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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試探

        “我也要去。”

        “不行,你老老實實地呆在這裏。”

        “我要去!”

        “我說了不行,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可是你答應過我,我可以參加所有的政治、軍事會議。”

        艾薇眼睛睜得大大地,微微仰視,絲毫沒有懼意地看著眼前的拉美西斯。自從那天起,拉美西斯便讓艾薇住回原來的寢宮了。舍普特說得好,就算沒那個事,拉美西斯一樣會讓艾薇回去的,“不管陛下怎樣對您,他心裏一定是掛記您、疼惜您的。”就這樣,艾薇輕易地就從冷宮裏出來了,就好像當初他輕易地就將她關進去時一樣。她有的時候也搞不清楚,比非圖雖然一天到晚都是一幅沒有表情的表情,但是骨子裏卻善變得令人措手不及,難以捉摸。尤其是對她,往往剛剛還溫柔得令人感動,下一秒卻就讓人不知道在想什麼,這次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明明之前答應過自己,結果遇到真正令人興奮的大事件,反而就要獨斷獨行不認賬。所以她或許要不停地、善意地提醒他,才能讓他不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

        他們坐在一張露天的石桌旁,上面擺著各種琳瑯滿目的食物、水果、酒,四周是青蔥的樹木,眼前不遠便是荷花池,炙熱的風吹過來,便會把陣陣清香和著沙土的氣味送過來,中和了令人煩悶的炎熱。今日本法老宴請艾薇以及她身邊親信的人,結果中途侍者過來報了一個令人驚訝的消息,這就使這兩個人上演了剛才的那出唇槍舌戰。

        旁邊的禮塔赫、布卡、舍普特以及一干侍從看著二人對峙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但是又不敢笑。法老冷漠的臉本身就叫人退避三舍,而奈菲爾塔利理直氣壯的樣子又好像隨時會爆發,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決定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低著頭,一聲不吭。

        拉美西斯看著艾薇,臉上一幅哭笑不得的神情。艾薇則是堅定地看向他,水藍色的眼眸裏絲毫看不到任何猶豫和可商量的餘地。他終於微微嘆了口氣,帶著幾分解釋感覺地說,“我答應過你的事情,我都會做到,舍普特我沒有怪罪,布卡也給你叫回來了。但是這次僅僅是一個赫梯使者求見而已,不算是什麼政治、軍事會議,所以你沒有必要參加。”

        “當然算是!”艾薇堅定地看著他,自己覺得有著十分正當的理由,但是於其他人看來,她就好像在撒嬌的小孩子,堅持地要著什麼糖果。“你知道我為什麼堅持要參加。”

        拉美西斯瞥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然後面色就又恢復了常日的冷漠。“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你!艾薇心中暗暗詛咒了一句。居然可以這樣大言不慚,明明全都知道的!她想爆發,可是餘光卻瞄到了一旁微笑的禮塔赫,張開一半的嘴就又那麼硬生生地合上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布卡、舍普特,我們走。”

        布卡和舍普特愣了一下,面面相覷了一番。這可是法老的宴請,說走就走太不給面子了吧。艾薇見兩個人不動,什麼都沒說,帶著幾分氣急敗壞,忿忿地一跺腳,轉身就走了。二人抬頭看了看拉美西斯,他冰冷的眼神裏竟然展露了一絲笑意,他微微頷首,二人連忙拜跪,然後便朝艾薇離開的方向追去了。

        看著幾個人的身影漸漸在遠方消逝,拉美西斯輕輕地揮了一下手,周圍的侍從便會意地一禮,準備離開。禮塔赫正躬著身子往後退,卻被拉美西斯叫住了,“禮塔赫,你先別走。我有話想說。”

        禮塔赫頓了一下,便又走了回來,畢恭畢敬地站到了拉美西斯身邊。過了那麼一會兒,荷花池邊上就只有二人了。拉美西斯遲遲不開口說話,禮塔赫就一直面帶微笑,不冷不熱地看著他。熱風微微吹過,樹葉便隨之響動,拉美西斯望著池中的荷花,淡淡地開口了,“坐。”

        禮塔赫一點頭,“不敢。”

        “客氣什麼。”拉美西斯看向他,“你跟著我也有十年了吧?”

        “是的,陛下。”

        “十年了……”拉美西斯輕輕地嘆到,語氣中卻聽不到半絲情感,他沈默了半晌,話鋒突然一轉,“孟圖斯就要回來了,你知道嗎?”

        “是的,陛下。”

        “孟圖斯和你都跟隨了我十年有餘,你們是我忠實的部下,也是我信任的朋友。孟圖斯這次大戰有功,我一直想找一個方法答謝他。”

        “陛下,可以加封孟圖斯將軍為五大軍團的總督。”

        拉美西斯微微搖頭,“這種加官進爵不是孟圖斯喜歡的……我倒是覺得,他如今也二十有七,是否應該賜他一位合適的妻子呢?”

        禮塔赫仍然微笑著,“是的,陛下,不知道陛下想把哪位公主或者重臣的女兒許他呢?”

        拉美西斯掃了禮塔赫一眼,“公主……我心中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重臣的女兒和孟圖斯結婚,不是那麼妥當,我倒是想我手裏正好有個非常理想的女人。”

        禮塔赫微微一震,“您是說……”

        “那個赫梯的公主,名義上雖然是我的妃子,但是大家都知道我從來沒有踫過她,現在我又擁有了奈菲爾塔利,她也就顯得更加多餘了起來。她長相漂亮,這兩年也安分了不少,我就把她賞給孟圖斯做偏房吧,你覺得……如何呢?”

        語畢,禮塔赫臉上那溫和的笑容驟然凝結了,就仿佛被定住了一樣,他愣愣地看著拉美西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拉美西斯故作不留意,拿起一粒葡萄放入嘴中,用餘光掃了一下禮塔赫。“我在問你的意見。”

        禮塔赫平靜如流水的臉上終於出現了慌亂的神色,他呼吸困難一般地將頭低了下來,“卑、卑職覺得……這個……恐、恐怕不妥吧。”

        “為什麼不妥。”

        “畢竟、馬特浩妮潔茹王妃是您的第一個妃子……”

        “又怎麼樣?世人都知道我從未寵幸過她,況且賞賜個偏妃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是先王指婚給您的……”

        “哼,”拉美西斯冷哼一聲,“父王指婚無數,我一樣一一拒絕,況且,現在的法老是我。”

        “但是……您……有沒有考慮過王妃的心情……”尾音消失在口中,利塔赫撇過頭去,眼神中隱著淡淡的哀傷。“我是說,您有沒有考慮過孟圖斯將軍的心情。”

        拉美西斯冷冷地說,“馬特浩妮潔茹是敵國的公主,轉嫁給埃及的將領不是對她最大的侮辱嗎?這也是當年父王把她指給我的初衷之一。況且能納赫梯王國最美麗的第十七公主為偏房,孟圖斯也應該會很開心吧。”

        禮塔赫的手慢慢握緊了起來,他死死地看著地面,不再說話。

        拉美西斯揮了揮手,“好了,你下去吧。赫梯的使者就到了,我會叫馬特浩妮潔茹一起參加,算是讓她見一見鄉人吧。”

        “……是。”

        禮塔赫慢慢地、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冷漠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情緒波動。

        “來人,叫馬特浩妮潔茹準備接見赫梯使者。”

        *****

        “不讓我去,我難道就真不去了!”艾薇回到房間,把一頂假發往頭上戴。“喬裝這招雖然老土,但是卻百戰百勝,今天我就非要大搖大擺地去參加這個什麼赫梯使者晉見。”

        “殿下、殿下我求求您了,別再讓陛下生氣了。”舍普特幾乎快哭了出來,“上次陛下雖然沒有加罪與您,但是他心裏已經很埋怨舍普特沒有好好照顧您了。拜託您,這次就呆在宮裏吧。”

        艾薇把短短的假發緊了緊,“上次那個太好辨認了,這次我一定會讓人不能看出半絲破綻。”

        “艾微,我陪你去。”布卡倒是瞭解了她的脾性,也不勸她,只要是順著她,幫助她,多少就能報答她把自己救回皇宮的恩情吧。

        舍普特小小不滿地瞪了布卡一下,又轉向艾薇,“殿下,求求您別去了。”

        艾薇轉身,沖著二人堅定說,“我要去,而且我要一個人去,有布卡陪太容易被認出來了。我要換衣服了,你們出去吧。”

        二人對視一眼,又看了看艾薇一幅下了“逐客令”的臉,只好不情不願地慢慢退了出去。大門關上了。布卡在門口穩穩地站著,一語不發,舍普特則是揉搓著雙手,焦急地走來走去。過了那麼一會,布卡懶懶地開口了,“別晃晃悠悠的了,艾微決定的事情,你見她改過麼。”

        舍普特一聽,怒氣沖沖地站到了布卡的眼前,十分不滿地說,“你不能這樣,如果奈菲爾塔利殿下出了什麼岔子,你是絕對負不起這責任的!”

        布卡不以為然地撇撇嘴,“怎麼啦,既然她無論如何都要去,與其費盡心思阻止她,不如好好保護她,你這個小姑娘。”

       舍普特的臉一下子漲紅起來,然後又由紅色逐漸轉變為了些微的青色。她忿忿地睜大眼睛,狠狠地看著布卡,全部的不滿都寫在了臉上。而布卡卻只覺得眼前的小姑娘很可愛、好笑,他看著她,眼中帶有了那麼一絲輕微的不屑,而舍普特恰恰被這種不屑所激怒了。正當她要開口與布卡理論的時候,艾薇的房門猛然地打開了。

        那一刻布卡和舍普特都不說話了,呆呆地看著艾薇。她頭戴一頂黑色的短假發,但是卻有著一副恰到好處的長劉海,正好把那雙美麗的水藍色雙眼擋住;她穿著一身男孩子的裝束,好像宮中常見的侍從,手裏還拿了幾棵青蔥的植物;最為可笑的是,她居然還往臉上和手臂上抹了一些奇異的塗料,炭色的肌膚,令她乍一看還真的好像一個埃及的少年。

        “黝黑噴霧沒了,我就用你們的塗料代替了,如何?是不是改頭換面了?”艾薇有幾分得意。

        舍普特佩服地點點頭,布卡卻上前兩步,幫她把扣歪的腰帶弄好,“是看不太出來,但其實和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差不多,法老一定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你。”

        “那怎麼辦啊?”艾薇歪頭想了想,很快,心中就有了主意。“對啦!既然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就不讓他看到我就好啦!”

        這次輪到布卡不明白了,艾薇卻不給他迷惑的時間,直接沖他擺擺手,“快,跟我來。舍普特,你也來。”

        *****

        艾薇的策略其實很簡單,她要站在拉美西斯身後,這樣他就不容易發現她。於是她便讓舍普特與法老座位後面舉著大型羽毛扇的男童交涉,由艾薇站這個位子。這樣,只要在會晤前站上去,乖乖地不動,法老是很難注意到的,沒有人會關心自己身後站著的人長相為何的。況且這個侍從本來就很難被注意到,艾薇的裝束又很具有隱蔽性,即使是拉美西斯,一眼也是很難辨認出來的。

        “這個扇子挺沉的,你拿得住嗎?”布卡略帶調侃地說著,雙手抱胸地看著艾薇瘦小的身材和高大的羽毛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奈菲爾塔利殿下,我們、我們還是快回去吧。”舍普特不安地四處巡視了一下,“我真得很怕陛下會發現……”

        “怕什麼,陛下不可能會對艾微怎麼樣的。”

        “但、但是……”

        “好啦!”艾薇喝停了二人的爭執,“你們都快走吧,赫梯使者就來了。乖乖地呆回房間,有人問起就說我睡了,這樣誰都不會被發現。”

        布卡和舍普特無奈地對望了一下,兩個人好像都有所不甘,在艾薇的再三催促之下,才終於不情不願地走了。“真是頭疼……”艾薇呼了口氣,水色的雙眼漸漸染上幾分冰冷的神色。這次赫梯使者過來是為了什麼呢,試探?接頭?還是……暗殺?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地握了握藏在衣服裏的防狼噴霧和S&W38手槍。不管是什麼她都要保護法老拉美西斯二世,保護……比非圖。

        過了一會,廳裏陸陸續續過來了幾個臣子,畢恭畢敬地在大廳兩旁站好了。又過了一會,就遠遠地聽傳令兵喊道︰“赫梯使者到———”

        終於來了。艾薇連忙打起精神,站直身體,扶好羽毛扇,等著赫梯的使者走進大廳。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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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圖窮匕見
         艾薇對於赫梯的瞭解是十分的有限的,只是在寫論文的時候曾經順帶掃了幾眼。相比起埃及令人眩目的五千年淵源,赫梯的輝煌就如同劃過夜空的彗星,顯得格外短暫起來。起初本由數個小村落組成的赫梯,自西元前16世紀後半葉國王鐵列平進行了改革後,國勢才日益強大起來。又過了兩百年,赫梯帝國到達了其最鼎盛的時期,此間,它摧毀了由胡裏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國,並趁埃及改革之機,奪取埃及的領地,與埃及爭霸。埃及第十九王朝的法老們,都與赫梯交過手。比非圖的祖父拉美西斯,父親塞梯,在在位的若干年間,與赫梯之間的爭執從未停止過。

        赫梯王國的生產力雖屬青銅時代,但赫梯是西亞地區最早發明冶鐵術和使用鐵器的國家。赫梯的鐵兵器曾使周邊列國膽寒。亞述人的冶鐵術就是從赫梯人那裏學來的。赫梯王把鐵視為專利,不許外傳,以至貴如黃金,其價格竟是黃銅的60倍。赫梯的戰車因為使用了鐵質的車軸,更是大大增加了其承載能力與機動能力,從而使戰車隊的實力增強起來,逐漸成了埃及的心腹大患。

        不用想,在比非圖的野心裏,赫梯必然是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若想重拾埃及若干年前那輝煌的版圖,赫梯王國的土地必然是一塊不能忽略的肥肉;同樣,那個屹立在高原之上的王國一定也想通過各種手段令尼羅河畔的沃土落入自己的手中。已是心照不宣的敵對關系,今日卻派了使者過來,真是令人難以想像赫梯的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麼藥。艾薇不由漸漸興奮了起來,面對於未知與挑戰總是令她熱血沸騰,這已經讓她忘記了自己究竟身處何處,為何而來。

        “赫梯使者,穆穆察、塔利求見。”

         ,這名字還真夠古怪的。隨著傳令兵的一聲令下,兩個打扮得與名字同樣古怪的男人恭敬地走上殿來,二人在大廳中央穩穩跪下的一剎那,四周的臣子不由得變得嚴陣以待,氣氛剎那間變得凝重起來。艾薇透過眼前厚重的劉海,仔細地打量著這兩個人。

        為首的男子大約有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魁梧,臉上一道醜陋的疤痕由眉心劃至左頰。與其說他是一個外交官,不如說是個武官來的更為貼切。艾薇不由得警惕地多看了他幾眼,身上並沒有帶武器,只是手中小心地端著一個小盒子,應該是要進獻的禮品一類的東西。身後的男子低著頭,艾薇看不到他的面孔,估計年齡應該與比非圖相差無幾。此人身材修長,有著一頭烏黑的直發,穿著一身相對簡單的服飾,應該是為首男子的隨從。

        忽然,那男子好像意識到了艾薇在打量他的眼神,一下子將頭抬了起來,那一剎那,一雙冰藍的眸子如同閃電一般驟然射入了艾薇的眼睛裏,使她不由得輕輕一顫,在心中小聲叫了起來。是他!那日在街上遇到的酷似艾弦的男子!原來他是赫梯人,難怪有著與埃及人不同的長相。那麼……他這次來晉見比非圖,到底是抱著怎樣的一個心思呢?上次對自己的態度,是否是因為認出自己就是所謂的“奈菲爾塔利”呢?一時間那男子的身形竟然與艾弦混了起來,艾薇心中驟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思緒都湧了上來。

        艾薇怔怔地看了他一會,驟然發現自己這樣實在可疑,便匆匆移開視線,故做鎮靜地看向大門口,那個男子沒有表情地掃了艾薇一眼,便又把頭垂了下去。他是沒有認出她的吧,想到這裏,艾薇卻隱隱有幾分失望了起來,就好像被哥哥忽略了一樣。正在遐想之中,遠處的傳令兵又叫到︰“拉美西斯陛下,馬特浩妮潔茹王妃到——”

        艾薇與眾臣望向門口,拉美西斯在前,馬特浩妮潔茹在後,兩個人不緩不慢地向艾薇身前的座位走了過來,後面還跟著禮塔赫等一干隨從。艾薇連忙扶好羽毛扇,抬頭挺胸,鎮定地看著門外,不與拉美西斯的眼神接觸。

        法老快步走向了座位,在看到艾薇的一剎,他的睫毛微微閃動了一下,不過這微妙的神情卻是那麼的稍縱即逝,短暫得令艾薇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禮塔赫跟在拉美西斯後面,向廳前走去,走了一半,卻被兩個侍從攔了下來。

        “禮塔赫大人,您的位置在那邊。”他們指著群臣前列的一個空位說道。

        禮塔赫很奇怪地看了他們一眼,拉美西斯允許自己和孟圖斯站在群臣之外、最靠近法老的位置已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為什麼今日突然……他抬頭看了看拉美西斯,法老冰冷的眼神裏看不出一絲波動。“你們確定我要站在那邊嗎?”他有些難以置信,於是不由得又重復了一遍。

        “大人,請站到那個位置去。”

        禮塔赫苦笑了一下。想起之前法老對自己說的那番話,看來拉美西斯已經懷疑到自己頭上了。這種非常時刻,自己又是那種身世……這也怪不得陛下阿,他無奈地點了點頭,站進了群臣的隊列當中。

        法老和王妃坐下了,禮塔赫、群臣和使者就在廳下恭敬地向法老及王妃拜禮。繁文縟節過後,拉美西斯便開口了。

        “兩位赫梯的使者,不辭遠道而來,是因何緣由呢?”

        為首的男子粗聲粗氣地開口了,“法老陛下,我叫穆穆察,他叫塔利。我們這次來到底比斯,是奉了我王穆瓦塔利斯陛下之命,前來探望馬特浩妮潔茹公主,並向貴國獻上一些不成敬意的小禮物,以來表達我國對埃及最真摯的情誼。”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語氣裏卻著實少了幾分敬意。殿上的臣眾們不由得小聲而忿忿地議論了起來。拉美西斯微微伸出一隻手,廳中便又如死亡一般寂靜。

        他緩緩地看向身旁的馬特浩妮潔茹,她的臉色十分蒼白,空洞的雙眼裏竟然出現了幾分畏懼的神色,愣愣地看著殿上的二位使者。拉美西斯又轉回頭去,“那麼,馬特浩妮潔茹就在這裏,你們也看到了,完好無損,安然無恙。”

        “陛下,請允許我可以握一下馬特浩妮潔茹殿下的手,可以握到赫梯國最美麗的公主的手,將是對我最大的賞賜。”低沉的聲音,略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調侃,說話的便是那名酷似艾弦的男人。他雖然跪著,卻微微仰視,冰藍的雙眼毫不避諱地直視著馬特浩妮潔茹。再轉頭看看馬特浩妮潔茹,那神色全然不像是因為看到鄉人而帶來的喜悅,反而,倒像是一種徹骨的懼怕。她咬著嘴唇,卻壓不住心底的不安,她的身體不由輕輕顫抖,向座位裏縮回去。

        這一切都被艾薇盡收眼底,這個號稱叫塔利的人看來絕非善類,僅憑一個普通的侍者,又怎麼可能讓馬特浩妮潔茹如此懼怕,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

        拉美西斯卻沒有注意到二人間暗湧的情潮,他微微頷首,“那麼,馬特浩妮潔茹,你便過去吧。”

        馬特浩妮潔茹身子一震,求助一般地看了一下殿下群臣的一角。艾薇眼尖地看到隊列裏的禮塔赫,臉上竟然出現了幾分焦急的神色。那一刻,她突然感到了一股極為強烈的不協調感。

        怎麼會這樣?

        難道自己一直以來都想錯了。如果馬特浩妮潔茹和禮塔赫是要設計陷害法老的人,那麼這兩個赫梯的使者應該就是外應。理論上來講,幾個人不是接頭、就是要當場下手……但是,為什麼會是這樣的神色,仿佛那兩個使者是來危害她一般,全然沒有設計好、要合作做什麼事情的感覺。艾薇心中不由得隱隱不安起來。難道自己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

        馬特浩妮潔茹不情不願地走下了座位,來到跪在廳中的塔利面前,躊躇再三,還是緩緩地將左手伸給了他。

        塔利扯起一絲冰冷的笑容,跪在地上,雙手握住她的手,“陛下時刻想念著您,不知道您在埃及的生活是否還好,心中是否還有著陛下。”一邊說著話,他一邊不動聲色地將一個小型的容器交到馬特浩妮潔茹手中。冰冷的觸感到達了手心,馬特浩妮潔茹的身體微微抖動了一下。

        “希望您身體安康。”確認已將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塔利便松開了手,不再看馬特浩妮潔茹。突然,他的視線落在了拉美西斯身後拿著羽毛扇的艾薇身上,那一剎,他的眼中出現了一絲驚愕的神色,很快,那份驚訝就又隱於那寒冷的雙眸中了。艾薇心中暗自嘟囔了一句,難道自己就那麼容易被認出來嗎,不會連這個僅僅見過一面的塔利都認出自己來了吧。

        馬特浩妮潔茹緊緊地握著手,慢慢地退回了座位。下麵跪著的穆穆察大聲地說,“陛下,請允許我獻給您我國最優秀的工匠為您所繪制的圖畫,上面繪載了赫梯最宏偉的神廟。這還是用埃及的特產莎草紙製成的,希望您能夠喜歡。”

        拉美西斯不動聲色地挑起眉毛,這個禮物穆瓦塔利斯算是投其所好了,他自幼就喜愛各種建築,瘋狂地學習各種建築知識,能夠見到赫梯建築的圖畫,自是很開心的事情。他微微頷首,示意身邊的侍從幫他拿過來。

        穆穆察並沒有將東西交給侍從,反而更大聲音地說,“陛下,穆穆察也非常熱衷於建築知識,因此希望能親手為您展開,給您講解。穆穆察身上沒有攜帶任何武器,可以請陛下不用擔心!”話音剛落,他身邊的塔利略帶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個微妙的神情沒有逃出艾薇的眼睛。看來這是一出連塔利都不知道的戲目,不知為何驟然讓她聯想起來了圖窮匕見那個成語。莫非……

        拉美西斯一抬手,站在穆穆察身邊的侍從便開始對他進行搜身,片刻之後,回報過來,“稟報陛下,沒有發現武器。”

        拉美西斯便點點頭,“把你盒子裏的圖拿出來,然後便準你過來。”

        不可以啊,艾薇心頭一慌,這一幕太接近小時候在課本上讀過的荊軻刺秦王那段了,她心裏暗暗大聲叫停,但是卻沒有辦法表現出來。想到這裏,握著羽毛扇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了。

        穆穆察從盒子裏取出畫卷,一步步地走上前去,走到拉美西斯面前,他深深一拜,就開始慢慢地展開圖,“陛下,這上面繪畫了我赫梯王國十數座輝煌的神廟,他們的建築形態不一,希望陛下能夠喜歡。”

        穆穆察慢慢地展開著畫卷,一座座華麗的神廟就躍然紙上,拉美西斯聚精會神地看著,眼中不由流露出欽佩的神情。艾薇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她強壓心中的緊張,緩緩地從衣服裏拿出那把S&W38手槍,暗暗地將保險拉開。希望那個什麼穆穆察不會想到把匕首放在圖卷裏這樣愚蠢的刺殺方法,即使得逞,他也是必死無疑,希望他不會傻到單單是為了個兩敗俱傷的結局而大費周折,前來晉見。

        圖畫眼看就要展開到最後,殿下的塔利突然大叫一聲,“穆穆察,別做傻事!”

        那一秒,圖畫完全打開了,在畫的最後赫然出現了一把短小的寶劍,那是一把樸素的、泛著冰冷光輝的鐵劍。

        大家全然沒有反應過來,穆穆察抓起眼前的短劍,快速地刺向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下意識一躲,短劍就刺進了他坐椅的靠背,靠背上潔白的陀毛驟然黑了一塊。只聽殿下有人驚叫︰“劍上有毒!”

        穆穆察的眼裏泛起了血紅的光芒,那是一種不顧一切的仇恨,以及失去理智的眼神。“拉美西斯,我殺了你!”他拽出劍來,又向法老刺去。拉美西斯連忙起身,邊躲避他的攻擊邊向殿下走去。手中的寶劍因為劍鞘稍長,慌亂之中竟然不能順利地拔出。穆穆察步步緊逼,情況甚是驚險。

        殿下的群臣亂作一團,沒有法老的許可,不可以攜帶武器入廳,更不能貿然上到前殿,一直以來擁有這兩項特權的只有孟圖斯與禮塔赫。而如今,孟圖斯不在場,禮塔赫又被命令不許上殿。全心躲避穆穆察短劍的拉美西斯,竟然忘記呼喚武士上殿。這時大家緊張地看著拉美西斯和穆穆察之間的周旋,心中十分焦急,但卻實在是愛莫能助。

        雖然預料到事件可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但是卻沒有想到會如此突然。艾薇忙亂之中丟下扇子,將子彈上膛,雙手舉槍,瞄準穆穆察。但是二人的位置變幻無常,她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射失,一時竟無法果斷地開槍。

        “奈菲爾塔利,你給我好好呆在那裏別動!”拉美西斯與穆穆察纏鬥之際,竟用餘光瞥見了一旁想要幫忙的艾薇,他怒吼一聲,讓艾薇一下子楞住,不知所措了起來。

        該死,只要數秒,能有數秒時間,他就可以將劍拔出來,將眼前這個下賤的赫梯人碎屍萬段!但是穆穆察絲毫不給他放鬆的機會,招招直逼要害,顯然是想要一鼓作氣,將他置於死地。因為是毒劍,著實不能不格外小心。究竟什麼辦法,可以讓他瘋狂的攻勢暫緩,從而得到數秒時間讓他拔出劍來呢……

        驚險混亂當中,突然一襲白色的身影沖了上來,擋在了拉美西斯與瘋狂的穆穆察之間。

        此人的舉動,為拉美西斯贏得了寶貴的數秒。他俐落地從劍鞘中拔出寶劍,飛快地砍向穆穆察持劍的手臂。隨著一聲慘叫,穆穆察的手臂與他的身體分了家。緊接著,拉美西斯又毫不留情地砍向他的腿,那一剎,這個壯碩的漢子倒了下去。紅得幾近發黑的鮮血在殿上噴湧了出來。拉美西斯喝令,“把穆穆察拉出去,亂刀砍死。”

        霎時間,門外湧進了數名手持利器,身著厚甲的西塔特村勇士。原來拉美西斯早就有所安排,只是沒有想到還有圖窮匕見這樣一招。他們沖上前來,抓住了還在狂亂掙紮的穆穆察,將他向門外拖去。

        “拉美西斯!我詛咒你!你的爸爸害死了我全家!我就算下了地獄也饒不過你!”穆穆察的喊聲逐漸遠去,拉美西斯的臉上仿佛籠罩了一層冰霜。

        大廳裏逐漸恢復寂靜,然後突然,眾人就好像被什麼東西震驚了一般,輕微地叫了起來。拉美西斯聞聲低下頭,那一剎,他的眼神凝固了。

        地上還殘留著那個漢子被砍掉的左腿,但是卻沒有看到他的斷臂。

        因為他所殘留的那只斷手,還死死地握著短劍,而那把毒劍,深深地插在剛才幫他爭取了寶貴時間的人的身體裏。殷紅殷紅的血,流出來,因為毒物的影響而逐漸變成了黑色,染在那一襲潔白得不帶有半點瑕疵的衣服上,漸漸暈開,仿佛一朵象徵著死亡的花朵,顯得格外刺眼。

        這時,王座上的馬特浩妮潔茹不受控制地跑了下來,她大聲地哭著,伏在了倒在地上的人的身上。

        那一剎,拉美西斯、艾薇、大臣、侍從全部都噤聲,他們並非想要沈默,而確實是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空闊的大廳裏只能聽到馬特浩妮潔茹撕心裂肺的抽泣聲,一陣一陣,傳出了大廳,顯得格外淒涼。

        “禮塔赫——”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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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信仰

        能夠遇到陛下
         是我生命的開始
         即使有一天
         我被所有人憎恨
         我被所有人誤解
         我都還是要繼續保護他、維護他
         就算他不再信任我
         所以,我不能帶你走——


        *****

        一開始,他不叫禮塔赫,周圍的人都叫他比耶。

        自從記事起,比耶就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而父親,則更是對自己不聞不問,鮮少出現。比耶這個名字,就是父親送給他的唯一的禮物。年幼的他,一直跟著一名照顧他起居飲食的嬤嬤生活。自六歲起,比耶就展露了對神學出奇的強烈興趣,他積極地拜訪各大神廟、認真研讀相關的書籍,並且很快就在這方面嶄露頭角,引起了相關人士的重視。

        在那個時代,如果是可以從事神職,將會是一件無比榮耀的事情。而少年時期的比耶並沒有考慮那些功利性的好處,卻僅僅是抱著一種單純的想法而開始為神廟供職︰“如果我可以成為一名偉大的祭司,父親就會對我笑了吧,他就會以我為榮、經常來看我了吧。”

        但是每次他這樣充滿希望地問向嬤嬤的時候,日常溫和的笑容就從那個上了年紀的女人臉上褪去了,她會很不自然地將頭撇到一邊去,不再看比耶,不管他如何追問,她都一言不發。雖然是如此,比耶仍然抱著強烈的信念,並且更加努力、更加勤奮地為了自己心中所抱有的那個幻想而奮鬥。

        比耶十四歲那年,通過了試煉,當上了底比斯一座神廟的初級祭司,從而變成了全國上下最年輕的正式祭司。同樣在神廟裏學習的同僚們,自是十分嫉妒比耶的成就,他們便將他圍起來,推搡著他、辱罵著他。但是卻沒想到,這些風言風語,竟然讓少年比耶得知了一個自己一直以來都不知道的秘密,一個石破天驚、幾乎令他崩潰的秘密。

        “雜種、雜種!”

        “比耶是赫梯女人的小孩來的,你這敵國的野雜種,怎麼配當我們偉大埃及的祭司,快滾回赫梯去吧!”

        “連自己媽媽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

        比耶難以相信地反抗著,卻被那些人一次次地推倒在地上。“不、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個不折不扣地底比斯人!我的媽媽也是一個埃及人!我是埃及人!”他哭著,叫著,幾近瘋狂地撲向那幾個個子高出他一頭的少年,用牙齒咬他們、用手抓他們。

        “他瘋了。”

        “這個雜種瘋了,我們走吧!”

        少年們用力推開比耶,揚長而去。穿著嶄新祭司服裝的少年倒在了泥土當中,臉上分不清楚是汗水還是淚水,他喃喃地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這不可能!嬤嬤,求求您告訴我,我是埃及人!我的爸爸是一個普通的底比斯人!我的媽媽是埃及邊境村落裏的農婦!我是埃及人!我有父母!”比耶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住所,瘋狂地搖著陪伴自己十數年的嬤嬤,為什麼、難道不是這樣嗎?這十多年來,自己一直相信母親是因為身體的原因才去世,而父親則是因為繁忙的工作才鮮少有時間來看自己。他們應該是相愛的,自己的誕生應該是被他們所希望、所祝福的!

        嬤嬤別開頭,一語不發。比耶更為用力地搖著她,她終於跪拜在地上,老淚縱橫地說︰“請原諒我啊,拉神!我背叛了我的誓言,因為我實在不忍看到眼前這個孩子晶瑩的眼淚啊!”

        “嬤嬤……?”

        “比耶,不,殿下!您的真實身份、您的真實身份是當今國王的弟弟、尼哥殿下的王子啊!而您的母親……”嬤嬤停止了說話,伏倒在地面顫抖著、囁嚅著,久久不能發出一個音節來。

        “我的母親,我的母親怎麼樣?”比耶也蹲跪了下來,緊張地看著嬤嬤。

        “請原諒我,尼哥殿下……您的母親,是尼哥殿下從赫梯邊境虜獲回來的女奴。在生下您以後,自盡了。”

        那一刻,世界仿佛碎了。

        嬤嬤細碎的話語還在耳邊回蕩,但是他已經聽不懂那是什麼意思。他,原來是自己心中最偉大的、最接近神的埃及皇室與敵國赫梯的女奴所產下的孩子!

        自己的誕生是多餘的……難怪父親幾乎從來沒有來看過自己。因為父親,以自己的存在為恥辱,他不想見到自己,不管自己付出多少努力,他永遠都不會以自己為榮!沒有人希望他留在這個世界上。包括母親,那個從未謀面的母親,寧願自殺,也不願意陪伴他多一點時間嗎……

        不。他不願意不去想,不願意去知道。

        比耶,被遺棄之意。比耶,他原來一直是一個被遺棄的、被厭惡的孩子。

        自己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

        “不……不會的……”比耶幾近崩潰地奪門而出,全然不顧在身後叫著他的嬤嬤。他瘋狂地跑著,跑向橫亙底比斯的尼羅河,血紅的夕陽正慢慢沉入河底,將天空染成一片悲哀的猩紅。他跪在尼羅河之畔,任憑河水一次次地將泥土拍擊到自己的身上,將那潔白的祭司服裝暈上泥土的顏色。

        “阿蒙神、拉神、伊西斯女神!能夠看到過去、看穿未來、橫跨生死兩界的諸神!比耶在這裏懇求你們,請讓我看到‘真實’!請告訴我,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哀鳴著,但是卻久久得不到回應,只有尼羅河的流動聲,怒吼一般帶走了所有的寂靜。

        “與其問那些不一定存在的神,為什麼不靠自己去尋找‘真實’?”年輕的聲音蹦入了他的腦海,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帶著幾分忿忿轉過了頭去,赫然望見不遠處的沙地上坐著一位氣宇不凡的少年。少年看起來年紀與自己相仿,卻有著一份與年齡不符的銳氣,那雙仿佛看透一切的琥珀色雙眸讓他不由得有幾分焦躁起來。

        “你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少年翻身站起來,走到比耶的眼前,夕陽的餘暉籠罩在他的身上,竟讓比耶產生了如同見到天神般些微的錯覺。“你就是比耶嗎?我聽說你是全國上下最年輕祭司,你願不願意跟我走?我可以幫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答案。”

        愣了一下,比耶惱怒地站起身來。“關你什麼事,你不會懂的!”

        少年冷冷地一笑,俊俏的臉宛若反射了美麗光照的冰山一角。“你想知道,你猶豫,這是遲早的事情。但是沒想到你居然從心底懼怕這個事實,懼怕現實。”

        比耶一愣,接著一種宛若被羞辱的神情就落到了臉上,“你也是來嘲諷我的麼?”

        “不、當然不是。”少年微微側身,望向尼羅河的另一側,停了一會,又開口說到,“你看,底比斯的西岸。”

        比耶看過去,被尼羅河所隔開的城市的西側,那是另一個世界,死去的人們,都被葬在那裏。

        “比耶,”少年接著說了下去,“不管你還是我,甚至最高等級的祭司,無論怎樣祈求神的庇佑、祈求永生,一旦生命的火光消失,那麼一切又都化為塵寂。所以何苦相信神論,我更相信自己,我願意用我短暫而淺薄的一生去追求我想要的東西、去親手解開我所不知曉的謎團、去達到我希望達到的目的。”

        “你和我說這些做什麼。”比耶將頭撇開,不去理會他。

        少年笑了,他走過去,一手扳住比耶的肩膀說,“我需要你的幫助,不是因為你是最年輕的祭司,而是因為你的聰明、你的才智,我早就聽神廟的那些老頭子說過關於你的所有傳聞。我不管你與誰有著怎樣的糾葛,那些與我都沒有關系,我希望你能跟我走,呆在我身邊,為我效力。你對我來說有這樣的價值。同樣、”他微微一頓,眼中射出了危險的光芒,“跟著我,你也可以達成你自己的目的,親眼目睹你所謂的‘真實’,或者……改變它。”

        比耶被他冰冷的眼神攝住了,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少年絕非善類,那不是一雙一般人所擁有的眼睛,那是一雙屬於帝王的犀利雙目。但他漸漸猶豫了起來,眼前這個小子說的或許有幾分道理,但是……雖然自己心中開始懷疑父親、憎恨父親,但是卻始終不願下定決心去做什麼。在他心底深處,他仍然願意相信父親對自己還有那麼一絲絲憐愛,只是礙於身份才故意對自己不聞不問。

        他願意相信。

        “怎麼樣?如果你今天和我走,明天就可以見到你父親了,有什麼疑問,你當著他的面問清楚就好了。”少年放開了抓著他肩膀的手,輕描淡寫地說道。比耶呆呆地看著他,眼前這個人,或許真的有什麼特別之處,真的可以讓他逃離這個令自己迷亂的情形,讓自己不再迷惑,但是……

        “對不起……”但是,他心裏還是抱著那一絲絲希望的。

        少年輕輕地頷首,“沒有關系,你可以慢慢考慮,希望下次見到你,得到的是你肯定的答案。”

        比耶看了少年一眼,那清澈的琥珀色雙眸竟然使自己慢慢冷靜了下來。他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或許,如果不是還抱著對父親的最後那一絲希望,他會和他走,但是現在,他只想,等待,等待自己成為偉大的祭司,等父親過來親口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誤會。

        也或許,他只是膽小、不敢去問而已,怕真的一問,得到的那“真實”會將最後的希望也變成泡沫,擊碎。他還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去承受那一切。

        嬤嬤死了。

        比耶回到自居住了十四年的小屋時,發現慈愛的嬤嬤倒在地上,倒在一片血泊裏,停止了呼吸。那一刻,他的呼吸幾乎停止。

        “她違背了自己的誓言,所以理應死去。殿下不要為此哀傷。”背後走出來兩個手持刀劍的蒙面埃及士兵,“如果殿下什麼都不知道,那麼殿下還可以繼續活下去,既然現在一切都偏離了原有的軌道,那麼,你們,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泛著冰冷光輝的劍高高地舉起來了,比耶漠漠地看著那蒙著臉的士兵,突然,他發現自己心中最後的希望,如同尼羅河翻騰的潮湧所製造的泡沫一般,消失了,消失了。

        那一剎,他驟然笑了,如同沒有生氣的陽光、如同不能流動的死水。那詭異的笑容,竟讓兩個士兵呆住了。難道他瘋了嗎?可這疑問還沒有說出來,下一秒,兩個人的身體就裂開了,被人從身後橫斷,發黑的血柱噴湧了出來,濺到了比耶潔白的祭司禮服上。琥珀色眼睛的少年從鮮血中走了出來,“沒想到叔父竟然這樣殘忍,幸好我跟過來了。誒?你沒事吧,死了人,你為什麼還那麼開心呢?”

        “誒?我、我沒有啊……”他的臉上,還留著那份特別的微笑,自己卻並不自覺。

        少年上前一步,向他伸出手,“奇怪的人。但這就是真實,真實有的時候是殘酷的。和我走吧,你想做的事情會更加容易實現。”

        比耶看著他,深黑的眸子裏不帶有一絲情感,也再看不到任何情緒波動,“神已經不再是我的信仰,我的生活已經沒有目的,我想我幫不到你任何事情了。”

        少年微微揚起的嘴角,扯出一絲略帶輕狂霸氣的表情,“那麼便信仰我吧!為我,成為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我將讓你看到比真實更大、更廣闊的世界。”

        他的表情那樣堅決,竟讓比耶微微地感動了起來。即將消逝的夕陽,將金紅的光芒賜予了眼前這個英氣四射的少年,他身上還殘留著剛才噴濺出來的血液,而那清澈的琥珀色雙眸,就好像沖破了一切汙穢,清楚地說明著他自己所希望的方向。

        比耶覺得自己,或許應該跟他走。

        “記住我的名字,我叫做拉美西斯。”少年看著比耶,自信而幾近狂妄地說,“這個名字,在千年之後必然會作為埃及最偉大法老的名諱,刻在我國各個輝煌的神廟之上,接受眾人的朝拜。而你,則會作為我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與我的名字一同出現。”

        比耶呆呆地看著他。

        “從今天起,你沒有過去,你是我拉美西斯最得力的臣子。你不是比耶,從現在起,你叫禮塔赫。”

        少年霸道地宣稱,完全不在乎比耶接受與否。

        比耶愣了一會,然後,笑了。這次的笑容是那樣沉靜、那樣溫和,宛若陽光,更似流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深黑的眸子裏閃出了猶如黑耀石一般的光芒,含蓄卻暗藏銳利。

        “是,那麼,禮塔赫從命。”

        直到今天,禮塔赫想起這一段還不由會會心一笑,當時並不知道拉美西斯是誰,為什麼就那樣相信了他呢?現在想想,一定是被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王者氣質所深深吸引了吧,看著他就好像能看到明天,看到比真實更為令人嘆服的無限未來。那種使人不得不信服的霸氣和信心使他不由得也被同化了,然後漸漸的,拉美西斯的夢就變成了禮塔赫的夢,拉美西斯,就成了禮塔赫的信仰……

        *****

        兩年後,第七王子拉美西斯被法老封為年長國王之子,即攝政王子。禮塔赫成為底比斯神廟的第二先知,其前所未有的年輕與睿智,使他一躍成為全國上下廣為流傳的神話。

        又過兩年,皇叔尼哥在一次用膳的時候被人毒死,至今仍未找到兇手。同年,禮塔赫成為了為數不多的第一先知,並列位於眾臣,參加議事。

        又過半年,禮塔赫在執行一次任務的時候,在埃及-赫梯邊境認識了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她有著烏黑的頭發,明亮的雙眼,白皙的皮膚配上鮮紅的嘴唇,竟好似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驚艷。那一刻,禮塔赫年輕的心被深深地打動了。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不知道彼此姓名,他們約定一年後再次相會,然後,便永遠地在一起。

        又過了幾個月,一個自稱叫奈菲爾塔利的外國女孩闖進了拉美西斯的生活。

        她聰明,但是卻缺乏基本的常識;她有謀略,但是卻不怎麼知曉禮節;她敏銳,但是卻遲鈍地不能意識到拉美西斯對她的迷戀。

        這個略帶古怪的女孩子改變了拉美西斯,那短短的數月,那簡單的一舉一動,竟無一不牽扯著拉美西斯的喜、怒、哀、樂,讓年輕的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禮塔赫曾想過,或許她消失會更好。後來她真的消失了,就如同空氣一樣,無論如何也尋找不到半分蛛絲馬跡,但是她卻也帶走了拉美西斯那如同炙熱的太陽一般的情感。

        他不會忘記她消失的那一天,因為那天,是他又一次見到自己心愛女子的那天。第一次聽到她的名字,第一次知道她的身份。但,居然,幾乎是訣別……

        後來,又是五年。

        五年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一切,竟天翻地覆。

        拉美西斯如願登上了帝王的席位,那冰冷而漠然的性格,相較起十年前,簡直判若兩人。沒有變的,是那雙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的、堅定的琥珀色雙眼,和那永遠無法隱藏的君王氣質。

        他還在他身邊,他打算一直在他身邊,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什麼事情。

        他希望能一直看著他,微笑地看著,如同陽光、流水。

        他要伴隨他,一直前進,去尋找真實,或更多,看到超出真實的,更為寬廣的、更為動人的世界。

        這就是禮塔赫一直以來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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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崩塌的一角 之一

        “禦醫……叫禦醫。”

        虛弱的話語,就好像一滴水,掉進了如同晚湖一般靜默的大廳,漸漸地,漾起了波紋,一圈一圈,擴散了出去,漸漸地,出現陣陣漣漪,最後竟沸騰了起來。

        “禦醫!禦醫在哪里?”

        “快叫禦醫啊!禮塔赫大人他中毒了!”

        “禦醫!禮塔赫大人他、大人他!禦醫快來啊!”

        四周的朝臣亂作一團,跌跌撞撞地叫著禦醫,但是卻不敢走上殿去;門口的武士們守著大門,沒有法老的命令,不敢踏入一步。四周的人潮和喧鬧都被那一道法令截斷了,這就使得殿上那一塊地方,變成了喧鬧混亂的大廳中唯一的空潔之地。

        禮塔赫仍然緊閉雙眼,血順著短劍,慢慢地滴了出來,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散成了一點一點黑色的花。馬特浩泥潔茹伏在他身上,已經不再撕心裂肺地嗚咽,但是由眼角卻止不住地滲出大滴的眼淚,落了下去,打散了由鮮血凝成的花朵。

        突然,禮塔赫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扇動了一下。馬特浩妮潔茹立刻直起身來,雙手握住他的手,焦急地說著,“我在這裏,禮塔赫,我在這裏。”

        霎時間,大廳陷入了靜默,所有人都看向廳中倒在地上的年輕祭司,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但是那蒼白的嘴唇並沒有喚出那可憐少女的名字,“……陛下。”那一刻,馬特浩妮潔茹的臉更加慘白,她的眼中出現了一絲自嘲與忿忿,之後,便抬起頭來,看向拉美西斯。

        “他在叫你。”

        那樣冰冷、那樣不敬。這就是五年來這個公主和拉美西斯說過的第一句、也是唯一一句話。這一句話一出口,拉美西斯才仿佛剛剛被驚醒一樣,低頭下去,竟有幾分木訥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禮塔赫,仿佛不知映入自己眼簾的是何種場景。

        “陛下……”禮塔赫仍然閉著眼睛,虛弱地說著。“陛下,禮塔赫有罪,擅自上了殿。”

        驟然一種急躁感升入了拉美西斯的心中,他仿佛用盡全身的力氣努力邁動自己的步伐,無比艱難地一步一步走過去,在他那琥珀一樣的瞳孔中,看不到四周慌亂的大臣們,也看不到以一種仇視眼光盯著自己的赫梯公主。他的視野中只有那個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只為救他一命的忠臣、朋友?……那一刻,時間仿佛倒退回了十年前,十年前那個白衣的比耶與自己初次見面的那天。

        但是,眼前這個倒在地上虛弱的人,他為什麼還能在笑著呢。如果不是自己一時的迷惑、一時的懷疑、一時的猶豫,他怎麼會落成如此結果。他已經知道他懷疑他了,為什麼不出來澄清、為什麼心中沒有怨恨,為什麼……還能如此平淡地,說出那樣的話呢。

        剎那間,千言萬語湧進了拉美西斯的腦海中,他的嘴邊勾起了一絲難以說明的苦笑,想說的話,出了口,卻變成了一句不痛不癢的普通對白,“和你說過了……不用對我這樣客氣。”

        禮塔赫感到拉美西斯的聲音離開自己很近,於是他用盡全部的力量睜開眼睛,黑耀石般的眸子失去了日常美麗的光輝,他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跟隨、陪伴了十年的君主,即使用力睜大眼睛,他依然只能看到黑暗,自己五官的感覺宛若漸漸地遠離這個世界,生存的感覺在快速地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正慢慢包圍自己的冰冷的恐懼感,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嗎?如果是死亡是恐懼,那麼他的恐懼便是要永遠離開那個人了吧。

        但是他還有話要說,有話要告訴那個琥珀色眼睛的君主。

        “陛下,您能沒事實在太好了……”他斷斷續續地、慢慢地、竭盡最後的力量說著,“對不起,禮塔赫,不能繼續陪伴您了……”

        “說、說什麼傻話,禦醫這就來了。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我不允許你不為我效命。”

        禮塔赫蒼白的臉上又一次綻放了如同陽光一般的笑容,“謝謝您,您賜予了禮塔赫生命……能夠幫到您是禮塔赫的榮幸。”

        “你不要說話了。禦醫呢!禦醫呢!!”拉美西斯怒吼了起來,他那聲嘶力竭的叫聲,在如死亡一般寂靜的大廳裏,回蕩著。群臣焦急地引首企盼,但是禦醫仍然沒有趕到。

        “禮塔赫看到了超越真實的東西……陛下,請您一定要把您的夢想實現……”禮塔赫的聲音驟然大了起來,更加堅定了起來,那清晰的聲音傳了出來,每個人都聽到了。

        然後話語聲又小了下去,就如同在耳邊喃喃一樣,“馬特浩妮潔茹……”他輕輕地叫著公主的名字,好像在叫她,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馬特浩妮潔茹噙著淚水,呆呆地看著他,屏息等著他下面一句話。

        可是久久地,他再也沒有開口。

        “禮塔赫,禮塔赫,你給我醒過來!這是命令!聽到沒有!”

        但是地上的青年,不再如平日那種謙恭與禮貌,只是冷冷地,沒有回答。

        “禮塔赫!不允許你違抗我的命令!”

        年事已高的禦醫接到消息,提著各種珍貴的草藥,一路小跑,終於到達了大廳。矮小的他抱著藥箱,一邊擦著汗,一邊喘著粗氣,蹣跚地從人群中向殿上擠去。當他的頭一探出人群的時候,就一把被拉美西斯抓了過去,扔在殿上的禮塔赫邊上。

        “禦醫來了,給我起來,他會治好你!”

        禦醫看了下禮塔赫的臉,伸手過去試探了一下,“陛下……大人他已經……”

        “告訴你,如果你治不好他,我要你全家的命!”拉美西斯陰冷地看著禦醫,琥珀色的眼睛中透露出幾分狂亂的殺意。禦醫囁嚅著,又回去看向禮塔赫……但是,即使是阿蒙及姆特也救不了一個生命之息不復存在的人啊……

        “拉美西斯,他已經死了,你還要怎麼樣。”馬特浩妮潔茹冷冷地說,語氣竟出乎意料地平靜,“他一輩子都忠於你,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放過他嗎?”

        “放肆!誰允許你說話了?沒有我的應允,禮塔赫是不會離我而去的!”拉美西斯狂怒地回答。

        比耶,比耶,自十年前見他,他就想把那個睿智的少年歸于麾下。十年來他對自己忠心耿耿,他已經習慣了與他商討自己的意見,他已經習慣了在書房中與他探討自己的野心,他已經習慣了與他共馳在尼羅河畔巡視自己的疆土。如果是禮塔赫,他不會違抗自己的命令的,因為拉美西斯的夢想,就是禮塔赫的夢想!所以……這個死去的人,不是禮塔赫吧!

        驟然醒悟,他才發現,禮塔赫已經不是簡單的一枚他想利用的棋子,或者是愚忠的臣下。他是他內心深處,最信任的朋友啊……

        那麼,為什麼他會懷疑他呢。

        為什麼會懷疑眼前這個為了自己,連性命都可以舍棄的可憐的人呢?

        不、不可能,不是他的錯,不是他懷疑他,是赫梯!是下賤的赫梯人的錯!!

        琥珀色的眸子裏漾起了狂暴的殺意,還有一個赫梯使者,定要叫他碎屍萬段!“來人,把赫梯使者給我抓起來!”

        廳中的大臣與武士驟然混亂了起來,剛才那震驚的一幕幾乎讓他們忘記了還有這麼一號人物存在。但是因為武士已經奉命將大廳圍得水洩不通,那麼料想這個使者必然是插翅難飛。只是,他會在哪里……

        一個年輕的臣子,眼尖看了過去,“那邊!”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那個使者竟不知何時跑到了殿上去,手裏還劫持著一個人質。定楮一看,那個人質竟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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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塌的一角 之二

        劇情的發展仿佛是一種無奈的必然。拉美西斯方才躲避使者時狂亂的一吼讓所有的人都意識到那個站在王座後面、舉著羽毛扇、不起眼的、瘦弱的黑發少年就是奈菲爾塔利。而那一剎那的震驚轉眼被當時緊張的氣氛吞並了。當所有混亂、驚恐、悲哀剛剛告一段落,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一把冰冷的鐵劍就已經架在了她-拉美西斯最寶貝的寵妃  “奈菲爾塔利”細嫩的脖子上。

        這一舉動來的太突然,艾薇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裏的槍,隔著寬大的衣服,指向身後的人。一時的慌亂,讓她不由得難以控制地輕輕顫抖了起來。

        “不要動。”冷冷的聲音,貼在艾薇的耳邊,宛若溫柔卻含著令人顫栗的恐怖。那便是剛才語氣略帶嘲諷的使者塔利,聽似輕薄卻隱隱叫人懼怕的語氣,與艾弦更是相去甚遠。“其實除了長相,也並沒有什麼地方相似”,驚恐之余,艾薇心中不自覺地蹦出了這樣的想法。

        “把你手裏的東西扔掉。”
         
         什麼?艾薇愣了一下,驟然有種想回頭過去抓住他問個明白的強烈欲望。難道他知道這是槍?怎麼會?

        “扔掉。”塔利冷酷地又說了一遍,鐵劍更多幾分地壓迫在她的脖子上,肌膚已經能感到幾分生疼。艾薇心有不甘,不過還是本著明哲保身的心態,自覺地抬起雙手作成投降狀,松開右手,手槍就掉落在了青花石的地面上,發出重重的聲響。

        “乖。”聲音又變得溫柔了起來,塔利輕輕地在她耳邊說,轉眼又抬起頭,望著廳內看著自己的一干人等,揚聲到,“我要求的不多,一匹馬,放我出城。”

        艾薇偷偷地瞄了拉美西斯一眼,如果說眼神能殺人,身後的塔利可能都死掉五百次了。而自己,如果有連帶的話,也見了閻王不下百次。如果不是自己的任性與大意,怎會落得如此尷尬的場景。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自己不在這裏,說不好那個像極了哥哥的人,現在已經倒地身亡了。想到自己能幫了他,總覺得還是欣慰,在這一剎,對艾弦曾經刻骨銘心的情感,就好像穿越了幾千年被移植到身後這個毫不相干的人身上了。

        只那一秒,只有那一秒,這一短短的錯覺就消逝了。應該說,自從禮塔赫生命消逝的那一剎那,對哥哥的執著就不知不覺地淡了,另一個人鮮活的形象仿佛一把利劍,沖入了她的視野,讓她的心髒驟然間疼痛得難以呼吸。

        就好像要碎掉一樣的心疼。

        想到這裏,她又抬頭看了那個年輕的法老一眼,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正隱隱閃著一種說不清楚的暗湧。

        那是一種恨意嗎?遷怒于這個使者,因他的同伴害死了禮塔赫?

        拉美西斯恨著挾持著自己的赫梯人,那麼他會為了殺塔利,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嗎?

        艾薇一顫,才驟然發現自己心中已經充滿著難以名述的哀傷,這壞人脾性的情愫,就要湧出胸膛,展露在自己的臉上了。

        哀傷?為什麼哀傷。本來她就是一個異時空的闖入者,自以為是地闖入別人的生活,肆意進行自己的揣測,更改了本來順利進行的歷史。她本身就不該存在在這個時代,即使拉美西斯全然不顧及自己,也不該有所抱怨。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不知所謂胡亂選擇的。

        那,為什麼哀傷?

        “你怕了?”輕輕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艾薇的思緒。

        “笑話。”艾薇同樣輕輕地回話過去。

        “呵呵……”透徹的藍色雙眸中閃過一絲笑意,隨即又喊話出去,“怎麼,拉美西斯,你還愣著。”塔利輕輕移動了持劍的右手,艾薇只覺得脖頸閃過一絲涼意,然後火辣辣的痛感就湧了上來。在場的眾臣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塔利冰冷地一笑,“奈菲爾塔利的血,也是紅的。”

        這個人,不是開玩笑的吧。艾薇只覺得塔利有種病態的恐怖,那種不屑的態度如同冰碎,順著她的毛孔滲入血液,讓她不由顫栗。他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這點,和艾弦還蠻像的,但是,在艾弦的眾多手段裏,絕對不包括艾薇。而塔利,顯然把艾薇當作了最有效的棋子。

        廳中漸漸混亂,趁著騷動,身後的男子又附在她耳邊,“你怕了。”

        “怎麼可能。”

        “雖然不捨得殺你,但你可要乖乖的。”溫柔的語氣裏總是包含著陣陣涼意,塔利抬起頭,冰藍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拉美西斯,雖不說話,眼裏已包含了全部意思。

        如果不放他走,那麼他走的時候,一定會先送她走。

        艾薇看著拉美西斯。

        傳統上來講,優秀的女主角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堅定決斷地大聲叫︰“不要管我,殺了他!”或者是,“我沒關系的,你下手吧。”但是她卻說不出口,連一個堅定的眼神都不願意給。沒錯,禮塔赫死了,死在自己錯誤的推斷上、帝王的疑惑上、不相干的赫梯人手上。但是她偏偏不想承擔起這個責任,她偏偏想知道他這個時候會怎麼辦。

        任性嗎?

        對,任性,而且自私!

        他不是說她很重要嗎?有多重要呢?證明給她看啊!

        只有自己哀傷嗎?那一剎,看著他絕望而狂亂的身影,她的心也要碎了,碎成片了,碎得動不了了,不能思考了。如果不是這樣,怎麼會被塔利控制住呢?

        那個偉大的法老,堅無不摧、神秘莫測的君主,在那一刻,居然是那樣地令人疼惜。那鮮活的場景,她忘不掉啊。她只希望能讓他不那麼難過,希望得心都要想碎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內疚?因自己也曾誤導過拉美西斯?惋惜?因拉美西斯錯怪自己的忠臣?還是其他的什麼……

        自己這樣難受,為什麼還要故作堅強?那一切的錯誤,都落到她身上嗎?不、她偏要看他接下來會怎麼辦。

        拉美西斯緩緩地抬起右手,琥珀色的眼睛裏翻湧著種種難以解答的情感。

        但那右手始終沒有放下,殿下候著的眾多武士,全部嚴陣以待,手持各種兵器、暗器,倘若是殺,那麼這些害人的東西就全都會飛向那個使者,即使穿過了艾薇。倘若不殺……法老會不殺嗎?

        臣子、武士、侍女、塔利、艾薇全部屏息看著拉美西斯。

        他卻站著不動。

        艾薇感到那絲血液正順著脖子流下去。她不想等了,怕等來的結果自己承受不起。其實不管是什麼結果,她或許都是承受不起的吧。

        想到這裏,她突然大叫一聲,身子一顫,塔利手中的鐵劍劃進了她的傷口,一陣劇痛霎時襲來。見狀,塔利慌忙把手一松,生怕割深了她。“塔利,原來你終究是不想殺我的。”艾薇心裏想著,手迅速地從衣袋裏掏出eagle-key防狼噴霧,拇指套入頂部的指環,四指握住噴霧的體部,心中默念一聲對不起,奮力舉臂,持著噴霧砸向塔利的鼻子。

        小號Eagle-key的長短與一隻簽字筆無異,但是略粗,握在艾薇的小手裏正合適,特殊的合金製作,堅硬卻輕便,持其攻擊人就可產生“寸鐵”的效果。即使是艾薇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依然可以對大漢產生重創。這一下,果然疼得塔利不輕,他大叫一聲,左手放開艾薇,撫向自己的鼻子,右手卻依然死死抓著鐵劍。

        趁著這個空檔,拉美西斯放下右手,眾武士心領神會,作勢要湧上殿來給塔利最後的一擊。

        就在這時,艾薇大聲地叫到︰“誰都不許上來。”氣勢之磅礡,著實讓眾人愣了一下。與此同時,她左手執袖掩鼻,右手飛快地轉開了噴霧的保險拴,沖著塔利的臉就噴了過去。那一秒,塔利慘叫了一聲,當時就向後暈倒了過去。過了數秒,殿下前排的武士、臣子也突然略感不適,鼻喉嗆辣,紛紛咳嗽了起來。

        “不要慌,用袖口掩住鼻子,一會兒就好了。”眾人聞言,紛紛用衣角、袖口掩住口鼻。

        拉美西斯伸手一指,後面的武士就持劍沖了上來。

        艾薇突然在倒下的塔利面前一跪,伸開雙手,將塔利護了起來。殿上的武士只奉王命,冰冷的刀劍就要落在艾薇身上。

        “住手!”拉美西斯喝止了那些武士,燥怒的眼睛裏包含著十分的不解。“奈菲爾塔利,做什麼。”

        “陛下……”他終是沒有殺她,他沒有。“這個人還不能殺,還要問他多一些事情。”

        “什麼?!”

        他幾乎失去了思考的理智,腦海中翻來覆去的卻只有那一個想法。為什麼不殺,為什麼不殺,禮塔赫是因為赫梯使者才死的!是因為那個人!艾薇低著頭,快速地說著,“問他誰才是真正的奸細。”

        “你說什麼?”

        “向他問,誰才是真正的奸細!你身邊有奸細,那個人不是禮塔赫,不是!”

        那一句話宛若喊醒了拉美西斯,他怔怔地看著艾薇,一時間居然說不出話來。久久地,慢慢地,他頹喪地放下了手。

        “把他關起來。”

        武士收起刀劍,從艾薇身後拖走了不省人事的塔利。

        拉美西斯呆呆地看著地上緊閉雙目的禮塔赫,日常溫暖的微笑仿佛還留在臉上,只是早已沒有生存的溫度。

        誰,才是真正的奸細。

        這一句話好像提醒了他,如果他沒有心存疑慮,沒有懷疑禮塔赫是奸細,沒有懷疑這個對自己最忠心、最崇敬的臣子,事情是不是就不會是這樣。如果禮塔赫還站在殿上呢?手持武器的他,會讓那個使者靠近自己嗎?到底是誰害死了比耶呢?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比他更忠誠於法老了。

        他笑了。自嘲地笑了,嘴角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琥珀色的眸子裏卻出現了一絲復雜的神情。他緩緩地走回王座,眼神越過殿下余驚未散的臣子、恨意未絕的馬特浩妮潔茹、低頭不語的艾薇,堅定地看著外面。他緩緩開口,語氣冰冷而堅決。

        “等他醒了,我便要拷問他到死,赫梯人害死了我國的最高祭司,他們必然付出代價。”

        眾臣立刻跪倒在地,面目誠惶誠恐卻又帶著幾分崇敬。“陛下萬歲!”

        馬特浩妮潔茹的臉上浮現著冰冷的不屑,噙著淚水輕撫著禮塔赫失去光輝的臉龐。艾薇抬起頭,看著拉美西斯,直直地,直到那個琥珀色雙眼的主人低頭掃了她一眼。但很快,他就又好像逃避似地別開了視線。他定定地看著遠方,聽著臣子的贊譽之聲,他故意不去看那些抱著異樣情感的人。

        當上了法老,連這個時候都不能表露出懊喪或者後悔嗎?

        為了看到更偉大的未來,究竟還要付出多少呢,是不是有一天,連自己也要迷失呢……

        比耶,真實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阿。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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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風雲驟湧

        孟圖斯快馬加鞭晝夜兼程,當他不眠不休、歷盡千辛萬苦回到底比斯的時候,距自己寫那封關於內奸的密信已有了十數天光景。到時已經是黃昏,慢慢沉入河底的夕陽給天空帶來了一種極富悲劇色彩的血紅。一進城門,底比斯的大街小巷沉寂的氣氛,仿佛在隨著夕陽一同渲染著一種濃重的哀傷,驟然間,連空氣都具有了質量,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不由得放緩了行進的速度。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扯起神殿附近一個一臉憂傷,手持水瓶發呆的侍童,孟圖斯強壓著心中的不安,故作鎮靜地問道。侍童一抬頭,眼睛紅紅的,看到孟圖斯鮮紅的頭發、翠綠的眼睛,才意識到眼前站著的居然是埃及的第一將軍,剛剛慌慌張張地想下跪,就又被孟圖斯一手扯了起來。

        “免跪,快說,出什麼事了。”

        捧著水的少年愣了一下,然後眼眶就又紅了起來,猶豫著說不出話來。那種發自內心的悲切,讓孟圖斯感到十分的焦躁,他不由得更急切地問了起來,“快說啊!”

        “嚇到他了,孟圖斯將軍。”柔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孟圖斯一轉身,驟然看到了一個美麗的埃及女子,黑色的長發垂於腰間,深棕色的雙眸附近塗著華麗而妖媚的綠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筆直挺立的鼻子下麵有一張美艷的唇。她身著白色長衣,佩戴刻有太陽神圖飾的飾品,容貌驚人,氣質沉靜。侍童一看到她,就丟下孟圖斯,跑到了她的身邊。她溫和地撫摸了下少年,又接著說,“上埃及現在全部籠罩於悲切的氣氛中,因為帝國的第一先知、法老的忠臣  禮塔赫大人過身了。”

        什麼?這消息于孟圖斯不啻于五雷轟頂,令他難以置信,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法老現在正在宮廷上下搜索內奸,並且認真考慮要出兵攻打赫梯。”

        “這……怎麼會、為什麼禮塔赫會……”孟圖斯後退了幾步,翠綠的眸子裏出現了一絲迷亂。“這不可能啊……”禮塔赫可以隨時帶著兵器跟隨法老左右,加上法老身邊總是有一群來自西塔特村的親衛隊保護,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呢。

        仿佛看透了孟圖斯的疑慮,女子又緩緩開口。“聽說禮塔赫大人是為了保護法老,挺身而出,而死在赫梯使者的毒劍之下。”

        孟圖斯“唰”地抬頭,猛然瞪了那女子一眼。“放肆,胡說八道!”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倘若是死於下毒或者是其他的什麼都還有可信之處,但是為了保護法老,挺身而出?那群武士做什麼去了!站在法老身邊的禮塔赫是帶著武器的,以他的實力,相信完全可以稍微抵擋一下那些惡人,並且及時喚武士過來,何須親身去擋劍。謠傳、這絕對是謠傳,他一定要親自進宮確認!想到這裏,他轉身跳上馬去,一甩鞭,駿馬就宛若離弦之箭般飛奔出來,揚起重重塵土。

        女子輕輕地護了一下身邊的少年,等馬蹄聲漸遠,就抬起頭來,面色凝重、若有所思地望向遠去的孟圖斯的身影。

        “奈菲爾塔利姐姐,怎麼了?”少年輕輕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角。

        女子低頭看了看他。“沒有……只是……”

        只是感覺最近要發生很多不祥的事情,令人捉摸不透。希望一切都能過去,希望埃及可以順利渡過這一劫難……

        *****

        “禮塔赫呢?”

        孟圖斯把馬扔在門口,匆匆地走進宮門,焦急地叫著。四周的侍從都默不作聲,拘謹地低著頭,避免著任何目光的接觸。

        “你們都聾了嗎?我問禮塔赫在哪里!”孟圖斯不由得有一絲急躁起來。自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他,一直都是抱著非常禮貌的態度對待每個人,但是面對這種難以捉摸的氣氛,他不由得難以控制自己情緒中的不安感。

        “孟圖斯哥哥。”

        動聽的聲音傳了出來,仿佛溪水敲打著的銀鈴,埃及的公主甜甜地笑著,從宮廷深處走了出來。“你回來了。”

        孟圖斯立刻單膝點地,半跪著,恭敬地說,“亞拉曼公主。”雖然是法老的妻子,但是宮中的人都不約而同地稱之為“公主”,這也是因為法老根本就不曾把她當作王妃看待。

        “在著急什麼?”

        孟圖斯思忖了一下,還是說了,“在找禮塔赫大人,請問您是否見到他了呢?”

        “噢,原來是這件事啊,他就在那邊啊。”亞拉曼公主還是笑著,伸手輕輕地指向西側宮外,那種笑容帶給了孟圖斯一絲安心,但是很快,他就意識到這僅僅是他自我安慰的假像。

        “在哪邊呢?”

        “就在尼羅河的那邊嘛,底比斯的西岸。”

        被尼羅河隔開的底比斯城分為東西兩個部分,東岸乃生人之世界,西岸則隸屬死亡之領域。歷朝歷代的法老,若以底比斯為中心國都,那麼就多半會將金字塔或神廟修建在西岸。禮塔赫去了底比斯的西岸,就是他已經死了的意思。亞拉曼並非冷血,只是自幼被奉為“與神對話的少女”的她,一直都被教育著人的生命是不會終結的,死亡不過是從東岸搬遷去了西岸,搬遷去了另一個世界居住。靈魂是永恆存在的,因此只要保存好屍體,生命就永遠不會消逝。

        她只是單純地認為,禮塔赫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居住而已,這並不代表什麼。但這樣的回答卻猶如一盆錐心刺骨的冷水,灌進了孟圖斯的心裏,澆滅了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禮塔赫果然死了嗎……

        但是他真的想不明白,究竟為什麼會這樣。

        與禮塔赫一同跟隨著拉美西斯馳騁在尼羅河畔的事情,就好像昨天剛剛發生一樣,為什麼轉眼間一切都消逝了。

        亞拉曼公主笑著,沖孟圖斯揮揮手,一邊說著“別生氣啦,禮塔赫很好啊”一邊蹦蹦跳跳地向遠處走去。孟圖斯慢慢站了起來。禮塔赫真的很好嗎?

        或許真正的死亡,是對他的一種解脫吧。背負著那樣的過去和執念,倘若能夠拋棄這些,飛往下一個輪回,也是一件好事。但是不知心中為什麼難以抹去那種不安。禮塔赫的死,好像使宮中的氣氛發生了驟變,不知道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內奸的事情怎麼樣了呢,禮塔赫究竟是怎樣死的,害死他的人到底是誰?難道埃及與赫梯終於要發動核心戰爭了嗎。他緊踅著眉頭,撓了撓自己鮮紅的頭發,問題好像太多了,以前總是習慣和禮塔赫商量一下再做下一步考慮……現在,或許當務之急就是要參見法老,看看接下來究竟是要向哪個方向推進。

        沒有了禮塔赫那個傢伙,感覺還真是很不適應呢。

        孟圖斯嘟囔著,慢慢地向宮內走去,低著頭,如火焰一般的頭發下翠綠色的眼裏,染著一層濃濃的哀傷。

        恐怕不知道接下來一步應該如何是好的,不光是孟圖斯一個人吧……

        自從那天起,底比斯城中彌漫的不再僅僅是那種不言而喻的悲戚,一種躁動不安的氣氛,恍惚間,漸漸地出現在宮中,並慢慢地擴散到整個城市的大街小巷。

        “與赫梯的戰爭就要開始了吧。”

        “害死禮塔赫大人的赫梯人怎麼處置的?”

        “法老身邊的叛徒到底是誰?”

        雖然已經下令禁止議論,然而這些使人疑慮的消息依然隨著人們日常的交談一路傳了下去。各種流言也出現在日常洗衣、打水、紡織的女子口中,隨處都可以聽到這樣的八卦消息,“聽說了嗎,那個馬特浩妮潔茹王妃,居然與禮塔赫大人有一腿。”

        “真沒想到,不過這也難怪,法老從來都把她關在冷宮裏嘛。”一陣曖昧的冷笑。

        “我還聽說,其實這次禮塔赫大人的死與她也有關系!其實馬特浩妮潔茹王妃就是與赫梯使者串接好的,她就是叛徒!”

        “肯定是這樣!天下最毒婦人心!禮塔赫大人太可憐了!”

        不知是怎樣興起的傳言,漸漸地形成了一定的規模,不明事理的民眾,聽了,久了,就慢慢地將之當作了事實。底比斯、乃至其周邊的城市數日內飛快地興起了一股請願的熱潮,然後那一封封措詞恭敬誠懇,語氣同仇敵愾的請願書就蜂擁而至地到達了暫時代理禮塔赫日常事務的孟圖斯手裏。

        紅發的年輕人每打開一封這樣的信件,俊挺的劍眉就微微地攏起。民眾請求法老處死馬特浩妮潔茹王妃,請求與赫梯開戰。底比斯陷入了一種並非完全樂觀的主戰熱潮。而此時,陛下卻把自己幽鎖在深宮裏,許久沒有出現、面對朝臣。即使是他三番五次地上前請見,得到的回答都是“陛下身體不適”或者是“陛下有要事繁忙,暫不見客”。

        究竟在繁忙什麼,還有什麼事情能比這種浮躁不安的氣氛更加需要處理……孟圖斯感到自己的頭略微疼了起來。這個時候,才又一次地感到禮塔赫的重要性,一直以來清理內政的他,擁有著絕頂的智慧、異常的開明和極佳的政治敏感度。這些是西曼、梅那些老臣所遠遠比不了的,而自己雖身為與他地位相當的重臣,這些內政的事情,他一樣不知如何是好。誰都見不到陛下,所以禮塔赫的事務就自然地交給了同為帝國雙璧的孟圖斯處理。這雖是理所應當的舉措,卻並不算是一個明智的決定,戰場上叱 風雲、堅無不摧的孟圖斯將軍,對於內政和寺廟的管理雖然不算是完全外行,但是比起長年經營此道的內臣來說,還是差了不少。

        但是在法老久未出現的這種反常時刻,他也只好出來充一下門面。時常有大臣跑過來焦急地問他內情究竟為何,他也只好苦笑著搪塞,故作鎮靜地安撫“法老正在籌劃非常詳盡的計劃,請安心地等待最後的指示吧”,但是會不會有指示,會是怎樣一個指示,連他也不知道。這恐怕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完全見不到拉美西斯、完全不清楚接下來會怎樣。這種摸不到頭腦的感覺應該是比任何挑戰或者巨變都更令人懼怕吧。

        此時,在宮殿的深處,艾薇也在經歷著內容不同但是程度相同的煩惱。在孟圖斯在外面頭疼不已的時候,她正坐在荷花池邊上,用雙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眉頭皺成一團,撅著嘴,看著天空令人眩目的藍色倒映在荷花池中略微渾濁的水面之上。“真是麻煩啊,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從那天起,仿佛周圍日常出現的人,一下子全部都消失了。沒事就出現一下的禮塔赫自是不用說,那熟悉的笑容真的就宛若陽光流水一般,就似隨著冬夜的來臨,轉瞬就消逝了,傷感之餘,才驟然發現也已經有數日沒有見到拉美西斯。說起那個霸道的人,平時在身邊倒是不覺得,甚至還有幾分心煩,但是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卻真的有幾分不適應。感覺心裏空空蕩蕩的。

        古怪的卻是那幾分揮之不去的擔心,那天他孤寂的身影,就仿佛一個烙印,刻在了她的心裏,怎麼樣都難以忘記。每次回想起那天他幾乎失去理智的喊聲,心中就驟然好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疼得連呼吸都困難。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艾薇從來沒有過,那一剎她就是希望他不要再顯露出那種脆弱、那種絕望,希望到連自己都跟著難受起來了。埋怨自己失去了日常的理智,她才遷怒一般地故意為難了他。

        但他沒有殺她,狂怒之下依然聽了她的話。

        心中一時湧現了難以述明的溫暖感覺,熱乎乎的。她盯著水面,不自覺地傻笑了一下,然後猛地搖了搖頭。傻笑什麼!真是愚蠢。

        停止了搖頭,冷靜了下來,驟然,覺得荷花池邊格外靜寂,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音,仿佛更顯孤獨。那天與拉美西斯、禮塔赫等人在這裏一同用餐的事情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仔細想想,禮塔赫對自己間或的敵意,不過是因為馬特浩妮潔茹吧。如果不是艾薇,也許拉美西斯不會將那個可憐的公主打入冷宮,一來就是五年。他為了證明他對她的感情,但是卻把另一個人的名譽、人生視為草芥。

        恐怕這件事上,最難過的並非馬特浩妮潔茹,而是禮塔赫。愛著公主,卻把對君主的忠誠和禮教放在了第一位。這究竟是應該被贊頌,還就僅僅是一種悲哀呢。馬特浩妮潔茹一定很希望禮塔赫帶她走,但是那個被禮教所累的忠臣卻僅僅是不停地關懷她、安撫她,從沒想過帶走自己君主的妃子,即使她在君主眼中一文不名,一定是……艾薇出神地看著眼前的荷花,或許她應該去看看那個可憐的公主。

        站起身來,感覺腿腳有微微的酸麻,移步向冷宮走去的時候,突然一個人的身影蹦進了腦海裏,使她改變了主意。

        塔利。

        自那天起,塔利就被關進了大牢裏,不過把自己鎖在深宮久未露面的拉美西斯應該是一直沒有抽空去理他。既然如此,生命上應該就沒有收到什麼傷害。那天他確實是不想殺自己的,艾薇撫了撫自己的頸子,那天的傷口,甚至連淡淡的血痕都沒有留下。塔利其實並沒有想要怎麼傷害自己,但自己卻大大地傷害到了他。

        如果等到拉美西斯想起還有這麼個人關在大牢裏,恐怕他會死得很慘。雖然能理解拉美西斯的心情,但實際上,塔利並沒有殺害禮塔赫,從他的反應來看,甚至是不知情的。想到這裏,艾薇改變了行走的路線。她要去看看塔利,那個和哥哥擁有相同水藍眸子的男人,不知怎的,她不想看他死。

        話說回來,這次去,她也要問個清楚,塔利,你的身份究竟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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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內奸

        “這些小意思,請拿著。”

        “噢噢,這個、這麼漂亮的珠寶,我怎麼好意思拿著呢?”肥頭大耳的埃及士兵滿臉堆著惶恐的神色,而貪婪的笑容卻抑制不住地從眼裏流露出來。他一邊推辭著,一邊用眼睛不住地瞄著舍普特手上的各色珠寶。奶奶的,每一塊都夠他幾年的俸祿了。

        “別這麼說,這次還有勞了。”舍普特假意笑著,把手裏的珠寶往那胖的幾乎轉不過身來的士兵手裏推。兩個人做戲一般前後推搡了幾次,那士兵終是把珠寶收下了,裝進隨身袋子裏的時候,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臉頰上的肥肉仿佛都要擠到鼻樑上去了。

        “怎麼,舍普特姑娘,這可是皇宮的秘獄,讓你進來這麼一趟,我可是抱著要被殺頭的危險,你們可千萬別給我惹出什麼亂子來。”士兵看了看袋子裏的珠寶,又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怎麼會呢,我和我姐妹兩個女孩子,怎麼可能給您惹出什麼亂子。我們進去一下,您在外面幫我們守著,等順利出來了,還有些禮物要送給您呢。”一聽說還有禮物,士兵的眼睛都擠成了月牙形,他四處張望了一番,便打開了拴著厚重青銅大門的鏈子,用力一推,門就開了一個小縫。

        “算你們運氣好,現在換班,就我一個人在這裏守著,下去,走七十七級台階,直走裏面最深處的牢房就是了。你的姐妹居然要看那個要犯,這件事我可什麼都不知道,以後出了什麼事情,你們也千萬別把我供出去。”士兵不停地說著,誰都知道那個牢房裏關押著的是赫梯的使者,這個時候來看這麼敏感的政治要犯,出手又如此闊綽,恐怕也不是簡單的探監。當了獄卒這麼多年,他也清楚個中的利害和皇宮的潛規則,總之他就不聞不問,拿到金錢就假裝什麼都不知道。這麼多年,靠著這個原則,居然也撈了不少暗財。

        舍普特強壓著心中的蔑視,點了點頭,便揮手叫了遠方蒙面的女子過來。那女子身材嬌小,體態輕盈,但是卻被厚重的層層面紗遮得嚴嚴實實,甚至連半寸皮膚都見不到。她輕輕地走過來,經過他的時候,他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雖然是半垂著眼瞼,怎麼卻好像看到了一抹奇異的藍色。可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快步走了進門去。

        “別盯著我姐妹看,她早就許了人家!”舍普特凶巴巴地沖著他喊道,然後又收斂了自己的情緒,盡量穩重地說,“那就請您在這裏守著吧,我們進去了。”

        舍普特一側身,就擠進了那青銅質的厚重大門。士兵看兩個人走了進去,撓了撓頭發,不明所以地關上了門。“搞什麼嘛,神神秘秘……看多一眼就發了這麼大脾氣……”

        艾薇順著陰冷的樓梯往下快步走了約五十級,舍普特才在後面跌跌撞撞地趕上自己。

        “奈菲爾塔利殿下,奈菲爾塔利殿下……等等舍普特……”小侍女上氣不接下氣地跟了上來,話沒說完,一件厚重的紗布就扔到了自己的頭上,她慌忙摘下來在手裏拿好,抬起頭來一看,才發現艾薇正一邊往下走,一邊把身上層層圍裹的厚紗或薄紗一一拆下,隨手扔給舍普特。

        “舍普特,幫我拿一下,時間有限,這些東西實在是礙手礙腳!”艾薇一邊叫著,一邊快速地往下跑,舍普特在後面手忙腳亂地追著,不時還要彎腰下去撿起落在地上的紗布。“舍普特,你就在入口處等我,我很快就出來!”

        一眨眼,一身輕快的艾薇就不見了蹤影,只留下舍普特一個人在後面收拾她丟下的重重紗布。

        艾薇走在長長的回廊裏,四周牆壁上的火把將她略顯嬌小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隨著火光的跳動而變得搖曳不定。這裏是底比斯皇宮的“秘獄”,是位於宮殿後方地下的一成矩形的深層地下建築,用於關押機要重犯或者是皇室欽犯。這裏是一個神秘的牢獄,若不是舍普特各種打聽,艾薇是找不到這裏來的。秘獄裏充滿著多種秘密與傳說,歷朝歷代以來自殺的、被害死的、枉死的囚犯數不勝數。

        入口處的青銅重門便是這間秘獄唯一的出口,下行七十七級台階就到了秘獄的外廊,這裏是共有十八間監牢,列於回廊兩側,可關押五十數名囚徒。由於秘獄的特殊性,犯人也格外的少,因此這一外廊的監牢,多半是空的。

        往內側行走約五十米,便進入了內廊,此地共有七間監牢,一字列開,牆壁上掛著各種各樣拷問的刑具,令人不寒而慄。從外經過看不到監牢裏的情況,艾薇一路走過去,並未聽到半點聲音,應該都是空的吧。

        再往裏走,是一條幽黑曲長的通道,艾薇的腳步聲在空蕩的通道上回響著,走了有一會,前面就逐漸出現了火光。火光的下麵映著一個空曠的屋子,屋子後牆的正中綁著一個年輕的男子。

        塔利果然就在這裏。

        艾薇上前幾步,隔著隔欄可以看到塔利憔悴的臉龐。EagleKey噴霧的效用早已褪去,此時他虛弱的情況顯然不是由那對人體完全無害的噴霧造成的。他垂著頭,稍嫌白皙的皮膚上泛著點點的青紫斑痕以及明顯的鞭笞痕跡。雖然法老暫時說不殺他,但是那些對他心生怨恨的大臣或士兵肯定少不了對他的折磨。但這些,其實僅僅是對殺死禮塔赫的穆穆察的遷怒罷了。

        想到這裏,艾薇覺得他有些可憐起來,不由輕輕喚到︰“塔利。”

        沒有回答。

        她加大了音量,“塔利!”

        年輕的男子輕輕地顫動了一下,艾薇便接著喚到,“塔利,醒過來。”

        塔利慢慢抬起頭,張開了眼睛。當他第一眼看到艾薇的時候,因為消瘦而深深陷入眼眶的水藍色雙眼流露出了一分驚訝,然後那份驚訝很快就轉變為了一絲溫柔和欣喜的神色。“是你。”

        艾薇點點頭,略微不自然地說,“是我。”他太像艾弦了,這一點讓艾薇一直難以釋懷。

        塔利嘴邊勾起了一絲笑容,可這笑好像牽動了臉上的傷口,於是他又小小地刺牙咧嘴了一下。“第一次見你的真實樣子,陽光一般顏色的金發,流水一般顏色的眼眸……你果然很美麗,原來你就是所謂的奈菲爾塔利……看來我沒那麼容易帶你走了,”他低頭看看自己,自我嘲解地說,“反倒是你囚禁了我在這裏。”

        “不是我囚禁的。”艾薇把視線別開,“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塔利的眼中渲染回了往日的滿不在乎,“你問。”

        “你到底是誰?”

        “你覺得我是誰。”

        “你……”艾薇歪頭想了一想,決定循序漸進,“你怎麼知道那天我手裏拿的東西是手槍?”

        “什麼手槍?”

        “那你為什麼讓我扔下。”

        “你說那個看著很結實的金屬塊,怕你砸我嘛。”塔利認真地說,“況且我注意你用它指著幕幕察,或許還有什麼其他神秘的效用,我可不愛冒險。”

        原來他不知道手槍是什麼,雖然聰明,但歸根結底還是一個不折不扣地古代土人。艾薇嘆了口氣。“那,你到底是誰?”

        “塔利阿。”

        “你騙我。”

        “好吧,我不叫塔利。”

        “與你叫什麼沒關系。你不可能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使者,你是赫梯的王子之類的人物吧?”很自然的想法,反正都遇到法老了,再遇到個王子又有什麼特別的,況且只有王子才配擁有哥哥那種絕美的長相。“告訴我啦,我不會害你。”

        不會害他?不會害他他怎麼會在這裏被結結實實地綁在牆上,好像一條鹹魚一般。塔利嘆息了一下,雙眼轉瞬便銳利地看向艾薇,日常溫和的藍色驟然變為寒意十足的冰藍,“我叫作雅裏。”

        雅裏,ok,so what? 艾薇看著他,不明所以。

        “你不知道雅裏這個名字?”雅裏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驚訝。

        “是什麼?和塔利有什麼區別。你作王子的正名嗎?”

        雅裏冷冷地看著她,“別把我和愚蠢的赫梯王室混為一談。我就是雅裏,雅裏就是我。”居然還有人不知道這個如雷貫耳的名字,雅裏看了看眼前略顯傻乎乎的女孩子。這麼沒有常識,當時在殿上的表現卻真是果斷、聰慧而具有勇氣。她真是一個矛盾的人,難怪自己看到她第一眼就被她所吸引,恐怕不僅僅是那雙美麗的水藍眼眸,更多的是潛藏在她外表深處的特別氣質吧……  ,自己看人果然是沒有錯過。

        “噢,雅裏。”艾薇的聲音打斷了他暫時的自大,“我和你作一筆交易。”

        雅裏挑起眉毛,看向艾薇。

        “你呆在這裏很快就會死的,我借你個東西,增加你逃跑的幾率,相對地,你要告訴我這宮廷裏與你們呼應的內奸到底是誰。”

        她真是越來越讓人覺得與眾不同了!雅裏壓住自己濃濃的笑意,認真地說。“沒問題,但是你不怕被埃及人發現嗎,那你就會被當成是叛國罪。”

        “叛國罪個啥,我又不是埃及人。”艾薇低下頭,在口袋裏翻找了一陣子,“諾,就是這個東西,別人問起,我就說是掉了,不知道怎麼跑到你那裏去了。你怎麼逃的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她可真能算上是個奸詐的小女人了!雅裏定楮一看,艾薇手裏握著一個精美的飾品,上面畫著特別的圖案。“這是……”

        “不銹鋼製成的徽章……算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非常堅硬的金屬,比你的鐵劍還要堅硬,有了它,有了耐心,你什麼鎖什麼門都可以磨開。”艾薇頓了一下,然後用徽章在青銅製成的隔欄上用力劃了一下,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印子,而徽章卻絲毫未損。“怎麼樣,誰是內奸。”

        雅裏看了一眼那個徽章。奈菲爾塔利,她果然是一個奇妙的女人,不僅美麗,不僅聰慧,還有那麼多令人不解的神秘之處。他越來越希望能帶她走了,多希望能把她留在身邊,等她給自己解釋她特殊的魅力和種種奇妙的物品都是從何而來。但是,恐怕這一切都不能心急……想到這裏,他輕輕一笑,“亞拉曼。”

        什麼?艾薇以為自己沒有聽清楚,他剛才說什麼。

        “交易完成了,把那個小玩意兒扔進來吧。”

        “等等等等,你剛才說亞拉曼,是拉美西斯的妹妹那個亞拉曼公主嗎?她是和你們串通的人?”

        雅裏笑笑,“串通談不上,她只是定期告訴我們法老的動向為何而已。”

        “你們不是串通要採取所謂的‘第二計劃’麼?要謀害法老不是嗎?”

        雅裏的眼中流露出一絲不解,“什麼第二計劃?謀害法老?那也輪不到找那個小公主啊,誰都看得出她對法老的愛慕。況且這個時候謀害法老也沒有任何意義,埃及的強大不是毀壞一個君主就可以摧毀的——雖然我承認拉美西斯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那、那你們為什麼選擇在這個時候晉見?難道不是想接頭、想陷害法老嗎?”

        “不、當然不是。”雅裏淡淡地說,“穆瓦塔利斯希望我們來看看馬特浩妮潔茹,他一直希望她能夠離開埃及,回到赫梯,被強嫁,還被打入冷宮畢竟是奇恥大辱,但是那個傻瓜卻執意說要和什麼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經歷如此屈辱還要堅持呆在埃及。我來,是為了賜毒予她,這樣活著,不如死了……”

        他語氣冰冷,輕描淡寫,仿佛將馬特浩妮潔茹的生死當作明天天氣一般去描述,那個公主,連自己的祖國都將她拋棄,禮塔赫也已經死了,還有人在意她接下來究竟會怎樣嗎……艾薇皺了一下眉頭。

        “為什麼選擇亞拉曼……”

        “不是我們選擇她,是她主動來接近我們,說想和我們合作……”雅裏的眼神閃過一絲冰冷的輕蔑,“女人真是荒謬的動物……”艾薇等著他說下文,但是他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反而是話鋒一轉。“不過我相信你不是,把那個小東西給我吧。”

        “又不是不給你。”艾薇嘟囔了一下,順著欄柵的縫隙,將徽章扔到雅裏的腳邊,看雅裏靈巧地用腳趾一勾,將其提扔到自己手裏。

        “奈菲爾塔利,如果我逃走了,你和我一起回赫梯吧。”雅裏用徽章反手劃了一下自己的鏈子,之後就看似漫不經心地丟下了這麼一句。

        “我跟你回那個鬼地方幹什麼。”艾薇估算了下時間,覺得應該上去了。“別忘了,這個秘獄只有一個出口,你能不能逃走還另講呢。我要走了,等你活著跑了再說其他吧。”

        語畢,艾薇就轉身要走。走了幾步,她又突然回頭過來,盯著雅裏美麗的水藍眼眸,“你長得太像我的哥哥了,不然我才不管你的死活,但如果你不幸被抓了回來,千萬別透露我的名字,不然我就和你拼了。”

        然後她就轉身快步地走了,看著她的身影漸漸消失,聽著她的腳步聲磕噠磕嗒地漸漸遠去,雅裏才將視線收回。像她的哥哥……她可真是懂得怎麼叫人難受啊,這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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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之一 內奸I        
         艾薇有五天的時間沒有見到拉美西斯。

        據說從那天起,他就把自己鎖在宮殿的最深處,不吃不喝不見人。舍普特把這件事告訴艾薇的時候,她還在心裏暗自思量,莫不是那年輕早逝就是把自己餓死的吧。但是足足過了五天,她再也不能泰然自若地嬉笑如常了,心裏總是莫名其妙地泛起一陣陣焦躁。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昨天去秘獄見過雅裏。

        亞拉曼公主是赫梯的內線。

        得知這個消息時,除了震驚,竟然有幾分竊喜不明不白地跑了上來。

        她終於找到了一個理由去見他。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拉美西斯,這是重要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去,然後“順便”探望他的近況究竟為何。但願這個帝王沒有發生什麼意外,若是如此,於她而言,就是功虧一簣了,對,她僅僅是不希望自己白回來過去這一趟而已。

        她總算給自己反常的心情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解釋,說通之後,她滿意地呼了口氣,扯了下裙擺,決定立刻動身。拉美西斯的寢宮離開艾薇現在所居住的地方並不遠,顯然是有意安排成這樣的,雖然話是這樣說,艾薇卻仍然不知道這些在她看來長相都差無幾的房門,究竟哪一扇才通往帝王的居所。埃及的建築宏偉得令人炫目,底比斯的宮殿則更是如此。但是不認識任何字元不熟悉任何標志的她,總也分不清那些復雜的構建,究竟哪個是做什麼用。好在有舍普特,才使得她每次出去逛逛都能順利回到自己的居室。

        抬頭看看,天色尚早,經歷了昨日的勞頓,艾薇決定不再麻煩舍普特,而是要一個人溜達著去找拉美西斯。

        一個人漫步在皇宮,數月前的記憶又若隱若現地浮現在腦海。雖於自己是數月,於這個世界卻是五年……還記得,從拉美西斯的房間裏爬落下來,跌在了禮塔赫身上,因他的美麗幾乎認為他是少女;還記得,在議政廳附近與禮塔赫侃侃而談雇傭民眾修建工事的事情,被拉美西斯等一干臣子撞見時他們訝異的表情;還記得,在尼羅河泛濫的祭祀之前,看到盛裝打扮英姿勃發的王子拉美西斯;還記得,那個美麗的如同隨時會破碎的白瓷娃娃般的公主馬特浩妮潔茹,她真是一個倔強的女生……

        好像一轉眼,那些鮮活而輕松的記憶都消失了,艾薇的眼前唰地閃過了數日前圖窮匕見的絕望場景。這想法剛露頭,她就猛烈地搖了搖腦袋。不,她不想去想這些。為了這些古代的人而痛苦、哀傷是多麼不理智的事情,倘若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太多,未來離開的時候就難免會有幾份割捨不下。她不喜歡那種情緒。

        於是,她加快了腳步。繞過一個荷花池,遠遠的回廊裏傳來了些許嘈雜的議論聲、士兵的腳步聲,艾薇鎖著眉頭,沒有留意他們騷亂的內容。趕幾步,又轉了兩個彎,就來到一片相對開闊的庭院,這裏的建築華麗得令人炫目,門上是雕金的壁畫,柱旁都是精細的石塑,院間綠色的植物樹木更是鬱鬱蔥蔥。

        應該就是這裏。艾薇不用再費心去找哪個才是拉美西斯的寢宮了,因為在緊緊關閉的、最富氣魄的門前跪著一干臣子、侍從、侍女,他們手裏端著食物、水、藥、衣物、政件,神態恭敬,屏氣凝神。看這架勢,不用問,埃及最高地位的人,一定就在門後的房間裏。

        艾薇靠近了幾步,認真思考著如何能突破這一大群浩浩蕩蕩的包圍圈,接近拉美西斯的房門。沒走幾步,人堆裏一個眼尖的小侍女就看到了她。

        “奈菲爾塔利殿下……”

        帶著一絲不確認的聲音打破了那如死亡一般的寂靜,人們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艾薇。驟然間,他們眼中的出現了一絲冷漠和不滿。

        “怎麼現在才來探望陛下。”

        “陛下那麼寵愛她,出了事情反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搞不好就是她串通埃及人把禮塔赫大人害死的。”

        艾薇仿佛聽到了陣陣輕微的議論,但是卻看不到任何人開口。那些人只是沒有表情看著她,她一時分不清這些話究竟是他們說的,還是她自己心裏的某種想法在隱隱作祟。

        “奈菲爾塔利殿下!”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一名手持莎草紙文書的老臣恭敬地沖她拜禮。艾薇看著他略微熟悉的臉龐,仿佛似曾相識,但是卻想不出到底是誰。聞言,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便也隨著他的聲音拜禮道,“奈菲爾塔利殿下!……”

        禮拜了一半,眾人的視線不由紛紛轉移到了艾薇身後。艾薇好奇地一回頭,大家整齊地聲音就又一次響起了,“孟圖斯將軍!”

        艾薇定楮一看,過來的那個年輕人可真是帥氣。紅色的頭發仿佛要燃燒起來了一般,綠色的眸子裏面有著擋不住的英氣,艷紅的披風下掛著的簡單卻精緻的皮甲,結實的手臂持著看起來頗為合契的寶劍。扮相如此勇武的他,氣質卻不是暴戾的,一種潛移默化的禮貌與斯文從他的舉手投足中很好地表露了出來。

        孟圖斯……就是布卡的哥哥吧?想要達到他的水準,看來布卡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艾薇心中暗自嘆了一聲。心想回頭見了布卡一定要告訴他。

        孟圖斯看著眼前金色頭發的女孩,愣了一下,然後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這就是奈菲爾塔利,傳說中的那個把法老迷惑得暈頭轉向的女孩。五年前的記憶中,仿佛是見過那麼幾面,今日應該是第一次仔細打量吧。長相確實是清秀美麗,但是卻不像是拉美西斯的風格。給他暖床的女人,多半都是妖艷火辣的各國美女,相比之下,這個奈菲爾塔利,卻如同清湯掛面一樣,好像少了些嗆辣的味道。

        收起了短暫的八卦想法,孟圖斯上前幾步,微微點頭,算是拜過禮了。“奈菲爾塔利殿下。”

        艾薇頓了一下,然後便也笑著點了點頭,孟圖斯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這笑容……倒還真是有幾份吸引人。他轉過頭去,對著剛才帶頭向艾薇拜禮的老臣說,“西曼,陛下現在……”

        西曼,耳熟的名字,仿佛是當年把女兒嫁給了埃及某個王子的忠心臣子吧。他還活著?艾薇努力搜尋記憶中的點點滴滴,總算是找到了蛛絲馬跡。

        西曼大呼小叫地說,“孟圖斯將軍啊,陛下已經足足五天足不出戶了!老臣真得很擔心他的身體情況啊!請將軍一定幫忙再勸勸陛下!”

        孟圖斯眉毛一皺。西曼的缺點就是太喜歡以誇張地方式表達他的忠心,有的時候甚至有幾分做戲的感覺。但是他也是從拉美西斯大帝時期就一直跟下來的三朝元老,這個小毛病,也算不得是什麼大礙。“陛下依然是誰都不見,看來禮塔赫的死……對他的打擊不小,我們再等等看吧。”

        “等?已經五天了!”

        一個尖銳的聲音,嚇到了在場所有人,包括聲音的主人  艾薇自己。

        她原以為只是下人誇張妄傳,卻沒想到他當真五天足不出戶、滴水未進?那會死人的!而這些愚忠的臣子,居然真的把他的命令當諭旨,在門口等著,沒想過他有可能氣力喪失,叫都叫不出來嗎。

        “你們開什麼玩笑,一般人三天不吃不喝基本就死蹺蹺了,你們這群自稱忠心的臣子居然捨得讓他在裏面一呆就是五天!快把門給我撞開!”艾薇焦急地說著。為什麼會這樣,早知道、早知道她還顧及什麼,應該早就來找他的!想到這裏,艾薇心中的急躁更是火上澆油,她不顧眾人看著她的呆愣眼神,撥開人群,沖到門口用力地敲著房門。“拉美西斯,你還活著嗎?快點回答我啊!如果你活著,就開門。”

        西曼等人眼中流露出了幾分顧慮,但他們又不敢去攔艾薇,於是便紛紛看向孟圖斯。孟圖斯微微頷首,示意就讓艾薇繼續敲門。這種非常時刻,恐怕借用一下奈菲爾塔利是最有效的辦法了,只有她才有可能讓那個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法老流露出真實的性情。希望她的呼喚,可以把那個任誰都奈何他不得的人叫出來。

        “快點把門打開!該死的!”艾薇不由得大聲詛咒了一下,周圍的臣子倒吸一口涼氣,這可真不愧是奈菲爾塔利阿。艾薇兩眼一瞪,“你們還都愣著,快找人把門給撞開!如果出了事情,你們十條命也不夠!”

        大家又是一番面面相覷,孟圖斯不置可否的樣子默許了這件事情。西曼一揮手,幾個士兵就匆匆趕了過來。“陛下恕罪,臣等著實是為了您的安危起見……”西曼   鑼碌廝底牛 話 幣幌倫喲蚨希 八堤 嗔耍 忝牽 熳裁牛 奔父鍪勘  煥瘢 愫狹Π崞鵒瞬輝洞κ 實牡袼埽 蛩閿盟  衙旁銥   

        門口人們紛紛退到兩邊,嘈雜聲此起彼伏。突然這時,那扇緊緊合閉了數日的房門,慢慢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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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之二 內奸II

        房門慢慢打開,拉美西斯懶懶地斜倚在門上。他身著亞麻長衣,腰系黃金掛飾,垂長的棕色直發隨意散開,經由肩頭落至腰際,俊挺的眉毛微微挑起,猶如寶石一般隱隱發亮的琥珀色雙眼平淡地看著眼前宛若鬧劇一般的場景。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你。”他沖著艾薇輕輕地說,眼中宛若沒有見到四周幾乎痛哭流涕的一群臣子。

        艾薇看著他,剛想開口,他的視線卻不著痕跡地移開,落在了她身後不遠的孟圖斯身上。“你回來了。”

        孟圖斯恭敬地半跪下去,“是的陛下。沒有參加到禮塔赫的葬禮,臣深感抱歉……”

        拉美西斯揮揮手,打斷了他的話,“孟圖斯,我想過了。”

        “是。”

        “暫時不打。”他輕輕地說。眾人愣了一下,悟不懂拉美西斯這句話說得是什麼。艾薇看了一眼孟圖斯,看來在場的諸多人士,只有他和她聽懂法老的旨意了。

        不打,意思就是不發動與赫梯的戰爭。即使赫梯使者行刺,害死了禮塔赫,他依然決定了不發動全面戰爭。她低頭看了下,注意到拉美西斯的手臂上有些微細小的傷痕,新舊不一。這五天,他或許是在通過折磨自己的方式來保持理智,以至於不做出錯誤的決定。身為帝王,真的那麼需要把自己的感情隱藏起來,而把最理智、最鎮靜的一面表露給臣子嗎。那樣……很痛苦吧。

        “是的陛下,與臣之想法不謀而合,此時開戰,很不適宜。”孟圖斯字正腔圓地回答,“在陛下登基不足一年之際,我們的首要任務應是更多地穩固實力、增強士卒戰鬥力並且囤積足夠多的輜重糧草,這樣才能一舉消滅龐大的赫梯。陛下此舉聖明。”

        離世界聞名的卡迭石之役應該還有四年時間呢,此時開戰的擔心想必是多餘的。艾薇心裏暗暗松了口氣。

        聽過這番話,周圍的臣子才恍然大悟剛剛法老的那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或喜或憂的表情紛紛出現在了各人的臉上。西曼一抖手,又要顫顫巍巍地高呼什麼,卻被拉美西斯一句話噎在了那裏。“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免了。”

        四周的人不再說話,只是恭敬地端著東西,彎著腰。“你們可以下去了,”拉美西斯輕描淡寫地下了命令。

        “但是你五天滴水未進了!”艾薇貿然地說了一句,打破了這沉寂的場景,話出口,才發現拉美西斯正奇怪地看著自己。“看什麼,平常人早就不行了,你現在要吃些東西啊!”

        拉美西斯淡漠的琥珀色雙眼中驟然泛起了一絲溫和的顏色,然後又轉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對阿,平常人早就死了,我還健康如斯。”他拉著艾薇往屋子裏走,一邊輕輕地沖身後的一干大臣擺擺手,“你們都下去吧。”

        “你到底為什麼還能這樣精神?不會死的嗎?”門又一次關上,隔開了外面嘈雜的一干臣眾。房裏亂七八糟,地面上不時出現被砸碎的花瓶、杯子等等。艾薇被他拉著往裏走,卻止不住地問他這個問題。他卻帶著幾分玩笑卻有絲毫沒有笑意地說,“不會,你聽說過法老會被餓死的嗎。”

        “不過是人,是人都要吃東西的。”

        拉美西斯嘴角略微揚起,然後很快表情又漸漸變得冰冷,冷漠中又帶著一絲難以明喻的哀愁,“誰說法老是人,不是人。”

        “還有人說自己不是人。”艾薇想笑,卻笑不出來。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壓抑自己的情緒、保持理智地制定影響國家命運的決策並孤獨地承擔壓力,確實是一種非人的苛求,法老這個職位,看來真的不是人做的……她看了他一眼,踫巧他也在看她,琥珀色的眸子裏增添了幾分柔和的神色,艾薇心頭一緊,又把頭低了下去。

        “你來看我……”拉美西斯輕輕說,“很開心。”

        沒有變化的語氣,卻使艾薇的心劇烈地跳動了起來,幾乎要躍出她的胸膛。

        “我其實……”

        “別說,”拉美西斯淡淡地打斷了她,“我知道你有理由,我不想聽理由,我就當你是來看我的。”

        艾薇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想了一會,可覺得還是要告訴他。但那一句話,卻讓她怎麼也不能把心裏那驚天動地的大秘密說出口,算了,她確實是因為擔心他,那麼暫時,就不要找什麼理由了吧。兩個人靜默了一會,艾薇又開口了。

        “那些傷痕……”

        拉美西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小傷而已。”

        “我從家裏帶了些治療外傷的消炎藥,等我去拿給你好嗎?”艾薇記得自己的包包裏確實帶了點簡單的消炎藥,她剛要起身,卻又被拉美西斯拽了回來。

        “別走,你說的消炎藥會比埃及最高明醫師的草藥還有效嗎?”拉美西斯理所應當地說著,那個時代的埃及,醫術在世界範圍都是遙遙領先的。“你過來,安靜地在我身邊坐一會。”

        艾薇看了看他,便回到他的身邊坐下了。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徑自想著什麼。他已經一個人想太久了,或許他真的很需要一個人在身邊,即使什麼都不說。於是艾薇什麼都不說,就陪著他坐著,看著窗外隨風搖曳的大芭蕉樹以及不時傳來陣陣清香的荷花池。時間很快就那麼一點一滴地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繁亂的嘈雜聲隔著門打破了屋內的寧靜。“陛下,陛下!臣有要事相報。”

        拉美西斯微微踅起眉頭,“明日再說。”

        “陛下,牢獄裏的赫梯人逃走了!是用利器磨斷索鏈逃走的!我們已經關押了獄卒,正在從他嘴裏拷問……”

        消息說到這裏,艾薇心中驚了一下,不好,是那獄卒。那個肥頭大耳的獄卒,看起來就是一幅嗜財如命,卻也惜命如金的樣子。恐怕拷問不了幾下,就會把舍普特抖落出來。這樣一來,以舍普特的性格八成也會全都給擔待下來,而自己……難道就真的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情發展成這樣。哎,當時太沖動了!這樣的結局應該早就想到,偏偏沖著雅裏酷似艾弦的長相和對內奸壓抑不住的好奇心硬要插手。其實真不該管雅裏的!

        外面的大臣聽裏面沒有反應,於是就接著說,“估計是真正的內奸放走的赫梯人,我們正擬從獄卒入手,把幕後的黑手揪出來,為禮塔赫大人報仇!”

        艾薇一愣,什麼,如果被抓出來,自己……豈不是就成了內奸?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錯愕與慌張的情緒,而那短短的一剎,竟被身旁的拉美西斯收在了眼底。瞬間,他的臉仿佛徹底凍結,猶如化為深邃海底的一柱冰山,但很快,當艾薇再看向他時,他的表情又恢復了日常的淡漠。

        “暫停拷問那個獄卒,我要親自問訊,屆時,其他人暫避!”拉美西斯放開了一直拉著艾薇的手,往門外走去。

        “啊,等等,”艾薇本能地在他身後開口想叫住他,但是卻猶豫著不知如何將消息告訴他,於是言語又躊躇了起來,“那個……”

        拉美西斯停了腳步,抬手示意她不用再說下去,沒有回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過了半晌,他才如常平淡地說,“這件事我來處理,你去吧。”

        話說完,他往前走了幾步,然後又停了下來,卻依舊是看不到表情,“奈菲爾塔利,說不定……與赫梯開戰的時間要提前了。”然後,便大步流星地邁出房門,被一干焦急的臣子簇擁著,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艾薇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一種不安的預感從心底深處,難以抑制地滋生了出來。

        自己不負責任的行為,是否帶來了比預想要嚴重無數倍的後果?自回到古埃及後,這是第一次感覺,事情已經嚴重偏離了可預計的軌道,並且完全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發展,如此一來,自己還能順利繼續自己的初衷,達成原有的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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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遲來的心意 之一

       艾薇猛然從夢中驚醒,眼中不住地滴下了大顆的淚珠,順著臉頰緩緩地滴落,落在幾乎被汗水浸透的白色亞麻長裙上。她深呼吸了片刻,盡力讓自己的情緒稍微穩定。突然,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彈簧般從床上彈下來,大聲地叫︰“舍普特,舍普特!舍普特你在哪里?!”

        王妃的貼身侍女舍普特當時正在門外恭敬地端著水,隨時待命,驟然聽到房間裏傳出這樣焦急的呼喚,她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進去。“奈菲爾塔利殿下,舍普特在這裏!”

        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一把被艾薇抓住,“他們呢?”

        “什麼?殿下,我沒聽懂您是說……”

        “拉美西斯、布卡、孟圖斯,他們呢?”

        “這個……殿下……”舍普特不敢直接對視艾薇的眼睛,支支吾吾地回避這個問題。

        那一剎,艾薇卻明白了。她松開舍普特,快速地往門外跑去。

        “殿下!您去哪里?等等……”

        艾薇不理會舍普特的聲音,她跑著,金色的頭發隨著風輕輕地飄起,水藍色的眼睛裏隱隱地閃著幾分淚光。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在夢裏,她改變了這段歷史、提前了戰爭,使得很多原本可以擁有平淡人生的埃及人扭曲了自己未來的生活。禮塔赫因為被誤解而白白地丟掉了性命;馬特浩妮潔茹公主失去了自己存在的意義、不久就相隨而去,布卡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而貿然走上戰場,死於非命;更有千萬個埃及士兵,因為無謂的戰爭失去了平靜的生活,妻離子散。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的手腳就好像被綁住一樣,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所有殘酷的景象一幕一幕地閃過,她叫著、掙紮著,但是卻無濟於事。

        最後一幕,拉美西斯為了保護她,死在了亂箭之下。在他眼中琥珀色的光芒漸漸消失的一剎,她崩潰了。淚水就好像決堤一樣沖破自己的眼眶,然後一切場景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她醒了。懷著哀傷、痛苦、震驚以及說不清楚的無盡懊悔。

        她是一個笨蛋,不是嗎?她自以為來自未來,竟妄想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她深陷歷史的洪流之中,竟然想超脫於其上,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觀察這一切的發展;她自以為聰慧,實際上卻做了那麼多的傻事,直到剛才,她才幡然醒悟。

        為什麼要自大地懷疑禮塔赫,為什麼要幫助雅裏……為什麼不坦白地承認自己喜歡那個人呢?現在這樣,自私地為了不受傷害、愚蠢地為了證明自己的超脫,做了太多失控的傻事,傷害了太多的人……如果再這樣下去,恐怕夢裏的事情,都要變為現實,從禮塔赫開始,後面就好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張一張順延下去,導致全盤皆輸。最後一切都將無法挽回,甚至連機會,也不給她一個。

        這不是她回到這裏的意義。這不是艾薇應該做的事情,如果壓抑這份感情會帶來那一系列非理智的行為和災難一般的後果,那麼她就應該告訴他,就算最後又是一份沒有結果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也願意承擔、她也應該承擔,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她擦了擦眼角就要出來的眼淚,眸子裏逐漸透出沉靜的光芒,她加快腳步前行著。

        今天宮裏的人格外的稀少,隱約中,一股凝重的氣氛正無聲襲來,這加重了她內心的不安,命運的齒輪正在轉動,一切正在往偏離軌道的方向愈行愈遠,這一次,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事情的變化。雖然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阻止,但她至少要盡力去嘗試。之前那些失常的錯誤所帶來的不良後果,她都應該承擔……

        她向皇宮邊側的一個高臺跑去,那裏可以直接看到練兵場的全貌。軍隊出發之前都會聚集在那裏,接受祭司的祝福與法老的親令。不知道為什麼,本能告訴她,有什麼東西正在那邊上演。

        轉過一個彎,她順著梯階跑上一塊城牆,費盡力氣爬到了牆邊,她早已氣喘吁吁,她彎著腰深呼吸了一會,自嘲地說。“需要鍛煉了阿,艾薇。”稍稍平靜,她閉了閉眼,心中祈禱著自己的擔憂都僅僅是一個夢,但是,終究是要面對現實的,她又呼了口氣,便探頭從城牆上望了下去。

        華麗整齊的軍隊,映著初升的朝日,幾乎要晃花了艾薇的眼睛,夢裏出現過的場景被賦予了鮮活色彩,氣勢磅礡地再次出現在她眼前!令她擔憂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自從禮塔赫死去的那天起,一切都已經無法停止地開始轉動了,本來還有機會,而她卻幫助了雅裏,那件一時頭腦發熱的舉動,促生了現在的一切。埃及與赫梯的全面戰爭,即將開始。她微微顫抖,打起精神,望向不遠處的高臺,偉大的法老正立於其上,即將發表一番開戰前的宣言。

        拉美西斯身著華貴的帝王裝束,高聳的皇冠契合地扣在他的額上,頭發被精心地束在皇冠之內,胸前佩戴著閃閃發光的寬型黃金飾品,身著麻質長衫,腰系瓖嵌著寶石的帶子,肩後則是及地的深黑燙金的斗篷。他手持權杖,雙眸銳利地注視著腳下的軍隊。高臺之下的軍隊約由一百輛戰車及五千名步兵組成。他們舉著殷紅的旗幟,為首的將軍正是孟圖斯,鮮紅的頭發就如同火焰一般即將燃燒起來,他恭敬地站在戰馬之旁,身後紅色的斗篷仿佛與殷紅的戰旗連成了一片火焰的海洋。

        “塞特神……是暴戾的。”拉美西斯緩緩地吐出了這樣一句話,靜默了片刻,又繼續不緊不慢地說,“我將鮮血的顏色賦予你們,稱你們為塞特,你們為我效力,帶給埃及無上的力量與絕對的權威。”

        塞特軍團……舉世聞名的法老四大軍團中的一個。阿蒙、塞特、賴和普塔赫是拉美西斯最精銳的部隊,每個軍團約有五千人,都是訓練有素的精兵,在那個年代,五千人的軍團已經是相當大規模的部隊了。而布卡曾經說過的第五兵團,實際上指的是法老身邊由西塔特勇士們組成的親衛隊。塞特軍團,以火紅的旗幟為代表,以強大的攻擊力而著稱。此時訓練有素的戰士們正排列成整齊的方陣,銳氣十足地等候著法老的命令。

        “你們都知道,”拉美西斯的口氣轉為了深深的哀傷,琥珀色的美麗雙眼蒙上了一絲復雜的情緒,“我忠心的臣子,真摯的朋友,偉大的祭司禮塔赫……死在了赫梯人的手裏。”台下的軍隊發生了一些小小地騷動,禮塔赫在國家裏極受民眾愛戴,艾薇立刻意識到拉美西斯在此時發表如此講演的用意所在,而恐怕,只有她才能體會得到他心中所蘊含著的深刻傷痛。如果不需要做一個法老,他又何必當著眾人的面,將著苦楚的事情又一次杜撰、重提呢……

        拉美西斯繼續說了下去,“赫梯人又一次聯合敘利亞,從西奈半島對我們進行邊境騷擾。這樣的事情,在過去的幾十年中,幾乎從未停止過。之前,都是用孟斐斯的駐軍將其驅逐,但是這一次,我決定,用你們的力量,給予他們沉重的打擊!”

        台下響起了一陣雷動的呼應聲,艾薇的臉色卻變得凝重起來。這樣的話語,與全面戰爭的宣言所差無幾。這一次,無疑會是一切的開始。

        埃及與赫梯兩大帝國南北隔海相望,是當時西亞地區的最強的兩大勢力中心。百年前,在赫梯國王甦庇努裏烏馬什統治時期,赫梯摧毀了由胡裏特人建立的米坦尼王國,攻佔了米坦尼王國的首都瓦努坎尼,扶持了傀儡國王。自此,赫梯帝國達到了其鼎盛時期,隨著赫梯法典的推行和廣泛使用,赫梯更加國富民強,勢力不斷向南擴張,使得敘利亞幾乎淪為它的傀儡。

        埃及與敘利亞之間僅僅隔了一個西奈半島。赫梯的勢力擴張如此迅速,難免不使埃及十九王朝的帝王們將其列為頭號大敵。從舉世聞名的拉美西斯一世,到驍勇善戰的塞提一世,雙方的小規模沖突從未停止。雙方都在準備並等待一個契機,結束這漫長而結果難料的爭霸。

        歷史上,正是拉美西斯二世終結了這冗長的沖突。但是時間,卻並不是現在,足足提前了有四年之餘。“該死。”艾薇輕輕地詛咒了一句,詛咒的對象,卻是自己,自己真是越幫越忙,事情變得更加復雜了。如此一來,想要把歷史改回去可能是不行了,但至少,不要讓它變糟,要讓他……活著。

        拉美西斯伸出雙手,示意眾人安靜。空地的軍隊驟然靜默,仿佛被拉了停止閘。年輕的法老繼續說,“你們的出征受到了亞拉曼公主的祝福,從今日起的未來七十二天,她都會在神廟中為你們祈願。同時,”他頓了一下,“你們依然會得到擁有神奇力量的第一先知的祝福。”

        眾人不語,帶著幾分好奇地屏息看著拉美西斯。

        全埃及上下的第一先知為數不多,除了已故的禮塔赫以外,還有四位,年齡都頗大,兩位留在底比斯,主要負責培養年輕的新祭司;一位主司建造,已經隨宮廷建築師們出發前往比-拉美西斯的建築工程,另一位元主要負責死後的事項,沒有特別事情就會呆在孟斐斯。以前的禮塔赫的職位比較特別,除了祭司的工作,還經常隨著軍隊出征、或者參與政事,甚至拉美西斯五大軍團中的普塔赫軍團也是由他帶領的。他在人們心中的地位是獨一無二,在帝國的存在亦是舉足輕重。這樣重要的軍隊出征,自然應該由他主持。如今,說到的這位第一先知……

        真的猜不到會是哪位呢。

        隨著拉美西斯的話音落下,高臺後面緩緩現出一個身影,艾薇張大眼睛,竭力想看清楚那個人究竟是誰。

        她集中精力地看著,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腳下一個不穩,幾乎要跌在地上,她慌忙扶住身邊的城牆,勉強支撐起自己的身體。就在這時,一個怯怯的、小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奈菲爾塔利殿下……終于找到您了。”


第三十六章 遲來的心意 之二

        艾薇一激靈,回頭望過來,看到的卻是舍普特的身影。她眼中含著幾分焦急與歉意,戰戰兢兢地對艾薇說,“殿下,您剛醒過來,身體還很虛弱。”

        “怎麼?”艾薇想站起來,告訴舍普特自己完全沒有問題,但是雙腿怎麼也用不上力,“怎麼會這樣,不過是睡了一晚上覺而已。”

        “殿下……”舍普特猶猶豫豫地說,“請您隨舍普特回去休息吧……您已經沉睡三天了,現在需要補充營養。”

        “三天……?”艾薇難以置信地說,“這怎麼可能,我為什麼會睡了三天?”說話一急,眼前又是一黑,她低下頭,輕輕地吸氣。“怎麼回事啊……”

        舍普特眼中充滿了擔憂,“是、是陛下命令侍女在您的食物中投放了安眠藥……”

        艾薇雙眼一瞪,“什麼?為什麼!”

        舍普特連忙低下頭,急急地說,“這個舍普特真得不知道,陛下並沒有說,舍普特不敢違命,請您相信舍普特!”

        艾薇的心突然緊緊地縮了一下。他果然是懷疑她了,以他多疑的性格,既然已經親自拷問了獄卒,那麼肯定是知道了,他一定認為她就是奸細……但是,還是不明白,讓她沉睡三天,又有什麼意義呢?艾薇突然覺得心中很堵很堵,腦海中一片混亂,她已無法思考,也不想思考,便轉過身去,繼續看向高臺,緊踅著眉頭,水藍色的瞳孔中難以抑制地模糊了起來,她不想讓舍普特看到。便沖背後揮揮手,示意她退開一些。

        舍普特後退了約五米,便站定,擔心地看著艾薇。艾薇盯著高臺,一名身著潔白祭司服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她有著烏黑及腰的長發,美麗的眼睛被古埃及特有的綠色眼影完美地勾勒了起來,挺立的鼻子下面是一張精緻艷紅的嘴唇。她眼神堅決,步伐穩定,她站到高臺中央,拉美西斯的身邊,將雙手伸向曠藍的晴空。

        “賽特神阿!請將您的力量賜予眼前偉大的勇士們,帶領偉大的埃及,走向榮耀的勝利。”

        那一剎,艾薇感覺自己的心要裂開了。是她!她與他終於相遇了,多麼愚蠢,多麼荒謬,晚了六年,在另一個場合,那對在千年後仍然被世人稱贊的、持有跨越時空的不朽愛情的兩人……他們,終於……

        “奈菲爾塔利……”

        身後的舍普特聞言,也慌忙前行幾步,定楮一看,不由得也輕輕驚叫了起來,“姐姐?那是姐姐阿!”

        奈菲爾塔利對著天空默默祈禱了一會兒,便緩緩地放下雙手,轉向拉美西斯恭敬地躬身行禮,“陛下,願賽特軍團出兵順利。”

        拉美西斯微微頷首,右手持著權杖,指向奈菲爾塔利,“你是王國的第一先知,你將為軍隊祈求勝利,你將為埃及祈求繁華,你將為法老祈求輝煌。從今日起,你的每一句言語將影響更多人。”之後他又轉向賽特軍團,雙臂抬起,小臂直立,掌心對著眼前的氣勢雄偉的軍隊,“你們,得到了祝福,你們會取得勝利。”

        在一片士氣高昂的歡呼中,為首的孟圖斯躍身上馬,高舉左手,“全軍整隊,待命!”

        殷紅的軍隊發出了整齊的聲音,旗幟豎起來了,隨風飄起來了,弓箭背起來了,利劍拿起來了。軍士們準備出發了。高臺上的拉美西斯沒有表情地看著腳下的軍隊,奈菲爾塔利靜靜地站在他的身邊,帶著沉靜的虔誠。

        遠處的艾薇看著這一切的發展,古代王國的軍隊,那樣的恢宏,那樣的雄偉,就在眼前,甚至可以聞到馬蹄揚起帶來的塵土氣味!但為什麼她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置身其外的感覺,那樣的不相干,就好像在看一個虛假的電影,只有來自手中磚石冰冷的觸感才能告訴她,自己仍然是存在。

        “兄長!請帶我前往!”驟然,一個紅發的少年沖進了隊伍,單膝跪在孟圖斯的馬前。

        孟圖斯楞了一下,隨即板起臉來,“放肆、布卡,退下!”

        “兄長,拜託你!布卡已經是成年,擁有足夠的能力,可以為了祖國而戰鬥!”布卡激動地說著,不肯讓開道路。

        孟圖斯的臉色幾乎要變了,法老就在身後的高臺上,布卡此舉簡直是太沒有禮教了,“讓開!否則就從你身上踏過去。”他幾近惱怒地說,這個小子,太不懂事了!

        “慢著,”拉美西斯反而饒有興味地開口了,他居高臨下,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布卡,“你是叫布卡……奈菲爾塔利身邊的小孩子。”

        布卡低著頭,看不到他的表情。孟圖斯連忙翻身下馬,拜跪在地上,“陛下,愚弟實在是太不懂事情了!請您原諒,請您不要怪罪……”

        拉美西斯伸出手,制止了孟圖斯的話語。“你真的那麼有勇氣,願意去面對殘酷的戰場?”

        “是的,陛下,能為您效力是布卡的夙願!”少年堅定地說著,綠色的眸子裏閃著激動的光芒。

        拉美西斯嘴邊微微一笑,“那麼,我便將塞特軍團交於你,如何?”

        少年一怔,但很快,難以抑制的興奮就不由閃現在他的眼裏。孟圖斯剛要開口說什麼,卻被拉美西斯打斷,“勇氣可嘉,我便命令你為塞特軍團的副將,直接向你的兄長報告,你將統領第一梯隊,沖鋒陷陣!……好了,布卡,現在就出發吧。”

        布卡聞言大喜,跪拜在地上連連道謝。孟圖斯的臉卻冷若冰霜。

        為什麼讓布卡統領第一梯隊,一個沒有經驗的少年,簡直是要讓他去送死!

        “隱藏實力。”艾薇喃喃地說,舍普特沒有聽清楚,便又靠近了一點,“對赫梯的第一場戰鬥不需要大勝,只是為了刺探軍情,或者說迷惑敵人。一時的示弱,為的是後來更偉大的勝利。”

        “但是,布卡並沒有打過仗啊!他……行嗎?”舍普特輕輕地叫了起來。

        沒錯,為什麼是布卡。或許真的是一時興起,本來以孟圖斯的力量一定可以獲得勝利,何苦要節外生枝,要什麼錦上添花。布卡求功的心情任憑誰都看得出來,這樣一來,失敗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布卡是孟圖斯的弟弟,拉美西斯這樣做,豈不是把自己推到了一個不仁不義的地步。

        艾薇想著,卻怎樣都想不出個所以然。只是……布卡為了爭功而出戰的場景,與夢裏的那一幕,實在太為相似,艾薇看了一眼高臺那邊的人們,布卡已經躍上了戰馬,率領著第一梯隊的士兵向城外走去,孟圖斯一臉的陰霾,站在後面,默默地目送他離開空場,拉美西斯冷漠地看著腳下火紅的塞特軍團,而奈菲爾塔利則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美麗的眼睛裏閃著隱隱的擔憂。

        已經風起雲湧。

        艾薇站在那裏,任憑火辣辣的日光照射在自己的臉上。

        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布卡會死、戰爭會一發不可收拾,拉美西斯終將毀滅……

        她不想看他毀滅。

        這是一份遲來的心意,太遲了,遲到或許她沒有機會親口告訴他。他已經與奈菲爾塔利站在了一起,他們是多麼的契合、多麼的匹配,現在她要做得是,讓這份貼合歷史的事情,按照正確的軌跡發展下去……她只需要把那些錯誤的修改過來就好了。

        但是,心中這份難以明喻的苦楚,又是為何呢。

        視線又模糊起來了呢……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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