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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9-18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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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老爸,剛才那個警察找你,究竟是為了甚麼事?」于偉這時破例地沒跟肥叉與祖兒調侃說笑,卻關心地跑過來向于潛問道。
于潛只好把剛才的事簡略地跟兒子說了。
于偉聞言,不禁又驚又氣地:「這混帳的條子。自己辦案無能,卻跑到這兒來瞎鬧。早知道是這樣一回事,剛才我就替老爸你好好教訓他一頓!」
于潛把眼一瞪,哼了一聲:「算了吧。在老爸面前,你就少吹點牛皮好了。就憑你這副德性,拿甚麼去教訓別人?你老爸我自問行得正站得直,難道他還能真個無法無天,強把一個殺人罪名栽到我頭上來嗎?」
于偉只有苦笑閉嘴。
祖兒這時忍不住從旁插嘴:「師傅,這臭條子要是真敢向你找麻煩,你告訴我!我可識得一些出來混的朋友……」
于潛一怔,嘆一口氣,連忙擺出一副師傅的架子,截口道:「我跟你們說,你們可別又嫌我這做師傅的總是那麼嚕囌。你們年紀輕輕,入世未深,甚麼朋友不好交,為甚麼總要跟那些黑社會流氓打交道?要知道你們還有著大好前途……」
他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三個年輕人早已顯出了一副受不了的神氣。
肥叉噗嗤笑了一聲,向于偉道:「你瞧,你還沒去教訓別人,師傅倒已先來把我們教訓了。」
三人相望一眼,已是急急忙忙作鳥獸散,各自避之則吉去了。
于潛只氣得直搖頭,也不理他們,逕自回到自己那小小會客室中,拿起一份好幾天前的報章開始翻看著。
果然,于潛很快便在新聞版發現一篇關於近日發生在本市的連串離奇兇殺案的跟進報道。細看內容,方知道其中一宗兇殺案死者乃是雷姓的黑社會頭目,被殺地點是某個桑拿浴室,現場並無任何目擊者;另一宗的死者是知名的本地足球明星韋迪,被殺地點卻是眾目睽睽的機場大堂。若加上在更早前所發生的四宗同類型案件,屹今已一共是六宗了。六宗兇案死者的身份懸殊,被害的手法也各異,然死因卻同樣是心臟爆裂,身上全無表面傷痕,而且兇手行兇動機不明,令警方到現在還是束手無策,備受壓力。
不過,唯一一條較明顯線索是,很巧合地,六名死者在案發後都被查出近期曾牽涉在一些頗嚴重的刑事案件中,且都是扮演被告角色。不同的只是,有些案件已在法庭審理,或在警方調查之中,有些案件則在死後才被陸續揭發出來。所以根據常理可以明顯地初步推斷出,兇手大可能是屬於「現代執法先鋒」那種人,行兇動機也極可能是出於要維護兇手心目中的社會公義。故此,在案件引發廣泛矚目,成為市民茶餘飯後話題後,傳媒已開始為這個神秘兇手定下一個「執法先鋒」的代號。警方於是根據這一條線索,展開了全面調查,並先後接觸過那些案件中的受害人,與受害人家屬,唯一切調查進展如何,則至今仍在保密中。
于潛看罷,不禁忖道:「難怪那高SIR會找上我。看來警方為了盡快破案,已是無所不用其極,不惜要循任何一個方向來設法搜集一切線索了。」
而于潛也不免對這個被稱為「執法先鋒」的兇手生出了極大的好奇與興趣了:「真想不到這種以往只出現在小說、電影中的人,居然也會在現實中出現。只不知道一切發展下去會不會也像小說、電影一樣,這個兇手漸漸竟會成為市民心中崇拜的一個英雄偶像?繼續大快人心地替天下無辜受害者伸冤,幹出更多除暴安良,替天行道,但卻挑戰法律的俠義行徑?」
想到這裏,于潛漸又興起了更多感觸。他想起了近年發生在社會上的,形形色色的很多讓人憤慨不平的光怪陸離現象,例如政府極之熱衷於一味擁戴順從中央各種發展政策,一次又一次地非常罔顧低下層民意,一意孤行地推行諸般寓禁於徵,官商維護的惡法。固然,政府每一次都會抬出一個看來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只要一個稍具常識與理性的人,是不難從中看出背後隱藏著的那些不良的用心與動機來的。然而讓人喪氣的是,議會中佔著絕對優勢的「保皇」政黨,結合著社會上也佔著絕對優勢的大商家利益集團等,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掩蓋了基層弱勢市民的聲音,壟斷支配了一切公開輿論。久而久之,于潛開始發現,社會上大部份短視的,但求眼前生活溫飽,一切唯以經濟利益掛帥的普羅市民,竟漸漸都被調教薰陶成凡事支持政府的順民來了。有時,于潛甚至會有種感覺,感到方今社會上人們的邏輯竟似乎已在越來越嚴重地顛倒著,價值觀也越來越是錯亂,一切都如在在地顯示著,一個末世已在降臨。
在這個時候,出現一個這樣的「執法先鋒」式的人物,也許亦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于潛實在並沒想到,這種荒謬而不公的末世現象,就在兩天後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事情上更加得到一番深刻印證。
就在高志瓖到訪之後的第三天,他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的恐嚇信。信件的內容赫然竟是要他馬上把自己正開辦得越來越有起色的「功夫減肥班」結束,否則便後果自負。
于潛所感受到的巨大震驚是可想而知的。這明顯是在恐嚇,于潛自問一生待人和善,老實安份,行事循規蹈矩,從不輕易得罪別人,也素來不愛多管別人的閒事,想不到居然也會惹上這種飛來的禍事。於是在稍稍鎮定下來之後,他當即把這件事仔細推敲起來。于潛首先估計,這會不會只是一場無聊的惡作劇?然而他很快地便推翻了這個可能性,因為惡作劇也是需要一定的動機的,而他實在想不出對方有甚麼原因要選擇自己作為對象,又為甚麼偏偏要甘冒犯法之虞而選擇這種形式的惡作劇?
既然不像惡作劇,當然就不得不認真看待了。他開始作出各種忖測:自己到底有哪一方面得罪了別人而不知道?又或者是損害了某方面的人的利益而不知道的?想到這一點,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最大的可能動機,難道就是為了商業利益?循著思路再推想下去,他就漸漸得出了一個較明確的可能結論來了:最大的嫌疑,應該就是搞減肥瘦身生意的那些商業同行了。然後,他幾乎馬上便想到,早於自己開辦「功夫減肥班」之前,不是有一個大型的商業集團,也正在這同一條老街上一幢商業大廈裏面,開設了一家專以尖端基因改造技術作招徠手段,為顧客提供美容瘦身服務的「包瘦基因纖體美容公司」的嗎?會不會是因為眼見近來自己搶去了他們的部份生意,而含恨在心才出此下策?
于潛越想越覺可能,卻也越覺憤慨。自己開的只是一家小小武館,減肥班的取費也極便宜,做的主要是街坊生意,相反,對方是財雄勢大的集團,一個纖體套餐的收費動輒便是好幾萬元,目標顧客應該是那些優皮的中產女貴族,為何也會對自己如此眼紅,以至竟要把自己趕盡殺絕方休?
于潛以事關重大,當下從抽屜中翻出了高志瓖給自己的名片,打了個電話給高志瓖。
電話接通了,然而在于潛一口氣把情況說明之後,高志瓖的反應竟是出奇地冷淡。首先,他表示自己是隸屬兇殺組的,並不負責處理這種恐嚇案件,而且自己正忙得不可開交,實在也沒空閒替于潛把案件受理轉介,最後他以一種愛理不理的敷衍口吻向于潛說道,以自己的專業分析,這件事情多半只屬惡作劇,在現階段而言,于潛根本就不必大驚小怪,不必予以理會。
于潛聞言不禁呆了。他簡直無法想像得出,這種說話居然會出自一個專業的現代警察口中。
他還不甘心,正要理論下去時,高志瓖居然更乾脆地已把電話掛上了,教于潛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于潛放下電話筒,馬上開始懷疑,莫非就是因為高志瓖日前認為自己拒絕向警方合作提供線索,故而便對自己懷恨在心,存有成見?
于潛在幾番考慮下,不免又對事情再作了一次重新分析,為免情況萬一真如高SIR所言中,只是一場惡作劇,自己若堅持小題大做,定要交由警方處理的話,到時說不定會落上一個浪費警力的罪名。于潛只好決定,先把事情暫時擱起,靜觀其變再說。
然而三天後,他卻收到另一封恐嚇信了。
這一次,來信者的語氣更加嚴峻,聲稱于潛若再不在短時間內將減肥班停辦,就將要對他兒子于偉不利。
事情到此,已不容于潛不正視處理了。這次他不敢再找高志瓖了,馬上致電警方緊急熱線。
警方很快派出兩名警員到來,替于潛錄取了口供,又把兩封恐嚇信一併拿走,聲稱將拿回去作初步化驗。此外,兩名警員又鄭重告誡于潛,千萬要把事件保密,以免打草驚蛇,最後只對于潛說了句:「我們會跟進處理的,閣下只需安心等候,案情一有進展,我們自會隨時跟你聯絡。」便拍拍屁股離去了,有關具體方面將如何處理安排,則一概欠奉。
于潛無奈,只有趕緊把于偉召到面前,將情況向他說了個明白,然後認真地吩咐他,由今天開始,務須小心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尤其外出時更應加強警惕。
于偉聞知一切,也顯得極為憤慨,但他表面唯唯諾諾,內心卻十分不以為然,另有一番打算。
「老爸,那你打算是不是真的就這樣把減肥班停辦了?」
于潛嘆了口氣:「事到如今,為謹慎起見,也只好這樣了。」
于偉馬上激憤地:「不!你這樣豈非等如是甘心向那些傢伙示弱屈服?我絕不贊成!你好歹也是堂堂一個武術教練,怎能這般窩囊?老爸,我看既然這事情警方處理得不痛不癢,一點也不認真,倒不如由我們自己來想辦法擺平好了。你就把事情交給我吧。」
于潛一驚:「你這是甚麼意思?你不是打算又去請你那些幫會混混朋友來幫忙吧?阿偉,為甚麼你總不肯聽老爸的規勸?你究竟要怎樣才會明白?跟那些人打交道,早晚是不會有甚麼好下場的!」
于偉冷笑著:「說來說去,你還是看不起我那些朋友吧?老爸,我跟你說,你不要那麼食古不化好不好?唉,算了!我就知道無論如何,跟你怎麼說也是白說的。總而言之,你要選擇做縮頭烏龜,你自己去做好了。可你也別管我那麼多,人家既然欺到了我們頭上,我就硬是不能咽得下這口氣!」
于偉說罷,不再理會父親,轉身離去。
于潛只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深知兒子的要強性格,只要性子一使起來,是不管怎麼罵怎麼勸也罵不回勸不轉的。
于潛還沒立定主意,是否就此屈服下去,真的依照對方要求,把減肥班停辦,哪知于偉這一去,竟就突然去了個了無音訊。直過了兩天兩夜,也不見蹤影。
這下于潛不禁擔心得五內如焚,坐立不安了。
雖然他知道于偉平時愛跟道上的黑幫混混兒朋友混在一起,然而那些朋友到底具體是誰,他卻並不十分清楚,因之現在當想到要設法去打聽兒子的行蹤時,才發現竟然是一下子無從入手,無從打聽起來。
一種不安不祥的預感驀地在他心頭瀰漫開了。
兩天之後,就在于潛覺得無論如何應該要再次報警的時候,這個不祥預感終於得到了落實。
他接到了一個從醫院打來的電話。
于偉死了。
這個殘酷的命運安排,從此徹底破壞了于潛本來平靜的生活,將他本來一直堅持著的一份安份守己,與世無爭的做人信念,從此大大扭轉過來。
于偉是被人兇殘地殺死的。那身中多刀,渾身是血的屍體被發現時就倒臥在一條僻靜的冷巷中,是被一個在凌晨清理垃圾的清道夫所發現的,被送到醫院時已因失血過多,證實不治。
于潛中年喪偶,就只有這麼一個相依為命的獨子,自然痛不欲生。
接手調查這件案的,剛好也就是高志瓖。
可以想見,當于潛看見高志瓖的時候,心情是如何憤恨不滿。因為他覺得,要是警方能及早認真好好處理那宗恐嚇案的話,說不定兒子就不會死掉。
高志瓖卻表現得像個沒事人一樣,只是循例安慰了于潛幾句,表示將照常秉公處理,依照一切程序進行初步偵查。
「我認為,你該循著『包瘦基因纖體公司』這方向立即進行一番調查。」于潛忿忿道。
高志瓖怔了怔:「為甚麼?」
于潛當下把自己心中一直存著的懷疑和盤托出。
高志瓖靜靜聽畢,有好一會不作聲,終於才微微一笑:「于師傅說完了麼?」
「說完了。」
高志瓖乾咳一聲,面上又呈現出那副愛理不理的神情:「那麼,請于師傅不妨先聽聽我對這件事的看法吧。」語氣倏的一沉:「我認為這一切全然只不過是出於于師傅你個人的主觀臆想猜測,根本就欠缺任何實質的證據支持。我想請問于師傅一句,你憑甚麼一口咬定,發恐嚇信給你的就是『包瘦基因纖體公司』?又是憑甚麼一口咬定,你兒子的死是跟他們有關的?」
于潛聞言一愣,隨即光火起來:「我沒說過肯定的話。可是,根據任何最簡單的常理、邏輯推斷,這家公司明顯的確有最大的嫌疑!我只是要求你試試向這方向調查罷了……」
像一個辯論者等了好久才終於好容易抓著了對方的話柄,高志瓖突然盛氣凌人地截口道:「哦,那于師傅的意思是說,我們警方平常辦起案來,根本就是連最簡單的常理、邏輯也欠缺的吧?你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警方的辦案方法根本一點也不專業,最好該由你來接手負責調查才對,是不是?」
于潛對他這種態度與語氣簡直厭惡反感之極,不由惱怒道:「我……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高志瓖冷然道:「既然沒這個意思,那就請于師傅你最好安份一點,不要隨便自以為是地來插手教我們警方該怎麼辦案。好吧?」
于潛聽罷,直是氣為之結,只有閉上了嘴。
高志瓖嘴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冷笑:「于師傅,我也不妨老實點跟你說,案發之後,我們已經向你兒子生前背境做了一番調查,你知道我們發現了甚麼?我們發現你兒子平日跟好幾個黑社會幫派的活躍份子都有來往。」
于潛只有嘆氣,因為這都是無法反駁的事實。
高志瓖冷冷道:「所以,你兒子這次的被殺,我的看法倒是,不管怎麼看來,牽涉黑幫仇殺的可能性都比你說的那種可能性更高!」
于潛無話可說了。
高志瓖道:「所以,我想你當前最急切應該要做的,還是先好好籌劃一下該如何去辦理你兒子的各種身後事。其他事情,就交給警方處理好了。」
高志瓖說罷,就管自走過一旁,不再理會于潛。
于潛握緊了拳,強抑著心頭的悲憤,身子不禁已在微微發抖。
半個月後,滿心悲痛的于潛在殯儀館為于偉舉辦了一場簡單而莊嚴的昭度法事。
肥叉也特別抽空到來出席。雖然減肥班因為于潛沉緬於巨大傷痛中再也無心主理而終於已停辦了,肥叉卻對師傅不離不棄,於這段期間仍然繼續不時前來武館安慰于潛,倒是她的好姊妹祖兒,自從減肥班停辦,已跟于潛日漸疏遠。
這天,負責為亡者打齋唸經的,是一位瘦削的中年僧人。
于潛在整個過程中一直低著頭,並未留意身邊的一切人與事,直至僧人那一陣陣誦經聲傳入了他的耳中,才好像觸電似地豁然一省。
以他多年習武的心得,從這陣中氣悠長的誦經聲中,他隱隱聽出了這個僧人竟似乎是練過一番內家功夫的,而且底子還相當深厚。
他不禁抬頭向這僧人面上瞧去。一瞧之下,他更呆了。只見這僧人兩邊太陽穴微微鼓起,眼睛十分有神,而且不時閃動著精芒,完全不像平常在殯儀館所見的那種死樣活氣的打齋僧人模樣。
他心中驀地為之一動,馬上聯想起了半月之前發生的事,想起了高志瓖曾向自己提及過的那種隔物傳功,隔空傷人的神秘功夫,想起了那些連串的神秘兇案,亦漸漸想起了半個月前,自己因為某種原因不曾向高志瓖透露過的一些事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他還年輕,還跟隨在自己的恩師身邊潛心習武,記得在一次閒談中,問及一些師門掌故時,師父曾向他娓娓言及,武林中有一個源自少林的旁支宗派,一直與他們的門派存有一番多年糾結的宿怨。而這個宗派的創派祖師,乃是一位天賦異廩的不出世奇才,據說此人曾將內外兩家功夫破天荒地揉合起來,經一番截長補短,融冶一爐,方才別樹蹊徑,傳下自成一家的這一門武學。其中最為駭人聽聞,不可思議的,便是一種能隔山打牛的獨門功夫。于潛當時只聽得將信將疑,神馳不已。最後,師父更鄭重地告誡于潛,日後行走江湖,要是碰上這個名為天心派的宗派弟子,務必加倍小心在意,如非必要,也萬勿與對方沾上關係。
于潛之所以並未向高志瓖道出這段武林秘辛,一來只因事涉太玄,只怕說出來也不易取信於對方,二來也為謹遵恩師囑咐,不願向高志瓖多洩露天心派的一番底蘊,以免日後可能因此再火上加油,加深了兩派之間的積怨。
想不到事隔半月,卻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無巧不巧地教他碰上了這個看來極可能正是天心派傳人的古怪和尚。
于潛一邊思潮洶湧,一邊繼續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和尚。忽然,對方像是有所覺察似地,目光微微一抬,也禁不住便在于潛臉上輕輕掃了一下。雖然那和尚已是刻意地斂起了目光中的銳厲鋒芒,但在這剎那之間,那股有如錐處囊中,難以掩藏的自然銳氣,還是不免被于潛立刻捕捉到了。
于潛開始暗暗盤算著,該如何接近對方,如何探一探對方的「海底」了。
那和尚既已察覺于潛在留意自己,自此卻一直低下頭,目不斜視,專心唸著經文。
好不容易等到法事告一段落,出席觀禮的賓客開始陸續散去,于潛才凝神靜氣,小心翼翼地提起腳步直向那和尚走去。
那和尚見他走近,卻是不動聲色,神情木然,只以單掌合什打個問訊,向他道了聲佛號招呼。
于潛回了一禮,淡淡道:「多謝大師為小兒打點一切。在下于潛,敢問大師法號如何稱呼?」
和尚道:「這是出家人份內之事,何必客氣?貧僧法號無忍。」
「原來是無忍大師,失敬。」于潛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紅包,恭謹遞上:「一點薄儀,希望大師笑納。」
無忍坦然收下,道了聲謝,便自顧收拾著帶來的木魚盂鉢等物,看樣子已準備離去。
于潛在心下飛快盤算一會,道:「不知道大師一向駐錫在哪一間寺廟?」
無忍淡然回答了一間寺廟的名字,把一應物件包在一個包袱中,往肩上一揹,便向于潛道:「施主如無別事,貧僧這就告辭了。」說著提步往外便走。
于潛想了想,連忙追了上去,道:「讓我送大師一程吧。」
無忍目光一閃,也不打話,步履匆忙已自走出靈堂側門。
側門外是一條僻靜過道,時已入夜,過道上杳無一人,更形幽森。
于潛抬步追出,眼看無忍像急於擺脫自己似的,腳步逐漸加快,一時情急,便一掠而前,道:「大師哪用走得這麼匆忙?」心念一動,突然故意佯作一驚道:「小心!」說著,一伸手便往他肩上搭去。
哪知一隻手還未沾上他身上那襲潔淨袈裟,無忍陡地像背上長著眼睛一般,肩膊一擰,竟輕輕巧巧的就避過了這一搭。
于潛見他露出這下身手,心下再無懷疑,更加肯定對方必有來歷,刻意再行試探,便把手掌一翻,腳下連踏兩個弓步,欺身直進,一掌又向他肩上推至。
說時遲那時快,卻見無忍一擺腰,已倏地回過身來,提臂一攔一封,使個纏字訣,已先一步把于潛手臂纏住。
于潛只感對方手上傳來一股強大暗勁,疾忙也運起一個卸字訣,先自卸去他三分力道,接著運勁一抖,臂似靈蛇,逕抓他手肘關節。怎料他快無忍更快,只見無忍那手臂猛就往下一沉,手掌翻處,已滑進于潛肘底外門,一記反守為攻,反來抓擒于潛的手肘。那是于潛手肘無法彎折反攻的一個死角,于潛急切間只有橫臂變招,覷準無忍脅下氣門便是一下肘撞。無忍反應奇快,似是早已料定有此一著,當即五指一合,化抓為掌,一切而下。于潛閃避不及,肘尖被他掌緣切中,登時一陣火辣作痛,不暇細想,連忙順勢沉腰坐馬,輕叱一聲,勁貫前臂,猛然向無忍攔腰一掃。無忍不慌不忙,掌再化而為抓,蓬的一下,自下而上,已穩穩在于潛臂間輕輕一托一撥,將來勁撥帶一旁,接著五指如鈎,已抓住了于潛手腕。
一切如兔起鶻落,電光石火。這一來,于潛畢竟已算輸了半招,雖然未至因此全盤受制,卻也只好不為已甚。當下于潛哈哈一笑,稍稍運勁一崩,將手腕崩脫對方抓握,連隨往後退了兩步,擺個架式,凝招不發。
無忍見他不再進擊,也頓時凝勢不動,只以一雙厲目凜然相視。
于潛笑道:「看來于某倒沒走眼,大師確是真人不露相。」
無忍冷然道:「于師傅,你這是甚麼意思?」
于潛四望一下,只怕在此多談,不免易招眼目,便沉聲道:「適才無禮冒犯,萬望大師海涵見諒。不過,請大師明白放心,于某實是全無惡意。嗯,這裏不是好說話的地方,不知大師能否稍移玉步,隨我回靈堂中去說話?」
無忍想了想,點了點頭。
於是二人重入靈堂。此時賓客已盡散,只剩下一名工作人員在打點著。
于潛隨便找個藉口,把那工作人員打發走去,便招呼無忍坐下。
無忍並不坐下,四顧無人,才冷哼一聲,漠然道:「于師傅,你該知道我天心派素來與你們六合派水火不容,你今天這樣逼我現出身份,難道是存心要跟我派清算舊帳來著?」
于潛連忙搖頭,嘆了口氣:「都甚麼年代了?還講這些幹嘛?我們兩派之間便有甚麼恩恩怨怨,那已全都是上一輩的事了。」
無忍一怔,意殊不解,卻倏地一笑:「那總不成你是為了化解兩派怨仇,竟是有意來跟我套交情的麼?」
于潛苦笑搖頭,忽然小心地四望一眼,沉吟半晌,才面容一整,壓低聲音道:「我們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于某只是有一件事情不大明白,要向大師請教。」
無忍仍冷冷道:「既然不是套交情,那你也不必跟我來甚麼嚕囌客套了。你乾脆喚我無忍得了。反正我除了會唸幾篇佛經,說幾句佛偈來混混飯吃,也從來不愛守那甚麼出家人的一套,根本夠不上叫甚麼大師。」
「爽快。」
于潛說罷,也索性開門見山,直言無隱了:「大師既然不是甚麼出世高僧,對於近日接連發生的那幾起轟動本市的兇案,想必也有所知聞的吧?」
無忍面色登時一變,但很快已回復如常:「哦。那些案件傳得這麼轟動,我當然知道。」
于潛卻已把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內,當下決定步步進逼,一口氣把半月之前,高志瓖督察曾就此案上門找過自己的事說了,最後少不免提到最關鍵的一點:根據高志瓖所透露的案情,種種跡象綜合分析起來,均無法不令人懷疑到,兇手是一個會內功的人,而且行兇時使用的,正是一種隔物傳勁的功夫。
而據此推斷下來的一個最後結論,于潛就不必再明白說出來了。那是:只有天心派的人才會這種奇門內功。而現今世上碩果僅存的,又剛好曾在本市出現過的天心派弟子,眼前就只有無忍一人了。
無忍聽畢,心中已自一沉,面上一陣陰晴不定,呆了好久,才陡然陰冷一笑:「那我明白了。你懷疑我是兇手?」
于潛坦然道:「我也希望自己估錯了,但是換了是誰,也實在沒法子不那樣懷疑的啊。」
這剎那,無數念頭在無忍腦中飛快閃過。面前的事實,已擺得明明白白,顯而易見,簡直已容不得自己置辯的了。然而眼前的于潛,不但是本派的宿敵門派弟子,且又是初次見面,底蘊未明的人,試問在這情況下,無忍又怎能就此向對方推心置腹?
于潛見他這般神情,對自己的一番推斷更肯定了八九分,只是他畢竟也是老練之人,自然充份理解掌握對方的顧慮心思,當下嘆了口氣,點到即止的道:「你我雖是門派宿敵,畢竟也是武林同道,你放心吧,今晚我在這裏跟你說的話,我可以保證日後絕對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無忍聞言,不禁又一陣狐疑不定,將信將疑。他本就是一個豪邁非常,剛勇非常也血氣非常的非常奇人,要非如此又怎會當上「執法先鋒」,敢在現代法治社會中做出這種無人敢做,無人會做之事?想了好半天,他終於突然激發了胸中一股凌人傲氣與膽氣,乾脆豁了出去,遂洒然磊落一笑,向于潛道:「好!我看得出于師傅也是個義氣好漢子!要不,又何必跟我在這裏多說甚麼?換了是別人,早就已報警抓人了吧?于師傅,你這個人情,我無忍這可領了!」
言下之意,雖未明確直接承認,卻已無如默認了自己正就是那個殺人兇手的「執法先鋒」了!
于潛本來就對「執法先鋒」的所作所為頗有認同之感,至此更覺無忍是個烈性率情的好漢,不禁點了點頭,與無忍相視一笑。兩個男人彼此心中,已在這瞬間無形地生出一股惺惺相惜的微妙情懷。
當下兩人之間再無芥蒂,于潛便問起無忍為何要不惜鋌而走險,做出這等於法不容之事?
無忍於是把一切和盤托出。原來無忍自在本市落籍,掛單在某寺廟中之後,為替寺廟賺取一些日常經費,以及自己的生活費,便開始接下一些在殯儀館替人打齋唸經,主持法事的工作。而就是因為這種工作關係,常常在靈堂中看到一些無辜被惡勢力所害的死者家屬,受他們那種哀告無門的悲慘狀況打動,深深感到社會上有很多不公不義的事情,光靠法律的制裁,是無法完善地為小市民帶來應有的保障與公道的,漸漸便激起了俠義之心。於是,在暗中查明死者被害因由之後,他就決定當上替天行道的「執法先鋒」。而憑藉他師門獨傳的隔物傳勁的玄奇功夫,每次殺起人來根本就不需接觸被殺者的身體,是以從來不留痕跡,甚至連指模也不曾留下半個,故此才能一直逍遙法外至今。
于潛聽罷,真是不勝唏噓敬服,嘆道:「閣下神功自是超凡入聖,簡直已到了古人所謂『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境界,而這份俠心義膽更足令人萬分敬佩。只是所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擔心你長此下去,早晚也終究難以逃得過警方耳目。恕于某冒昧勸你一句,我看你還是及早收手好了。」
無忍卻一臉不以為然,悍然道:「于師傅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也不妨告訴你,由我下定決心要做這些事情的那天開始,我早已有了準備隨時伏法受擒,甚至把性命賠上的最壞打算了。反正我無忍只是個遊方和尚,在世上無親無故,無家無業,孓然一身,根本了無罣礙。只要能在死前痛痛快快幹上一場,死得其所,也足以無憾了。」
于潛聽了無忍這番豪氣干雲的話,也不便再說甚麼,只有在心底為這位現代俠客暗暗祈願祝福。
無忍把話題一岔,忽而轉到了于潛身上,問起了于偉的死因。
于潛當下黯然地把前事一一相告。
無忍聽罷,不由憤慨莫名:「聽那高志瓖督察的一番口氣,他顯然是對你抱著成見,存心敷衍塞責了事,根本就無意還你一個公道。」
于潛微喟:「此事確是疑點甚多。」
無忍沉吟著,道:「我也十分同意你的看法。那家『包瘦基因纖體公司』確有最大嫌疑。唯今之計,既然警方不願循這個方向調查,我看你只有倚靠自己去查個水落石出了。」
于潛一怔。
無忍凜然道:「難道你不想為兒子報仇?難道你甘心兒子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嗎?」
于潛深吸口氣,終於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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