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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九把刀]殺手‧月《全文完》

[九把刀]殺手‧月《全文完》

1.

  士林法院外,十幾輛SNG廂形車嚴陣以待的陣仗並不稀奇,每次有名人上法院,不管是影視明星或是政客名流,一沾上了官司,絕對是媒體追逐的目標。

  但如此浩大的抗議陣仗可就不多見了。

  莫約五百多名綁著白布條抗議的失業員工聚集在一起,每個人都哭腫了雙眼,手裡揣著雞蛋與汽笛喇叭,聲嘶力竭地悲吼著。

  抗議布條寫著「還我血汗錢」、「孩子上學沒學費」、「吸血魔王害慘我全家」、「無良商人掏空退休金」、「預備上吊中」等等,有些白布條上還潑上紅色墨水,格外觸目驚心。

  然後是冥紙。

  漫天飛舞的冥紙,象徵這場公司掏空舞弊案的背後,葬送了多少人的家計幸福,與原本就微不足道、現在卻再也抵達不了的小小夢想。

  鎮暴警察以替代役男打前鋒,手持黑色盾牌,無奈地站在抗議群眾前。為了沒有正義的法律跟這些可憐的民眾對抗,每個警察的眼神都流露出無限同情。

  西裝筆挺的奸商沈常德在四個高級律師的陪同下,一走出法院,就被潮水般的記者給團團包圍。而法院界最有名的背後靈柯寺海先生,當然也沒放過這次的機會,依舊雙手高舉白紙黑字的聲明稿,照慣例站在主角沈常德的後面偷點鎂光燈。

  記者的麥克風瘋狂伸遞到沈常德的面前,拋出一個又一個尖銳的問題。

  「沈先生!請問您對這次鉅額的交保金額有什麼看法!」

  「對於積欠這些失業員工的薪資與資遣費,您有沒有後續的補償?」

  「關於外界謠傳您一直將營運資金匯往大陸的人頭帳戶,您有什麼辯解?」

  「請問高達八千萬的交保金額,是誰幫您出的錢呢?」

  「上星期壹週刊登出您經常出入頂上魚翅,請問破產的你還有幕後金主嗎?」

  但是再怎麼尖銳的問題,都扎不穿沈常德的厚臉皮,他默不作聲,微笑向示威的群眾揮揮手,這個動作讓抗議的失業員工幾乎要憤怒暴動起來。

  「快點暴動啊?快丟雞蛋啊?然後被鎮暴的條子用水柱涼快一下吧。」沈常德持續假惺惺的微笑,肚子裡都是邪惡的念頭。

  年近六十的沈常德面色極其紅潤,一點都不像申請破產、聲稱無力負擔兩千名員工追討退休金與積欠薪資,應有的潦倒模樣。

  在申請破產的這段期間,沈常德的身邊不乏正在念大學的校園美女陪伴。他採陰補陽的淫亂功夫,跟他藏匿侵吞巨款的本領一樣高明。

  除了美女,沈常德的口福依舊,還是有辦法每週吃兩次頂上魚翅,將自己養得棒極,白皙的皮膚底下透著各種珍貴補品帶來的漂亮血色。這樣的面容為沈常德贏得了「吸血魔王」的綽號。

  「關於這些為公司盡心盡力打拼的員工,我一定會請求認識的銀行、與企業界的朋友代為處理,就算要我跪下來拜託,我也在所不惜。」沈常德感性地說,腦子裡卻是另一個念頭。

  高達八千萬的交保金額不過是個障眼法。

  比起沈常德掏走的二十七億,區區八千萬算得了什麼?愚蠢的媒體只會繞著保釋金額大作文章,說不定還會為他博取他不應得的同情。

  「由於我在上次大選表態支持泛藍,這次的起訴很明顯是政治惡鬥的栽贓抹黑。我相信司法很快就會還我清白,我也正在與我的律師商討控訴壹週刊的不實報導,對於……」沈常德沉痛地發表聲明。

  殊不知,收賄的檢察官在讓沈常德交保後,並沒有以有逃亡之虞的理由向法官提出限制出境的要求。再過六個小時,沈常德就會大大方方搭乘前往香港的班機,看是要轉進深圳的基地,還是直飛美國舊金山的豪宅。

  總之,決不可能留在台灣接受狗娘養的審判。

  抗議的民眾終於砸出雞蛋,但由於距離太遠,連沈常德的鞋子也無法沾到,悲憤的力量讓民眾開始往前推擠,一把又一把的冥紙從未停過。

  鎮暴警察立刻敲打盾牌警示,緊接著就噴出強力水柱,嘗試驅散抗議的民眾。

  「這些下等人,冥紙就留給你們自己吧……」沈常德嘴角上揚,強忍著笑意。

  突然,柯寺海雙手高舉在沈常德兩旁的黑白聲明稿,飛濺上鮮豔的紅色。

  柯寺海張大嘴,臉上都是花花白白的漿狀物,黏黏答答,還帶著生腥的氣味。

  聚攏在一塊的記者全都瞪傻住眼,再也沒有人多問一個問題了。

  沈常德的眉心間,多了一個黑色的小圓洞。

  小圓洞的邊緣,是高速燒灼的焦。

  而小圓洞的另一個出口,則是沈常德後腦勺巨大的不規則開口,腦漿、血水、碎骨、與肯定墜落地獄的黑色靈魂,全都一鼓作氣炸裂出去。

  在SNG現場連線的狀態下,攝影機無聲地將這恐怖絕倫、卻又大快人心的一幕,即時傳送到兩千三百萬雙眼睛裡。

  沈常德忽地兩眼上吊,雙膝跪地,脖子機械式往上一抬,看著天上的白雲。





  三百公尺外,晾著白色被單的天台上,飄著同樣的白雲。

  「別看著天空,你到不了那裡。」月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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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分人數

    • F-16: 精品文章威望 + 20 金錢 + 20

34.

  月光撒進星巴克靠窗的位置,桌上的手機震動。

  打開,裡頭的簡訊:「解藥是假的,你走運,我倒楣。」

  子淵一笑,但這個笑帶著同情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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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獵刀插進跑車的鋼板,整個沒入。

  「我這個人,雖然有點臭名在外,但絕不做便宜別人的買賣。」豺狼拍拍月的臉,字字清楚說道:「之前摸不著你,是根本就不曉得你是誰,住哪裡,身上發出什麼味道。但現在不一樣了,我隨時都可以殺死你。隨時。」

  「的確如此。」月的清澈眼睛,映著豺狼野獸的黑色臉孔。

  獵刀拔出。

  「如果國安局敢騙我,我才懶得替他們殺你咧!你就盡情大鬧下去吧。」豺狼緩緩收起刀子,將月揹了起來,打開跑車車門,將月摔進駕駛座。

  豺狼打開一罐魚腥味非常濃重的油膏,塗了一點在月的鼻下。

  異常刺鼻,但瞬間讓月的神經復甦起來。

  「你能夠握緊方向盤的時候就走,讓小女警留在現場想想該跟警方說些什麼。記住,如果我走運活了下去,你闔眼時可要甘願一點。」豺狼拍拍月的肩膀。

  轉身,豺狼輕易跳上樹梢,一會兒就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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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淵看著窗外,風已歇,雨孤零零地下著。

  手上拿著份昨晚剛剛收到卻還來不及讀的蟬堡,以及三份今天厚厚的報紙。報紙的頭條與內頁,自然離不開與自己相關的種種報導。

  經歷了昨天的突襲慘變,乃至銜在後頭的驚心動魄,子淵整整睡了二十四個小時,到現在都還有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昨天面臨死亡還能夠坦然面對的心情,到了此刻已經很難再複製一遍。畢竟生命的可貴,本就不在於失去它的時候還能笑得出來,而是當有機會繼續活下去的時候,應該更用力地抓住它。

  對於自己往後的生命,子淵感覺到有一股新的能量新注其中。



  「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



  彥琪的聲音,彥琪的人。手上拿著一大杯熱焦糖瑪琪朵,跟一塊燻雞薯泥塔。

  子淵看著臉色恢復紅潤的彥琪在一旁,幫她拉開椅子。

  「妳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子淵失笑。

  彥琪放下咖啡與薯泥塔,從背包裡掏出素描筆記本,得意洋洋打開。

  素描本上,子淵坐在星巴克裡看報紙。畫中還清晰可見子淵身旁的玻璃外,店家招牌的名稱與道路名。

  「了不起的天賦。」子淵嘆服。

  這個世界上能夠追蹤殺手形跡的,除了詭異的蟬堡,就是這天兵小女警針對犯罪者的「念畫」能力了吧。這可是價值連城、卻千萬不能被發現的驚人天賦。

  「我辭職卻沒被批准,就跟你猜的一樣,居然還要昇我的職。所以沒辦法了,只好繼續當我的小女警囉。」彥琪坐下,愜意地捧著熱焦糖瑪琪朵。

  沒有比現在更幸福的了。

  一杯燙燙的咖啡,一塊熱薯泥塔,加上一個不想殺掉自己的偶像殺手。

  子淵也笑了。要不是有彥琪兩次義無反顧的幫忙,自己或許已成了復仇心切的行屍走肉,或更可能躺在豺狼饑腸轆轆的五臟廟裡。

  等到放晴,他還想去海邊走走。至於更以後的事情,誰知道?

  「妳來畫畫,那頭豺狼現在做什麼吧?」子淵提議,興致勃勃地說道。

  「好啊。」彥琪接到命令,心中樂得很。

  拿起原子筆,打開素描本,彥琪閉上眼睛。

  三分鐘過後,彥琪吁了一口氣,攤開筆觸凌亂卻藍光飽滿的筆記本。

  看著上面的畫作,彥琪大惑不解,子淵的眼睛卻發了光。

  「看來,又是個精彩的故事。」

《全文完》

TOP

33.

  深山樹林裡,事先約定的地點。

  入夜的山區裡,強風的勢頭更加恐怖,預計颱風在後天凌晨才會脫離台灣。

  呼嘯的狂風將林徑當作天然的孔竅,迴盪出更恐怖的聲響,配上貓頭鷹有一搭沒一搭的淒厲叫聲,讓兩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小夥子更加緊張,神經兮兮地左顧右盼,手中拿著的黑色皮箱不時顫抖著。

  「東西拿來了嗎?」

  頭頂上,傳來無法分辨遠近的獸聲。

  「是的,依照約定,解藥就放在皮箱裡。從此兩不相欠。」黑西裝小夥子答道,舉起手中的箱子,隨後平放在地上。

  另一個黑西裝小夥子打了個冷顫,忍不住將手中的槍給上膛。

  「知道了,不想被吃掉的話就快滾吧。」隨著山風忽遠忽近的聲音。

  當然。兩個奉上頭命令的黑西裝小夥子立刻轉身走人。

  唰!一道黑風急墜而下。

  來不及轉頭,兩個小夥子的脖子宛若電流通過,雙膝不由自主跪下。

  低著頭,視線裡的一雙黑色赤腳,站在自己面前。

  「別怕,只是普通的手刀。」

  豺狼輕鬆地走過眼冒金星的兩人之間,撿起地上的皮箱,打開。

  裡頭是一個裝滿藍色透明液體的小針筒。

  「要擔心的話,就來煩惱一下這個解藥是真的還是假的吧。」豺狼拿起針筒,蠻不在乎地插進其中一個小夥子的頸子裡,然後反手重重敲昏另一個。

  被注射進藥劑的小夥子驚詫不已,害怕地咕噥著:「如果這藥是真的話,你怎麼辦?難道把我給吃了……」想逃,卻頭疼得要命,使不上力氣。

  豺狼沒有回答,只是安安靜靜地等著結果。

  這個問題一點概念也沒有。大不了,想辦法再要一次就是了,既然彼此的合作那麼愉快,即使再多接一個政府的單子也就算了。

  十五分鐘後,那個倒楣挨針的小夥子人還安好,只是有些想吐,頭重腳輕的。豺狼猜想是手刀落得太重的關係。

  「我可以走了吧?」小夥子抱怨,搖搖晃晃欲起。

  「乖乖坐下。」豺狼瞪著他,小夥子只好照辦。

  對於慣用自己調配的神經性毒的豺狼,他非常熟悉毒藥的種種特性。如果今天自己要玩弄另一個使毒高手,最好的方式莫過於調配一管作用時間超長的毒藥,讓他在等待的過程裡漸漸卸下防備。國安局如果要婊自己,也當如是。

  但善於隱匿行蹤的豺狼,可是在暗處等待月獵殺葉素芬長達數周的耐力之王。

  三個小時過後,小夥子突然頭疼欲裂,然後瞬間失去視力與聽覺。

  「混帳,還是那臭女警說的對。」豺狼抱著腦袋,咿咿啞啞地苦笑。

  國安局果然想湮滅掉雙方合作的證據,也就是他的一條爛命。

  小夥子接著兩眼翻白,附上一層黃色的薄膜,眼角、鼻孔、嘴巴都冒出黃色的細密濃稠泡沫,喉嚨的肌肉異常腫脹痙攣,幾乎要窒息。

  「快……快送我進醫院……」最後小夥子眼睛暴凸,兩道黃水從眼下汩汩流出,模樣就像好萊塢活屍片裡化妝壞掉的殭尸。

  「送去幹嘛?」豺狼從鼻孔噴氣。

  小夥子倒下,當然沒有了氣息。

  那些怪里怪氣的症狀,每個都可以成為死因。

  「看來,自己真的是死定了。」豺狼搔頭想著,順手將粗硬的手指貫進另一個小夥子的腦袋,將頭蓋骨給生生扒開。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在死之前,還有十天時間可以賴活著……豺狼吃著鮮嫩的腦漿,思考著。

  反正說不定根本沒有解藥?是啊,很有可能。豺狼吸吮手指上的黏滑物。

  沒有人規定政府做什麼毒死人的東西出來就得做一套解藥放著,不負責任的事人類幹起來最拿手了。與其找到欺騙他的混帳官員把他拆成五十二張肉牌吃掉,還不如認真地,想想跟殺手中的最強傳奇,G,一較高下的可能。

  「找到G的經紀人,然後下個限時專送的單請G來殺我吧?這樣好像比我找到他還要快。嘖嘖,反正我輸了也沒什麼損失。」豺狼拖著穿著黑色西裝的死屍,漫步在沒有停止過的強風細雨裡。

  漸漸隱沒在一片森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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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醫院的電視機上,從沒停過輪流重複的兩件新聞。

  第一件新聞,葉素芬與其律師代表串通數名亡命之徒,在颱風天錯亂警方的內部通訊於飯店持槍搶人,最後殺死十二名刑警後驅車離去。

  第二件新聞,葉素芬隨後在山區產業道路上,遭到殺手月擊斃。全程由一名遭殺手月挾持的女刑警目睹作證。隨後月則不知所蹤。

  「……」

  彥琪坐在病床上,呆呆地看著掛在身邊的點滴。

  生理食鹽水一點一滴,稀釋沖銷了自己體內的神經毒。就跟豺狼最後的建議一樣,即使什麼也不做,時間一久,藥效就會自然消褪,不留下任何後遺症。

  但這樣又如何呢?

  「妳是說,那個叫做豺狼的殺手,將另一個殺手月用吹箭麻醉後,不但朝他的脖子割了一刀,還把他給拖走吃了?」陳警司看著兩個小時前做好的筆錄,萬分不能置信。這算哪門子狗屁?吹箭?偏偏又不能否認彥琪身上的怪毒。

  彥琪流下兩行淚水。

  筆錄上,夾著彥琪的辭呈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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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終於見識到了月的手段,真的是非常驚人。」

  樹頂,一道削瘦的黑影快速絕倫地攀跳而下,落在月的五步之遠。

  水花濺起,獸的黑。

  一個擁有無限鬼影之稱的恐怖殺手,豺狼。

  月用最大的意志力坐下,看著蹲在地上打量狀況的豺狼。

  月的身體漸漸變得不像是自己的,脖子以下幾乎都失去知覺,但意識卻分毫不受影響……蹲在自己面前的,真不愧是善用神經毒吹箭的野性殺手。

  如果有一個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跟蹤自己,直到最後一刻才現身給予致命一擊,除了豺狼,還真不做第二人想。

  「應該還可以說話吧,我沒有痲痹你的語言系統,更沒要立刻殺死你的意思。」豺狼像野獸一樣的臉,帶著些許尊敬的笑意。

  豺狼留著如獸毛的長髮,赤裸的上身套著黑色的老舊皮夾克,被割花的黑皮褲,赤著一雙黑色的腳掌。毫不掩飾自己的黑色本質。

  彥琪沒有下車,因為她從後照鏡裡看見豺狼正微笑看著她,示意她不要有多餘的舉動,就不會發生無法逆轉的憾事似的。

  「你是前些日子失蹤很久的豺狼吧?」月平靜地看著幾乎是獸人模樣的刺客。

  「是,那陣子我被國安局的人抓了,說起來真是丟臉,就連現在蹲在這裡也不逃出來的,而是給放出來的。」豺狼喀喀喀地笑了起來,露出刻意磨尖的銳利牙齒,朝著車子裡的彥琪揮揮手。

  彥琪原本拿著手槍,想要深呼吸賭一口氣衝下車,但看見豺狼這個笑嘻嘻的動作後,竟完全不敢動彈。她感覺到一股很嚴肅的殺意。

  「所以,是國安局聘雇你殺我?」月說,雨水沿著頭髮傾洩在臉上,扎得眼睛幾乎要睜不開,但他卻不能夠不看清楚自己的剋星。

  那是一種敬意。

  「完全正確。」

  豺狼一屁股坐在地上:「不過你根本就像空氣一樣,我可沒有那麼靈的鼻子把你給嗅出來。幸好你要殺誰兩千三百萬人都知道,這樣就簡單多了。我只要在暗處咬著葉素芬這蠢女人,等著你隨時大駕光臨就行了。」

  簡單?一點也不簡單。

  整座海島長期以往都找不到月,但豺狼以絕佳的野獸本能辦到了。

  「但你還是讓我殺死葉素芬了,感激不盡。」月微笑。

  「國安局只叫我宰了你,可沒叫我保護那個蠢貨,更不管我什麼時候下手。基本上我還蠻樂見那個愛抱怨的女人掛點的,你眼巴巴地想宰,就讓給你吧。話又說回來,這女人逃成這樣子都讓你得手,真的是夠猛,猛啊!」豺狼豎指,往後指著背後的草綠休旅車。

  「過獎,不過有兩件事我還想不透。」月笑笑,沒有怨懟。

  「喔?」

  「在飯店時也就罷了,但就像你說的,葉素芬這群人逃成這樣子,你都還可以咬著不放,甚至我一路追趕都沒發現你在葉素芬附近。你是怎麼辦到的?」

  「如果只是你單純想聽聽我的拿手好戲,我會說,一五一時地說,因為這世界上最會保守祕密的就是死人。而且我也蠻欠人說說話的。」豺狼開始演講起來,畢竟他是個非常寂寞的殺手。

  但豺狼指著車上的彥琪,使了個眼色。

  月同意,帶著感謝之意的理解。

  「第二件事,像你這樣的殺手,怎麼會被國安局那些人給收買?」月說,頓了頓,又開口:「你的吹箭真要命,我到現在都沒辦法挪動我一根指頭。」

  殺手行於黑暗之道,卻鮮少願意變成政治的特定打手。

  不過月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既然是全民的盟友,就不免是政府「官員」的敵人。那些暗地裡貪贓枉法的大官誰都害怕上了月的獵頭網站,月會變成政府高層欲除之後快的標靶一點也不意外。

  豺狼搔搔頭,皺眉道:「殺手接單殺人,再正常不過,不過我自己非常不喜歡跟政府打交道,要不是他們放我出去,我才不想接他們的單子。再說,我也不想就這樣死掉。」

  「喔?」

  「那些人在我的身上注射了奇怪的藥劑,每隔十四天我都得在固定的郵政信箱領取暫時的解藥,不然我就會從肌肉組織開始溶解,最後死得像灘爛肉。相信我,我看過那種死狀,連蒼蠅都懶得靠近的大糟糕。」豺狼指著自己的耳後針孔,說:「殺了你,那些戴口罩穿白色衣服的傢伙才會給我一次性的解藥。」

  月用眨眼取代了點頭。

  委託人想殺的目標有難易之別,委託人希望目標的死法亦包羅萬象,殺手裡接單的狀態自也各有千秋,供給與需求形成詭異又飽滿的鏈。如果委託人能找到適當的殺手仲介商,就能精準地將仇家人間蒸發,留下美好的買凶回憶。

  豺狼這個傢伙之所以惡名昭彰,並不是他殺人如麻,而在於他擅長獵殺同業,而且老是將同業給吃進肚子裡,出於某種不言而喻的偏執。

  「只有殺手才是殺手的天敵」,永遠不變的道理。而豺狼更是箇中好手,他不僅接稀鬆平常的單,也接最困難的單,更接同業之間彼此競相殘殺的單。

  豺狼從不懂得皺眉頭,讓他的「蟬堡」收藏幾乎冠居所有的殺手。

  「該我問你了。會不會覺得栽在我的手上,非常不值得?」豺狼的眼睛很大,在凌亂又骯髒的瀏海後面顯得格外嚇人。

  「不會,你是高手。在我的眼裡你跟G不相伯仲。」月笑,用力撐起眉毛,繼續說道:「就算我事先發覺你在附近,躺在地上的也絕不會換人。」

  「謝謝,我覺得十分榮幸。吃了你,我一定會變得更聰明。」豺狼嘆氣,反手從腰際拔出一把不長不短,恰恰好可以將人痛苦殺死的獵刀。

  大雨淋在黑色的豺狼身上,就像打在一塊沒有生氣的岩石,沿著皮衣皮褲的縐褶不斷蜿蜒透下。他已練就與周遭環境融為一體的剛毅。

  「……」彥琪聽著兩個殺手慢條斯理的對話,想哭,卻又感到不可思議。

  從後照鏡裡,那畫面竟然沒有一絲殺戮在即的緊繃感。是不是每個殺手都看慣了死亡,就連即將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厄運,都覺得理所當然?

  月看著所有雲都被強風吹散的天空。

  沒有日,沒有月,沒有星星。

  只有呼嘯的風,凌亂的雨。

  正義如果沒有執行,根本不會有人信仰。這就是自己的道。

  「動手吧。」月笑。

  從未懷疑過自己的殺之道,至死依然。還有更好的人生嗎?

  至於這個島,是不是會永遠都記得挺身而出、背負殺戮的自己,也就不是那麼重要了。不過是連著七天的驚愕頭條,一向都是如此。

  但,有個人不同意。

  「不准動手!」彥琪拿著手槍,站在車旁。

  「哎。」豺狼的身子抖了一下。

  彥琪張大嘴,歪著脖子漸漸跪倒,手槍有氣無力地勾在右手手指上。

  不知道是大雨遮蔽了視線還是怎地,彥琪連頸子是怎麼多了一根小吹箭都沒有印象,就只能任痲痹感無聲無息奪走自己的身體。

  月嘆氣,這個天兵小女警……

  「你就算殺了月,那些大官也不會真的放過你。你知道越多祕密,只是讓自己越來越危險,他們一定會把你除掉湮滅證據……」彥琪掙扎著,有氣無力。

  「你又知道?」豺狼冷冷地看著她。

  「電影都是這麼演的,難道你一點都沒有常識嗎?」彥琪快要哭了。

  豺狼沒有理會單子之外的彥琪,只是反扣獵刀,彎著身子逼近無法動彈的月。

  月看著自己,沒有怨恨,沒有憤怒,也沒有所謂的「來去一場空的覺悟」。

  月只是看著自己。

  從來沒有人這樣看著自己。

  「我說月啊,你不當殺手的制約是什麼?」豺狼弓手,寒芒隱隱。

  「被殺死。」月輕鬆說道。

  「真是太遺憾了。」豺狼獵刀刺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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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精準的彈道,一發就讓草綠色休旅車的左胎爆破,在強風中整個打滑翻覆。

  白色跑車瞬間甩尾,超過正在翻覆中的休旅車。

  副座的車窗早已拉下,彥琪緊貼椅背,月的手槍直接往旁一開。

  彥琪看著要命的子彈飛掠自己面前,穿入正在傾斜的休旅車車身,將駕駛座上的劫匪攔腰擊斃。

  休旅車翻了整整兩圈,最後驚險地卡在產業道路側邊的邊欄上。翻覆的力道再大些,整台車就會滾落到陡峭的下坡,直達地獄。

  「別下車。」

  跑車迴正,已擋在山路中間。

  月開門,慢條斯理走向翻覆毀損的休旅車,手中的銀槍輕鬆寫意地揚起。

  咻、咻。

  在大雨中,微不足道的兩聲槍響。

  兩個冷血的劫匪尚未從翻車的驚愕中回過神來,腦漿就從後腦勺朝四方飛濺,毫不廢話地瞪大眼睛,愣愣看著兩道眉毛中間的黑點。

  單純兇暴的武裝劫匪遇上真正的殺人專家,是不會有什麼像樣的對決的。

  在強風中踩著自信優雅的步伐,月走到車後門,用槍柄敲碎早已龜裂的玻璃。

  後座,葉素芬與律師代表全都嚇得無法動彈,外頭的冷風一下子灌進,猶如死神的鐮刀逼近喉嚨,連靈魂都寒毛直豎。

  而死神,正在車外淋著雨。

  「你是幫兇吧?」月看著眼神呆滯的律師代表。

  「不,我是……」律師代表面如土色。

  「真差勁的遺言。」月扣下板機。

  子彈近距離貫進鼻腔的巨大衝擊力,將律師代表的頸子往後猛力一扯,喀啦一聲倒掛,鮮血與亂七八糟的乳白色腦漿,稀哩嘩啦噴瀉在身後。

  月冷冷地看著面色慘白的葉素芬。

  他在等著她的遺言。

  很少有這樣的近距離,可以讓他將目標最後的嘴臉瞧個清楚。

  「五十六億,全都拿出來給你……」葉素芬顫抖不已,連話都說不清楚。

  月感到非常好笑,也非常酸苦。

  「如果妳早就肯將五十六億拿出來還給投資人,今天根本就不必坐在這裡,跟我的子彈說出這種不三不四的遺言。很遺憾,請妳閉上眼睛。通往誘惑的門,都是寬大的------若記不住這句話,下輩子還是別當人了吧。」

  月的槍,毫不留情地指著葉素芬的腦袋。

  葉素芬腦子一熱,眼前俱黑。

  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過去記憶壓縮爆發一轉即逝的迴光返照。葉素芬心裡想的,全都是無可救藥的邊緣掙扎------逼近憤怒的掙扎。

  「你怎麼可以用手中的槍決定一個人的生命!」葉素芬驚恐,幾乎要慘叫。

  「殺了妳,至少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月的大衣被強飛吹起。

  「?」葉素芬張大嘴巴。

  「那就是,妳以後不會再犯。」月朝車內扣下板機。

  收起,踩著雨水,轉身走向白色跑車。




  跑車車上,彥琪打了個冷顫。




  月的身子一晃,斜斜地往跑車車身輕靠。

  這感覺……

  「喔?」月往麻麻的頸子一摸,果然。

  一枚吹箭沒入月的頸椎,特製的神經毒迅速終結了月的所有應變。

  沒有別的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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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時速一百三十公里的飛車,在台北市區奔馳著。

  彥琪拿出素描本跟藍色原子筆,竭力平靜下來。

  「妳怎麼有把握知道他們會去哪裡?」月握著方向盤。

  「我不是已經找到你了嗎?」彥琪閉上眼睛,不斷回憶著葉素芬的行為舉止。

  「……」月看著前方,專注地超車。

  「獻醜了。」彥琪手中的原子筆震動。

  月突然有種感覺。

  自己會執著練習飆車,或許就是為了這場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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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素芬看著車窗外,強風將路樹攔腰吹倒。

  草綠色休旅車行走在人煙稀少的產業道路,預定繞遠路到暫時的棲避所,再進一步確認船老大對出海的評估。

  劫匪除下面罩換裝成尋常人的模樣,衝鋒槍則擺在後座下方。

  葉素芬的臉色早已從煞白變成粉嫩的好氣色。

  按照預定計畫,三分鐘前劫匪已換車隱蔽行蹤。那名被月狙殺死去的夥伴則被孤零零丟棄在黑色的廂型車上,大概再過半小時才會被遲鈍的警方發現吧。

  ……對於月,真的是分毫都不能大意。如果車子不是直接衝進飯店後門,而是擋在後街外頭搶人的話,葉素芬早就在狙擊槍下一命嗚呼。

  現在已經安全,就只剩下逃出這個海島的時機問題。

  大雨持續,只是被強風掃得抬不起勢來。

  「老闆,我應變得還行吧?」律師代表頗有得色,手中還拿著手機。

  「有你的,接下來就是嫁禍給月了。」葉素芬微笑,心中盤算著下一步棋。

  「沒錯,晚點我來個驚險的「逃出生天」,怎麼跟媒體和警方解釋的說詞都想好了。月這次殺了這麼多警察跟律師,可不會是全民英雄了,而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過街老鼠。」律師代表笑笑,將手機遞給葉素芬。

  葉素芬哼了一聲,接過手機,依約又轉帳了三成款項。

  原本這群殺人不眨眼的大圈仔劫匪,就打算在葉素芬等人離開飯店出庭的瞬間開車衝出來搶人。這些劫匪所備置的火力遠大過於警方的想像,在兩條街外還有其他劫匪可以接應掩護的火力。

  但就在月提早在出庭前引爆虛造的飯店危機後,負責委託劫單的律師代表及時撥出了電話,讓這群機靈的劫匪快速更動了計畫。且順著月撥開警力的巧合,這群悍匪加倍順利地「劫」走了葉素芬跟律師代表,原先預備支援的火力也適時將準備追出的警方炸了個稀巴爛。

  「這幾個月,過得真不像人。」葉素芬憎恨地看著車窗倒映的自己。

  等到潛逃出境,或許換個身分,自己就用那筆一百輩子都花不完的掏空巨款,舒舒服服地當個低調卻奢華至極的皇后吧。等到月被警察逮到殺死,自己再出面,好好嘲弄一下這個對她極度不友善的小島。

  「……」

  葉素芬自己也沒想到,計畫進行到了這裡,她卻沒有太多欣喜的心情。

  取而代之的,是無法遏止的巨大憎恨。

  沒錯,一定要恣意嘲弄一番……葉素芬冷笑。

  「咦?」開車的劫匪看著後照鏡,一輛快速逼近的白色愛快羅密歐。

  一把銀色手槍伸出車窗。





  「上帝會原諒我的------那是祂的職業。」

  月引述德國詩人海因希的話。

  微笑,子彈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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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那是警方的車嗎?」月的身形不動,保持在隨時可以開槍的狀態。

  「不是!」彥琪傻眼。

  飯店裡,響起一長串激烈的恐怖槍響。

  月瞥眼看著筆記型電腦上的「真正」監視畫面,愣了一下。

  飯店後門小廳堂,滿地噴飛開的碎玻璃。

  廂型車車門已開,裡頭跨坐著幾個手持衝鋒槍的蒙面客,一時火光大作,幾個穿著深色西裝的律師呆呆地看著眼前的劇變,被子彈掃成了馬蜂窩。

  「糟糕。」月暗道。

  蒙面客同樣冷血地朝著籠鳥計畫的四名刑警開槍,刑警完全被突然闖進的廂型車與暴徒給震懾住,幾乎沒有做出抵抗就遭到冷酷的格殺,瞬間被亂槍打死。

  黑色的液體迅速在地上擴染開來。

  「我的同伴……」彥琪無法呼吸,在指縫中看著慘劇發生。

  唯一沒有倒地就死的,是目瞪口呆的葉素芬與律師代表。蒙面暴徒動作粗魯地架起他們倆摔進車子。關門,倒車!

  黑色廂型車急轉,就這麼「挾持」葉素芬與律師代表衝出飯店後門。

  月當機立斷,手指連扣。

  兩發子彈勉強擊碎了廂型車的後窗,一個坐在最後面壓陣的暴徒登時爆頭斃命。廂型車並未因此減速,反而打開窗戶朝四面八方火力掃射!

  月與彥琪,就這麼看著暴徒囂張地揚長而去,留下滿地的發燙彈殼。

  「注意,各單位注意,禿鷹從飯店後方有接應架走了母鳥。籠鳥計畫隊員全數喪命。請儘速追捕一輛往西走的黑色廂型車。注意,禿鷹極度危險,至少有三人持衝鋒槍犯案。完畢。」月沉著地說完,遺憾地放下對講機。

  不,不是遺憾。

  月發抖的手,幾乎要捏碎手中的對講機。

  陰謀。

  根本就不是挾持事件,而是以人命為代價的預謀脫逃。

  而自己,竟然陰錯陽差地成了幫兇。

  「我的同伴死了……」彥琪腦中一片空白。

  此時飯店大門口的鳥擊計畫刑警一陣重新佈置的騷動,上車的上車,還在眷戀飯店門口的警員兀自呆呆望著。

  突然連聲驚天爆響,警方的廂型車被劇震掀離地面,其中最靠近大街的廂型車甚至直接爆成一團火球。

  火屑紛飛,鐵片凌碎。

  一輛綠色的改裝車疾駛而過,往另一個方向逃走,輪胎上冒出灰黑色的煙。這群劫匪竟然兇狠至此,如此暴力地阻絕警方的及時追捕。

  月的瞳孔,映照著橘色的火焰。轉身,背脊重重撞在台牆上。

  「追不上了。他們一定會連續換車,接下來就是坐船出海了。即使是颱風,也會有船願意冒險出去的。」月悔恨不已,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

  如果暫時出不了海,只要事先規劃好,藏匿到颱風過後再偷渡也不是難事。

  完全,失敗了。

  十分諷刺的,積聚在烏雲頂上的雨水在此刻,以雷霆萬鈞的氣勢滂沱轟落,隨即迅速被猛烈的強風橫向掃開,席捲了整個城市高空,淋在月與彥琪的身上。

  自己終於失手了。

  終於辜負了社會對現世正義的嚮往。

  月靠在天台邊,眼神空洞地看著一旁的狙擊槍,任橫向吹捲的大雨擊打在自己身上。所有的儀器都溼了,但他不在乎,只是躺在悔恨的漩渦裡。

  雨聲,風聲。




  彥琪站了起來。



  「我們走。」彥琪撥開淋溼垂落的瀏海,氣勢逼人。

  有那麼一秒,月以為這位天兵小女警是要逮捕自己歸案。

  「只要你開車夠快,我絕對可以找到葉素芬!」彥琪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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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訊號擾波器啟動。

  月估計警方在八分鐘都不會知道自己人內部的通訊出了毛病。如果每個警察都像那個小天兵女警一樣,警方內部半小時失聯都沒發覺也不奇怪。

  做了些許調整,月已完全控制了警用的通訊頻道。

  然後是飯店的警報系統。

  「所有籠鳥計畫的弟兄注意,B4區跟C6出現可疑的禿鷹,禿鷹疑似持有炸彈。請注意,兩隻禿鷹正朝鳥窩移動。隨時準備移動母鳥。」月手持加裝了變聲器的對講機,靜靜聽著另端出現騷動的討論聲響。

  很好,不能急。

  所謂的連鎖反應,一定要按部就班地自然發酵。

  月看著電腦螢幕上的飯店監視畫面,手指按照計畫敲了幾個鍵,幾個在五天前就預先合成的「嫌犯」動靜立刻取代了真實的「現在進行式」畫面。

  模糊的監視器畫面讓月的合成技術有縫可鑽,尤其在慌亂的一開始,警方除非有人冒險衝到了現場,否則大家就得依賴月的胡攪畫面判斷、行事。

  社會學家布希亞預言的「虛擬即是真實」、「戰爭不過是在媒體上發生與結束」的後現代擬真狀態,在月精密的操作下得到荒誕的印證。

  「鳥擊計畫弟兄注意,一隻禿鷹突然改變方向朝一樓大門移動,請將所有弟兄調往大門準備,重複一遍,禿鷹身上疑似持有爆裂物,弟兄不要太過接近,一有危險格殺無論。」月這一說,街上所有隱藏身分的便衣警察,全都因為異常的肢體反應暴露了行蹤。

  月的手指在電腦觸控板上移動,點下飯店警報系統的紅色視窗。

  飯店登時警鈴大作,自動灑水系統同一時間噴落出水。

  四個籠鳥計畫的第一時間衝進葉素芬房間裡,荷槍實彈大叫出狀況了,而葉素芬則與一票不知所措的律師面面相覷。

  「怎麼會是這樣?」葉素芬臉色鐵青,看著獐頭鼠目的律師代表。

  「我……也不知道,不該是這樣的啊!」律師代表大駭,插在口袋裡的手已暗中撥按手機。

  真是要命的變化。

  此時街上三輛廂型車全都衝到飯店大門,幾個鳥擊計畫的刑警魚貫跑出,各自尋找掩護,神經兮兮地持槍警戒。一個隊長似的人物正對著對講機大叫請求支援,神色緊繃。

  很好,負責鳥擊計畫的警察們全都如預期擠到了飯店大門,被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炸彈客給吸引住所有的注意力。

  「緊急狀況!一隻禿鷹在B7區引爆了身上的炸藥,不!更正!禿鷹是手持丟擲式炸藥,正前往鳥窩!禿鷹持有多枚炸藥,請籠鳥計畫的弟兄迅速移動母鳥!注意!按照撤退守則迅速移動母鳥!」月用惶急的語氣大叫。

  語畢,擔綱籠鳥計畫演出的四個刑警立刻打開房門,團繞著葉素芬與一票臉色蒼白的律師來到狹窄的走廊,緊張望前,又焦切看後。

  炸彈啊,真是太棘手了嗎?月笑。

  「籠鳥弟兄請按照撤退守則經由D區移動母鳥!分局已經派遣警力在飯店後街等待母鳥,不要驚慌!C區,不!D區!重複一次,是D區!D區目前十分安全!」月的語氣夾帶刻意冷靜的隱性驚惶,這樣的聲調比起大吼大叫,反而更叫人容易緊張。

  月站起,走到狙擊槍旁。

  此時的月,背脊燃起了一陣不安的悶火。



  「你真的是月。」



  彥琪的聲音,帶著興奮的劇烈喘息。

  月冷靜地緩緩回頭,肩膀一個若有似無略沉,一把小刀已經從手錶的扣環上解開,暗扣在左手食指與中指之間。

  彥琪拿著手槍,氣喘吁吁站在安全門旁,長髮被迴風吹得很凌亂。

  彥琪手中的槍口,自然是對準了月。

  在這種距離,即使是從沒殺過人的小天兵警察,也能輕易擊中自己吧。月想。

  但吉思美教他的基本擲刀術,月可沒因為用了槍就擱著。

  風很大,必然會影響飛刀行徑的角度,但他的意志會將刀子帶到正確的位置。

  「請妳別開槍。」月淡淡地說,可能的話,他不想擲出手上的利刃。

  「好啊!」彥琪爽快地把槍關上保險,插回腰際。

  月倒是傻住了。

  這小天兵來做什麼的?

  此刻的他卻已無暇去想這個小天兵怎麼知道自己是月,又怎麼知道自己此時此刻會在這個天台。因為他該做的,還沒有完成。

  時間越來越緊迫。

  擺在地上的筆記型電腦,不斷傳來警察與葉素芬等人在樓梯間快步移動的畫面,而警方頻道裡都是倉促的相互確認聲,飯店裡的其他客人也被沒有停過的警鈴聲與落水弄得大驚惶,全都擠到了走廊上。

  一團混亂。

  關鍵時刻,絕不能栽在這個小女警手上。

  頭一次,月感到空前的焦躁,聽到了自己不斷自內敲擊胸膛的心跳。

  「你在忙對不對?我一聽警方頻道裡的胡說八道,就知道是你在搞鬼呢!」彥琪走上前,熱切地想看看月擺在天台上的一堆新奇傢伙。

  「別靠近!」月臉色一沉,亮出手中的刀:「再靠近的話,別怪我動手。」

  彥琪一愣,但隨即吐舌笑道:「月才不會殺一個無辜的小老百姓呢。」

  月臉色鐵青:「不要再靠近,把槍扔在地上。」眼神凌厲。

  彥琪從善如流,不僅把槍輕輕放在地上,還高高舉起雙手,身體像選美般繞了一圈,說道:「你要殺葉素芬就專心做事吧,我現在暫時替你把風。」

  「……」

  月看著彥琪放在地上的手槍,又看了看一副明擺著不怕自己的彥琪,突然覺得自己嚴肅的舉動非常醜陋,非常失控。

  月嘆了口氣。

  「罷了。如果妳要逮捕我,請等我開完這一槍。」月轉身,蹲在地上,專注地調整架好了的狙擊槍。

  彥琪還真的不敢繼續靠近,因為她怕月因為太在意她的存在而失手,那樣就慘了。彥琪靜靜地蹲在天台旁,雙手放在頭上,像隻做錯事的小兔子。

  背對著亂入的彥琪,月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限,但他的眼睛仍本能地聚焦在瞄準鏡裡的十字架,呼吸也漸漸平穩。

  估計還有四十五秒到一分鐘,目標到位。

  「妳不怕我?」月瞇起眼睛。

  「月只殺該死的人。」彥琪小聲地說。

  「但我可能會為了整個社會的正義,必要時犧牲掉妳也在所不惜。」

  「不會。」

  「?」

  「你是月,不會讓我失望的月。」彥琪扮了個鬼臉。

  「妳是個警察,妳知道妳現在在做什麼嗎?」月稟住氣息,整個人跟槍融和為一體,周遭的空氣無聲無息地包覆住月與狙擊槍。

  「不知道,我現在很緊張。喂,你專心一點啦。」彥琪不敢太大聲,頭卻一直好奇地往前探,很想看個清楚。

  混蛋,月發現自己正在笑。

  「妳真的是個很奇怪的警察。如果栽在妳的手上,我也認了。」月瞇眼,左手揮揮,示意彥琪靠近自己。

  彥琪眼睛一亮,興奮地跑上前,來到月的身邊,從上頭看著飯店周遭的街道。

  即將目睹偶像替天行道的瞬間,彥琪緊張得黏在天台上牆。

  「要我幫忙倒數嗎?」彥琪咬著嘴唇,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惶恐。

  「噓。」月又笑了……真是太混蛋了。

  突然,彥琪的眼睛瞪大。





  瞄準鏡裡,突然闖進了一台黑色廂型車。

  廂型車沒有減速,就這麼撞進飯店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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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強風拍打著彥琪身旁的落地玻璃,發出隆隆的震動聲。

  「哪有颱風不下雨的?」

  彥琪坐在飯店對街的咖啡店裡,回憶著前兩天與月在沙灘上的小約會。

  越是相處,就覺得月這個人很平凡。

  自信,但平凡。平凡到讓人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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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灘上,月的話不多,卻總是很專心地聽著自己說話,有問必答。

  「子淵,你殺過人嗎?」

  「沒。」

  「我也是。真不知道我練打靶是在練什麼的。」

  天啊,一般人會這麼問嗎?子淵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你有辦現金卡嗎?」

  「沒,想都沒想過。」

  「我卡債欠了二十幾萬。」彥琪一屁股坐在沙灘上。

  「嗯,我不會幫妳還的。裝熟是沒有用的。」子淵開玩笑。

  「你知道一句老話嗎?欠銀行一百萬,銀行擁有你,但如果你欠銀行一百億,你就能擁有銀行。」彥琪舔著冰淇淋。

  「嗯,有錢人欠得越多,銀行反而不敢動他,怕一動他就討不回錢,大企業欠大銀行,欠到大企業裡頭都長滿了蛀蟲,搖搖欲墜,大銀行卻只能幫著找更多的大銀行,聯合借錢給大企業補洞。惡性循環,整個社會都被一些沒有羞恥心的有錢惡棍給拖得向下沈淪。」子淵坐在沙灘上,吹著黃暈色的風,說到手中的冰淇淋融化了都沒感覺。

  「月讓這些人付出了代價,是我的偶像。」彥琪精神一振。

  「這樣說不好吧,畢竟妳是個警察。」子淵好意提醒。

  「那你呢,對月的觀感?」彥琪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還可以,但月他並不缺我這麼一個崇拜者。」子淵回答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一點不自在。真好玩。

  「對了,你追我好不好?」

  「哈,妳不是有個超有前途的醫生追求者嗎?」

  只見彥琪拿起手機,撥了通電話。

  「小黑嗎?我趙彥琪,從現在起發給你一張好人卡,掰掰不必連絡。」彥琪爽快說完,笑嘻嘻看著子淵。

  「喂……一意孤行是沒有用的。」子淵張大嘴巴。

  那天,彥琪就是這麼不停地逗弄著子淵,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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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現在在做什麼呢?

  彥琪靈機一動,打開隨身素描本,拿起藍色原子筆。

  閉上眼睛。

  想像著月吃東西的模樣,月開車的神情,月拿著兩根冰淇淋捲起褲管的傻笑,月侃侃而談的認真,月被自己硬逼答應下次一起去釣魚的無奈,月靜靜送自己回到崗位的淡淡優雅。

  等到彥琪再度睜開眼睛時,她看見素描紙頁上,月站在天台。

  月充滿光彩,俯瞰飯店後街,身邊盡是奇怪的電子儀器,以及……

  一把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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