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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出征 之一
   艾薇從床邊的箱子裏拽出自己的背包,坐在地上慢慢整理了起來。戰術手電、信號彈、手槍、望遠鏡、牛仔褲、藥品還有……哥哥送給她的那副黃金手鐲。這些,就是與現代唯一的聯系。她看了看那副黃金手鐲,自回到古代的那一天起,鐲子上汙跡斑斑的銹點就驟然褪去,以一種奢華嶄新的面貌重新出現在她的眼前。獨留那只由紅寶石製成的冰冷蛇眼,依然仿佛帶有生命似地嘲笑著她荒謬的命運。

        奔騰的尼羅河水,耀眼的陽光,駿馬上的年輕君主,豪華的王城,錯亂的心意,被更改的歷史!

        倘若不是這個手鐲,怎麼會有現在那可笑的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某種神秘力量在決定、操縱著這些命運。不知道接下來,事情將會如何發展,結果又會是怎麼樣。

        未知雖然可怕,但是此時心中,卻沒有絲毫後悔。

        她將淡色的金發在腦後束起,戴上了短短的黑色假發。

        “我要走了。”

        艾薇輕輕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水藍的眼睛裏泛起一絲溫和的光芒。

        走了之後呢,拉美西斯二世就可以和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在一起,一切回到正軌,一切都順利地進行下去。一切都結束之後,她應該把這些都當成一場夢,回到未來,回到那個陰雨朦朧的倫敦。這些刺得令人張不開眼睛的艷陽、絢藍的晴空、黃金的沙漠、鮮活的人們,都終將變為穿越千年之壁畫上的古跡,或某本世界通史上的記載。還有那份遲來的、卻是剜骨的情感,好了,都過去了,她可以忘記。

        在走之前,只有三件事情要做,她只需要集中精力,全部放在在這三件事情上。第一件,把布卡那個小子拽回來,她知道,舍普特一直看著他呢,她一定要幫上忙,為了舍普特的幸福,為了幫助過自己的布卡;第二件,亞拉曼公主,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她要背叛埃及,但是將她留在拉美西斯身邊,多少是個隱患;第三件,也是初衷,要讓歷史歸回正規……看來,這件事很難做到了,命運已經偏離了軌道,她能做的,就是在它沒有背道而馳之前早日讓它回歸原路。比如,盡力推遲赫梯與埃及真正的全面戰爭,比如,不讓拉美西斯親征,比如……讓真正的奈菲爾塔利獲得應有的地位。

        應有的地位,埃及的皇妃,那個人的……妻子。

        艾薇把背包挎在肩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推開門,走了出去。

        *****

        “全軍整隊,黃昏時刻一定要出發。”孟圖斯對著塞特軍團下達完命令之後,便走回了高臺內部。他焦急地在原地走來走去,恨不得立刻就策馬趕上自己那年幼輕狂的弟弟。為了爭功,何苦如此?布卡,這次真的搞不清楚你在想什麼了。但是更不清楚的,卻是那年輕君王的想法。明知自己只有這一個寶貝弟弟,但是卻輕描淡寫地決定讓他率軍去打頭陣,策略雖然是清楚,但是卻不懂為何要布卡,為何偏偏是布卡。

        這不是法老一貫的作風啊!

        “荒謬!”焦躁的神情破天荒佔據了紅發青年英俊的臉,他看著窗外尚掛在半空中的太陽,不由更加心神不寧起來。依照命令,大部隊黃昏後出發,但是黃昏什麼時候才來。

        叩叩。

        敲門的聲音輕輕響起,孟圖斯不耐地說,“是誰。”

        門輕輕一響,一個身形瘦小的黑發少年就走了進來。孟圖斯剛要令他退下,卻驟然看到了那一抹奇異的藍色。“奈菲爾塔利……殿下?”他本能性地想單膝下跪,但是卻被艾薇連連揮手制止。

        “孟圖斯將軍,我是來拜託您幫忙的。”艾薇客客氣氣地對著這個年輕的第一將軍說,“請您帶著我一起出征可以嗎?我願意作您的侍從。”

        孟圖斯眼前一暈,帶著她?能有什麼用處。如果陛下發現了,又是不必要的麻煩,他猶豫著,心裏盤算著如何委婉地拒絕這個淘氣的小妃子,而艾薇卻突然神色黯淡地說,“拜託你,我真的希望能幫到布卡。”

        孟圖斯一愣。

        艾薇卻認真地說,“我來到這裏,都是布卡保護了我,我也希望能幫到他,不管怎樣,相信我,我一定會對你有所幫助的。”艾薇堅決地看向孟圖斯。那一剎,孟圖斯明白了,布卡這小子,一直都跟著奈菲爾塔利,兩個人看來還有一些情誼,不管是什麼,法老心裏一定還是不甚愉快,雖然拉美西斯的氣量是毋庸置疑的,但他對奈菲爾塔利的感情,及因此會做出的事情,是難以用常理來估量的啊。

        “不行。”想到這裏,孟圖斯便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次出征路途遙遠,勝負難辨,屬下實在沒有信心能夠……”

        “不要拒絕我,孟圖斯將軍。”艾薇突然板起臉,嚴肅說道,她要隨著布卡出征,以避免他的死亡,以挽回即將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為此,她不惜一切代價。“如果你不帶我前往,此戰必敗!”

        什麼?孟圖斯眉頭不自覺地微微一踅,心中因她顯露的狂妄而略感不快,但很快,他就壓抑住了不自覺湧出的諸多想法,恭敬而謙卑地回答,“奈菲爾塔利殿下的智慧,自然是毋庸置疑。只是此戰凶險,屬下十分擔心殿下的安全,所以才……”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孟圖斯將軍。”孟圖斯聞言,不由得又是一愣。艾薇見狀,微微揚起嘴角,“你在想,你身為埃及的第一將軍,帶兵打仗已有數年,眼前一個乳臭未乾的妃子,居然大言不慚地在你面前言論勝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帶著她不過是麻煩,不如早點把她打發算了。”

        孟圖斯低頭不語。

        “將軍,”艾薇雙眼忽然現出冰冷的藍色,“我說這話都是有原因的。你們的作戰計劃,恐怕已經被敵人知道了。”

        話一出口,屋內的空氣仿佛凝結一般冰冷。

        近日宮內不知從何處傳出了種種消息,說法或許有些出入,但是大體的意思基本相同︰藍眼睛的寵妃奈菲爾塔利是奸細。她惑言法老,串通赫梯,害死了禮塔赫,放走赫梯的使者就是最好的證據。艾薇昏迷這幾天,謠言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她說出這話,想必是不知道這些事情吧,不然難不成在暗示他,作為奸細的她,早已把消息告訴了赫梯?那麼她過來請求隨征的意圖又究竟何在呢?孟圖斯不由有些迷惘。

        “別誤會,”艾薇卻好像看透了他心裏所想,沉靜地說了下去,“我是不可能洩露這機密的,我被你們的法老派人用藥迷昏了整整三天,恐怕你們的作戰計劃就是在這期間制定的。你只要想想都有誰參加了這次計劃制定,或者有誰知道這些計劃的全局,答案就很清楚了。”

        計劃,那是陛下、自己和軍團副將共同制定的,她的意思……難不成是副將?孟圖斯臉色一沉,“屬下信任自己的副將,他在軍中的時間長於屬下。”

        艾薇搖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還應該有人知道全局的布畫。我聽說……你們會將出征的時間和線路告訴最高祭司,來佔蔔吉凶。”

        “禮塔赫他……已經……”

        “與神對話的少女。”

        “你是說……?”

        “不管禮塔赫在世與否,一直以來,你們不是都會請亞拉曼公主佔卜吉凶並且祈求賜福嗎!”艾薇堅定地說,“孟圖斯將軍,相信我,雅裏的逃走,我確實幫了忙,這是我懊悔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的交換條件就是,告知我潛伏在埃及的內線究竟是誰!亞拉曼公主就是內線,內線所遺留線索,她都具備,印有荷花圖樣紋章的密信、高貴的身份以及對埃及的大半出征資訊了若指掌。”

        孟圖斯皺著眉頭思考著艾薇所說的話,雅裏那個名字總覺得耳熟。艾薇焦急地拉住他的衣襟,“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請你相信我,我們不能承受這次戰役失敗的風險,因為打頭陣的……是布卡!請讓我隨軍前往,我一定可以幫到忙……”

        話音未落,突然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停留在了門口,打斷了二人間緊繃的氣氛。只聽來人撲通一聲跪在門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言語間夾雜著驚慌和憤怒。

        “稟報將軍,大事不好了!陛下,陛下他遇刺!……”


第三十七章 出征 之二

        冰冷的聲音終於在身後響起,“讓她過來吧。”

        *****

        那四個字蹦出來的時候,艾薇的腦子嗡的一聲,仿佛突然炸開了。遇刺,遇刺是什麼概念。刺到哪里了?是不是毒劍?有沒有生命危險?光說遇刺,到底算是個什麼意思,太不清晰了!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猛地拉開門,雙手緊緊地拉住報信小兵的領子,大聲地說,“快!帶我去見他!”

        小兵被她凶神惡煞一般的表情嚇得愣住了,孟圖斯從後面跟上來,開口說,“快,帶我們去。”

        幾人慌慌張張地趕到法老的宮殿,殿內已圍滿各色的臣子,帶著或擔憂或獻媚的表情;再外圍是身體強壯的西塔特村武士,威武而冰冷;再外圍是皇宮的其他守衛軍,嚴陣以待。裏三層外三層,想必那中心點,就是法老的所在。士兵見孟圖斯等人前來,自覺讓出一條整齊的通路來。而沒等孟圖斯前行,艾薇就提著書包快速地跑了進去。

        “他怎麼樣了?”

        擠開層層圍繞的臣子,終于看到拉美西斯端坐在木椅之中,旁邊有兩名禦醫焦急地為他清理手臂上傷口。太好了,他還活著。看到他略帶蒼白的臉,和依舊冷漠的琥珀色雙眸,艾薇內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放心了一點,她才舉目環顧四周,尋找刺殺法老的真凶。離開法老席位不遠,兩名壯碩的西塔特村勇士,正牢牢地禁錮著一名身著白衣,瘦弱的女子。她垂著頭,宛如瀑布一般的長發擋住了她的臉龐。掉落在木椅前不遠,是一把帶著血跡的短劍。那把短劍,應該就是刺傷拉美西斯的兇器。

        “放肆,你是誰,何人準許你貿然上殿!”一個略顯倨傲的聲音驟然響起,艾薇一抬頭,看到了三朝重臣西曼嚴肅的老臉。西曼往日對待自己還有拉美西斯說話總是恭敬地讓人反感,這種跋扈的感覺,其實艾薇也是第一次見到。艾薇驟然想起自己現在戴著假發,身著便裝,或許臣子是認不出自己的。

        她便摘下假發,任由金發垂洩下來。“我來看看陛下。”

        西曼的臉不動聲色地抽搐了一下,眨眼功夫,卻又擺出了平日謙卑的樣子。他大聲而恭敬地說,“奈菲爾塔利殿下!臣拜見殿下!”這下可好,本來沒有注意艾薇出現的人們全都轉向了她,大家冷漠地看著她,眼中紛紛流露出幾分懷疑的神色。猶豫了幾秒,眾人才紛紛拜禮,“奈菲爾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抬起了頭,望向艾薇。兩人的目光越過拜禮的臣子們,交錯在了一起。那一剎,艾薇清楚地看到他眼中一抹溫柔的神色,那短短的溫柔,簡直令人心疼了起來。別對她用這樣溫柔的眼神,他已經不再相信她了不是嗎?既然連迷藥這樣的東西都用了,又何苦讓她對這個時空還抱有什麼希望或者留戀。她下意識地將假發往身後藏了藏,別過了頭去。此時眾臣也拜禮完畢,直起腰來,擋住了拉美西斯琥珀的眸子,隔開了交流的視線。

        艾薇索性徹底轉身過去,看向另一個方向,發現被兩名武士壓在地上的女子抬起了頭來,那猶如黑耀石的眸子,瓷白的皮膚與蒼白的櫻唇,使她不由驚訝地嘆出聲音。

        “馬特浩妮潔茹公主……”

        馬特浩妮潔茹空洞地看著艾薇,小小的貝齒緊緊地咬住沒有絲毫血色的唇,幾乎要咬破。

        “公主,這是……為什麼要這樣。”艾薇喃喃地說出口,然後立刻後悔了起來。還用問為什麼嗎。她恨拉美西斯,因為她最愛的人因為拉美西斯死去了,就算在最後一刻,那個人還是將她放在了第二位。為什麼要這樣,還用說嗎……

        馬特浩妮潔茹扭過頭去,不看艾薇。孟圖斯從後面走上來,“刺殺君王是叛國罪,照例應該是極刑。”

        艾薇聞言,猛地轉過頭去,美麗的水藍雙眸直直地盯著孟圖斯,眼眶裏盈著即將漫溢的淚水。那一刻,紅發的將軍驟然止言,居然怔住了。

        “這不公平,不是嗎?”

        艾薇說完,沒有任何解釋,一抹眼角的淚水,不再理會孟圖斯,轉身走向殿中,蹲下,拾起地上染血的短劍。

        “這是……”她的表情凝重地看著,“銅劍。”

        對了,這個年代的埃及,還是會使用銅劍的。她慌忙抬起頭,望向拉美西斯的傷口,那不是一個很大的傷口,比較窄,但是刺入顯然很深。銅劍,本身就帶有細胞毒性,傷後如果清創不夠,沒有及時應用抗生素,那麼死亡的可能性很大。這樣一個深入的傷口,只用草藥或者清水,是不夠的。

        “讓我為您處理傷口,可以嗎?”艾薇壓住心中的慌張,鎮定地走上前去,認真地和拉美西斯說。

        拉美西斯沒有表情地看著她,不遠處的西曼卻開口了,“奈菲爾塔利殿下,或許您來自國外並不清楚,請相信我大埃及的醫療技術,確實是當今世界領先的地位。現在為法老治療傷口的人是國內技術最為高明的禦醫,請您放心……”

        是是,她當然知道古埃及的醫術是多麼的出類拔萃,多麼的神奇,但是能神奇得過最有效的抗生素嗎?或許被刺一下不算什麼,但是她不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她怕他不小心死掉。

        “祭司大人到——”一聲高昂的士兵通報,伴隨著急匆匆的腳步聲,奈菲爾塔利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廳中。她美麗的面容上染著幾分焦急的神色,長長的直發被精緻地挽在腦後,身著整潔的祭司服,頸前佩戴著象徵地位的金質飾品。因為快步前行,幾分紅暈與細小的汗珠出現在她嬌美的臉上。她站定後,直接拜跪在拉美西斯面前,帶著紊亂的呼吸,虔誠地請罪道。

        “陛下,請原諒屬下來遲,請允許屬下為您療傷。”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然後便依然冷漠地說,“起來吧。那麼就有勞了。”

        那一刻艾薇的心,狠狠地縮了一下。疼痛得仿佛有血要穿破胸膛,灑出來了。她強壓住一種濃濃的失落,盡力平靜地說,“請讓我試一下,……在祭司大人開始之前……拜託。”

        奈菲爾塔利所謂的治療,不過是一種類似于巫醫一般的祈福,雖然說神秘力量或許真正存在,但是艾薇更相信自己手裏所掌握得來自未來的先進技術。她堅決地看著拉美西斯,水藍色的眼中隱隱閃著悲切。相信她一次吧,就這一次,她不再奢求之前他對她無條件的寵溺和庇護了,只要這一次,在她永遠離開這個時代之前,確保他沒事。

        孟圖斯站在後面輕輕地說,“殿下,這件事情,請交給祭司大人和禦醫吧。”

        艾薇搖了搖頭,“不行呀,銅劍傷口不好好處理會出問題的!尤其是這種又窄又深的傷口,恐怕要擴大切口,好好清理,最後應用抗生素。”

        孟圖斯和眾人完全沒聽明白她的意思,唯一聽懂的就是要擴大切口,那就是傷上加傷。意識到這一點,眾人都充滿疑慮地看著艾薇。拉美西斯對孟圖斯微微地揮了一下手,孟圖斯便會意地點點頭。“殿下,隨我下去休息吧,請將這些事情交給禦醫和祭司大人。”

        孟圖斯輕輕一頷首,不遠處就走過來兩名健壯的武士,“失禮了殿下。”二人拉住艾薇的手臂,半強迫地將她向殿外帶去。

        “不要,不要帶我離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艾薇被架著往外走,一股難以抑制的熱流隨著情緒湧出眼眶,“我好不容易在這裏,我考慮了他所有可能被害的情況。傷口壞死、戰爭失利、內奸暗箭。我準備充足,我學習相關的知識,為了可以幫助這個人,為了使他的命運長久,他不能死……他不能……”

        最後幾個字泣不成聲了。艾薇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情緒竟然可以如此地失控,自己的言語竟然可以如此的詞不達意,沒有邏輯。那個時候,她只是一門心思地希望他不會死,可能,還有更多吧。她想離他身邊近一點,更近一點,然後……多呆一會。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

        冰冷的聲音終於在身後響起,“讓她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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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出征 之三

        士兵松開了手,艾薇紅著眼眶走向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琥珀色的眼睛裏看不到任何情緒的波瀾,他只是淡淡地揮手遣退身旁的禦醫。孟圖斯幾分擔心地上前了兩步,拉美西斯微微揚起頭,示意他退下。

        這是懲罰嗎。以前自私地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情,恣意地濫用他對自己的嬌寵。現在呢……她摘下書包,從裏面拿出瑞士軍刀、碘酒、針管和抗生素。

        “其實我不懂醫學。”她緩緩開口說,周圍又是一片嘩然,充滿了對她的猜疑與忌測。“但是我想過一些可能的情況,歷史上不少很多君主或名人都是因為傷口沒有好好處理、壞死而導致死亡的。在銅器盛行的年代,這種事情想必更是司空見慣,所以我準備了一些最基本的處理物品。”

        她拿出瑞士軍刀,取豎出薄薄的一葉刀片,置於不遠處的燈火上加熱片刻。“我現在要將你的傷口稍稍擴大,接下來才可以進一步清洗。相信我,不會有事的,只會有點疼……”

        “陛下,萬萬不可阿……”西曼顫顫巍巍地上前,有幾分欲言又止地說。“擴大傷口,這種事情……陛下……”

        拉美西斯抬起右臂,掌心對準西曼,示意他閉嘴。西曼的聲音就如同被攫取了一樣,頓時什麼話都沒有了。

        “奈菲爾塔利,你還愣著做什麼,再不過來,我可隨時會改變主意。”拉美西斯淡淡地說,將左臂伸出來,“擴傷以達到深層清洗的效果,這種事情以前並不是沒有聽說過……交給你了。”

        交給你了。是不是也是一種信任呢,但是擴傷還僅僅是第一步,她一定要把這件事情做完。她咬了咬牙,開始用瑞士軍刀擴大傷口,又深又窄的傷口被漸漸地擴大,裏面的血肉幾近猙獰地現露了出來。這一切進行的時候,拉美西斯依舊是沒有表情地看著前方,甚至連眼都不眨一下。孟圖斯、奈菲爾塔利、周圍的臣子甚至馬特浩妮潔茹都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那可是埃及的法老阿,居然可以有人這樣傷害著偉大法老的肉體嗎。

        “碘酒……”艾薇放下刀子,拿出碘酒,“用這個清洗傷口。”

        “等等,殿下,請在屬下手上先行使用。”孟圖斯上前一步,拿出短刀,打算在手臂上劃出一道血痕。

        “不用多此一舉。”拉美西斯淡定地說,“繼續,奈菲爾塔利。”

        艾薇點點頭,故意不去看孟圖斯擔心的神色,開始用碘酒清洗傷口,隨後又使用了禦醫置於旁處的清水,再次小心的沖洗受傷的地方。“好……包紮。用繃帶吧……”她拿出一卷繃帶來,“恩……喂!”她沖著愣在一旁的禦醫叫到,“你過來,可以上你們的外傷藥了,順便幫我用這個東西把傷口包紮好。”

        禦醫反應了一下,見拉美西斯默許,才略帶猶豫地上前來,照艾薇的話做下去。

        “好……最後一步。”艾薇呼了一口氣,拿出一次性針管,將抗生素吸入其中。“這個,抗生素,可以有效殺毒消菌,防止傷口腐爛。”

        拉美西斯不置可否,艾薇就大膽地為這個年輕的法老注射起了抗生素。“噢噢,我現在在給三千年前的偉大法老使用抗生素啊,這是不是也算錯亂歷史呢。”艾薇心中不由幾分自嘲。一切步驟都結束,拉美西斯放下了手臂,被繃帶包紮的地方看來應該是完美無缺了吧,周圍的臣子提起的一口氣終於又都放下,表情漸漸緩和了起來。

        “好了。”她轉向一旁楞住的奈菲爾塔利,她美麗的面容上閃著不安的神色,修長的十指緊緊地絞駁在一起,帶著幾分歉意一般的神色看著艾薇。她的歉意,是源於剛才法老對她的信任更勝於自己吧,艾薇苦笑了一下,何須歉意,那些本來不就應該是她的?

        想到這裏,艾薇又抬眼看了一眼那個冷漠的男人。他依舊在淡淡地看著自己,看得令人心疼。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面究竟包含著怎樣的訊息呢,那平靜的外表下麵隱藏的究竟是怎樣一顆心呢?那份炙熱得如同地獄沙漠一般瘋狂的迷戀,是否因為那不該的誤會和本能的猜疑徹底地褪去了呢,或者是,不知何時,已經轉移到了自己心裏呢……?

        艾薇晃了晃頭。

        多麼令人無奈的境遇。

        “我的事情做完了,你來繼續吧……”她對著奈菲爾塔利輕輕地笑道。不光是繼續療傷,以後……也要拜託你了。而這後半句,卻沒有說出來,她把書包裝好,搭在了自己肩上,轉身向殿外走去。

        “奈菲爾塔利!”

        突然,一聲尖銳的叫喊撕破了肅靜的殿堂。艾薇和奈菲爾塔利不由同時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被兩名士兵牢牢治住的馬特浩妮潔茹公主,倔強地抬起了頭來,那雙烏黑的眼眸裏閃著毋庸置疑的恨意,她狠狠地看著艾薇,幾近瘋狂地喊著,“奈菲爾塔利!我恨你,恨你!既然你可以為拉美西斯療傷,你為什麼,你為什麼!為什麼不幫禮塔赫——你一定可以幫他的,不是嗎!?”

        兩名壯碩的士兵將她死死地按倒在地上,她卻依然她撕心裂肺地喊著,絕望地掙紮著。她美麗的長發落了下來,散亂在她的面前,她的淚水與汗水布滿在那張完美得仿佛天人的臉上。那個宛如假人一般的白瓷娃娃,如今全然沒有了那矜持與空靈。她不顧形象地叫著,每一聲都如同一把利刺,狠狠地紮進艾薇的心裏。

        她當時沒有救禮塔赫,不、她是沒有辦法救禮塔赫阿!那個如同陽光流水一般青年的生命消逝得太過迅速,快得甚至連讓她妄想抓住一線希望的機會都沒有。更何況,她只帶了一些基本的藥,最多是眼鏡蛇毒的血清一類,那種毒,那種赫梯的毒,她真的沒有機會能幫他啊!

        但是,她卻再理解馬特浩妮潔茹不過了。

        這個瘋狂的女人,首先,是一個女人啊,一個為愛瘋狂的女人。如果是自己,如果死去的是拉美西斯,她恐怕會做出更過分的事情吧!就算是殺了那個人,也不為過。

        想到這裏,她慌忙止住一旁剛要下令將她拖出去的孟圖斯,撲通一聲跪倒在拉美西斯面前。

        “拉美西斯陛下!請——”

        話說了一半,拉美西斯突然沖她伸出左手,制止了她接下來的言語。他琥珀色的眼眸掃了她一眼,然後又看向了馬特浩妮潔茹。

        他明白她要……說什麼嗎?艾薇猶豫地看著他。

        “皇妃-馬特浩妮潔茹。”拉美西斯冷冷地說,“——是叛國罪。”

        轟隆一聲,艾薇感覺自己的腦袋要從中心點裂開了。

        “但她是先皇塞提一世親自指派的妃子,又是我第一個偏妃,免極刑。”年輕的法老慢慢地說著,始終看不到他表情的起伏。“但是,她依然要被剝奪‘生’的權利。從明天開始,銷毀一切關於馬特浩妮潔茹的文書,抹殺其於埃及的一切存在,將其移居至底比斯西岸,囚住於神廟,終身侍奉死亡與輪回之神。”拉美西斯說著,旁邊的文書官就忙不迭地都給記錄了下來,除了書寫的聲音以外,廳殿裏就宛若死一般的寂靜。

        馬特浩妮潔茹空洞地看著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隔了片刻,又開始說,“從明天起,你的名字,就是比-比耶。你需舍棄你的性別,終身不可結婚。帶下去吧。”

        兩個士兵拉著馬特浩妮潔茹——比-比耶往外走,五年前初見的美麗公主,早已沒有當時嬌慣的銳氣。她拼命地、不顧一切地愛著禮塔赫,但是卻被種種陰差陽錯,最終天人兩隔。拉美西斯的心情,艾薇都理解了。這何嘗不是一種溫柔。從今天起,比-比耶就可以擺脫世人的嘲笑與流言,名正言順地、永遠地呆在禮塔赫的身邊了。古埃及人信奉轉生。拉美西斯一定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們可以盡快再會吧……

        但這種帝王的溫柔,又何嘗不是一種殘酷的縮影呢。

        會不會有一天,他也會用那種溫柔,將她亦傷得體無完膚呢。

        “公主!”

        艾薇跑出了宮殿,追上了前面緩緩前行的馬特浩妮潔茹。

        “我……對不起!”她深深地鞠躬,把頭埋在雙肩之中。

        馬特浩妮潔茹看著她半晌,長長睫毛下烏黑的雙眼中閃過了短短的一絲靈動。但很快,那種生存的氣息就消失了。比-比耶,她唯一還記得的,或許是六年前,那個溫暖悠閑的午後,那個不知姓名卻猶如陽光流水一般的少年吧……一切的開始,或許就是一切的終結。事到如今。恨已經不再有任何意義了。

        “奈菲爾塔利殿下……”年輕而穩重的聲音輕輕喚著艾薇。

        艾薇沒有回頭,怔怔地望著馬特浩妮潔茹遠去的身影。“若是沒有開始,事情又怎會這樣結束。都是我的錯……”

        “殿下,禮塔赫的毒是致命的,並不是您的問題啊!”孟圖斯望著艾薇的背影,那一刻竟覺得她好像要在風中消失了。

        “不、我不是說那件事……不是……”

        她並不是為了自己不能救禮塔赫而懊悔,她懊悔的是她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只是一顆小石子,但是激起的波紋,居然大到無法控制……

        “孟圖斯將軍,你……會帶我出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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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雙方的攻防 之一

        “我……其實,不會騎馬。”艾薇盯著眼前高大的棕色駿馬,冷汗不由順著臉頰流下,她咬著嘴唇,尷尬而無奈地看著孟圖斯。

        “那麼可以去乘戰車嗎?”孟圖斯指了指遠處的戰車。艾薇一看,不是吧,一個窄得不能再窄的車子,前面還站了一個控制戰車的人!古代的車子可是沒有彈簧的阿!這不是要了她的小命,一天下來,自己肯定會被顛得腰折了吧。

        艾薇雖然沒有說話,但是一切都寫在了她的臉上。孟圖斯見狀,不由得帶著幾分歉意地說,“因為是賽特軍團,又要追求機動力,所以並沒有適合……”

        艾薇聞言連忙揮手,“沒有沒有,我只是……啊,不要和我這樣客氣,您願意帶我出征,我已經十分開心了。我、我就乘那輛戰車吧,黃昏到了,我們快點出發吧。布卡還等著呢。”她邊說,邊往遠處的戰車隊退去,一個不小心,腳後被絆了一下,結結實實地摔坐在了地上。

        “好疼噢……”艾薇沮喪地撓了撓頭。孟圖斯看她的樣子,不由感覺哭笑不得。但趨於禮節,他最終還是板住了臉嚴肅地看著艾薇。

        “殿下,失禮了。”孟圖斯靠近艾薇,一手將其攔腰抱起,穩穩地扶坐在自己的愛馬黑冰之上。緊接著,他翻身上馬,健壯的雙臂繞過艾薇抓住韁繩。“殿下不用擔心,屬下答應過您帶您出征,一定會信守諾言。”

        艾薇第一個反應是想笑。孟圖斯過分嚴肅的樣子簡直令她感覺不自然了起來。那天,孟圖斯也是一本正經地回答她的︰“殿下,雖然聽到了各種不利於您的流言蜚語,但是我相信您,所以請您同屬下一起出征吧。您眼中對陛下的關心和發自內心的善良,不是偽裝。”

        他就那麼一本正經地說著,然後真的把艾薇一本正經地帶到了戰場之上。艾薇那一刻覺得,孟圖斯和布卡一定是兄弟,或許西塔特村的勇士,都會或多或少帶著某種近似偏執的堅持吧。忠誠、嚴肅、禮教仿佛是他們共有的特性。

        “全軍整隊,出發!”

        孟圖斯一轉韁繩,右手持劍高高地伸向被夕陽渲染成鮮血一般凝紅的天空。賽特軍團火紅的旗幟緩緩地旋轉,擺動。車子的聲音、腳步的聲音、兵器的聲音。這個約有五千人規模的龐大軍團,在自塞梯一世駕崩後的數月,終於又要再次啟動它偉大的力量,為埃及去爭得至高的榮耀了。

        仿佛帶著無限熱力的紅色如同火山的熔岩一般,整齊地、緩慢地從底比斯城離開了。艾薇坐在馬上,緊緊地抱著自己懷裏的書包,沒有回頭,不去看那個輝煌卻令她心酸的城市。這樣一步一步離開的感覺,就好像有刀子在一下一下割自己的心。

        艾薇垂著頭,雙眼死死地盯著手裏的包。

        走慢一點吧,走慢一點。

        她只是單純地希望,能和那個人在同一片土地,同一片時空上,多停留一會。即使心疼得要碎裂,她也捨不得直接戴上那個鐲子,就那麼不管不顧地離開這裏阿。

        “殿下,屬下已經派數位西塔特村最健壯、靈敏的勇士保護陛下,請您放心,像這次被刺事件,不會再發生。”好像感受到了艾薇心中翻湧的情緒,孟圖斯寬慰她似地說了這些話。

        艾薇點點頭,心中默默地說,謝謝你孟圖斯,或許以後就靠你來保護法老了,我能做的事情,或許只剩一點點了,但是這一點點……一定要把它做完、做好。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與赫梯的第一仗,如果能徹頭徹尾地打個勝仗,讓他們對埃及有所顧忌,那麼全面戰爭就自然會被推後了吧。

        “殿下,屬下其實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問清楚。”孟圖斯駕著馬,對胸前戴著黑色假發、瘦瘦小小、宛若男孩子一般的艾薇說。

        “叫我艾薇就可以了,布卡也一直是這樣叫得。”

        孟圖斯想了一下,還是沒有叫出口,於是他直接忽略了稱呼,依舊恭敬地說,“上次您和我說過,那個赫梯的俘虜的名字……”

        “噢噢。”艾薇的腦海中驟然出現了那個和哥哥一模一樣的男子,難以捉摸的微笑、冰藍的眸子和烏黑的直發。她歪著頭想了一下,“雅裏,就是這個名字。”

        沒想到孟圖斯的臉色卻突然沉了下來,翠綠的眸子裏驟然閃過了警覺的神色。

        “雅裏……他怎麼了?”從孟圖斯的反應來看,艾薇直覺地感到,雅裏並非一個簡單的角色。或許他真的會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大名鼎鼎,但是她卻猜不出這種名氣,意味著什麼。

        “殿下……不,那,艾薇,我想趁趕路的時間,請讓我給您簡單地介紹一下敵國的情況吧,希望能幫助您更好地瞭解一下局勢與我們將要遭遇的戰況。”

        看來自己對局勢是一點都不瞭解,就算這樣還要大言不慚地說什麼“帶我出征”、“幫到布卡”這樣的話……或許,在這種時候,也就只有孟圖斯還能禮貌而客氣地對自己講那些給足面子的話吧。艾薇想到這裏,心中更是對這個紅發的年輕人增添了幾分好感。她不由點了點頭,略有幾分不好意思地說。“那麼,就有勞啦。”


第三十八章 雙方的攻防 之二

        “那麼,就請讓我從做戰的地理位置和敵人境況講起吧。”孟圖斯緊了緊手裏的韁繩,有力的手臂將艾薇牢牢地禁錮在馬上,確保她的安全。

        “我們現在是處於上埃及的底比斯。很快,我們就會乘船順尼羅河下到上下埃及之間的城市彌尼埃。之後,我們從彌尼埃東行越過紅海行至西奈山,我們的敵人,就在西奈半島那裏等著我們。”

        “布卡現在大約到了哪里?”

        “布卡的速度大概是我們的一倍半,又比我們行軍早了一天,所以很快就會到達彌尼埃吧。”孟圖斯一邊答著,一邊不由得加快了駿馬的速度。“像這次西奈山的擾境,其實是司空見慣的。雖然赫梯和埃及之間還隔著一個敘利亞,但是由於赫梯的勢力近年來十分強大,早在百年前,國王甦庇努裏烏馬什統治時期就摧毀了米坦尼王國,扶持了傀儡國王。之後、隨著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廣泛使用,赫梯更加國富民強,勢力不斷向南擴張,使得敘利亞幾乎淪為它的傀儡。”

        “難怪,不然隔著一個國家攻打另一個國家,在兵法上是非常不利的。”所謂死地就是指的這種情況吧,艾薇在腦海裏暗暗盤算,如果能使敘利亞倒戈,那麼這場小戰役簡直手到擒來……可緊接著,她又晃了晃頭,如果真的做到那個地步,恐怕雙方的戰爭只有可能愈演愈烈。赫梯不會放過敘利亞,而埃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赫梯是一個很好戰的民族。”孟圖斯頓了頓,然後繼續說了下去,“身為北方最強大的帝國,國王穆瓦塔利斯在首都哈圖沙周圍修建了數不勝數的建築工事,將這個建立于安納托利亞高原中央那片溝壑從橫的乾旱荒原上的城市托成了一個堅不可摧的軍事堡壘。但是地處北方的高原,雖然國家的軍事強大、土地寬闊,它們卻貧瘠不堪,無法與肥沃的埃及相比。”

        “近幾年,赫梯採用了非常嚴苛與幾近殘忍的手段,從其周邊的附屬國搜刮金錢、勞動力、資源,並且開始不厭其煩地加大對埃及周邊的軍事試探的力度。其目的不言而喻,穆瓦塔利斯終於還是按耐不住對這片土地的欲望,開始蠢蠢欲動了。加之,之前數日的行刺事件,雙方不言而喻,這次的小規模戰爭,至關重要。”

        “所以特意出動了賽特軍團,因為絕對不能在這場戰爭中‘失敗’。”

        “對。不然士氣、國威都將大大下降。”孟圖斯點點頭,“不同於往日的一般邊境戰爭,這次出兵建立在赫梯對埃及的行刺、埃及的最高祭司被害的基礎之上。周邊的鄰國都在看著,大家全都是虎視眈眈、野心勃勃。”

        艾薇咬了咬手指甲,“我猜,既然這次戰爭這樣重要,那麼赫梯那邊,恐怕也應該是那個穆瓦塔利斯親自指揮、或者至少是全國第一將軍這種等級的人出現吧。”

        紅發青年的臉色漸漸陰沉了起來,“您說的對,這次戰役背後指揮的人物,我想,只能是他……在赫梯這個帝國裏,最令人顧忌的並不是穆瓦塔利斯,而是那個人,那個‘背後的君主’。”

        *****

        連續十天,赫梯王國的首都哈圖沙都是陰雨不斷,這更使這個地處北部的城市增添了幾分入骨的陰冷。拉美西斯遇刺的消息比這冰冷的雨水更快地滲入了城內每個人的耳朵裏,雖然兩國地處遙遠,但是同樣強大的國力,使得二國都不由都十分關注對方的動向。

        國王,自然更是如此。

        穆瓦塔利斯的身形不算高大、略微發福,但是一雙棕色的眼睛卻炯炯有神。此時因為陰雨的寒冷,他正縮在火盆前面,披著紅黑相間的毛制斗篷,頭戴溫暖的皮帽,將手伸向那跳躍的火苗,一個人自言自語著,“怎樣才好呢……難道現在就要開始了嗎?真是麻煩啊。”

        他一邊搓著手,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突然門口傳來了侍從的聲音,“陛下,雅裏大人回來了。”

        那一剎那,穆瓦塔利斯略帶幾分呆滯的表情突然僵硬了一下,緊接著又有幾分雀躍了起來,“噢噢,快點讓他來見我!我有要事……”

        “陛下,我直接進來了。”隨著幾分略帶輕佻的語氣,一個年輕的男子走進了穆瓦塔利斯的屋子。並沒有像一般臣子那樣倒地拜跪,他只是微微欠了一下身。穆瓦塔利斯連忙從火盆旁邊的舒適椅子上站起來,熱情地同他招呼。

        “雅裏,歡迎回來。”

        雅裏微微點了一下頭,算是回禮,接著又說,“陛下,那個穆穆察,可真是個‘出乎意料’的人物阿。”

        穆瓦塔利斯的臉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又堆滿了笑容,“真的沒想到啊,他居然會一時沖動,做了那樣的事情。幸好愛臣你平安歸來,晚上不如設宴好好慶祝一下。”

        雅裏笑了一下,修長的手指緩緩地將擋住眼睛的黑色瀏海向邊上撫弄了一下,嘴角勾出一個淡淡的弧度。“不用了陛下,我還要趕往敘利亞。埃及的軍隊,恐怕用不了幾天,就會到達西奈半島吧。不去管它,那樣可以嗎?”

        “噢那當然不可以……”穆瓦塔利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但緊接著又感覺自己如此的話語稍欠穩重,“雅裏,你快帶兵前往西奈半島,支援那裏的軍隊吧。這次戰爭的意義重大,我們不可以失敗——”

        話說了一半,後半句卻被生生地吞了進去。雅裏冰冷的水藍雙眸正直直地盯著自己,讓他不由噤聲。“陛下,那些雅裏都知道。您只需下令雅裏出兵,後面的事情,您就不用費心了。”

        穆瓦塔利斯的臉青了一下,又紅了一下,接著又漸漸褪去成了白色。他頹喪地低下頭,“那麼雅裏,你就帶兩千人馬去吧。”

        “兩千?埃及這次一定是抱著必勝的心態來的,那個男人恐怕會出動五大軍團之一。您只願意出兩千嗎?”雅裏幾分輕蔑地說著,眼神變得更加冰冷。

        “這……那麼……多少人比較合適呢?”

        “五千就可以了。埃及一個大軍團的數量。”雅裏輕描淡寫地說著,不等穆瓦塔利斯同意與否,又是微微一躬,一邊說著“那麼我就先行告辭了”,一邊向門外走去。

        大約快到了門口,雅裏突然停止了腳步,“對了陛下,穆穆察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不過下次……”

        話說到這裏,他故意停下了對話,穆瓦塔利斯連忙說,“多慮了,你是我最重用的臣子,這次絕對是個意外,以後這種任務一定更加顧及你的安全。”

        雅裏輕輕地笑了兩聲,“多謝陛下了。毒藥已經交到馬特浩妮潔茹手裏了,不過現在看,也應該是沒什麼用了。您身為她的表兄,可真是惡毒啊。呵呵呵呵……屬下告退了……”

        雅裏慢慢地走遠了。穆瓦塔利斯盯著他消失的方向,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得猙獰起來。“如果不是現在還要用你……”他惡狠狠地嘟囔了一句,然後又把話吞進了肚子了,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麼,慢慢地踱回了火盆旁,搓起了雙手。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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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雙方的攻防 之三

        距離開底比斯約七天後,布卡率領一千名士兵,一路奔波,順利到達了西奈山以北的平原。

        “今天就在這裏紮營。”布卡喝令道,“大家稍作休息調整,明日就出發去西落!”西落是西奈半島中部東側的一個小村子,前些日子就是這個村子受到了赫梯軍隊攻擊。他的第一次戰爭,就要開始了。他一定要順利地打贏、獲得法老的賞識!然後他就可以對那個人說……他用力晃了晃腦袋。不要想那麼多了布卡,第一場仗!打好才行啊。

        “布卡大人!”他剛剛鎮定下來,一個傳令兵就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前方不遠處發現敵軍的動向。”

        “什麼?”布卡連忙抓住那個士兵,“在哪里,數目是多少。”

        士兵猛地一下被抓住,差點喘不過氣來。“好、好象數目不是很多,就在前方不遠處……他們舉著赫梯的軍旗,應該是敵國的正規軍……”

        “我們去看看!”布卡二話不說,直接帶了一小隊士兵沖上前去。與敵軍的遭遇來的比想像的要快,但是還不等布卡為這初次的戰役而感到緊張,一個小規模的勝利就手到擒來了。

        “布卡大人,敵軍被我們擊退了!”

        “布卡大人,敵軍的陣營應該就在前方不遠,是否要乘勝追擊呢?”

        “布卡大人,不如一鼓作氣,直接攻下這些赫梯的蝦兵蟹將吧!”

        布卡年輕的心,被這些久未經歷勝利的塞特軍團的士兵們鼓動著。勝利就在眼前阿,果然只是一個小規模的邊境侵擾而已,就這樣一直打下去、獲得勝利吧!他猶豫了片刻,然後終於決定了。

        “留下一百人,接應後續的塞特軍團,其他人,跟著我來!”

        於是,規模不算小的大部先遣部隊帶了糧草、一部分的輜重、跟著這個氣盛的將軍,快速地向赫梯士兵撤退的方向追去。然而,這種因為初嘗勝利而帶來的喜悅與興奮卻因為時間的推移而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由迷茫與不解帶來的空虛與不安感。

        為什麼見不到敵軍了呢?明明感覺就在前方,卻總也追不上。

        追著赫梯軍隊的影子,很快,軍隊就到達了西落。

        “我們是埃及的軍隊,你們現在可以放心了,法老派我們過來解救你們被赫梯侵擾的痛苦。”

        這個原本不富裕的小村子看到了埃及的軍隊,卻沒有如布卡所盼望的雀躍神情。“埃及也好、敘利亞也好。赫梯已經把我們剝削光了,我們需要糧食。如果你們真的是來幫助我們的,就請給我們糧食!”

        西奈半島東側距離埃及的中心城市有著一定的距離,這裏的民眾可說是陷入了某種“無政府”狀態。加之赫梯對這個地方的侵擾逐年增加,塞梯一世與赫梯之間的常年戰爭對這裏民眾的生活狀態和經濟發展影響十分大,於是他們漸漸失去了對所謂王權的信任。

        布卡不假思索地就慷慨地留下了一部分糧食。“畢竟是我們埃及的國土,不能置之不理,繼續向前追!他們這樣的生活都是拜赫梯所賜!我們一定要給那些人迎頭痛擊。”

        或許是受了年輕將領過分充足的正義感的影響,大約近千人的先遣部隊義無反顧地繼續深入了西奈半島。途中又遇到了數個與西落境況十分相近的小村子。

        他們並不介意所謂的掌控權屬於誰,他們只在意糧食、糧食、糧食!

        漸漸地,動搖的情緒出現在了原本銳氣十足的士兵中。糧草越來越少了,但是敵人始終不見蹤影。莫非……這樣的決定並非正確。隨著前進的深入,這種懷疑的情緒就更加嚴重了。

        “大人、前方不遠就是敘利亞的領土了。……是否還要繼續前進呢?”前部的士兵回來報告的時候,語氣中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退意。即使是布卡,也能感到軍中不穩的情緒。

        這個時候,退兵等待哥哥的部隊支援,應該是必須的吧。但是,如果那樣,布卡就永遠都只能是“孟圖斯的弟弟”了,他不想僅僅是某人的弟弟阿!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建功立業,由自己親自領兵獲得勝利、獲得法老的賞識!只有那一天,他布卡才算是個男子漢,才能有資格站在某個人面前,告訴那個人……

        布卡的內心經歷了激烈的交戰,他咬了咬牙,問道,“糧食還夠支持幾天?”

        “根據戰時非常策略,還可供全軍進食兩天。”

        馬上就進入敘利亞的領土了,到了那裏就沒有必要再慷慨解囊了,甚至可以隨意掠奪了。布卡又想了想,“繼續前進,進入敘利亞——”

        軍隊的腳步剛剛踏入敘利亞的領地,令人感到不快的消息就一波波地傳來。久尋不見的敵人仿佛雨後的春筍一樣,驟然冒了出來。

        “大人,發現了赫梯的軍隊。”

        “大人,赫梯的軍隊正向我們的方向包圍而來。”

        “大人,赫梯軍隊的數量超出我們的想像!請盡快決定是否要退兵!”

        “大、大人,絳紫深黑旗,士兵中出現了絳紫深黑旗!”

        絳紫深黑旗,是以暗夜之黑的旗幟上著以絳紫的圖騰狀圖案。遠遠地就可以看到這種由視覺反差帶來的華美效果。這種略帶壓抑的奢華意味著絕對的勝利、和赫梯王國五年來恐怖的象徵。凡有絳紫深黑旗幟出現的地方,就說明赫梯的第一將軍、也是所謂“背後的君主”,雅裏-阿各諾爾就在軍中。

        完全沒有戰鬥經驗的布卡,一時竟無法決定究竟下一步應該如何進行,突圍?攻擊?陣型應該如何、方向應該如何?他的腦海裏就好像塞滿了棉花,一下子充盈得無法思考了起來。

        “我就想過,這種顯然沒有加諸任何思考的愚蠢軍事行動背後,一定沒有‘她’在場,”一個懶洋洋又略帶幾分輕佻的聲音出現在高地之上,布卡一抬頭,就望見了一個俊美的年輕男子。逆著光,看不清他面孔的細節,只知道他身材修長、有著烏黑的頭發,略長的瀏海擋住了雙眼。

        “但是我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想,那個淘氣的小姑娘或許會跟著跑來戰場。”年輕的男子略帶自嘲地笑著,布卡心裏一慌,那個小姑娘,指得莫非是她……不、不可能,他怎麼會認識她呢?

        “不過、既然她不在,不管你是誰,你都死定了。”

        逆著光,雅裏笑得異常邪惡,他輕輕舉起左手,弓箭手全部到位、拉開了結實的弓,赫梯獨特的箭,全部都指向空地中被包圍的布卡。

        “不好意思,我這個人比較喜歡速戰速決。”

第三十八章 雙方的攻防 之四
         “布卡!你這個笨蛋!!”

        隨著一聲銳利的叫喊,雅裏不由得暫停了弓箭手的動作。空地中央的布卡本來已經帶有了幾分絕望,聽到著略帶幾分熟悉的聲音,他僵硬的身體仿佛突然具有了活力。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就已經不假思索地大聲喊了出來︰

        “艾微!你才是笨蛋!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可當他回過頭去,與雅裏、赫梯的士兵、埃及的士兵們都一樣,他也驚呆了。

        百餘匹駿馬列成了一個錐形,快速地沖向赫梯的包圍圈。駿馬上面全部是身著輕便皮質鎧甲的塞特軍團的士兵,他們背後插著塞特軍團殷紅的旗幟、手裏持著武器,士氣高昂地前進著,身後揚起陣陣塵土。

        為首的少年有著黑色的短發,白皙的皮膚,陽光照射下來,他的眼睛隱隱地放射著水藍色的光采。他的身材瘦小,卻騎在一匹氣宇軒昂、毛色亮麗的高大黑色駿馬之上。此時他右手高舉一面鮮紅的軍旗,指揮著隊伍向布卡沖來。往後面看,賽特軍團殷紅的旗幟驟然越入眼簾,仿佛血紅的晚霞驟然充斥了整個視野。

        驟然間,鋪天蓋地的紅色就以一種征服性的姿態壓制住了在場所有人。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布卡腦海中一片混亂。

        這個數量,莫非哥哥率領的賽特軍團已經追上了自己的腳步,雖然他們的機動力毋庸置疑,但是、也不可能有這樣的速度阿。還有,那個土人……她、她是什麼時候會騎馬的?而且那匹馬,不就是哥哥的最愛——“黑冰”嗎?

        但是不等他想明白這一切,艾薇已經帶著數名“騎兵”來到了他的眼前。

        “布卡,快跳上來,我們一起突圍!”艾薇用軍旗戳了一下布卡,布卡一愣,“愣什麼!你先上來,回去路上我再解釋給你聽。”

        “不!”布卡倔強地擰過頭去,“我和他們一起突圍!”

        戰場的形勢突然開始了絕對的逆轉,從未見過所謂“騎兵”的赫梯士兵開始被那些奔跑的駿馬鬧得慌亂了起來,最初宛如銅牆鐵壁的包圍圈開始漸漸鬆散,布卡以及手下的戰士們沖向了被埃及士兵以錐形陣營撕開的口子。漸漸地,他們從圈子中逃了出來。

        “奈菲爾塔利……”

        雅裏處在高地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嘴邊不由得勾起一絲微微的笑容。真是一個奇妙的女孩子阿,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這樣感覺到了。但是沒想到居然這樣有魄力,從來沒見過有人居然會直接騎著馬,跑到戰場上來打仗呢,看來這場小戰役,不得不就當是給埃及加一分了,不過這一分,可是為奈菲爾塔利加的。

        “雅裏大人,埃及人就要突破包圍圈了,要不要追擊呢?”雅裏身邊的副將小心翼翼地問道。局面變成了現在的樣子,將軍的心情不知好壞,真的要多加小心。

        雅裏卻笑著擺了擺手,“隨他們去吧,沒看到不遠處鮮紅的旗幟嗎?塞特軍團或許已經到咯,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和埃及全面沖突。瞭解一下實力就好啦。”

        “將軍!屬下請求率兵前往!”一個粗獷的聲音驟然響起,“屬下認為,那些或許只是敵人的惑敵之術,首次戰爭,屬下希望為將軍帶來勝利!”

        雅裏一的眼中閃過了一絲微微的不快,他轉頭看向聲音的主人,果然是大塊頭的分隊隊長。名字雅裏早已不記得。這種明顯的爭功行為讓他不由在心裏暗暗給這個人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叉,不過他很快就收拾了那一瞬即逝的情緒,輕輕地說,“那麼,你就帶兵去吧,給你一千士兵……不可遠追噢,否則到了最後別說我沒有提醒過你。”

        “是!謝謝將軍!”大漢帶著轟鳴一般的謝令聲轉身走了下去。副將略帶幾分擔心地看著自己的將軍。這個男人在想什麼,跟著他的五年來,從來就沒有猜透過。

        雅裏帶著笑容,看著腳下空地中帶領著戰馬、賽特軍團的先遣部隊向遠處退去的艾薇。比起整個赫梯王國,再加上一個埃及,都不如這個女孩子來的有趣,如果能把她留在身邊,自己一定能總是開心地笑個不停吧。但是她怎麼偏偏是埃及王的妃子呢,這樣一來,恐怕要麻煩不少呢。

        “將軍……”

        或許是時候好好考慮一下,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才能再把她弄到身邊來吧。

        “將軍……!”

        恩,但是如果因為這個而鬧出了國際糾紛,在這個時候,就不太合適了。

        “將軍!”旁邊一直揣測著雅裏神秘莫測笑容的副將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鼓起勇氣大聲地打斷了雅裏的思緒。“將軍,就那樣讓斯都匹帶兵沖上去,萬一被埃及全滅怎麼辦?”

        斯都匹?哦,原來那個大漢叫這個名字。雅裏反應了兩秒,然後就擺擺手,“只要他聽話,不會被全滅的。”

        副將一臉不解,雅裏也懶得給他解釋,“這次戰爭,只是雙方的試探,如果拼個你死我活,反而得不償失。我現在只希望斯都匹能乖乖聽我的話,別給我丟面子,不然……”

        雅裏微微笑著,不然我這個愚蠢手下的性命就送給你當禮物吧,奈菲爾塔利。

        ——“艾微,為什麼!既然賽特軍團都在這裏,我們為什麼不打回去,殺他們個落花流水?!”布卡騎著一名士兵讓給他的馬,隨著艾薇快速地向南部那片火紅軍旗的方向退去。其餘的士兵緊緊地跑步跟在後面,隊伍整齊而有序。

        “你就是個笨蛋!”艾薇嘟著嘴詛咒了一句,“你以為那些火紅的旗幟就是真正的塞特軍團嗎?怎麼可能跑得這麼快。”

        布卡剛要反駁,話到了嘴邊就好像被凝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來。隨著與那片火紅逐步接近,事情的真相也不言而喻地躍上臺面,眼前那些賽特軍團的旗幟是被插在地面上的,事實上,並沒有想像中的大批部隊前來接應。

        “原來是這樣……”

        “當然是這樣,”艾薇擦了一下白皙腦門上滲出的滴滴汗珠,“我把你哥哥軍團裏所有用來拉車的戰馬全部借來、帶了百來個人過來解圍。只有這樣才能追得上你啊!孟圖斯一講,我就猜,你大概會遇到問題,但是又不知道赫梯埋伏了多少人,只好背著所有的軍旗過來。軍旗可是很沉的啊!”

        話說到這裏,布卡突然放慢了前進的速度。

        “怎麼啦?快點跑啊!我覺得赫梯人一定會追上來的,接下來的勝負,就看誰跑得快了!”

        “艾微,這一次,又是你救了我……”紅發的少年突然沮喪地垂下頭,喃喃地說了這樣一句。

        “沒時間讓你感慨啦!雖然你不如我聰明,但是以後總有你用那發達的四肢幫到我的那一天,”艾薇焦急地說著,雖然分不清楚這樣的話語是安慰還是打擊,但是現在真是每秒比金貴,容不得他思前想後了。“笨蛋!快點走啊!”

        艾薇伸手拉了布卡一下,寬大的袖子裏驟然露出了她白皙的手臂,上面隱隱露出了猙獰的青紫傷痕。“艾薇,這個!”布卡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那些醜陋的傷痕上,翠綠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怎麼回事?”

        “如果你再不走,我就把你的臉也弄成這樣。”艾薇拽著布卡,用力地往前拉,“我四肢確實沒有你發達,學會騎馬可真得很不容易呢!”

        原來是這樣……

        “布卡!你再不走我就要打你了!”

第三十八章 雙方的攻防 之五
         斯都匹一路追著,很快就追到了艾薇他們插放軍旗的地方。

        “我就知道!這些全部都是胡弄人的!”斯都匹大聲地說著,旁邊的人們耳朵發出了嗡嗡的響聲,“雅裏-阿各諾爾畢竟不是赫梯人,他不會一心一意地給陛下做事的!第一將軍的位置,根本就不該讓這樣的人坐!”

        周圍的士兵聽到他這樣的狂妄言語,不由得有幾分心虛。斯都匹或許不怕雅裏,但是他們都怕阿!此時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所以就全部紛紛噤聲,低下頭去。

        “跟我來!今天就追上那群埃及的小兔崽子,讓他們死無葬身之地!”

        斯都匹率領著一千餘名赫梯的軍士,快速地向艾薇、布卡等人逃走的方向追去,“他們沒有糧草了,我看能支援那種速度多長時間!”

        “大人……但是雅裏大人說過,不可遠追啊……”一個幕僚小小聲地說了一句。

        “放肆!”斯都匹大喊一聲,手起刀落,那個可憐幕僚的腦袋就骨碌碌地滾到了一邊,“誰敢再說這種廢話,我就把他們全部處死!老子我心裏有數!你們跟著我走就對了!”

        這事一出,果真誰也不敢“廢話”了,大家垂著頭,心裏帶著這樣或那樣的擔憂,隨著這個莽撞的隊長向前快速地趕去。不管怎麼樣,如果現在想要退縮就是必死無疑了,但如果能夠順利地擒住埃及的一兵半卒,或許雅裏大人還是會有所嘉獎的……抱著這樣的僥幸心理,一行人的腳步愈發加快了。

        過了一日,斯都匹如同惡狼一般,終於尋找到了目標。

        “被我追上了吧!”他邪惡地說著,眯起眼睛看著前方朦朧出現的埃及軍隊。“看你們還往哪里跑……”

        可隨著腳步的接近,斯都匹本能地感覺到了某種詭異的氣氛……奇怪,這個軍隊的數量,好像遠遠超過了當時被包圍的數目阿。更接近一點的時候,他趾高氣揚的自信就隨著全身的力氣漸漸地透過四肢流失了。眼前的軍隊,規模至少是自己的五倍!他驚慌地回頭,看到的居然還是賽特軍團。

        自己被包圍了呀!!

        他不由陷入了某種恐慌。

        身後的軍隊虎視眈眈,之前佇立著一位頭發火紅得仿佛燃燒起來一樣的青年,翠綠的眼睛清澈就好像春日的湖水,卻看不到一絲憐憫。他高舉左手,兩旁的士兵端起了長槍,蓄勢待發。

        無路可退!

        眼前的軍隊銳氣十足,之前站立著一位身著燙金黑色斗篷的青年,陽光從他的身後照射過來,仿佛湧現萬道金光,他靜息凝立,宛若天神,無從感知他心中的真正想法究竟為何。

        還能前進嗎?

        斯都匹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那氣宇軒昂的男子究竟相貌為何,可是他驚訝的表情就那樣凝在了臉上,還沒等呼喚出聲,頭顱就已經無聲落地。暴出的雙眼裏牢牢地印上了一個最後的景象,那冰冷得令人顫栗的琥珀色雙眸,難道是屬於死神的顏色嗎?

        青年緩緩地向前伸出沾滿血污的寶劍,淡漠地說,“一個不留。”

        剎時間,吶喊聲、慘叫聲、交戈聲鋪天蓋地而來,明顯的一邊倒形勢出現在了戰場上,很快,拼殺聲轉變為哀求聲再轉變為驚恐聲,音色漸弱。那人優雅地將寶劍褪回鞘中,仿佛對眼前的人間慘景視而不見。

        敵人被清掃幹淨,荒原上滿是死屍斷臂,赫梯生存的氣息,就此全部消失。孟圖斯帶領賽特軍團的軍士,畢恭畢敬地走到那個男人的面前,放下武器,跪地,洪亮地齊聲說︰“陛下!”

        他慢慢地低下頭,琥珀色的眼睛裏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

        “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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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寵愛 之一

        艾薇跳下“黑冰”,驟然覺得自己已經不會走路了。

        “腰……好疼噢!”她一邊揉著自己的後背,一邊略帶淒慘地說,“以後堅決不騎馬!……喂,你那是什麼臉色。”

        她在前面直不起腰般地走著,布卡卻黑著一張臉,神情低落地跟在後面。艾薇騰地一下一股怒火沖上頭來,本小姐這樣辛苦,不都是為了救你嗎大佬!那副臉算是給誰看啊!

        她當時真想沖上去,揪住布卡的領子大罵他一頓,但是思忖再三,她忍住了,他一定是因為自己首戰不利而消沉吧,這也正常。因此,她轉而採用起了委婉的語氣,“溫柔”地問道,“布卡,怎麼了?”

        布卡抬起頭,看了艾薇一眼,什麼都沒說就走上前去,一把將艾薇的手臂拉了過來。

        “疼,你輕點兒呀。”艾薇不由次牙咧嘴了起來,肘關節摔腫的地方還很疼呢,布卡怎麼這麼大力。

        紅發的少年俊俏的臉上露出了絲絲心疼的表情,翠綠的眼睛裏驟然失去了往日明朗的顏色。他從隨身的口袋裏拿出了草藥,艾薇帶著懷疑地看著那堆黑乎乎的東西,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拒絕他。布卡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邊輕輕地拉起她的袖子,一邊說到,“這是我們村子的秘藥,百年來一直為西塔特村的武士所獨用,效果是很驚人的。”

        布卡把藥輕輕地塗在艾薇胳膊青腫的地方,霎時間艾薇就有一種涼涼的感覺,火辣辣的疼痛感減輕不少。古埃及的醫術,果然還是有它先進的地方。布卡慢慢地把藥塗開,一句話也不說,氣氛驟然靜謐得有幾分尷尬。艾薇便想主動地說些什麼岔開話題,“果然,不愧是孟圖斯將軍啊,這麼快就接應過來了,剛才走得匆忙,沒有和他說上幾句話,等一會會師就可以好好敘敘兄弟之情了。”

        布卡看了艾薇一眼,悶悶地垂下頭去。

        “不過赫梯的人,居然會傻乎乎地就那麼追上來,難道一點腦子都不動嗎?”

        布卡又拿出點藥給艾薇的胳膊塗抹了起來。

        “唬~你這個人!”居然那本小姐的話當放p,艾薇腦子上的青筋都快暴出來了,眼看她就要拿起手邊的軍旗扔到布卡的臉上,沈默的少年終于開口了。

        “西塔特村……”啥?艾薇為這沒有邏輯的話語驟然懵了一下,布卡就繼續講了下去。“西塔特村的武士,世世代代都有兩樣最重要的東西。”

        艾薇愣愣地看著他,少年火紅的頭發就好像晚霞一樣美麗,他翠綠的眼睛就好象清澈的深潭一樣純淨。他認真地說著,艾薇這時突然發現,原來布卡並不是一個平凡的小毛孩子,他其實是一個十分、十分俊美而充滿英氣的少年。

        難怪舍普特會一直看著他……

        “第一樣,是視為終身摯友的動物。我們養育它、與它並肩作戰,誓言不棄不離。就好像路之于我,黑冰之于我的兄長。”

        艾薇點點頭,路確實是和布卡一直在一起的,所有的戰役,路就好像探路兵一樣飛在前面,有路的地方就有布卡,有布卡的地方就有路。

        “第二樣,是我們願為之效忠的‘主’。”

        “‘主’……?”

        “西塔特村的武士,多半都是為法老宣誓不二的忠誠,法老就是他們的‘主’。他們願將生死交于陛下,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如果陛下因心血來潮而想他們死,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去死;如果陛下想他們塗炭生靈,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刀劍架在小孩子的脖子上。”

        “這不是愚忠嗎?”艾薇不由輕輕地嘆息出聲。

        “選定‘主’的權利是被武士們自己擁有的,但一旦選定一個‘主’,除非那個人拋棄自己,不然一生一世都要追隨那個人,即使不分黑白、不辨是非。被‘主’所摒棄的武士,相當于失去了生存的意義,即使回到村子裏,也會被嘲笑謾罵。因為如此,因為錯選主,而發生的種種悲劇數不勝數……或許改日我可以慢慢給你講幾例。”布卡的眼睛裏閃過了一絲凝重的悲哀,仿佛幕幕慘劇正從眼前掠過,接著,他的眼神又漸漸恢復了堅定,“布卡也到了選擇‘主’的日子。十八歲,就是要選擇效忠一生的那個人的日子。”

        布卡所希望效忠的人,不就是法老嗎?這麼長時間走來,艾薇的耳朵都快給磨出繭子來了。沒有必要再舊事重提了嘛……

        “布卡心中希望以一個人為‘主’,願為那個人奉獻生命……”少年望著艾薇,眼中閃耀著難以形容的神色,“但是,因為一件事情……我,猶豫了。所以,我……才冒昧出征,我,想獲得榮譽、想證明實力,這樣、我……才能、才能……”

        不知為何,他的言語變得斷斷續續起來,臉頰漲得通紅,即使是透過他那健康的古銅色皮膚,依然可以看得出來。他支支吾吾地半天,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好像說出那句話會比登天還難。

        到底會是怎樣的句子……艾薇想等他說完,可是驟然,布卡的眼神透過艾薇凝固了起來。還沒等艾薇轉過頭去,他就已經喃喃地說出了聲音,“陛下……”

        這兩個字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是于艾薇卻就好像五雷轟頂一樣,她霎時間無法移動。

        布卡叫陛下的……只有可能是那一個人吧。

        但是那個人,現在不是正應該好好地呆在底比斯嗎?

        小規模的邊境侵擾,犯不上所謂“禦駕親征”吧!

        那麼那個人,在這裏究竟是為什麼嘛!

        “奈菲爾塔利。”

        冰冷卻熟悉的聲音宛若在腦袋上裂開了,布卡的眼睛閃動了一下,慢慢松開了正在給艾薇上藥的手,退後幾步,單膝跪在了地上。

        艾薇當時第一個反應,就是快點戴上黃金鐲,離開這個地方。既然心意已決,她可不想再見到他!以免又是不必要的動搖,而且,她有點頭皮發麻地感覺,如果繼續呆在這個地方,後果會很嚴重吧……她倔強地不回頭,匆匆環顧四周,這才突然發現,一直帶在身邊的背包不翼而飛了。

        “奈菲爾塔利,你是在找這個嗎。”

        那聲音冷漠而平穩,聽不出這淡淡的語氣下究竟隱藏著如何的心思。

        艾薇擦了一下腦門上宛若突然冒出的冷汗,咬了咬牙,看來,不回頭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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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寵愛 之二

        一直以來,艾薇都覺得拉美西斯的臉在過去的幾年裏多半是得過某種類似於“面癱”的疾病,看不出喜怒哀樂,更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什麼,只好讓周圍的人去猜。猜準了雖然沒有什麼獎賞,但是猜不準的麻煩卻就大了。這一次,艾薇戰戰兢兢地回過頭去,盤算著如果又是面對著一個平板臉,自己該做何反應,但轉眼卻因為拉美西斯破天荒明顯的情緒幾乎欣喜地要雀躍了起來,看出來了耶,居然看出來了耶!

        他在生氣!

        他是在生氣……厄?生氣啊!

        拉美西斯,左手緊緊地拿著艾薇的包包,右手握著鞘上沾有血污的寶劍,一步步緩緩地走向艾薇。他抿著嘴唇,濃濃的眉毛緊緊地糾在一起,琥珀色的雙眼裏竟然有了幾分肅厲的煞氣。

        法老如此明顯的怒氣,是周圍的軍士、官兵所從未見過的。大家不由本著明哲保身的態度,自動地退到兩旁,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更別提上前勸阻他了。

        艾薇覺得自己混身一寒。

        她要死了,她真的感覺自己會死。

        他那個樣子,擺明瞭就是來找她麻煩的。

        這個念頭一蹦進腦海裏,艾薇本能地跳了起來,快速地沖著拉美西斯相反的方向跑去。不管怎麼樣,能跑遠一點就是一點吧!她還不想這麼早死啊!

        拉美西斯見艾薇轉身就跑,眼中的肅殺之氣不由更為強烈。他把背包往邊上一扔,拽過身邊的戰馬,一躍上馬,就要起身追向艾薇。尚未起步,布卡突然從旁邊站了出來,穩穩地跪在了法老的馬前,抬起頭來,翠綠的眸子堅定地看著拉美西斯。

        “陛下,請您放過奈菲爾塔利殿下吧。不管有何傳言,殿下這次成功地幫助擊潰了赫梯軍隊,並救出了屬下。如果陛下要怪罪,就請怪罪屬下吧!”紅發的少年誠懇地說著,全然不怕拉美西斯會一個沖動將自己踩在駿馬的蹄下。

        “滾。”

        拉美西斯只是冷冰冰地甩出這樣一個字。

        “陛下,請您不要為難奈菲爾塔利殿下……”

        布卡的話還沒有說完,拉美西斯右手一低,寶劍隔著鞘便挑起少年扔到一邊。隨即、未等到布卡反應過來,拉美西斯雙腿一夾戰馬的肚子,那馬便如同離弦之箭一樣,飛也似地沖了出去,丟下了一路塵土。

        布卡摔落在一旁,兩邊的軍士慌忙扶起他。少年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陰霾的神色,定定地望著飛馳而去的年輕法老。

        如果艾微出了什麼事情的話……

        不管那個人是誰,他不會放過他的。

        *****

        艾薇用力的跑著。

        活了這麼大,頭一次跑得這麼努力。周圍的士兵漸漸少了。自己究竟跑到哪里了呢?

        已經有點呼吸困難了,但是她卻一步都不敢停。身後宛若有洪水猛獸一般,她已經能感到某人的怒氣正在漸漸逼近自己。

        可是究竟為什麼!為什麼要生氣啊!

        他不是以為她是叛徒嗎,她今天並沒有背叛埃及,還算是給埃及立了一功呢!怎麼想都應該嘉獎自己才對吧!

        他不是嫌她礙事嗎?可是看到他已經有了真正的奈菲爾塔利相伴,她不是已經乖乖地、知趣地離開了嗎?這難道還不夠善解人意嗎!

        難道他以為她偷了什麼機密要件?不會吧,自己就帶了那麼一個包包出門。裏面的東西可都是屬于艾薇她自己的財產!他應該已經看過了吧!

        那麼!為什麼那個人還要這樣不辭辛苦、怒發沖冠地追過來阿!

        到底要她怎麼樣嘛!

        “唉唉!”艾薇終於跑不動了,就在她的步子漸漸緩慢下來的時候,突然被一隻有力的手臂攔腰抱起,雙腳驟然脫離地面,仿佛飛起來一樣以一種相當快的對地速度前進。“阿!不要殺我呀!”

        她真是無助得只能這樣叫了。

        “奈-菲-爾-塔-利!”

        嗚……實在是不敢回頭看他。

        拉美西斯單手橫攬著艾薇,將她一下子就拽到馬上來,左手牢牢地禁錮著她的腰,右手一邊抓著寶劍,一邊握著韁繩,雙腳用力,戰馬就跑得更快了。看著懷裏嬌小的人一幅要死要活的樣子,琥珀色的雙眸不由得更加怒氣四射。如果自己能夠做到,他真想乾脆一刀殺了她,做成木乃伊,是不是只有這樣,她才能不四處亂跑,踏踏實實地留在埃及阿!

        “那個……究竟為什麼生氣,我這次可什麼壞事都沒做啊。”艾薇雖然心中有諸多不滿,不過此時還是聰明地採用了溫和的口氣,試探性地問向自己身後暴躁的男子。“我覺得這次你應該表揚我才對……”

        “你閉嘴。”

        What? 居然對她這樣說話!艾薇一怒,頗想轉身大罵他一頓,可眼角一瞥他右手鞘上染著血污的寶劍,到了嘴邊的話又那麼生生吞了回去。忍耐,一定要忍耐。不然自己的生命就只好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畫一個不算完美的句點了。

        “奈菲爾塔利,我只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不老實回答,我就把你扔到尼羅河裏喂鱷魚。”好像是開玩笑一樣的話語,今天由他嘴裏說出來卻有著幾分不容忽視的恐怖。艾薇不由不受控制地點起頭來。

        她的自尊、她的驕傲……難道果然還是要屈服於強權了嗎。

        “你和雅裏-阿各諾爾到底是什麼關系!”

        什麼?誰?

        話一出口,艾薇愣住了。“雅裏-阿各諾爾……你說誰?”

        拉美西斯不語,琥珀色的眼眸裏添了幾分冰冷。握著寶劍的手不由緊了一些,隱約地可以看到凸現的青筋。艾薇注意到了這微妙的變化,慌忙擺手。“別別別別激動,你是說那個赫梯的雅裏嗎?”

        又是不說話。

        “我和他能有什麼關系?”根本就是倆時代的人,見面都不超過三次,能有什麼關系。

        “那你為什麼放走他。”語氣頗為認真,語調很是陰霾。

        “不算是我放走的……我只是想交換而已。”

        “交換?”

        “我給他自由的機會,他告訴我宮廷裏的內應究竟是誰。”

        又是一陣沈默,艾薇可以感覺到他在猶豫到底是否要相信自己。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從來沒感覺和這個人說話這麼累。艾薇撇了下嘴。

        “為什麼你那麼想知道宮廷裏的內應是誰,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事了!”艾薇不由得義憤填膺地叫了起來,“還不是怕你不小心死了!”

        話一出口,艾薇立刻後悔了。

        自己剛才到底說了什麼!


第三十九章 寵愛 之三

        “還不是怕你不小心死了。”話一出口,艾薇愣了一下,緊接著恨不得一掌打在自己臉上。又是這種話,人家都已經和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在一起了,幹什麼還假裝好人似的說了這麼多。“當我沒說,當我沒說,反正我遲早都要回去的,我就是想,你應該多小心點身邊的人……呀!”

        話沒說完,艾薇的下巴就被人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地捏住了。

        “再說一次。”

        “你應該多小心點身邊的人……”

        “不是這句!”

        “當我沒說……”

        “不是!”

        “反正我遲早都要回去的,你對我凶個什麼勁兒啊!”艾薇耐不住,終於大聲地喊了出來,豁出去了!隨便吧!去你的拉美西斯大帝!

        “你都和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在一起了,還要我怎麼樣。就算我放走雅裏不對,你也沒必要懷疑我到非給我下安眠藥吧!就連我幫你治療一個傷口,你都不信任我!”艾薇說著,越說越激動,水藍色大大的眼睛裏面竟然蒙上了一層霧氣,“告訴你吧!我艾薇才不惜得要你的什麼命!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啊……”

        艾薇捂住了嘴,這樣說……不好吧。他一定會以為自己瘋了的。

        “我早就知道了。”
         回答竟然是出奇的平靜,拉美西斯松開了捏住艾薇下巴的手,輕輕地勒了勒韁繩,戰馬很快就停了下來。他攔腰一抱艾薇,跳下馬來,將她放在地上。自己則坐在她跟前,劍眉微踅,直直地看著她。

        “好了,全都告訴我吧。”

        “告、告訴你什麼……”

        琥珀色的眸子冷冷地看了艾薇一眼。

        “好吧……但是你到底要知道什麼呀。”水藍色的眼睛無辜地眨了眨,看了他那張肅煞的臉,便又乖乖地垂了下去,“好吧……我是來自未來的人。”

        果然如此,他早就想到了,從吉薩的那個小山丘上見到她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已是五年的光陰,在她的身上卻沒有留下絲毫的痕跡。她的一切,都好像他們初見時一樣。時光在自己身上流逝,但是卻在她身上靜止。        

        顯然,她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        

        再見她的心情,是狂喜、更是絕望!那種復雜的情緒沖突,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幾次,她都想告訴他這件事情,他知道,但是他不讓她說,他就當沒有這件事!        

        如果她再離開他,說不定又是一晃數十年,或許只有等他老態龍鐘的時候,才能再見到仍如今日的她。若是那樣……若是那樣的話……        

        不,他不能讓事情變成那樣。        

        艾薇偷偷地看了看拉美西斯,依舊是沉著一張臉。她不由得垂下頭,自顧自地嘟囔起來。“我來自未來嘛,所以我發現你可能會遇到點困難。我是來幫助你的。”艾薇沒敢說是因為自己讓他的壽命縮短了,在這個場景說這些,恐怕會小命不保。況且……她確實愧對他。        

        “所以你相信我,我做這一切的初衷都是為了幫助你,因為等把歷史……厄,我是說,等確信一切都好的時候,我就可以回家啦。”        

        沈默。        

        “相信我!雖然你們都懷疑我是內奸……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我只是想、只想……”        

        “奈菲爾塔利是內奸。”冰冷的話語裏平添了幾分難喻的殘戾之氣。

        “都說了,不是我!”        

        “大家認為奈菲爾塔利是內奸,我便找出一個奈菲爾塔利去做內奸。”        

        什麼?他這話是什麼意思。艾薇怔怔地望著拉美西斯,一時間竟然反應不過來。        

        “如果那天不是你非要代替她給我治療傷口,我早就把她依叛國罪現場斬首。”        

        什麼意思。她怎麼聽不懂呢……拉美西斯坐在她面前,輕描淡寫地說著,語氣中卻有著分明的堅決,“你不是說我懷疑你嗎?我可以告訴你,從來沒有過;不,應該說,就算你是內奸,我也不在乎。”

        艾薇懵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拉美西斯面前,看那個男人一字一句地說著她大腦理解不了的話語。        

        “我跟你說過的話,你最好能記住。我,已經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如果是合理的,那麼你要一,我給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樣可以作一個不明事理的君主。滿足你。所以,如果你要的是我的命,我自然一樣可以給你。”他淡淡地說著,仿佛在討論明天的天氣,但是卻讓人絲毫輕松不起來。“作為交換,我只要你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直接地講了,就是這麼簡單。        

        “如果你想走,也可以。先殺死我。”        

        這這這……這樣不負責任的話,怎麼能由一國之君的嘴裏吐出來呢。艾薇很想開口把這句話給他說出來,但是嗓子卻哽住了,嘴裏就是發不出聲來。        

        “說回祭司-奈菲爾塔利的事情。”琥珀色的雙眼裏驟添幾分冷酷陰騖,“利用自己的妹妹放走赫梯人雅裏,以祭司的身份伺機接近法老,趁治傷之機想給法老下毒。她就是內奸,當死。”        

        艾薇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獄卒報告雅裏逃走的當天,我親自拷問了他,拷問到他說絕對沒有見過王妃奈菲爾塔利,拷問到他永遠也說不出話來。來尋你的出發之前,我已經安排好數日後將祭司奈菲爾塔利以及她的妹妹送上刑場。之後,如果有人再說你是內應,就是誣陷,”殘酷卻最為簡單的解決方法,“殺。”        

        “不要呀!”聽到這一番冰冷的話,艾薇幾乎要崩潰一般向前跪去,緊緊地拉住拉美西斯的衣襟,雙眼紅通通地盈滿了大顆的淚,死死地盯著眼前那冰冷男人的臉。“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奈菲爾塔利,舍普特,明明是無辜的呀!別人誤會我,就隨便他們去吧,反正我都是要走的阿!”        

        “因為我發現,你聽不懂我說的話。”他冷冷地看著艾薇,“我只是要你留下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定要走,如果你是因為被懷疑而感到立場尷尬,那麼以後永遠都不會有人懷疑你。——不管你要走的理由是什麼,我都可以逐一消除。如果你還是要走——”        

        “好了好了,別說了。”艾薇將抓住他衣服的雙手移了上去,緊緊地堵住了他的嘴。“你何苦要這樣為難我。”        

        “你是我的妃子,我要你留在我的身邊,有錯?”他沒有表情地拿掉捂住自己嘴巴的手。        

        艾薇驟然感到幾分無力感,所謂妃子,不也是趁自己回現代的時候他自作主張追封的名號。根本就是強買強賣……“那你還用安眠藥迷倒我。”        

        “為了不讓你跑出來妨礙我。下次給你要用對付獅子的分量。”        

        妨礙他?妨礙他陷害奈菲爾塔利以來“救她”?……        

        “可是,如果留下來……”她就再也見不到哥哥了呀,還有父親,還有那陰雨連綿的倫敦。雖然討厭那天氣,但是若永遠都見不到,她會想啊……她可能,真的做不到阿……

        “如果你走了,”淡淡的聲音又一次殘酷地響起,“我就把布卡、舍普特、奈菲爾塔利,全部殺死。”

        嗚……可恨,這個人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陰險卑鄙又難纏啊!


第三十九章 寵愛 之四

        艾薇垂頭喪氣地坐在馬上,拉美西斯坐在她的身後,兩個人不緊不慢地往軍士集中的方向走回去。沈默如同夢魘一般緊緊地攫住了兩個人。艾薇不說話,拉美西斯更是不會主動說,只能聽到馬蹄的聲音在地上踏踏踏踏,更顯出了幾分尷尬。

        好不容易看到了賽特軍團鮮紅的軍旗,艾薇才如獲大赦一般狠狠地呼了一口氣。鼓起勇氣,說起了話。

        “你、你不會殺死他們的。”

        沒有回答。

        艾薇吞了一下口水。

        “布卡是掌握了大量兵權的孟圖斯將軍的寶貝弟弟,舍普特和奈菲爾塔利也是貴族高官之後,你這樣做,豈不是要眾叛親離。”

        仍是沒有回音。

        “就為了一時的沖動想把我留下來,這麼做,值得嗎?”艾薇大眼轉了轉,“所以你不會的。因為你很聰明。”

        “如果我不會。”聲音冰冷得讓艾薇覺得自己簡直要被凍住了,“我為什麼要把布卡派上戰場做第一先鋒,為什麼要下令經由舍普特給你下安眠藥,為什麼突然把那個奈菲爾塔利弄來當祭司。”

        厄……?

        “他們的命就在我手裏,即使我要他們死,于外人看也不過是名正言順。”

        原來如此,之前那些奇怪的行為,全部都是佈局。

        他不是開玩笑的,這次他一定會說到做到。她感覺到了。

        她捨不得他們死,他看準了這點,才會處心積慮地做這些事情。目的,就是為了“要挾”她,要挾她留在他身邊。

        那麼,他應該還是喜歡她的,他沒有喜歡那個奈菲爾塔利,氣惱之中居然有了幾分竊喜,一開心,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她拼命地晃了晃小腦袋,不行不行,都決心要回去了,如果真的把自己的情感表達出來……

        萬一真的捨不得回去了,該怎麼辦。

        難道……不回去了?

        這個念頭蹦到腦海裏,艾薇自己都被嚇住了。

        不回去了?忍受沒有沖水馬桶,沒有淋浴,沒有電腦,沒有手機,沒有Gucci,沒有大學,沒有爸爸……沒有哥哥的世界?

        真的可以忍受嗎?

        她偷偷地轉頭過去,看看拉美西斯那一雙透徹得宛若琥珀一般的雙眼。他發現她轉身過來,低下頭來掃了她一眼,左手輕輕地把她的頭扭了回去。“坐好。”

        怎麼辦,她好像真的很喜歡他了。

        看到他受傷會擔心。

        想到要離開他會心疼。

        猜到他可能會喜歡別人,心都要碎了。

        喜歡他的心情,好像真的要超越喜歡哥哥的感覺了。不、已經是遠遠超越了吧……

        這個世界,最捨不得的人,不是舍普特、不是布卡、不是奈菲爾塔利。

        原來是他啊,那個冷漠、殘酷、自大、面癱的暴虐法老。

        他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早就抵過十個劍橋、千個Gucci,一萬個手機,十萬個沖水馬桶了。不不,無價的……

        “如果我留下來……你可以把手鐲還給我,讓我定期回去看看哥哥和父親嗎?”艾薇試探地開口了,這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手鐲是個好東西,是連接古代和現代的樞紐,方便得很呢。

        “不行。”回答地斬釘截鐵。

        艾薇雙目睜大,瞪得溜兒圓。“太霸道了吧!我都說留下來,偶爾回去看看都不行嗎!太殘忍了你!”

        “首先,你再也不許見你哥哥!”拉美西斯面目陰沉,雙眼隱隱的殘忍嗜血之色,“如果我見到你們在一起,即使是你的哥哥,殺。”

        你應該不會見到我們在一起的……艾薇抹了一下冷汗,他應該還是對自己曾經于哥哥的迷戀感到無法釋懷吧。

        “第二,我不信你。”

        什麼?

        “你若回去了,不再回來,或是故意隔很久才回來,我也無法控制。所以你不能離開我,一步也不能。”

        什麼什麼什麼?這個賤人!枉費她剛才還一本正經地考慮自己是否要留下來,結果不管自己如何猶豫、如何考慮,他一開始就是抱著不讓她走的打算過來和她談判的。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問她那麼多!她沮喪地垂著頭,“那麼我不是一輩子都見不到父親他們了……”

        “除非等到你給我生了孩子,就可以回去。”

        What?

        “我不會強迫你,反正你不給我生,就一輩子不能回去。依你的性格,只有這樣,我才相信你一定會回來。”

        What?What!不是吧,太前衛了點,連結婚她都沒有想好要不要呢,他就已經談到了這一步嗎。

        “這裏離孟斐斯比較近,”他淡淡地說,全然不理會艾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狼狽樣子,“到了孟斐斯,立刻舉行儀式。”

        “什、什麼儀式?”怎麼有種不好的預感呢。

        “迎娶你為埃及皇後的儀式。”

        邊說著話,兩人已經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拉美西斯一攬幾乎變成化石的艾薇,輕松地就抱著她從馬上躍了下來。四周的兵士慌忙圍了上來,恭恭敬敬地向兩個人拜禮,布卡也在其中,翠綠的眸子看著艾薇,有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擔心。

        “包呢?”拉美西斯冷冷的問,旁邊的軍士慌忙恭敬不迭地雙手呈上艾薇的背包。拉美西斯扯開包,從裏面將那副閃著冰冷光輝的黃金鐲掏了出來,小心地收在懷裏,才把剩下的東西扔給艾薇。“我說過的話,你要記住,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了。”

        艾薇抱著背包驚魂未定地看著拉美西斯。

        琥珀色雙眸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仿佛在看世界上最為珍貴的寶貝,宛若一種充滿憐惜的寵愛。艾薇並沒有注意到這奇妙的表情,反倒是布卡看到了,霎時間,臉色變得更加陰沉。

        很快,年輕的法老就轉身過去,收斂起了流露的真實情感,冰冷淡漠地喝令道,“把孟圖斯叫過來,全軍啟程,前往孟斐斯。”

        艾薇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他他他,他是玩真的!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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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在孟斐斯 之一

        從西奈半島向西,行船一天越過紅海,再走了數日,一行人就順利地到達了下埃及。
         
         與在上埃及的底比斯所見光景略有不同,這裏的尼羅河仿佛更為開闊,流速也略有增幅,平穩河水在這裏仿佛被賦予了更為渾厚的力量,妄想爭先恐後地加快腳步,盡快地投入地中海的懷抱。隔著尼羅河向西眺望,可以隱隱看到諸多宏偉的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勻速前進,度過尼羅河抵達西岸,便抵達了下埃及的首府,孟斐斯。

        這是艾薇第一次來孟斐斯。

        尚未進入城市中心,就看到了由雪花石製成的巨大而威嚴的斯芬克斯,與不遠處的階梯形金字塔遙相呼應,瞬時就塑造了一種別樣的壯麗奢華。霎時間,艾薇的嘴幾乎要合不攏了。雖然在現代從未親身去過埃及,但也曾經見到不少的圖片文書。現世遺留下來的金字塔與獅身人面像帶給她的僅僅是一種飽經歷史滄桑的古樸感與對古人高超建築技巧的驚嘆。從未想過,嶄新、原貌的這些古建築,竟是那樣的震撼、華麗、精緻。

        她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光景,幾乎捨不得眨一下眼。

        與底比斯的肅穆之美不同,孟斐斯給她的感覺是奢侈的、甚至帶有幾分浮華。相應的,政治與宗教氣氛也沒有那麼濃烈。仔細想想,孟斐斯離開富饒的吉薩自治區不遠,又地處一個交通便利的場所,各國的商人必然會選擇這裏為一個重要的貿易港口,流通的物品更應該是其他地方的數倍。無怪乎,即使到了2006年的今天,人們提起孟斐斯這個幾乎消失的古老城市,還是會咂嘴稱嘆,把它形容為當時的“國際大都市”吧。

        孟斐斯,相較首都底比斯,更像是一個經濟文化中心。

        將軍隊駐紮在了城市附近,拉美西斯、孟圖斯、布卡等人與法老的親衛隊一起進入了城市。艾薇與法老共乘一騎,還沒有進入中城,就已經開始有些蠢蠢欲動了。記憶裏布卡也曾經講過,很多各國的商人都會經由吉薩來到孟斐斯,所以這裏一定有著能夠代表這個時代最為繁華的商品集市。她其實是很樂衷於逛街和采購的,尤其到了三千年前這個精神食糧貧乏的地方,這項娛樂更是要被提上日程。

        臨近中城大門的時候,拉美西斯談談地從隨從手裏要來一塊頭巾,不由分說地把艾薇的臉和頭發圍了個結結實實,只剩下一雙水藍色的大眼睛忽閃忽閃。

        “這又是要做什麼?”

        “……孟斐斯人多雜亂,不想被無謂的人看去了你的臉。”

        進了城,艾薇才知道這個所謂的“人多雜亂”究竟指得是什麼。

        或許是趕上了某種集市之類的日子,放眼望去,好像整個城市都塞滿了黑壓壓的駱駝,還有成群結隊的羊與騾子的商販,在一群群動物騷動不安的聲音與恐怖的“味道”間,穿插了不同膚色、不同打扮得各國商販,各種口音的叫賣聲幾乎要震翻了天,一間間臨時搭起的簡陋店鋪中,各式各樣的商品更是讓人目不暇接。

        “由敘利亞運來的異國風情香油!”

        “巴比倫風格的頭紗、織布,請看一看。”

        “綠松石特製而成的手鐲和項鏈!”

        “假發假發假發!!最新樣式的!”

        把一些艾薇不感興趣的商品的名目去了,居然還真有一部分可以刺激起她好奇心的東西。即使是在三千年前,原來大家還是很愛美的,也自然有了所謂潮流的概念。她非常、非常想去……逛街,雖然說這個購物環境算不上好,但她很想親身體驗一下在三千年前經濟體制下購買東西、討價還價的感覺。想到這裏,她便試著轉動身子,想和拉美西斯說說,但是話還沒出口,就被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不行。”

        厄?

        “如果需要什麼東西,可以叫侍女給你買。”

        “但是我想自己……”

        “你馬上就是埃及的皇後,不能讓你隨便出去,在這種地方亂逛。”

        “可是……”

        “孟斐斯各國的人多,較為雜亂,你要好好地呆在皇宮。”

        “如果……”

        “沒有如果。”

        到底什麼意思嘛!艾薇非常不滿地撅起了嘴,可惜被面紗嚴嚴實實地擋上了,她就只好瞪著一雙大眼睛以來抗議。自從自己的黃金手鐲被這個人拿走了,為什麼覺得他一下子就變得那麼武斷呢?這個不行,那個不讓,莫不成真的把自己當了她的“夫君”?就算她不回去,也不代表就一定嫁給他啊!何況……

        何況這個人居然連個浪漫的“求婚”都沒有給她。

        更沒有徵求她是否願意嫁給他的意見。

        這簡直就是她深惡痛絕的大男人沙文主義嘛!

        正在她暗自氣惱的時候,孟圖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陛下,宮殿到了,已經按您的吩咐,提前召集了大祭司和內臣在議事廳待命。”

        拉美西斯微微頷首,接著就對懷裏氣嘟嘟的艾薇說,“我已命人安排了住處給你,你好好地呆著,不許亂跑。孟斐斯的宮殿裏也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很快你就不想著跑出去了。”

        孟斐斯的宮殿相較起底比斯,是更加的奢華,而且有點以舒適、娛樂為導向的感覺。從馬上下來,拉美西斯就帶著孟圖斯等一干人匆匆去了議事廳,幾位侍女領著艾薇去了一間十分豪華的側宮。這顯然是個非常之華麗的居所,除了有寢宮外,還有碩大的浴宮、休息室、書房以及擁有七彩魚池、種滿青蔥植物後園。除此之外,艾薇還注意到在寢宮裏面,有一扇很是獨特的小門,上面刻著美麗的蓮花,以青花石為主要材料,以金粉為點綴。

        “這是什麼?”艾薇好奇地走過去,拉開了門。

        霎時間,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一屋子琳瑯滿目的衣服、面紗、飾品、假發以及各種女人的日常用品,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擺放在那裏,一天換一套,幾乎可以穿一年,還有一面一人高的鏡子。在這個年代,這樣大小的鏡子,是很少見的。

        “陛下派人過來吩咐過,奴婢們就提前準備了,希望殿下能夠滿意。”

        仔細想想,回來古代這麼長時間,除了最開始有好好打扮過一下,後來一直都是穿得不男不女的。不過這也是部分因為穿著古埃及女人的服飾,行走太不方便了!艾薇好奇地走進了那間閃亮的屋子,左摸摸、右摸摸。

        “殿下,這是由瑪瑙、綠松石和青金石製成的頸圈,價值一百頭羊。”艾薇伸過去的手又縮了回來。這樣價值的一個頸圈,怕是比卡地亞珠寶還要貴上幾倍吧,那可是相當的奢侈,雖然在現世,哥哥給的零花錢隨便買幾件LV,Gucci都不成問題,但是艾薇本性並不是一個願意把錢都穿在身上的人。

        她會覺得很不自在。

        “殿下,這是最上等的乳香,從赫梯王國運過來,價值五十頭羊。”很小的一個少女狀容器,實在沒看出來可以有這樣的價值。

        “殿下,這是阿拉伯的面紗,價值六十頭羊。”噢噢,她報價報上癮了。

        “殿下,這是……”

        “夠了,”艾薇決定不穿這些名貴的要死得衣服,“我想穿亞麻的短衫,白色的。”

        侍女臉上漸漸顯出為難的神色。亞麻?那是很便宜而且很普及的布料,她們以為奈菲爾塔利殿下有本事能當上法老的寵妃,一定是個對穿著、打扮特別苛求的終極美女。而且當時法老的命令過來,也是要準備最好的服裝和飾品阿……白色的亞麻短衫,甚至是侍從的打扮,她們、她們真的沒有準備。

        幾個人一時膽怯地低下了頭。

        艾薇很是不以為然地指了指她們,“就是你身上的這種,幫我拿一套吧。”

        “但是殿下……”

        “快去拿,不然我怎麼沐浴更衣呀。”艾薇笑岑岑地不讓她有反駁的機會。

        幾個人無奈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就匆匆地退了下去。

        沐浴更衣之後,幾天以來長途跋涉的疲倦仿佛全部消失殆盡了。艾薇一身清爽地盤坐在椅子上,十分沒有淑女形象地、自己用蓮花圖騰形狀的小扇子,不停地扇扇扇扇,兩旁的侍女非常想上前服侍,但顯然艾薇不準,這就弄得她們十分的局促不安。

        “我覺得很無聊……”水藍色的眼睛百無聊賴地瞥向窗外,現在集市應該正在如火朝天地進行當中吧,如果舍普特在就好了,這樣她們就可以偷偷地跑出宮外,各種采購一把。最好還有布卡,他可以做肉盾保護自己。等拉美西斯來了,一定要和他確認舍普特以及奈菲爾塔利的安全。她打了一個哈欠。旁邊的侍女立刻心驚膽戰地下跪,低著頭,異口同聲地說,

        “殿下請原諒奴婢照顧不周。”

        ……艾薇突然有一種十分無厘頭的感覺,連連揮揮手,“別這樣緊張,快起來吧。”

        到了孟斐斯的宮殿,總覺得侍從們對自己的態度更加崇敬了起來,有的時候幾乎讓她感到有些束手束腳。正在思忖的時候,外面突然響起傳令兵的聲音,

        “陛下命令豎琴手落瀑特、響板隊-卡、俾格米雜技表演者米米路為奈菲爾塔利殿下表演——”

        話音剛落,就上來了三隊人馬,為首的一位抱著豎琴的埃及帥哥,緊隨其後的是拿著各種樂器的一隊人,有男有女,看著十分類似於現代的樂隊,最後是一個長相奇特的侏儒,手裏持著若干雜耍的道具。

        原來如此,這就是他所說的“好玩的東西吧”。


第四十章 在孟斐斯 之二

        孟斐斯的議事廳雖然相較底比斯的略微缺少了點氣勢,但是門前雄偉的雪花石雕塑,屋內華麗的青花石地板,一樣可以說明這個場所的重要性。如今,上下埃及的法老又穩坐于其中,自然更是增添了幾分威嚴之氣。群臣更是畢恭畢敬,大氣也不敢喘地聽從法老的指示。

        拉美西斯用手輕輕地把垂墜下來的發絲拉到一邊。天氣真是該死地炎熱,比起底比斯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希望她的身體可以盡快適應……處理完這些日子的政事之後,話題就轉移到了迎娶皇後的相關事宜上。

        “陛下,依照您的吩咐,夜觀星象、問詢諸神,十五日之後,是適宜的日子。”一位祭司恭敬地向拉美西斯匯報。

        “能否提前至三日後。”

        祭司臉上稍露為難之色,倒是負責後勤的內臣膽戰心驚地開口了,“陛下,迎娶皇後的儀式十分復雜,老臣至少需要十日才能準備完畢啊……”

        琥珀色的眸子冰冷地掃了內臣一眼,那臣子便膽怯地躬起腰來,不再言語。

        “七日之後,除非是禁忌的日子,否則最晚七日之後我要迎娶奈菲爾塔利為上下埃及的皇後,不管有什麼困難,你們也要保證儀式的順利進行。”

        “是!陛下。”這一次不敢再有任何反對的聲音,大家都恭敬地應了法老。

        “好了,你們可以退下去了。”拉美西斯揮揮手,“孟圖斯,你留下。”

        群臣退去,紅發的青年恭敬地站在法老面前,看著自己俊美的君主臉上流露出些微擋不住的倦意。長途跋涉了數日,沒有休息,就立刻召開了政事會議,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很正常的吧。他低下頭,聽侯發令。

        “孟圖斯,我們身邊的內奸,還沒有解決呢。”

        他一愣,隨即答道,“是……陛下聖明。”

        雖然禮塔赫死了,與赫梯的初次交鋒業已告一段落,但是內奸卻依然是潛伏在身旁,沒有被剔除。與赫梯的全面戰爭遲早會爆發,這也是為什麼法老會留在戰略地理位置更為重要的孟斐斯的原因之一。在這種局勢下,身邊有一個敵國的內應是十分可怕的事情。

        彼此心照不宣,這個內應應該就是能夠時常見到法老、地位崇高的某人,但究竟是誰,卻尚無從下手。

        “應當是瞭解我們的軍事計劃的人……”拉美西斯淡淡地說,“從今天起,所有的軍事計劃,僅由你我商定,祭祀不可知道行軍路線,所有軍士,只有在出發的前一天才知道目的地和行軍原因。”

        “是,陛下。”

        “好了,你也下去吧。”

        孟圖斯心中又是幾分感動。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法老也沒有懷疑自己。他是多麼的幸運,選對了一名獨一無二、十分信任自己的“主”。多麼希望布卡也能盡快選定這樣的一位元“主”,全部的忠心有相應的信任作為回報,這是多麼值得開心的事情。

        “對了孟圖斯。”拉美西斯又叫住了即將出門的他,“你快派人從底比斯把奈菲爾塔利的那個名叫舍普特的侍女接過來,她過不了幾天就會吵著要見她的。”

        “是。”

        “還有,把祭司-奈菲爾塔利從牢裏放出來,貶為神殿祭司,奉職底比斯西岸。”

        “是。”

        將孟圖斯打發走後,拉美西斯將身體向後一靠,微微眯起眼睛,迎娶奈菲爾塔利的事情一定要盡快,以免在底比斯那群老臣得到什麼消息,以死上柬。他們不過是希望能盡力挽留把自己的女兒嫁入宮中為後的渺茫希望罷了。他並不怕他們這些拙劣的政治伎倆,他只是不希望在與她的婚禮上節外生枝,更不希望她再因為任何事情感到為難。

        閉上雙眼,他微微地嘆氣。

        過了片刻,略帶疲憊的臉上竟漸漸顯示出了幾分擋不住的喜悅之意。

        終於。

        等了那麼久,她終於要在拉神面前發誓,成為他永遠的妻子了。

        *****

        見拉美西斯進來,屋子裏的人不由得都帶著幾分懼怕地跪了下來。豎琴手落瀑特、響板隊-卡、俾格米雜技表演者米米路更是跪得誇張,幾乎要把頭塞到地板裏面一樣,還不住地如篩糠般發著抖,一口大氣都不敢喘。

        拉美西斯見狀不由幾分奇怪,抬眼看去,才明白導致這一切惶恐的原因究竟為何。

        罪魁禍首艾薇正蜷縮在寬大的椅子上,手裏拿著小扇子,旁若無人地打起了盹,一行足以說明她睡眠有多麼甜美的口水,可愛地掛在嘴邊,如果仔細聽,還可以聽到細微的酣聲。

        她一定是累到了。

        拉美西斯心疼地看向她,走上前去,輕輕地將她橫抱了起來。

        四周的侍從們不由偷偷抬眼,驚訝地看著他們偉大的法老。什麼時候見過他如此憐惜的眼神、又有什麼時候見過他如此溫柔地抱起女人。拉美西斯一將視線從艾薇臉上移開,他們就又慌忙垂下頭去,戰戰兢兢地趴跪在地上。

        完了、這下全完了。往日只是聽說陛下熱愛奈菲爾塔利,但如今親眼一見,才知道這絕非謠傳,而且令人大跌眼鏡。現在居然讓殿下無聊到睡著了,他們一定完了。尤其是那三撥來表演的藝人,更是膽戰心驚。他們世世代代以為孟斐斯皇宮帶來歡愉為生,如今當著未來埃及皇後的面表演,卻絲毫不能引起她的興趣,看來,這百年積澱下的祖業,就要毀在他們手裏了。

        不、說不定連性命都會沒了。

        感到身體微微的震動,艾薇朦朦朧朧地睜開了眼睛,隱約間看到了拉美西斯的臉。她糊裏糊塗地嘟囔了幾句,“我是真的想去逛街……”然後又閉上了眼睛,喃喃地說,“他們表演得其實也很好,你要好好賞賜他們呀……只是、我很想逛街……”

        話說完,艾薇就又宛若失去了意識一般熟睡了起來。拉美西斯抱著她,嘴邊竟然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他擺擺手,示意三撥藝人下去領賞,就轉身向寢宮走去了。

        跪在下麵膽戰心驚的藝人、侍從不由抱著感激在心底大大地呼了一口氣。

        前些日子一直有所傳聞,說奈菲爾塔利殿下其實串通赫梯、陰險惡毒、使用各種卑鄙手段勾引法老,現在來看,這謠言定是不攻自破了。她率領軍隊成功挽回賽特軍團先遣部隊敗局的故事早就流傳入了孟斐斯的大街小巷,如今又對素未謀面的下人如此寬容,看著她一幅大而化之的樣子,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她和陰險惡毒幾個字聯系在一起。而法老對她的寵愛,又明顯是發自內心而無法遮掩的,怎麼看也不像是奈菲爾塔利單方面勾引的結果。

        接觸過艾薇的人漸漸開始抱著一種積極的態度去面對艾薇。

        很快,聰慧、善良、不拘小節,這些形容艾薇的詞匯開始在孟斐斯的王宮裏蔓延開了。不參與任何政治遊戲的侍從及民眾開始發自內心地接受這個神秘的外國少女。

        在艾薇等待婚禮的那段時間,人們的心中逐漸產生了一些興奮的期待。

        由她來做埃及的皇後,應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吧。
第四十章 在孟斐斯 之三
         某一天的睡夢中,艾薇翻了一個身,手臂出乎意料地踫到了什麼東西。她不以為意地抱著“那堆東西”又打算繼續睡,片刻,卻突然好像被電擊一般,猛地清醒了過來。

        “你、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裏。”

        她指著眼前那堆不是東西的東西,結結巴巴,語不成句。拉美西斯不以為意地睜開琥珀色的眼睛瞥了狼狽的艾薇一眼,接著又閉上,懶懶地說。“孟斐斯皇宮是我的,睡在哪里是我的事情。”

        艾薇慌忙低頭看了一下自己,好,衣服都還在。

        “快點起來!你怎麼能趁我睡著了偷偷上我的床。”艾薇惱怒地叫著,一邊用手推著他。這個男人怎麼這麼重啊,怎麼推也推不動。

        拉美西斯還是閉著眼睛,紋絲不動地說,“反正幾天以後都是睡在一起。”

        這這這,艾薇的臉騰地一下紅起來,這可不一樣啊!畢竟還沒有到“以後”阿!她剛剛攢足力氣,想怒吼一聲,年輕的法老又開口了,“你快去準備一下吧。”

        準備什麼?她一下子懵了。

        “把自己裹得嚴實點,我們去集市上逛逛。”

        咦咦?

        “愣著做什麼,再不去說不定我就會改變主意。”他微微張開眼睛,淡淡地說著。

        艾薇驟然反應過來了,是“逛街”,他要和她一起去逛街!一種別樣的欣喜驟然湧上了心頭。這是約會吧!這算不算約會阿!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阿!四肢好像一下子就充滿了活力,她猛地從床上蹦了下來,跳著向外跑去,中途還差點撞翻一個擺在一旁的花瓶。

        聽著她在外間隱隱約約地叫著“有人嗎?幫我拿一套上街可以穿的衣服呀!走路方便一點的,簡單一點的”,拉美西斯的嘴邊勾起了微微的笑容,最近總是在笑呢。抑制不住地笑,快樂地笑,發自內心地笑。就好像這麼多年來的幸福全部都積攢到了最近幾日,讓他置身於一種自己都難以置信的愉悅當中。

        他要和她在一起,永遠地在一起,即使再過千年,即使王國消亡、即使拉神都忘記曾經眷顧過他。只要尼羅河尚在流動,太陽仍在照耀,他對她的執著就永遠不會消逝。

        只要他的軀體還剩一分一毫在這世界上,他就不會忘記對她的情感。

        他的靈魂就不會離開她。

        那麼,她呢?

        驟然間,一種深深的懼怕攫住了年輕的君主。

        “你在發什麼呆?”艾薇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伸出手在拉美西斯眼前揮了一揮。“我準備好了,你快點呀。”

        她在他眼前轉了一個圈,又是那一身簡樸的白色亞麻短衫。他甩掉方才的擔心,笑著起身,也是一身樸素的打扮。艾薇不由得驟起了眉頭,“啊,你早就準備好了阿。”

        他不置可否,她起來的太晚了,他都去接見過朝臣,又換好了衣服返回來,她卻還在呼呼大睡。“你穿成這樣可不行。”他打量著她金色的頭發,水藍的眼眸,白皙的皮膚。就這個樣子出去太危險了,他拽著她,走進了臥室裏那間裝滿衣服、飾品和假發的暗室,耐心地給她戴上深藍色的假發,又用紋路簡單的頭巾、面紗將她圍了個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我聽說孟斐斯的穿衣風格要比底比斯開放很多,沒必要非要搞成這樣吧。”小小的個子被包得好象粽子一樣,只剩下一雙水藍色的眼睛還在外面忽閃忽閃。

        “開放再多也和你沒關系。把鞋子脫下來。”

        “誒?這又是為什麼。”

        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只有位高權重大富大貴之人才會穿你這樣的鞋子,我猜你也不想惹上什麼麻煩吧。”

        “噢……可是路不平,光腳會很疼誒。”艾薇退後了幾步,腳趾微微地勾了起來。

        她的腳很小,皮膚也很細嫩,這在埃及是十分少見的。拉美西斯唇邊又禁不住勾起了一絲弧度,但他生生地把這一份溫和笑意壓抑了下來,淡淡地說,“沒有說讓你光腳啊,你去和外面的女官換一下鞋子吧。動作要快。”

        “嗯!是!陛下!”艾薇開心地點了點頭,扮了個鬼臉,就又一溜煙跑了出去,長長的頭巾幾乎要將她絆倒。

        望著她毛手毛腳的身影,他不由得又想笑了。

        片刻之後,孟斐斯熱鬧的集市裏就多了一對年輕的男女。看他們的穿著,應該是一對普通的兄妹,或更可能是情侶。男人戴著孟斐斯隨處可見的假發,袒露胸膛,圍著一條短的纏腰帶——一種簡單的裹在腰間的長方形布料,靠打個結系在腰間,手裏拿著一把破舊的寶劍,只是那張臉卻真是俊俏的很,引得人不由多看上幾眼;女人個子則是十分矮小,被各種頭巾、面紗裹得嚴嚴實實,吃力地跟在男人後面。路人看到他們會不由會心地一笑,這男人應該是緊張這個女人的很。即使在孟斐斯這種穿衣風氣十分開放的地方,依舊是讓她圍得滴水不漏,甚至連一寸肌膚都不給人看。猜不出在那層層的面紗之後,又會是怎樣的一個長相。

        今天的集市是一如既往的熱鬧,艾薇跟著拉美西斯,小心地避開那些驕傲地嘶叫著的各種動物,目不暇接地打量著這熙熙攘攘的街市。街上的人穿著相較底比斯確實開放不少,尤其是女人,裙子緊緊地包裹著身體,裙擺有著漂亮的褶形花邊作為裝飾。單肩吊帶,低低的領口,隱約間,豐滿的胸部若隱若現。

        大膽的女人們看到拉美西斯,有些會沖他拋個媚眼,或者故意在他身邊經過、踫觸他的肌膚,他卻好像習以為常,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艾薇卻感到一股無名業火湧上心頭。她猛地拽住拉美西斯的胳膊,攬在懷裏,宛若一對情侶一樣親親熱熱地和他走在一起。

        “奈菲爾塔利,在街上,不要這麼走路。”拉美西斯想將胳膊抽離艾薇,無奈她卻好像吃上勁兒一樣,雙手抱得緊緊得。

        “我們那裏約會都這麼走路。”艾薇大大咧咧地說著,水藍色的大眼睛不住地瞪著妄想靠近拉美西斯的埃及美女們。既然決定好好交往了,她才不想將這個男人也給別人分享呢。踫一下、不、看一下都不行!

        “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無奈地順著她,頗有幾分別扭地走著。“你還和別人這樣‘約會’過嗎?”語氣裏卻帶了幾分醋意。

        艾薇大眼睛一轉,決定繞開這個話題。“啊!厄、那個……對了,其實我不叫奈菲爾塔利。”

        拉美西斯劍眉微踅。

        “當年說這個名字是為了好玩兒的,其實我的名字,”艾薇眨眨眼,“叫艾薇。”

        “艾……薇?”

        “對對,艾草的艾,薔薇的薇。準確地說,我的名字就是一個字,‘薇’。”

        “薇……?”他的嘴巴好像從來沒有發過這樣的音節,十分不自然,聽起來卻有著一種別樣的韻味。艾薇的心不由得隨著輕輕地悸動了起來。對,薇。從來沒有人這樣叫自己的名字,如今從他嘴裏叫出來,居然會令她有幾分不好意思!她點了點頭,把他叫停,彎腰拾起一塊石子,在沙地上徑自畫了起來。

        “你看,這個字是這樣寫的,”她在地上寫了一個大大的漢字“薇”,緊接著又在旁邊笨拙地畫了一朵勉強可以稱之為薔薇的小花,“這朵花就叫薔薇。你們這個年代還沒有呢。”

        琥珀色的雙眼看了看地上七扭八歪的圖畫,視線又移到了不停念念碎的艾薇身上。

        “你們不是都喜歡用象形文字嘛,這個花就是我的名字,你一定要記住啊!我叫艾薇。可以私下裏叫我薇的。”

        其實並不用這樣,她說的話,他一次便都記住了。

        “好了,我們繼續逛吧。”艾薇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充滿精力地站了起來。“我剛才看到那邊有賣很可愛的首飾!我想去看看!”

        她拽著拉美西斯,開心地往前走。突然一個身影閃了過來,畢恭畢敬地對拉美西斯欠了一下身。定楮一看,應該是西塔特村的武士,法老的禁衛兵。

        原來一直有人跟著他們呢!艾薇雀躍的心情不由得染上了幾分沮喪。不過轉念一想,這個地方人多雜亂,他又貴為法老,隨時有人保護自己也是很正常的阿。沒有層層簇擁,八抬大轎,她早就應該謝天謝地了。

        西塔特村的武士靠近法老,輕輕地說,“陛下,亞曼拉公主今天趕到了孟斐斯,說是有要事求見。”

        聲音雖然小,但是卻被耳尖的艾薇聽到了。

        亞曼拉公主,不就是雅裏告知她的那個串通赫梯,通風報信的內應嗎。艾薇水藍色的眼睛裏劃過一絲陰霾的神色。本想等以後回了底比斯再解決她的事情,現在她反而自己送上門來了。

        仔細想想,到現在為止的種種糾葛,追根究底,大半都是因“內奸”風波而起。所以與亞曼拉公主的遭遇,對艾薇來講,只不過是遲早的事情,同時也是她早已決定要在這個時代必要解決的事情之一。

        當拉美西斯還在為是否立刻返宮猶豫的時候,艾薇主動靠了過來。“我正好累了,我們回去吧。”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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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與神對話的少女 之一

        宛若初見一樣,亞曼拉公主還是甜甜地笑著。

        古銅色的肌膚,琥珀色的雙眼,少女全身上下散發著年輕人獨有的健康魅力。她帶著當時頗為流行的深藍色及肩假發,上面點綴著青金石和綠松石製成的雛菊纓穗,豐滿的身軀被埃及女子典型的白色貼身長裙十分合契地裹了起來,行動間竟然流露出一種妖嬈的氣質。

        見到拉美西斯的時候,少女琥珀色的雙眸裏驟然放射出了無法隱藏的興奮光芒。

        “皇兄。”

        少女伸開雙手,開心地跑了過來,完全無視艾薇以及接見廳裏任何一位內臣、侍從的存在,十分自然地依偎到拉美西斯身旁。拉美西斯仍是沒有表情地撫了撫她的頭。“怎麼突然跑到孟斐斯來。”

        “皇兄,亞曼拉聽說您要迎娶奈菲爾塔利姐姐為皇後了,特地來恭喜您的。”在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艾薇突然覺得有一絲冰冷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定楮一看,卻只看到了亞曼拉清澈而美麗的眸子,沖著自己甜甜地笑著,“恭喜你呀,奈菲爾塔利姐姐。”

        艾薇點了點頭。這樣的少女居然會是內奸,若不是此時她手裏已經有了十成把握,連她自己都不禁會懷疑自己的判斷。

        “亞曼拉,這次婚禮不用你祈福,你在孟斐斯好好玩幾天,便可以回去了。”拉美西斯淡淡地說著,琥珀色的雙眼,卻一直看著艾薇。

        “可是皇兄,”亞曼拉笑著,宛若一個不慎掉入人間的天使一般,“得到消息後,亞曼拉當晚也得到了神諭,他們都說,與奈菲爾塔利殿下的婚事是違背拉神旨意的,會給埃及帶來沉重的打擊。皇兄,即使這樣,您還是要迎娶她為皇後嗎?”

        亞曼拉這話一出,同在一個大廳裏面的人們全部倒吸了一口涼氣。侍從、侍女們紛紛跪倒在地,不敢抬起頭來,大臣們、守衛們不由都嚴陣以待,帶著幾分緊張地看著被各種頭巾、面紗圍得嚴嚴實實的艾薇。瞬間,廳裏的空氣就好似凝結了一般,變得異常沉重了起來。

        果然,這個亞曼拉公主絕對不是省油的燈。艾薇在心裏為自己剛剛那一瞬不該有的仁慈而感到後悔。

        “亞曼拉,不許胡言亂語。”拉美西斯冷冷地呵斥了亞曼拉公主,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這樣的話,對艾薇是非常不利的,幾分怒氣不由得湧了上來。“退下去,婚禮前,你給我回上埃及去。”

        亞曼拉退後了幾步,清澈的大眼睛仿佛十分委屈地眨了眨,繼續說了起來,“皇兄,亞曼拉只是客觀地轉述神諭啊。從來沒想過要欺騙皇兄。神說,金發的少女不屬于埃及,她會給埃及帶來戰爭,帶來紛擾,帶來對法老不利的事情。”

        廳中,又是一片無聲的嘩然。艾薇仿佛能聽到大家在心底的動搖之聲。幾十雙充滿疑慮的眼睛落到了艾薇的身上,懷著幾分戒備地打量著她。

        “奈菲爾塔利是不祥的人,她是給埃及帶來災難的人。”

        “她是給王國帶來戰爭的人,給法老帶來不幸的人。”

        “她不能做埃及的皇後。不管她表面看起來有多麼睿智、多麼善良。”

        艾薇當下突然感到一絲強烈的挫敗感。亞曼拉公主的話聽起來雖然荒謬,但她卻無法反駁!沒錯,對埃及而言,是她改變了歷史、帶來了戰爭、縮短了法老的性命。雖然近日流傳的沸沸揚揚的謠言都是假的,但是她帶來的影響卻是真的,她突然覺得自己雙腿的力氣仿佛要流失了一般,慌忙扶住身邊的柱子,勉強地支撐自己站住。

        拉美西斯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陰騖狠毒之色,冰冷得宛若將視線所達之處全部凍結。霎那間,廳中沉寂得如同死亡一般。大家全部屏息相向,唯獨亞曼拉,依舊天真地笑著,指指艾薇,“皇兄,如果您執意想要迎娶她,可以通過‘神的審判’呀。唯有神才可以決定她是否適合做埃及的皇後。”

        “夠了,你給我退下去。”拉美西斯帶著幾分威脅之意地說著,如果亞曼拉繼續說下去,他或許會做出令自己都驚訝的事情來。

        亞曼拉還是笑著,但是又後退了幾步,“皇兄別這樣凶嘛,我先告退就是了。您別忘了,亞曼拉是不會說謊的,因為任何一個謊言都會讓亞曼拉失去‘與神對話的能力’……我就呆在孟斐斯好了,如果皇兄決定進行‘神的審判’,亞曼拉隨時待命。”

        亞曼拉公主笑岑岑地走出了門去,廳中的氣氛卻依然凝重,沒有人敢說話,但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對艾薇的信任,隨著亞曼拉的一席話似乎驟然間變得支離破碎了起來。

        艾薇輕輕地開口,“神的審判……是什麼?”

        聽到這個詞,拉美西斯好像被針紮到一樣,驀地轉過身來,“奈菲爾塔利,這與你沒有關系,回房間去。”

        “可是……”

        “別讓我說第三次,回房間去。”

        他一定是很生氣了。究竟什麼是神的審判,為什麼又要這樣的緊張?她或許應該找人問問,艾薇輕輕地咬住下嘴唇,慢慢地往自己的寢宮蹭回去。

        看著她的身影逐漸遠去,他一拳打在大廳的柱子上,不顧血絲微微地從指縫間滲出,過了片刻,他才冰冷又決斷地甩下幾個字,“把祭司和孟圖斯都叫到議事廳,現在。”


第四十一章 與神對話的少女 之二

        “神的審判,沒想到她居然能提出這樣一個餿主意。”在艾薇寢宮的休息室裏,少年布卡盤腿坐在艾薇面前,頗有幾分吃驚地說。

        “到底什麼是神的審判啊?”

        “你聽說過平安節*嗎?”

        艾薇搖搖頭。

        “平安節就是讓已經在位三十年的法老單獨處於一個密室裏,獨自呆滿一天一夜,來證明他依然受到神的眷顧,依然可以勝任大埃及的法老一職。”

        艾薇點點頭。

        “所謂神的審判其實是一個泛泛之詞,差不多就是把你的生死交由神,如果你活下來了,那麼你便是順應神意的,反之便……”紅發的少年聳了聳肩膀,“曾經有難以判決的犯人被束之高地,三日不吃不喝,任憑日光暴曬、禿鷹侵襲,如果活下來了,就是通過了神的審判。”

        他看了艾薇一眼,臉色好像比往日更加白皙,不、慘白。

        “不過,如果是你的話,不會是這種的。”布卡看似很是漫不經心地說著,“應該是由亞曼拉公主和眾祭司一起商定一個什麼辦法。形式很有可能與平安節很為相似,比如將你關於一個裝了一半水的密室,泡上你個一天一夜。”

        “亞曼拉公主到底是個什麼角色?”艾薇不由得打斷了布卡的話。“‘與神對話的少女’又是從何而來?”從布卡剛才的講述來看,神的審判其實是很不合理的,人為可控制的因素太多,如果把自己關入一個密室,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一定會有人在半夜跑出來暗殺自己。這種所謂的公正,簡直是一種可笑的愚蠢。

        布卡吸了一口氣,有幾分麻煩的神情嘟囔了一句,“啊,這可就說來話長啦。”抬眼看到艾薇一幅想殺人的樣子,便只好收斂起懶散的表情,乖乖說了下去,“四年前的一天,那時候,亞曼拉公主只有十一歲。有一天,她突然對身邊伺候她的侍女說‘赫梯的軍隊又要來了,這是神告訴我的’。然後,不出三天,果然就報來了赫梯擾境的消息。如果只是這一次,也就罷了,後來好像也有數次,說得都滿準得。亞曼拉公主是皇室,當時先皇得知這件事情後開心得不得了,立刻召集了一群祭司,搞了幾天幾夜,最後得出一個名號來昭告天下,那便是‘與神對話的少女’啦。”

        艾薇若有所思地看著布卡,“亞曼拉公主說得很準的那幾件事情,都是什麼?”

        布卡抬起頭來想了想,“赫梯要出兵,某某高官會遭赫梯刺殺,最近不宜出兵……好像就是這些。並不是什麼時候她都會得到神諭的。但是她得到的神諭都非常準確……說實話,像今天她在廳裏說得那種神諭,還真是第一次聽到。”

        “那麼這一次赫梯與埃及的大規模戰爭,她是否得到了任何神諭?”

        布卡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沒有呢。她僅僅是祈福而已。”

        “之前的吉薩之亂,有沒有神諭?”

        “……沒有。”

        “對於五年後埃及要遭遇的戰爭,有沒有神諭?”

        “……沒有。五年後埃及要遭遇戰爭嗎?”

        艾薇垂首,水藍的眸子裏快速地劃過了一絲異樣的光芒。

        原來如此,她一切都明白了!事情就是這樣簡單,所有的一切之間都有著必然的聯系,都可以自然地解釋,只是從來沒有人往那個方向想過,如今她所需要的只是證明給別人看。

        證明給別人看,那個天真的亞曼拉公主,就是一直埋伏在法老身邊的內奸。

        這並不難。

        “喂,艾微……”布卡看她發愣,不由叫出了聲音,“你真的那麼想當皇後嗎?很多人會嫉恨你的,而且……君主的愛,不會是永恆的……”

        艾薇抬眼看了看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是不是皇後,又有何重要呢?她只是動了心,單純地為那個男人。因為動心,所以才想要在一起,即使不是皇後,即使無法結婚,只要他願意承諾她獨一無二的愛情,願意呆在她身邊,不是已經很幸福了嗎?

        “布卡,誰又能保證永恆的愛情呢。每一場感情就好像賭局,至少這一次,我還有贏的可能啊。”那一剎,哥哥的身影閃入了腦海,她連連搖頭,盡力將那熟悉卻已經開始陌生的影像揮去。那也是場賭局,只不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自己必輸無疑,不過即使如此,她不是一樣傾心下注了嗎?現在的她,何嘗不是幸運,至少,還有成功的可能啊。嘴角微微揚起,“不談這些,布卡,我有事一定要請你幫忙呢。”

        金發的少女貼到了布卡的耳旁,開始非常小聲地對他說話。布卡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俊朗的臉龐逐漸變得嚴肅,更加嚴肅,等艾薇說完,他便“騰”地一聲站了起來。

     “明白了,交給我去做吧。”翠綠的眸子裏面有著義不容辭的決心,他一定要為艾薇辦成這一件事情,無論如何都要成功的事情。

        *****

    午夜時分,亞曼拉公主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輕輕地披上枕邊的薄紗,撫弄了一下自己深棕色的短發。這一次她沒有戴假發,因為這麼晚了,反正也不會被任何人看到的。就寢前,她已經把所有的侍從、侍女都打發走了,所以她很輕松地就從自己臨時寢宮的後門繞了出去,快速地往荷花池邊走去。

        月光冷冷地打在池子裏靜靜綻放的荷花之上,朦朧間展現出一種宛若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清麗之美。而亞曼拉公主並不是為了欣賞荷花才來到這裏的,她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周圍,確認沒有人看到她之後,便急匆匆地繞過荷花池,走進了池邊一座很是不起眼的小書房。

        這是座位置十分偏僻的旁書房,因為法老近日移到孟斐斯事政,才會把這個地方收拾出來,作為臨時儲放文件之地,平時鮮少有人來。亞曼拉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不點燈,拉開沾染著薄薄浮塵的窗簾,借著月光在屋子裏面找尋著。驟然,她看到了一個雕刻著獅頭的木質盒子,她走過去,輕輕地將盒子打開,一卷系著華麗金色絲帶的紙莎草書靜靜地出現在其中深黑色的絨布之上。


第四十一章 與神對話的少女 之三

        一卷系著華麗金色絲帶的紙莎草書靜靜地出現在其中深黑色的絨布之上。

        她緩緩地將手伸過去,在手指踫觸到那一卷檔的時候,突然,就好像施了魔法一樣,屋子裏外一下子亮了起來,幾百簇火把仿佛在一瞬間就全部點燃了,腳步聲、兵械聲、呼吸聲在周圍響了起來,在她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就已經被埃及士兵團團包圍了起來。

        她畢竟是個不過十五歲的女孩,那一刻,她真的開始害怕了起來。可很快,鎮靜就又回到了她的身旁,她並不認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錯誤的事情,所以她又何須懼怕。她的左手緊緊地按著裝有紙莎草書的盒子,後背盡力挺直,琥珀色的雙眸瞪得大大的,嚴厲地說,“放肆,你們要做什麼!”

        孟圖斯從包圍得水洩不通的士兵後面走了出來,旁邊是布卡和艾薇。年輕的將軍眼中含著幾分難以置信的神情,震驚地看著亞曼拉。

    “兄長,我們是不會騙您的,事情就是這樣。”布卡在一邊頗有幾分激動地說著,艾薇拉了拉他的衣角才讓他安靜下來。

        孟圖斯看著亞曼拉稚嫩的臉龐,宛若在自言自語一般輕輕地問道,“公主殿下……您在這裏是為什麼……”

        亞曼拉公主把頭擰到一邊,好像小孩子發脾氣一樣嘟著嘴巴說道,“本公主的事情,孟圖斯哥哥還管不了吧。”

        “但是殿下,您來這裏……甚不合宜,”孟圖斯的臉色不由陰霾了起來,“屬下恐怕有必要請陛下前來。”

        亞曼拉把頭一擰,惱怒地看著孟圖斯,往日甜美的笑容就如同夢幻一般消逝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幾分與她年紀並不相稱的肅厲,“為什麼要叫我皇兄過來,我沒做錯任何事情!我只是依照‘神使’的指示,如果不這樣,如何能得到‘神諭’。”

     話音剛落,艾薇、孟圖斯和布卡全都愣住了,周遭的士兵就更是如此,漸漸地,艾薇宛若恍然大悟了一般,水藍色的雙眸流露出了一絲憐惜的神色。


        真實是殘酷的,但有的時候卻不得不去面對。

        “那我試著來猜一猜,這一切應該是怎麼回事吧。”艾薇走上前來,慢慢地說。

        “關你什麼事情!”亞曼拉公主不受控制地抓起手裏的木盒,扔向艾薇,砸在她的額頭上,木盒裂成碎片,落到地上,當中那一卷紙莎草書掉了下來,被艾薇雙手接住。一絲鮮血順著臉頰緩緩地流了下來,布卡慌忙護住艾薇,抽出手中的寶劍,卻礙於禮數沒有直接指向亞曼拉公主。孟圖斯不動聲色地囑咐了一下身邊的士兵,遣他將法老喚來。

        艾薇用袖口擦了一下額頭的鮮血,輕輕地推退布卡,展開紙莎草書,沖向亞曼拉,平靜地說,“這個紙莎草書裏,其實並沒有你想要的東西,公主。”

        裏面空無一字。

        亞曼拉公主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著艾薇,稚嫩的臉龐上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這是孟圖斯將軍和布卡演的一出戲,目的,就是為了證明,”艾薇頓了頓,“你就是將軍情轉述給赫梯的人。”

        四周一片嘩然,孟圖斯的眉毛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布卡則帶著一幅“早就知道了”的神情。

        亞曼拉難以置信地看著艾薇,片刻,那種驚愕漸漸轉化為了一幅嘲弄的、卻依舊甜美的笑容,“我還以為是什麼,不要開玩笑阿。亞曼拉可從來沒有見過什麼赫梯人,一直以來,我都只是和‘神’交流,我要將埃及的事情告訴神,神才會給我神諭,指示下一步的動作。……如果奈菲爾塔利姐姐不清楚,以後我都可以講給你聽聽的。”

        她帶著微笑、認真地說著,眸子裏看不到半分虛假,清澈的就好像一汪透徹的溪水。艾薇的心在那一刻開始動搖。隔了那麼幾秒,她才咬著嘴唇,緩緩地開口,

      “這是一條卑劣的計策,從四年前便已經開始,或許他們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成功。”艾薇一字一句地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絲悲哀,現實或許比想像的更加可笑、愚蠢,甚至殘酷。她究竟該不該直言?在她猶豫的一瞬,禮塔赫和馬特浩妮潔茹的面孔驟然從她眼前晃過,那一切,就好像昨天一樣,太多事情,或許都是因為這個荒謬的鬧劇而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吧。

        她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是赫梯使亞曼拉公主成為可以影響埃及的‘與神對話的少女’。”

        四周一片嘩然,大家一幅難以置信的樣子看著艾薇,“赫梯借由亞曼拉公主,以無關緊要的情報,換取影響埃及的能力。”看到大家並不能理解自己的話語,艾薇眨了眨眼,飛快地盤算著如何將事情解釋得更加明朗,“就我所知,亞曼拉公主的神諭全部是關於一些赫梯小規模擾境、刺殺某些邊境官員的事情。這些情報,是赫梯提前洩漏給亞曼拉公主,借由她的嘴裏說出來,仿佛是神諭一般,然而這樣一來,埃及就會相信亞曼拉公主具有某種‘神力’,從而,他們就可以通過轉述給亞曼拉公主一些並不屬實的‘神諭’,來影響埃及。”

        “奈菲爾塔利殿下,屬下覺得這個可能性並不大,否則,赫梯自己也要為這樣的情報而失掉一些利益……”孟圖斯的話被艾薇輕輕擺手打斷了。

        “赫梯丟失的利益,簡直是微乎其微。”艾薇淡淡地說著,“幾次擾境?暗殺某邊境官員?即使成功又能如何,即使失敗又會怎樣?”

      孟圖斯不語,認真地思考著艾薇說的話。不無道理。

        “但是,如果能讓亞曼拉公主成為埃及的‘神諭’就不同了,比如,”她皺緊眉頭,“‘這次對抗赫梯會失敗’或者‘最近出兵不祥’,那麼埃及或許就不會出兵,那麼赫梯在它真正想要得戰爭上就會獲得戰略優勢。”

        布卡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孟圖斯的眉毛卻越皺越緊,“那麼……您的意思是……”

        “不過,最為重要的是,”艾薇深深吸了一口氣,雖然是猜測,但是八九不離十,“赫梯讓亞曼拉公主成為‘與神對話的少女’,是為了讓她能夠更加接近權力核心。若是祭司,又是皇室,自然可以獲得很多他們想要的資訊。以讓亞曼拉公主可以成為‘與神對話的少女’為代價,一次又一次地從她那裏獲得埃及的軍情。”

        “不可能,”突然,年少的公主出聲打斷了艾薇的話語,她用雙手堵住耳朵,琥珀色的雙眼驚恐一般圓睜著,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她不住地顫抖著,斷斷續續地說著,“不可能,你在說什麼……這不可能,一直以來,我只有和‘神’以及‘神使’交流,我從來沒有將資訊給所謂的什麼赫梯人!沒有!你這個騙子。”

        艾薇看著她。亞曼拉……並沒有錯阿。

       真實,多麼殘酷。

        殘酷到或許說出來都需要勇氣。

        “亞曼拉公主,能告訴我你所見到的‘神’的長相嗎?”艾薇小心地問著。赫梯人的相貌與埃及人相去甚遠,完全可以從她的言語中判斷,自己的話是否正確。

        孟圖斯、布卡、四周的士兵,不由得全都屏氣,靜靜地聽公主繼續說下去。

        少女抖著,全然沒了往日那從容而甜美的笑容。

        “我、我只見過‘神’一次。之後都是神使與我聯系的。”

        不、不可能,她是在與神對話。

        “我、我只記得,那是一雙藍色的眼睛,好像天空一樣透徹,又好像海水一樣冰冷。埃及人是沒有那樣的眼睛的對嗎?他一定是神,他說可以讓我當上‘特別的人’,讓我站在皇兄身邊,他、他是這樣說的!最後是這樣的,他一定是、一定是神,對嗎?”

        她是在與神對話對嗎?她顫抖著,絕望一般看著艾薇,看著孟圖斯,就好像溺水的人一樣,拼命地尋找著那半棵救命稻草。

        直到最後的希望被淡淡地撕成碎片。

        “雅裏-阿各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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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詛咒 之一

        夜晚的孟斐斯與絕大多數古代城市一樣,在沒有慶典的時候,靜謐與黑暗籠蓋著所有在沉睡的埃及人。人們在夜晚的睡夢中死去,忘記自己的罪孽,清晨再隨著太陽一同醒來,開始新的一天。
         
         對亞曼拉公主來說,這一個夜晚仿佛永遠不會過去。照射在她臉上的月光如同一層薄博的冰霜,將她日常洋溢著甜美笑容的臉龐凍結了。

        當聽到那一個名字的時候,她的呼吸,好像是要停止了一般。

        “雅裏-阿各諾爾。”

        隨著百年不變的淡淡聲音,拉美西斯沒有表情的臉龐出現在艾薇身後,不著痕跡地將艾薇拉到自己身側,皺著眉頭看著她的額頭。

        “沒事沒事,我不小心磕到了。先別管我的事情。”

        艾薇連忙擺了擺手,撥了撥額前的頭發,遮掩住還在緩緩溢出些微鮮血的傷口。這一細微的動作令拉美西斯不由得微微抿起了嘴。她言語蒼白,但是態度卻很堅決。他便沒有強迫她先離開去找禦醫,而是將注意力又放回了亞曼拉身上。

        亞曼拉看到拉美西斯的第一個表情是開心,接著就漸漸轉變為了恐懼,“雅裏-阿各諾爾?那個赫梯的魔鬼,雅裏-阿各諾爾?皇兄!這不可能!神怎麼會是他呢!皇兄這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藍眼睛的或許還有其他,”她伸手指向艾薇,“她也是藍眼睛啊!所以,不一定是那個魔鬼的,對嗎?那個人怎麼會有藍眼睛呢?”

        “絳紫深黑旗,和冰藍雙瞳……”拉美西斯微微地垂下頭來,“赫梯背後的君主,雅裏-阿各諾爾的兩大特徵。”

        這或許也不能責怪亞曼拉,當年雅裏假扮塔利來到宮殿晉見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他,也沒有人懷疑過他就是那個雅裏-阿各諾爾。不然……不然怎麼會讓他活著回去了!想到這裏,攬住艾薇的手臂竟然微微地用力。

        “不、這不可能。”亞曼拉琥珀色的雙眼裏,驟然放射出驚恐的光芒。一直以來,一直以來,她以為是神的那個人,其實是皇兄最大敵人,其實是埃及最可怕的魔鬼!

        她猛地抬起頭來,用力地盯著艾薇,盯著她那一雙美麗的水藍眼眸,好像透過她,可以看到一切開始的那一天一般。

        命運改變的那一天。

        那是一雙多麼相像的眼眸。

        第一見到那個人,是四年前的一天,亞曼拉又一次成功地避開了侍女,獨自一人偷偷從宮殿中溜出去在城郊的寺廟玩耍。

        記憶中的那個人,面目已經開始朦朧,唯一深刻的,是那一雙水藍色的奇特眸子,透過烏黑的瀏海,銳利地看向她。他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埃及人沒有藍色的眼睛。

        “我是大埃及的公主,亞曼拉,你是誰?”

        那個俊美的年輕人,漫不經心地看著她,看著她盡力掩飾的些許緊張,他笑了,笑得很是邪魅,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輕蔑。

        “你是一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嗎?”

        沒有理會她的問題,他突然問了一個毫不相干的事情。

        亞曼拉怔怔地看著那個男人,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對她如此不敬。抱著小孩子獨有的好強心理,她大聲地回答,“那當然。”

        “你敢發誓嗎?”

        男子的話語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年幼的亞曼拉惶惶地點了頭。“拉神可以見證我的誠實,如果我違背諾言,我就永遠不能嫁給皇兄。”

        聽到這樣一句虔誠的誓言,水色雙眼的主人止不住地笑了起來,仿佛聽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喘不過氣來一般、無法抑制地笑著。亞曼拉不由得有幾分惱怒,小拳頭握得緊緊地,想要轉身就走,可很快,那個男子就走上前來,緩緩地對亞曼拉說,“你想成為‘特別的人’嗎?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嫁給你哥哥的願望。”

        逆著光,亞曼拉看不清那個人的表情是什麼,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嫁給皇兄,和皇兄在一起。

        只要能達成這個願望,要她做什麼都可以。

        宛若被魅惑一般,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她謹守諾言,隻字不提,也不去想,為什麼會在城郊的寺廟裏遇到這個人,為什麼這個人會提出那樣的要求。年幼的她只是堅持著一個想法,聽他的話,說不定最後真的可以嫁給皇兄。這種單純的心情,就好像小孩子為了非常想要的玩具,恪守與父母的諾言,每天堅持吃菠菜一樣,她為了那不算大的可能性,一直聽從著那個年輕人的指示。

        從此以後,亞曼拉的生活裏突然多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情,將“神”所想知道的埃及的動向告訴“神使”,再轉達其他人來自“神”的諭旨。藍色眼睛的人告訴她,如果有任何的偏差與謊言,她便無法再繼續作“特別的人”,自然,也無法達成與皇兄在一起的願望。

        “誠實地匯報給我們一切,你才能在必要的時候獲得神諭。”亞曼拉從來不違背這句話,四年以來,她匯報給神派來的使者每一件他想知道,而她也可以設法得到的消息。

        她成為了“與神對話的少女”,她如願以償地以“神婚”的名義嫁給了心愛的皇兄。

        因此,她對神的話更加堅信不疑。

        幾天前,她無法再得到神想要的資訊了。皇兄對所有祭司封閉了大部分以前可以透露的消息,而且最為關鍵的是,他已經遠征在外,打算事政孟斐斯。神使一直在迫使她告知國家的下一步動向,“只有得知了法老的打算,才能得到相應的神諭”,無奈之中,她只好盡全力匆匆趕往孟斐斯,盡量呆在法老身旁,收集到相應的情報。

        在途中,竟然聽說要迎娶奈菲爾塔利為後的消息。

        那一刻,有一種心情突然從心底湧現了上來,一股發自內心的殘暴之意污染了那雙純淨的琥珀色雙眸。皇兄寵幸過的人該死、皇兄迎娶的人該死、皇兄愛的人,更應該死!

        奈菲爾塔利,你應該死。

        亞曼拉說了謊,與神對話的少女偽造了神的旨意,這是第一次。

        “金發的少女不屬于埃及,她會給埃及帶來戰爭,帶來紛擾,帶來對法老不利的事情。”

        一開始,這個謊言之中充滿了不安。說話的時候,心就宛若打鼓一般跳著、跳著。

        但後來,她發現,謊言比想像中的更加有效。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恰好踫到了孟圖斯將軍和自己的屬下說話,內容無非是兩點,每個都令她雀躍不已。

        首先,是說奈菲爾塔利與拉美西斯的婚禮將延期舉行,要等待祭司們舉行過繁瑣的儀式後,才能確訂婚禮的日子。自己的“神諭”起了作用,亞曼拉的眸子裏放射出了興奮的光芒。其次,就是有緊要軍情。孟圖斯將軍已經把記載有法老指令的紙沙草書放在了荷花池旁的偏書房,明晨就會送往駐紮在孟斐斯城外的軍營。

        她必須得到這條資訊。

        自賽特軍團先遣隊在西奈半島遭遇赫梯軍隊包圍之後,軍情都不再透露給任何祭司了,祈福也不會透露行軍的目的地。但是“神使”一直在逼迫自己,“法老一定會有動作,你一定要告訴我們,不然你就無法繼續作‘與神對話的少女’”。

        丟失掉那個名餃,對年少的亞曼拉是一件太過恐怖的事情。因為有這個別名,她才能夠被祭司團、父皇大力推崇,最後嫁給皇兄,成為皇兄身邊最重要的人。如果有一天沒有了這個名字,她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公主,不能夠在站在皇兄的身邊。更不能讓他另眼相待。

        所以無論如何,她都要保留這個名號。

        所以,她才在這裏,不顧一切地去拿取那張神想得到的書信。


第四十二章 詛咒 之二

        但是那一切,居然全部都是假的。

        那一刻,好像心底有什麼東西碎裂了,她微微地顫抖著,琥珀色的眼睛裏竟然射出奇異的光芒,那宛若是一線即將遊離的希望,“皇兄,皇兄,您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亞曼拉一直以來……都是在與‘神’交流,不是嗎?不是嗎!”

        “亞曼拉公主……”艾微往前邁了一步,想要開口說什麼,卻突然被一隻有力的臂膀拉了回去。

        “退到後面,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緊緊踅著雙眉,不由分說地將艾薇拽到了身後。

        年輕的君主身披白色的睡袍,深棕色的頭發有幾分淩亂地散在肩上,琥珀色的雙眼仿佛凍結一樣的冰冷。他抿著嘴,看著眼前微微發抖的、自己的妹妹,一股發自心中的戾氣難以抑制地溢了出來,隨著空氣,蔓延到了屋子裏每個人的神經裏。當下,空氣就仿佛凝結一般,眾人全部噤聲,甚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埃及帝國的“與神對話的少女”,竟然是被赫梯利用的內應,竟然將赫梯背後的君主稱為“神”。荒謬的、天大的笑話,皇室前所未有的醜聞!

        這樣的心思,在沈默的空間裏快速地交流著。人們開始不知所措,低著頭,看著地板,等待著法老的決斷。

        艾薇從後面拉了下拉美西斯的衣襟,感覺到這輕微舉動的年輕法老,不動聲色地瞥了一下身後嬌小的少女。她低著頭,一言不發,但是白皙的小手卻死死地拉著睡袍的一角。他想了想,又看了一下眼前帶著驚恐的妹妹,往日天真的笑容早已不復存在,切實的懼怕深深地攫住了她,令她那雙與自己出奇相似的琥珀色雙眸中映出了絕望的神色。

        他微微吸了一口氣,冰冷地開口。“除了孟圖斯外,全部給我退到外面去,沒有命令,不許進來。”

        “忘記今天你們看到的事情,如果我聽到一個字的流言蜚語,你們全部、格殺勿論。”

        屋子裏面的士兵如釋重負,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仿佛想盡快逃離這凝重而肅穆的氣氛,整齊而迅速地退出了窄小的偏書房,在書房外約三米處形成一個包圍圈。屋子裏面,轉眼間就只剩拉美西斯、艾薇、亞曼拉、孟圖斯和布卡五個人。孟圖斯嚴厲地沖布卡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退出去,紅發的少年卻好像沒有看到一般,堅持留在原地。直到拉美西斯輕輕開口說“讓他留在這裏吧”,孟圖斯才松了一口氣,繼續站在原地待命。

        “亞曼拉,你還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吧。”拉美西斯淡淡地開口了。

        亞曼拉睜大了眼睛,卻仿佛什麼都看不到一樣,慢慢地蹲了下來,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我、我不知道……”

        房間如死一般的靜寂,只能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

        “陛下,請允許布卡開口。”紅發的少年突然上前一步跪下,畢恭畢敬地開口,打破了這令人尷尬的靜默。

        “講。”

        “屬下曾親眼目睹,一位宮中的侍女,將刻有赫梯語的粘土版拿出宮中,”布卡頓了一下,只見艾薇在拉美西斯身後拼命地擺手,他置之不理,繼續說了下去,“粘土版上將吉薩之亂稱為第一計劃,並提到了第二計劃,應該指的就是前次赫梯使者行刺的事情。粘土版上有精美的荷花圖章,經查證,只有馬特浩妮……不,比-比耶與亞曼拉公主有權使用。”

        說完,大家的視線又落到了亞曼拉公主的身上。

        少女微微抬起眼睛,看向拉美西斯,認真地說,“不、這不是我做的,我連赫梯語都不懂得……真的不是我做的。”

        “那麼你都是如何將資訊轉述給所謂‘神使’的呢?”拉美西斯冷冷地說著,平淡的語氣下暗藏著隱隱的怒氣。

        亞曼拉沒有開口。

        拉美西斯也沒有催她,只是淡淡地將視線放在她身上,眼眸沒有一絲表情,更沒有半分憐憫。

        過了一會,年幼的公主終于垂下頭,低低地抽泣著,“皇兄、皇兄,真的不是我……”她抱住自己的肩膀,縮著身子,慢慢地說,“我都會告訴您……神使會定期來找我,告訴我神想要的東西。”

        “你——還叫赫梯人神使。”

        “對、對不起,皇兄,赫梯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赫梯人啊。”亞曼拉委屈地說,在視線接觸到拉美西斯的一刻,抱怨就停止了,她思忖了一下,乖乖地說了下去。“神使……赫梯的人總有辦法接近我,或者是侍女、或者是禁衛兵,每過一段時間……都是口頭的,我從來沒有寫過那種東西……”

        不無道理,艾薇在心中盤算著。仔細回憶一下當時布卡發現赫梯粘土版的場景,當時就有這樣一個疑點,含有重要資訊的粘土版過於輕易地就讓布卡發現了,上面的資訊卻十分簡單,其實根本不需要特意使用粘土版。這一切仿佛都好像設計好一般,但是有權使用荷花印章的人,又只有馬特浩妮潔茹和亞曼拉兩個人。馬特浩妮潔茹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要倒戈赫梯,她早就做了,但是因為有禮塔赫……所以她不會的。那麼是亞曼拉嗎?

        她也沒必要這樣做。

        莫非……還有第三人的存在?

        艾薇不由得把指甲放進嘴裏,輕輕地咬了起來。

        一點頭緒都沒有。

        “還有什麼事情,都告訴我。”拉美西斯對亞曼拉說著,瞥了艾薇一眼,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指從嘴邊拉了下來,放到一邊。艾薇那一刻不知為何,心裏產生了一種非常溫柔的感覺。雖然拉美西斯心中是很惱怒的,因為自己的妹妹被雅裏那個傢伙利用了,因為赫梯的奸細居然可以隨意出入皇宮見到亞曼拉……但是他現在和亞曼拉說話的口氣,就好像一個普通的哥哥教育自己的妹妹一樣。她嘴角輕輕地揚起,又扯下,不行啊,畢竟亞曼拉的所作所為還是叛國罪。皇室不比日常人家,這個高貴得近乎變態的身份,是不允許有任何醜聞的。

        她又集中起精神,看向了亞曼拉公主。

        小小的公主緩緩地說,帶著幾分猶豫,“我……我還……”

        “你說。”不會有什麼事情比她現在做的事情更加荒謬和糟糕了,拉美西斯心中不住地嘆氣。天真的亞曼拉,怎麼會犯這樣愚蠢的錯誤。

        亞曼拉頓了頓,仿佛在下定決心,終於,她開口了,“我還派人將纏著皇兄的女人解決掉了。”

        艾薇不明所以地看向布卡,只見他和孟圖斯不由得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拉美西斯的臉色在那一刻驟然變得陰沉。

        “皇兄寵幸過的人該死、皇兄迎娶的人該死、皇兄愛的人,更應該死。”之前一直孱弱地蜷縮在地上的少女漸漸直起了身子,低著頭,話語裏卻充滿了令人顫栗的堅定。“皇兄寵幸過的人,皇兄並不需要她們;皇兄迎娶的人,皇兄並不愛她們;皇兄愛的人,並不配站在皇兄身邊,我是要幫助皇兄打理掉她們呀!”

        她忽地抬起頭來,純淨的琥珀色眸子裏呈現著與年齡十分不相稱的陰騖冷酷,臉上不再是懼怕、不再是甜美、而是一幅帶著幾分恐怖的微笑。


第四十二章 詛咒 之三

        “皇兄,只有我,才是應該站在你身邊的人,不是麼?”她笑著,仿佛理所當然一般,大大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拉美西斯,“即使我不是‘與神對話的少女’,皇兄依然是需要我的,不是嗎?”

        月光,透過石窗照射進了屋子裏,隱隱約約還可以感受外面跳動的火把之光。亞曼拉冷冷地說著,室內的空氣仿佛凝重得要墜落了。艾薇開始感到自己的呼吸有幾分困難,雖然她並沒有直觀的感受,但是亞曼拉剛才的一番話,令人不寒而慄。依舊天真的想法,但卻因為對拉美西斯幾近扭曲的愛戀而變成宛若來自黑暗深處的恐怖。

        那個天真的少女,睜著清澈的琥珀色大眼睛,甜甜地笑著。

        然後殺了人,只因為那些人接近皇兄。

        有一剎,她感到自己能理解她。就仿佛在一開始,她心裏曾經惡毒地希望米娜的死亡,希望哥哥交往過的所有女人全部死去。

        那麼,即使她得不到哥哥,至少哥哥不屬于任何人。

        又一次,在眼前那個年幼的公主身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晃了晃頭,抬頭看了看身邊的男人,那雙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美麗得讓她難過啊。她不由得伸手過去,輕輕地拉住他寬厚的大手。

        “放開!”亞曼拉尖叫著,大大的眼睛裏蒙上了一種殘虐的神色,她好像瘋了一樣地沖向艾薇,小小的手裏緊緊攥著什麼東西,直直地戳向她。

        這一切都太快,沒有人反應過來。

        鮮血,一下子噴湧了出來。

        在空中劃了一個美麗的弧線,灑在青花石的地板上,如同綻放的死亡之花,靜靜的,映著清冷的月光。

        在所有人裏,她最恨的人,

        不是同為偏妃的馬特浩妮潔茹,

        不是眾多與皇兄享有肌膚之親的美女,

        而是她,

        眼前那個水藍色眼睛的少女,

        就算蒙住眼睛不去看,就算堵住耳朵不去聽,就算迷亂心智不去想,

        只要她還存活著,只要她還在呼吸,她就能感到,感到自己全心熱愛的皇兄是多麼地愛戀眼前的那個女子。

        她完美的皇兄,理性、睿智、冷酷。他的熱情只為奈菲爾塔利一個人存在,他的視線只跟隨奈菲爾塔利一個人。不管自己做什麼、自己變成什麼樣,皇兄其實或許,並不在乎……

        他的心裏,早就沒有了別人的位置,從五年前的那一天開始。

        終於,眼淚順著她的眼角流了下來。那一瞬,好像鮮血也隨著,從眼眶裏落下了,熱得,好像要把她得生命燃燒殆盡了。

        這樣的場景,簡直連做夢都想不到。孟圖斯站在原地,仿佛疆住一般,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在他年輕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從未設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情。

        亞曼拉公主手中的是一把短小的匕首,古樸、簡陋,上面還系著已經有幾分破損的帶子。她剛才無疑是想用這把匕首,刺向艾薇的臉。不帶有任何猶豫,直接地、快速地捅了過去。從現在這把匕首深入的程度,就可以看出當時她是多麼地堅決、多麼地執著。

        匕首上都是血,順著冰冷的金屬,緩緩地流了下來,落在了地上。

        匕首深深地刺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被擋在了離艾薇的臉不到數釐米的地方,匕首的尖端停在了她水藍色的大眼睛前面。那一刻,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透過拉美西斯的手,她可以看到,一把寬大的寶劍貫穿了亞曼拉的身體,就好像匕首貫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一樣,血液染紅了公主白色的長裙。亞曼拉琥珀色的眸子裏含著淚,盯著自己的哥哥。

        紅發的少年站在身後,手裏牢牢地握著那把染滿血污的寶劍,臉上展露出艾薇從未見過的冰冷,翠綠的雙眼漫溢著令人顫抖的戾氣。

        “布卡、你……”孟圖斯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弟弟,他居然可以這樣果斷地殺人嗎?眼中找不到半絲猶豫與憐憫。

        “向皇室舉劍者,可以當場處死;刺傷法老者,是叛國罪,格殺勿論。”

        “那可是亞曼拉殿下啊!”

        “即使是皇室,仍然不可觸犯埃及法律。”布卡表情冷酷,語氣堅決,眼看就要反手將劍抽出亞曼拉的身體。

        艾薇情急之下,大叫一聲,“等等,不要將劍拔出。”拔出劍,那少女必然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布卡、布卡怎麼會驟然變得如此無情。

        “笑話,關、關你什麼事……”亞曼拉公主嘴邊流著血,冷笑著對艾薇說,接著又轉向身邊緊鎖眉頭、一言不發的年輕君主,神情更添幾分淒絕,“皇兄,你、還是要保護這個女人嗎?她只在你眼前出現了不過幾個月、隨時都會消失阿!她什麼都不懂啊!咳、”

        她說著,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艾薇連忙說,“你先別說了,叫禦醫過來吧。”孟圖斯點點頭,匆匆忙忙地轉身出去了。

        “關你什麼事!”少女怒吼了一聲,緊接著又咳嗽了起來,她漸漸站不住了,漸漸地看不到皇兄那張俊美的臉龐了。她並不懼怕死亡,死亡不過是移到另一個地方居住,對她而言並無所謂。她怕的是再也見不到皇兄……如果再也見不到皇兄,至少她不要皇兄忘記自己。

        “亞曼拉,你先安靜,”拉美西斯淡淡地把艾薇拉到身後,被貫穿的手掌漸漸收攏,握住亞曼拉刺入的匕首,“你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閉上嘴,等禦醫過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亞曼拉突然大聲地笑了出來,笑得是那麼詭異、卻又那麼悲哀,笑到連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我不會這麼簡單就死的……”

        她一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深深插入拉美西斯手掌的短劍拔了出來,那一剎,仿佛決堤一樣,拉美西斯的手噴湧出了大量的鮮血。艾薇在他後面,幾乎要昏厥了,她只想沖上前去,拉過拉美西斯的手,看看他怎麼樣了,但卻被他用另一隻手制住,動彈不得。

        “皇兄……您是否忘記了這把短劍。”亞曼拉哀傷地看著那把染滿血跡的破舊匕首,“這是您送給我的啊……您親手做給我的,在我那麼小的時候,送給我的啊。”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背對著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

        沈默就好像夢魘一樣,將屋子裏的每個人緊緊纏繞,讓人無法呼吸。

        可以感到遠處火把的晃動,隱隱聽到士兵們焦急的腳步聲。

        可以感到月亮的光芒漸漸地被烏雲遮掩。

        可以聽到血液落在地上的聲音。

        可以聽到死亡綻放的聲音。

        “奈菲爾塔利,”

        她雙目一瞪,望向艾薇,原本清澈而美麗的琥珀色雙眼,此時深深地凹陷了進去,染著異樣的執著,那是恨,深深的仇恨,仿佛銘刻在脊骨之上,每一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詛咒你。”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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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詛咒 之四

        “我詛咒你。”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認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認真到令人不寒而慄,艾薇感到拉美西斯的手又更加握緊了自己一些。就連布卡也愣住了,握著手裏的寶劍,看著眼前被劍刺穿的亞曼拉,不知所措。年輕公主裙子的下擺已經滴上了滲出的鮮血,紅色的,形成奇妙的圖騰一般,映著透過石窗射進來的月色,仿佛散發出幾分詭異的光芒。

        血腥味漫溢開來。

        “我詛咒你。”

        “我詛咒你如同我一般,與他分離。”

        “我詛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裏一文不值。”

        “除非那個人為你而死,否則這詛咒永遠不會消失……”

        “亞曼拉,你給我閉嘴!”惡毒的話語,驟然被拉美西斯打斷,冰冷的眸子裏射出了令人懼怕的威懾力,那是“如果繼續說下去,就殺了你”的訊息。

        她笑了,望著自己最親愛的哥哥,她短短十五年唯一愛的人。

        卻為了另一個女人……

        宛若殺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陛下,禦醫到了,就在門外,請準許入內。”

        孟圖斯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沒有法老的命令,任何人不準入內。他跪在門前,恭敬地說著,旁邊是尚有幾分睡眼惺忪的禦醫。

        “快讓他進來啊!”慌亂之間,艾薇只能說得出這樣一句話了。可這一句話,相對於屋中凝重的氣氛,卻又是那樣的蒼白。

        孟圖斯拉著禦醫往屋子裏面走。

        亞曼拉突然往前走去,布卡握著劍,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身體漸漸地脫離劍身,劍的前端已經被她嬌小的身體包裹住,最初的地方開始不住地噴湧鮮血。

        “皇兄,皇兄……”

        她邊往前走著,邊死死地看著拉美西斯。

        “皇兄,請記住啊,只有您可以殺死我,只有您對我的無情……”

        她已經什麼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意識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我詛咒你……奈菲爾塔利……”

        聲音結束的那一剎,她往前一挺身子,反手一用力,握著那短小的匕首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那一切太快,快到任何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亞曼拉緩緩地倒向了地上,噴濺而出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長裙,在青花石的地板上漸漸暈開。她睜著眼睛,但是卻什麼都看不到了。

        皇兄
         我不怕死
         我只是怕永遠也見不到您
         皇兄
         我憎恨這個世界……憎恨這個沒有您對我愛戀的世界啊——

        禦醫的腿仿佛不聽使喚了,他顫顫巍巍地,一下子爬跪在地上,心中不由得忿恨起在睡夢中將他喚醒來此的孟圖斯。亞曼拉公主是必死無疑了,他救不活她。這樣的場景,法老實在太有藉口遷怒自己,看來自己的老骨頭,怕是性命不保了。

        他低著頭,額頭貼著地面,感覺那濃重的血腥味正順著空氣,沖入他的頭腦。不安感不由得更加強烈。

        “你——”沈默了不知多久,淡淡的聲音又一次平穩地響起,牽動了在場每個人敏感的神經。大家用力將視線由亞曼拉公主的身上收回來,轉向聲音的主人。逆著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那平穩得近乎殘酷的語氣,“把我的手包紮起來吧。”

        禦醫一愣,這才反應過來法老的意思。他擦了擦額頭上細微的汗珠,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仔細地察看拉美西斯受傷的右手。

        匕首已經貫穿了那厚實的手掌阿。

        拉美西斯沒有表情,任由他包紮著。

        “叫外面的士兵退下吧。”

        孟圖斯一欠身,快速地轉身出去了。

        然後又是壓抑的沈默。

        “你們也……全都退下吧。”

        剛包紮了一半的老禦醫不由得抬起了頭來,“陛下,還沒有處理完傷口……”

        “退下。”

        冷漠、決斷,聽不出他的心思究竟為何。

        艾薇猶豫了一下,擔心地看著他包紮了一半的手。他現在的想法,恐怕是她理解不了的。或許這個時候暫且退出去等等會比較好。她輕輕地對布卡點了點頭。布卡便把染血的寶劍收了起來,和禦醫一起畢恭畢敬地向拉美西斯拜禮。

        幾個人慢慢往外退,艾薇走在最後,當她即將踏出房間的時候,只聽佇立在屋中的年輕君主輕輕地說了一句,“……薇。我只是想安靜一下。”

        艾薇輕輕地扯了扯嘴,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她點了點頭,又最後看了一眼倒在血泊裏的美麗少女,一轉身,大步走出了門去。

        “我們在荷花池這裏等著,等法老出來,麻煩你繼續為他包紮傷口。”艾薇在池邊席地而坐,輕輕地囑咐手足無措的老禦醫。禦醫慌忙拜禮稱是,在一邊戰戰兢兢嚴陣以待。布卡走了過來,在艾薇身邊坐下,將染血的寶劍放在身側。

        艾薇用餘光打量了一下身邊的少年。月光清冷地打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微垂的綠色眼眸裏竟然映出了幾分陌生的冷酷神色。一直以來那如同燃燒的烈焰一般炙熱而單純的少年,突然變得好像不認識了一般。空氣中仿佛還漂浮著他將寬劍刺入亞曼拉身體的血腥味,艾薇一扭頭,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趾,什麼都不想說。

        時間慢慢地過去,世界仿佛都要靜止了。

        禦醫開始站著打瞌睡,艾薇還在發呆。突然,身邊的少年開口了,

        “我這樣做,是為了你。”
第四十三章 婚禮之前
         艾薇下意識地一點頭,旁邊的侍女連忙跪了下來。

        “殿、殿下,請原諒奴婢。”

        艾薇反應了一下,盯著面前的銅鏡大約有若干秒,驟然想起自己是在定制婚禮的頭飾,只是因為太過困倦,坐在凳子上睡著了。

        “怎麼,你連給殿下試戴頭飾都做不好?這兩只眼睛還要了做什麼?挖了算了。”這是艾薇才注意到前方不遠還立著個穿戴整齊的老臣,印象裏,好像他就是主司這次婚禮後勤事務的內臣米迪亞姆。侍女爬跪在地上,顫顫巍巍地求米迪亞姆恕罪,不要挖去她的眼睛,但他卻仿佛要擺出一副很有架勢的樣子,作勢吩咐著,“來人啊,快把這個女人帶下去,不要耽誤了奈菲爾塔利殿下的心情。”

        艾薇不由皺眉,腦海中又浮現了老臣西曼陰晴不定的“變臉”絕活,埃及的老臣間仿佛盛行這樣的風氣。她輕輕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扳起臉來,“等等,是誰說她戴不好的?是我自己覺得這個所謂試戴的過程無聊而已,如果說是怪罪,也該是主司這項工作的內臣,連個頭飾都不能一次做好。”

        她只是想嚇嚇米迪亞姆,但沒想到他臉色一變,當下就癱軟般地跪在了地上,“殿下恕罪,求求您,請原諒臣下啊……”

        艾薇看著眼前這場鬧劇,驟然頭一跳一跳地疼了起來,她擺擺手,“算了算了……都起來吧,我們繼續,米迪亞姆,與其怪罪侍女,不如再給我講多一點關於埃及皇後的事情……”

        趴在地上的侍女充滿感激地看著艾薇,她使了個眼神示意她退下。侍女匆匆地走了,米迪亞姆大謝一聲,哆哆嗦嗦地起身,開始略帶自豪,源源不斷地講了起來,

        “奈菲爾塔利殿下,在埃及,王後被稱為‘偉大的妻子’,法老陛下雖然可以擁有無數妃子、但是偉大的妻子,卻只能有一位,只有她才能雙雙與陛下出現在公眾場合,只有她生下的子嗣才是合法的王位繼承人,雖然這也有例外,不過……”

        他講著,艾薇卻無法將精力集中在他的身上,思緒不由得又飄到了日前亞曼拉公主的事情上,在荷花池旁,少年布卡說出的話,“艾微,我做一切,都是為了你。”

        “不是為了法老,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你,為了你不受任何傷害,布卡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你。”

        “布卡認定,艾微就是自己的‘主’,布卡的性命是你的。”

        “除了你以外,布卡不對任何人宣誓忠誠。”

        月光照射在少年的臉上,那樣認真的表情,居然被映得有幾分恐怖了起來。

        凝重的承諾,讓艾薇喘不過氣來。

        “布卡,這個時候,這種事情,你要慎重。”

        少年沒有言語,翠綠的眸子宛若深沉的綠寶石一般,出奇的寧靜,更是堅決。一種異樣的陌生將艾薇深深地攫住了。就在這一刻,老禦醫突然抬起頭,輕輕地叫出“陛下”——

        轉頭過去,那個人出現在了美麗的月光下。

        深棕色的長發,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到表情的身影,竟然令她也覺得悲哀,悲哀得心也微微疼起來了。

        “殿下……”

        “殿下!”

        “殿下,您有在聽我講嗎?”老臣米迪亞姆停止了說話,略帶不滿地問向艾薇。艾薇驟然從剛才的遐想中回過神來,又將視線放到了眼前的老臣身上。

        “有,當然有,好了,試完了吧?”她把頭飾扯了下來,扔給身邊的侍女,不顧老臣一臉的不滿,“我要去見陛下,我們下次再講關於皇後的事吧。”

        “殿下,離開大婚的日子只有三天了,請您務必要找出時間學習大婚的禮儀……”

        “殿下,這是非常重要的儀式啊……”

        米迪亞姆的聲音在背後漸漸地變小,艾薇將及地的白裙卷到膝蓋之上,快步地向拉美西斯的宮室走去。好像又是有時間沒有見到他了,她怕他又像上次一樣將自己鎖在屋子裏,不吃不喝,靠傷害自己來壓抑心中的痛苦。早知道如此,那天應該不管他怎麼反對,無論如何都要跟著他,直到確認他無事。

        他的心情,她漸漸能理解。

        高傲的他,心中一定早將雅裏千刀萬剮。

        埃及最大的威脅,他最大的敵人。

        這一次,他其實是輸得徹底了呀。

        何況,只是對方的即興之作!

        這個玩笑一般的計謀,竟然將他的妹妹,天真的亞曼拉置於死地,本來這一切和她是沒有關系的;竟然讓他懷疑最忠實自己的屬下,讓他後悔莫及,毀掉了他摯友的全部幸福……

        思考之間,已經到了拉美西斯的寢宮,艾薇匆匆放下裙擺,整理了一下因為快速前進而些微淩亂的發絲,調整了一下呼吸。

        “奈菲爾塔利殿下。”門口的士兵見到她的到來紛紛下跪。

        “我要求見法老,請代為通稟。”

        “陛下有令,奈菲爾塔利殿下可以免除通報,直接晉見。”

        艾薇輕輕地一震,原來他一直等著她呢。如果她早點來就好了。

        她猶豫了一下,微微地咬了咬嘴唇,走進了屋子裏。

        她不想再看到那零亂的場景,不想看到他身上任何自虐的痕跡,更不想看到他那種明明痛苦,但卻要壓抑住情緒的所謂帝王的面孔。

        那會使心怎樣地碎裂呢。

        她竟有些怕了起來。

        雙腳已經不聽使喚地邁進了內廳,華麗的涼鞋踩在青花石的地面上,發出“克塔克塔”的聲音,在諾大的屋子裏,顯得格外冷清。

        “薇,那是你嗎?”

        聽到那熟悉卻依舊冷冷的聲音,竟然有點想哭。轉過一個彎去,只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房裏,面對著外面華麗的庭院。青蔥的樹木,美麗的池,精緻的雕飾。他背對著門口,沒有回頭,那筆直的脊背映著自然的天色,顯得有幾分孤獨了起來,宛若一個迷路的孩子,靜靜地等著誰告訴他回家的路。

        但他不是孩子,他是偉大的法老阿。

        那一刻,艾薇突然覺得心裏一緊,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沖上前去,雙膝一彎,跪在了他身後,雙手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坐在籐椅上的他。

        “你會傷心嗎?”

        他沒有回答。

        “若你想哭,你便哭吧,我不看你。”

        依舊是沒有聲音。

        “比非圖……”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被抱住了,雙手將她的頭埋進懷裏。“哭的人,是你吧。”

        艾薇這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將他的衣襟都浸濕了。

        這就是結局嗎?這會是結局嗎?這樣輕易的結局好像徹底將這麼長時間的猜測、懷疑、糾纏輕描淡寫地定義為了鬧劇一場。

        好像還有很多事情沒有解釋清楚,很多問題沒有答案。

        自己,究竟是否成功地挽救了他的生命呢?

        自己,究竟是否修正了歷史呢?

        還是……她伸開自己的雙手,潔白的手臂輕輕地環繞眼前的男人,把自己精緻的下巴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之上。

        還是自己什麼都沒有做成,只是失去了一顆心呢?

        拉美西斯輕輕地撫摸著艾薇如陽光一般美麗的金發,“薇,給我講講你那裏的事情好嗎?”她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溫柔的聲音,溫柔的就好像是輕輕的嘆息。他不想談亞曼拉的事情,不想談內奸的事情嗎?那麼,就不談吧。

        艾薇把頭埋在他的懷裏,“你想知道什麼呢?”

        “所有的一切,你的國家,你的時代,你。”他慢慢地說著,“三天後,你會是我的妻子,我想更多的瞭解你。”

        艾薇抬起頭,輕輕地呼了口氣。她的時代阿,幾句話說的明白嗎?

        陰雨連綿的城市,呼嘯轟鳴的交通,詭異前衛的後現代?

        她笑了。拉美西斯不由帶著幾分古怪地看著她。“不許你想我不知道的事情。”

        她卻更想笑了,他果然還是他。

        “我的時代啊,”她眯起水藍色的眼睛,彎成了月牙的樣子,小小的嘴唇微微張開,露出潔白的貝齒,“那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人們可以建很高的樓,可以飛翔,可以在一天之內往返孟斐斯和底比斯。沒有絕對的帝王,沒有絕對的等級,任何人都可以從事自己喜歡的職業,做自己喜歡的事……當然,這是相對而言。”

        “我住在一個古老的城堡裏,”艾薇有點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有拉美西斯的宮殿古老,也沒有他的宮殿豪華,“城堡的牆壁上爬滿了綠色的爬山虎,如果到了春天,從我房間的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大片綠色的田野,空氣裏彌漫著令人心情平靜的花香。父親讓人在院子裏種滿了薔薇,黃色的、粉紅色的、白色的。我會順著窗外的大樹爬下去,趁沒人的時候偷偷采一些,放在房間裏面。我喜歡薔薇,美麗而嬌嫩,卻有著自己堅強的武器。”

        “我是一個學生,我學習經濟學,宏觀、微觀、經濟史、計量,我都很喜歡。我想去一所很有名氣的學院讀書,所以我寫了一篇文章,關于你的文章。”

        “關于我的文章?”劍眉微微挑起。

        “對,關于你的文章,我給大家講你的事情,發表我對你的看法。”艾薇說話的聲音不由得微微提高了一點,“你是一個偉大的君主,國力昌盛、經濟繁榮、長命百歲,有一百多個妃子,幾十個後代。”

        “從今以後,我只會有你一個妃子,你能生下幾個孩子,我就有幾個後代。”他微微不滿地說。

        她笑著又抱抱他。

        “對對,隨便你怎麼說。”反正她也想好要和他在一起了,那麼歷史會變成怎麼樣,她還是不去想比較好。

        “薇,”他突然非常嚴肅地說,“我想去你那裏看看。”

        恩?

        “我想親眼看看你喜歡的薔薇,看看你居住的城堡,看看大片綠色的田野。”他將她的頭微微抬起來,認真地看著她,“想去你喜歡的古老學院,想看看你們的高樓,想和你一起飛翔。”

        “我很想多瞭解你。”

        她的鼻子忽然酸了起來,會嗎?有可能嗎?

        “說什麼傻話,以後就可以一直瞭解了,不是嗎?”艾薇笑了,“那個鐲子不是都放在你那裏了,你還怕我逃跑?”

        “薇,”他又把她抱住,非常用力地抱住,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了,“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對嗎?不會再把我扔下,一下子就離開好多年了,對嗎?”

        那聲音竟然有幾分顫抖。

        她很想哭,但是卻強忍著,忍到喉頭都有些疼痛。

        “不會的,我都要嫁給你了,我怎麼會拋開你。”

        他用下巴輕輕地摩擦她的頭發,“薇,”

        “你不要騙我,不然我會恨你的。”

        艾薇突然覺得好笑,這樣宛若小孩子一般的話由他嘴裏說出來,好像十分不協調,但是他卻那麼認真,認真到她沒有辦法笑出來。

        雖然是君主,雖然被稱為最接近神的法老,但是他依舊不是神,只是個人而已。每天肩負著無數壓力、無數責任的人而已。他卻要堅強,強到不管發生什麼事情,都要好像不為所動。

        他其實心裏一定需要一個肩膀靠一下,縱使如鋼鐵般堅強的人,也需要一個休息的地方吧。

        “喂,我的肩膀,借你一下吧。”

        艾薇輕輕地掙脫他的懷抱,站直了起來,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她即使站直,也只比坐著的拉美西斯高不出多少。他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凝住了,仿佛看著天外來客一般看著艾薇。

        “借你靠一下吧。”

        她笑著,燦爛得如同光芒四射的仙子一般。
         筆直的金發如同太陽的光芒,垂瀉在她瘦小的肩膀上,
         白皙的肌膚宛若透明的陶瓷一般,沒有半點瑕疵,
         水藍色的雙眼就像深海的寶石,閃著含蓄而跳躍的色彩。

        她美麗的過分了,甚至比太陽的光輝還要耀眼。
         他突然覺得自己無法直視她。
         那一刻,她就仿佛要消失了一般,要消失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裏了。

        他慌忙伸手過去,將她緊緊地抱住,將頭靠進了她的懷裏。

        很……溫暖。

        “薇……你喜歡我嗎?”

        她輕輕地動了一下,“如果不喜歡,為什麼要答應你留下來。”

        “薇,我問你的是,你喜歡我嗎。”
         “我是亞曼拉的哥哥,我或許……比她更加冷血無情,我的權力建立在猜疑、背叛、殘酷的鬥爭之上,我的每一步都踩在鮮血與骨架搭成的階梯。”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樣,你喜歡我嗎?”

        他的雙手不由得抱得更緊了一點,艾薇可以感到那有力的雙臂在微微地顫抖。

        她充滿憐惜地看著懷裏的男子,潔白的手輕輕地撫上了他深棕色的頭發。

        喜歡他嗎?

        雙手收緊,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在慢慢下落的夕陽餘暉下,宛若變成了一尊完美的雕像。

        “嗯,喜歡。無論你做什麼、怎麼樣,都是喜歡。
         即使有天你不再喜歡我,我還是喜歡你。
         我要留在你身邊,守護你。
         只喜歡你一個人。”

        晚風靜靜地吹著,
         尼羅河水,奔流不息。
         星光穿越了三千年,
         見證了時光靜止的那一剎

        突然,
         命運的齒輪開始飛速的轉動
         加速、更加速
         就好似車輪一樣
         將歷史壓成碎末

        時間無情地推進——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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