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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之一

    吉薩地區多為沙漠或者沙地,間或有一些綠洲,依靠這珍貴的水源,就會有很多不大不小的村子如雨後春筍一般建立起來。地處埃及與利比亞的交界處,又與赫梯隔海相望,吉薩地區成為了埃及以及利比亞,甚至越海而來的赫梯王國的行旅商人的必經之地。由於農業環境惡劣,原本吉薩地區十分貧窮,但受到從塞提一世起對貿易的開明政策影響,吉薩地區的村民開始接受各國商人帶來的貿易沖擊,逐步開始為他們的需求提供服務。

    吉薩地區富裕的村子,多半是從事兩種職業的。一種是如同西塔特村一樣,專門提供物資的運輸,以及保鏢等服務。西塔特村裏的人們歷代都以加入法老的軍隊為榮,成年男子均受過良好的身體訓練。自從貿易政策開放,沒有被選入法老禁衛軍的年輕人,不再執著著要加入軍隊,反而以類似傭兵的形式出現,為打算帶珍貴物品去孟斐斯的商人護航,賺取不菲的傭金。

    還有一種就是幕萊村這種,村民自己投身于貿易之中。很多商人到達了邊境,因為政治或安全因素等種種原因考慮,不願繼續進入埃及內地。幕萊村裏比較精明的村民就會借此大大殺價,以相對便宜的價格收購各國的物資,然後轉手賣給其他有實力繼續去內地的商人,或者索性花一天時間走到吉薩,賣給當地的大中轉商,從而帶動了整個吉薩地區的發展。

    吉薩地區一躍變成了埃及諸多地區裏最富有的區域,無怪乎有民眾私下裏大膽地稱之為“吉薩自治區”。可以說,如果沒有吉薩,孟斐斯市場上琳瑯滿目的商品將會減少一半。

    由吉薩地區過了國境線,徒步走半天時間,就可以看到利比亞的邊境城鎮,但是兩地展露出來的卻儼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光景。與吉薩欣欣向榮的富裕相對比,利比亞邊境城鎮的人民卻衣衫襤褸,飯不足食。不難想像,利比亞對埃及這塊富裕的寶地早就是垂涎三尺,但是在之前的若干年,有一些事情一直鉗制著他們,讓他們不敢隨意冒犯。

    “如果你介紹的吉薩地區的情況都是準確的話,那麼我推測利比亞之前老老實實的原因大致有三個,”艾薇一邊說著一邊和布卡快步地向穆萊村走去,一路上布卡簡略地為艾薇介紹了一下吉薩地區的經濟情況以及地理位置。自從艾薇上一次準確而富有戰略眼光的判斷以後,布卡再也不敢小看這個瘦小的外國男孩,事事都會先問他的意見。

    “一、吉薩地區對利比亞的貿易有好處。雖然利比亞覬覦吉薩地區的富裕,但是畢竟自己國家的商人也借這個平臺從埃及賺取了不少好處,所以他們不會輕易進攻。治安的混亂會毀掉這個平臺。”

    布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二、利比亞與塞提一世簽訂了和約。如果不是有完全準備,隨便撕毀和約會使利比亞顏面盡失,外交地位一落千丈。一旦戰敗,利比亞的下場必會慘不忍睹。”

    艾薇快步地走著,呼吸有些混亂,說話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但是她還是盡力為布卡解釋著,這也是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戰爭多半都是有經濟利益驅使的,把問題看成是一個簡單的商業問題,一切就都會清楚很多了。公司與公司之間也會有各種各樣的戰爭,其實與真實的戰爭本質相同,只是形式換了一下。她安慰著自己緊張的心情,說了下去。

    “三、利比亞人自認從武力上打不過塞提一世。前法老的軍事實力強大,國內平穩,欣欣向榮,利比亞完全無機可乘。”

    “什麼話!先王雖然強大,但是拉美西斯殿下絕對不遜色于先王,”布卡激動地反駁,自己的哥哥跟隨現在的法老已有多年,其實法老的才能,絕對是在先王之上。但是礙于對先王的恭敬,布卡沒有把話說出口。

    艾薇擺擺手,舔舔因為缺少水而幹澀的嘴唇。“你誤會了,聽我把話說完。”

    布卡從背袋裏翻出水袋,掂了掂,遞給艾薇,“你都喝了吧,快到了,堅持一下。”

    艾薇接過來,不客氣地喝得一滴不剩,然後大大地吸了一口氣,“不錯,真是我喝過最好喝的水了。”布卡輕輕地笑了,這個小孩,或許是從沿海的國家來吧,容易渴,又缺乏對沙漠的常識,但是對於局勢的判斷,卻超出其年齡般地異常準確。

    “好,我來解釋為什麼利比亞人要趁現在進攻幕萊。”艾薇喝完水,擦了擦嘴角,表情嚴肅地說,一切的答案其實都躺在那裏了,只等著她整理好思緒,一一道出。“因為之前利比亞所顧忌的三點,在這個時機,全部都不成問題了。首先,雖然擾壞幕萊這個平臺不好,但是如果能佔領,則是另一碼事,那也是利比亞一直以來希望做到的;第二,背信棄義不好,但是如果有把握成功,那麼條約也僅僅是一紙空談;第三,塞提一世已經死了。”

    布卡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就是說,利比亞人有十足的把握成功。這也是為什麼我可以再次確認這次絕對不是簡單的擾境!”艾薇水藍的雙眸映出了自信的神色,“如果是單方面進攻,利比亞人早就動手了!我推測,他們是在等,等這樣一個時機,等一個能讓埃及全盤皆輸的時機。”

    “等他們所顧忌的先王過世?”

    “不。”艾薇面色陰沉地說,“等埃及新老朝代交替,等出現紕漏,他們與其他人合作,或者是內奸,或者是其他國家,聲東擊西,意在一鼓作氣,重創埃及。”

    布卡聞言,感到四肢冰冷。“居然……這樣嚴重……那、那我們快回孟斐斯,我們要去保護法老。”

    艾薇嘆了口氣,“回孟斐斯絕對已是於事無補,你我兩個小人能做什麼?離開孟斐斯步行需要數日,這種打法肯定是早就協商好的,我只能企盼法老確實如你所說,足夠睿智,可以按照紙條上的話,度過這一劫……現在我們能做的,就只有盡力幫助幕萊村的村民,不再遭受殺戮了……”

    她抬起頭,美麗的眼眸映出了天空的顏色,沙漠的風不緊不慢地吹著,打到臉上,是一種熾熱的感覺。放眼望去,前方不遠處,出現了點點綠色。

    幕萊村就在前面。

    艾薇感到自己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起來,幾乎要跳出胸膛。

    誇下海口說要盡力幫助幕萊村村民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呢?

第十九章 之二

    兩個人繞到幕萊附近的一個沙丘之上,走到丘頂,尋找一個高點,以便觀察局勢。布卡從背後拔出彎刀,附下身子,小聲說,“艾微,跟在我後面,把身體放低。”

    艾薇覺得有些好笑,不過還是聽話地附到地上,從書包裏拿出那把Smith&Wesson38手槍,放到貼身的口袋裏,又拿出望遠鏡,遠遠地觀察幕萊村附近的動向。雖然沒有看到利比亞軍隊,但幕萊村顯然是一幅受到洗劫的樣子,孤零零地立在沙漠之中。裏面淩亂不堪,毫無秩序。

    “布卡,我們下去。”

    “什麼?你瘋了?”

    “附近沒有利比亞人。”艾薇把望遠鏡遞給布卡,自己往下爬,“村子又經歷過了侵略。這群利比亞軍隊,純粹是誘餌,他們的目的是掠奪金錢和讓法老知道這邊的動亂。現在目的達成了,他們暫時不會攻打幕萊,而是會在周邊休整,等待法老中計。

    布卡接過望遠鏡,擺弄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怎麼使用,所以連忙跟著艾薇往下走,“真愚蠢,他們怎麼會知道這種小小的邊境動亂,法老一定會來?萬一王上根本不理呢?”

    “不會的,新王剛登基,正是好大喜功的時候,為了樹立威信,即使不親征,多半也會派重兵前往,一定要打個勝仗。不管是哪種,他們在孟斐斯布下的圈套,都會有八成的成功把握。”艾薇不假思索地說,“反正我們先下去,呆在沙丘後面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

    艾薇費力地往下走著,布卡從後面輕松地追過來,看著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心中不由暗自好笑,“你做什麼呢,比蝸牛走得還慢,我背你吧。”

    艾薇連忙擺擺手,“不用了,男人背男人,太惡心了吧。”讓他背還得了!

    “你這麼走,要到什麼時候才到啊?”布卡把刀往背後一插,結實的雙手伸向艾薇,輕松地就把她抱了起來,艾薇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布卡丟了起來,讓她頭朝下地由腹部掛在他的肩膀上。“真輕啊你!”布卡一邊感嘆一邊往下走著。雖然只有十七歲,但是他也是經過西塔特村獨有的身體訓練的人,年輕的身體看似瘦弱,實則全是肌肉,結實得很。

    “快放我下來!!”艾薇十分不好意思地抗議,手腳同時拍打著布卡的身體,希望可以快點從他肩上下來,她怕近距離的身體接觸會讓他發現自己是女人。

    “別亂動啊!”可是粗線條的布卡,完全沒有像艾薇所想得那樣敏銳,他只是費力地扛著亂動的艾薇,快步地往下走去,“你怎麼和個女人似的!婆婆媽媽的,別動了!”

    聞言,艾薇只好噤聲。算了,反正他也發現不了,就讓他顯示一下自己的男子漢氣概吧,她也省得走路,只是……這種姿勢真的好難受!!

    “喂!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走了大約一個小時,兩個人進入了幕萊村。

    可以看出,這原本是一個美麗的村子。閉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到在金色的沙漠之間,小小的綠洲之中,有一片樂土,清風拂過,綠色的芭蕉樹葉隨風輕輕擺動,樹下清澈的水塘泛起點點波紋,映出岸邊正在嬉耍的孩子們的身影。磚制的屋子周圍種著矮小的綠色植物,穿著樸素的埃及姑娘在房裏織著布,屋後木制籬笆圍起的馬廄裏,養著毛色亮澤的駿馬。來自各國的行旅商人在這裏歇腳,各色的皮膚,不同的語言,人們聚集在村中塘邊的空地,把貨物從駱駝身上取下來,與其他人進行交換。可以見到帶著大批金銀珠寶滿意離開城鎮的外國商人,也可以見到當地的村民,帶領一隊馱滿貨物的駱駝,秩序整齊地出發,向吉薩的方向走去。

    多麼……欣欣向榮的場景阿!艾薇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狼藉。街上一片混亂,遍地都是散落的物品,家家的房門幾乎都是被砸爛的,間或可以看到女人帶著小孩伏在路邊死去的男人身上傷心地哭泣。人們緩緩地修整著自己的村子,把倒下的籬笆扶起來,破碎的瓦罐拾起來,毀壞的房門拆下來。所有人都沈默不語,雙目之中充滿了疲憊與迷茫。

    艾薇呆呆地看著這一場景,心中再一次為戰爭的殘酷而感到嘆息。

    等到這一切結束,她一定要回到英國。目睹了這淒慘的場面,她已經別無所求,只要能呆在哥哥身邊,呆在那個和平的年代,研習自己喜愛的經濟學,即使讓她終日碌碌無為,平庸一生,她也滿足。那些藉由戰爭一舉成名大發橫財的人們,難道不曾被這樣的場景所打動嗎……為什麼,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所謂的政治家、軍事家,絲毫不顧及民眾的死活,為了眼前的利益,永不疲憊地一次次發動戰爭呢。

    “艾微……”艾薇的思緒被布卡輕輕地喚回,“我們去見村長吧。”

    艾薇點點頭,又看了看街上沮喪的人們。她艱難地移動了腳步,跟著布卡,往村子的中央走去。

    村長的屋子,在村子中央的道旁,同樣是以燒制的磚塊建成的。門口兩側各有一棵高大的芭蕉樹,十分顯眼。門大開著,艾薇和布卡直接走了進去。

    一進去,屋裏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艾薇幾乎吐了出來。她捏住鼻子,仔細一看,大屋裏面一片狼藉,花瓶被摔碎,傢俱也都扔在地上,有血噴濺在牆上,但是已見不到傷者或死者的影子。

    “吉穆塔爺爺!”布卡突然叫了一聲,跑進屋裏,跪到躺在地上的一個虛弱的老人面前。“吉穆塔爺爺……怎麼、怎麼會這樣呢………塔姆、若甦米達、妮塔,他們、他們都去哪里了?”

    布卡的聲音幾乎有了幾分哽咽,艾薇在一邊無助地看著他,卻不知道能幫上什麼忙。

    “吉穆塔爺爺,我背您出去,離開這個房間。”布卡手忙腳亂地扶起老人,想把他放到自己的背上。但是老人完全沒有配合他的動作,乾枯的雙臂就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的能量,任由布卡擺布。

    “布卡……”老人開口了,聲音遊若懸絲。“布卡,你來了……”

    “吉穆塔爺爺,我來了!爺爺您放心,我已經通知了哥哥,他們很快就會帶領大軍過來的!爺爺!給您的族人報仇!”布卡的眼圈紅紅的,他快速地說著。“我帶您出去。”

    吉穆塔緩緩地搖了搖頭,“我的家人……塔姆、若甦米達、妮塔,他們都被殺了……就讓我留在這裏吧。布卡,我快不行了……”

    “爺爺!不會的,您不會的!”布卡瘋狂地搖著頭。

    老人艱難地呼吸著,繼續說了下去,“拜託你,保護我的村民,逃離出去……村長的權杖,村長的權杖在我的腰上。交由你保管……拜託你,保護他們……保護他們所有人……”

    老人的聲音嘎然而止,乾枯的雙臂頹然地垂了下去。艾薇能夠看到,他眼中的生命之光正在逐漸逝去,宛若燃盡的蠟燭,滅了。

    “吉穆塔爺爺!!”布卡哭叫著,用拳頭狠狠地砸向地面,全然不知血正順著他的關節流下來。“可惡,該死的利比亞人!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他們!!!”

    眼淚,順著艾薇的臉龐落了下來。為什麼,為什麼要讓她穿越千年目睹這樣殘酷的畫面,難道這是上帝的懲罰,懲罰她擾亂歷史?懲罰她對哥哥的不倫之戀?那為什麼不懲罰她一個人,偏偏要通過這樣殘忍的方式讓她難以呼吸呢。

    她用力晃了晃頭,用袖口大力地抹去了臉上的眼淚。

    “布卡,帶上權杖,我要召集全村的人說話。”

    “?”沉浸在悲痛中的布卡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看著她。

    “不能辜負村長的期望,我們要盡全力讓所有的村民安全!”

    布卡看著艾薇,那雙清澈如天空一般的眼睛中,閃過了堅定的神情,自信卻不自大的言語,讓他不由從心底信服。

    哥哥曾說過,王上是一個神奇的人,他能夠用簡單的語言令別人信服,從而使身邊的臣子心甘情願地為他賣命,死而後已。

    布卡想,如果艾微是自己的主人,那麼他也會為他堅信不疑地竭盡全力,那雙飽含智慧的水藍雙眸,仿佛可以帶來無盡的希望。

    他願意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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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近日來,利比亞邊境將軍篷古感到特別的春風得意。

    這不僅是因為在對幕萊村的侵略中搜刮了大批的金銀珠寶,讓他中飽私囊,最令他開心的莫過於最近幾天幕萊那邊的探子報過來的消息。

    “聽說法老已經派了重兵過來幕萊,孟斐斯想必是空城一座了。”

    每次想到這裏,篷古都會不自覺地摸摸自己寬厚下巴上毛茸茸的鬍子,思緒飛躍到月前利比亞國王對自己的承諾︰“篷古,若你能夠成功地把孟斐斯的大軍吸引到邊境來,讓我們這個聲東擊西的計劃成功,我便會賞你官晉二級,並且把第十公主嫁給你。”

    嘖嘖,那可真是飛黃騰達了,想到第十公主的美貌,篷古的嘴邊幾乎要流下口水來。本來考慮過如果是法老親自帶重兵前往邊境,恐怕還要申請支援,與人分功,但是現在居然是法老派重兵前往,自己留守空城!

    完美,那真是太完美了!

    “喂!你這個消息不會錯吧!”篷古把探子抓過來,凶巴巴地問著。

    “不會不會,”探子畢恭畢敬地跪在地上,“我是親耳聽到拿著村長權杖的人對全村的人說的,不會錯的。”

    “嗯……”篷古滿意地坐回到軍帳中的將軍椅上,示意兩旁的小兵為自己扇風。

    看來利比亞第一將軍的夢想,就近在咫尺了!

    篷古帶著幸福的笑容,合上了雙眼,不久,就微微傳出了鼾聲。

    另一邊,幕萊村的某間民宿裏,艾薇和布卡正席地而坐。

    “喂,艾微,這麼做沒有問題吧?”布卡一邊把布條纏繞在手臂上,一邊緊張地說。

    艾薇悠然自得地喝了口水︰“俗話說得好,想要欺騙別人,就要先欺騙自己。現在幕萊村的村民和利比亞那邊肯定全都相信,法老會派重兵前往,而自己留守空城。”

    “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布卡不解地看著艾薇,有的時候和他說話真的會讓自己感覺大腦不夠用。

    “為了……”艾薇笑笑,“水喝完了,你把水遞給我。”

    大水桶!布卡心裏嘟囔了一句,轉身過去拿了一壺水。“不告訴我,我就不遞給你。”

    艾薇嘆了一口氣,自己伸手過去把水壺搶過來,“很簡單啊,為了能讓所有村民平安撤離。”

    “嚇唬嚇唬那些利比亞人?”布卡撓撓自己火紅的短發,不解地問。

    “我們算準時間,有秩序地撤退,他們是不會追擊的。”艾薇大口地喝著水,在沙漠地帶,怎麼喝水都不夠,不然就覺得生命要被抽幹了一樣。“我推測,利比亞派過來的軍隊,不會有很大的數量,因為他們僅僅是誘餌。幾天後,會有孟斐斯的探報過來,如果得到的是法老親征的消息,他們會向國內求助,並誘敵深入,最後派出大兵,一舉殲滅,孟斐斯那邊同時政變或者奪城,即使利比亞這邊敗給了法老親征,總體來看還是贏的。但是如果法老僅僅是派兵前來,就更好了,這些蝦兵蟹就為孟斐斯那邊的動亂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和資源,方便那邊直接對法老下手。這邊就更不會冒那個險去與埃及大軍抗衡,相反,會第一時間撤軍!因為抗衡是毫無意義的。簡言之,他們就是要分散法老的兵力,伺機攻破,給埃及以重創。……我說明白了嗎?”

    布卡一幅迷茫的樣子。

    “不管怎麼樣,我們這邊要掌握先機,不能等他們得到了真正的消息才採取行動,不然是十分危險的。算算時間,離路飛去報信也有十天了,我們再等幾天,就組織大家出發吧。”

    突然,門外響起一聲低低的叫聲,混雜著翅膀扇動的聲音。布卡驟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瘋也似地沖往門外。

    “布卡?!”艾薇驚訝地看著他的舉動,也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盡力跟上他。“怎麼了??”

    布卡飛快地跑著,“路!是路!!路回來了!!”

    門一打開,就看到了路的身影,盤旋在不遠的上空。布卡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放到口中,竭力吹出一個最響亮的口哨,同時把左臂伸向天空。“路!過來!落過來!”

    空中的鷹低低地叫了一聲,滑翔下來,穩穩地落在了布卡的手臂上。

    “路!”布卡疼愛地撫摸著自己兄弟,原本亮澤的羽毛,因為長途跋涉,已經骯髒不堪。但是那雙犀利的眼睛,依然炯炯有神!“好樣的,路!你真是好樣的!”

    艾薇追了出來,看到布卡開心地對路說話,心裏也一陣安慰。“布卡,路比軍隊的速度快多少?”

    布卡一邊檢查看路有沒有受傷,一邊回答,“大約是軍隊速度的兩倍吧。”

    艾薇心裏飛快地計算著,水藍色的大眼睛眨了一眨,“好,我們就四天後出發。”

    篷古將軍終於得到了他期盼已久的探報。

    “將軍,幕萊村的村民正在以整齊的隊列,非常有秩序地向孟斐斯方向前進。”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篷古正在盡情地享用美味的烤肉。聞言,他不由得站了起來,龐大的身體差點把眼前的餐桌掀倒,幸好身邊的侍從眼快,幫他扶住。

    “怎麼?開始退卻了?”篷古大聲地說著,逼近跪在帳中的探子,“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在半天之前。”

    篷古如牛鈴一樣大的眼睛轉了一轉,應該是法老的大軍到了吧,這群村民既然膽敢大搖大擺地撤退,肯定是有了萬全的把握,或者是想勾引我上當、給埃及大軍塞牙縫?別傻了!小看我篷古!

    “傳令下去!我們也拔營,退回利比亞!”篷古大聲地喝道。早點退回去,就可以安全不少,反正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為什麼還要攪入沒有必要的渾水。

    可正當利比亞全軍奉命收拾好行裝,開始撤退的時候,另一個探子,策著快馬,匆忙地闖進了軍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將軍!最新探報!從孟斐斯來的!”

    篷古走出帳篷,眼睛一瞪,“怎麼了?動亂已經成功了?”

    探子翻身下馬落在地上,因為焦急說出來的話結結巴巴的︰“將軍,孟斐斯、孟斐斯……”

    “說什麼!快說!”篷古惡狠狠地說。

    “將軍!法老跟本沒有出兵相救慕萊村,他與大兵悉數留在孟斐斯。”

    “什麼!!??”篷古聞言,額頭上不禁爆起了青筋!這樣講,動亂失敗了,不!這還不要緊,最為讓他惱火的是,“該死的穆萊村人!居然把老子耍弄了!待我追上你們,將你們親自手刃!!!!”

    艾薇和布卡,正在組織民眾整齊地向孟斐斯走去。

    “艾微,其實我們不一定會有大軍接應吧……”

    艾薇擦了擦腦門的汗。沒錯,其實有沒有她根本就不知道。在利比亞人所期望的兩種可能性中,還有一種,就是法老跟本不派兵相救。如果是這樣,一旦殘暴的利比亞人得到來自孟斐斯的探報,他們一定會給幕萊村以毀滅性的打擊。算算時間,如果援軍是在接到路的消息後第二天出發,差不多也該到這裏了,現在撤退,是最不容易讓利比亞起疑的時候……然而……

    “我很擔心法老究竟有沒有派兵,算算時間,利比亞人應該已經得到了探報,如果沒有派兵,他們現在一定會氣急敗壞地追上來,我們就完了。”

    “那怎麼辦呢……”布卡沒了主意。

    艾薇也搖了搖頭,怎麼辦呢……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爭取時間,能走多遠就走多遠,即使遠一步,生存的希望都會增加!

    看著她陷入沉思的表情,布卡的眼中流露出幾分溫柔。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瘦小的男孩子,有的時候表現出來的完全就是一幅女孩子的樣子,柔弱又有幾分嬌氣,讓他總希望能表現得像一個成熟的男子漢,可以保護她,讓她信賴自己、依靠自己。如果艾微是一個女生的話,那麼他會願意保護她一輩子吧……這樣想著,布卡大聲地說,“艾微你放心,即使發生那樣的事情,我也一定會保護你的!”

    艾薇驟然抬起頭,望進紅發少年明亮的眸子裏。他是發自內心那樣想的!艾薇不由得心中有幾分感動。她輕輕地說,“謝謝……布卡。”謝謝布卡,等一切都結束,我一定會記得在這遙遠的三千年前,我曾經有過你這樣一個朋友!一個這樣這樣好的朋友。她如是想著,卻沒有把話說出來。

    突然,隊尾的民眾驚恐地叫了起來,“利比亞人!!”緊接著秩序整齊的隊列陷入了一片慌亂。艾薇慌忙轉過身去,沙漠的盡頭揚起了片片塵土,利比亞的旗幟若隱若現。

    還是來不及了嗎?利比亞人得到了孟斐斯的消息,法老果然沒有派軍相救嗎?艾薇絕望地想,她大聲地喊,“大家不要驚慌,保持隊列,援軍就在前面!!”但是陷入恐慌的幕萊村民,完全不理會她的指揮,像瘋了一樣地四處逃命。利比亞的軍隊眼看越逼越近,艾薇幾乎能感到殺氣騰騰的利比亞人正手持各種兵器對他們虎視眈眈。

    “艾微,你快跑。”布卡握緊彎刀,匆忙地對艾薇說。

    艾薇搖搖頭,跑不掉的,人兩條腿,怎麼可能跑過戰馬的四條腿。當時要回來的時候,為什麼沒想著多帶個火箭炮!現在這樣應該怎麼辦呢?她呆呆地看著利比亞的軍隊慢慢逼近,心中陣陣寒意……太自大了!沒有把歷史修正回來,卻要把更多人的命賠上!她太藐視歷史了!她太愚蠢了!

    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歡欣雀躍的叫聲,如同浪潮一樣,將她淹沒。“法老的軍隊!!!”

    什麼?!怎麼會!!艾薇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去,看到山丘之上一片金黃的旗幟,在太陽的映射之下,晃得她幾乎張不開眼睛。穿著整齊的埃及軍隊排著隊列,將中間的沙地半包圍了起來,陣營的前面,毛色亮麗的黑色駿馬之上,坐著一位氣宇軒昂的男子。他神態自若,居高臨下,俯視大局。

    艾薇手忙腳亂地翻出自己背包裏的望遠鏡,迫不及待地駕在自己的眼睛上,看向那氣質不凡的領隊。

    直到今天艾薇還能記得那令她難忘的一剎。

    記憶中那俊美的身形,如今就好似天神一樣佇立在前方的山丘之上。身後金色的太陽仿佛是他自身的神光,普照在那一片空闊的沙地之上。他是拉美西斯二世阿!那個書中被稱為是古埃及最輝煌的君主,那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偉大法老!

    透過望遠鏡看著那有些熟悉卻又十分陌生的臉龐,她的血液仿佛逆轉一般,猛烈地沖擊著心髒,身體難以抑制地變熱起來,更熱起來。數月前的回憶一次次地沖向自己的腦海,原本被丟進記憶角落的故事,好像在一秒鐘之內,竟從她眼前一幕幕晃過,充斥她的大腦,讓它幾乎要爆炸!萬千思緒在短短時間融為了一句話︰

    終于,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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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之一

    在我記憶裏的比非圖,恩……是什麼樣子的呢?

    長相俊美,身形高大,勇武睿智,意氣風發。

    但是怎樣也不能將他和舉世聞名的法老拉美西斯二世聯系到一起。年輕的比非圖,總是有幾分難以掩飾的浮躁,和年少輕狂的張揚。這些,讓我覺得即使他有出眾的智慧,傲人的霸氣,也難以成為獨一無二的君主。

    我如是想著,勉強地這樣想著,其實心裏是不願意承認,比非圖就是拉美西斯二世,不願意承認他因為我擾亂了歷史,而繼位短短兩年,就黯然辭世……

    拉美西斯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愛馬之上,將深棕色的長發隨意地束在腦後,握著刻有王家紋章的寶劍,冷漠地掃視著戰場。

    他並沒有穿上平日親征時所用的華麗鎧甲,卻僅僅身著一件普通的亞麻長衣,腳踏束帶的編織鞋,身披樸素的深黑斗篷,不飾半分奢華。然而那與生俱來的王者氣質,卻透過他的一舉一動,展露無疑。他無須隱瞞,也無法隱瞞,只要見到他那張完美卻又冰冷得令人顫栗的面孔,就一定會認出,他就是埃及偉大的法老王-拉美西斯。

    拉美西斯不動聲色地看著腳下欣喜的幕萊村民眾和不遠處氣勢洶洶的利比亞軍隊,琥珀色的雙眸沉靜得如同一潭深幽的湖水,讓人看不出一絲情感的波動,更無從揣測他心中的想法。隨行前往的埃及士兵,雖然數量不多,但全部是禁衛軍裏的精英,大半是來自西塔特村、身懷絕技的戰士。他們自從攝政王子時代就跟隨拉美西斯,是他最忠誠的奴僕。此時這些英勇的兵將們全都默不作聲,蓄勢待發,只待法老的一聲號令。

    利比亞軍隊的數量,略微多於自己所帶的隊伍。拉美西斯快速地估算了一下,心中暗暗盤算,不出數秒,就已把握了大體的局勢。“正如我所料,看來,得勝並非難事……”他輕輕地說著,視線卻飄到沙地中央一個瘦弱的身影上去。

    在所有西塔特村人都慌亂地跑向自己的軍隊這一邊時,那個小小的身子卻愣愣地站在沙地中央,直呆呆地沖著自己的方向看過來。剛才就是他在大喊“大家不要驚慌,保持隊列”的吧,難道就是他組織幕萊村的村民如此有秩序地退向孟斐斯?看起來才不過十幾歲的小毛孩子,還真是有幾分本事。

    拉美西斯嘴邊不自覺勾起一絲輕輕的笑容,埃及還真是人才濟濟。他勾了勾手指,身邊兩個體型堅實的士兵就上前一步,俯首待命。

    “看到沙地中央那個黑乎乎的小男孩了嗎?一會開戰了,你們要保護好他,把他給我帶回來,不許有任何損傷。”

    “是!”

    拉美西斯看了看腳下的境況,幕萊村的村民基本上全都跑到自己軍隊的後方了,而利比亞人也已經非常接近了。他輕輕地抬起自己的左臂,停留半刻,往下一揮,山丘上的士兵們就如洩洪一般,飛速地、吶喊著沖了下去。

    來勢洶洶的篷古將軍率領著自己的軍隊,把戰線拉得長長的,意在把幕萊村的村民包圍個水洩不通,一網打盡。“該死!居然被你們這群愚民的假信息給騙了!原來法老根本就沒有派兵過來接應你們!”篷古咬牙切齒,他不能饒了這群愚弄他的埃及人!他要把他們趕盡殺絕!

    篷古將軍的臉扭曲著,追趕著前面拼命奔跑著的可憐的小村民們。他雙眼因為即將來臨的殺戮而充滿了血絲,他揮舞著自己的重劍,囂張地策馬前進。

    突然,前方的山丘上出現了埃及的軍隊,士氣高昂地沖向自己的人馬。篷古小驚,但未失色,反而更加激昂地喊,“我們的人馬比較多!沖上去!!沖上去!!!”利比亞人們瘋狂地往前沖著,雙方的軍隊很快就在平曠的沙地上交鋒了。

    拉美西斯在山丘上,不帶表情地看著腳下的局勢擺成如自己所想的陣型。

    利比亞的軍隊是成方形的,戰線較長,沒有來得及收回來,就遇到了成錐形的埃及軍隊。雙方交鋒不消一會,就見到埃及軍隊慢慢從中央將利比亞軍隊一分為兩截。拉美西斯見狀輕輕抬起了右手,旁邊的士兵立刻舉起金黃的令旗,向右一揮,埃及軍隊在切開利比亞軍隊之後,就整齊地繞到他們右側那一半的後面,死死地咬住利比亞軍隊右側的尾巴。

    布卡護著艾薇,跑到離開戰場較遠的角落,遠遠地看著這場驚心動魄的小規模戰爭。

    “為什麼會變成這種局勢阿?”布卡傻呆呆地問到。

    艾薇仔細看了看,簡單地說︰“埃及的軍隊勢力比較弱,所以更要採取這種陣型,把利比亞人切為兩半,然後再集中兵力,先後殲滅。”不過這種戰法一定要求指揮官有極強的控制陣型的能力和敏銳的洞察力,把握準確的時機,快速地致敵人於死地。看來……拉美西斯二世還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不消一會兒,就可以看到埃及軍隊開始逐漸佔了上風,從法老這一側看,利比亞軍隊的右半部分已經潰不成軍了。這個時候,其左半部分的軍隊才剛剛作出緩慢的反應,追著埃及軍隊的尾部開始攻擊。然而為時已晚,埃及軍隊整齊地調轉方向,開始全力攻打利比亞左側部隊。

    整個戰役用時不足一個時辰,勝敗已成定局。

    艾薇和布卡開心得幾乎要歡呼雀躍起來了,真不愧是古埃及史上最偉大的拉美西斯二世!簡直是用兵如神!太厲害了!就在此時,兩個埃及士兵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面前,對著艾薇恭敬地行了一個禮,“法老想要見您,請二位隨我們來吧。”

    艾薇的心驟然狂跳了起來,她連忙揮揮手,“等下,等我一下。”然後丟下畢恭畢敬的士兵和一頭霧水的布卡,快速地跑去稍微遠一些的地方,偷偷拿出黝黑噴霧,小心地又往臉上噴了些,等了十分鐘,拿出鏡子,好好地照了又照。這下好了!除了那雙眼睛還是如前般雪亮動人,其他的地方都黑得好像煤球一樣!短短的黑色頭發,幾近棕黑色的皮膚,這個鬼樣子恐怕連哥哥都認不出來吧!艾薇得意地笑著,把鏡子收起來,快速地往回走。

    布卡看著艾薇慢吞吞地過來,嘟囔了一句,“幹什麼去了?因為緊張而要解手嗎?誒?你怎麼變得更黑了?”

    艾薇白他一眼,“怎麼了,我本來就黑。”

    兩位士兵依舊非常禮貌地在一旁站著,靜靜地聽著艾薇和布卡的對話,臉上沒有半分不耐的神色。艾薇又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背包,確認自己的寶貝一樣沒少,這才轉過頭來,對著他們說︰“久等了,這就去參見法老。”

第二十一章 之二

    兩名士兵把艾薇和布卡帶到法老的身後,就恭敬地退後一些,站到身旁。法老背沖著二人,站在自己黑色的坐騎之旁。布卡小聲地示意艾薇跪下,但是艾薇的雙膝就好像被凍結一樣,不能動彈。布卡大力地拽了她一下,她才一個不穩,踉踉蹌蹌地跌跪在炙熱的沙地上。

    “你這個鄉巴佬,我不知道在你們的國家是怎樣的,但是在埃及,你晉見法老時要把頭低下,額頭貼地,法老不開口,你也就不要主動開口。”布卡悄悄地給艾薇講,“別楞著,

    快照做啊!”但艾薇還是好像是傻了一樣直直地看著拉美西斯的背影,布卡慌慌地抬身起來,一把將艾薇的頭壓了下去。

    兩個人剛剛擺好準確的下跪姿勢,就聽到法老輕輕地對旁邊的衛兵說︰“基本上勝負已定了,那個黑小孩呢?”

    “回王上,已經帶到了,就在您的身後。”

    艾薇額頭緊緊貼著地面,大氣也不喘一口,感受著自己緊張的心幾乎要沖破胸膛,跳到外面來,轉一個圈,冷靜一下。她能感到拉美西斯二世,不,比非圖已轉過身來,正在靜靜地打量著他們,打量著她!

    “黑皮膚的少年,回答我,是你組織幕萊村民撤退的嗎?”

    那個聲音,那個聲音……艾薇突然覺得心裏一寒。熟悉而又不熟悉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漠。那曾經熱情得好似沙漠的太陽一樣的王子,如今到底變成了怎樣的人……“艾微,叫你回答呢!”布卡捅了她一下。

    “是的。正是在下。”艾薇輕輕地說了一句,噤聲,等法老的下一句問話。然而等了好久,拉美西斯卻一言不發。艾薇擔心自己說話聲音太小,於是她又重復了一遍,“正是在下組織了這次撤退……”

    “你!把頭抬起來!”話沒有說完,就被突然地打斷了,冰冷的聲線,此時卻被賦予了一絲難以明喻的情感。艾薇猶豫了一下,思考著自己要不要抬頭,但這短短的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人狠狠地以要將其捏碎的架勢抓住,粗暴地抬了起來。那一刻,那一刻,她竟然有了一絲錯覺,錯覺回到幾個月前,身處於那情感分明,毫不憐香惜玉的王子面前。

    倏地,艾薇的雙眼對上了一雙如同琥珀色寶石一般的眸子,那幽深的雙眼幾乎要把艾薇溺斃到一汪深潭之中。完美的顏色之中,短短的幾分幾秒,艾薇好似看到了一種復雜的情緒孕育其中,那是一種期待、驚喜、置疑,而轉瞬中,這一切就轉化為了深深的失望,絕望一般的失望,當艾薇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被甩落在沙地上了。

    “藍色的眼睛……”那張美麗的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冰冷與漠然,並沒有對自己方才莫名其妙的舉止加以任何解釋或表示歉意,拉美西斯只是淡淡地對艾薇的眼睛進行了評價。“很特別。”

    艾薇慢慢地從沙地上爬起來,跪好,輕輕地說,“是,謝謝法老。”

    她低著頭,不看拉美西斯。剛才的那一秒鐘足夠了,足夠她看清了!比非圖,他就是比非圖!一樣的眼睛,一樣的鼻子,一樣的嘴。只是這一切,都被賦予了更為成熟的氣韻,然後被一種冷漠的外殼深深地掩蓋。不對了……不對了,不知道到底這個世界已經過去了幾年,但是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那個喜怒形於色的比非圖呢?去哪里了?時間可以讓一個人成熟,但是成熟帶來的不應該是這種徹骨的寒冷,不應該是這種難以捉摸的漠然,這不是她認識的比非圖啊!

    她陷入了迷茫與思考,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腦筋是這樣的可憐。想不通,更想像不出來。

    “男孩,你的名字是什麼。”拉美西斯看著艾薇,語氣平淡地說,打斷了艾薇的思緒。

    “在下叫艾微。”

    “艾微……有趣的名字,所以你不是孟圖斯的弟弟。”?艾薇愣了一下,孟圖斯這個名字好熟悉阿?不知道在哪里聽到過。她剛想回答,旁邊的布卡忍不住開口了,“王上,賤民布卡,才是孟圖斯的弟弟。”

    拉美西斯用餘光瞟了他一眼,“確實是一樣紅色的頭發……”

    對了,紅發的孟圖斯,那個以前同禮塔赫一起一直跟著比非圖的男人。原來布卡是他的弟弟……隱約的記憶中,好像確實是有幾分相似,都怪自己太粗心了。

    “艾微。”

    “是!”

    “是你發草書通知本王不可貪功輕易親征的嗎?”拉美西斯轉身過去,俯視腳下的戰場,利比亞人已經潰不成軍,埃及士兵正在給他們以最後一擊。

    “是。因為在下認為,這次擾境應屬於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這個老虎可以是陛下您,也可以是在孟斐斯駐紮的重要軍隊,而眼前敗給您的利比亞軍隊,充其量不過是一個餌。”艾薇小心地措辭,以盡量簡潔的話語說明自己的意思。

    “那我再問你,既然你看到了我率少量親信前來相救,你覺得本王下步應該做何打算。”

    在考她?艾薇嘴角輕輕勾起了一絲笑容,“我的看法是,你也猜出利比亞人與其他方合作,打算以此餌引誘開重兵,然後伺機在孟斐斯發起動亂,給埃及予重創。這場戲的重頭戲在孟斐斯,所以那邊更是危機重重,法老你索性派大將與重兵留守,自己反其道而行之……這樣做的兩個風險是︰一、留守孟斐斯的將軍叛變,不過既然法老你敢這樣做,一定也是對彼方留有足夠信任;二、利比亞殘兵回國求援,你沒有士兵接應,可能在平安返回孟斐斯前會受到吉薩和利比亞的雙面夾擊……所以,”

    布卡忘記了把額頭貼地,傻傻地看著艾薇,她居然不使用敬語,還如此滔滔不絕,“所以,你最好的做法是在離開孟斐斯之際就從其他城市派兵接應!不告訴留守的將軍,更不讓援兵知道為何而來……我相信睿智如你,一定已經如此做了吧……”

    語畢,一片靜默,遠處間或傳來兵戎相接的聲音。拉美西斯沒有回頭,也沒有因為艾薇的不敬而發怒,背影裏看不出一絲感情。過了良久,他才慢慢地說,“艾微,若我要你為我埃及獻力,你有什麼希望得到的獎賞嗎?”並非商量的口氣。這樣的人才,或者全心為埃及獻禮,或者就讓他在埃及永遠消逝!若落入他國之手,無論如何都是威脅。

    艾薇深深明白這樣的問話,潛台詞究竟為何。她默默地盯著自己眼前的沙子,心中百感交集……算了,既然歷經千辛萬苦來了,她就要、她一定要保護好比非圖,把歷史改回去。至於是以哪種形式,那些都不重要……

    “陛下……既然承蒙您厚愛,請讓我貼身跟隨您,這就是對艾微,最大的獎賞。”

    腦海中,突然閃過了數月前的一幕︰“從明天起開始貼身侍候我!奈菲爾塔利。”而一眨眼,那些都遠去了,遠去了,他已經不記得她了,這個黑發黑皮膚的艾薇,與之前差別太大了,但這一切,不正是她所希望看到的嗎?悄悄地、像一個旁觀者一樣,把歷史修改回去……聽到拉美西斯冷冷地回答“可以”,艾薇竟搞不清楚自己在那一瞬的心情,究竟是目的達成的欣喜,或者是一種難以說明的酸楚,一種疼痛,竟慢慢地由心底滋生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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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之一

    艾薇在剛著手開始寫自己論文的時候就讀到過關於拉美西斯二世前無古人的擺闊方式,最華麗的宮殿,最奢侈的金字塔,最龐大的廟宇,最富氣勢的首府。在到達上埃及首府底比斯前,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然而,當她的雙腳又一次踏入底比斯法老的宮殿時,她竟感到自己的雙眼一陣眩暈。

    記憶中幾個月前自己所來過得底比斯皇宮,此時好像重生一般,以一種極端華麗的面貌,再次出現在艾薇的眼前。這是一座宛若屬於太陽神的宮殿。由金黃色的磚建成,屋頂及四壁上有華麗的凸式浮雕,講述著諸神或者法老的故事。步入議事大廳,四壁上裝飾著天青石和綠松石,地面上鋪著火紅而燙有金邊的地毯,純金製成的王座之上鋪著柔軟的駝毛,扶手上有蛇形的盤雕,紅寶石製成的眼睛好似具有生命。宮裏的年輕侍從們穿著節日般的盛裝,手中持滿青蔥的草木,歡迎法老王得勝歸來。

    距離上次吉薩一戰,已經過去了數十天。艾薇與布卡兩個人,戰戰兢兢地跟著拉美西斯二世,一路長途跋涉,直接回到了底比斯。從這件小事,艾薇更加迷茫,究竟拉美西斯是因何而早逝。他聰慧、勇武,更是一個精明得幾近多疑的人,自上次利比亞一戰後,他沒有報勝信回孟斐斯,也沒有出發回孟斐斯,而是選擇另一條線路,直接向上埃及的底比斯前進。剛至吉薩領土的邊界,就有上埃及的將領率大軍前來接應,保護一群人等平安順利地返回底比斯。

    他用兵大膽,但是行事謹慎,他用人不疑,但手持後路。

    想不出,什麼人,什麼事,可以讓他英年早逝。

    艾薇思考著,絲毫沒有注意自己已經跟隨著法老王走進了底比斯最華麗的議事大廳。直到眾大臣整齊地問候了一句,“王,歡迎歸來!”,艾薇才從自己無盡的遐想中抽回思緒。 !真是有架勢阿!滿朝文武,列于通向王座的紅毯兩旁,他們的年齡多半都可以作拉美西斯的父輩,然而此時卻全都畢恭畢敬,俯首稱臣。

    “王,您回來了。”一個青年,立在紅毯之中偏右,直立彎腰向拉美西斯行禮。他身穿白色亞麻及地長衣,腰系鎦金圍帶,頭戴金色發飾。從他不俗的氣質看,此人並非一般的臣子。

    待他抬起頭來,艾薇和布卡不由都輕輕吸了一口氣。天下居然有如此美麗的男子,黑色的長發下垂至腰,白皙的皮膚仿佛玉石,深黑色的眼睛深邃沉靜。與拉美西斯不同,眼前男子的美,帶有幾分陰柔。如果法老的英俊好似太陽,那麼此人的美麗就如流水,三分脫俗,三分中性,剩下的便是無盡的從容。他帶著微笑,佇立於臣列之前,輕輕地向法老問安。

    拉美西斯沒有表情對他點了一下頭,快步走向王座,艾薇剛想跟上去,就被布卡一把拉住,“大哥,求求你,你還要去哪里,快站到群臣隊尾的角落裏。”布卡匆匆拽著艾薇走到隊尾,兩人剛剛站穩,紅毯之上的美麗青年就開口說話了,“王上,今天得到了從孟斐斯來的戰報,孟圖斯將軍已經順利鎮壓了叛亂。這次的叛亂實為吉薩的希殿下所策謀……”

    殿上的眾臣開始交頭接耳,陷入了紛紛的議論之中。布卡臉上表露出來一絲興奮,艾薇知道,這是一個弟弟為自己哥哥感到自豪時的表情。她心中也不由得感到開心起來,布卡以後也一定會成為一個勇猛的將軍吧!

    拉美西斯伸出右手,剎那間大廳裏鴉雀無聲,群臣全部屏息待命。年輕的法老緩緩地開口,“第二皇兄希,外通敵國,內舉逆兵,應算叛國罪。傳令孟圖斯將軍,立刻帶兵前往吉薩,將希捉拿,如有不從,立斬。多特裏。”

    “在。”群臣尾席中出列一位年輕的文官模樣的男人。

    “現任命你為吉薩領事,即日率親部前往孟斐斯,與大軍一同前往吉薩。上任後,務必開明貿易,厚待游商。”

    “是,多謝陛下。”多特裏大拜於地,雙目中流露出幾分感激。法老開明,不因年齡或閱歷而埋沒賢才,真乃良才之伯樂。此行去吉薩,一定要、一定要盡全力報答法老!

    厲害,真是厲害!艾薇目睹著這一切,心中暗暗感嘆。拉美西斯不僅是戰場上的用兵高手,更是籠絡人心的政事強人。即使對自己的血親,依然冷面如斯,倘若犯罪,必重罰以儆效尤;對自己的臣下,即使閱歷尚淺,但倘若有才,依然不避舉用。受用之臣心懷感恩,必會鞠躬盡瘁;旁觀之臣不僅會受到鼓舞,同時也可以樹立法老的威信。拉美西斯,他已經超越了情感,眾臣在他眼中宛若棋子,舉手投足間便將國家大權攬於手中,眾臣之心,攬於手中。

    “吾還有一事,想請教眾卿。”拉美西斯輕描淡寫地說。艾薇又將注意力轉回了他的身上。“尼羅河泛濫之期又將來臨,閑置的農民應該如何處置呢?”

    眾臣一愣,緊接著全都躍躍欲試。艾薇心中暗忖,這個問題,看來應該是有很明確的答案,拉美西斯二世心中肯定也早就有了打算。他為什麼還要問這個問題,究竟意欲何為?正這樣想著,一抬頭,驟然發現拉美西斯琥珀色的雙眼,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自己。冰冷的雙眼,竟藏著一絲淡淡的哀傷,而那一切宛若空氣一般,轉瞬即逝。

    她呆了一下,法老就開口說,“艾微,我想聽下你的意見。”

    啥?艾薇懵了,此時眾臣全都順著法老的視線,正轉頭望向隊尾的自己。天!她現在狼狽至極,滿身都是泥土,黑色的假發淩亂地貼在自己的頭皮上。要多難看,有多難看!該死,為什麼大家偏要在這個時候看過來阿。紅毯之上白衣的男子也轉過頭來,看向自己,在他那猶如黑耀石一般深沉亮澤的雙眸對上艾薇雙眼的一剎,他的臉上驟然顯露了一絲驚詫的神色,緊接著那份驚詫轉變為了置疑,化為了一句話,被他輕輕地說了出來,“奈菲爾塔利……?”

第二十二章 之二

    他的臉上驟然顯露了一絲驚詫的神色,緊接著那份驚詫轉變為了置疑,化為了一句話,被他輕輕地說了出來,“奈菲爾塔利……?”

    聲音雖小,但是大廳中的每個人都聽到了。室內,驟然如同停屍房一樣安靜。

    艾薇惶惶地看著叫出那個名字的美麗男子,突然記憶中閃出了一幅熟悉的笑容,猶如流水一般俊美的少年,年輕的第一先知,禮塔赫,這個青年就是當年的禮塔赫!他認得出自己,如果他認得出自己,為什麼比非圖完全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艾薇這時才感到一絲深深的挫敗感,一種莫名的失落正從心底深處暈染開來,幾乎要將她吞噬。她看著拉美西斯的臉,久久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屏息看向法老,禮塔赫剛才說出了一個禁忌的詞語  奈菲爾塔利。朝中的老臣都記得那個女孩,那個讓年輕的王子為之瘋狂的外國女孩,那個美麗、聰慧、叛逆的法老之子的情人。他禁止他們提起那個名字,他禁止他們將任何人或任何事與那個美麗的名字聯系起來。

    最美麗的人,最好的人,奈菲爾塔利的含義。

    再看看這個孩子。黑色的皮膚,黑色的頭發,瘦小的身體。他是一個男生,一個平凡的小男生,與奈菲爾塔利金色的頭發、白皙的皮膚、嬌美的身形相距甚遠,他甚至不是女人。唯一的共同點恐怕就是他們都是外國人了。為什麼禮塔赫會這樣說,難道他第一先知的位置坐膩了嗎?眾臣緊張地看著法老,等待他下一步指示。

    拉美西斯宛若沒有聽到禮塔赫的聲音一樣,淡淡地說,“艾微,我在問你。”

    艾薇愣了一下,然後才說︰“修建工事,給他們相應的回報……”這個答案,她說不下去了,幾個月前,她說過,她說過同樣的解決方法,當著所有人的面,當著比非圖的面。不、她不想說了。“我不知道了……”她頹喪地垂下頭,不願意重復那次說過的話,那會讓她生錯覺,錯覺自己又回到了那未曾有任何變化的日子。

    “說得很好,正合吾意。”拉美西斯卻滿意地輕輕頷首,目光從艾薇身上移開,落到廳內各懷心思的大臣身上。“眾卿,在吾登基之際,吾要在上埃及之腹,尼羅河之畔建立新都,吾已吩咐梅開始了城市規劃與宮殿的設計。希望汝等可以全力支持。新都的名稱,即為,比-拉美西斯。”

    比-拉美西斯,拉美西斯二世建立的埃及首府,在三千年後消失得無影無蹤的神秘城市,壁畫上、傳說中豪華得無以復加的城市。

    眾臣小聲議論了一下,突然有人高喊,“陛下萬歲!比-拉美西斯永世長存。”然後緊接著,大廳裏的所有臣子都齊齊下跪,一同說著︰“陛下萬歲!比-拉美西斯永世長存。”整個議事廳裏驟然陷入了一種幾近狂熱的君主崇拜狀態。

    拉美西斯示意大家安靜,然後又繼續說了下去。“艾微雖然年輕,可是外明軍事,內懂治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想將他帶在身邊,眾卿有什麼意見嗎?”

    這時,那問題的用意,艾薇驟然明白了,其實是個一石二鳥之計。自然地告訴大家準備遷都的決定,並把自己看中的人才以一種和緩的方式介紹給大家。在眾臣眼中,自己是一個年輕的幾近幼稚的外國男孩,把自己留在身邊當智囊團,大臣們一定會極力反對。一、擔心自己是間諜;二、擔心自己年輕而無真實學才。既然在大廳之上已經得到了王上的賞識,此時當著大家的面反對,也確實不合適了吧……

    拉美西斯,居然為了把自己這麼個小角色留在身邊,花費了如此心思……真不知該是開心還是難過。朝會,結束了。拉美西斯給她安排了一個小官職,沒有實權,但卻是可以帶在身邊的官位。後來艾薇仔細想想,在這種等級森嚴的制度之下,自己要呆在法老身邊的請求,其實是很古怪而且很苛刻的……

    “艾微!”

    眾臣散了,艾薇和布卡一起往給他們暫時安排好的住處走去。突然聽到有人叫自己,艾薇就把頭轉了回去,美麗的青年帶著溫和的笑容走了過來。“艾微,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說幾句話。”他禮貌地問著,但卻全然不像問句。他一邊說著,一邊掃了一眼布卡。

    “孟圖斯將軍的弟弟嗎?幸會幸會,經常聽到令兄提起你。”禮塔赫笑著,看著布卡臉上出現一絲不好意思卻又有幾分驕傲的神色。“我想同艾微說一小會話,可以嗎?”

    布卡看了一眼艾薇,艾薇示意他只是談一小下,布卡就悻悻地走了,看著他的背影,艾薇突然感到一絲歉意,他一定覺得被忽視了,但她覺得禮塔赫要和她談的,還是不讓他聽見來的好……布卡走遠了,禮塔赫把視線從他身上收回來,轉而看著艾薇,輕輕地開口,“剛才,失禮了。”

    艾薇連忙擺擺手,把頭低下,不直視禮塔赫,怕他認出自己。

    “但是……”禮塔赫靠近了一些艾薇,語氣堅定地說,“你有和她一樣美麗的眼睛,充滿智慧,而且不拘於禮俗,那水藍色的眼睛……除了她,我沒見過其他人同樣擁有,當然,現在還多了個你。”

    艾薇死死地盯著地板。“說、說什麼。我可是個男生,再說,都說奈菲爾塔利是個金色頭發白色皮膚的女孩子,我、我怎麼可能是呢?”

    禮塔赫笑了,笑容就如從未改變,依然是那麼純淨美麗。他抬起頭,看向天空。“外表是可以改變的,想法是可以掩飾的,唯一變不了的是,一個人內在的……靈魂。所以不管一個人轉世多少次,身份變化多少次,通過那雙眼睛,都可以看到他的靈魂、他的真實所在……”美麗的眼中驟然閃過一絲淡淡的憂傷,可很快,那波動就消逝在深黑的眸子裏了,他又低下頭來。“其實、你很像奈菲爾塔利,非常像,相似得令我一眼就確認你是她。他……也一定這樣想。但是你不可能是、你不可能是。”

    艾薇看著他,細細地品味他話中的意思。突然他語風一轉,溫和的雙眼中流露出冰冷的光芒。“幸好你不是她……”

    艾薇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可當她想再次確認的時候,禮塔赫的臉上已經恢復了一貫的溫和。“抱歉艾微,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我先走了,祝你官運亨通,法老很喜歡你。”

    他禮貌地彎腰行禮,之後便慢慢地沿來路走了回去。艾薇愣愣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心中一遍遍地思考著他剛才言語的含義。毫無頭緒,毫無頭緒……她的心思一直停留在一個問題上,比非圖是否也已經認出自己是奈菲爾塔利了呢?他是否還能記起數月前的點點滴滴嗎……或者彼時數月,此時已數年?時間流逝得太快,所以他已經不記得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頭。想太多了!不要忘記了自己的目的,當一切結束,她還要回到哥哥身邊呢!即使比非圖記得自己又如何,不記得自己反而更好!至少到現在為止一切都是順利的……但是,心情真的好沉重。她緩緩地轉過身,慢慢地往法老給自己安排的住所走去,可是剛走了沒兩步,不遠處就出現了布卡焦急的身影。他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粘土版,匆匆地向艾薇跑過來。

    “艾微!艾微!!不好了!”

    “布卡?”艾薇驚訝地抬起頭來,“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紅發的少年因為慌亂,腦門已微微地滲出了汗珠,他在艾薇面前站定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結結巴巴地說,“我、我剛才在皇宮門口附近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人,所、所以……”

    “說什麼?”艾薇一把從他手裏搶過那個粘土版,橫豎看了看,真精緻,好像一個飾品一樣。“這是什麼,看不懂。”

    布卡一把搶回來,“看不懂你還搶!上面是赫梯語、赫梯語!”

    “噢?寫著什麼?”

    “你還這麼悠閑自得!”布卡惱怒地叫著,上面寫著,“叛亂計劃失敗,即日實行第二計劃!”

    什麼?艾薇突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危機重重,難道就不能讓她喘口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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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之一

    拉美西斯起身,隨意地披上一件長衫,拿起手邊的短劍,用眼角瞥了一下床上裸身的女人,邁步走出了房間。

    已經是深夜,晴朗的夜空中出現了點點繁星,埃及的白天雖然炙熱,但是到了晚上,習習的涼風還是會讓人感到些許微微的寒意。拉美西斯緊了緊身上的長衫,走到了荷花池的旁邊。水中的荷花映著清冷的月光,美麗得恍若不屬於這個世界。如此接近,卻又如此遙遠,那種沉靜脫俗的存在,仿佛一踫,就散了似的,融入空氣中,怎樣也找不到了……

    拉美西斯走到池邊,離荷花很近地坐下了,鼻間能聞到似有若無的香。他恍惚地看著花,細細欣賞著,卻始終沒有伸手去踫觸那幾乎不屬於這世界的美麗。

    如同奈菲爾塔利一樣的美麗。

    不是妖冶、不是招搖,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宛若不屬於這個時空。

    她帶給他的是全新的沖擊,讓他知道一個“別人”可以如此耐人尋味,可以讓他的世界充滿期待、歡樂和各種喜怒哀樂。在他年輕的二十五年生命中,再也沒有人可以那樣打動他了。在這紛亂的皇宮中,從小就被當成未來的皇權繼承者而教育,他深諳人心之術、戰爭之術,習慣了爾虞我詐,權力金錢。他不相信別人,在他眼中,看不到“真實”,那些親近都是隱藏在各種名譽利益之下的陰謀。

    所以他保持距離,和所有人,即使是跟隨自己多年的孟圖斯和禮塔赫。

    誰知道她,那個莽撞而不知禮節的她,輕而易舉地就闖進了他的世界。自信滿滿地討論國政問題,毫無禮貌地直呼他只有母後才會叫的名字,理直氣壯地和他討價還價,一次次直接地……拒絕他。他得到了真實,讓他開心、讓他發怒、讓他哀傷,讓他不知所措!他難以控制自己心中的悸動,他想不惜一切代價把她留在身邊,把那份“真實”留在身邊。

    但是,她卻偏偏是縹緲的,是虛無的……

    她居然能沒有任何解釋地拋下他,一個人去了未知的地方。

    自她在光芒中消失的那一天,他就如同瘋狂一樣,翻遍底比斯附近的每一寸土地,尋遍尼羅河養育的每一個村莊。當有人說發現相似的女人時,他會立即飛奔前往,即使重務在身;他遷怒於身邊的所有人,把馬特浩妮潔茹打入冷宮,不再見她;拒絕迎娶其他的妻子,甚至忤逆父王的指婚;禁止製造瓖嵌有紅寶石的蛇狀手環……他瘋了。

    瘋狂到燃盡自己的熱情,做盡每一件幾近瘋狂的事情去尋找她。

    五年了。

    他感到自己的情感正被一次次的失望而慢慢奪走。

    自己快要不會笑了、不會哭了、不會發怒了。除了她,還有什麼能令他心潮澎湃呢?年紀輕輕就把握了一個國家的生死存亡,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除了她,還有什麼需要他展露自己的情感呢……他根本不需要再在意任何事情了,所有人、所有事本來在他手中都應該如棋,冰冷而不需付出任何情感的棋子。

    他本來全都清楚這一切的。

    可是,他卻不能把她從心裏剔除,不能把她,當一個過路的棋子……

    每當睡到深夜,他就會突然從夢中醒來,反復做的一個夢,夢中她在笑,笑得那麼開心,他走了過去,那美麗的笑臉,轉瞬間就變成了冰冷的拒絕,每次到這裏,他就想把她拽住,緊緊攬在懷裏,不讓她逃離他,就像以前那樣。但是,但是,手伸出去,踫觸到的僅僅是冰冷的空氣。所以他醒了,他睜開了眼睛,那一剎,那過去的日子,就好像夢一樣,消失殆盡了,仿若從未發生過。

    那一剎,他會感到自己的心被挖走了一塊。那種空虛感的存在是因為他曾經擁有充實,因為她而充實。不管多麼潛心於國政、建築、甚至是毫無節制地抱女人……他始終無法再讓感情漫溢。漸漸地,他希望神從沒讓他見過那個女孩,從來沒有讓他知道世上會有如此的與眾不同。這樣他就不會知道自己一直以來的生活是如此蒼白,他就還能像什麼都沒發生以前那樣活著,滿足於無趣的每一天。

    漸漸地,漸漸地,他變得冷漠,對一切事情都不抱有感情。

    只有當午夜夢回,他突然驚醒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可以對一切事情冷漠,唯獨她,唯獨她。那個時候,被挖空的心,驟然湧現了一種深刻的感情。

    “奈菲爾塔利,我恨你、我恨你……”他喃喃地說著,痛苦地說著。

    恨我認識你,恨我只能用我的一生,去回味那短短的數月。

    五年。

    五年時間,可以讓一隻小獅成長為威風凜凜的獅王,可以讓一塊荒地變成極盡奢華的宮殿,也可以讓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成長為成熟美麗的女人。

    他曾經千百萬次地在自己腦海中構思,如果她年長了五歲,她會變成什麼樣子?是否還是那樣不懂禮儀?是否還那樣天真無邪?或者是更成熟了,更美麗了?如果他能再見到她,他會和她說什麼,他會做什麼?

    這些,變成了他冷漠的心中殘留的唯一一份不同,一份真實的情感……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沒有想到

    “是的。正是在下。”

    “在下名叫艾微。”

    “請讓我貼身跟隨您……”

    太陽神“拉”、哈比女神、阿蒙神,埃及的諸神,請告訴他,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要如此地讓他絕望,為什麼,為什麼

    那個黑黑瘦瘦小小的,扮成是男生的女孩,竟然與奈菲爾塔利如此相像!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眸子的時候就知道了。那清澈得如同天空一樣的水藍眼眸,飽含著超越年齡的智慧。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奈菲爾塔利。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已經過去五年,而那個自稱艾微的人,無論怎麼看都只有當年奈菲爾塔利的年紀。

    他不敢問她,不敢問她究竟是不是她,不敢問她知不知道她的情況如何……

    她一定知道,甚至,她就是她。

    而他怕,怕問出的結果是奈菲爾塔利的死訊。

    他卻更怕,怕她就是奈菲爾塔利。五年時間,年齡絲毫沒有變化。他懼怕他與她不屬於同一個時空,或屬天人兩界。她的超凡智慧、她的脫俗面容,他不是沒有想過,或許他們的距離,比想像得更遠。那個時候,這個無畏而至高無上的法老,才會難以抑制地感到發自心底的一絲絲無措。

    “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個“你”是奈菲爾塔利呢,還是那個瘦瘦黑黑的艾微呢……

    拉美西斯怔怔地看著池中的荷花,映著月色,那美麗的景象竟有幾分模糊起來了。
第二十三章 之二

    “哈湫!”艾薇突然大大地打了一個噴嚏,一旁的布卡略帶惡心地把粘土版從她手上拿開。

    “還不快道歉,我們埃及人最忌諱當著別人的面打噴嚏了。”布卡用衣角細心地擦了擦那塊小小的粘土版。“我們認為這是魔鬼俯身的表現。”

    “啊,對不起……”沒想到還有這麼一說,艾薇點點頭,順從地道歉了。真不知道這麼熱的天氣,為什麼會突如其來地打噴嚏。

    她環顧了一下拉美西斯二世為自己安排的住處。這是一棟典型的埃及建築,由黃色的磚土砌成,配以木制的門和窗框。雖然沒有底比斯的皇宮那樣豪華,但大小是一座五髒俱全的官邸,裏面配備了必須的侍從和仕女,口口聲聲地對她以大人相稱。布卡被當成是她的貼身侍從,一起入住了進來。一開始布卡還對自己被稱為是艾薇的侍從一事小有不滿,後來他也給自己找到了心理平衡,“也好,跟著你,總有天法老會注意到我,把我招進禁衛軍的。”每次他這樣說,艾薇就會笑著安慰他。

    “對了布卡,你再告訴我一次,你是怎麼弄到這個粘土版的?”

    話說到這裏,紅發少年年輕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難以抑制的得意。“你想知道?哼,好吧,我就詳細地再給你講一次。昨天下午,你把我支開和大神官大人說話的時候,我就一個人往宮外走,在宮門處見到一個鬼鬼祟祟的侍女。我覺得她的神色很慌張,好像怕被發現什麼似的,所以我就多注意了她幾眼,厄,跟在她後面。”

    “哇,你真牛,這不就是跟蹤嗎?”

    “去去,這叫做敏銳的直覺和驚人的行動力。”布卡白了艾薇一眼繼續說,“我跟著她,她刺溜刺溜地鑽進了鬧市,我就怕跟丟了,索性……我看她好像一直很寶貝地拿著什麼東西,我就故意撞了她一下,順手把那個東西溜進了我口袋。”

    “暈,這不是偷竊嗎……”

    “滾滾!”布卡惱怒地叫著,“我只是怕有意外,如果什麼都沒有,我就把這個偷偷還給她了!結果,你也看見了。”

    艾薇笑著,拿布卡開心不論什麼時候都是那樣的有趣。她從他手中取過粘土板,仔細地看著。雖然她的考古學知識異常貧乏,但是她知道,埃及人的書簡多半是莎草紙書,而赫梯人使用的則是粘土板。

    從目前得到的資訊看,皇宮中應該是有自己人勾結竄通,想要做一些對法老不利的事情。所謂的叛亂計劃應該指的是前段日子在孟斐斯和吉薩上演的調虎離山之計,但是那一次應該僅僅是希與利比亞人之間的交易,為什麼會有個赫梯粘土板在中間插一腳呢?莫非事情要比想像的更復雜。

    不、等等,那個仕女為什麼如此輕易地就把這麼重要的粘土板給弄丟了,最後居然會落到布卡這樣一個小角色的手裏。不管是什麼國家,什麼朝代,想要對當權王者不利,肯定是滅頂重罪。敢於策劃這樣的行為,必然是有了萬全周密的準備,但是居然會在消息傳遞上如此疏忽……?

    艾薇死死地盯著粘土板,想要把腦海中的思緒理清。咦?她驟然發現粘土板的一角有一個非常細小的圖樣,很特別,那是一枚精緻的荷花紋章。

    “喂喂、布卡,你認識這種紋章嗎?”艾薇把粘土板遞過去,用手指著那個細小的荷花,如果不是仔細看,跟本就看不到那個圖樣。

    布卡把鼻子湊到紋章前,仔細地看著。“這是……好眼熟啊……以前好像聽誰給我講過……”

    “到底知道不知道啊?”艾薇故意揶揄他一下。

    “別催別催!”布卡皺著眉毛,仔細地看著,這個勇猛少年的腦門上因為焦急滲出了微微的汗珠,“這是……嗯、精細的荷花……”

    艾薇在一邊看著,心中也在不停地思考︰荷花、是埃及人最喜歡的花朵,粘土板、是赫梯文書的象徵,這真是奇怪的組合……

    “對了!這麼精細的刻印,肯定是位高權重者的私印。”布卡大聲地叫了起來。“可以用這樣精細的荷花圖樣的人,地位肯定不低!”布卡雖然欣喜,但其實也沒想出什麼具體的名堂來。

    私印……顧名思義,應該是代表自己身份的密印吧?艾薇自己猜測著。是為了有效辨別自己身份而使用的印記。可疑、更可疑了,既然是一封不希望別人發現的密信,為什麼還大張旗鼓地印上紋章呢?但是……這樣精細的刻紋,恐怕也的確不可能是一般市井小民的所有物。看來事情真是很復雜。

    哎,腦子越來越混亂了。

    艾薇用力地晃了晃頭,想不清楚,先不要想了。線索總是會隨著對宮中人事的瞭解加深而變得越來越多的。當務之急是要把自己置於暗處,不要幫比非圖不成,反而把自己的命賠進去。

    “布卡,你從她身上偷了粘土板回來的事,有沒有被別人看到或者注意到呢?”

    “都說了!這不算偷!”布卡幾分惱怒地反駁,好歹是西塔特村長的兒子,未來的法老禁衛軍中的一員,拜託她行行好,給點面子他行不。這次他也算立下了大功呢。

    “是是、不算,有沒有人?”但是艾薇就好像敷衍似的說了那麼幾句,重點完全不放在他立下的大功上。

    “你!你你、氣死我了!”布卡略帶怒氣地說,“算了,我想應該是沒有人看到的,畢竟我是專業的,你這種連沙丘都走不順的人,當然不能和我相提並論了。”

    “是嗎?那就好……”至少布卡和自己短時間內都是安全的。那麼接下來,她會比較擔心的就是……比非圖的事了。

    叩叩。

    突然房子的木門被人輕輕地敲響。艾薇將粘土板快速地藏到自己的衣服之下,和布卡警覺地抬起頭來。

    “……來者何人?”布卡慎重地問。

    回答的卻是一個怯生生的聲音,聽起來,應該是個普通的仕女。“艾、艾微大人,法老派使者送書信來……想請您、還有那個,布卡先生一起參加三天後的慶典。”

    艾薇眼珠一轉,好機會。法老的慶典,理論上某級別以上的達官貴人應該都會參加,正好可以認識一圈找找線索。她看了一眼布卡,點點頭。布卡就喊話回去︰“知道了,艾微大人和我都會去參加的。”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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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之一

    艾薇合並雙手,做成一個碗狀,輕輕地鞠起一捧水來。微熱的水就好像帶有特殊的香味,她滿意地聞了一聞,然後將水灑落到自己身上。水滴滑過她細嫩的肌膚,滴入了浴池,發出了滴滴答答的聲音,在空曠的室內,不免顯得有幾分冷清。

    這是官邸中給艾薇專用的碩大浴池,裝飾極具埃及風格,雖然其華麗程度怎麼也比不上數月前她曾經使用過的底比斯宮殿浴池,但她依然十分滿足。到這裏來也已經快兩個月了,這還是她為數不多的一次舒適的沐浴呢。

    剛才要進來的時候,諸多仕女一定要服侍她入浴,弄得她十分尷尬,連連拒絕。本來就不習慣被別人看到自己的裸體,更何況她也不能讓人發現自己是女人。

    話又說回來,本來她沒想讓別人誤以為自己是男生的。她只是想扮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北非小女孩,結果沒想到布卡那個笨蛋,一見她就總把她當男生似的呼來喝去。那個時候,她才無奈選擇了男生的身份。畢竟現在再告訴別人自己是個女生太奇怪了,而且仔細想想,扮成男生還是有很多好處的,至少可以不受微詞地順利留在拉美西斯邊上混個有頭有臉的小官職。

    嘿!十七歲的現代少女艾薇,跑到三千年前的埃及從政玩兒了!回去一定要給弦哥哥好好講講,他肯定會驚訝到合不上嘴巴,或者也許會罵她太不怕危險了呢!她傻傻地笑著,輕輕地揉搓著自己的身體。

    日光機的效果早就消失了,而黝黑噴霧也快用完了,艾薇體內的白種人血統,使得她的皮膚難以抑制地逐漸變淺。所以無論天氣有多麼熱,她堅持用長衣把自己圍個水洩不通,而將珍貴的噴霧悉數用在露出的地方,比如臉、手、小臂……但是她知道,這恐怕也堅持不過十幾天了,她要在自己的身份沒有暴露之前,盡可能地多做一些事情。

    她又捧起一鞠水,看著純淨的液體從指縫間慢慢流走。

    沒有想到,這次雄心壯志地回來,卻是危機重重,一環扣一環,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本以為一瓶黝黑噴霧肯定能用到事情解決,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王室所面臨的危險,遠遠比一個貴族的家族內部鬥爭來得更加驚心動魄數倍。她太過高估自己了。想起穆萊村對利比亞一戰,現在還心有餘悸,倘若不是比非圖來的及時,怕自己的小命就這麼丟在三千年前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比非圖救了自己一命。她更不能一走了之了,畢竟是自己把歷史改變,而讓他的壽命無端縮短了七十多年,再加上他救了她的這一層,她所欠他的就更多了……但是,還是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會奪走他年輕的性命,與自己又有什麼關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把臉埋到了水底下。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張完美卻冰冷得讓人發顫的臉。一絲某名的哀愁從心底升了上來。

    她緩緩地呼著氣,看氣泡從自己嘴邊飄上去,飄到水面上去,然後如夢幻一樣碎裂。

    “艾微!你要洗到什麼時候!法老的宴會就要開始了!”

    突然,布卡的喊聲穿過水波直接在耳邊響起。艾薇一口氣沒吐勻,被池水狠狠地嗆到了。她慌忙浮出水面,劇烈地咳嗽起來。

    大約過了有那麼十幾秒鐘,她好容易調整回了呼吸,才驟然發現布卡正站在浴池邊上,怔怔地看著她。

    兩個人的視線交錯了大約三秒鐘,艾薇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然後一頭紮進水裏。布卡慌亂地叫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我這就出去!!”

    布卡一邊說,一邊用手遮著眼睛往門外退,不小心被背後的擺設絆了一下,直接摔倒在地上。他悶哼了一聲,手腳並用的爬起來,匆匆地跑了出去。

    原來、原來這個嬌氣的小男孩真的是一個女的!

    布卡出了浴室,一口氣跑了數百米遠。心髒狂跳不已,卻分不清是因為劇烈的運動還是剛才所見到的一幕……原來艾微是個女的。難怪她那麼瘦小、難怪她長得那麼清秀、難怪她身體那麼孱弱!

    等等,怎麼好像她身上的膚色和臉上的不一樣呢?而且,為什麼頭發變的那麼長,而且……好像不是黑色的耶?

    但這些懷疑轉瞬間就消失了,回想起剛才沖擊性的畫面,布卡的臉都快燃燒起來了,驟然腦子裏面就好像塞滿了稻草,無法思考起來。這這這,這可是他布卡第一次見到、見到……啊啊,一會要怎麼面對艾微呢?

    “該死的布卡!”等了一會兒,確認布卡已經走遠了,艾薇才從浴池裏慢慢地爬出來,惱怒地詛咒了一番。他肯定知道自己是女人了,搞不好臉白皮膚金發色都被發現了……不、不會的,布卡是比較粗心的。但是……“該死的布卡!”

    她一邊穿衣服帶假發,一邊兇狠地罵著。

    “艾微,我要對你負責!”

    “啥?”兩個人坐在前往皇宮的車子上,嘎悠嘎悠地在土路上走著。自從剛才尷尬的一幕之後,兩個人一直都沒有說話,車子上的空氣幾乎要凝結了。此時,身旁的布卡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打破了壓抑的沈默,也嚇了艾微一跳。“你說什麼?”

    “我看到了你的身體,雖然在埃及女子裸露不算什麼,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國家是不是……”

    “夠了夠了夠了,閉嘴!”艾薇沖過去堵住他的嘴,“不許讓別人知道我是女的,聽見沒有!而且我也不需要你負什麼責!你就當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看到!!”

    該死該死!怎麼會讓這麼個小孩看到了自己的身體的……該死該死!艾薇鬱悶地想著,眼眶不禁泛紅了起來。弦哥哥,艾薇真是倒楣啊!本來這個身體,只想給一個人看的。結果……

    看著艾薇不爽的表情,布卡有些欲言又止,只好把頭低下來,死死地盯著車子的地板,艾薇則是看著兩邊的民宿,一動不動。馬車一顛一顛地前進著,車子裏的靜默就好像要把兩人的姿勢永遠固定。這或許是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說話最少的一段時間吧……皇宮,太遠了。

    又過了不知多少時候,遠遠地,看到了皇宮的大門。艾微輕輕呼了口氣,看向那輝煌的宮殿。突然此時,紅發的少年好像下了很大很大的決心似地抬起頭,堅定地看著艾薇,一字一句地說,“艾微,布卡會保護你的。……不管發生什麼。”

    什麼?艾薇抬起頭,望進了少年碧綠的眼眸裏,這是她第一次認真看布卡的臉吧,那雙如綠寶石一般的眸子,原來是如此的清澈,就像是一汪見底的泉水,竟然不帶有一絲雜質。那一剎,她突然被這種真誠打動了,思緒一下子哽咽進了喉裏,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馬車,載著各懷心思的兩人,進入了皇宮。


第二十四章 之二

    夜晚的底比斯皇宮,一如既往地燈火通明,映得這座如同黃金堆砌起的宮殿,更加地輝煌耀眼。今天是法老登基的第七十日,拉美西斯邀請底比斯的重臣、祭司以及皇親聚集一廳,共慶此日。平日豪華卻空曠得幾乎有些冷清的大廳,如今充斥著整個底比斯最位高權重的人們,這些帶著喜悅表情的達官貴人,無一不在侃侃地談論著新法老登基以來不到十日就遭遇的幕萊村之戰。各人有各自的看法,但是拉美西斯此戰所展現的戰術以及政治思想,讓人們不禁津津樂道,話題持續數日不絕。甚至軍隊裏的一些高級將領,在教育自己的孩子的時候,也會這樣說,“幕萊村之戰的例子,你要記住啊!你以後領兵打仗可以以這次為範本。”

    拉美西斯對大局的掌握,後路的安排,以少勝多的戰場指揮以及戰後的處理,使得他在眾臣中的聲望,更加穩固了。眾臣愉悅地贊賞並等待著這位年輕法老的到來,大廳裏洋溢著快樂與和諧的氣氛。

    艾薇在踏入這大廳的一剎那,卻驟然感到一絲非常冰冷的視線把她攫住。那一刻,就好像有一條帶有致命劇毒的眼鏡蛇纏繞在自己身上,血液立刻涼了起來。她感到一絲莫名的恐懼,身體猛地激靈了一下。她抬起頭來,環顧四周,但是沒有捕捉到任何奇怪的資訊。人們全都帶著喜悅,互相交談著。身旁的布卡發覺了她略帶驚恐和不安的神色,靠過來輕輕地問,“怎麼了?”

    艾薇又看了看周圍的人,確實什麼都沒有,或許她太神經質了吧。她緩緩地搖搖頭,剛想開口回答布卡,不遠處就響起了衛兵的聲音︰“皇妃,馬特潔妮浩茹,到——”

    那一剎,一種閃電般的東西,銳利地穿過了艾薇的身體,讓她幾乎動彈不得。
     熟悉的名字,難忘的名字。

    即使那張異國的面孔,已經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漸漸地從記憶中褪色,這位赫梯國第十七公主的名字,卻就好像一道刻痕一樣,劃在艾薇的心上,無論經過多長時間,也無法將其抹去。

    閉上眼睛,仿佛還能聽到數月前,比非圖的那一句“馬特浩倪潔茹,赫梯國第十七公主,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偏妃,如果你做出對我埃及不敬的事情,我定讓你萬劫不復”。這句話……為什麼不能忘記……艾薇用力地搖著頭。不要,她不要想起來,也不需要想起來!

    但這心中的沮喪又該如何說明呢……

    艾薇緩緩地轉過頭,和廳裏的大臣們一起望向門口,翹首等待拉美西斯的第一個偏妃。

    馬特浩倪潔茹走進了大廳。眾人發出了一陣輕微的感嘆,多麼……美麗的女子。那烏黑的長發被精緻地盤在了頭上,與黃金的發飾巧妙地呼應著;那白皙細嫩的皮膚,就好像由陶瓷製成,不帶一絲瑕疵;那沉靜的雙眼,就好像最亮最美的黑耀石,在長長的睫毛之下,隱隱發光。她就像一個完美得令人窒息的娃娃,沒有生氣地、機械地走到大廳前面的位置,慢慢地坐下。

    很快,人們的驚嘆就轉為了絲絲議論,但是這議論卻不是圍繞在馬特浩倪潔茹的脫俗容貌之上。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馬特浩倪潔茹皇妃了吧?”

    “一直在冷宮裏不是嗎?本來就是政治婚姻來的。”

    “好像法老也確實不喜歡她。”

    “還記得五年前她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現在可真是沉靜了許多……”

    “哎,多美麗也架不住失寵啊……其實她也滿可憐的。”

    艾薇看著她那張精緻的幾乎不真實的臉。心中竟升起了一絲憐憫。她還記得馬特浩倪潔茹,那個活生生地,反駁塞梯一世的敵國公主。而如今,那分令人驚訝的活力,就好像從指縫間流走了,那蒼白的面孔上,帶有的是一種空洞的美。如果用禮塔赫的理論,應該是說“從她的眼睛裏,看不到靈魂了”吧……

    她的思緒一下混亂起來。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傳令兵又是一聲鑼響。“皇妃,亞曼拉公主,到——”

    沒有聽過的名字。艾薇側過身去,拉了拉布卡的衣角,“喂,亞曼拉公主是誰?”

    布卡臉紅了一下,輕輕地把自己的衣角從艾薇的手中拽出去,溫和地、禮貌地、不帶諷刺地說。“是陛下的妹妹,有名的祭司,傳說可以與神對話的少女。雖然是皇妃,但陛下好像也是為了政治原因,才這樣做的……況且,眾臣和諸位祭司也力諫迎娶她。”

    艾薇壓根就沒好好聽,反而對布卡剛才的行為感到不滿。做什麼扭扭捏捏的,就算知道自己是女生,也不至於態度就180度大轉變吧,太令人尷尬了!她不再理會布卡,望向走進來的少女。

     ,真年輕,看起來或許比自己還要小呢,十六歲……也許只有十五歲……?
     亞曼拉公主是一個典型的埃及少女,古銅色的皮膚,棕黑色的短發,年輕但豐滿的身軀與埃及的服飾相得益彰。她帶著甜甜的笑容,踱進了廳裏。那張有幾分稚嫩的臉上,只有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散發著神秘的光芒。艾薇被那雙眼睛吸引住了,她呆呆地盯著亞曼拉的臉。

    突然,少女就好像發覺到了她的視線,猛地轉過頭來,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觸到艾薇的目光時,艾薇突然感到了一絲難以明喻的不協調感。而仔細一看,少女只是在甜甜地笑著,那種充滿活力和光芒的笑容,讓艾薇眼前一暈,就好像被晃到了一樣。

    同樣的眼睛,暗示了同樣深刻的聯系,那種血脈相承的關系。艾薇雙手扣住自己的眼睛,心中的情感就好像一波波巨浪,洶湧地拍擊了過來。心中充滿了羨慕,羨慕她能嫁給自己的哥哥;心中充滿的嫉妒,嫉妒她嫁給了那個人……嫉妒,多麼可怕的字眼,但是她心中那種微微疼痛的感覺,或許只能用嫉妒來描述吧。

    “法老駕到——”

    傳令兵大聲地喊著,殿內紛雜的聲音,驟然靜默了,所有人都轉頭看向地毯的盡頭。不遠處,緩緩走來了兩個氣宇不凡的年輕人。
第二十四章 之三

    拉美西斯穿著簡單的亞麻白衣,系著金黃的腰帶,手持一把精緻的寶劍  他是整個大廳裏唯一一個可以帶武器的人,深棕色的頭發被簡單地束在腦後,垂在他寬厚的背上。他身後跟隨著禮塔赫,依舊是黑發及腰,面帶微笑,亦步亦趨地走在法老身後。

    眾臣恭敬地列于中道兩旁,向法老行禮。拉美西斯輕輕擺擺手,“今夜是歡慶的日子,禮節就免了吧!”廳內立刻一陣道謝聲,歡騰的討論聲又漸漸回來了。拉美西斯坐到大廳中央寬大的寶座之上,隨意地倚著柔軟的駝毛靠墊,拿過侍女遞上來的酒杯,伸向眾人,“今夜各位可不拘小節,君臣同慶!”

    語畢,一口飲盡。大廳之間頓時觥籌交錯,談笑不絕。拉美西斯又讓侍女斟滿了一杯酒,示意眾人安靜。“各位,在這樣值得慶賀的日子,吾也準備了一份禮物給眾臣,”拉美西斯轉頭看了一眼身旁坐著的亞曼拉公主,那名少女便從旁邊的侍女手中取過了一樣被燙金邊的黑布所覆蓋的物品,小心地端到了拉美西斯的身邊。

    “諸位,這樣物品是亞曼拉的寶貝,她亦在眾多儀式中祈求眾神祝福於它多年,它是祥物,可以使眾臣心想事成的寶物……”臣子們一片贊嘆,紛紛堅信不疑,那可是可以與神對話的亞曼拉公主的物品耶!如果可以得到,真是三生有幸阿!只有艾薇在一旁撇撇嘴。難道只有她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沒邊兒的謊言嗎?難怪要迎娶自己的妹妹為妃子,看來大家都對這個亞曼拉公主膜拜地一塌糊塗……

    正在翻白眼的時候,她突然感到拉美西斯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她一抬頭,就看到那雙迷惑人的眼睛,正越過密集的人群,鎖在了自己不屑的神情上。她慌忙調整表情,作出一幅好崇拜好想得到的樣子。那一刻,年輕的法老嘴邊勾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可只有不到一秒,這微妙的波動就又隱於他冰冷的面孔之下了。

    拉美西斯一抬手,亞曼拉就把黑布揭下。廳裏的眾人齊齊倒吸一口氣,這次終于連艾薇也不例外。因為那所謂祥物,竟是一尊精美有加的小小幼獅像。雖然全是由黃金製成,但是卻雕刻得栩栩如生,雙目炯炯有神,皮毛則仿佛如真的一樣柔軟,獅身上由寶石組成的華麗裝飾,更是令人眩目。真沒想到,遠在三千年前的古老國度,就有這樣令人驚嘆的雕刻技術。

    拉美西斯將獅像捧於手中,“吾會將此,賜於廳中最機智的人。吾將隨意指一個臣子,由他來出一道題,誰的回答最高明,這只小獅就是誰的了!”

    拉美西斯故意停頓了一下,看群臣紛紛擦拳摩掌,躍躍欲試。“梅。”話音剛落,一個其貌不揚的男子站了出來。“你身為埃及的第一建築師,就由你來給大家出個難題吧。”

    男子謙卑地鞠了一躬,“那麼在下不才……就請問現在就要竣工辛克布神廟的高度……要如何測量才最為精確,最為快捷吧。”

    眾臣一片議論,一個年輕的臣子飛快地跳了出來,“可以找到支撐神廟的最高柱子,看用了多少石塊,然後只要知道每塊石頭的高度,就可以了。”梅皺了皺眉,年輕人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縮回了人群之中。

    過了一分鐘,一個年紀稍長的武官打扮的人站出來,“叫人造一把大尺子,爬到神廟最高點,然後把尺子放下來,就可以量了。”群臣一片嘻笑,不愧是武夫,還真是心思直接。梅聽畢,緩緩地搖了搖頭,示意並非最簡便之道。

    又先後有幾個自告奮勇的人站出來,但都被梅一一否決了。很快,原本群情激昂的大臣們,都沒了聲音。拉美西斯沒有表情地看著他們,“怎麼?我手下的智囊團們,竟沒有一個可以解答出梅的問題嗎?”聞言,大臣們更是幾分羞愧,紛紛垂下頭去。

    正當大廳裏面沉寂得近乎尷尬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聲音,從人群中飄了出來。“我、請讓我試一下。”眾臣順著聲音的來源找過去,但是卻什麼都沒看見。又過了一會,艾薇費力地從人堆裏站出來,本來就不高挑的身材,此時顯得更加瘦小。眾臣看著她稚嫩的臉龐,不由得議論紛紛,臉上輕蔑的表情,一覽無餘,有人不禁抱起雙臂於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陛下,請讓我試一下。”

    拉美西斯微微頷首,示意她可以說下去。艾薇清了清嗓子,說,“如果要我知道神廟的高度,只需要一支長為一個計量單位的直棍。”

    “一邁赫?”梅開口。

    艾薇愣了一下,邁赫是啥米東東?可能是某種長度單位吧,不管它,反正都一樣。“對,一……邁赫長吧。”

    群臣交頭接耳,莫非要用一根小棍子一點一點量上去?太可笑了吧!艾薇卻神態自若,“午前時分,將此直棍垂直立於地面,量出直棍影子的長度,再量出屆時神廟影子的長度,神廟影子是直棍影子長度的多少倍,那麼高度就是多少邁赫。”

    大廳裏一片靜默,緊接著就是恍然大悟的唏噓聲。艾薇心中暗自好笑,其實這就是一個小學生的幾何問題,這些上了年紀的臣子,腦筋還真是不靈光阿!

    梅恭敬地向法老躬身,“陛下,這位艾微閣下年紀雖輕,但是知識真是淵博啊!這是我們埃及高級的建築師才知道的測量技巧。佩服,實在佩服……不知道艾微閣下是否願意成為建築師呢?”

    艾薇臉紅了,連連擺手。太不好意思了,明明沒有什麼,卻被別人稱為知識淵博,簡直是一種變相的諷刺。正在考慮如何拒絕,拉美西斯卻在這時開口了,“艾微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吾願意將他留在身邊為吾出謀劃策,如果建築院缺人,吾可將其他有為青年撥去。”

    梅又是一個躬身,恭敬地退了下去。拉美西斯又向眾臣說,“今夜這場比賽,看來是艾微贏了,吾就將這珍貴的小獅賜予他吧……艾微,還不上前領賞。”

    艾薇猶豫了一下,身後的布卡推了她一把,她就踉踉蹌蹌地走了上去,站到了拉美西斯的眼前。拉美西斯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她的面前,在離她的距離不過一米處停下,高大的身材將艾薇眼前的燈光全部擋住。艾薇不自然地鞠了個躬,就又站直起來,看著年輕的法老。許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他這美麗的雙眼了吧,那琥珀色的雙眼,總是含有一種神秘的魅惑。正在發愣的時候,拉美西斯輕輕拉過她的手,將黃金小獅放於其上。在那冰冷的手指接觸自己雙手的那一刻,時間突然靜止了,周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只有他們倆人。她從他的眼中,看到了一絲難以形容的感情,既是溫柔又具哀傷,那份復雜的情愫就好像一股熱流,不知不覺流進了她的心裏。

    但是下一秒,他已經轉身退回了王座,舉起了酒杯。一時間酒杯踫撞的聲音和人們說話的喧鬧就好像潮水,湧了出來。時間又開始流逝了。布卡跑過來把艾薇拽下去,“發什麼呆呢!”

    艾薇正捧著黃金幼獅,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布卡拉著走了下去。她的眼神不自覺地落在手中精美的塑像上。突然間,她的臉上出現了詫異的神情,她將幼獅像舉到眼前,更為仔細地端詳起來。在幼獅腰部華麗的飾品上,有一個極為精細的紋章。那是一朵色澤分明,嬌嫩欲滴的荷花……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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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之一

    在這個大廳之中,有一個人想要謀害法老。

    這個人位高權重,並且以荷花的圖樣為紋章。

    這個人也許是或曾經是,這個幼獅像的主人。

    大廳裏人聲鼎沸,喧鬧不已。布卡也加入了酒筵之中,與一票來自西塔特村的武官們喝得一塌糊塗,大醉酩酊。艾薇推說自己不會酒,躲到沒人注意的角落坐下,避開這混亂的場景。

    艾薇小心地把幼獅像放到腿上,用那塊黑色的布包了起來,抬起頭來看向不遠處正在與人共飲的拉美西斯。那個琥珀色眼睛的男人,正在沒有表情地接受眾臣的敬酒。眼神間不時劃過一閃冰冷的光芒,右手則從來沒有放鬆過那把寶劍。自古以來,擁有高權重位的人,無一不抱有令人幾乎覺得反感的多疑與冷酷。然而這兩點,卻是身為集權君主所不可或缺的必要素質。拉美西斯二世,能夠活到九十六歲並不是因為他健康的身體,他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多的神廟,更多的,是他的謹慎,以及對萬事縝密的思考。

    這點從幕萊村一戰就看出來了。

    即使連跟隨他多年的孟圖斯他也心存懷疑,那麼禮塔赫、西曼、梅這幫重臣以及那兩個因為政治考慮而迎娶的妃子,就更不例外了。這樣看,她的擔心必然是多餘的,如果連內奸這樣的事情都不能自己搞定的話,這個法老當的就太勉強了。話說回來,自己尚在英國的時候,家族裏的明爭暗鬥也是手段層出不窮,出賣機密、集團勾結、槍戰投毒,無所不見。

    她的雙手緊緊地扣住了懷中的幼獅像,不知不覺手心裏滲出汗來。

    沒關系吧,他畢竟是法老-拉美西斯阿。

    正發著呆,艾薇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雙透徹的琥珀石,嚇得她往後跳坐了一下。定楮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雙美麗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是那位受人膜拜的通神少女,亞曼拉公主。她在離開艾薇很近的地方蹲下,笑岑岑地看著艾薇,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你叫艾微嗎?”

    真是動聽的聲音,就好像溪水敲打著銀鈴一樣。艾薇手足無措地點點頭。

    “艾微你真的好聰明,難怪皇兄如此器重你,連他最喜歡的梅要人,都不把你交出去。”

    “阿,噢……謝謝。”艾薇的慌亂,轉化為了一絲不好意思。“謝謝公主。”

    “嘻嘻。”少女笑了,稚氣的臉龐上帶著幾分天真。“你喜歡我的小獅子嗎?”

    艾薇雙手一緊,“這確實……是你的?”

    “對,我的~我一直把它放在床頭,從來沒有移開過。連它身上的飾品,都是我親自找人作的,印著我的紋章呢!”亞曼拉一邊說,一邊從艾薇手裏把被黑布包著的幼獅拿過來,打開,指著幼獅身上的裝飾,笑眯眯地說,“你看這裏,這個小荷花~漂亮吧!”

    那精美的荷花印章,驟然刺得艾薇雙眼生疼。“這是你的紋章嗎……”難以置信,她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亞曼拉公主。那純潔的神情沒有半分值得懷疑的地方。

    亞曼拉點點頭,“我的,這個荷花嘛……厄……其實也不能全算是我的,馬特浩妮潔茹姐姐也是這個紋章來的。總之皇兄的兩個皇妃都是用這個紋章。”

    “亞曼拉,你在和為兄的愛臣聊什麼?”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兩個人不由得都小驚,將注意力投向悄然而至的拉美西斯身上。

    “皇兄!”亞曼拉開心地叫了一聲,起身站到拉美西斯的身邊,臉上出現了因興奮而泛起的紅暈,眼中展露的少女獨有神情一覽無餘。艾薇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年輕的女孩子,深深地迷戀著自己的哥哥。從她身上,艾薇仿佛可以看到那時的自己,開心地站在艾弦身邊,就好像擁有了全世界一樣幸福……

    而拉美西斯卻無動於衷,他溫柔地撫了撫亞曼拉的頭發,但眼中卻始終是冰冷的。那一刻艾薇的心中驟然掀起了一股異樣的潮汛,一種復雜的情愫,就好像一隻大手,直接攫住了她的心肺,呼吸變得異常艱難起來。難道在別人眼裏,弦哥哥……也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嗎?就好像拉美西斯對亞曼拉一樣無動於衷,一樣冰冷無情。

    只有她自己,她自己,還傻乎乎地自以為幸福。

    腦海中,驟然響起了分別前夕,艾弦殘酷的話語,“我會永遠保護你……就像你的哥哥一樣。”

    “阿!”艾薇痛苦地叫了一聲,雙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把頭埋進了雙肩。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了顏色,周圍的一切都沒有了聲音。她,不是忘記了嗎?她不是決定不想哥哥的事情了嗎?為什麼遠在三千年前,看到這個陌生的少女,卻就好像讓她看到曾經的自己一樣,那些本來已經隱隱散去的情感,竟然又一次出現在心中,讓她幾乎不能控制自己。

    “奈菲爾塔利!”

    一雙略帶冰冷的大手扣住了她的肩膀。那一剎,心中的痛苦驟然被叫停,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疑惑。

    誒?

    剛才有人叫了吧。

    奈菲爾塔利?

    艾薇緩緩地抬起頭看,望進了一雙熟悉的眼眸之中。那雙魅惑的眼睛,充滿著對她的情感,仿佛要將其深深地吸入那深邃的琥珀之中,牢牢地套上永不能脫離的枷鎖。那一剎那,心中的疼痛竟然消逝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熱流,緩緩進入了五官、四肢,突然,世界變得鮮活了!

    對了,

    這是他的眼睛……

    炙熱、充滿著激情、仿佛隨時將她攬入懷中的關切。

    這是比非圖的眼睛啊!

    她的雙眼,不能從他的眼眸上移開,她難以控制自己,怔怔地盯著眼前那張俊美得如同虛假一樣的臉龐。那個名字,已經到了嘴邊,她幾乎就要說出來了。

    “皇兄?”亞曼拉公主難以置信地叫道。從來沒見過七皇兄會這樣對待別人,也從來沒有聽過他叫這個名字,整整五年。“你說誰是奈菲爾塔利?”

    這一個詞投了出來,霎時間,以亞曼拉為中心點,靜默一下子擴散出去,如同可以奪取聲音的潮水,漸漸湮沒了整個大廳。那浮躁的喧鬧,僅僅數秒就消失了。

    連一根針掉地的聲音,都可以聽見。

    禮塔赫看向這邊,布卡看向這邊,馬特浩妮潔茹看向這邊,西曼看向這邊,梅看向這邊。大廳裏的所有人都看向拉美西斯和艾薇。艾薇蒼白著臉,縮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中,法老則半跪在地上,雙手扣著她的肩膀,帶有幾分……焦急地望著她。

    這靜默令人心虛,令人懼怕。

    艾薇慌亂地將拉美西斯扣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扳,“陛、陛下……我,您,我是……”

    她結結巴巴,語不成句,那斷斷續續的話語飄在如死亡般安靜的大廳裏,顯得更為勢單力薄,底氣不足。拉美西斯閉上了雙眼,濃厚的雙眉微微踅起,他仰天長嘆一口。半晌,當他再低下頭來,睜開眼睛,落回艾薇身上的時候,目光裏又恢復了往日的平淡。

    突然,他將她橫抱了起來。

    大廳裏一片嘩然。

    “安靜。”法老緩緩開口,又換回了靜默,但是眾人的想法,就如同火山下的熔岩,隨時都要迸發出來了。廳中騷動的氣氛,讓艾薇十分不安。她輕輕地推著拉美西斯,想要從他懷中逃出。

    “別動,不然把你扔到地上去。”拉美西斯非常輕地對她說了一句,聲音溫柔得令她懼怕。她身體一顫,僵在了那裏。

    接下來,會怎麼樣。好可怕,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第二十五章 之二

    “諸位,她就是奈菲爾塔利。”這句話,就好像一塊巨石,落入了湖面,蕩起激烈的水花,波及到所在在場的皇親、臣子、侍從。所有人的表情都像吞了十個硬核桃般幾近扭曲了起來,那一剎,艾薇感到自己在拉美西斯的懷裏瞬間變成了化石。什麼?就這麼直白地宣佈了?難道沒有點吊吊大家胃口的環節……為什麼如此篤定,如此堅信不疑,自己究竟什麼地方有了破綻?

    拉美西斯抓住了艾薇黑色的短發,稍一用力,那假發就被可憐地被拽了下來,她金色的頭發,就如同陽光一樣,從他的指間傾瀉了下來,引起一片感嘆。

    “黃金般的頭發!”

    “艾微原來是個女人。”

    “金色頭發、水藍眼睛的外國少女……”

    所有的猜測都轉換為了一個詞語,只差說出口。但是他們不敢說,因為法老禁止他們說。整整五年,自從那個少女消失以後的五年,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奈菲爾塔利,”拉美西斯淡淡地說,“既然你費盡艱辛遠道而來,我就帶你下去休息吧。”

    啊?費盡艱辛遠道而來是什麼意思?她剛想開口反駁,拉美西斯卻給了她一個冰冷的眼神,到嘴邊的話,居然就又那麼生生地給咽回去了。她垂頭喪氣地縮在他的雙臂裏,被抱著往外走,還得迎受著眾臣異樣眼神的洗禮。

    注視中,她又感到了那令她顫栗的視線,仿佛透過拉美西斯的雙臂,將她緊緊鎖住,讓她感到一種徹骨的寒冷,一種不安的情緒由心底慢慢升了起來。她不由得伸手抓住拉美西斯胸前的衣襟,身體小小地蜷縮了一下。拉美西斯仿佛感到了她微妙的舉動,他低下頭來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帶有詢問,而艾薇卻把頭埋在他的胸前,沒有注意到他的關心。

    拉美西斯便將她抱得更緊,加快了步伐,在一片議論之中離開了大廳。

    艾薇被拉美西斯帶到了皇宮裏一處豪華的居室,一進門,就被輕柔地放在了鋪有華麗薄毯的地面上,法老一個手勢,門口的兩個衛兵就拜了一禮,一人一邊,開始關門。艾薇坐在那裏,呆呆地看著法老身後的大門被轟隆一聲合攏上。那一刻,她腦海中驟然出現了電影裏經常出現的情節︰一個無辜的少女在密室裏,無助地看著連環殺人兇手將門關上,一步一步向她逼近……一種強烈的受害感不能控制地佔據了她的心。頓時,她從剛才大廳裏百味陳雜的震驚與迷茫中恢復了過來,以一種本能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和……逃跑的路線。

    這居然是一座曖昧的寢宮,華麗而柔和的擺設,溫和而精緻的燈飾,還有那張奢侈的、柔軟的、巨大的不真實的床。床哦!她不自覺地把身子往另一個方向移了移。幸好拉美西斯是把她放在地上而不是床上,這次進宮她手上可什麼道具都沒有帶。

    她還在將注意力放到周圍的環境之上,年輕的法老卻沒有等著她做出正確的判斷,當她注意到時,他已經來到了她的身旁,跪坐在她前方的地面上,將她緊緊地擁在了懷裏,仿佛要將她的骨架碾碎一般用力。在她驚慌失措之時,他寬厚的雙唇覆到了她冰冷的嘴唇上,帶著復雜的情愫、帶著難言的心境,他吻了她。深深地、炙熱地、帶著一腔幾乎要將她燃燒成灰燼的感情。

    那一剎,她不再想著其他的事情了,因為她終於明白了一件她一直不明白的事情。

    原來他並不是冷漠,那一切只是一個用來掩蓋這難以明述心情的外殼……

    艾薇輕輕地推推他,卻沒有那麼激烈地反抗,她也知道依照他以前的性格,這種反抗是沒有用的,況且,她也怕自己過分的舉動會引起更難控制的局面。她只希望,他不要沖動地做更過分的事情……但,拉美西斯並沒有對她的行為置之不理。他慢慢地結束了這個深刻的吻,然後放開了艾薇,幫她整理了一下被自己的擁抱弄亂的衣服。

    艾薇幾近受寵若驚般地看著他。

    他溫柔地把她攬進了懷裏,將頭垂下來,深棕色的頭發,輕輕地落在了艾薇的肩上。他貼近她的耳朵,宛若呢喃一般地輕輕說著,

    “我猜你為什麼走,猜了五年。”

    什麼……?

    “我懂得如何帶兵打仗,我明曉如何治國豐倉,我善於建造宏偉工事,但我不懂你……我猜不懂你。”

    “或許我太粗暴,惹你厭煩,那我不再強迫你;或許我太莽撞,不懂體貼,那我學會溫柔;或許眾臣不能接受你的身份,那麼我設計讓他們賞識你;或許我不該迎娶妃妾,那麼我就從不寵幸她們;或許我不該送你那個手鐲,那麼我就毀壞了全國所有的蛇形黃金鐲。你還……走嗎?”他連貫地說著,就好像這些話已經準備了一百年,就是為了問她這一個問題;他又快速地說著,就怕自己的話一停,她就又走了,連問這個問題都來不及。

    你還……走嗎?

    他的聲音竟然帶有了幾分沙啞。這樣的話,居然是從他那樣一個萬人之上的人口中吐出來……難以置信,難以置信!眼前這過分的溫柔與曾經那無理的強求,根本無法聯系到一起。而更難以置信的是,艾薇感到自己的心開始不受控制地跳動,仿佛從內而外地猛烈敲擊著自己的情感。眼圈在那麼一瞬間……紅了。她連忙搖搖頭,用力將他推開,仿佛逃離洪水猛獸一般,脫離了他輕輕靠在自己肩上的身體,脫離了那曖昧的距離。“先、先別說這個,你怎麼發現我的?”

    被推開的人低著頭,嘴邊扯出一絲自嘲的笑容。好像在笑自己的執著,自己的癡心,換來的就是被她冷冷地推開……那種笑,若隱若無,帶著幾分讓人覺得心痛的絲絲絕望,然後這一切就又被那冷漠的表情掩蓋了。“那個時候,就知道是你了。”他淡淡地敘述,“吉薩自治區,幕萊村附近,那個所謂的‘艾微’與我初始的小山丘上,”

    “不可能!”艾薇想都沒想就反駁了。

    “你會說不可能,是因為你沒試過五年來的每一天,都在想同一個人。”他漠漠地說著,冰冷的語調中包含了一絲微妙的情感。他看了一眼艾薇,琥珀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思念、欣喜、哀傷,甚至痛苦。“我只是不敢承認就是你……一直都不敢,但我發現,我關心你,我希望你現在就在我身邊的情緒遠遠大於我那自私的想法。”

    自私的想法是什麼,他卻沒有說下去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艾薇語塞,腦筋變得一片混亂,不知所雲。她的手死死地抓著自己的衣襟,小小的關節幾乎泛白。

    拉美西斯輕輕地將她緊握的手一點一點松開,攤平放到自己掌心裏。

    “你那雙眼睛,騙不了我的。如同天空一般清澈,如同晴海一樣憂藍。這個世界上我見過最美麗的眼睛,你的眼睛。透過它們,我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奈菲爾塔利的眼中映出的自己。……我知道是你。”

    他流暢地說著,但那些話,像是說給她聽,又好像說給自己聽。然後他語風一轉,自然地說︰“以後你住在這個房間,有什麼不滿意就告訴我。”

    狡猾,不問她是否願意,不問她是否想,好像理所當然一樣,讓她呆在皇宮,呆在他身邊。五年不見,他甚至不問她為什麼沒有變化、不找她確認她是否就是奈菲爾塔利,篤定、霸道地做出自己的決定。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不過在這個時候,她還是要留在這裏的……住外面和住裏面都是一樣的。其實住在裏面,還可以更方便一些。艾薇想了想,說︰“我要一個人住這個房間。”

    “可以。”出乎意料的爽快。

    “布卡要搬到宮裏來貼身跟著我。”

    “布卡?”拉美西斯皺了一下眉,“……孟圖斯的弟弟,可以。但你們不能住一起。”

    當然,艾薇白了他一眼,繼續講了下去。

    “我要按照現在自己的打扮,一樣出席你們的重大國政、軍事會議。”這個……真有點過分了。艾薇說完了就有些後悔,但是還硬著頭皮說了下去。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堅定地拉著她的手,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已經是埃及的法老,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如果是合理的,那麼你要一,我給二;即使你要的是不合理的,我一樣可以作一個不明事理的君主。滿足你。”

    艾薇心中暗叫不好,這樣的表述,就好像在暗示她︰我給你所有一切。留下來。

    過了五年,他已經不是那個只會大吼大叫的小孩子了。他懂得更聰明地順合她的習慣,更溫和地表達他自己的意思。但中心思想卻仍舊很明確,雖然他沒有說出來,但他仍舊委婉地、智慧地,重復了同樣一個命令,一個幾年前就被他吼叫出來的命令。其實就是留下來。

    說了再多,還是讓她留下來。

    奈菲爾塔利可以留下來,因為艾薇現在還必須留下來。

    但是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違抗這個命令,那個時候,究竟該怎麼辦呢?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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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之一

        布卡雙手緊握成拳,彎著腰,低著頭,眼睛死死地盯著地面,賭氣一般不抬眼看前方站著的少女。

        “到底有沒有頭緒了呢?”少女金色頭發,水藍色眼睛,身著樸素的白裙,臉上的皮膚比身上的稍微暗淡一些,但仍可一眼讓人辨認出她的獨特相貌。此時她站在布卡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正在賭氣的少年,輕松地問著。

        “……”布卡不語。

        “這事關法老的生死存亡,你別不說話呀。”

        “……”

        “喂?怎麼了?”

        布卡索性把頭撇過去,就是不理睬艾薇。艾薇見狀,心裏不禁來了脾氣,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他的衣領,讓他抬起頭來……其實,布卡雖然年紀尚輕,但是他的個頭比艾薇卻高了不少。此時與其說艾薇拉著他的脖領讓他抬頭,不如說是拉著他的脖領讓他看著自己。場面確實有些滑稽。但她依舊理直氣壯,氣勢洶洶,“你不是西塔特村的勇士嗎!你不是想為法老效力嗎?現在你表現的機會來了,你怎麼不說話了!”

        布卡被她拽著,無奈地看著她,但只過一分鐘,等她一說完,他又把頭擰到一邊去了。

        “喂!”艾薇真的有些生氣了,她狠狠地推了布卡一下,松開了拉著他衣領的手。

        算了,這個小孩怎麼了!她氣嘟嘟地走開,本來以為這是雙贏之計,他幫到她,他也可以得到法老的賞識,如願以償地加入禁衛軍。卻沒想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鬧起了情緒……若是平常,或許她會花工夫勸他,或去揣測他的心思。但現在,幼獅像上的蓮花紋章快成了她的心病,她無時不刻不在考慮這個問題,她要找到這個答案,她一定要抓出幕後的那個黑手,她無暇顧及其他。

       但是就怪了,布卡並非這樣莫名情緒化的人啊。艾薇還是止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艾……奈菲爾塔利殿下。”

        他終於開口了!艾薇一聽他這樣叫自己,心中立刻明白了大半。她立刻板起臉,翻了他一個白眼,“滾滾!”

        “奈菲……”這次沒等他叫出來,艾薇就幾步跑回去,抓著他,讓他把後半句話給生生咽了回去。

        “我告訴你布卡在想什麼吧!”艾薇快速地說著,臉上帶著幾分怒氣。可看著布卡楞住的表情,她又忍不住覺得有幾分好笑。早點開口就好了,其實他的心思可真簡單,小孩子一個!“布卡在想,艾微這個小子,太不夠意思了!本來是這麼好的哥們,居然二話不說就成了那個什麼奈菲爾塔利,把布卡給徹頭徹尾地耍了!”

        布卡呆了。艾薇盡全力板著臉不笑出來,“我說的對不對。”

        布卡點頭,又搖頭,又想點頭……然後他終於垂頭喪氣地說︰“算了!說不過你!”他輕輕地把艾薇拉著自己脖領的手松開。“畢竟是在這麼露天的場合,你這樣……再怎麼說也不好吧……”

        艾薇這才意識到,自己與布卡正站在皇宮的後園裏。這裏很靠近冷宮,雖然平常鮮少有人出沒,但說不定也會有宮女經過,萬一被看到確實是不好,畢竟現在自己也不是“艾微”了,這樣和帝國雙璧之一孟圖斯的弟弟糾扯,不是很合禮儀。但至於兩個人是怎麼走到這裏的……本來是在艾薇的寢宮見面,布卡一看到她便賭氣般地扭頭就走,艾薇跟在後面,一來一去,不知怎麼就跑到這裏來了。

        “所以還是你的問題!”艾薇把手抽回來,有點惱怒地小聲叫著。

        “怎麼又是我不好了!?”布卡委屈地回了一句。就在這時,艾薇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快速地伸出手,一把將布卡的嘴巴堵住,示意他安靜,推著他,兩個人一同躲到了柱子背面的一塊陰影處。

        “又怎麼了?”布卡扒開她的手,小小聲地問。

        艾薇做出一個“噓”的動作,身體藏在柱子後面,雙眼緊緊地盯著往後宮方向走去的一個黑衣的男子。距離較遠,那人還穿著厚重的外衫,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實在難以看清面孔。但是他修長的身材,如同行雲流水般的步伐,優雅卻不失風度的氣質,一個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中。艾薇不由得輕輕地說了出來……

        “禮、禮塔赫……”

        這微弱的聲音剛剛出口,遠處那黑衣的男子就好像立刻聽到了一般,猛地回過頭來,看向艾薇和布卡的所在地。艾薇一慌,狠狠一推布卡,兩個人就摔倒在了地上。布卡躺在下麵,艾薇壓在他身上,雙手緊緊按住布卡的嘴,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中默念著不要被發現。

        從艾薇和布卡所處的位置,到前往後宮的入口中間還有一些矮小的植物,如果兩個人趴下,那麼從禮塔赫那邊是很難發現柱子的陰影下還有人的。只要剛才那一秒禮塔赫沒有注意到艾薇。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呆著,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是沒有聽到人走過來的腳步聲。艾薇慢慢地轉過頭去,小心地望向後宮的方向……好,他不在了,應該是走遠了,所以沒有被發現吧。她心有餘悸地想著,剛才那個人,確實是禮塔赫,他轉過頭來的短短一秒鐘,她看見了。……希望沒有被發現,直覺告訴她,禮塔赫是個難對付的角色,況且比非圖又那麼信任他,不管發生什麼情況,她不想和他交手。她又看了看那邊,確認沒有人了,這才轉回頭來。

        !!

       布卡的臉一下子映到了自己的眼睛裏,嚇得艾薇差點一個趔趄翻過去。紅發的少年,臉已經漲得和自己的頭發一樣快要燃燒起來了。他呆呆地看著艾薇,處於一種輕度癡呆的狀態。艾薇終於發覺自己太過不合於禮節的行為,她連忙從他身上爬下來,坐在一邊。“對不起,對不起!實在抱歉……”

        布卡愣了一般,呆呆地沒有動彈。

        艾薇心急地說,“別發呆了!剛才沒有看見嗎?”

        布卡依舊嘴巴半張,傻乎乎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艾薇拉住他的衣服,拼命搖晃他,“別浪費時間了!剛才沒有看見嗎?”

        “我、這這這、你、那個、我……”布卡結結巴巴,語不成句。

        艾薇狠狠地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布卡不自在的情緒,幾乎都感染到了她,她有幾分惱怒了起來。“我知道你們埃及人是很開放的,況且剛才真的是意外!不要這樣,弄得我都尷尬起來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說。”

        布卡臉漲得像個紫茄子,他盡力集中精神,沖艾薇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你也看到了,禮塔赫為什麼會來冷宮?”艾薇目不斜視,認真地問著布卡。

        布卡又懵了,不過也不是因為剛才的事情,倒是真的……“我怎麼會知道……”

        艾薇又回身望向去往冷宮的小路,奇怪,身為一個祭司,為什麼不帶隨從,自己跑來冷宮,究竟是找誰的呢?住在冷宮的妃子,恐怕也只有馬特浩妮潔茹了吧,但是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禮塔赫為什麼會來找她……說起馬特浩妮潔茹,艾薇腦海中浮現了幼獅像上的蓮花印章。

        “該死!”她一拳捶在了布卡的身上,嚇了還半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跳。而她神色凝重,一言不發,還在繼續思考著什麼。

        該死,思路被局限住了,那封粘土版的主人不一定是幼獅的主人,只要是蓮花紋章的所有者都有可能阿!那麼亞曼拉、馬特浩妮潔茹就都有可能,或者其他能夠刻出這個紋章的人也都有可能!但是,怎麼忘記了,馬特浩妮潔茹可是赫梯的公主阿……粘土版這種文書,她一定是會寫的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禮塔赫又是……

        “奈菲爾塔利。”

        沉穩而冰冷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出現在身後,打破了她的思緒。她剛想開口說“別吵我”,可下一秒,她立刻意識到了聲音的主人究竟為誰,讓她生生地把要說的話吞了回去。

        她咽了一下口水,緩緩地轉過頭去。

        拉美西斯俊美的臉龐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只是此時,他身後還跟著禮塔赫、以及若干士兵。

        艾薇心中暗暗叫苦,所謂禍不單行莫過於此吧!


第二十六章 之二

        布卡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手忙腳亂、戰戰兢兢地跪在了法老的面前。不是開玩笑的,雖然曾經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艾微,但現在怎樣都是法老認準的奈菲爾塔利了。大家都知道法老一向視奈菲爾塔利為珍寶,就連名字都不讓別人提一下,更何況現在……簡直是百口莫辯阿!布卡偷偷抬起頭,看了一下拉美西斯陛下的臉。天,都快沉到地上去了,這就更是印證了這一傳言。布卡慌張地低下頭去,暗暗地想著,這下別說是加入禁衛軍了,可以不死就是萬幸了!想到這裏,身體竟然有些微顫抖了起來。

        艾薇一看布卡的樣子,心裏就涼了大半。這個傻小子,慌什麼啊!這個時候越慌張就越容易讓人懷疑。她鎮靜地抬起頭,看向拉美西斯鐵青的面孔,假裝不經意地掃了一眼禮塔赫,心中暗暗地詛咒著,不用想,剛才還是被發現了,但是真沒想到能把拉美西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給叫過來,難道法老都是不幹活,每天閑著的嗎,居然會被臣子隨叫隨到?

        她吸了一口氣,故作鎮定地說,“陛下是來看望馬特浩妮潔茹皇妃的吧。”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沒有表情地看著她和布卡。

        艾薇心裏小小地打了一下退堂鼓,她吞了下口水,盡量使語調平靜地說,“那麼,我就告退了。”

        還好,他好像還沒有什麼反應。艾薇站起身,彎著腰,低著頭,慢慢地往後退去。對,就這樣,千萬別追上來。阿!

        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拉美西斯已經抓住了她的胳膊,琥珀色的眼睛淡淡地看著她,但是卻隱隱含著一種令艾薇心慌的魄力。接著,他瞥了一眼布卡,語氣冰冷,卻不容置疑。

        “把這個男人遣送回吉薩,終身不得離開。”

        話音剛落,布卡的臉變得蒼白。不能離開吉薩,就是一輩子不可能加入法老的五大軍團,更別說成為禁衛軍的一員。他如同五雷轟頂,愣愣地呆在那裏,一時竟不能言語了。法老身後走上來兩位壯碩的士兵,他們拉起了地上的布卡,架著他往外走。這位西塔特村村長的兒子,身懷絕技的年輕武士竟然難以自主地移動步伐,一動不動地被那兩個人往外面拖著。

        艾薇突然覺得一股熱流沖上了頭,第一次見到布卡的時候,那個擁有火紅頭發的少年就一直在念叨著要去見法老,要去成為法老的禁衛兵。她知道這一切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西塔特村的村長之子,出色的勇士,他如果不能像哥哥一樣成為與眾不同的優秀軍人,他會是多麼痛苦、多麼失落。

        而這一切,竟是因為她的不注意!因為她讓法老的顏面丟了,法老的遷怒!

        她破天荒失去理智地用力掙脫著拉美西斯牢牢禁錮著她手臂的大手,但是他的手卻如同鋼鐵一般地堅硬,越掙紮,她的手臂就越疼痛。“放開我!你不能這樣對待布卡,你不能!”

        而她的抗議卻如同螞蟻撼大樹一般那樣微不足道,布卡被越帶越遠,隨著他的身影越變越小,艾薇的眼眶竟然紅了起來。一路以來,一直都是他陪著她阿,這樣被帶開了,又要什麼時候才能見面呢?說不定直到她離開都不行吧!該死,她為什麼要回來,她又把一個人的命運改變了,她還要做多少錯事呢!比非圖的生命、真正的奈菲爾塔利的命運、馬特浩妮潔茹的人生……現在、現在竟然連這樣無辜的布卡她都……

        她頹喪地掙紮著,竟沒有發現眼淚掉了下來。因為自己的無知、自己的無能為力以及愚蠢……

        “我要是、沒有來過這裏就好了……”

        “你說什麼?”她幾近癱軟的身體突然被拎了起來,一直沈默著的法老突然開口了,他向來淡漠的臉上此時被賦有了幾分慍怒的神情。他直直地看著艾薇的水藍雙眸,語氣中帶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魄。

        艾薇帶著幾分哽咽,“我說、我要是沒有來過……”

        “住口!”話說了一半,就被他打斷了。“你是奈菲爾塔利,我大埃及法老的第一個妃子,你和法老的臣民做出這樣的事情,我是看在孟圖斯的面子上才沒有處他死罪!而你、而你現在!”

        話說到這裏,他竟然語塞了。而你,而你怎麼樣呢……

        他的眼中充滿著怒氣、迷茫、悲傷……他突然把她橫抱在自己的懷裏,丟下他身後的隨眾,快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艾薇本能而慌亂地掙紮著,而卻始終說不出話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不想要這樣,布卡怎麼辦……思緒紛雜混亂了起來,突然,透過拉美西斯的臂膀,在漠無表情的侍從身後,她瞥見了禮塔赫的臉。那是一絲帶有嘲諷和厭惡,但是卻又有幾分歉意的目光……這微妙的表情讓她感到了不解起來。

        那是得意?或者是無奈?或者是一種難以說明的……恨?

        為什麼?

        而在她還沒有理清頭緒之前,法老就已經抱著她離開這令她迷亂的場景。

        *****

        她被帶回了自己的房間,拉美西斯一下子把她扔到了床上,他壓到她的身上,用手扳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向自己。

        “疼啊……”艾薇輕輕地叫了一聲,盡力把臉別到一邊去。下巴很疼,如同要燃燒起來一般,但是她想要逃離他的掌控,那種猶如在冰山之下展露的怒焰仿佛要燃燒她的心髒。她知道他的感情是什麼,她懂,在她看到哥哥和米娜攜手離去的時候,在哥哥與其他女人調情的時候,在哥哥說要和米娜結婚的時候。她知道這是什麼,如果她是一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力的女人,她會殺了那些人,她會親手把她們的生命全部奪取!

        所以她知道這是什麼。

        她知道拉美西斯二世,這個偉大的法老在用怎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在以怎樣的心情等著自己。所以她怕了,她怕自己與這個荒謬的時代發生更多千絲萬縷的聯系,她更怕,她更怕的是在自己瞭解這份感情後,她會產生不該有的猶豫和迷茫,或者,情愫……

        在她思考的時候,他的吻落到了她的唇上,那是一個略微粗暴、充滿怒氣和半強迫式的吻。她剛想張口反抗,他溫熱的舌就滑進了她的口中,熱情地挑逗地著她脆弱的情感。她閉緊眼,狠下心,一口咬了下去。

        突然,她被狠狠地推開了,她伏在床上,鎖骨處被那粗暴的力量弄得隱隱作痛。抬起頭,拉美西斯的嘴角落下了一絲殷紅的鮮血,刺得她的眼睛發疼。

        他難以置信地軾去嘴角的血絲,“你……為什麼反抗我?”

        她把頭別過去,不看他。“因為我不想和你接吻,我只和我喜歡的人接吻。”

        什麼?他的心突然緊縮了一下。“你不喜歡我嗎……”

        她閉著眼睛,堅定地說,“不喜歡、一絲都不喜歡。”

        突然,她感到一雙冰冷而堅硬的手緊緊地鉗制住她,強迫她面對那面若冰霜的法老。

        “你再說一次。”冰冷的語調,艾薇心中漸漸怕了起來。

        “我說我不喜歡你,一點都不喜歡你!”艾薇強打精神,叫了回去。對,不喜歡他,她回來只是為了更改回歷史,她喜歡的人不是他!不是他!

        “那是誰!?你口中所謂的弦哥哥?你還和他在一起嗎?或者是布卡?你喜歡孟圖斯的弟弟嗎?”他搖著她,瘋狂地搖著她。為什麼,為什麼等了五年,等來的就是這樣一句話呢!她說她愛那個所謂的弦哥哥!好,他可以等她忘記他!那麼過了五年,為什麼她對自己臣下的弟弟表露出來的好感,竟然還要勝於對自己呢!在他與她見面之前,她和布卡,發生了什麼嗎……

        痛苦,太痛苦了。他無法控制自己感情地猜疑著,身為大埃及偉大的法老,一國之君,他深刻地感覺到了自己力量的渺茫。無論自己怎麼渴求、怎麼虔誠,他就是等不到她喜歡他,更別提愛他。而自己,竟然連停止想她的能力……都沒有。

        “我已經等了五年了,”他沙啞地說著,控制不住自己情緒地說著,“我還要等多久,你才會喜歡我呢?你既然可以愛你的哥哥,對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西塔特村少年產生好感,為什麼不能、為什麼不能喜歡我呢。”

        艾薇愣住了,她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沒有喜歡布卡啊……就好像我不會喜歡你一樣,因為這是不可能的,你應該能想到吧。我是……”

        “夠了,住嘴!”拉美西斯頹喪地喝止了她。“我禁止你告訴我你是什麼,你從哪里來,你將來會怎麼樣!我不想知道,我也不在乎。隨便你是什麼,貴族也好、奴隸也好,即使你是不屬於這個人間的神使、或是來取我性命的魔鬼,我也毫不在意。因為我已經看到你了,你就是奈菲爾塔利,我的奈菲爾塔利。不管發生任何事情,出現任何狀況,我都要你留在我的身邊。”

        這番話,完全不像他的作風。那樣的沒有邏輯、沒有理智,就好像是一種壓抑已久的情緒從內心深處迸發出來一樣。但是,她就是那個奪走他生命的魔鬼阿!如果沒有她,他不會二十幾歲就英年早逝……

        “我……啊!做什麼?”

        拉美西斯把她抱起來,推開寢宮的門,大步地走了出去。兩旁的奴婢看著王那慍怒的表情,不由得都伏倒在地,一一拜禮。太多年沒有見過這樣情緒失控的王了。不知道那個外國的少女如何惹到了他。讓王這樣怒氣騰騰,卻仍然安然無恙地活著,恐怕也只有她可以了吧。

        “你又要帶我去哪里?”艾薇推搡著他。拉美西斯不為所動,快步地前行著,向王宮的最高點走去。

        “你給我看著!”他們來到了底比斯皇宮的最高點,那裏可以看到美麗的夕陽正在漸漸沉入尼羅河,天空被晚霞染成了一片略帶哀傷的猩紅。不遠處可以看到一座氣勢恢宏的神廟,在夕陽的映射下,顯得格外神聖。“那就是辛克布神廟,你看那上面的雕塑,你仔細地看!”

        艾薇用力地看著,但是仍然不明所以。

        “中間的是我埃及偉大的太陽神,拉。那兩旁,坐著我,還有你。這說明,我不會忘記對你的感情,我敢於讓拉神為證。”他說著,“我還在籌劃建立新的神廟,叫做阿布-辛貝勒。我要讓它流芳千古,即使是天上的神,也可以看到我們,即使是萬年之後的臣民,也可以看到我們。我要證明,你是我的。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是什麼。”

        艾薇怔怔地看著,阿布-辛貝勒神廟。拉美西斯二世時期最偉大的神廟,每逢拉美西斯的生日,就會有神光出現在其頭像之上的神秘建築。法老和他愛妃奈菲爾塔利的雕塑直至今日仍然栩栩如生。它穿越了時空,穿越了三千年,來到了她的時代。

        “不、不要!”她恐懼地後退了幾步,“不要把我的塑像放上去,我不要!”

        他轉身看向她,眼中帶著不解和痛苦。“為什麼,你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她搖著頭,她不能再這樣妄為下去了,這樣下去,這段歷史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她帶著幾分懼怕地後退著,卻被他一把拉住。

        “奈菲爾塔利,你敢對著拉神的塑像,對著偉大的太陽神發誓嗎?”

        “啊?”艾薇愣了一下。

        拉美西斯的聲音裏帶著微微的顫抖,那是一絲緊張還有一絲難得的懼怕。

        “你敢對著它說,說你一點都不喜歡我嗎?說你不在乎我,你將我對你深刻的情感全部視為尼羅河底骯髒的淤泥?”

        “我……”

        “奈菲爾塔利,你說吧,我要知道你的答案。”

        艾薇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神,如果真的有拉神。請原諒她吧!她只是……她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因為她、她不想再受傷害了。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他們的相識本身就是一種錯誤,就好像她和絃哥哥那諷刺的初識一樣,她已經深深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欲罷不能,什麼叫做刻骨銘心。難道現在,同樣的痛苦還要她再經歷一次嗎……?

        不。

        她不再看他的雙眼,因為她怕看到那雙幾乎要把她溺斃的深邃雙眸,這會讓她死在那琥珀色的哀傷當中。

        “……是,我一點都不喜歡你。”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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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奈菲爾塔利小姐,請進。”

        艾薇左手抱著黃金幼獅像,右手提著伴隨自己穿越三千年時空的背包,隨著一名侍女來到了自己的新住處。

        這不能算是一個非常糟糕的地方。雖然位處冷宮的角落,位置偏僻,但是畢竟是給歷代失寵的妃子所住的,裝飾、物品全都具有皇家特有的精細和華麗。然而相比自己之前所居住的寢宮,這裏可算是相當簡樸、甚至可以說是有幾分寒酸了。

        “奈菲爾塔利小姐,請您就在這裏休息吧,如果有什麼吩咐,您可以隨時召喚我。”侍女把艾薇請了進去,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臉上卻掛滿了對她的不解與好奇。她站在那裏看著艾薇走進這狹小的房間,猶豫著要不要把自己心中的疑慮告訴她。

        艾薇把手中簡單的行李放到桌子上,才注意到這個小侍女還沒有離開。她便花了些時間打量了她一下。這個女孩子也就十二、三歲吧,看來是一個典型的埃及少女,整齊的短發,古銅色的肌膚,稚嫩的臉上還不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與想法。艾薇心中驟然產生了對她的好感,便走了過去,對她說,“你想問什麼,說吧。”

        少女臉紅了一下,然後連忙低下頭,說,“沒、沒有,舍普特不敢……”緊張的情緒一覽無餘。

        艾薇溫和地笑了,“你叫舍普特對嗎?你不用對我這樣客氣,有什麼話就說吧。”

        舍普特的雙手絞駁在一起,低著頭,想了一下,然後就切切諾諾地問,“奈菲爾塔利小姐,為什麼、為什麼您總是要拒絕陛下呢?”

        艾薇懵了一下,這樣的話從眼前這個小女孩口中說出來,真是太讓她驚訝了。

        見她不答,舍普特便鼓起勇氣盯著艾薇,繼續說了下去,“五年前雖然舍普特還很小,但是家姐曾告訴我,您是陛下最愛的妃子,自從您失蹤後,陛下拒絕了無數婚事、為您搭建了無數雕塑、甚至不讓別人叫您的名字。如今您又出現在陛下面前,大家都能看得出陛下的欣喜之情。而您為什麼還要讓陛下發怒呢?我想陛下雖然狠心把您打入冷宮,但他的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舍普特真是個小孩子,剛才的一番話字字出自真心,但是卻說了不少不能說、不該說的話。艾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心虛地低下頭去看著地面。舍普特說的那些她都知道啊,但是,又能怎麼辦呢?就當是她自私吧,她不願意再為這種不可能有結果的感情付出任何東西了。

        “奈菲爾塔利小姐,難道您不相信陛下對您的感情嗎?我的姐姐也叫奈菲爾塔利,在三年前,本來先王要把她還有其他十四位貴族的小姐許配給陛下,但是卻被陛下拒絕了,為了這件事,陛下幾乎把繼承權丟了。”

        什麼?!

        聽到剛才的那番話,艾薇驚訝地抬起了頭來,她著急地扣住舍普特的肩膀,“你剛才說什麼?”

        舍普特嚇得愣住了,“阿、我說……陛下幾乎把繼承權給……”

        “不是這句,你說你的姐姐叫什麼名字?”

        舍普特慌張地說,“請、請原諒我的失禮,家姐恰好也叫奈菲爾塔利……”

        明白了!艾薇腦海中隱隱約約地出現了記憶中真正的史實。“拉美西斯二世一生中迎娶了數百位妃妾。奈菲爾塔利也是其父王塞提一世為之挑選的眾多優秀的女人中的一位。她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屬于貴族的後代,這名拉美西斯最寵愛的妃子連同他的塑像一同被雕刻在偉大的阿布-辛貝勒神廟之上,為後人永遠贊頌……”

        真正的法老的寵妃,奈菲爾塔利……

        艾薇後退了幾步,找到了。這才是真正屬於比非圖的人,這才是應該和他一起被刻在太陽神前,由時間印證無限愛情的特別的寵妃。

        “你、你的姐姐現在在哪里?我要去見她!”艾薇一把抓住舍普特,嚇得這個小侍女微微發抖。

        “奈、奈菲爾塔利小姐,您、您是不可以出宮的阿……”

        “不行我一定要去,舍普特,你帶我去,你帶我去見你的姐姐!拜託你了!”

        “可是、可是……如果陛下知道了……”

        “不會知道的!”艾薇焦急地說,“你想想陛下會去管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的死活嗎?我只是白天出去一下,求求你,我必須見到她……”

        艾薇緊緊地扣著舍普特的肩膀,幾近哀求地說道。她要見到奈菲爾塔利。她現在的心情好混亂,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麼辦。要陷害比非圖的人、禮塔赫與馬特浩妮結茹之間可能的關系、還有,這位本應是法老真正寵妃的人……太多難題,她確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布卡,她對不起布卡……

        她必須一步一步來,把這些事情全都解決。

        舍普特為難地看著艾薇,咬著蒼白的嘴唇,又想了一會,她終於堅定地點了點頭,“好的,奈菲爾塔利殿下,我帶您去見家姐,但是可能要麻煩您打扮成侍女的樣子了……”

        艾薇聞言,連忙大力地點頭。“好,打扮成什麼都可以!拜託你!”

        *****

        艾薇帶著黑色的假發,身穿侍女的服裝,把防狼噴霧藏在口袋裏,端著舍普特每天打水用的水瓶隨著她往宮外走去。一路上,總會有侍從或平民同舍普特親切地打招呼,

        “舍普特,要出宮去嗎?別忘了向你姐姐問好!”

        “舍普特,聽說你現在被吩咐要去照顧奈菲爾塔利殿下了,運氣不錯噢!和你姐姐問好!”

        “舍普特,你姐姐最近怎麼樣?我這裏有些新鮮的水果,帶給你的姐姐吧!”

        艾薇心中不由得感到奇怪,奈菲爾塔利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所有的人都知道她,並且全都對她帶著一絲敬意和關切?

        艾薇輕輕地拉了一下舍普特,“你的姐姐是怎樣一個人……?”

        舍普特笑著說,“我姐姐,呵呵,我最引以為傲的姐姐。她是底比斯數一數二的美女,遠近聞名的知書達理。現在她是辛克布神廟的祭司,她非常樂於幫助大家,所以大家也都很喜歡她。”

        “祭司……?”

        “對阿,自從被陛下拒絕婚事後,她就決定從事神職了。”舍普特的臉上出現一絲陰霾,然而轉瞬就又化為了陽光一般的笑容。“她很適合這個職位噢。”

        艾薇的心中驟然出現了絲絲歉意。貴族的女兒,從小便接受各種教育,就是為了有一天可以成為王妃。然而卻被法老之子無情地拒絕,或許是自尊心接受不了,而決定去從事神職了吧……她喪氣地低下頭,跟著舍普特走出了皇宮,在底比斯的街道中穿行。

        底比斯不愧是世界聞名的大都市,街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不同國籍、不同職業的人們在這裏匯集。艾薇忍不住帶著幾分好奇地打量著集市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水果、蔬菜、肉、梳子、胭脂盒、燭台、書籍、服裝,簡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她不由得被吸引而漸漸放慢了腳步,突然她一下子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一個不穩,身體就向後倒了下去,而手中的水瓶也就那麼滑了出去……

        “水瓶!”艾薇在就要摔倒的時候,心裏最惦記的就是手中的水瓶,那可是舍普特每天工作必用的水瓶,萬一摔碎了就太對不起她了,然而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就到落到地上的身體。

        但她的身體卻並沒有如意想的那樣接觸硬實的地面,反而落入了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臂當中。

        “你都要摔倒了,還這麼關心水瓶。”一絲帶有幾分調侃的陌生聲音飄進了耳朵,艾薇不由帶有幾分惱怒地看向聲音的主人,而在四目相接的那一剎,兩個人都愣住了。

        陌生的男人一隻手抱著艾薇,另一隻手接住了艾薇的寶貝水瓶。他有一雙如同天空一般透徹的水藍色雙眸,黑色的直發輕輕地垂在額前,表情溫和,卻又帶有幾分魅惑。他直直地看著艾薇,仿佛被她與自己驚奇相似的雙眸吸引住了。

        而在艾薇看到他的一剎那,一股熱流從心髒的中央如同潮汐一般湧現了上來,她的嗓子突然被什麼硬塊堵住了,她哽咽地伸出手,略帶顫抖地摸向眼前男子的臉。他沒有躲閃,呆呆地看著她將手伸過來。

        “弦哥哥……我終於又見到你了。”艾薇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終於見到弦哥哥了,他一定是來找她的、來保護她的,對嗎?一樣的雙眸、一樣的表情。艾薇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雙手用力地抱住他的頸子,撲在他的懷裏,那一瞬,數日來吃過的苦、受過得委屈、經歷的波折全都湧上心頭,她不能抑制地哭了起來。“弦哥哥,我好想你……”

        聽到她呼喚弦哥哥,男子驚愕的臉上閃過了一絲淡淡的失望。但是他卻更加溫柔地攬住了艾薇,就好像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輕輕地拍著她,宛如在安慰她。這一舉動,讓艾薇哭得更凶了,淚水就好像決堤一樣浸濕了眼前男子的衣衫。

        他們這個樣子,很快引起了路人的駐足側目。男子露出了為難的神情,但是卻又捨不得放開手,他便輕輕地在艾薇耳邊說,“小姐,我們這樣……不太合適吧。”

        話音剛落,艾薇如同觸電一樣,驟然松開了環繞他的手,往後退了幾步。“你、你不是弦哥哥。”那一刻艾薇的心被失望、羞恥、惱怒佔據著,她瞪著眼前酷似艾弦的男人,大聲地說著。

        男子無辜地把水瓶遞給艾薇,看她一把給搶了回去。“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是什麼弦哥哥啊,是你一上來就抱住我……”

        艾薇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這種略帶諷刺的話語就好像是從哥哥口裏說出來一樣,他們為什麼如此相像!

        男子看著艾薇青一陣、白一陣的臉,唇邊勾出了一絲優雅的笑容,“你叫什麼名字?跟我走吧?”

        啥?艾薇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他,跟他走,去哪里?她怎麼不明白?

        “小姐!小姐您去了哪里……”這時,遠處傳來了舍普特焦急的聲音。艾薇看看她,又看看眼前的男子。

        “找我的……”她挑挑眉,對他說。

        那男子突然把她攬了過來,艾薇手裏還牢牢地抱著水瓶,就沒有及時推開他。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那個擁有水藍色雙眸的男人就捧起了她的臉,在她的唇上飛快地烙下了溫柔而炙熱的一吻。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輕輕地說,眼中游動著一絲特別的情愫。他撫了一下艾薇的頭發,皺了下眉,低低地說,“希望下次見面你沒有戴假發。”

        艾薇還留在那一個吻的震驚當中,這個不知姓名的男子對她一笑,就轉身快速地消失在了人流之中。直到舍普特跌跌撞撞地跑到艾薇跟前時,她依舊呆呆地撫著自己的嘴唇,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

        “小姐,看到您沒事真的太好了!”舍普特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幾乎快要急出眼淚來,“萬一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

        艾薇這才從剛才的餘驚中回過神來,看向眼前焦急的舍普特。

        “小姐,請您務必跟緊我,不要再讓舍普特找不到您了……我真的很擔心您。”

        艾薇略帶迷茫地點點頭,心卻一直系在剛才那個神秘的男子身上。在這個時代,巧遇了一個與弦哥哥如此相像的人,這預示了什麼呢,到底這會是一種幸運抑或是一個諷刺呢……

        *****

        幾經周折,兩個人終于到達辛克布神廟。此時已經漸至黃昏,舍普特帶著艾薇走向神廟旁邊的一棟小房子。

        “令姐沒有住在神廟裏嗎?”艾薇不解地問。

        舍普特笑了,“當然沒有了,姐姐希望能和需要她幫助的人更多地在一起。啊,到了!她就在那裏!”舍普特開心地跑了過去,艾薇連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走了沒有幾步,便到了一個簡樸的埃及民居門口。院子裏,夕陽的餘暉之下,站著一位氣質不凡的女人。這是一位典型的埃及美女,黑色的長發垂在腰間,深棕色的雙眸附近塗著華麗而妖媚的綠色眼影,眼尾被勾起,筆直挺立的鼻子下麵有一張美艷的唇。她身著白色的長衣,帶著刻有太陽神圖飾的飾品。她正將手放在一個孩子的頭上,喃喃地念著什麼。孩子的母親虔誠地跪在一旁,仿佛也在祈禱。

        舍普特連忙攔住艾薇,“噓……姐姐正在幫那個孩子怯病呢。”

        “她是醫生……?”

        “不是、但是大家有的時候沒有錢治病,只好來找她來做祈福。作為一個平民,可以得到辛克布神廟祭司的祝福,已經很不容易了。”

        艾薇呆呆地看著那個沐浴著金色陽光的美麗女人,輕輕地念道,“奈菲爾塔利……”

        突然,美麗的女人停止了祈文,她轉過頭來,看向舍普特和艾薇。舍普特連忙鞠躬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艾薇也跟著彎下了腰。

        奈菲爾塔利笑了一下,轉身對孩子的母親說,“可以了,如果沒有好轉,請再過來,我會繼續為他祈福的。”婦人接過孩子,連連叩謝。奈菲爾塔利扶起她,又輕輕撫了一下孩子的腦門。

        “願拉神的祝福與你永存……”

        婦人帶著孩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舍普特開心地跑上前去,拉住她的手,“姐姐!我帶了一位貴客來見您!”奈菲爾塔利輕輕地笑了一下,然後便看向艾薇。艾薇不由得小小慌了一下,不自然地沖她笑了回去。

        奈菲爾塔利看到艾薇水藍色雙目的時候突然怔了一下,“這不是……啊,您是,奈菲爾塔利殿下啊……”

        艾薇臉紅了起來,慌忙擺擺手,“不不,不要這樣叫我,請叫我艾薇。”眼前的這個可是本尊,她怎麼還能大言不慚地稱自己為奈菲爾塔利呢?

        “但是,艾薇小姐您確實是……”奈菲爾塔利臉上帶著十分的不解,“請問您找我是什麼事情呢?”

        艾薇咬著嘴唇,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舍普特走過來接過艾薇手中的水瓶,對她們說,“我在門口等殿下吧,殿下有什麼想和家姐說的,就請講吧。”

        她一踏出門口,艾薇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她沖上前,站在奈菲爾塔利的面前,低著頭,大聲地說,“我對不起你!你才是真正的奈菲爾塔利啊!你才應該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妃子,不是我,不是我啊!”

        奈菲爾塔利一下愣了,“您這是,何出此言呢?我聽不明白啊。”

        溫柔的聲音讓艾薇更加覺得內疚,“說出來也許你不會相信,我叫艾薇,我來自三千年後的世界。我不屬於這個時代,更不屬於埃及!我只是出於惡作劇的想法,才借用了你的名字。我沒有想到我的出現,竟然、竟然……”

        竟然改變了你的命運阿!

        她不由得握緊了雙手,更大聲地說,“請你原諒我!我一定會把你介紹給法老,歸還你應有的身份的。”

        奈菲爾塔利愣了一下,然後便緩緩地嘆了一口氣……“其實您說的話,我沒有太聽懂。但現在您是法老珍視的妃子啊,不管您叫什麼名字,您才是他最寶貴的女人,剛才的一番話,何出此言呢。”

        艾薇努力的晃晃頭,“奈菲爾塔利,聽我說,我本不應該出現在他面前,更不應該假用你的名字,現在,全部的歷史改變了,我希望能改回去啊!你看,那辛克布神廟上面的雕塑,本應該是你的啊……”

        奈菲爾塔利笑了,她溫柔地對艾薇說,“殿下,您錯了。”

        什麼?艾薇沮喪地抬起頭,帶著幾分訝異看向奈菲爾塔利。

        “您不要帶著任何內疚的心情來對我說這些。我本不想入宮,或許當時被法老迎娶的是我而不是您,那麼我的人生也許會截然不同……”奈菲爾塔利仰首看了一眼漸沉的夕陽,眼中出現了一絲堅決與愜意。“但是我現在非常喜愛我的生活,我願意作為一個神職人員,貢獻我的一生。至於您——”

        她回過頭來,認真地看著艾薇。

        “至於您,您是來自未來的人也好,其他時空的人也好,法老已經深深地愛上了您,全部埃及的人都知道陛下對您的心意。既然歷史已經因您而前行至此,或許您不要再想著將它更改回去,如果能選擇一條更好的路,對埃及、對陛下、對您都會是一個更好的結果啊……”

        艾薇用力地搖了搖頭,“我不行、我……”這個責任真是太大了,她終究是要回到未來的阿!那個時候,奈菲爾塔利就又消失了。那麼未來應該在埃及的政治、外交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那位女人,難道就這樣從歷史中被抹去了嗎……真是大錯特錯。況且……

        “不一定就會是好的結果啊。因為我的出現,我已經害得他,害得他……命運天翻地覆了阿……”

        面對著奈菲爾塔利沉靜的面容,艾薇竟然將自己一直以來不敢說的、不能說的秘密和煩悶一股腦地吐露了出來。奈菲爾塔利是具有魔力的吧!看到她,心中就充滿了莫名的信任,自己一個來自未來的小女孩,怎麼可能扮演她的角色呢?艾薇的自信在這一刻,都化為了泡影,她就好像一個溺水的人,好容易找到了可以延續生命的木板似的,緊緊地握住了奈菲爾塔利微溫的手。

        奈菲爾塔利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她的頭發,就好像在安撫自己的妹妹,“艾薇小姐,這些都不是您的錯……但是我覺得如果您能夠好好地面對自己的心,去想一想什麼是正確的,那麼神總會指出一條路來給您的。”

        什麼是正確的……

        “或許您應該更忠實於您的想法。法老對您有炙熱的愛情,為什麼您不考慮留下來,把他的命運向更好的方向引領呢?”奈菲爾塔利輕描淡寫地說著,艾薇的眼睛張得大大的,留下來?

        “不……不、這不可能啊……”艾薇喃喃地說著。

        “殿下,或者現在說不可能還太早吧,您要走的路,畢竟是在您的手裏阿,不要因為任何事情而感到不得不怎樣做吧。更忠實於您的想法、更忠實於您的心,那麼有一天,當您張開眼睛,您就自然看到答案了。”

        艾薇看向奈菲爾塔利的眼睛,那是一雙清澈、堅定而寧靜的眼睛。眼前的這個女人已經知道自己的答案了吧,所以她可以這樣心如止水、堅持如一。

        如果她也能夠勇敢地去面對自己的真實想法,是不是一切都會解決。

        是不是面對比非圖她就不會再如此迷茫,是不是想起弦哥哥她的心就不會這般疼痛,是不是她就不會再傷害和改變諸如布卡、奈菲爾塔利等人的命運……

        只是,在她如此毫無頭緒、繁雜紛亂的心中,究竟有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呢……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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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危機暗湧

        拉美西斯煩躁地將手中的莎紙草扔在一邊,盯著眼前精緻的黃金足鏈發起了呆。

        本來是要送給她的,特意召集了底比斯最有名的工匠,用最好的黃金,最精美的寶石鑄成了這條特別的鏈飾,獨一無二。

        配上她嫩白的肌膚應該會非常漂亮的。他想著,嘴邊不由得勾起了一絲笑容,然後下一秒,這笑容卻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但是,為什麼過了這麼久,她還是要拒絕他呢?為什麼要那樣令他生氣呢!五年時間,可以讓他惱怒、讓他失去控制、讓他抓狂卻又無可奈何的,恐怕也只有她了。關到冷宮裏,這根本就是個不能算是辦法的辦法。他已經開始想她了,或許明天,他就會找一個藉口把她放出來了吧!

        然後呢?面對著她,看著這個心裏最牽掛的人冷酷地對自己說︰一點都不喜歡你嗎……

        “該死!”他低沉地詛咒著,把手中的足鏈狠狠地扔了出去,甩到了剛跨入房門的禮塔赫身上。

        禮塔赫一進房門,迎面飛來一個金燦燦的物體,他一愣,東西就甩到了自己身上。他慌忙伸手接住,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條精緻的足鏈。不用想,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把足鏈小心地拿好,宛若什麼都沒發生似地上前了幾步,向拉美西斯深深地鞠躬拜禮。

        拉美西斯瞥了他一眼,覺得自己的情緒被他發現了,心裏不由得有點惱怒。他重新拿起了手邊的文書,假裝看著,還冷冷地扔給禮塔赫一句,“我確實特許你不經報就進來見我,但是現在天色已晚,於禮你還是應該提前求見。”

        禮塔赫帶著溫和的笑容,以前自己經常夜晚來見法老,兩人共同討論國事、軍情,想來從拉美西斯還是王子的時代至今,也有了近十年,這還是他第一次作這樣要求呢,看來自己剛才真是讓他尷尬了。理解到這裏,沒有頂撞他頗帶有幾分找茬意味的話語,禮塔赫又是一個彎身,“是。陛下,是禮塔赫不對了。但是今天在下是有重要軍情相報,從吉薩過來的。”

        “哦?”拉美西斯挑了挑眉,終於放下了手中被當作掩飾自己情緒道具的文書,沒有表情地看向禮塔赫。雖然沒有說話,但是那眼神仿佛在不停地催促禮塔赫快說。

        利塔赫會意地點了下頭,便慢慢地開始說了起來,“孟圖斯將軍報回來,吉薩已經被收回了,多特裏順利地接管了一切事務,將軍已經休整完畢,將大軍駐紮在孟斐斯,即日返回底比斯。……希殿下他還是做了一些抵抗……”禮塔赫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接著說了下去,“好像是在堅持等利比亞人的支援。然而最後還是沒有等到。在城被攻破前,自縊了。”

        聽到這裏,拉美西斯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眼睛裏閃過了一絲難言的神色。可只是一秒,他就點點頭,冷冷地問,“他的第二正室,那個利比亞的公主呢?”

        禮塔赫回答道,“還在吉薩,正等候您的發落。”

        “殺掉希所有的妃子和兒子,女兒就許配給吉薩邊境村落的殘疾人。”

        禮塔赫仍然帶著微笑,沒有任何語氣地說,“是,陛下。……還有一事。”禮塔赫從身上拿出了一個封好的莎紙草紙條。“孟圖斯將軍說,這封密信是寫給您的,所以在下沒有拆開看。”

        拉美西斯向禮塔赫伸出手去,他就恭恭敬敬地上前幾步,將紙條交給了拉美西斯。年輕的法老一邊拆一邊對禮塔赫說,“孟圖斯的密信,既然經由你手,必然你是可以看的,以後不用太多顧慮。”

        “是,陛下。在下覺得還是有您親自過目,再決定告訴臣下與否比較恰當。”

        拉美西斯點點頭,不再說話。利塔赫是很注重禮節的,這既是他的優點,也是他的缺點。優點是,即使跟隨自己多年,而到了如今這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他仍不會產生任何不敬的心理,缺點就是,有的時候拘泥於過多的繁文縟節,可能會導致他做事情不夠果斷……拉美西斯打開了信,在看到資訊的一剎那,他的眼神閃動了一下。

        但是他的表情卻始終如同一汪沉靜的湖水一樣,什麼都沒有顯露,更讓人無從猜測那密信裏究竟寫了什麼。讀完,他把莎紙草放在手邊的燈上,燒了。火苗在他眼前慢慢燃起,映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漠起來。他看著紙條逐漸變為灰燼,之後便輕描淡寫地說,“孟圖斯發現了當年希皇子和利比亞人的秘密文書,更確認了是叛國罪,問我要不要公佈於世。你的看法呢?”

        禮塔赫一欠身,“事已至此,公佈與否都不重要了。”

        “對。”拉美西斯把那堆灰燼輕輕地散落在空氣中,“我不會公佈的……我要休息下,沒事的話你可以下去了。”

        “是,陛下。”禮塔赫答道,又拿出了一進門時拉美西斯扔出來的精美飾品。“對了陛下,這個足鏈……”

        “……過來放在這裏就好了。”拉美西斯輕輕咳了一下,不看他。

        利塔赫又是一笑,上前把足鏈放在桌子上,退後幾步,又拜了一禮,才恭敬地反退著出了門去。

        確認他的身影消失了,幾分陰霾才慢慢浮現在了拉美西斯年輕的臉上。

        剛才看過的密報內容,又一次出現在了眼前︰陛下,在希皇子的與利比亞人往來的文書中,屬下還發現了赫梯人的粘土版……屬下恐怕這次叛亂,赫梯才是最大的幕後黑手。您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免身邊出現赫梯的內奸對您不利!屬下即日便啟程返回底比斯,力保您的安全。

        他用修長的指頭輕輕地敲打起了桌面。

        希皇兄還真是不簡單,被別國利用就算了,居然還是被兩個國家利用,還被利用的這麼傻……看來畢竟是自己剛登基不久,利比亞和赫梯也是想試探一下這個新法老到底有幾斤幾兩。利比亞人只是象徵性地出了一點兵,至多同赫梯一起配合了在孟斐斯搞的那場暴動。真正在打仗的,真正耗費了財力、物力最後搭上性命的人還是希皇兄吧……

        如果這次叛亂只是赫梯想來試一下深淺的話,恐怕接下來確實還會有下文,並且還可能會是風起雲湧的大事件。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地勾起了一絲笑容,帶著幾分野心、和著幾分興奮、混著幾分緊張。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與這個蒸蒸日上的龐大帝國一決高低。祖父拉美西斯固然偉大,但是仍然不能將埃及的版圖擴於尼羅河兩岸之外;父王塞提固然勇猛,但始終不能制止赫梯人無休止的擾境。自從少年時期,每次與孟圖斯、禮塔赫一起在埃及的國土上策馬奔馳,就會想到有朝一日將這太陽神庇佑的王國擴張、更加擴張一些,讓埃及的版圖佔據地中海沿岸、沖向西奈半島。

        所以現在,只是開始。

        那麼如果他是赫梯人的話,下一步他會怎麼做呢?

        拉美西斯輕輕地頷首,冰冷的琥珀色雙眼映出了窗外清冷的月色。

        不知不覺,又是深夜了。不知道奈菲爾塔利現在在做什麼……

       *****

        不知道那個人在做什麼呢?

        艾薇和舍普特回到皇宮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抬頭望去,已經滿是星辰,猶如夜空中的寶石箱。靜謐而空曠的建築中,間或可以聽到小蟲的叫聲,風吹過來,高大蕨類植物就隨風搖曳,葉子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到了後宮,就更為冷清,連衛兵都看不到幾個,沒費多少周折,兩個人就到了艾薇下榻的寢宮附近。

        “呼,還好一切順利。”看到艾薇的寢宮仍然滅著燈,沒有人來過的樣子,舍普特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要是被陛下發現,舍普特就死定了……”

        艾薇看著路邊熟悉的矮樹,突然想起前日在這裏遇到禮塔赫的那一幕。

        “舍普特,你是一直呆在後宮嗎?”

        “嗯?是吧,不過不長,剛三個月,以前一直都是做一些邊邊角角的事情……”舍普特看看天,不過侍女都是做一些邊邊角角的事情吧。打打水,打掃一下庭院什麼的。不過現在總算是有了一個“主人”可以服侍,以前可是連個名正言順的主人都沒有,陛下的妃子本身就少,冷宮裏就更是幾乎沒人,唯一的住客馬特浩茹潔妮王妃,又好像幽靈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舍普特三個月都沒見到她幾面。

        艾薇點點頭,“那麼你有沒有見過禮塔赫出入這裏呢?”

        “啊?”舍普特張大了眼睛,吃驚地看向艾薇,“怎麼會呢?您是說禮塔赫大神官嗎?他可是神官阿,怎麼會出現在陛下的後宮呢?”

        神官出入後宮,有這樣奇怪嗎?這麼說,那天看到禮塔赫喬裝出現在冷宮,就一定更是有不可告人的緣由。艾薇更加確定了自己對禮塔赫的懷疑。如果能再確認一件事情,如果正如她所想的話……

        “那麼,禮塔赫,他是埃及人嗎?”

        舍普特更為驚訝,嘴巴幾乎都合不攏了。早就聽聞奈菲爾塔利王妃是一個說話大膽的女人,沒想到真的會這樣不拘小節,難道一點都不怕得罪朝中的重臣嗎。她結結巴巴地回答,“當、當然,禮塔赫大人如果不是埃及人,又怎麼會當上王國的第一先知呢?”

        噢……艾薇的臉上出現了難以明喻的失望。舍普特很奇怪地看著她,禮塔赫是不是埃及人又有什麼關系呢?她想了一想,咬了咬嘴唇,終於鼓起勇氣說,“不、不過,我是聽說一個傳聞……”

        “嗯?”艾薇轉向舍普特,水藍色的眼睛裏有著藏不住的好奇。“快說快說。”

        舍普特躊躇了一下,“請允許我在您耳邊告訴您。”

        艾薇覺得好笑,不過還是忍住沒笑,走到舍普特邊上,把頭低了下來。“說說。”

        舍普特悄悄地說,“其實……禮塔赫大人是赫梯和埃及的混血,還有傳聞說是先皇塞提陛下的弟弟尼哥殿下與一位赫梯女俘虜的孩子……”

        誒?這真是戲劇化的情節。艾薇不由得饒有興味地聽了起來。

        “但是……”舍普特猶豫了幾秒,突然很不好意思地拜了一禮,小聲地說,“請原諒舍普特的不敬……”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那位小姐本來已經結婚了,是尼哥殿下強要了她……聽說在產下禮塔赫殿下後,就自盡了。”

        什麼?艾薇眼前驟然浮現了禮塔赫如同陽光流水一般的溫暖笑容,如果舍普特的傳聞哪怕是有一半是真的,那麼禮塔赫無疑是一顆定時炸彈,在長長的潛伏期後,隨時都可能爆炸。

        “那麼那個尼哥,現在怎麼樣了呢?”

        “六年前死了,被毒死的……”

        倒是一個合情合理的結局,直接的仇人死了,那麼他會憎恨一些間接的仇人嗎……比如埃及的法老?比非圖會不會想到這些呢?理論上講,孟斐斯那邊的戰報也該到了,如果真的如同前日發現的粘土版上所寫,接下來的是第二計劃,那麼第一計劃-下埃及叛亂,就必然有赫梯的參與,無論如何都會留下個蛛絲馬跡被發現的……如果知道了那些,比非圖就應該會想到吧。艾薇不再說話,陷入了無盡的思考當中。舍普特擔心自己說錯了話,便也不再作聲,跟著艾薇往她的寢宮走去。

        沒幾步,就到了房間門口。裏面黑漆漆的,舍普特連忙上前幾步,“奈菲爾塔利小姐,讓舍普特來開門吧,等我把燈亮了起來,再請您進來。”艾薇自顧思考著,點了點頭。舍普特便跑到門口,用力將門推開。

        進門後一鬆手,重重的門就有關上了,屋子裏面一絲燈光都沒有,幾乎什麼都看不到。舍普特進了屋子,慌忙開始尋找可以燃火的東西。突然一個人一下子掐住她的脖子,幾乎將她提離地面,舍普特剛想呼叫,一個冰冷的金屬觸感的東西驟然橫在了她胸前,嚇得她一口氣咽了回去。正在驚恐當中,那個人冷漠的聲音驟然在耳邊響起,“奈菲爾塔利在哪里?”

        不是問句,帶著幾分威脅、幾分怒意,還有更多無盡的寒冷。

        舍普特不由得從心裏怕了起來,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再說門口的艾薇,見舍普特進去了一會屋子裏還是黑乎乎的,不由得好奇地走了過去。“舍普特?怎麼了,需要我幫忙嗎?”

        聽到艾薇的聲音,舍普特不由得忘記了害怕,大聲地說,“奈菲爾塔利小姐,別過來,有惡人!”

        艾薇推開了房門,月光灑進了房間。她驚訝地看著舍普特被人掐著脖子提起來,用一把劍抵著。而那個熟悉的背影,竟然是……

        “是你,你幹什麼?”艾薇慌忙沖上前去,拽住他持劍的胳膊,讓寶劍遠離舍普特,“快把她放下來啊!”

        他轉頭看向了艾薇,冷冷的表情讓她不由小小顫抖了一下,但是她依然用力地拉著他,大聲而堅定地說,“放她下來,陛下。”

        舍普特一震,陛下?那不就是拉美西斯陛下嗎?剛才自己居然叫陛下了惡人!啊啊,天啊,姐姐阿,舍普特怎麼會做出這樣不敬的事情……可是,陛下為什麼會如此惱怒呢?一定是因為陛下以為自己把奈菲爾塔利殿下帶走了的原因,果然阿,雖然他把她關進了冷宮,他果然還是非常想念她、掛記她的!

        拉美西斯放鬆了手上的力度,舍普特的身子漸漸滑落了下去,雙腳一著地,她就開始用力地咳嗽,大口地吸著仿佛無比珍貴的空氣。艾薇仍然死死地拽著拉美西斯持著寶劍的左手,好像擔心他隨時會一刀劈下去似的。她焦急地看著舍普特,不停地用眼神暗示她快走。拉美西斯低下頭瞥了一眼她緊張的神情,冰冷的眼神中不由得閃過一絲溫柔的疼惜之意。

        “不用拉著我,我不殺她。”

        話一出口,艾薇才呼了一口氣,緩緩地把手放了下來。可突然下一秒,她頭上的假發卻被他一手扯開,裏面金色的發絲,就被狠狠地拽住了。疼!她心裏暗暗叫道。看來他在生氣,自己要倒楣了。

        舍普特擔心地看向艾薇,生怕法老會把她怎麼樣。拉美西斯感到了她焦灼的目光,於是便用餘光掃了她一眼,冷冷地甩出一句。“出去。”

        “陛下,請您饒恕奈菲爾塔利殿下……”

        拉美西斯的臉驟然冰冷了起來。“我的話不說二次,滾。”

        舍普特噤聲,猶豫地看了看艾薇,艾薇的頭發被拽著,疼得呲牙咧嘴。“舍普特,你先出去,我沒事。”又看了看拉美西斯,臉色寒冷的快要把人凍結。舍普特連忙匆匆拜禮,慌慌張張地退了出去。她心裏想著,自己就站在門外,如果陛下要傷害奈菲爾塔利殿下的話,自己就是冒著被殺頭的危險也進去。

        房門關上了,拉美西斯拽著艾薇的頭發,將她拉到自己跟前。

        “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又關你什麼事……”艾薇本能地頂起了嘴,話一出口,她就有幾分後悔,分明還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說,但是見到他,就總是忍不住逆著他說話。

        拉美西斯冷漠的臉更好象又覆蓋了一層冰霜。“你不怕我殺了你。”

        又是這一套,這個人怎麼回事,昨天說對自己的感情可以以拉神為證,明天就沉著臉說要殺了自己。她可是為了挽救他的小命才回到這個年代的阿,這樣變臉如變天,誰受得了……艾薇不由得撅起了嘴,不滿地抱怨了起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現在的處境,為什麼總是威脅我,我是站在你這邊的啊。”

        話一出口,拉美西斯愣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不由得減輕了一些。

        艾薇看他的神情出現了迷惑,便接著說,“我,還有布卡,我們都是為了你啊。但是你居然錯怪我們,你以後一定會後悔的。”

        趁這個機會趕緊給布卡說兩句好話。艾薇心裏小小地打起了算盤。但是沒想到拉美西斯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你還敢提他的名字。”

        “什麼?”

        “我說你居然還敢提他的名字,不怕我會殺了他麼。”他說著,語氣輕描淡寫,話語內容荒謬,但是卻就是讓人笑不起來。

        “你不會殺他的,他可是孟圖斯的弟弟。目前手裏攥著下埃及兵權的將軍,英明如你,不會辦出這種傻事來吧。”艾薇故作鎮靜地說。

        拉美西斯笑了,笑容映著冰冷的月色,更顯幾分詭異。傻事?他不會做傻事?那麼他瘋狂地渴求眼前這個桀驁不馴的女人是不是傻事?毀壞全國上下的蛇形黃金鐲是不是傻事?把她打入冷宮的第二天就抑制不住地來找她,當見不到她的身影時他焦急得失去理智,這些,都是不是傻事呢……?

        他盯著艾薇,直到她心裏一陣發毛。“為什麼你要保護他?”

        “我沒保護他,我們在保護你。”

        “笑話!”

        “你身邊有赫梯奸細要害你,你知道嗎?”

        話說到這裏,拉美西斯的眼中終於閃現了一絲異樣的光芒。不錯,他想到了,但是她是怎麼知道的?觀察出他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艾薇心中微微呼了一口氣。好了,有機會了,自己和布卡能不能翻案,就看現在了。她的大腦飛速地旋轉著,思忖著究竟該如何說明。

        “你收到了吉薩的戰報,發現這次叛亂,赫梯也插了一腳。”拜託她猜得是對的,拜託她猜得是對的。如果這句想錯了,後面就沒戲了。拉美西斯的眉毛微微揚起來,等著她繼續說下去。艾薇心中一喜,看來應該是猜中了。“但是這次叛亂,至多是赫梯想試試你的斤兩,恐怕後面還有更多的計劃等著你,比如……暗殺。”

        拉美西斯看著她,眼中不由出現一絲贊賞。

        艾薇趁著他臉色緩和下來,靈巧地把頭發從他的手中拉出來。真得很疼!她往後退了幾步,對著拉美西斯說︰“暗殺也好、奸細也好,這些都是一場巨大暴風雨的前奏,或許是驚濤駭浪、或許是腥風血雨。如果你活不下去,你就見不到那一天了。”自信、更自信,要語氣堅定,要理直氣壯。“想要害你的人,就是與你最親近的幾個人之一。”

        這話一甩出去,房間裏面就靜默了起來。月光映著拉美西斯冰冷的臉龐,他嘴邊緩緩勾起一絲奇妙的笑容。“奈菲爾塔利,你果然是我看上的女人。你的想法與我所想大半皆同。但是,如果你不知道確切要害我的人是誰,我是不會採取任何行動的。”

        艾薇一低頭,誰說不是呢。這個階段,身為法老,他當然是什麼都不能做了。即使猜到了會是禮塔赫或者馬特浩泥潔茹,也不能做下一步動作。隨便的一個錯誤的決定,都會使真正的奸細隱藏去更難以被發現的暗處,也都會給那些心懷不軌的敵國平添口舌。她微微嘆氣,“你應該知道是誰的,對嗎?”

        拉美西斯的眼神閃動了一下,靠近了艾薇幾步。“不,我一點頭緒都沒有。也有可能是你,不是麼?”艾薇怒瞪他一眼,這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的範例。拉美西斯又接著說,“這件事情,你不用管了。”

        “為什麼?”

        “你是我的女人,你踏踏實實地保護好自己,乖乖地呆在我身邊,這種事情你不用插手。為了好奇心把小命丟了就不好了。”他語氣淡漠,卻說一不二。

        “不要啊,我會幫你。”艾薇連忙反駁。好不容易有了頭緒,為什麼突然叫她半途而廢,她希望能幫助比非圖啊,這才是她回來的意義。

        拉美西斯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我知道你做這些是希望那個叫布卡的回來,我就讓他回來,有他保護你也好。”

        “不是啊!我是真的希望能幫助你!這才是我在這裏的意義。”艾薇焦急地叫了起來,不是為了布卡,也不是為了好玩,她就是想幫他。不然她為什麼在這裏……

        話一說出口,拉美西斯怔住了。“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希望能幫助你,這才是我在這裏的意義……!!”艾薇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你可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一下子拉了過去,霎時間她便落入了那溫暖的胸膛當中,他結實的臂膀緊緊地圍著她,手中冰冷的劍鞘貼在她的身上,與他炙熱的身體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別說話,就這樣一會……”他貼著她的耳朵,輕輕地說著。

        艾薇輕輕地抵抗著,但是卻並沒有用力地推開他,她的臉埋在他的懷裏,感受著他結實的胸膛隨著呼吸而鼓動,漸漸地,那心跳就好像合而為一了。她沒有看到,他的眼中帶著那一份愉悅的笑意。他嘆息著。聽到她這樣的話語,即使身邊多幾個赫梯的奸細,又怎樣呢。

        但這件事情,確實是需要解決……

        拉美西斯抬起頭,琥珀色的眼睛中映出了清冷的月光。
好的心情不要為了不值得的人而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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