣天資聰穎,他真想看看,她到底是如何聰穎,又聰穎到何種程度。

  ☆ ☆    ☆ ☆    ☆ ☆

  「啊!我可憐的翔舞,師父來救你了!」

  她正為方才解出一步而暗自欣喜,忽爾後方便傳來上善莫名的哀號聲,聽起來還有些淒厲。

  葉翔舞轉動上半身,才發現身子僵硬得不得了,腳心突地由下蔓延一陣酸麻,像有千萬隻蟲子在咬。

  她保持這種姿勢很久了嗎?幾個時辰了?

  「你一定餓壞了吧,乖徒兒,都快一天沒進食了。」上善憐憫的瞅著她,她則茫然的抬起頭。

  「臭小子,這明明是老夫吩咐他解的題目,還跟他說解不出便不能吃飯,誰知這臭小子又欺負人了。」

  上善本是慈眉善目的鶴髮童顏,作惱怒狀看起來有些滑稽,而他的話又讓她驚訝的睜大眼。

  又整她!葉翔舞禁不住氣得牙癢癢。

  慕笑塵,這個口口聲稱疼愛她的師兄,卻整她整到讓她餓肚子,還騙她耗費腦力,可惡!

  「翔舞,來,跟師父去吃飯。」上善見她動也不動,差點以為好不容易得來的寶貝女徒弟,就這樣被餓傻了。

  「腳麻。」她低語,同時用力將樹枝扔到一邊。

  此舉看得上善心中哀歎,小姑娘怕是氣到不行了,那搗蛋的混小子,就不能安分點兒嗎?

  目光不經意,又瞥見地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先前沒留意,此時才看清,一看見她手中的書本時,上善臉上閃過一抹驚訝。

  這書怎會在她手上?那小子不是一向寶貝得很?

  「翔舞,這題你可是解出來了?」

  「沒有。」雖然釐清了一、二,但離完全解出還遠著。

  上善仔細瞧著地面上的痕跡,一邊瞧一邊不住的點頭,眉眼處更是藏著生動的笑意。

  好個女娃兒,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既然腳麻走不動,師父就去把飯菜幫你端來好不好?你坐一下休息片刻。」

  葉翔舞想了想,微微頷首道:「謝謝師父。」

  這一聲「師父」叫得上善心花怒放,心疼地摸摸她的頭便快步離去。

  葉翔舞坐在地上,隱約可聞肚子發出一陣陣咕嚕的聲音,方才太過專心而不覺得飢餓,此時才發現餓得發慌。

  這樣一想,不由得更對某人恨得牙癢癢。

  可惡!此時真想衝到他面前好好教訓他一頓!

  「噗哧」一聲,一道突兀的笑聲突然響起。

  葉翔舞快速地偏過頭看向發聲處,這笑聲太過熟悉,等她看清是誰後,果然連臉色都變了。帶著強烈怨氣跟不滿的憤懣目光,從那張緊繃的小臉上,直直射向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人身上。

  「翔舞,你肚子發出的聲音,連師兄我都聽見了。」彷彿沒瞧見她的表情,也沒察覺她憤怒的情緒,慕笑塵笑嘻嘻地靠近她。

  「餓其體膚是將擔大任之人的修行方式,師兄也是為你好。」他一邊說一邊蹲下身與她平視。

  葉翔舞不語,只是用那雙靈動的眼眸,使勁朝他射出怨憤的目光。

  慕笑塵瞄了瞄地上的算術,唇角緩緩勾起,星眸閃過一絲笑意。雖然題目尚未解開,可步驟卻是對的。

  真是聰明剔透的丫頭。

  葉翔舞發現他注視著地面,不由也看了一眼,瞧見他面露微笑,怔愣了一下,他可是在高興?但高興什麼呢?

  「好,師兄帶你去看今晚的月亮。」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話,下一刻他站起身,同時伸出手將她一抱,葉翔舞頓時騰空而起。

  「你、你幹什麼?!」嬌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因他突如其來的動作而驚懼,原本滿肚的憤懣之情都被嚇跑,有些手足無措。

  「你不是腳麻了嗎?所以師兄抱著你走啊!」慕笑塵不理睬她的反應,將小巧玲瓏的她抱在懷裡,就像抱了一尊玉瓷娃娃,興高采烈的往外跑。

  葉翔舞腦袋轟地呆住,雖說娘親早逝,爹爹又常年不在家,少有人教導她大家閨秀的禮儀風範,但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她還懂得……而此時被他抱在懷中,身體接觸得密密實實的,她實在是……

  天殺的!他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師父要來……」

  「哎呀,飯可以不吃,月亮卻不能不看啊!」

  什麼歪理!翔舞又餓又怒,一雙水靈的眸子怒瞪著,卻拿他沒半點法子,想不出可以整治他的方法,難道她就得任他一直欺負下去?

  怎麼辦?怎麼辦才好?

  慕笑塵也不知抱著她到了哪裡,空地處除了簡陋的石桌外便是樹木,他像只敏捷的猴兒般三、兩下跳上樹,甚至沒有半點鬆手。

  將她安放在樹幹上,自己則坐在她身旁,手一摁,又將她的腦袋摁在他胸口。

  「你放我下去!」怒騰的火氣隱隱上升。

  「乖,等會兒天色暗下來,月亮就會出來了。」慕笑塵說完也不理她,逕自從懷裡掏出一本書,兩手將她圈住,便喜孜孜地看起來。

  他懷中到底藏了多少奇奇怪怪的書?葉翔舞暗忖,立刻又想到此時哪是關心這個的時候,瞄了瞄樹下的距離,不算低,自個兒斷然不敢往下跳。

  她不要看什麼月亮,只想吃飯,好餓,肚子好餓!

  葉翔舞不禁長歎一聲,此時已無心顧及其他了。

  他微垂的眸光落在她臉上,瞧清她的表情後暗笑,這小丫頭,諒她也不敢逃脫他的手掌心。

  夜幕緩緩低垂,葉翔舞不只覺得餓,更覺睏倦。尤其靠在他身上,教她緊張得不敢輕舉妄動,久了,一鬆懈下來便覺得疲累。

  若是睡著了……他還不至於眼睜睜看她掉下樹吧!

  不行!這人如此惡劣,都能讓她餓肚子了,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

  葉翔舞竭力打起精神,思索著如何下樹,目光一瞥,瞧見他手中的書,又多瞄了兩眼。

  反經?反著念的經書嗎?他的怪東西還真多。

  「縱橫謀略之術的正經,多因正面而傳誦,自然有其道理,卻也有著因學識而局限;王道與霸道的謀略不同,為官治政,豈是一個正字了得。」

  身後傳來平緩正經的聲音,葉翔舞一詫,偏頭一瞧,瞧見他雖是在笑,卻又有幾分說不清的狡黠。

  突然察覺自己看他看得太入神,趕緊避開他的眼神,用力扭回腦袋。

  難不成他還想做官?他怎麼可能為官?一點都不像。葉翔舞在心中斷然否決。

  「難不成你還想入朝為官?」心中想的事竟不意脫口而出,葉翔舞更驚詫自己的行徑,她怎會和他攀談起來?

  「入朝為官?怎麼可能!」慕笑塵笑。「不過即使不為官,也有可做之事。」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他總得知道自己究竟能成何事。

  忍不住又多瞅了他幾眼,她益加覺得怪異,不過幾日已被他惡意捉弄數次,早認定他是惡劣搗蛋的人,可不經意間,他又流露出這種讓人迷惑的面貌,偶爾的行為言語更教她吃驚,她著實不解了。

  如此思索著,她才後知後覺察覺自己竟多了些心思關注他,不由心裡懊惱。管他是什麼人,討厭他就是了。

  「啪」地一聲!書本敲在她的頭上,打斷她的冥想。

  她回過神瞧見他神秘兮兮的模樣。

  「想不想要?這可是反論謀略的智謀奇書。」

  「不要。」要來做什麼?無趣。

  「傻丫頭,這可是寶貝,只用不說,避而不談,諱莫如深,卻是奧妙無窮。」

  「不過就是反其道而行。」葉翔舞輕輕飄出一句話,他當場一怔,眼眸中閃過詭譎光芒,立刻又莫名失笑。

  她這話,究竟是深思熟慮後說出?還是不經意地脫口而成?

  「你還真是聰明呢!」慕笑塵的魔掌捏向她的小臉,又是一番「蹂躪」。

  「我要下去,你放我下去。」她低嚷。

  「那怎麼成,師兄我難得陪你看月亮。」

  「我不看月亮。」她只想吃飯,吃飯!

  「翔舞……」這聲突然變了個調兒,無端低沉許多,葉翔舞頓時心生警惕。

  「方纔你動來動去,搖個不停,把那樹裡的蟲子都給吵醒了,瞧!那蟲子正慢慢爬出來,低頭瞧著你呢!」

  葉翔舞渾身一顫,霎時動也不敢動地僵坐著,更別提真的抬頭往上瞧一眼。

  「天上的月亮彎呀彎,樹上的蟲子肥呀肥,底下的姑娘抖呀抖……」慕笑塵悠閒又歡愉地唱著,快活得不得了。

  坐在樹上極不舒服又不穩妥,先前有他扶著還不覺得有什麼,不知何時他放開了她,葉翔舞身子倏地緊繃,像尊菩薩般端坐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了下去。

  天靈山,慕笑塵,是她的噩夢。

  ☆ ☆    ☆ ☆    ☆ ☆

  一年半後

  葉翔舞捧著書本,隨意在樹下找了處陰涼的位置,便坐下看了起來。

  石屋中不時傳來此起彼落的吼叫聲,有師父的,也有他的……

  她不由輕吐一口氣,這人,一日不惹是生非便不得安寧。

  指尖一頓,撥弄書頁的動作有些遲緩。

  沒想到自己在天靈山跟隨上善師父修行,已一年半之久,在慕笑塵的荼毒下,她也沒再決意回家,著實是對所學之事興趣盎然。學海如此浩瀚廣闊,探求之心便怎麼也停不下來。

  因此,雖然他的魔掌越伸越長,但自個兒稍懂應對,似乎也……有些習慣。

  這個讓人恨得牙癢癢的不良師兄,師父說他是天降奇星,命中注定不凡。她知他聰明,知他不凡,只因朝夕相對,她怎會不知。

  遲早是要下山的……

  葉翔舞唇微啟,腦海中無端想起師父說過的話,似乎有些失神。

  很好,他早點兒離開,她跟師父都皆大歡喜。

  「翔舞!」矯健的人影從石屋中快速竄出,朝她直撲而來,二話不說就把臉往她肩頭一靠,又七手八腳纏上她——

  「老頭以大欺小!」聽聲音似是委屈萬分,他又用號啕的方式向她哭訴。

  葉翔舞臉上無半點喜怒哀樂的神色,既不動作也不理會他。

  「可憐我被他奴役這麼多年,身心俱疲,受創極深,虧得有你來安慰我……」

  錯錯錯!虧得有她來,成為被他荼毒的另一個對象,才平衡了他愈加惡劣的行徑,師父也才會每天都氣得臉紅脖子粗。

  「哭夠了沒有?」葉翔舞音調平平的問道,便瞧他直起身子,戲謔的摸摸鼻子一臉壞笑,哪裡哀怨了?

  「走,老頭要來了。」說時遲那時快,他已迅速將她抱起,拔腿就跑,動作乾淨俐落得好像練過無數次。

  對他這常常出現的行為,她早練就一身無知無覺的功夫。

  天靈山的後山,有一條隱密的小溪,溪邊青草環生,溪水清澈不絕,慕笑塵常帶她來這裡。

  入山後一年半,她便不再每隔三日回家,待在山上的日子逐漸拉長,有時兩、三個月才返家一次,如今已變成爹爹念她、想她,催促她回去了。

  山中少有人煙,平日裡見著的就師父跟他兩人,雖是討厭他的捉弄,可也是他時常陪在她身邊。

  「你知道老頭為什麼又生氣了?」慕笑塵將她放在草地上,自個兒則是翹著腳平躺下來。

  「你惹的。」她的話引來他一陣輕笑。

  「我只是跟他說,我要下山了。」

  「你要走?」葉翔舞驚詫地回頭瞧他,師父嘴上雖是吼他、罵他,但心裡對這個打小栽培的徒弟,可是既驕傲又自豪。

  他這一走,師父怕是心裡傷心,只是臉上表現不出來,但又不可能留下他,自是悲憤交加。

  「翔舞,反應別這麼快呀。」他笑道。「我走了,你會不會傷心?」

  「妖孽一除,天下太平。」葉翔舞正氣十足的吟誦道,表情嚴肅得連他都為之一愣,差點就信以為真地暗自垂淚。

  「竟然這樣對你的師兄,枉費我如此疼愛你。」他驀地坐起身子,伸手便朝她的臉頰捏去。

  「因為你的疼愛,我才會噩夢連連。」葉翔舞別開臉,讓他的手落空,不客氣地回道。

  「你你你!你太沒良心了,是誰在這鳥不生蛋的山上陪著你玩的?是誰陪你修行,跟你下棋將你訓練得這般聰明?是誰帶你到溪邊玩,晚上還陪你看月亮?你!你!你枉我一片苦心啊……」慕笑塵語調激昂地指責連連。

  即使知道他是在說著玩,也明白他一副哀怨的表情是裝出來的,但葉翔舞還是有一瞬間的動搖。

  不由回頭瞄了他一眼,一年半的光陰,她從他身上看到啟明之光和睿智之神,更加有一種想要追趕他的念頭。

  「你又不是不回來。」

  「翔舞……」慕笑塵的表情忽然收斂,不見一絲調笑,正經八百地盯著她。「我若下山,回來便是遙遙無期,即使如此,你也無所謂嗎?」

  她無所謂?葉翔舞怔愣地看進他精亮的眸子。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瞧著她的眼似笑非笑地別有深意,她的心中沒來由一緊,怔愣得無法動彈。

  慕笑塵,笑傲天下莫若塵,聰明又好謀略的他,心中定有一片遼闊的天地。如同她是為了繼承家業而修行,他的修行,也必定在天下有番作為。

  這些,她心裡是明白的。嬉皮笑臉、頑皮搗蛋,除了這副模樣外,他還藏著怎樣的面貌?隱約之間,她似乎也有所悟。

  慕笑塵的手再次撫上她的臉,細膩且溫柔的摩挲是從未有過的事。他那彷彿生死離別前的認真模樣,教她不禁莫名的心慌和害怕。

  「師兄是真的疼愛你,老頭只有你這麼一個心心唸唸的女徒兒,我也只有你這一個師妹,疼愛之情,無論多少,總是有的。」

  他將臉湊近她,葉翔舞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眨也不眨地全神貫注看著他。

  她的眼中,現下的心裡,滿滿全是他。

  她這副模樣,使得他心一動,表情罕見的認真,更有一抹不易察覺的寵愛。

  慕笑塵忽然將她攬進懷中,手掌緩緩撫著她的秀髮。

  葉翔舞只聽見一陣陣怦怦聲響,不知是他的心跳,還是自己的。他環抱她也是常有的事,怎麼這回卻不一樣?

  自己為何會如此緊張?又如此心緒不寧?

  慕笑塵抱著她,也不明白自己怎會有這個舉動。忽然間,他想起老頭說過的那句話——七情殘缺的命格。

  臉上浮出戲謔的笑。

  他不信,不信的並非他生來是這種悲慘的命格,而是自己有多少情可以動,尤其是……已經如此敷衍避免之後,還能怎樣?

  能怎樣?可為何心中會有一絲疼痛,悶得他心口直發慌?

  「你別下山。」忽然懷中的人兒溢出一句話。他一愣,收回思緒,放開她。

  「不是阻撓你,而是暫時別下山。」葉翔舞堅定的說。

  「為什麼?」

  她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極難回答。「我修行得還不夠。」所以,需他作陪。

  「好狡猾啊!等你修行夠了,再一腳把我踢開嗎?翔舞竟然如此奸詐。」慕笑塵又恢復嬉笑表情。

  葉翔舞不睬他,只是輕輕閉了閉眼,呢喃道:「自找罪受。」

  他輕輕地笑了笑,既然她說別走,那他,到底是走?還是不走?

  他怎麼忍心不如她的意?就許她一個……暫時的不走吧!

  ☆ ☆    ☆ ☆    ☆ ☆

  數月後

  葉翔舞即將年滿十六,這一日,上善師徒兩人因為不喜歡那種喧嘩的氣氛,於是她獨自下天靈山,回到爹爹為她大費周章慶生的葉府。

  葉家旁支雖不多,但半路跑來認親戚的人倒不少,再加上交情好的商賈、素有生意往來的友人,葉府一反往日的冷清,燈火輝煌,熱鬧異常。

  葉翔舞換上一身喜慶嬌俏的紅衫,上好綢緞的羅裙,映襯著她勝雪般晶瑩剔透的肌膚。

  眾人紛紛議論著,葉家這小女兒出落得越來越標緻,十六歲已是絕色佳人,誰要娶了她,可謂財色兼收。

  嫁人?葉翔舞心中暗自不快,嫁人那檔子事,她才不想。只是,如果慕笑塵看到她這副模樣,一定會撲上來捏她的臉蛋,絕對會!

  「葉老爺,您可是生了雙俊俏的兒女,男俊女嬌,好福氣啊!」

  她瞧著爹爹因這話笑紅了臉,高興得都不知道是誰在慶生。

  葉老爺喜孜孜的笑道:「哪裡哪裡,我那不成器的兒子,不提也罷。」

  「看來葉家的家業,葉老爺是打算讓女兒接下了?不知這麼做,會不會引得兒子不快?」

  不知是何人插嘴,頓時破壞了氣氛。

  葉老爺的笑臉怔了怔,一時間找不著好的說辭。

  人們總好奇著別人家的事,這會兒更像是探聽到什麼了不得的秘密,竊竊私語了起來。

  「葉家財葉家留,無論是誰持家,都是葉家的事,不勞各位叔伯操心。」

  忽然,一道清脆的聲音傳來,眾人一驚,目光齊看向葉老爺身旁的女娃兒,俏臉緊繃著面露不悅,但這等姿態卻耀眼得讓人相形見絀。

  葉老爺驚奇地瞅了她一眼,葉翔舞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她怎會如此莽撞地衝口而出這些話?

  是見不得人家拿葉家的事來說嘴?還是自己心中暗藏著奇妙的意念,突然間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開竅了。

  葉翔舞垂首,臉上揚起輕笑。十六歲,她會有怎樣的轉變呢?

  「翔舞?」葉老爺喚了她一聲。

  女兒一向少言,更不會說出這種盛氣凌人的話,可方纔那一句,讓他驚訝之餘也暗自欣喜。

  難不成近兩年的修行見效了?

  「葉老爺,您這小女兒真是伶俐,看來您是不用擔心後繼無人了。」

  說這話的人她識得,是王朝最好的精繡坊的老闆杜懷山,精繡坊以繡品花樣兒巧妙,手藝精湛著稱,也是那次和宮中交貨日期衝突的大客戶。

  那次聽了慕笑塵的建議,爹爹照辦後,果然得到此人的諒解,而後仍舊維持著生意上的往來。

  葉翔舞神情已然平靜,緩聲道:「葉家三十幾間分號,爹爹已奠下根基,有了極好的局面;經營之事,爹爹也曾細心教導,自不會生疏怠慢。以後還有需要仰仗各位叔伯的地方,請給翔舞小小薄面,葉家自然不會怠慢各位叔伯的。」

  杜懷山老眼微瞇地看向她,心想,這女娃兒此等年紀便有如此膽識跟手腕,日後必定成大器。

  葉翔舞抬頭看向葉老爹,問道:「爹,是時候開席了嗎?」

  「喔!是,是時候了。」葉老爺聲如洪鐘的應道。

  這一日,是葉家有女初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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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葉翔舞一心惦念著趕回山上,甚至沒等天亮,便留下字條回去。莫名的,心中有一股衝動就是想立刻見到慕笑塵,彷彿再相見,風水就會輪流轉。

  她雖說不出是怎麼回事,但心底明白自己不一樣了,彷彿是破繭而出的蝶,心中浮出最想告訴的人,就是他!她想將她這奇妙的改變展現在他面前。

  行至半途,腳下忽然傳來沙沙的聲響,她低頭一瞧,臉色微變,但頃刻間,那陣懼意便煙消雲散。

  葉翔舞蹲下身,瞧著地上原本極其噁心的東西。其實,還真如他說的,這玩意兒胖胖軟軟的還挺可愛。

  心思一轉,她的眼一亮,心中有了主意。

  處理妥當後,她更是加快腳步,難掩心潮澎湃,一身紅衫羅裙映得面容紅潤,如花般嬌美。

  慕笑塵仰躺在石桌上看著還未隱沒的月亮時,耳邊便聽到一陣急促卻不紊亂的腳步聲,偏頭一瞧,就看見她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

  她那溢於言表的喜悅讓她看起來比平日活潑,整個人靈動起來,更不用說此時光彩奪目的面容。

  慕笑塵一瞬間失了神。「回來了?」

  「嗯。」葉翔舞緩了口氣問:「師父呢?」

  「到溪邊黯然神傷去了,他以為你沒那麼快回來,乖徒弟滿十六歲這麼重要的日子,他卻沒法兒替你慶祝,傷心得不得了。」

  葉翔舞輕笑,雙手負於身後,朝他走去。

  「所以我趕著早些回來。」

  慕笑塵坐起身來,笑看她道:「十六歲了呢!如此,已是兩年了。」

  「可不是,就這樣也兩年了。」她微笑著應著。

  他察覺出她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同。

  背負的手探出,她將左手攥著的東西平舉在他眼前,笑容燦爛。「如今,我信你說的,這小東西的確可愛。」

  慕笑塵藉著月光,看清她手中的東西時,第一次驚訝地目瞪口呆。那肥肥軟軟的東西——正是她最怕的大蟲!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慕笑塵,以後你休想欺負我。」她喚他的名字,叫得理所當然又自然流暢,更有幾許得意。

  「哈哈哈哈!」見著他一副傻不楞怔的模樣,像是驚嚇不小,葉翔舞禁不住笑得前俯後仰。

  或許他這種反應,也只有此刻才能見到。至今她才發現,反擊的感覺真好!

  慕笑塵失神地瞧著在黯淡的月光下,她嬌美俏麗的臉蛋,竟是如此燦爛奪目,笑得如此恣意暢快。

  他的心潮無預警地起伏,心弦猛然被撥響,再也禁不住、止不了……

  「咳咳咳咳!」忽然一陣猛烈的咳嗽,彷彿要將他的心給咳出來。

  「你怎麼了?」翔舞笑聲戛然而止,看著他,難不成被她嚇到了?

  「沒事。」他揮揮手。「老頭是不是掉進水裡了,怎麼還不回來?」

  「我去瞧瞧。」她快活的三步並兩步離開,沒注意到身後的他擰緊的眉心,以及泛白的唇。

  方纔,他竟因為她眩目的姿容而無法移開視線,心中波濤洶湧,緊接著便是一陣疼痛。

  他第一次察覺,原來,心竟然會這麼痛!

  「翔舞!」他突地叫住她,見她頓住腳步回頭,又問道:「真不怕了?」

  「哼……」她輕聲哼笑,看他像傻瓜。

  「那還怕什麼?」

  「怕什麼?可不就等著你找來給我瞧。」

  「嘖嘖嘖!」慕笑塵擠眉弄眼做出怪模怪樣。「此次回去該不會是中邪了?」不然怎會如此牙尖嘴利,對答如流?

  「你以為你還能欺負我一輩子?」她斜瞥了他一眼。

  「若是能欺負一輩子,也是好事。」他忽而溢出這一句,葉翔舞不甚明白,只當他是捉弄她上癮了。

  「待會兒我還要回家,爹爹有事囑咐,暫時不上來這裡,急著趕回來就是為了跟師父說一聲。」她才不會老實告訴他,自己是為了想快點見到他,好讓他吃上一驚。

  忽然,葉翔舞的目光認真地直直射向他。「等我回來,再跟你清算前帳。」撂了話,她轉身快步朝後山行去。

  慕笑塵齜牙咧嘴地怪笑,等她回來跟他算帳?他有這麼老實嗎?恐怕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笑意猛然收斂,再也無半點嬉笑玩鬧的表情,彷彿此時這般的凝重沉著,才是他暗藏在心裡最真實的面容。

  她再回來,只怕,是見不著他了……

  ☆ ☆    ☆ ☆    ☆ ☆

  葉翔舞之所以要返家待上幾日,是因為葉老爹此次要送貨到宮中,她正想藉此機會一探皇宮究竟,便跟隨父親湊了熱鬧。

  沒想到卻在偌大的皇宮迷了路,還碰上王朝最富盛名的驚瀾公主。令她訝異的是,她們雖無太深入的交談,但自己和驚瀾公主之間,倒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公主與她年紀相差無幾,卻是真正的不同凡響、氣勢非凡。聽爹爹說,皇宮中早有三宮鼎立的跡象。

  所謂三宮,乃晉王朝皇主公君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太子的東宮、二皇子晉千歲的西宮,以及宮中元老擁立的南嶺宮。而驚瀾公主,正是南嶺宮之首。

  呵!那人不是對謀略之事極感興趣嗎?這皇宮中的勾心鬥角,怕是他無法觸及的吧!

  自己雖然也未涉及,但好歹對那皇宮也瞧上了兩眼,一定要將此番經歷說給他聽,讓他嫉妒一下。

  葉翔舞加快腳步,趕回天靈山。

  今日的天靈山有些不尋常,總覺得安靜了幾分,有些死氣沉沉。她越是接近石屋,這樣的感覺越強烈。

  「師父!」屋中竟然只有上善一人。

  「喔!翔舞回來了?」

  「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屋內籠罩著一股沉悶氣息,師父雖是在笑,但那笑容也非平日那般暢快,連紅潤的面色也黯淡了幾分。

  發生了什麼事?

  「此番進宮有所獲嗎?」

  「嗯。」她輕快地應了一聲。「我還見到驚瀾公主。」

  「啊呀!乖徒兒果然了不得,了不得。」上善呵呵笑。

  了不得還不至於,不過用來刺激那人倒還合用。

  思及此,她便心情愉快的問道:「慕笑塵呢?」

  她的話一問出口,便見上善一愣,笑容瞬間僵住,彷彿遭受極大的打擊。

  「臭小子啊……」上善老眉一緊,遲疑了片刻。「翔舞,慕小子若是不見了,你應該會很開心吧?」

  這話暗示了什麼?葉翔舞本來歡樂的心情,隱隱出現一絲陰霾。

  「發生什麼事了?」

  「他走了。」上善這回不再猶豫地回答,卻教她驚呆了,回過神時,竟覺後背一陣冷汗。

  「走了?」走了是什麼意思?

  「翔舞,他不是早就說過嗎?他遲早是要離開這裡的,你也知道,臭小子雖然胡鬧愛搗蛋,但他天生就不該困限於山中。」

  「但為何突然就走了,為什麼不等我回來?也不過幾日,他都等不了嗎?」她當然知道他不會一輩子留在山上,可他為什麼都不知會一聲,連等她回來的耐性也沒有,就那樣灑脫無牽掛的走了?

  難道他對她跟師父,毫無一絲留戀嗎?她只是這兩年來他捉弄的對象?如果真有留戀之情,怎會走得如此無情無義?

  「師父,你很傷心嗎?」

  「唉……好歹是老夫含辛茹苦養大、教育的娃兒啊!」那小子,真沒良心!

  「走了就走了,師父就當沒這個徒弟吧!」她的聲音冷得讓人心顫。

  「翔舞,你其實……沒有那麼討厭你師兄吧?」

  「不,一輩子都討厭。」她答得堅決。

  他不是答應過她暫時不會離開?她說等她回來清算前帳的時候,他也沒有反對不是嗎?

  慕笑塵竟然不聲不響,背著她就這樣離開,竟然如此惡劣?!

  這究竟算什麼!她討厭他!

  這個忘恩負義的叛徒!

  葉翔舞狠狠地扭開頭,垂下臉,原本飛揚的眉梢細細糾結在一起,隱隱染上一分苦楚,又似不甘心。

  長睫快速的扇動,眨眼間,依稀可見長長的睫毛上,有晶亮的珠兒顫動,接著又被她狠狠地眨進眼眶中。

  這種人,不值得她傷心!不值得!

  可為何她的心裡卻還是悶悶沉沉的,還有針椎般的痛感,讓人好想哭……

  ☆ ☆    ☆ ☆    ☆ ☆

  慕笑塵被二皇子的貼身侍衛尉遲帶到西宮,在來的路上還搖頭晃腦沒個正經,到了正殿也沒見他多些謹慎。

  自他下山已有兩、三個月,逍遙玩樂了一陣後該到哪裡,還是得去。

  他對師父雖然一向沒大沒小,但老頭始終是明白他的,知他心思,明他企圖。大智大慧的上善大師,名號哪能是叫假的呢!多少玩權弄術的皇族懇求他出山,老頭卻寧願在山上逍遙自在,這是他心性所向。

  但他不一樣,他始終想知道自己究竟能成何大事。正巧素有德賢之名的當朝二皇子尋謀士,又跟老頭略有交情,老頭便順水推舟將他引見了。

  雖說是引見?但八成是想眼不見心不煩,巴不得他趕緊下山從此落個清靜吧!

  這山,也是遲了近半年才下的……慕笑塵的唇邊浮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西宮。」

  尉遲看著他放肆無禮的舉動,不禁皺了皺眉,忍著沒有多言。多次教訓已讓他明白,二皇子若是沒有指示,他便插不得嘴。

  坐在上座的晉千歲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手舞足蹈、活蹦亂跳的慕笑塵,臉上緩緩浮現不明寓意、看不清虛實的微笑。

  上善大師的徒弟,本事他自然信得過,就是看起來太過「活潑」了。

  「據聞你聰明非凡,自譽這天下第一的名號,遲早會落到你頭上?」

  慕笑塵忽聞一道溫和中帶著勁道,聲調平緩卻暗含別意的聲音。

  循聲看去,慕笑塵便瞧見上座那個尊貴儒雅、溫和俊朗,擁有獨特皇族氣質,年紀與他不相上下的青年。

  這人,便是老頭口中、晉王朝上下稱頌德賢兼備的二皇子晉千歲?

  那滿含笑意的表相下,是讓人猜不透、摸不著的心思。

  如此年輕……老頭說二皇子運籌帷幄於股掌間,談笑中一切灰飛煙滅。

  慕笑塵不由顯露似笑非笑的表情,上座之人暗蘊的氣勢,可了不得。

  貼身侍衛尉遲見他直直地盯著二皇子看,不由怒道:「放肆!見到二皇子還不行禮!」

  慕笑塵剛想開口,便聽見上座的人出聲。

  「免了。」見他面露驚訝,晉千歲不由笑道:「本王往後還得借重你這個『天下第一聰明人』的才智。」

  「誰瞎掰的第一?」他一如既往的嬉笑。

  「你如果不是第一,那誰配得上這個名號?」

  「我話還沒說完。」他肆無忌憚的態度,絲毫不把這座森嚴的皇宮放在眼裡。

  「不認『第一』,可我做了第二,大概也沒人敢認第一。」繞了個圈,還是在誇自己。

  晉千歲揚揚眉梢,抬眼狀似不經意地瞟瞟他。「本王相信上善大師的眼光。」

  「二皇子,你被騙了。」慕笑塵輕笑,教人聽不出此話是真是假。「師父當然是說自家徒兒好,不過老頭是在陷害我,論智慧,還有一個人也很聰明。」彷彿想起什麼,他的眸中閃過一道溫和的光芒。

  晉千歲眼中精光一閃,問道:「誰?」

  「我何必告訴你。」慕笑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他這放肆的語氣又驚得尉遲蠢蠢欲動,卻接到主子警告的眼神而作罷。

  「你知道本王找你來做什麼嗎?」

  「願聞其詳。」他嘻嘻一笑,裝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本王要你做本王的幕僚,協助本王成就大業。」晉千歲鬆開眉心,懶散地向後靠去。

  慕笑塵一愣,立刻無趣地搖頭晃腦。「我有什麼好處?」皇族鬥爭,這種勾心鬥角的事,一不小心丟了小命都不自知。

  晉千歲淡淡一笑,深邃的眼中有著無比懾人的誘惑,讓人明知是陷阱,卻還是死心塌地往下跳。

  「難道你不想試試,以你一等一的智慧,做個翻雲覆雨手?將皇宮裡的人耍在股掌間,應該是一件很刺激的事吧!」

  慕笑塵突地盯著他,沉默了半晌,臉上漸漸浮現狡黠的笑:這二皇子,哪裡是德賢兼備的人了?

  ☆ ☆    ☆ ☆    ☆ ☆

  他本來是要離開的,卻因為葉翔舞的幾句話暫時留了下來。

  臨走前他跟老頭請求了一事,從小至今未跟師父求過任何事,這是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

  他要老頭不該透露的事情,就不能對她說上半分。

  翔舞……慕笑塵平靜地看向窗外,良久才歎了口氣,怕是她已恨他恨得牙癢癢了吧,況且如今還似脫胎換骨,等著找他算帳,他這一離開,她會如何?會氣他、惦記他多久?

  離開是必然的事,只是如此倉促,彷彿是趁她不在時逃跑,生怕從此萬劫不復一般。

  「先生,二皇子請你前往西宮,有事商討。」侍衛尉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難得的靜謐思索頓時煙消雲散,一瞧見二皇子忠心耿耿的侍衛,他就禁不住心花怒放。

  「先生?尉遲,人家有這麼老嗎?」慕笑塵故作嬌羞狀,直朝尉遲撲去。

  尉遲像閃避鬼怪般迅速躲開,這慕笑塵吊兒郎當毫不正經,還整日嬉皮笑臉,真看不出哪裡有本事。

  殊不知,因為此地無法兒戲,慕笑塵已是收斂了性子,頂多嬉皮笑臉,卻沒再胡作非為。

  總得有所改變呀……

  ☆ ☆    ☆ ☆    ☆ ☆

  四年後

  宮中分庭抗禮的三宮,爭位之勢已越演越烈,皇主公君已老邁,傳位之日指日可待。

  西宮之首的二皇子晉千歲、太子黨的東宮,以及擁立前朝鳳女、今朝驚瀾的南嶺宮,彼此間勾心鬥角,揣測算計,表面的平靜之下,卻潛藏著一股風起雲湧的暗流。

  相傳二皇子與驚瀾公主,前些年關係甚好,不知為了何事,如今卻成了對峙的局面,私底下也是撲朔迷離、曖昧不清,著實為難了幫他們辦事的人。

  慕笑塵居住於西宮內的小別院,此時正無聊得發慌。

  四年了,這四年裡他似認真卻玩鬧地助二皇子成就大業,「天下第一謀臣」的名號是給他的吧?

  太好笑了,他算得上什麼臣?原本就無心為之,不過是想看看自己究竟有何能耐,而在這詭譎的皇宮中又能如何玩耍。

  因此二皇子常說他不認真,卻不知他已經很認真了,至少辦事的時候是不遺餘力的。二皇子是他的金主,管吃管喝,生活得極為舒適。而他只是寄居在二皇子旗下混飯吃的人,什麼時候不想混了,就是離開的時候。

  「唉……」長歎一氣,三宮彼此間思量著,暗地裡花樣繁多,你來我往的,檯面上也不痛痛快快的打一場,他實在是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總是撒網,也得要有捕上大魚的時候吧!

  「先生。」尉遲步入別院,一見他仰躺在別院涼亭的石桌上,習慣性地皺了皺眉。

  「你來了?」

  「先生找屬下有何事?」

  「當然有事,這事還只能請尉侍衛鼎力相助。」他的姿態太過悠閒,尉遲一時也分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什麼事?」

  這佩劍侍衛,都四年了還是像根木頭,不過那顆對二皇子的忠心,倒是值得敬佩。

  「我有點事需要到禁軍千侯和左丞司的府邸探一探,你就跟我走一趟吧!但記住,千萬不能聲張。」

  尉遲暗自一驚,這人又想做何事?禁軍千侯跟左丞司可都是西宮的對頭——東宮太子黨的人。而右丞司權力之大,可謂隻手遮天,怎可能說探就探?

  四年前他對此人的印象不過是吊兒郎當的頑少,態度還甚是囂張無理,實在不明白二皇子怎會如此器重此人。

  四年來,他總算明白這人能得「天下第一謀臣」名號的原因。二皇子的幕僚之中,最嬉皮笑臉的是他,最聰明睿智的,也是他。

  「是。」尉遲答應,他若是能改改性子,則是再好不過了。

  「啊呀!尉遲我就知道你最好了,連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也願意陪我干,真不愧是我的知己。」慕笑塵再次耍寶的故作心花怒放狀戲弄對方,就愛看這木頭侍衛隱忍著火氣,憋著鐵青的表情。

  禁軍千侯和左丞司的府邸,豈是能隨便探得的地方,況且此去,還是要收集對手的罪證,稍有不慎便腦袋落地,到時候二皇子來個六親不認不保他,豈不是……

  想想,慕笑塵起了興致,越危險的事兒,越是好玩啊!

  ☆ ☆    ☆ ☆    ☆ ☆

  自己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做這種事?!

  夜幕下,葉翔舞的臉看來有些不悅,她此時正在王朝第一花舫的某個隱蔽的角落。方才見了第一紅牌,交代了該辦的事,這溫香軟玉的地方是散佈消息、造謠生事的最佳地點,況且鼎鼎有名的第一花舫、顛倒眾生的第一美人,還是她幾年前誤交的損友所佈的眼線。

  葉翔舞不滿地撇了撇嘴,不著痕跡地小心步出這鶯聲燕語的地方。

  若是被爹爹曉得,或旁人知道葉家當家小姐半夜三更跑到這種地方,她往後的生意也不用做了。

  說起來,還不都是因為那個人!

  離開花舫後,她才鬆了一口氣,回頭瞧了一眼,驚瀾公主怎麼想得出這招?背後操縱,出錢出人,搞了這麼一個男人的溫柔鄉,一不小心還成了王朝第一,目的就是為了搜集消息。

  來這裡的鮮少是平常人家的子弟,畢竟第一的名號可不是隨便亂叫的,沒有能夠揮霍千金的家底,哪敢到這裡來點四大美人的睥。

  因此來這的多是王孫貴族,再不就是腰纏萬貫的商賈或世家子弟。她大哥,自然也是其中的常客。

  美人在懷,醇酒相伴,一番暢飲後什麼話都說出來了。

  她實在佩服驚瀾公主的神機妙算,養在深宮的人竟如此瞭解人性。這下,不就是差遣她辦事來了,自從那年隨爹爹進宮不小心迷路,遇上了驚瀾後,兩人的緣分便再也剪不斷。而對這一等一的公主,她是禁不住惺惺相惜,只得認命替她辦事。

  葉翔舞伸出小指把玩落在肩頭的辮子,明眸皓齒的俏臉上顯現一絲狡黠笑容。

  公主說三宮對峙的局面已經太久,是該有所行動了,還說是她該出力的時候,好啊!此時她不就用力的出力嗎?

  既然不願再維持平靜的假象,她有的是法子在整個王朝、皇宮,甚至江湖中掀起一場風暴,剩下的就是公主的事了。

  撲朔迷離的混戰中,唯有智慧、冷靜才能勝出,況且「天藏寶圖」傳言一出,如此巨大的財富自是引來無數人為之搏命。

  縱使是天之皇子,也不免為這可保江山千秋萬世的財富動心,一番動盪自是不可避免,但這寶藏嘛……

  葉翔舞忍不住掩著小嘴輕笑出聲,你說有便有,說無,那也就是無囉!

  替公主私下辦事自然是因為交情,可實際上,她還是王朝首富葉家大小姐,聰明伶俐、能言善辯的葉家主事。

  能言善辯……她何時成了能言善辯的人?葉翔舞思緒一頓,面色忽而一暗。想當初,她還曾是個被欺負又怕蟲的女孩兒。

  能言善辯的人,不是她……

  慕笑塵在宮中!

  公主狀似無心之語,卻在她心中掀起浪潮。

  慕笑塵竟然在宮中,無消無息了四個年頭,而他竟然在宮中?!

  她之所以如此賣力替驚瀾辦事,就是預測到這一步,慕笑塵即使不願,也免不了會再跟她碰面。

  她真的很想當面問清楚,當年為什麼不告而別?自己明明叮嚀他等待,他為什麼不肯等?見她會很可怕嗎?

  他離開後的半年間,無論是在葉府還是在天靈山,她做什麼事都不對勁!師父說她像失了魂,可她明明是在憤怒,看見他待過的地方就忍不住生氣,瞧著他看過的書就不禁惱火,心緒不寧地益加煩躁,夜深人靜時卻又黯然神傷。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若真見到他,她真的能大聲呵斥他的不告而別嗎?還是心痛得寧願冷漠以對?或是……

  葉翔舞眉心微擰,四年,記恨了四年該如何填補?更可恨的是,為什麼偏偏能念著他四年?

  葉翔舞用力甩手,疾步離去。

  她只怕自己會忍不住想要罵他、打他,那個該死的男人!

  ☆ ☆    ☆ ☆    ☆ ☆

  「禁軍千侯囂張跋扈、擾亂民安都算是小事,但私吞進貢物品、謊報軍情可是重罪。左丞司偷運私鹽轉售,與臨蠻夷國勾結叛亂,叛國的罪名可不小。」慕笑塵習慣性的摸摸鼻子。

  「證據?」

  意有所指地朝一旁站得像鐵柱的尉遲看了一眼,慕笑塵笑道:「證據確鑿,多虧尉侍衛鼎力相助。」

  「也就是說……」晉千歲偏頭瞟了眼面如刀刻、垂首不語的尉遲,微瞇眼。

  「只要一紙密函送至右丞司,千侯和左丞司必死無疑。」

  「看來,王朝是沒有能與你並駕齊驅的人了。」

  沒有與他並駕齊驅的人?是嗎?

  晉千歲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彷彿被針紮了一下,原本笑得燦爛的臉,突然像被雷擊般齜牙咧嘴了起來。

  「怎麼了?」

  「還有一個人……」慕笑塵皺著眉,貌似在思索,彷彿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如果這個人能夠投誠西宮,那西宮立於三宮之首的日子指日可待。」

  「宮裡上下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

  「二皇子應該聽說過『王朝首富』葉家吧?」

  翔舞……隔了這麼久,她變成什麼樣了?

  她本就聰明,在他離開之前又已開竅,如今更是不同凡響了吧!再見面的話,她會不理他?還是……他終於,還是要見她了嗎?

  慕笑塵的表情一反平日的嬉皮笑臉,變得深沉起來。

  晉千歲懷疑地瞟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麼,任由他難得地陷入沉思。

  王朝首富葉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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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王朝首富葉家,他並非頭一次來,況且在宮中還瞧過更奢華的陣仗,不應該會有踱步不前的猶豫,但為何心中仍會有些不安?

  如此近的距離,才會情怯嗎?慕笑塵看似悠閒自得地在大堂搖來晃去,廳堂中坐著的還有當朝二皇子晉千歲,以及驚瀾公主俞詠妍。

  此次出宮,名為兄妹的兩人打著遊山玩水的名號,一來為調查盛傳的「天藏寶圖」的傳說;二來,則是為說服葉翔舞投誠來的。

  可若是要勸說葉家主事協助西宮,這二皇子又專程邀上南嶺宮的驚瀾公主,豈不是麻煩?思及此,慕笑塵的臉上浮出戲謔的笑意,二皇子心裡究竟暗藏著什麼莫測高深的主意,還是別有計謀,他相當拭目以待。

  「慕笑塵!」一道清朗的女聲勢若破竹地劃破了平靜的氛圍,也讓他心中為之一震。

  他禁不住回頭,瞧見那走來的輕盈體態和俏麗面容,明明才四年不見,怎會有恍若隔世之感?

  她的模樣還是俏麗可愛,只是那密佈在肌理下的聰慧才智,已化為自信光彩,這眩目的光芒,他在臨走前,就已經瞧見過。

  慕笑塵笑嘻嘻的看著她,直到真實的見到人了,那份些微的忐忑才消散。她就在他眼前,似乎沒有比這更讓人舒心愜意的事了。

  豈料葉翔舞上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下子便揪住他的耳朵,也不管廳中還坐著其他客人,立即開罵。

  「很好嘛,走的時候偷偷摸摸,一失蹤便幾年不見蹤影,沒住處了就想到我這兒來落腳,你當葉家是什麼?客棧嗎?」

  「誰教我就只認識你嘛,況且你家這麼大,應該不計較我帶幾個朋友來住幾天吧!」慕笑塵嬉皮笑臉的回道。

  他這副模樣,教她有瞬間的恍惚,如此熟悉的表情姿態,好似他從未離開過,這四年,也不曾存在。怎麼可能不存在!眼前這眉清目秀的俊俏男子,在那好似不曾變過的笑容下,她瞧得出他眉宇間的睿智和性子上的收斂。

  饒是靈活不羈的他,這幾年在風雲變幻的宮中,也變得高深莫測起來。

  「要住可以,房錢照算。」葉翔舞收斂心思,看向廳中另外一男一女。

  朋友?慕笑塵當她無知到不清楚眼前兩人是誰嗎?不說那等氣勢任人一看便知並非凡人,況且……誰被誰蒙在鼓裡,誰著了誰的道兒她還不清楚嗎?

  二皇子晉千歲看起來氣宇軒昂,謙和雅致,只是能讓慕笑塵甘心輔佐的人、讓驚瀾公主視為對手的人物,豈能簡單,況且……她轉向另一旁雍容華貴、儀態大方的俞詠妍,還有這驚瀾公主跟她通風報信呢!

  恍若不經意地跟俞詠妍交換了一個眼神,這兩位皇子、公主為了自家的私事,倒是連人帶事將他們這些人折騰得夠。

  葉翔舞大致安排妥當後,便揪著慕笑塵出了廳堂,氣勢強得讓他不由得心生感歎,才幾年不見,昔日的乖女孩就變成作風強勢的女子了。

  葉翔舞揪著他來到後院,立刻鬆手坐在一旁不發一語,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怒,表情甚是平靜。

  慕笑塵打量著她的臉,其實怎麼會毫無變化呢?只是她的容貌記在他心上,隨著年月的增長,心中也描繪著她漸變的音容笑貌,以至於再見到她,竟是那般的熟悉,又隱約透著陌生。

  慕笑塵的眉心一緊,倏地,心中疼痛的感覺傾洩而出。

  「翔舞?」竭力掩下心中莫名的痛楚,他再度笑著喚她,習慣性地伸出手想要碰觸她的肩頭,卻猛地一愣,倉皇抽回。

  「你說,我該如何對待你,從一相識你便戲弄欺負我,等我想算帳時,卻又溜得無影無蹤,連聲招呼都不打,像是故意避開我逃跑似的。」葉翔舞的聲音不疾不徐,也不瞧他地兀自說著,卻聽得他心驚。

  「像你這般忘恩負義的人還敢來,你說,我是不是該亂棒將你打出去?」她終於轉身,目光直直地射向他。

  「翔舞,你知道我本來就是要走的。」他笑。

  「是,你是要走,但卻像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虧心事,趁著我離開時逃跑。」

  「可不是嘛。」慕笑塵笑嘻嘻地戲語。「你一說要回來找我算帳,我就嚇得連夜逃跑了。」

  「你可記得,我說過要你等我?」葉翔舞無視他的嬉笑,表情嚴肅的說。

  「翔舞……」他無奈地喚她,但臉上的笑容又帶著獨有的寵溺。

  她與他,年少時便相遇。對他,她有著小孩的委屈和埋怨,有諸多理不清、說不明的感情,這些年來她漸漸明白,其中,還有某種艷羨。

  「你怎麼會以為像我這樣的個性,你說等,我便會等呢?」

  他的話,教她一愣。是啊,她怎會以為他會等呢?

  「好了,無論如何又見到你了。小師妹,師兄借住幾宿應該無所謂吧?換做葉老爹一定會同意的。」他極有把握的說。

  「哼!」葉翔舞輕哼一聲,瞥了他一眼。「如今葉家當家做主的是我,你可要弄明白。」

  換言之,就是她想讓他滾,他就得立刻從葉家消失!

  「翔舞呀翔舞!你一定不會這樣對我的是不是?」慕笑塵可憐兮兮的瞅著她,用力讓眼眸泛起水光。

  「你最好不要再用這種表情跟我說話,不然我保證你一輩子都別想再進葉家大門。」

  葉翔舞強勢、果決的言語,讓慕笑塵一驚,雖然早已預料到,但親眼看到她的成長,他還是既驚且喜。

  回想兩人初次見面,她還是個寡言且任他欺負的女孩,如今卻脫胎換骨……

  不,也許這就是潛藏在她體內的資質,只是漸漸被發掘出來罷了。

  早在他離開前兩人見的最後一面,他便被她這潛藏的光華懾住了心神,才不得不走……

  慕笑塵神情迅疾一變,一瞬間彷彿憶起什麼而感到痛楚,立刻又強壓隱去。

  「翔舞。」他踱至她跟前,看起來心情愉悅,笑意盎然。「你長大了。」

  「你!」葉翔舞瞪著他。「少用這種像爹爹的語氣說我。」

  「那你要我如何對你?」

  如何?葉翔舞彷彿也被問倒了。

  擰了擰眉心,她有些賭氣的別開臉。「總之,你自己掂量了。」

  自己掂量?這可真是難為人呀……

  ☆ ☆    ☆ ☆    ☆ ☆

  葉翔舞暗中在王朝第一花舫、同時也是傳言集散地,蓄意散佈「天藏寶圖」的消息,立即引起皇宮與江湖的一片混亂。

  與驚瀾公主立場相對的二皇子晉千歲,和公主親密的同來葉府,如果真如驚瀾所言,二皇子有九成是想藉慕笑塵來說服她歸順,那照理說公主不該出現才對。

  看來這二皇子與公主之間,也有旁人無法參透的關係。也因為如此,她跟慕笑塵竟變成了相對的立場。

  她倒是很想知道,這一場牽扯到他和她的皇族鬥爭,究竟誰更勝一籌?

  葉翔舞纖手一伸,緩緩掀開簾子,在隱密處瞧著樓閣下的熱鬧。這第一花舫的第一美人水沐鈴,可謂是精緻絕妙,天上地下都難得一見的絕色佳人吶。

  忽然葉翔舞的目光一凝,剎那間眸中射出交雜冰與火的光芒,看著下方那個不該出現此地的人。

  慕笑塵的面容極為俊俏,這是她很早前就知道的,而那吊兒郎當的姿態,似乎很討這裡姑娘的喜歡。

  可是……葉翔舞不禁咬了咬牙,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火氣上升,但此時此刻確實很想打那個臭小子一頓。

  就當是替師父清理門戶,替天行道。

  葉翔舞閉上眼,許久才平息心緒,再睜眼時已是波瀾不驚,歸於平靜。

  縱使再想揍人,但此時她什麼都不能做,自己身處此地已是不可告人,又怎麼可能還去揪著他打?

  可……實在讓人心裡不歡喜!

  將簾子掀得更開,想要看得更真切些,不料底下那人彷彿心有靈犀,有所察覺地抬首,往她身處的地方隨意一瞥……

  葉翔舞倏地撒手轉身,閃進簾內,當機立斷地疾步向外走去。

  「葉小姐……」迎面而來的花二娘瞧她行色匆匆,猶豫地叫道。

  「我先離開,事情就像我說的,請水姑娘照令行事,有事再差人秘密找我。」葉翔舞兩、三句話講完,頭也不回的離開。

  循著往常來的小路返回,一直到距離花舫幾丈遠,她才放緩了步子,舒了一口氣。

  她緊張什麼?就算他瞧見她又如何?他自己不也跑到這種煙花之地來尋歡作樂嗎?

  葉翔舞一思及此便心頭升火,臉色暗沉,轉身欲離開。可才不過走了幾步,就聽得後方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還未有所動作,右手便被一隻大掌握住。

  她一驚,正欲呵斥,耳邊即傳來熟悉的低語聲。「別說話,走。」

  頃刻間她就被這隻大掌的主人牽制著向前走。

  這人動作如猴兒靈活這一點,倒是一如既往。葉翔舞暗自歎了一口氣。

  兩人靜默著不知走過幾條街,才在一條小巷中站定,她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果然是你,翔舞,你很不乖喔!」慕笑塵饒富興味的笑看她。

  「好說,大家彼此彼此,我去那裡不過是圖個好奇,不像你慕公子,尋歡作樂來的。」葉翔舞力持平靜,但話中隱約聽得出火藥味。

  「尋歡作樂,說起來也是趣事一樁。」他撫了撫下巴,狀似認真的回答,意料中瞧見她瞪著自己的眸裡,倏地竄起兩串小火苗。

  呵呵呵!他家翔舞啊……

  慕笑塵突地伸出手將她拉近自己,低下臉靠近她。「不過,我是去尋人的。」

  葉翔舞一愣,腦袋一轉立刻明白他的話。想甩開他離開,卻被他緊抓住手腕。

  「你幹嘛?」她不見慌張地瞅他。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你到王朝第一花舫去做什麼?那裡可不是女孩子家該去的地方。」

  「我去看臭小子如何尋歡作樂也不行嗎?」她揚了揚眉。

  「原來不是去見花舫的第一美人,也不是去秘密吩咐什麼事情呀!」慕笑塵胸有成竹地戲譫道。

  葉翔舞心神一凝,若有所思、不動聲色地瞥了他幾眼,好一會兒才沉著開口。「慕笑塵,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應該心裡有數。」

  「師兄太抬舉我了,我怎麼猜得到你的心思。」兩人你來我往打著太極。

  「翔舞不用謙虛,連南嶺宮之首,最得三朝元老擁護的驚瀾公主都如此器重你了,師兄我也很自豪呢!」

  「師兄不也很得二皇子信任嗎?消失的四年中都在宮裡為二皇子出謀劃策,還博得『天下第一謀臣』的美名,我也很是欽佩。」

  「這麼說,『天藏寶圖』的消息是你放出的?」他問得似認真似無心。

  「而你此次跟著二皇子前來,是來說服我效力的?」葉翔舞只問不答,同樣不甘示弱。

  兩人互瞪對方,忽然慕笑塵笑了出來。這情景實在有趣,如今的翔舞已不可能任他玩耍欺負了。

  「看來你我都知對方根底,無須再隱藏什麼。」

  葉翔舞默然不答,他想如何揣測是他的事,她不會給他任何肯定的答案。

  「翔舞,沒想到你我如今各為其主,竟是對立的立場。」

  「錯了,你為二皇子謀事,是無法隨意脫身的差事,而我跟驚瀾公主之間,不過是有些交情罷了。」

  「和皇族的人交朋友,你覺得我會相信嗎?況且那子虛烏有的『天藏寶圖』,是你為協助公主放出的消息吧?」

  葉翔舞的眼中閃過一道譎光,眼角餘光瞅見他愜意的笑容。

  他是不死心,一定要從她口中套出消息嗎?

  「你未免想得太遠了。」她淡道。

  「說穿了,你我不過是那對皇兄妹的棋子,依那兩人的才智,即使沒有我們,也能在朝中翻雲覆雨。」

  「你在暗示什麼?」葉翔舞開門見山直問。

  慕笑塵的眸光多了幾分讚許。真好,他的話她立刻就能會意,完全不用費心說明。

  「你心中應該明白。」

  二皇子跟驚瀾公主想宮變並非難事,權位之爭也不是非得他跟翔舞協助。找他跟翔舞,用處自然是有,這幾年下來他也越看越明。

  那二皇子與驚瀾公主能是多善良的人?兩人之間曖昧不明,所以不得不找人掩護,做做樣子、充充場面。

  聰明如翔舞不會不明白,況且葉家乃商賈大富之家,根本犯不著蹚這渾水,為公主辦事又是為何?為他嗎?

  葉翔舞定定的瞧了他一眼,輕呼一口氣,她多少明白他的意思,可話若是說透了,豈不是很沒意思?「我回去了。」

  「等等。」他迅速抓住她的手。「咱倆難得在此遇見,乾脆玩玩再回去。」

  「玩?」葉小姐不樂意的試著抽手,但他卻拽得死緊。

  「是呀,你師兄我在那悶的不得了的皇宮裡都快憋死了,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怎能不玩個夠本?」他說著忽然回頭,笑道:「翔舞,我帶你去看月亮,咱們好久沒一起看月亮了。」

  葉翔舞一時怔愕住,不及反應就已被他拽著跑。

  「今晚星子密佈,沒有月亮。」她不領情的回道,但腳下的步子卻不見遲緩。

  「不是。」他回了她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葉翔舞不禁微擰眉心,他這模樣總教她疑惑。「月亮藏在你我心中,看的,不過是回憶。」

  回憶……

  濃密的長睫垂下,掩去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異樣神色。

  ☆ ☆    ☆ ☆    ☆ ☆

  慕笑塵拉著她來到湖邊的一棵矮壯大樹下,一如往常地想抱她上樹,反正她身形依然嬌小,沒什麼太大變化。

  「你幹什麼?」葉翔舞有些驚詫地瞧著他摩拳擦掌的動作。

  「乖翔舞,師兄抱你上去呀。」他嬉皮笑臉地回道。

  葉翔舞平靜的緩了緩氣,吐出一句「不用」,便挽起袖口,拎了拎裙角,三、兩下爬上樹去,端端正正的坐著。

  慕笑塵驚得合不攏嘴,彷彿被人搶走掌中的東西般,心底莫名湧起強烈的失落感。

  「你要不要上來?」

  頂上傳來她的聲音,他才靈活地爬上樹,坐定後還來不及開口稱讚她,就被她接踵而來的問題問倒。

  「我問你,你匆忙離開,只是為了急著下山,沒有別的原因了?」他那麼迫切的離開,讓她耿耿於懷。

  「別的原因……」他低喃地重複她的話,似有思索,當察覺心中有異時,又立刻展開笑靨。

  「若要說有別的原因,大概就是厭煩了老頭,還有……」他意有所指的看了她一眼。「不就是你要回來找我算帳嘛。」

  「你打算今生都待在宮中,為二皇子效力了?」葉翔舞緊接著又問。

  「翔舞,你變得咄咄逼人了。」他不答反笑,葉翔舞愣了一下,靜默下來。

  「我不過是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何事罷了!」慕笑塵的聲音倏忽低沉,表情認真了起來。「皇宮是一個華麗又密閉的籠子,玩夠了就要明哲保身,是時候就該退出來,況且天下這麼大,豈是區區皇宮就可以讓我度過今生。」

  「想脫身談何容易?二皇子會那麼簡單放你走?」

  「所以,替他成就大業是迫在眉睫的任務,如此一來,我才有離開的理由。」他突然轉頭看她。「翔舞,你要幫公王,我不會阻止你,可是公主和二皇子本是一家人,你我二人,要懂得適時抽身。」

  「我明白。」葉翔舞點頭低語。「本就沒有興風作浪的打算。」

  是因為知道他參與其中,她才多了分心思,不然,驚瀾公主不曾強求她幫忙。

  葉翔舞微微偏頭打量他,他看著眼底那片在無月的夜色下黝黑的湖水,唇角微彎,一如既往的戲謔調笑,可面容上透著幾許認真,真讓她一時間移不開眼。

  「嗯?」彷彿察覺她的注視,慕笑塵看向她,她急忙別過頭,調轉視線。

  現在,換成他凝視她,那眼中混雜著無奈和疑惑,以及不自知卻無法掩飾壓抑的深沉。

  再見她,究竟是對還是錯?明明已遏制住一切地離開,卻又不自禁回來,這算是自投羅網、自行毀滅嗎?

  饒是聰明如他,也是不知啊……

  ☆ ☆    ☆ ☆    ☆ ☆

  七情缺一的命格。

  慕笑塵獨坐窗前,臉上揚笑,不由地憶起老頭曾經說過的話。

  喜、怒、哀、懼、愛、惡、欲,他獨獨缺了愛。

  大愛如蒼生社稷,小愛如兒女私情,皆不得動之、為之,否則心神俱焚。

  心神俱焚吶……

  當初老頭說這些話時,他嬉笑聽之,根本不放在心上,什麼缺情少愛、什麼心神俱焚,如果不會發生,再悲慘又有何懼?

  佛祖大概也是為了懲罰他的不敬,偏偏送來了葉翔舞,竟還讓他有所察覺。

  為什麼就是缺了愛呢?缺什麼不好,偏偏缺這個!

  老頭總算說准了一句話,他會後悔,他遲早會後悔的。

  不知心毀人死是何種感覺,他只知人死了便一切不可為,萬般皆是空。可到底是心神俱焚讓人害怕?還是見不到她更教人恐懼?

  雙眼微瞇,一向嬉笑的臉上再也見不著半點戲謔,那張俊秀的臉,有著超乎常人的冷靜與睿智。

  可再聰明的人,也有煩惱事,而他,竟是如此刻骨銘心的惱。

  都離開了,為何還要回來?

  如果當時他不提不說,二皇子又豈會知道翔舞,又如何會有此次行程?

  心口絞痛,這滋味他已在不知不覺中嘗過,在那次無意識的親近後。

  她問他匆忙離開的原因,說穿了,不就是害怕嗎?只是自己不願告訴她這種無地自容的事。

  慕笑塵的笑容慘淡,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樣的情緒,會有不敢面對的一天。

  如果沒遇上她就好了,一個人肆意狂妄也罷,胡作非為也好,總是嬉笑暢快一生。

  但沒了她,他也不會知道原來心坎上掛著件寶貝,是這等滋味。

  此時,他竟如此痛恨那該死的命格,縱使他再聰明不凡,是天下第一又如何?四年來也尋不到轉命的法子,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竟然如此的……可恨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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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里聞名的「百香居」,向來都是門庭若市,人滿為患的景象。

  姑且不論平常百姓是否捨得花上足月的餉銀來這兒消遣一回,就算是荷包滿滿的富裕人家,想來,也得先掂量有沒有自個兒的份兒。

  此時寬敞的福字一號「福臨門」,葉翔舞正做東設宴款待生意上的朋友。

  精繡坊的大老闆杜懷山,多年前就與葉家建立起合作關係,葉家的綢緞莊最大的客戶除了皇宮外,便是這王朝第一的精繡坊。

  杜懷山是一名謹慎精明的商人,年逾六十仍舊精神矍鑠,杜家繡坊的口碑好、實力強,和葉家也已合作多年。

  僅有一次的失誤也因處理妥當,得到杜懷山的諒解,延續了雙方的合作關係。

  自她接手葉家產業,杜懷山也不曾仗著自己的輩分,而欺她年少持家,生意往來一如既往。

  當然,她也不會笨到讓別人欺壓,但杜懷山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信譽、財力皆妤的客戶。

  對於買賣雙方來講,貨品質量佳,付款及時,都是再好不過的事,因此對葉、杜兩家而言,雙方都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放掉的合作對象。

  「翔舞,你經營的手法越來越讓我這個老頭子驚訝了。」杜懷山看著親自為他斟茶的葉翔舞,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丫頭,幾年前便瞧出她的不凡,卻沒想到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老爺子說這種話是想讓翔舞汗顏呀!」葉翔舞巧笑倩兮,語調輕快。

  「哪兒的話,你該知道老頭子並非花言巧語之人。」

  「我知道,您是給我們後輩機會,不過……」葉翔舞頓了頓,繼而笑道:「老爺子,我跟您談樁生意如何?」

  「好不容易清閒地跟你吃頓飯,你看你,還不忘提生意。」杜懷山慈祥地笑,但老眼精光爍爍,分明也很感興趣。

  「就當是翔舞叨擾您了。」無商不奸,杜懷山更是笑裡藏刀的翹楚,在他面前她乾脆當個直言不諱的丫頭。

  「你說的生意……」

  「聽說您打算在城西再開一家繡坊?」

  「丫頭的消息倒很靈通嘛。」杜懷山瞧了她一眼。「放心,自然還是在你家下訂單。」

  「這我倒不操心。」葉翔舞不以為意地笑。「杜家繡品配上葉家綢緞,才是絕無僅有的極品,我說的生意,是讓您穩賺不賠的。」

  杜懷山揚了揚老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她斂下眼睫,隨意擺弄著桌上的杯筷。「您的新店開張,貨源我不收分文地供應您,但繡坊每年的盈餘兩家三七分帳,您七我三。」葉翔舞瞅了瞅他的反應。

  「三成就能拿到葉家綢緞莊的貨品,老爺子是明白人,知道這是件天上掉來的好事,錯過絕不會再有的。」

  「這麼便宜?」杜懷山老神在在。

  「可不是。」葉翔舞應對自如地笑。

  「丫頭,你應該還有後續條件吧?」他可不相信這做生意快做成精的丫頭會如此好心,這明擺著是虧本的事。

  「您真是神機妙算,在您面前什麼事都瞞不了。」葉翔舞微笑,心裡卻提醒自己要多加警惕,莫要著了這狡猾老頭的道。「我是想,送兩人到您的繡坊幹活,自然我請托的事,斷不會讓您付工錢。」

  杜懷山老眉一揚,要笑不笑的看向她。「翔舞,你心裡打的主意可夠精了。」

  葉翔舞眸光一閃,心中略驚,臉上卻笑道:「怎麼說?」

  「這生意看似便宜了我,實則找了個漂亮的理由,到我這兒偷師學藝來了,怎麼?這麼快就想挖老頭子的牆腳,自立門戶了?」

  「您老人家在說笑啊!」葉翔舞心中暗歎,杜懷山果然看出她的目的,好在她只是想試試看,沒說一定得成事。

  「不過……」杜懷山突然的但書,引起她的注意。

  老狐狸又想出什麼陷阱讓她跳?

  「老頭子也想跟你談筆生意,若這筆生意能成,其餘的一切好說。」他欣賞葉翔舞,能成一家人的話,銀子進誰的口袋不都一樣?

  杜懷山瞧著她的眼神讓葉翔舞毛骨悚然,好似在評估什麼貨品。

  「請說。」

  「不忙,這筆生意的談法不一樣,得你爹爹在場,也非老頭子跟你談。」

  搞什麼鬼?葉翔舞心中揣測,卻又不得不問,誰讓事情是她先挑起的頭。

  「我爹近日就會回府,屆時我再送帖到您府上。」

  「好,我等你的消息,希望這筆生意能成。」杜懷山老謀深算地笑著。

  「那就恭候您大駕。」看來,她只得隨機應變了。

  此時與福字相對的天字一號房內,也坐著兩名男子。

  其中一名,衣著精緻華麗,相貌也著實俊美,只是面容隱含著一絲陰柔,兩指夾著一隻酒杯隨意把玩,身子更是不端正的斜倚在椅中。

  看上去就是個浪蕩肆意的公子哥兒。

  此人乃晉王朝中,江湖第一世家端木莊的二少爺端木聖,其在外聲名狼藉,是出了名的輕浮浪蕩、懶散風流的絨褲子弟。

  此時,端木聖正幸災樂禍瞧著的男子,正是沒道理會出現在此地,更不應該和端木聖攪和在一起的慕笑塵。

  一向嬉笑不正經的臉上破天荒地陰沉著,眸光精亮,瞅著對面房的情景。

  原本對面的事,他是看不見也聽不清的,可偏偏自個兒對座坐了個壞心眼的江湖第一世家的少爺,眼力、耳力好得該天打雷劈,不時將聽來、瞧見的情景說給他知道。

  端木聖是二皇子埋在東宮等人身邊的暗樁,又出身江湖世家,本來想跟他瞭解一下「天藏寶圖」在江湖上引起的風波,沒想到卻瞧見了翔舞跟那老頭。

  「葉大小姐的手段不算高明,不過她似乎也沒打算一定要談成這筆生意,這樣的話……她跟杜老頭到這兒來幹嘛?」端木聖唯恐天下不亂的說著。

  「啊!杜老頭好像很中意葉大小姐呢!」端木聖語調輕佻,神色更是輕浮,而這一句才說完,便接到慕笑塵的一記冷眼。

  喝!好嚇人的寒光啊!

  「聽說杜懷山有一個孫子,年紀跟葉大小姐相仿,你說,這老頭說的生意,該不會是想將自家孫子和葉小姐送作堆吧!」

  端木聖彷彿沒察覺到慕笑塵的不悅,一個勁兒地說著。

  「送作堆?」慕笑塵忽地輕笑出聲。「這是好事啊!」

  一直暗中留意他反應的端木聖心裡一驚,這小子倒是令人捉摸不透。打葉翔舞進來後便沒移開過眼神,分明就是在意,這會兒卻又像個沒事人般。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心裡急著呢!」

  「急也是急,畢竟我打心眼裡疼愛這個小師妹,自然要睜大眼為她盯著。」慕笑塵一反常態的正經,言語間毫不嬉鬧。

  在二皇子面前他也是嬉皮笑臉,但跟端木聖交往卻一本正經,只因端木聖這人性情撲朔迷離、反覆無常,總覺得在他面前還是謹慎些好。

  「葉大小姐的腦袋不會比你轉得慢,這事兒,怕是用不著你來操心了。」

  「當局者迷,總有看走眼的時候,多一個人看著總是好。」

  「看著看著,就看成自己懷裡揣的寶貝囉!」端木聖輕浮露骨的一句話,讓慕笑塵一愣,眸中射出璀璨的光。

  「別介意,你知道我說話向來是這個調調。」端木聖懶懶地揮了揮手。

  不過「情」這玩意兒,還真是有趣,連這天下第一謀臣慕笑塵,也會出現如此的表情。

  所以說,什麼事都得捫著心順其自然,幹嘛要跟心過不去,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囉。

  「你這調調若是不改,只怕會引起諸多怨恨。」慕笑塵順勢轉移話題。

  關於翔舞,那是他藏在心中的私事,旁人沒有置喙的餘地。

  「改?那可難了。」反正都被怨恨了,也不差多一、兩人了,就讓大家繼續怨恨吧!

  「話說回來,這次葉小姐隨口一句話,就搞得整個王朝翻天覆地,她可想過後果?」端木聖要笑不笑的瞥他。

  「後果?」慕笑塵露出愉悅的笑容。「我看她是巴不得越亂越好,商人就只有在混亂時,才能發國難財嘛!她揪著人的貪心,時機也掐得正好。」

  翔舞這算盤可撥得真響,既把驚瀾公主交代的事情辦了,也順道為葉家尋得一個機會。

  平常的商賈,多是希望國泰民安好做生意,但翔舞那玲瓏的心思,恐怕是想反其道而行。

  「這一趟出來,兩宮之首都不在宮中坐鎮,不怕太子乘機興風作浪?小心小人得志。」

  「孫悟空還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太子能掀得起什麼風浪?而且……」慕笑塵做了無奈的表情。「你我都是替人辦事,尤其我吃了這麼多年的白食,這命令敢不聽嗎?何況太子身邊又有你端木少爺,我們那主子暗地裡算盤打得可精呢!」他狀似可憐地搖頭。

  德賢兼備的二皇子?也是,反正幹壞事也不用他親自動手。

  「我是有交換條件的,而你竟肯留在宮中聽人差遣、為人謀事,這才怪呢!」端木聖瞥了他一眼。

  他不敢說完全瞭解慕笑塵,可也知他和自己是半斤八兩,斷不可能是規矩守戒的脾性。

  「那時……」慕笑塵一頓,沒有再說下去,又朝對面瞅了一眼,卻已不見葉翔舞的人影。

  「好了,勞你破財,讓我這沒見過世面的人到『百香居』來開個眼界,時候不早了,我家主子等著我回去覆命,你可是……」慕笑塵指了指房外。

  「你先請,我再坐一會兒。」端木聖淡笑道。

  在慕笑塵的身影快消失前,他又惡意添上一句。

  「對了,你家小師妹大喜之日,可別忘了派帖到端木家,看著你的面子,我定會送一份大禮。」

  慕笑塵腳下差點一個踉艙,心裡暗罵這人見不得別人痛快,更加快步離去。

  ☆ ☆    ☆ ☆    ☆ ☆

  葉翔舞在葉家別院招待杜懷山爺孫倆,想到自己家裡還住著兩尊大神,如果被旁人得知當朝二皇子和驚瀾公主在葉家,免不了又得費唇舌解釋。

  可這老爺子,究竟要跟她談什麼生意?

  葉翔舞身著翠綠衫裙,一貫的服裝髮飾,兩條小辮垂肩,一張清麗嬌俏的臉脂粉不施,卻益加顯得出色。

  她坐在父親下位,目光若有意似無意地瞧著杜懷山。

  都一個多時辰了,也沒見他切入相關話題,倒是天南地北扯了一通,最讓她不解的是,杜懷山談生意從不帶旁人,這次竟帶上了自個兒孫子。

  「老爺子,您這孫子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知是人中之龍啊!」葉老爺笑瞇瞇的說著客套話。

  葉翔舞不由分神瞄了眼杜懷山的孫子——杜仲,一表人才倒也是實話,可是不是人中之龍,這話未免說得過早了吧!

  那杜仲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竟有些靦腆,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葉翔舞一愣,飛快轉移視線。

  搞什麼鬼,他臉紅個什麼勁兒?

  「不是我老頭子自誇,我這孫兒的品行自是沒話說,杜家繡坊能獨佔鱉頭,那精妙的花樣是最大因素,你們可知那花樣是誰創的?」

  「莫不是……」葉老爺驚訝地看向杜仲。

  「正是孫兒杜仲的傑作。」

  此時,連葉翔舞也以奇異的眼神看向他,那杜仲被看得臉益加發紅,如同姑娘般垂下頭。

  杜懷山瞧著這一雙小兒女眉來眼去,心裡很是高興,看來這樁親事能成。

  卻沒有料到,葉翔舞之所以如此專注的看著杜仲,似是對他極感興趣,心裡想的卻是世上竟有比女人還秀氣的男人。

  「杜家和葉家交好多年,我一向喜愛翔舞這丫頭,葉兄您看看,這兩個孩子是否很般配?」

  「這麼說也是……」葉老爺撚鬚點頭,卻見翔舞抬首朝他瞟了一眼,遞了個眼色。

  「若是這門親事能成,杜、葉兩家往後的生意,誰賺不都一樣嗎?翔舞,你說是不是?」杜懷山總算說到重點,更將矛頭直接對準她。

  葉翔舞又看了杜仲一眼,他似乎更加不好意思了,白淨的面皮紅似充血,又不時悄悄瞄著她,害羞的不得了。

  天啊……葉翔舞心中暗歎。

  「老爺子,您這生意可真是把我給嚇著了。」葉翔舞笑瞇瞇地看著杜懷山,心裡卻暗叫不妙。這老狐狸是哪根筋不對了,想出這麼個餿主意。

  「丫頭,你該不會是嫌棄我這個孫子吧?」

  「怎麼會呢!」葉翔舞不經意又瞄了眼爹爹,他到底有沒有想出脫身的法子?「杜公子一表人才……」葉翔舞才開口便愣住了,此時她才明白她爹爹說這話時的艱辛。

  「不過這事兒,還得爹爹做主。」她話鋒一轉,將傷腦筋的事丟給爹爹。

  葉老爺接到女兒丟過來的燙手山芋,再見她一臉暗示的神色,為難不已。「這個……」

  「這事也得我這做師兄的好生掂量、掂量……」忽然一道聲音冒了出來,下一刻便見慕笑塵從前廳竄了進來。

  「噹噹噹!師兄登場!」慕笑塵像唱戲般出現,著實嚇了她一跳。

  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位是……」杜懷山瞧著突然冒出來的男子,皺了皺眉。

  「慕小子是翔舞的師兄,上善大師的徒弟。」葉老爺彷彿見到了救星般,雙眼發光。

  「原來如此,你……」杜懷山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葉翔舞由椅上跳起,三、兩步走到那男子身邊,伸手便是一揪。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你來幹什麼?」八成是爹爹透露了口風。

  「翔舞選相公,我當然得來為你把把關,師兄如此疼你,你怎麼還不領情?」慕笑塵邊說邊哭,看似作戲,但又太逼真了點兒。

  「少胡言亂語。」葉翔舞也不是真生氣,只是瞪了他一眼。

  慕笑塵拽著衣袖拭淚,忽地,雙眼中射出惡意玩鬧的眸光。他突然掙脫葉翔舞的鉗制,直奔杜仲。

  杜仲本就膽小,再被他如火般的雙眼直盯著自己瞧,更嚇得不敢直視他。

  那雙比女孩還細白的手,不住絞著衣角,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實在是……

  「翔舞,這是名姑娘吧!怎麼偷穿男子衣服?」慕笑塵恍若認真地端詳了好半天,才爆出一句讓眾人呆若木雞的話。

  葉翔舞真想揍他一頓,他是專程來鬧場的嗎?真想讓葉家丟臉嗎?

  忽然間,她心裡一驚,莫非是……故意的?他突然出現在這裡,還這副模樣,難不成是故意來搗亂的?

  葉翔舞不由地看了他幾眼,慕笑塵正好走近。

  「你……」她想問他,卻又不知道自己該問什麼。

  「嗚……嗚嗚……」就在此時,一道忸怩的哭聲響起,接下來的景象,更教眾人忍不住張大嘴。

  只見杜仲不知是否受刺激太深,竟失態地哭出聲,那姿態言行像極了女孩在撒嬌。

  「討厭討厭討厭!爺爺,討厭啦!他竟然說人家像女孩子!」杜仲一邊跟杜懷山哭訴,一邊翹起小指揪著衣角。

  「這……」杜懷山似乎也沒料到他會有這等反應,一時間也亂了陣腳。

  「老爺子,我看杜少爺情緒不穩,還是早些回府休息才是。今日的事,是翔舞招待不周,改日一定會親自登門賠罪。」葉翔舞回過神來,連忙說道。

  好個杜懷山,竟想把她和這麼詭異的孫兒送作堆,當她好騙不成。

  「是這孩子失態,那我們就先告辭了。」杜懷山答得也快,就怕再多逗留,杜仲會有更多見不得人的糗態。他虛應了兩句,就帶著孫子離開了。

  「這人也真是奇怪。」慕笑塵捏著下巴狀似思索。

  「奇怪?」葉翔舞的聲調平地拔高。

  他暗叫不妙,轉而笑嘻嘻地看她,見她一臉平靜,心底更加毛骨悚然。

  正在想她會如何對付自己,沒料到葉翔舞一個轉身,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快得讓他來不及反應。

  「慕小子……」葉老爺起身。

  「葉老爹,這次多虧你提前知會我,夠義氣!」

  「哈哈哈!生意場上無知己,杜家嘛,生意往來也就行了,而和你這小子倒是有些緣分。」

  這葉老爹,什麼時候說話變得這麼有禪意了?

  「你跟翔舞,我是明白的。」

  「葉老爹,你……」慕笑塵收起玩鬧的表情,疑惑地看著他。

  「呵呵,沒事、沒事,姻緣天注定嘛,你還不去瞧瞧那丫頭?」

  「我這就去,只怕會被她修理得很慘。」他癟了癟嘴。

  「慕小子,有時候該認真就不能開玩笑,不然會錯過時機的。你去告訴翔舞一聲,我要下分號巡視,先走了。」葉老爺說完就離開了。

  只剩他一人,若有所思地站在大廳中。

  ☆ ☆    ☆ ☆    ☆ ☆

  「翔舞,你別怪我,我這麼一鬧,不正好如了你的意,讓你脫身嗎?你心裡不也是這樣希望的嗎?」

  隔了兩個時辰,他想她應該消了氣,才慢條斯理地在涼亭找到她。

  「不用你來鬧,我也能脫身。」葉翔舞異常平靜。「再說,你憑什麼來鬧?」

  「我是你師兄啊!」多好的師兄。

  「師兄?」她輕哼了一聲,睨他一眼。「好,今天我們就把話說清楚。」

  她凝視他的眼神,靜謐中有著某種決心,看得他心驚,卻又動彈不得。

  慕笑塵再也笑不起來,他與翔舞之間,早已不是嬉笑就能應付。

  「我沒當你是我師兄,從來沒有。」

  她只知道,無論是胡作非為、欺負她的慕笑塵;還是忽然消失不見,讓她找不到人算帳的慕笑塵,總之,他就在她心裡,好久好久。

  「不是師兄,我們之間就什麼都不剩了。」他現下的表情,和她記憶中的某個時刻好像。

  同樣的冷清迷離,同樣的虛無飄浮,讓人抓不住、摸不著。明明就近在眼前,心卻似隔了好遠。

  慕笑塵走到她跟前,不由自主伸出手輕撫她的臉。如此嬌俏情深的一張臉,但即使愛慕留戀,又能如何?

  突地,心中情潮如洪水,終於壓抑不住而決堤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好痛!心痛的感覺隨著情潮氾濫而加劇,他真的很想忘記那件事,當成無稽之談,當做從來沒這回事,忘記這種心在焚燒的感覺。

  「如果連師兄妹都做不成,我還有什麼理由再親近你?」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她並非不坦蕩、不敢坦誠的人,她知道自己一直記掛他、放不下他。

  對他,她有情。可是他呢?他當自己是什麼?那感覺有時觸手可及,卻總在轉瞬間消失,讓她什麼都抓不住,彷彿,她就是個玩笑。

  「我當你是……」他恍惚,接不下話。

  「你當我是興致來了就可以拿來戲弄玩耍的人,想鬧就鬧,不想見了……」她笑得無力。「就決然的離開。我不就是個有趣的丫頭,隨你呼來喚去,根本不用在意的,不是嗎?」

  「翔舞,你該知道,不是……」

  「我不知道!」葉翔舞甩開他的手起身。「我只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的人,你以為我是那種隨便的女子嗎?隨便拽著一個人不讓他走,隨便開口請你等我,而你卻一聲不響地走掉!你分明就是逃跑,你逃什麼?你就這樣討厭我?嫌我煩?不想見到我?」

  沒錯,她是耿耿於懷,怨恨他當初無情的離開。

  朝夕相處這麼久,兩人間的異樣感情他難道感受不到?他什麼都不說就走掉,不是逃跑是什麼?

  「既然如此,你幹嘛又要回來?為什麼還跑來搗亂?我要嫁什麼樣的人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管!你阻攔是什麼意思?慕笑塵,你為什麼總是這樣任意妄為!」她真的看不清、看不懂他。

  葉翔舞用力別開臉,斂起悲憤的表情,轉身就想離開。留著,只是自找難堪,話已至此,從今往後,怕是就此斷絕了……

  心中一陣苦楚,她真的不知該拿這人怎麼辦?

  忽然,腳下步子亂了,下一刻她被人攔腰拉進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懷抱。

  彷彿使出全身的力量想將她嵌入胸前,這一生都不再放開,至死方休!

  他想抱著她不放開,好想好想,想得不知是抱著她死比較痛快,還是讓她開開心心的什麼都不知道比較好。

  「翔舞,我怎麼會討厭你?你怎麼會和我無關?我不是一開始就直念著最疼愛的就是你,就是你啊!打從你上天靈山,就注定我這輩子要心神俱焚。離開,是察覺戀上你;再見,也是思念你。我會搗亂胡來,是因為我不想見你嫁人,甚至不想看見你跟任何男子接觸。」

  他的手緊緊的箍住她的腰,面容緊貼在她的脖頸,低喃的聲音竟帶著無邊無際的苦悶。

  「你真有此心,為什麼總是……總這樣反覆無常,你到底想怎麼樣?又想我怎麼做?離開時你就該想過,既然走了,就是斷絕跟我之間的連繫,我當不認識你這個人,沒想過你這個人,何必牽腸掛肚?又何必一聽說你在宮中,就答應公主的條件……」

  「翔舞,我喜愛你……」

  葉翔舞身子猛地一震,再也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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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人維持著這種姿勢,葉翔舞察覺不對勁時,是他環在她身前的雙手滑了開。

  她稍稍回身,大驚失色地發現他全身顫抖,一張面孔慘白得毫無血色。

  「你怎麼了?」葉翔舞想扶住他,卻被他閃開。

  「沒事。」慕笑塵的唇色幾近透明,一手緊揪住胸前的衣服,竭力忍住那股鑽心噬人的痛。

  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會是如此無法承受的痛!

  「怎麼可能會沒事,你……」她欲上前。

  「別過來……」他快速的後退一步,不想讓她察覺自己的異樣,卻更引起她的懷疑。

  怎麼會……到如此地步?

  僅是她的親近,就能引起揪心的痛苦,之前明明不曾這樣,還是他終究避不了動心動情?

  慕笑塵想轉身離開,卻一陣天旋地轉,神志頓時一片混沌。

  他最後看到的,就是葉翔舞驚慌的臉……

  ☆ ☆    ☆ ☆    ☆ ☆

  醒來時,他仍在葉家別院,心口的疼痛略有減緩,他呆怔地盯著上方的床幔,久久回不了神。

  這到底是對還是錯?再見她,跟她說出那些話……他這個被譽為天下第一聰明的腦袋又有什麼用?

  霎時,他心想自己如果是個普通百姓就好了,可若是那樣,他跟翔舞是否還會有此緣分?

  「醒了?」輕柔的聲音由一旁傳來。慕笑塵微偏頭,瞧見倚在窗邊的她。

  葉翔舞走過來坐在床邊,撩開他額前幾縷散亂的發。「大夫來看過了,卻看不出病因,只說要好生休養。」

  他的眸光流連在她身上,自始至終,他只喜愛她一人,她恐怕也是如此。

  心心唸唸、牽牽掛掛,無論嘴上如何倔強的撇清,無論行為如何的不羈,但心裡其實早就注定住著一個人。不知為何自己如此篤定,但這念頭卻根深蒂固。

  可他若不明白,還有誰知?

  「你不問?」他坐起來,拉下她的手握在大掌中。

  葉翔舞的眉心輕輕一疊,不滿他過大的動作,才說要好生休養的。

  「你若是不說,我問又有何用?」

  「到此地步,告訴你又有何妨。」慕笑塵輕笑。「這世上有一種人,萬人看他皆是幸,唯有自知多殘缺。」

  他凝視著她,葉翔舞一顆心卻沒來由地緊了緊。

  「師父說,我生來注定是七情殘缺的命格,佛家的喜、怒、哀、懼、愛、惡、欲,我獨獨缺少了愛。」

  「命格?」葉翔舞眸光流轉,怎麼會牽扯到佛家的事?

  「大愛如蒼生社稷,小愛如兒女私情,動之則心神俱焚。心存情愛便要受刀絞之苦、箭穿之痛,心若被焚,神靈亦毀,恍若置身閻羅地獄。」他的眼中閃動著幽光,沒想到在她面前說出這些話時,自己竟能如此平靜。

  「騙……人……」葉翔舞忍不住脫口而出,因為覺得荒謬而話語斷續。

  「這可是我們偉大的師父說的,雖然老頭早就想整我,但也不至於拿這種事來開玩笑。翔舞,你無須懷疑,老頭精於此道。」

  「你的意思……你就是有著這種命格的人?」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若是如此,動情會怎樣?心神俱焚嗎?

  慕笑塵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又恢復原來調笑的面容。「可不就是。」

  葉翔舞倒抽一口冷氣!

  「老頭說得對,一定是佛祖瞧我太過為非作歹、肆意妄為,又生了一顆如此聰明的腦袋,所以要折磨我。」

  「我不信!」葉翔舞拚命搖頭,突然又瞪向他。「這麼說,當初你離開是因為你怕死?」

  怕死?慕笑塵兀自一愣,彷彿被雷電擊中,繼而笑開,卻是笑得淒涼。

  「是啊!不就是怕死嘛……」察覺自己對她動了情,所以逃跑了,如此看來,他真是一點用都沒有。

  「我不信。」葉翔舞突地站起身。「我不會信的,你在騙我,你這人從來都沒個正經,但這種事也拿來誆我,慕笑塵,你實在可惡!」

  「翔舞……」他苦笑。

  「你不用說了,我不會信的!若是你想撇清關係、想要離開,走就是了,不用費心編造如此荒謬的謊言。」

  「你不信我也沒法子,事實就是如此。」他說得風輕雲淡,彷彿沒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別說了!」葉翔舞大喊一聲,看他的眼神複雜難解,忽地轉身奪門而出。

  慕笑塵雙手枕在腦後,仰著臉看著上方。

  如果佛祖真在天上看著他,瞧見他這種憤恨譏誚的表情會是如何?

  不信?唉!他也很想強迫自己不要相信啊!

  ☆ ☆    ☆ ☆    ☆ ☆

  他察覺到葉翔舞刻意避開他,即使碰了面也彷若陌生人,瞧也不瞧他一眼。他沒想到告訴她實話後,反而會是這番情景。

  慕笑塵故意等在她房門前,看她還能怎麼避!豈料,葉翔舞打開門看見他後,竟是視若無睹,神色毫無起伏地逕自走開。

  「等等!」還真當他是空氣嗎?慕笑塵伸手攔住她。

  葉翔舞僅是挑眉,冷漠的瞅了他一下。「我還要出門辦事,請讓路。」她揮開他的手,往前走去。

  「辦事?好呀,師兄我陪你去。」他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看得她心中一把火又燒了起來。

  事已至此,話也攤開說明白了,而他這種態度,是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照著往常繼續過下去嗎?

  「陪我去?」葉翔舞的唇角微微一勾,看似在笑,但盯著他的眼神卻帶著刺。「我是要去杜老爺府上賠罪,再商議和他孫子的事。」

  慕笑塵神情倏地一沉,笑容收得極快,如此迅速的變臉倒是前所未見。

  「跟他孫子有什麼好商議的?」他並不歧視那個投錯性別的杜家孫兒,但她難不成真想結這段姻緣?

  慕笑塵竭力忍住想抓住她的衝動。

  「這事與你何干?你不是怕死嗎?和我在一起不是會心神俱焚嗎?所以我離你遠遠的,你大可高枕無憂。」葉翔舞眼微瞇,濃密的長睫有些顫動。「以後你過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咱們河水不犯井水。」

  她討厭他那種嬉皮笑臉、似是而非的態度,若是不想見她,不想和她再有所牽連,那就走開,走得遠遠的,就什麼關係都沒有!

  慕笑塵定定地看了她許久,似要將她嬌美而鎮定的臉龐映進眼底,她越是不急不怒,他的心裡越是忐忑。

  「翔舞,你心裡知道,如今再見你,就是心神俱焚也阻止不了我,若是焚到死也算一了百了。」

  「我聽你胡說八道!」葉翔舞大怒,不知是因為他說「死」而氣惱,還是認定他是信口雌黃。

  「讓開。」她擰著眉瞪他。

  「你還是不相信?」慕笑塵抓住她的手,就是不讓她走。

  「你這個人從不認真,又愛開玩笑,教我如何相信你?」葉翔舞意志堅定,毫不退讓。

  「玩笑?你以為我會為了玩笑而切斷你我之間的連繫嗎?」兩人四目相交,他的眸中流動著強烈的火光,似想燃燒她。

  葉翔舞有瞬間的失神,驀地似想起什麼要緊事,伸手想要推開他。

  「我還有事。」

  慕笑塵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惱,繼而又像下定決心地突然欺身上前,擋住她的去路,非但如此,更鉗住她的雙手。

  「翔舞,今兒個你得信了我才能走。」他輕笑,俊臉貼近她,用饒富興味又似耍賴的眼光盯著她。

  葉翔舞一驚,身子一退,便抵在門柱上。這人,怎麼突然感覺怪怪的?

  「不信你又能如何?」

  「不信嘛……」他拉長尾音,眼珠子骨祿一轉,益加親近她的臉。「我親親你如何?」

  「什麼?」葉翔舞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必定聽錯了。

  他仍是笑,笑得春風得意,笑得溫情繾綣,笑得……志在必得。

  他的眼神將這抹柔情化得極厚極濃,濃得讓她移不開眼,抽不回心。

  「幾年前你只是個天資聰穎還未有玲瓏心的女孩,我卻認定你性情可愛而禁不住想逗弄你,誰知這一逗竟把自個兒給賠進去了。」他這算自作自受嗎?

  「如今你已生得這般嬌美俏麗,翔舞,我看著你、守著你長大,難道你不該是我的嗎?上天為何如此不公平?」即使無父無母,他也不曾怨天尤人,此時竟禁不住怨恨起蒼天。

  「是你自己要離開的,怪不了上天。」葉翔舞咬唇輕歎。「你走吧!你那種命格,就算咱們在一起,誰又開心得了。」

  她不是不信,而是不想讓自己信啊!上天怎這般捉弄人?偏要讓人有緣無分。

  「走?我能飛多遠?能游多深?到頭來才知我只戀翔舞不戀天,才知自己終究是個凡夫俗子。」

  葉翔舞瞧著他逐漸靠近的俊顏,這張平靜、帶著溫淡笑意的臉,記憶中她瞧過幾回,但都是驚鴻一瞥。

  她這才明白,她並非真的討厭他嬉笑玩鬧、不正經的姿態,而是那樣的他,教她看不出他對自己有幾分真心。

  也虧得他一向胡鬧輕淡的個性,所以明明遇著悲淒慘淡的事,他卻顯得如此寧靜祥和。

  「如果真是凡夫俗子,那才好……」她低喃出聲,瞧著他的唇越來越近,心開始怦怦地急速跳躍。

  她真是不害臊,毫無姑娘家的矜持,難不成是到花舫太多次,耳濡目染了那些姑娘的豪放?唉!打從遇上他,她便亂了章法啊!

  慕笑塵的唇輕貼著她的紅唇,只是如此輕柔的接觸,他就已經歡欣異常。眼下是她濃密輕顫的長睫,那般誘惑人,就算他心動千萬遍,也不足為奇。

  心神俱焚又如何?痛如刀絞又如何?向來英雄難過美人關,他不過是區區心神俱焚,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就是痛嘛,挺過去就好了,挺不過去……至少他對她表明了心跡。

  葉翔舞覺得一股溫熱濡濕的感覺從唇邊蜿蜒而下,她倏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慘白的面容,唇角竟溢出一道殷紅……

  是血!

  她雙目瞠大,驚慌失措地推開他。

  「翔舞,你看,你的唇都被我染紅了,紅艷艷的好美!」慘白的臉上還有一抹氣若游絲的笑意,她卻看得觸目驚心。

  「你怎麼了?」饒是見多識廣的她也手足無措,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她嗎?心神俱焚的下場便是如此?!

  她心跳如鼓,無端地恐懼起來。

  「沒事,不就是流點血,我的血多著呢……」慕笑塵的話還未說完,便無法抑制的噴出一口血,隨即只見他揪緊胸前的衣服,面容因為劇痛而扭曲。

  「慕笑塵!你別嚇我!」她慌忙地半拖半扶著他進屋,手忍不住直抖。「你別嚇我,我是被你嚇大的,現在不怕了,你別嚇我……」她無意識地重複呢喃。「我去叫大夫,你放心,你一定會沒事!」將他安放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葉翔舞轉身欲走。

  「等等……翔舞,你信我了嗎?」他拽著她的衣袖,有氣無力地問。

  「信,我信了!你別再說話了。」她不是不信他,早在他說時她便信了,會避開他,也是不想他有個三長兩短。

  葉翔舞振作起精神,拉下他的手,下意識地離他遠遠的。

  她不想強求什麼,即使有緣無分,但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夠了。

  慕笑塵察覺到她的動作,唇邊泛起一抹自嘲又無奈的笑。

  他究竟是什麼命格?打小被父母丟棄,難道上天不該憐憫他嗎?為什麼還要給他這樣的命?

  「我去叫大夫。」葉翔舞說完飛快離開,彷彿怕多待一刻就會危及他的性命。

  慕笑塵歎笑暗忖:大夫,可以妙手回春到轉變命格嗎?

  ☆ ☆    ☆ ☆    ☆ ☆

  既非身體上的根由,自然再好的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他恢復得極快,須臾便瞧不出異樣,如同他說的:沒事,不就是流點血,血多著呢!

  她很想像他那樣一笑置之,但事關他的生命,她怎麼可能置之度外!

  「你們盡快離開我家吧!」葉翔舞突然溢出一句話,讓還坐在床邊的他怔住。

  「二皇子跟公主之間的糾葛,還牽扯到你和我,才會有今日的局面。」她垂下眼,盯著腳下的地板。「『天藏寶圖』的消息是我放的,純粹子虛烏有。但憑著和公主的交情,葉家不會歸順二皇子,所以煩請轉告二皇子,趁早死了這條心。

  等這件事結束後,我也不會再涉足皇族紛爭,所以你跟二皇子,可以離開葉府了。」之後,她做她的葉府當家,他為他的第一謀臣,互不相干。

  「翔舞,你再說一次?」

  聲音離她極近,葉翔舞這才發覺他不知何時已走到自己跟前。

  她定了定心神,抬起頭,用沉靜又堅決的目光看著他,不見一絲心慌和妥協。

  「我的意思是,你們可以離開了,你回你的皇宮,做你該做的事……」

  「你覺得我該做的事是什麼?」一道低沉又陰涼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隨便做什麼都好,總之不要留在這裡。」她揮袖而起,面露不耐之色。

  慕笑塵凝視她許久,彷彿想找出她口是心非的蛛絲馬跡,可即使不看,他也知道她心裡的打算。

  她或許不是口是心非,只怕她恨不得立刻將他趕出葉府,將兩個人隔成天涯海角,他就不會有事。

  「翔舞,或許有辦法……」

  「我不想冒任何險。」命定的東西,還能有什麼辦法?師父都這麼說了,便是不可能改變的。

  她不知道自己對慕笑塵有多深厚的感情,他恐怕也不明白何以兩人會如此糾纏不清。他們之間夾雜著年少的喜愛和愉悅,包含了對彼此的仰慕和信賴,種種不同的情感越積越深,已無法分辨兩人間究竟是什麼感情。

  「四年前你也曾離開過,就像上回那樣走就好了,這回我不會怪你,你本就該四處翱翔。四年前我阻止過你,今後再也不會了。」葉翔舞淡笑,將他的錯愕盡收眼底。「其實,你開心的話,我跟師父也會很開心的,師兄。」

  彷彿被她這聲稱呼驚醒,他身子一震,眉心緊蹙,忽地伸手握住她的肩。「我們回天靈山,和從前那般一起生活,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只要喜歡少一點,心動少一點,抑制住情感,他們仍舊可以在一起。

  「話已說破,就回不到從前的心境。更何況今日你我身上已有不同的責任。」葉翔舞輕吁一口氣。「就當是年少夢一場,誰讓你是這種命格呢?」

  她說得輕鬆,好似真的一切都無所謂。可他聽得出在這玩笑中,有著無法言語的苦澀和自欺欺人。

  「翔舞……」他以指撫過她的芙蓉面,只見她蹙緊眉心。「何必勉強自己說這些違心之論呢?」

  瞧見他在淡笑中看透了自己,葉翔舞頓時淚眼婆娑。

  「是,我是說著違心話,打從上天靈山遇著你,你欺我逗我,我無話可說,注定裁在你手上。你生個什麼命不好,偏生這種絕情命,既然知道自己是這種命,就不該出現在我面前啊!」葉翔舞狠狠地拭去眼角的淚。

  「我甚至想如果只喜歡一點,只要一點點就奸了,要不我喜歡你就好了,你就什麼都不要想、不要動情,就像最初那樣在一起就行了,可是……」葉翔舞用淚眼瞪著他一臉的笑意。「為什麼偏要如此?難道要一輩子冷情冷心、相看相望卻無法親近才行嗎?」

  「佛祖說不定就是這個意思啊!」他笑著將她攬進懷中。

  「你說,你這人明明嬉皮笑臉,卻偏生個悲淒命格,要怎麼辦才好?你那天下第一聰明的腦袋,難道就想不出法子嗎?」

  他搖了搖頭,笑道:「想不出。我尋了四年也沒尋得轉命的辦法,所以才會抱著大不了一死的想法來見你了。」

  「亂來,你太任意妄為了!」她輕罵,引得他發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忽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散了寧靜的氣氛,葉翔舞離開他的懷抱,整了整裝容,慕笑塵則前去開門。

  待看清門外的人時,慕笑塵不禁一愣。

  「你怎麼回來了?」眼前是二皇子的貼身侍衛尉遲,先前被二皇子遣回皇宮打點,如此看來,一定是宮中出了差錯。

  「先生,請借一步說話。」尉遲察覺屋裡的氣氛詭異,但形勢緊迫,他也顧不得太多。

  慕笑塵回頭看了看葉翔舞,還沒開口便見她輕揮手道:「你去吧!」

  再見他眼一瞇,似有疑慮,她緩了一口氣道:「放心,我暫時不會做決定。」

  聞言,慕笑塵這才離開,豈料他前腳剛走,驚瀾公主的人後腳即到。

  該不會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了吧?她差點忘了,家中的兩尊大神,待在這兒可不是遊山玩水、讓她和慕笑塵談兒女私情的。

  ☆ ☆    ☆ ☆    ☆ ☆

  「皇帝派東宮太子清查西宮?是因為之前收買禁軍千侯下屬的事被捅出來,還是關於左丞司……」

  「都有。」二皇子晉千歲淡言。

  「這次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驚瀾公王的南嶺宮也不太平靜,清查不過是個幌子,東宮是想拿了令箭一舉滅了兩宮。」

  「滅了西宮和南嶺宮?」慕笑塵輕笑出聲。「太子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他略一思索,又道:「我不明白的是,皇帝怎麼就答應……」

  「父皇的心思,誰也不明白。」晉千歲的眼中閃過一抹暗光。

  慕笑塵看在眼裡,不由暗歎這皇族間,真是勾心鬥角,沒個清靜。

  「禁軍千侯跟左丞司的犯行是罪證確鑿,就算清查又何妨?」罪證還是他親自去搜集的,錯不了。

  「千侯的勢力本來就不大,但此刻他卻跟左丞司攪在一塊,你可知道左丞司雖罪大惡極,但至今仍可耀武揚威、一手遮天,實是因為他的勢力大到連父皇也不得不給幾分面子,況且他還是擁護太子的重臣……」晉千歲撫了撫下巴。

  「因此,就算有證據,這證據也沒法規規矩矩的拿出來。」慕笑塵聰明地接著他的話頭繼續說。「二皇子不是還有安插暗線在左丞司及太子身邊嗎?那人厲害,必定握有眾多把柄,二皇子無須煩惱。」不過最狡猾的人,還是眼前這位看似好脾氣的二皇子。

  「左丞司的事可暫緩,目前要先解決太子清查一事,看來是該回宮了。」

  晉千歲的話教慕笑塵一愣,他異常的反應自然落入二皇子裡眼。

  「怎麼?不想走?」

  「若是不想走,二皇子會如何?」他又開始嬉皮笑臉起來。

  「你知道尉遲的厲害吧?」晉千歲瞥了他一眼,淡笑道:「他一掌不知你受不受得了,若是打暈了扛回去,倒真有些不好看。」

  「知道、知道。」聞言,慕笑塵猛點頭,他早知二皇子心黑。

  「這次,驚瀾勢必會讓葉翔舞跟著進宮,或許一時,或許長久。你與她,暫時還會有所牽連。」

  翔舞進宮?她怎會答應進那黃金籠子,就算是驚瀾公主……慕笑塵臉一沉,忽然正色道:「二皇子,有一件事想請您答應。」

  「什麼事?」晉千歲揚眉,這小子竟會這麼嚴肅,就算天大的事也不曾見他這麼認真過。

  「這次的事情一結東,我想離開皇宮。」

  「離開皇宮?」晉千歲瞥了他一眼。「你出皇宮,不也是常有的事。」

  「不是。」他搖頭道:「這一次出了皇宮便斷絕一切關係,老死不相往來。」

  晉千歲如劍般凌厲的眸光射向他,他卻毫無畏懼的笑著。

  「你以為皇宮是想進就進,想出就能出的地方嗎?你在宮中多年,應該明白不是隨便就能脫身的。」

  「二皇子啊……」慕笑塵倏地誇張的冒出哭腔。「您就大慈大悲,放我一條生路吧……」

  「哼!」晉千歲冷笑,瞧著他作戲。

  忽地,慕笑塵表情一斂,又饒富興味的笑起來。

  「其實憑二皇子跟驚瀾公主的聰明才智,要成就霸業沒有我們也無大礙,留著我們是掩人耳目?還是別有他意?」

  晉千歲心一驚,若有所思地看向他。

  「你可是為了葉家小姐?」

  「為她,也為自己。」他也不隱瞞。「所以還請二皇子高抬貴手。」

  「不高抬貴手又如何?」晉千歲冶冶地瞅了他一眼。

  「自然,還是要走的。」他笑得風輕雲淡,無半點惶恐。「多謝二皇子這些年來供我吃、供我住!」

  晉千歲眼一瞇,揮揮手。「你想走,辦完宮中這件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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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葉翔舞的大哥葉翔天,在家中初見擁有鳳舞之姿的驚瀾公主,即一見鍾情,更屢次展開攻勢表白情意,癡纏數日,讓驚瀾公主十分惱怒,不耐之下竟賜婚,將花舫第一美人水沐鈴許配給他,瞬時可謂怨聲載道。

  葉翔舞恨不得把葉翔天發配邊疆,任他自生自滅,這樁婚事如果成真……

  花舫的花娘進葉家當媳婦?她這個家還要不要當?葉家的顏面何存?

  並非她看輕煙花女子,而是水沐鈴既然是公主的人,斷然不會單純到哪裡去,她可不想找個心機深沉的大嫂來跟她勾心鬥角。

  公主的心思,既任性妄為也高深得讓人摸不著底,縱使自己與她相交數年,平日放恣也是有底線的,她大哥還這般不識趣,簡直是自尋死路!

  方纔在廳堂,公主忽然宣達這個命令,殺得她措手不及,根本來不及反應。而依公主的性子看來,不合時宜的多言只是雪上加霜,但葉翔天畢竟是她大哥,她不能不管。

  「唷!葉小姐愁眉苦臉囉!」一道熟悉且輕快的揶揄傳進耳中,教她沒來由鬆了一口氣。

  慕笑塵雙手負在背後,大搖大擺地晃了過來,暢快愜意的姿態,教她一怔,忍不住暗自笑開。

  前一刻自己還愁雲慘霧,只差沒肝腸寸斷,但只要他一出現,就維持不了淒涼的氣氛。

  「葉兄還真是大膽,居然敢打驚瀾公主的主意,姑且不說公主本人的想法,她身邊還有個二皇子,嘖嘖嘖……」他搖頭晃腦地歎氣。「不過,話說回來,水姑娘可是第一美人吶,能娶個美人,你哥運氣也真是好……喲!喲!痛呀!」

  他說得異常開心,絲毫不察一隻小手已經爬上自己的耳朵,細白的指尖輕輕一掐,再輕輕一旋……

  「你很羨慕、很心癢是不是?看你樂的跟天上掉下銀子似的,這第一美人很希罕吧?看著就心兒怦怦跳是吧?那你去娶啊!」

  「那有、那有,我是替你哥樂的。」慕笑塵被她揪著耳朵,依然一副開心的樣子,眼裡閃著精亮的光芒。「翔舞,我倆這樣不也挺好嗎?」

  無預警地天外飛來一句,教葉翔舞手指一鬆,愣住了。

  「那些不痛快、不高興的事,揮一揮衣袖就煙消雲散,我可不願瞧你整日苦著一張臉,今生你只有我一個師兄,我也只有你一個師妹,這便是唯一的事實。」

  維繫好兩人間的「唯一」,就算不能動情、無法動心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人在身邊就好了。

  葉翔舞面色陰晴不定,眼中流轉著錯綜複雜的神色,心裡更是波濤洶湧,靜不下來。

  這是最好的打算嗎?結不了姻緣,成不了親人,卻是心中的唯一,無論人在哪裡,心中都住著一個人。

  這是他希望的,可是她呢?真的如此就足夠了嗎?

  如果身在四海,無法常伴左右,心中是否有唯一,誰又能確定?

  「哎喲!乖翔舞,怎麼傻了?」慕笑塵一聲叫喊,喚回她遠颺的心神,又見他伸出魔掌摸上自己的臉頰,使勁搓揉起來。

  「你才傻呢!」用力拉下他的手,葉翔舞瞪著他。「就因為你搗亂,害我跟杜家的生意談不成。」

  慕笑塵露出怪異的眼神,似是驚詫又似老神在在地打量她,手覆在她的頭頂揉了揉,以長者口吻語重心長地說道:「丫頭果然是長大了,想要嫁人了,唉……」

  他以為他是她爹嗎?葉翔舞揮開他的手。

  「嫁你個頭!」她難得罵道。

  「不嫁杜老頭的孫子就只想學人家的家傳技藝,翔舞,你是在異想天開呀!」慕笑塵好整以暇的笑著。

  「我想學杜家刺繡技藝的事,連我爹都不清楚,你是怎麼知道的?」葉翔舞斜睨他。這小子不知暗地裡打探了多少事!

  慕笑塵一愣,暗叫不妙,一時嘴快竟說溜了嘴。

  「這事隨便一想就知道了。」他打馬虎眼的帶過敏感話題。「何況杜老頭的心思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那個孫子杜仲,如果是尋常女子,恐怕很難會喜歡上他,不過若是慧眼獨具者,倒也還有希望。

  「葉家以供應材料為主,部分貨源還需常年在外奔波尋覓,遇上短缺就更加麻煩,所以我想如果能自行加工,或許是長久之計。」葉翔舞邊說邊看他的反應。

  「我懂你的意思,所以你到杜家去偷師學藝?但杜老頭不是省油的燈,先把自家孫子推給你,成了一家人才不說兩家話。」

  「你那天沒事出來攪什麼局啊!」葉翔舞回想起那日情景就忍不住瞪他,就算親事談不成,也不會鬧個不歡而散。

  「難道你真想嫁了?」慕笑塵目光灼灼地回瞪她。

  「生意不成人情在,往後還得做生意,你一攪和讓大家都下不了台。」

  「行!」他笑逐顏開。「既然是我的錯,師兄就為你想個法子,這樁親事無論如何是落不到你頭上,但我們可以費點心思為他孫子牽紅線,算是你的賠罪。」

  「我才不做這種事,況且他孫子那副模樣,誰家閨女會願意?」葉翔舞嘴角微抿。那狡猾的杜老頭,竟然算計到她頭上。

  「你不喜歡,但說不定就是會有人看上他。」姻緣天注定嘛!

  「你說得也對。」葉翔舞垂首沉思,再抬頭時臉上揚起狡黠的笑容。「更何況他最後還出了個糗,杜懷山想必也清楚在我這裡成不了事。他挖了個坑讓我跳,知道我看得一清二楚,如果照你說的辦成了,也算是皆大歡喜。」

  她說得眉開眼笑,瞅著他的眼神很開心,慕笑塵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好吧!反正是你鬧的,就由你來解決吧!」

  「你真狡猾!」慕笑塵狀似驚恐,兩隻眼珠子卻骨碌骨碌地轉。

  不理會他的作戲,她逕自開口道:「事若能成,想必他也不會為難我,只是話說回來,可惜了我的盤算……」

  「有心想開繡坊,也不見得一定得搭杜家這條線。杜家的精繡坊如日中天,你就算學成十分,也不一定能拼過本家。所謂物以稀為貴,倒不如另闢蹊徑……」

  他這一番話讓她茅塞頓開,葉翔舞不禁面露喜色。

  「是不是很崇拜我?覺得我很聰明啊?」慕笑塵又開玩笑地裝出害羞。「別這樣看人家,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又開始耍寶了!葉翔舞心裡輕哼一聲,收斂笑意。

  「不過是些小聰明。」她才不會承認這小聰明的確絕妙。「你是不是要留在我這裡做事,以彌補自己的過錯?」她試探地問道,口氣看似輕鬆,心裡卻揪得緊。

  「好啊!」慕笑塵笑道。「如今葉家你當家做主,我在這裡可混吃混喝、作威作福,豈不是悠哉?乖翔舞,不枉師兄我那麼疼愛你。」

  他又想伸手揉她的頰,可這次葉翔舞閃得快,眼中漾著色彩斑斕的眸光。

  「當真?那二皇子那邊怎麼辦?」他真的會留下來?

  「唷,又想來套我的話了?差點忘了,我們各為其主呢……」他撫著下巴,似乎在思索。

  葉翔舞輕歎口氣,談到這件事他又虛應起來。罷了,這事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有結果。

  她轉身想往前走,衣袖卻被拉住,回頭一瞧,只見他輕扯著自己的袖口,阻止了她的動作。

  「公主和二皇子再鬥也不過就是家務事,你我操這麼多心幹嘛?我留在他身邊也不過是圖個好玩,等這次的事結束,也就是離開之日了。」

  「走得了?」葉翔舞眉心微蹙,輕問。

  他說得輕鬆,可他畢竟身在皇權中心。他為二皇子謀事多年,深知諸多利害關係,二皇子會輕易放他走?

  「事在人為。」慕笑塵放開她的衣袖,笑得輕鬆愜意。

  「如果你離開皇宮,就會留在這裡?」葉翔舞接著追問。

  彷彿感覺到她內心的期盼,慕笑塵偏頭看她,面容平靜,嘴角淡笑,眼中有著她能讀懂的溫情脈脈。

  「留在這裡瞧著你也是好的。」

  葉翔舞心弦一震,唇角微揚出喜悅,但她立即強壓了下去,可不能讓他瞧出自己的高興。

  「待一陣子享福……」他又喃喃自語。

  「一陣子?」葉翔舞立刻揪住他話中的重點,臉色倏地下沉。也就是說,他最終還是要離開?

  「你要忙著葉家的生意,待久了我豈不是無聊?」慕笑塵的表情看不出異樣。「不如翔舞跟著我雲遊四海吧!一定很有趣。」他突然興高采烈的提議,葉翔舞卻怔住。

  跟他雲遊四海?怎麼行呢……

  「你不是也說了,我還要忙葉家的生意,怎能跟你雲遊四海?」

  為什麼就是無法兩全呢?她垂首悶想。

  「也是……」慕笑塵瞥了她一眼,笑了笑,目光望向遠處。

  ☆ ☆    ☆ ☆    ☆ ☆

  傍晚葉翔舞來到驚瀾公主的房前,本是想替自家大哥求情,豈料忽然竄出幾名黑衣人行刺公主!

  天啊!她長這麼大還沒瞧過行剌是啥回事,更沒瞧過刺客翻進自己家來。

  驚瀾公主都能臨危不懼,她當然也是挺起腰板陪著,若是能給公主陪葬,聽起來倒也是光宗耀祖的事啊!

  呵……近來似乎被慕笑塵的性子影響了。

  好在公主的貼身侍衛即刻趕到,而後又有二皇子,她這條小命算是保住……

  葉翔舞在慶幸的同時,卻發現二皇子身邊竟不見慕笑塵的身影,心中沒來由一緊。冒著被刀劍砍上身的危險衝到二皇子跟前,更是引來公主一陣厲聲。

  「胡鬧!」刀劍無眼,這小妮子竟還敢亂竄!

  葉翔舞吐了吐舌,急忙詢問晉千歲。「慕笑塵呢?他有沒有事?為什麼沒見到他的人?」

  既然有人想行刺公主,難保不會對付二皇子,而此時二皇子無事站在這裡,那他人呢?

  二皇子揚了揚眉,笑得意味深長,葉大小姐心裡惦念的,果然還是他最得力的謀臣呀。

  「他在他該待的地方。」

  這是什麼廢話?葉翔舞擰了擰眉。他該待的地方是什麼地方?難不成他名義上的主子沒事在此逍遙,他卻要在後方拚殺?

  思及此她神色一凝,轉身便疾步離去。

  二皇子閒涼的笑著,那小子一點武功都不會,還能有什麼事?不過就是讓他留在原地穩住人心罷了。

  還真是……一不小心就探出了人心呢!

  葉翔舞先是趕到慕笑塵的住處,只見房門大開,卻沒瞧著半點人影,房門被風吹得咯吱咯吱響,她不由得心裡忐忑,該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忽聞前院傳來嘈雜的聲音,她不假思索又衝了出去,嘴唇緊抿,神情嚴峻,眼中光采燦亮。

  禍害遺千年,他不會出事的,如果有什麼……葉翔舞搖了搖頭,甩掉這個讓人不快的念頭。

  這世上,應該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呀……心中浮出的這個想法,使得葉翔舞腳下一頓,彷彿如夢初醒,更加快腳步。

  原來她一直是這麼認定的,無論他人在哪裡,不管他消失多久,而自己有多惦念他,卻始終認為他就是世間上最聰明的人,已經無事可以難倒他。

  他說得沒錯,原來她真的……不願承認的崇拜著他。

  打從在天靈山朝夕相處開始、在他欺負自己的同時又教導她一切、從她討厭他笑鬧人生的態度,卻又迷惑他時而不同的面貌、在明知道他走了自己才和樂,卻不明所以要求他留下、更在欣喜自己可以反擊而想要與他較量,卻怨他不辭而別時,便根深蒂固地將他擱在心上。

  他消失時她怨過,他不見時她想念過,潛移默化之中她崇拜著他,再見他時自己欣喜著,明白彼此的心意悲過、戀過、喜過……

  他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和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話,讓人看不清、摸不明。

  如果他不說,她恐怕今生都無法明白他對自己的喜愛?因為他那般胡鬧、不認真的脾性,教人如何能明白?

  既知自己是絕情命,仍然回來見她,慕笑塵到底愛她有多深?深到她該用多少的感情來回報?

  葉翔舞的眸子一亮,映入眼簾的是他坐在假山前,好整以暇地瞧著眼前混亂的的情景。

  依然嬉笑無常,悠閒自得,似是置身事外、漠不關心,剎那間,葉翔舞的心中怦然激動,彷彿有什麼念頭想衝破層層迷障而出!

  慕笑塵不經意地偏頭瞧見她,立即三、兩下跑到她跟前。

  「乖翔舞,你怎麼會到這裡?公主那邊沒事吧?」

  她卻不回答,只是一雙翦水秋眸,晶燦地直盯著他瞧,慕笑塵不由詫異。「怎麼了?」

  葉翔舞輕歎口氣,眼瞼微垂,靜下心來。再抬首時,臉上帶著笑意,眼中有著堅定。「你等我幾年吧!」她一開口,很滿意見到他驚訝的表情。

  「嗯?。」

  「我沒辦法立即丟下家裡的事務就走,葉家的產業就算有人接手也需要時間,況且我也得觀察一段時日,不然爹爹饒不了我。」

  慕笑塵目瞪口呆地盯著她,她就近在咫尺,他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心裡卻有些糊塗。他破天荒的傻愣模樣,教她看得開心。

  「你這個人,嘴上雖是胡鬧,心卻比天高,以後你想雲遊四海,我會陪你。如果你害怕了,便不要再喜愛我,我喜歡你就夠了。」

  是啊,如果想要有所牽扯、不想放掉,就總得有一個人妥協、一個人放棄。

  慕笑塵的眼睛瞪得老大,倏地又瞇起,讓人無法揣測他的心思。落在她臉上的眸光閃過一抹欣喜,很快又平靜下來,眼中夾雜著些許無奈和……小心。

  「翔舞,我怕……總有一天你會恨我的。」陪在他身邊能幹什麼?他無法給她什麼,更無法承諾什麼。

  她是葉家大小姐,聰慧伶俐、心思玲瓏巧妙,肩負家族重任,能跟著他遊山玩水嗎?

  她不該只是如此,葉家在她當家下,會逐漸擴張版圖,這才是她該待的地方。可是,聽到她這番話,他還是忍不住心潮翻湧,欣喜極了,原來他還是有所期望。

  心口那抹熟悉的痛楚湧了上來,慕笑塵卻一臉笑意,這是痛死也快樂的事,為什麼不笑?

  「這個『總有一天』早來過了,我怨你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葉翔舞彷彿察覺到什麼,稍稍後退,讓兩人之間的情潮蕩漾歸於平和。

  「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陪著你不會只是遊山玩水,四年前的帳我會一筆筆的跟你算清楚。」她瞥了他一眼,笑得有些狡黠。「那時你如何待我的,就等著親身體會一下吧!」

  似是憶起往日嬉笑的時光,胸口的疼痛隨著心境平息而減弱。今生若是能如此常相左右,不問前程後路,不也是一大樂事?

  「葉小姐、慕先生!」忽然,驚瀾公主的貼身侍女慎兒如鬼魅般現身,嚇了兩人一跳。「二皇子受傷了!」

  ☆ ☆    ☆ ☆    ☆ ☆

  二皇子是為了英雄救美才會受傷,傷雖不及要害,可偏偏利器上抹了毒,這下子小事變大事。

  驚瀾公王一怒之下,宣佈立刻回宮,這下子造福了葉翔天,他那樁烏龍婚事一時半刻沒人惦念,因此擱置。

  可葉翔舞沒想到楣運會落到自己頭上,公主竟要她一同進宮!這一進宮到底是待幾日?還是幾月?或是……更長?

  盛怒中的公主她可不敢惹,只得跟爹爹交代清楚後,便跟著進了宮,之後再從長計議了。

  葉翔舞被安置在南嶺宮的別院,她雖是以公主之友的名義進宮,但在這詭譎皇宮中也不可隨意引人注意。

  驚瀾公主難道想讓她成為第二個慕笑塵嗎?若是如此,她該如何脫身?

  葉翔舞獨坐花園一隅,忽然眼尖瞧見公主的貼身侍女慎兒,眼珠子一轉,當下晃到慎兒面前。「等一等。」

  「葉小姐?」慎兒詫異的看著她。

  「我是想問問,二皇子那邊情況如何?」其實誰沒事去關心二皇子,她不過想打聽慕笑塵的下落。

  「太子殿下在二皇子回宮的當下便前往西宮,好在沒看出異樣,現在算是平靜了,就是毒傷……不過聽說慕先生已經出宮去尋找解藥了。」

  出宮尋找解藥?

  葉翔舞眉心微微一動,而後笑道:「好了,不打擾你了,你去忙吧!」

  慎兒驚訝地看她,這葉大小姐何時變得這麼有禮貌?她向來是得理不饒人,個性無法無天的啊!

  慎兒前腳才離開,葉翔舞後腳就前往南嶺宮見驚瀾公主,一見她張口便道:「我要出宮。」

  「本宮還等著你出謀劃策呢!」公主輕瞄了她一眼。

  等她出謀劃策?葉翔舞暗笑,公主實在是抬舉她,也不想想若論心眼多、心思細密,誰比得過她跟二皇子?這兩兄妹就知道折騰別人。

  「其實依公主的聰明才智,又怎麼會用得上翔舞?」葉翔舞假意歎了口氣。

  「怎麼?這麼沒志氣的話可不像你會說的。」

  此時我巴不得自己沒志氣!葉翔舞心中暗忖。

  「我不適合待在宮中,這裡也不是我應該待的地方,往後公主若是有用得著翔舞的地方,翔舞隨時聽候差遣,還請公主開恩,准我出宮。」

  看在她家銀子多的分上,就遂了她的願吧!不是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你急著出宮,是為了慕笑塵?」驚瀾以饒富興味的眼神笑看她。

  葉翔舞一愣,繼而低眉斂眼。這公主明明就算準了她的心思,還故意問。

  「他去為二皇子尋找解藥,勢必會去找師父。如今整個王朝還為『天藏寶圖』的風波起動盪,我去協助他,也能盡快找到解藥。」

  驚瀾公主沉吟,考慮了片刻才開口。「罷了,本宮也知道這座皇宮只會壓抑你的靈性。」

  是嗎?八成是聽她要去協助找解藥才會答應,這公主多半是為二皇子擔心。

  「不過,本宮有一個要求……」驚瀾的但書讓她心中一緊。

  「慕笑塵尋到解藥,你得同他一起回來,而後才能離開。」

  「為什麼?」這麼做不是多此一舉嗎?

  「你這麼聰明,不妨猜猜看。」驚瀾揚眉瞅著她。

  「公主是要我……」葉翔舞眸中光芒乍現。

  要她把慕笑塵也拐走?讓他同時離開皇宮,不再為二皇子效命?

  這種事,她是求之不得呀!

  「遵命。」葉翔舞笑得可開心了。

  ☆ ☆    ☆ ☆    ☆ ☆

  借用了公主的力量,她快馬加鞭趕往天靈山,想在他之前先趕到。

  其實尋找解藥不一定要找師父,她會如此篤定也只是直覺,這對活寶師徒多年不見,這次也算是重逢吧!

  到了半山腰便謝過公主派來護送她的人,讓其打道回府。

  這山路她來回走了不知多少次,有著無數的回憶。憶起當初滿心不願的上山,在這半山腰遇見他,他裝鬼嚇她沒得逞,她卻被一隻大蟲嚇得暈了過去。

  之後,還發生過很多事……現在想想,不由覺得好笑。

  葉翔舞正欲舉步,忽然肩上像被擲了什麼東西,她下意識轉頭一瞧……

  「啊!」她忍不住失聲驚叫。

  好一隻綠肥蟲!

  「哈哈哈!翔舞,你到底是怕它而叫,還是看它美麗而讚歎啊?」頭頂上傳來讓人咬牙切齒的男子聲音。

  葉翔舞咬了咬牙,抬頭瞧著已非少年卻仍舊惡習難改的青年,抓起肩上的大蟲便往樹上的人丟去。「你給我下來!」

  慕笑塵靈活地竄下樹,笑嘻嘻地走到她面前。

  「稍安勿躁,你這樣子以後怎麼對我以牙還牙呢?」

  「你這個欠揍的壞蛋!」葉翔舞伸手捶他,卻被他一把握住,包覆在掌心。

  「這種情景有沒有讓你憶起往日的情趣?」

  他文謅謅的一句話,立時澆熄了她的怒火。望著他那雙精爍靈動的眼,就只能無奈地歎氣。

  「我先跟你說,公主已經下了令。等尋到解藥回到宮裡,交代清楚後你就得跟我走,從此不得再踏進皇宮。」她這算是……拿著雞毛當令箭?

  「行呀!」慕笑塵笑瞇瞇地爽快答應。

  「你不怕二皇子怪罪?」葉翔舞狐疑地瞄他一眼。

  還是……他早就有此打算?

  「有公王擔著,怕什麼呢!我們可不能違抗公主的命令。」他笑,自己這算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嗎?「走囉!不知道老頭變成什麼樣了?我好期待瞧瞧他見著本少爺時的表情!」

  可別驚嚇過度才好……葉翔舞暗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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