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UID
- 2707
- 帖子
- 601
- 精華
- 6
- 積分
- 4455
- 金錢
- 4455
- 閱讀權限
- 20
- 在線時間
- 6 小時
- 註冊時間
- 2013-1-19
- 最後登錄
- 2022-7-10
|
4#
發表於 2016-7-21 00:55
|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那年仲春時分,栽植在門口的那株榆樹,翠綠亮眼的枝葉像春天張開的傘,傘下的綠意與陽光點點斑駁錯映,籠住一季春。
剛踏進殺手這一行的嚴彥,收入并不豐,于是雲侬在自家門口擺攤擺了一陣子後,見街坊鄰裏間識字的人旅不多,而鄉間的夫子束修又昂貴,大部分窮家孩子們皆讀不上書,她便在小攤旁擺放了許多幼童讀書用的桌椅,邊擺攤邊教孩童識字,一來算是分擔生活家計,二來,則算是償還街坊鄰居對她與嚴彥的照顧。
當嚴彥回到家時,遠遠所見着的,就是已上完課的雲侬,正親昵地拍拍一票孩子的腦袋或是臉蛋,嘉許他們方才課堂上的認真,不一會兒,又有個臨完字帖的男孩,蹦蹦跳跳來到她的面前,在她微笑地稱贊他後,他居然不顧男女之别,朝雲侬伸長了兩手要她抱起他。
薄薄的怒氣迅即在嚴彥的眼底積聚,尤其是在雲侬樂呵呵地抱着那男孩轉圈圈時,他感覺,某種一直以來隻專屬于他的溫暖,就在他的沒有防備下,遭人偷偷竊走了。
暴躁的情緒像道來得急的狂風,他正想上前分開那些與她太過親近的孩子,住在他們家對面,年過四十卻仍風韻猶俘的韻姨,卻在這時朝他招招手示意他進屋。
打發走孩子們的雲侬,還沒收拾好小桌上的筆墨,突遭人緊握住一手,她吓了一跳,未及撥開來人,不輕不重的力道就已拖着她往屋裏走,她忙跟上腳步,隐約間隻見着了嚴彥冰霜覆面的側臉。
「你不能調戲别人。」嚴彥二話不說地将她拉到屋裏,兩手緊握着她的肩,再慎重不過地對她囑咐。
滿頭霧水,「啊?」她什麽時候調戲過良家夫男來着了?
「你隻能調戲我。」
「隻能?」
「對。」
「不調戲你行嗎?」她有些爲難地問,不知他這嚴峻的臉色究竟是從何而來。
更是滿面陰霾,「不行。」
緊緊捉握在她兩肩上的大掌,在她遲遲不給個答複時,隐隐地用上了勁,雲侬怕疼地縮了縮肩,見他一反往也沒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隻好順着他的話往下——
「你希望我怎麽調戲你?」這種要求……他都不覺得奇怪嗎?
嚴彥想了想方才所見着的那些,一股子酸味又止不住泛濫地湧上心頭。
「見着我就得摸摸我的臉。」一時之間他也想不出别的,隻好依樣畫葫蘆。
她擡手撫上他的臉龐,「像這樣?」
「還得牽牽我的手。」
「一定要嗎?」她皺着眉,總覺得他倆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再這麽親近的話,别說鄰裏間見了不妥,就連她也覺得,這似乎有些過于親密了……
生怕她不肯似的,他強硬地要求,「一定要。」
「好吧。」她伸手撈來他的大掌,握住他溫暖幹燥的掌心,「牽也牽了,行了吧?」
然而他卻還是在心底鬧着饑荒,覺得這些仍舊不能讓他那顆高懸着的心,回到地面落實穩當地紮根,他忍不住拉過她,彎下身子兩手随即環上她的腰際,并在她一動也不動時,再急忙地加上這個要求。
「還得抱抱我。」
「不這麽做呢?」雲侬發懵地靠在他的懷中,耳畔傳來的,是他跳得有些急的心跳聲。
嚴彥微微拉開她,受傷地問:「你不關心我?」
她終于明白問題的症結點在哪了。
「木頭,是誰告訴你調戲你就等于關心你的?」她深吸口氣緩緩鎮定下來,再笑意盈盈地問。
「韻姨。」他想也不想地就供出元兇。
雲侬拉開又再次遭人拐騙的嚴彥,大步大步地來到窗邊朝外頭一吼。
「韻姨!都說我表哥的腦袋是驢腦袋,你别逮着了機會就欺負他這呆木頭!」就知道這些鄰裏沒一個省心的,每每見他回來不逗逗他就不快活。
就住在正對面的韻娘,在欣賞完小倆口的一舉一動後,風情無限地倚在窗扇旁,朝她掩着嘴直笑。
「誰讓他這麽好騙?」這年頭像他這般純情的呆瓜不好找了。
此起彼落的竊笑聲,紛紛自四下傳來,雲侬面色微赧地再瞪了韻姨一眼,接着便趕緊把窗扇關上以免家醜外揚。
可當她轉過身來時,卻險些撞着了默然站在她身後的嚴彥,雖說他面上仍舊是沒什麽表情,可他的眼眸裏卻清清楚楚地寫着悲傷。
「你不肯調戲我?」
她不禁感到頭痛萬分,不知該怎麽向他解釋,偏又苦無良策可解,因嚴彥這人,通常就隻認一個死理,一旦他認定了,那麽就算是八匹騾子也拖不回來。「這般調戲你,往後你娶不着媳婦怎麽辦?」他這是逼她采他這朵家花嗎?
嚴彥一點也不介意,「娶不着别人沒關系。」反正他要娶的人又不是别人。
她眉心直打結,「我嫁不出去怎麽辦?」
「也沒關系。」不是還有他在等着娶嗎?
對於他的單純與固執,她很想來個仰天長歎,可每每在他面前,她又總會不知不覺地軟下了心,隻希望能讓他開心些就好,隻是她始終都不明白,對于他,她怎麽讓着、慣着、寵着,就把他給養成這副德行了……
自窗紙的破洞問穿照進室内的陽光,映照在雲侬已睜開的眼眸上,一夜舊夢輾轉的她,邊擡起手遮住耀眼的朝陽,邊在嘴邊喃喃。
「原來在那麽多年前……他就懂得爲難我了?」
是,她怎會突然夢到那麽多年前的事?
該不會是被昨日的事打擊到了,才會想起這樁她早已遺忘許久的舊事吧?隻是那時的她老摸不清嚴彥在想些什麽,而他又是個有心事就往心裏藏的人,隻要他不說,她也無從知曉半分。
現下想想,不隻是從前,她就連現今的他也愈來愈看不懂了,這不,那些還擺在她房裏的嫁妝,正無聲地杆在她的面前提醒着她。
在房内草草洗漱後,雲侬出了房門,就見早起的嚴彥正好手拿着兩顆雞蛋自外頭走進來,廳裏的小桌上已經有了熱騰騰的米粥與一些家常醬菜,沒一會兒,嚴彥将剛煎好的雞蛋擺上桌,金燦燦的兩個煎蛋,就像繡荷包似的。
「你怎麽……」坐在桌邊看他忙碌的她,有些不解向來遠庖廚的他,今兒個吹的是什麽風。
他輕聲說着,「快趁熱吃吧。」
當食不知味的雲侬總算用完這頓早膳,方擡起頭,即撞上嚴彥那雙不知已盯着她看多久的眸子。
「怎麽了?」
他慢條斯理地道:「昨日你沒給我熬紅豆粥歡迎我回家。」
「我忘了……」她一頓,随即站起身,「前陣子急急忙忙避來這裏,一時之間也沒備上什麽,我這就上街去買。」
「我替你帶上了。」嚴彥一手按住她的肩,取來那包她買的紅豆交給她,并對她奉上了一臉的期待。
在他渴盼的目光下,雲侬挽起了衣袖走進那狹窄簡陋的廚房,蹲坐往小火爐前以細火熬了一個時辰,這才把鍋中的紅豆熬得綿軟糯香。
她一手撐着下颔,坐在飯桌邊看嚴彥滿足得微眯着眼,小心的一口口吹涼湯杓上的紅豆粥再送進口中,就像是在吃什麽珍馐似的。
「小侬。」再次将屋中那股熟悉的甜味吸嗅進肺葉裏後,嚴彥輕聲喚着她。
「嗯?」
「我回來了。」他就像在舉行個虔誠的儀式似的。
她怔了怔,想起他以往每每遠行歸來,總是在喝完紅豆粥就對她這麽說,她頓時覺得心房暖暖,再滿足不過地笑了。
「回來就好。」
他問得很順口,「那咱們可以成親了嗎?」
「……」會不會一下子跳得太遠?
他還在等着,「小侬?」
「當真要娶我?」看樣子昨日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而那糾纏的夢境也是其來有自。
「當真。」
「爲何?」
「你是我媳婦。」自他口中吐出的,就像是個再自然不過的真理。
她這是遇上了攔路打劫的土匪嗎?
哪有他這麽說不通的?這棵木頭其實不是木頭,而是頑固不通的烏龜吧?還一口咬死就不容得他人更改他的固執了?
當雲侬還在頭痛不已地想着該怎麽弄清他的想法時,不知何時已走到她身後的嚴彥,伸出十指拆散了她頂上随意挽起的松松發髻,并自懷中取出一柄他早備好的玉梳,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起她披散的長發。
「坐好,别動。」嚴彥在她驚訝地想轉過身時,轉過她想往後看的小臉。
「我、我自己來……」她有些不适應這般的親昵。
「不成。」
「爲何?」
「夢想。」他定定說着,語氣無比真誠.
她的兩眉直朝眉心靠攏,「哪門子的夢想?」
「幫媳婦梳頭。」在他所剩不多的舊日記憶裏,小時候,他爹就曾這般濃情密意地對他娘做過。
雲侬頓時覺得頭疼得可以敲鍾了,「你不會是打算……往後都這般幫我梳頭吧?」
嚴彥慎重地颔首,手中的玉梳滑過她烏黑光滑的發絲。
多年相處下來,她雖是早就知道他的性子有些古怪了,可她萬沒想到竟是已到了這般世俗不通的地步……
「你知道,在常人眼中,這是個很奇怪的夢想。」别說是成年男女了,就連普通的兄妹間也不會這麽做,更何況他倆又沒成親。
「不覺得。」他就是任何金玉良言都聽不進的化外之人。
「我……能拒絕嗎?」他們又不是……又不是新婚的夫妻……
他面色無改,隻是扳過她的身子無言地看着她,一雙黑眸中靜靜流淌着濃得化不開的請求,令他看起來簡直就像隻濕儒着烏溜溜眼眸的無辜柯兒,這反倒讓她覺得,像是自己欺負了他似的……哪怕她再有心想要抵擋,他就是滿心渴盼地凝視着她,那目光,就像是拿着軟刀子慢騰騰地劄着她的心,就是要拖着她一塊兒疼。
這個賴皮大王……
啧,怎麽他近來在說不聽後,就二話不說地對她使上了撒嬌這一招?以往他從沒這樣過啊,到底是哪位身斜影歪的江湖人士帶壞他的?
「想梳就梳吧。」不過就是梳梳頭嘛,行。
或許是以往從沒練過爲女人梳頭這門功夫吧,嚴彥的技術并不是很好,來來回回梳了好幾遍,也沒能成功地将發發簪給插上他剛梳好的發髻上,但他卻沒有放棄,即使她都坐等得昏昏欲睡了,他仍是執着地要親手替她挽發插簪。
當他總算大功告成時,雲侬起身按了按都快僵硬的頸項,冷不防地,一套簇新的衣裳已被他捧來她的面前。
「這……這又是做什麽?」
「幫你更衣。」他将衣裳擺放在桌上,然後不經她的同意便拉開她方才随意搭上的外衫。
她連忙按住他造次的手,「我自個兒會……」
「幫媳婦穿衣。」他手邊的動作一刻也未停,十指靈巧地避開她的,轉眼間就已剝掉她身上的那件,再親自爲她穿上他特意買來的新衣。
她一頓,「又是夢想?」
「說吧,你還有什麽夢想?」敢情他想娶媳婦的原因就是想服侍她?
彥并不急于一時,「日後做了你就知道。」
「給點提示。」該不會也是這類的吧?
「咱們……」他俯下身來,溫暖又暧昧地在她耳畔低語,「慢慢來。」
吹拂至她耳底的那陣暖意,所引發的戰栗感登時酥麻了她半邊身子,她不自覺地扭了扭身子想閃避,見她那模樣,嚴彥忍不住又在她貝耳邊再吹口氣。
「你……」她紅着臉,一手緊掩着被輕薄的那隻耳朵以免再遭襲。
他不疾不徐地拉開她的手,毫不猶豫地在她掌心裏印下一吻。
「小侬,咱們成親吧。」
「我……」
「我等你答應。」他的吻再三流連于她的掌心,在她想不着痕迹地抽開手時,他輕輕咬住她的指尖。
柔軟圓潤的指尖,在他輕咬後,随即收了回去,他留戀地反刍着那滋味,極力壓抑下滿心想将她摟至懷裏啃噬的沖動,就怕會吓着了她。
她大概還不知道吧?對于她,他始終都有種不夠不滿足的感覺。
在他的記憶裏,自小開始,她總出現在他最危難、最是需要溫暖的時候,他一直都認爲,她是老天對他網開一面,特意抛給他的一棵浮木,他這溺過水的人,沒道理不緊緊摟住私藏不是嗎?
可摟着摟着,卻也摟出一番滋味來。
那滋味,悠悠纏在他的心坎上繞呀繞,萦繞在他的夢裏飄呀飄,時不時地映在他的腦海裏,命他在沒有她伴着的日子裏,怎麽也戒不掉回憶她一颦一笑的習慣。
他從沒有忘記當年雲天對他的托付,隻是那曾經存在他心上的責任,不知不覺中竟變了味,化成了濃稠得化不開的念想,暈染成他心安之處唯一的光芒,成爲了他可歸家之處唯一的燭光,而那燭光所指引的地方,則是他真真正正,能徹底把心放下來,安心歇息的港灣。
在他人生歲月中,他魂萦夢牽,恨不能摟緊她與她呼吸纏綿的人兒,此刻就在他的身邊,雖然她現下對他有些猶疑不解,不識他的心,也不明白他無論如何都想将她鎖在身邊一輩子的渴望……
無妨,那就慢慢來吧。
他有的是耐心。
遍染秋意的山林間,大清早的,在某條不知名的鄉間小道上,一輛大型馬車辘辘地輾過被露水濡濕的黃土,若是定睛細瞧,即可見某兩名男女正坐在馬車車轅上糾糾纏纏、拉拉扯扯。
「光天化日下,你檢點一些。」闆着臉的雲侬,極力捺下滿面不由自主的紅暈,使勁打飛某人那隻又偷偷摸至她腰際上的大掌。
「我無所謂。」嚴彥面無表情地再接再厲。
「倘若被人見着了,日後我怎麽做人?」
「不必做人,做媳婦就成了。」纖纖柳腰摸不得,他的大掌自動自發地改而竄上佳人小巧的香肩。
「行啊,你還伶牙俐齒了是不?」她以兩指揪住他的掌背再轉上一圈,皮笑肉不笑地再次逼他撤離禁區。
打從嚴彥把他的「媳婦夢想」挑明了後,他即認真異常地展開他對待自家媳婦的大業。
不,或者又該說,他隻是單方面不講理也不接受拒絕地霸住了自個兒認定的媳婦人選,惹得雲侬鬧心無比,偏又抵不過他的死皮賴臉和百折不撓。
老實說,這些日子來,其實他也沒做出什麽太出格的大事,不過是時不時摸上她的手揉揉捏捏,不然就是一直将她置于他兩眼看得到的地方……總之,一整個千手觀音上身的他,隻要逮着了機會,他的手便會三不五時地繞上她的腰将她摟着,就像是小心翼翼在确認她的存在,又像是在确定她是真正屬于他的般,結實貫徹與她日日形影不離,無論她推了幾回,面部向來就沒能多幾個表情的他,都能不敗不屈地貼回來,搞得她現下都快有些知覺麻木。
最讓她禁不住的是,他老愛站在她的身後将她深深摟進他的懷裏,再彎下身拿面頰輕輕貼着她的,每回被他這般粘着蹭着,她都懷疑會再如此生木取火下去,他倆會不會不小心蹭出個什麽好歹來,逼得她不得不按住胸口那顆狂跳的心,再三驅趕自家出品的登徒子,省得他這麽蹭到後來,她的心一個意志不堅就會跳出她的胸坎,然後蹦到他的掌心裏去。
「木頭,關于成親一事,以往我是真的沒想過。」再次被他占了便宜緊緊箍住腰肢後,她撫額長歎,「你也知道,一直以來我就當你是我的親人。!
這教她怎麽能習慣呢?
在彼此相伴的長久歲月裏,她早已在心頭上爲他挪了個家人的位置,也認定了他這人,就是她永生不離不棄的血肉至親。可他卻心血來潮地突然對她說,他認爲他在她心頭上所居之處風水不好,大爺他要搬家,還硬要搬至良人這位置上落戶生根,不經她同意便開始大興土木,任她這地主攔也沒法子攔,隻能望賴皮興歎。
江湖上打滾這麽多年來,見過不要臉的,也見過沒骨頭撒潑的,獨獨就是沒見過這高人一等的賴皮大仙。
「不然這樣,從今日起,我開始慢慢考慮?」知道他左右都聽不進耳,她好聲好氣地改采另一策略。
「要考慮多久?」嚴彥不上當地問,大有挾持人質不放之意。
「呃……」她一個頭兩個大地推搪,「時候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的黑眸緩緩掃過她的心虛,雖是早就摸透了她彎彎繞繞的心思,他卻還是敞開了大門任她這要犯暫時脫逃喘息。
「好,你考慮。」
「那麽現下你可以告訴我,咱們究竟要上哪了嗎?」大大松了口氣後,雲侬總算有心情探知自個兒在前些天夜半裏,莫名其妙被人自床上挖出來塞進馬車的原因。
「新家。」
「哪來的新家?」何時起他倆之間有小秘密了?她怎事前都不知情?
「買的。」
「你老實說,你哪來的銀錢?」素來在她面前皆是坦白的他,居然不顯山露水,将這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瞞過了去。
「攢的。」
「那——」
「待會兒再問,就快到了。」嚴彥将馬車往小道上一拐,策馬走進一片古木參天的密林。
行至密林深處後,一間建在小坡上的不起眼民家便映在眼前,當馬車一進入民家外圍的圍牆後,一股子令人不适的胸悶感立即拂至,她低下頭深吸了口氣,好半天才覺得舒坦些,待她再次擡起螓首時,眼前的風景霎時令她一窒,方才所見的破舊民家已不知哪去了,她瞠大了水目,定望着眼前這座不但有樓有閣,還有數座整齊院落的小山莊。
「這是怎麽……」障眼法?
「碧綢老人獨創的陣式,專爲我打造的。」嚴彥停妥了馬車,指着外頭的院牆向她解釋,「這陣式可隐可守,普天之下隻有他與我能解,等會兒我會告訴你如何解陣以便日後出入。」
碧綢老人?
那位滿頭花發白須曳地,憑着一身莫測高深的本事,聽說被朝廷養在宮外的客座國師?
「你……買這陣式做什麽?」她問得顫巍巍的,也終于體認到了他在「認真」之後的事情嚴重性。
「安家宅。」爲了日後不讓任何人擅闖,也爲了她的安全。
「花了多少銀兩?」
嚴彥卻選擇收聲不語藏起答案,她偏首看他一眼,隐隐又開始覺得頭皮發麻不已……
倘若她沒記錯的話,據傳聞碧綢老人一個普通的陣式,就得花上千兩白銀,若是特意爲人打造的話,那就非得耗上萬兩不可……爲了娶媳婦,他真有必要這麽認真和大手筆嗎?
「進去看看。」嚴彥沒空看她發呆,扶她下了馬車後,就将渾身飄飄然的她拉進莊内。
踏進裏頭後,雲侬才發現,這處山莊其實并無她想象中的那般雕梁畫棟,反倒是她已習慣多年的樸實無華,或許是嚴彥針對了她的喜好所安排吧,令她連适應的時間都不需要,淡淡的熟悉感立即籠住了她。
她一一看過莊内每處院落,裏頭的桌椅床——生活用具,全都一應俱全,就連她房裏的衣櫃也塞了滿滿的新衣裳……被他拖着逛過莊内一圈後,雲侬站在花影扶疏的庭園裏,對于倍大的新家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這些年,你把賺來的錢都……」原來一直堅持省吃儉用,從不浪費半點銀錢的他,爲了就是這個?
「喜歡嗎?」
總覺得有什麽哽住了喉際,「你這呆子……」
「嗯。」嚴彥沒有否認她的說法,隻是……
他是呆,但她是傻啊。
她這個人前處事精明利落,人後護短的傻姑娘,自小以來就是一門心思地對他好,總是傻傻的爲他設想,恨不能事事爲他做盡,好讓他避開所有險途與可能産生的傷害,可她卻從不想想,她呢?她又将自個兒的人生放在哪呢?
當年爲了他的一個心願,她這個傻姑娘便爲他人了掮客一途,他一日沒達成心願,她便一日繼續當着掮客爲他張羅生意。而今她這年紀,換作是他人,約莫都有近十歲的娃了吧?他已是耽誤了她多年青春,再不趕緊加快腳步将她娶回家呵護着怎麽成?難道真要讓她操碎了心,十年如一日的爲他夜夜輾轉難側嗎?
兀自捺下心底對新家的震撼後,雲侬勉強回過神,并想起了方才往參觀廚房時所見着的不對勁之處。
「木頭,柴米油鹽醬醋茶呢?」他是不是忘了什麽?
「……沒買。」他有些困窘地别開了臉。
她睐他一眼,「你是要咱倆啃這座宅子嗎?」
「錢沒剩多少……」一口氣辦妥了她的新居、嫁妝和聘禮後,他十年來的努力,也差不多空空如也了。
眼前的這座山莊,再加上那一馬車令她眼花撩亂的聘禮,想當然耳,定會将他的心血全都耗之殆盡……雲侬輕輕歎口氣,挽着他的臂膀一塊走向馬車準備卸貨。
「走,上鎮子買東西去,咱們不當喝露水的仙人。」若沒記錯的話,在來時的路上是有經過一座不大的小鎮。
一路出了準備隐居的山林來到了鎮上,他倆先是去添了該備上的用品,還未走至午間快打佯的菜市,雲侬便在街上轉角處發現了同行在鎮上所留下的暗樁标記,她順着沿途上的标記,在隐蔽處取來了同行所留下的江湖最新消息細讀後,再不言不語地将東西放回原處。
「小侬?」嚴彥推推站在牆邊不動的她。
「木頭,你有沒有這一帶的地圖?」不知怎地,她突然很想碰碰運氣。
「我去買。」
她點點頭,「那我先去買菜。」
搶在菜販與肉販收攤前買好一堆食材的雲侬,才想拎着這些去馬車上置放時,就見滿街的平凡百姓中,突兀地出現了一行神色勿忙的黑衣人,個個步伐疾快,行走落地無聲。
她再三确定了他們腰際上一模一樣的徽記後,她心湖上的懷疑漣漪,也開始一點一滴地擴大中。
買個菜都能遇上魔教教徒?
她想,這絕非是路太窄的問題,而是某人的運氣實在是太好,而她又搬家搬得太過湊巧。她站在路邊思索方才所得知的消息,再配合上那些已然遠去的魔教教徒背影,接着,她很詭異地笑了。
當嚴彥回來尋她時,就見她一人站在路邊,笑得行經她身旁的人們都莫名心生寒意,她還掏出懷中的算盤撥了又撥,再拿過他送來的地圖看了又看。
「小侬?」他不解地抱着她買來的青菜與蘿蔔看着她的舉動。
她收起地圖,滿心成就感地拍拍他的寬肩。
「還是你乖,有聽我的話從不和他們走在一道。」招搖過市與從不張揚的差别,就在于其一有着被追着跑的風險,其二則可安穩地過着無風無雨的好日子。
聽得滿心雲霧缭繞,「他們?」
「你的同行啊。」她邊說邊徑自去拿他系在腰間的水壺。
嚴彥雖是不明她話裏兜藏着些什麽,但他還是逮住她心情不錯的時機趕緊打鐵趁熱。
「既然我乖,那咱們明日成親?」
正喝着水解渴的她,當下被嗆咳得結結實實。
「咳,我不都說我要考——」她好不容易喘過氣,一擡首就撞上了他可憐兮兮的目光。
「小侬……」
她不自在地挪開眼眸,「這事……這事咱們回家再慢慢說。」
嚴彥揚揚墨眉,在讨不了好處之餘其實一點也不心灰,不顧街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在看,他探出一掌攬過她的腰,她側首瞪他一眼,他隻好收斂點改牽住她的柔荑。
有過深刻教訓的雲侬知道,反正甩也甩不開這塊牛皮糖,所以這回她幹脆就不在大庭廣衆下掙紮丢他倆的臉面。
「等會兒先去藥鋪一趟。」快走至街尾的馬車停放處時,她搖搖他的手提醒。
「你病了?」
「不是,有備無患而已。」
家中都已有了無人可破的陣式了,她這是想爲誰備上?
因她而堆積了滿腹疑問的嚴彥回到家後,還來不及找她解惑,就被她叫去一塊整理起客房,然後又與她一塊裁剪起包紮用的紗布。
「記得,今晚别那麽早就歇下。」将一切準備好,又至後院收了一隻信鴿後,雲侬即對他交代。
「爲何?」
「到時你就知道了。」她神情愉悅地向他再道,「對了,子時過後,你把外頭的陣式解了放個客人進來。」
客人?新家還住不到一日就有客人登門?
到底是哪個不長眼的?
一如雲侬所料,當晚就在剛過子時後不久,果不期然真有名不速之客前來他們家的大門前拍門。
拉開大門應客的嚴彥,在手邊燈籠的燭火照映下認清了來客的面容,接下來,他便與來客雙雙僵着身子定立在大門裏外,兩兩持續地幹瞪着眼,大有隔門對峙相看到天荒地老的态勢。
雲侬的聲音自宅内遠遠傳來,「木頭,别看了,把咱們的榜眼君請進來吧!」
高居殺手排行榜第二順位的韓冰,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深夜黑不擇路地奔逃至深山野林處,好不容易終于找着個可暫時歇腳的民家,卻沒料到,當這看似簡陋的民居大門一開,随即敞開了另一處天地。
他先是瞪着大門裏的華屋美院,怎麽也想不通這之間的變化由來,而後他挪過眼,滿心不痛快地瞪着眼前不對盤多年的同行兼某人幫兇。
「居然在這兒也遇得上你們……」
「你大可滾遠點。」對于來客,嚴彥還是數年如一日的死人臉。
往裏頭等了好半天的雲侬,走至院中盯了韓冰身上被血染污的衣袍一會兒後,及時打住了這兩位同行間的無限含情對視。
「又不是不熟,進來吧,把門帶上。」
隻可惜猶豫着該不該踏進門裏的韓冰,與壓根就不想迎客的嚴彥,兩人皆沒把她的話給放在心上,照樣以無聲的目光在暗地裏你來我住得好不熱絡。
她淡淡撂下一句警告,「再不把門關上,不怕魔教教主找到這來嗎?」
當下大門處人影迅疾一閃,攜着滿身傷的韓冰飛快地跟上她的腳步步入屋一内,而還杆在大門邊的嚴彥,則是不情願地照着雲侬事前的吩咐,重新合上外頭的陣式,不再放人進來。
做完這一切後,嚴彥帶着一身的寒意站在廳裏,看雲侬将早就備妥的熱水與紗布交給韓冰,并指示面上幾無血色的韓冰得快些将受創嚴重的胸口先行止血。
「他又惹了什麽麻煩事?」
「有位不長眼的高人看上他了。」雲侬扔開一條已沾滿鮮血的布巾,再取來另一條新的重重按壓在韓冰胸前。
「何人?」
「魔教教主,向雲琛。」她款款對他道來江湖上的最新八卦要聞,「日前教主大人放出風聲,指名要咱們的榜眼君榮任他的後宮正妃。」
一直默默任人處理傷勢的韓冰,聽了登時激動地擡起頭大聲怒吼。
「那個有病的瘋子!」
「你怎麽知道?!嚴彥一把按下一臉殺人樣的韓冰,接過雲侬遞來的金創藥,毫不溫柔地灑在韓冰胸前那一道斜橫而下的劍傷處,當下疼得韓冰咬牙切齒。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當然也沒有不能上吊的梁。」她向韓冰緻上十二萬分同情的目光,「您辛苦了。」這家夥的祖墳八成是冒了青煙吧,這年頭殺殺人也會被魔教教主看上?太不容易了。
韓冰憤恨地咬着牙,一想起前陣子他是如何中了計,在向雲琛那男女不分的登徒子手下敗下陣,以及他是如何逃過大批魔教教徒的日夜追捕,他毫無血色的俊容更是青白陰森上三分。
「再讓我見着那無恥之輩,我非殺了他将他挫骨揚灰不可!」簡直就是奇恥大辱,那個姓向的竟敢将他當成是女子之流?
嚴彥邊幫他包紮邊送給他毫不委婉的三字。
「就憑你?!就連當今武林盟主宗澤,都尚且不敢正面與那位喜怒無常的教主大人叫闆,他這排行榜上的第二殺手,也好意思大言不慚?
不待韓冰繼續怒焰沖天烽火連三月,雲侬邊向嚴彥打着暗号,邊擔心韓冰恐怕會被氣得内傷加劇。
「好了好了,那位教主大人再無恥再貪戀你的美色,他也沒法找到這來的,所以你可以放心的歇下了。」再讓他這般氣下去,隻怕他還沒入主魔教後宮就先羽化登仙。
韓冰紅着眼側首瞥看向她,未及開口,就先一步遭嚴彥給點了睡穴,再一把被他給扛至客房裏去。
安頓好韓冰,也細細打理好那遍布全身的刀劍之傷後,嚴彥兩手環着胸,不滿地站在床邊瞪着這個莫名其妙又跑來他家的老主顧。
「爲何要收留他?」
雲侬一手握着拳,眼中金光乍現好不閃閃動人。
「爲了咱們家日後的買菜錢。」爲了建小山莊買陣式,嚴彥身上的錢差不多都花光了,而她,長年爲他購買那些武功秘籍,剩下的餘錢她預估也隻夠他倆衣食無憂個幾年而已,往這等情況下,她非常非常有必要,另行開拓居家意外财源。
「啊?」
她搔搔發,一臉的快意,「真好,又可以敲他一頓當恩人了。」
「前些天夜裏天色太黑,我走錯路了。」
嚴彥極度怨恨地瞪着這名打擾他與某人卿卿我我、甜甜美美過日子的不速之客。
「你年年都走錯。」究竟要到何年這家夥才能改掉他路癡的壞毛病?
前些日子失了不少血,眼下面色仍舊蒼白如紙的韓冰,說着說着更是一臉的悔不當初。
「我不該逃來這的。」哪兒不好跑,偏撞到這個财迷掮客的家來?想也知道那女人定又會和往年一樣,同他玩那什麽殺雞拔毛的索恩手段了。
「需要送你一程嗎?」嚴彥扳扳兩掌,非常樂意将他給踹出家門外,來個自生自滅、貞節自理。
話說不速之客韓冰,在昏迷了兩日醒來後,身上的刀劍傷早已被處理好,重創的内傷也已被人調理過了,于是今兒個一早晏起,他便與嚴彥齊齊坐在客房裏,繼續默契十足的大眼瞪小眼。
雲侬推門而入,手上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至他倆身邊,對于他倆的不對盤,早已練就視而不見大法。
「敢情救了你還得讓你對咱們挑三撿四?」她擱下藥碗後便挑了一處坐下,「快趁熱喝了,既然閻王爺家的大門早已關上不納新客,你就少成天白着一張臉吓唬人。」
低首瞧着這碗黑糊糊的湯藥,韓冰兀自在心中抗拒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不得不順了她的好意,可就在他喝了一口後,愁眉深鎖的他不禁要問。
「你還在記仇?」都幾年前的事了她還記得這麽牢?當年他也不過是差點害得嚴彥是第三的身分外洩,她就每見他一回就惡整他一回。
「怎會呢?您多心了。」雲侬笑咪咪地道,樂得看他俊臉上的五官全都皺在一塊兒。
怎不會?這碗又黑又濃稠的湯藥都快熬成醬汁了,她要不要再公報私仇點?
韓冰将心一橫,一鼓作氣喝完那碗苦澀的湯藥,而雲侬則是滿心痛快地瞧着他那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再慢條斯理地對他道。
「我說榜眼君,你就安心歇着養傷,跟在你身後的魔教教徒們都已被引走了,隻要我不放人,思春的教主大人是沒法找到這兒來的。」
「如何引走的?」
「我自然有我的手段。」她自家中帶來的一窩信鴿可不是擺好看的,她隻是托她那票掮客朋友在江湖上放出不實信息,引得那些教徒改往别處尋人罷了。
「你會這麽熱心助人?」韓冰狐疑地揚起劍眉,當下草木皆兵了起來,「難道你又想訛我一筆?」
雲侬朝他眨眨眼,心情甚好地與他攀親搭感,「咱倆誰跟誰呢,這麽多年的老交情,您就别同我客氣了。」
「告辭。」韓冰當機立斷地站起身,可一轉頭就被一言不發立在一旁的嚴彥給嚴實地堵住去路。
「眼下全江湖大抵都知道你被魔教教主給看上了,那位教主大人還放出風聲,不出十日必然會拿下你,将你送進魔教總壇成爲魔教第三十一代後宮宮主。」她懶洋洋地端起茶碗品了口茶,再狀似感歎地道:「依你逼内傷來看……啧啧,怕是最少得養上一兩個月。」
哪壺不開她偏提哪壺?
滿心羞憤得隻想殺人洩憤的韓冰,一掌重拍在桌上,但因前陣子失血還有深受一内傷的緣故,勁道倒是大不如昔。
「别拍碎我家的桌子,要錢的。」她再三瞧了瞧那張寒霜覆面的臉龐,怎麽也想不通那位魔教教主究竟是看上了他哪一點。
渾身隐隐氣抖的韓冰一手撫着作疼的胸口,在嚴彥的目光示意下重新坐回原處,滿心不甘地迎上雲侬那雙好整以暇的水眸。
「明人不說暗話,你也知,我從不會平白救你。」說起每年她最期待見到的人,八成就是這個三不五時常迷路的路癡兄。
廢話,他太清楚這女人斂财的本性了。
他冷冷一笑,「你以爲這回我還會乖乖任你啃得不吐肯頭?」
「你說呢?」她笑靥如花地一彈指,一柄涼涼的軟劍即自他身後如鬼魅般地竄出來,輕巧巧地擱往他的脖子上。
「你能再無恥點嗎?」韓冰瞪了身後那位無良的同行幫兇一眼,再轉過頭來瞪向教唆的元兇。
她輕聳香肩,「目前,受傷的你正寄人籬下,你該早早有個認知的。」
「什麽認知?」不就是她強買強賣嗎?
「強權就是真理,還有我家的屋檐特别低。」雲侬咧嘴朝他一笑,大大方方地自袖中取出一紙契約擱在桌上,「閣下這回的寄居費用就照老規矩寫在上頭了,請。」
韓冰聽了她的話後,蒼白的俊臉上先是因惱怒而不住地泛紅,就在他定睛瞧清楚那張她所書的寄居契約文書後,霎時又由紅轉黑,再逐漸變得鐵青……嚴彥自他身側看過去,隻見江湖上以一派清冷風姿迷倒衆家閨秀與俠女的冰霜公子,此刻俊顔萬紫千紅,好不熱鬧。
韓冰的嘴角抽了抽,心口被那價碼蟞得氣不打一處出來。
「雲姑娘這門獨到的生财技藝,這些年來還真是鍛煉得無比老練毒辣,硬是半兩銀子皆不漏撈,不知雲姑娘可明白,自古以來女人所該懂得的本分即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死要錢的女人,怪不得她都年紀一大把了還遲遲嫁不出。
她不痛不癢,「喔,我缺德。」
「你……」
雲侬将早已備好的筆墨遞過去,「簽了吧,在你傷勢痊愈前,我保你平安。」外加貞操無虞。
「你有那本事?」真要這麽簡單,他這些日子來又何須爲了躲那位魔教教主而躲得上天下地?
「在你傷愈之前不被找着,這點把握自然是有。」碧綢老人的威名可不是空穴來風的,那讓嚴彥不惜費以萬金購來的陣式,自然是物超所值,隻要他們将家門一關,任憑魔教教主武功再高再風騷,也休想踏進她家半步。
「傷愈後呢?」韓冰厲眸微眯,總覺得她的話裏隐隐藏着陷阱。
摸摸鼻尖,「那你得跑勤快點了。」誰讓教主大人眼下正四處撒銀子尋情郎呢。
咬着牙問:「你不會是打算在我傷愈後,就反手把我的消息轉賣給那個魔教的無恥之徒吧?」
「怎麽會?」她笑得甚是無辜純良。
韓冰一雙寒目死死地盯着她……爲了銀兩,别人他不敢說,但眼前的這女人絕對會。
想當年他就曾因不小心傷了嚴彥一劍,而被這女人硬是牢牢記恨上了,日後哪怕他再謹慎再當心,他還是着了這财迷掮客的道,迷迷糊糊地與她簽下那勞什子賣身契,若不是他及時自迷藥中醒來,他差點就被人給捆上船賣至南海捕魚去了!
雲侬泰然自若地享受着他的眼刀,「好歹你也是個男人,就别同這區區保命小錢锱铢必較了,要知道你可是殺手榜上的榜眼、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冰霜公子,别失了您的胸懷與氣度,日後若不小心傳了出去,不但是會讓人笑話,恐還會雕零無數顆武林少女的芳心。」
韓冰黑着臉,語氣更是怏怏不快。
「胸懷氣度一斤值幾文?」任憑殺手這一行再吃香,也都被她每年一度的海削給削薄他的銀袋了。
「就是。」從不視金錢如糞土的嚴彥,看戲之餘還深有同感地添上一句。
雲侬沒去理會這兩個同行對金錢的執着程度,她相當爽快地點點頭,當下即不再強人所難。
「也成,那您就準備移駕到魔教去統領後宮、鳳儀教衆吧,今早我才翻過黃曆,這個月有不少好日子。」賣了他,她不但可狠賺魔教教主一筆,還可省了大筆醫藥費,何樂而不爲?反正賣一單也是賣,剝了他的皮她照樣能再賣上一單。
韓冰蓦地大大挂下了臉,不情不願地取過筆墨書上名字再按下指印,瞧她樂呵呵地将那張契約文書收進袖子裏,不掩貪色地朝他攤出一掌對他勾勾手指頭。
掏光了他身上所有銀票後,擱在他脖子上的軟劍立即被嚴彥給收了回去,雲侬哼着輕快的小曲,快樂地移步出了客房去準備财神爺的午膳,隻是不過多久,當她捧着托盤再次進到客房裏時,韓冰更是深深覺得這回自個兒又上了一次賊船。
他指着眼前看似淡而無味的清粥,「在下付了天價,夥食卻是如此?」
「客随主便。」她将粥碗推至他的面前,再置上一碟醬菜,「您瞧我生得像是洛陽酒家的大廚,還是嚴彥長得像是宮廷禦用廚神?」這位病号他還想吃什麽酒肉大餐?也不瞧瞧自個兒是什麽破身子。
「錢你都坑哪去了?」他忿忿地掃她幾眼,蓦然覺得她家的屋檐似是一年比一年修得還要低。
她無奈地兩手一攤,「姑娘我家計甚艱啊。」
聽了她的話後,立在一旁的嚴彥,目光悄悄落至她的身上,默然心思百轉千折了許久,他拉起談好買賣的雲侬走出客房。
在與她走至廊上時,他定住了腳步問。
「一定要收留他?」
「此乃不得不爲。」雲侬也知道他素來很讨厭有外人來打攪他的生活。
「咱們不必賺他的錢。」真要差錢,那麽他便再做幾筆買賣就是了。
她搖搖頭,「這不隻是銀兩的問題,況且再怎麽說他都是你的同行。」
「你與他交情很深?」嚴彥語氣中泛着濃濃的酸味。
「能深得過你嗎?」她送他一記白眼,也不給他什麽誤會的機會,「雖說我不是什麽行善之輩,隻是不救他,難不成讓他往後在江湖上見你一回砍你一回,或是見着我就狠狠找碴?要知道,他已是被魔教教主逼得拘急跳牆,再加上他又受了傷,爲了他的顔面,他可是啥事都幹得出來的。」
他聞言随即俯身摟住她,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你分毫。」他絕對不會再讓往事重演,更不會再委屈她半分。
「知道,我不就是假設嗎?」雲侬兩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微微推開他,「以榜眼君的性子來看,隻要買賣能談成,咱們也不必多慮了,因他素來就是個言而有信之人。!
「你要藏他多久?」
「他身上的銀票夠藏到他傷勢痊愈了。」現下外頭的風聲太緊,她雖缺德,但也不能無良地害韓冰真被教主大人綁至後宮去當娘子。
「我不喜歡。」
「嗯?」
「這是咱們的家,我不喜歡有外人。」他千辛萬苦地打造了這個家,可不是用來讓同行當避風港兼礙他的好事。
「忍着吧。」要知道财神爺可不是經常路過家門口的。
「我可殺了他。」
雲侬揚手在他的後腦勺招呼上一記,「都是同行,又何必玩相煎何太急這戲碼?何況你都已金盆洗手了,你還想除掉榜眼君好晉上排行榜一位不成?」
嚴彥緊抿着薄唇,思索了一會兒後,萬般忍讓地開口。
「先成親。」
他怎麽還沒忘了那事啊?
她僵硬地别過臉,「再說吧再說吧……」
無奈嚴彥卻不肯讓她這般含混過去,兩手緊握着她的肩,銳利的目光将她給盯得死死的。
「解決這件事再說,行不?」她深深覺得,再這般同他讨價還價下去,絕對會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眼下敵強我弱,她還是先撤了再說。
「你答應的。」他質疑的目光強力地掃過她的臉蛋一圈。
她垂下肩,「好吧,我答應的……」
就在雲侬以爲嚴彥真聽進了她的話,會暫時對她歇歇手,不逼她那麽緊的,可到了夜深就寝時,她才發現她還是太小看他的心思了。
她兩手叉腰站在自個兒的房門口,沒好氣地瞪向不請自來的守護門神。
「我說,榜眼君不會摸到我房裏來的,要知道他可是江湖中有名的冰霜公子,他才不屑于我這毫無姿色的女子,他真要有什麽想法,最多就是想對我啃骨噬肉而已。!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她相信韓冰也不會瞎了眼找上她的,将她大卸八塊的機率倒是較大。
嚴彥還是站在她的房門口半步不移,俨然不動巍峨如山。
「别給個梯子就想爬上來,我還能不明白你嗎?總之咱倆還沒成親,你不能進我的房。」她上前利落地兩手緊揪着他的耳朵扭呀扭,很清楚他是想藉韓冰一事拉近他們的關系好更進一步。
他緩緩拉下她的手,眼底有着不可推拒的堅定。
「我房裏隻有一張床。」她蹙着彎彎的細眉,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他又犯了毛病跟她擰上了。
「我不介意。」
「我很在意床上人數。」
他退一步,「我就坐在桌邊守着你。」
「回去睡。」雲侬沒好氣地一把推開他,轉身就要把門關上,偏又被他一手擋住門扇。
「就坐在門邊守着你。」他退了再退,可還是不改一夫當關的決心。
她很想敲敲他的榆木腦袋,「不必!」
三番兩次遭拒的嚴彥,揣着一顆不安的心微微低垂着頭,閉上嘴不再開口。而雲侬仰首瞧着他面上甚是失落的模樣,一徑地在心中對自己再三說着不能心軟、不能心軟……可他那宛若無辜遭棄的神情,最終還是撥動了她心中最柔軟的一根弦,令她忍不住上前拉拉他的衣袖。
「木頭?」
嚴彥一語不發地探出兩掌将她摟至懷裏,令兩人的身軀緊密地貼合在一塊兒。
「可以……放開我嗎?」她的面色微绯,也不知已有多少年沒這般同他親近了。
「待我把你捂熱了再說。」他的大掌擱在她的背後,将她往他的胸前按了按,好讓他倆的心房再貼近些。
她不解地問:「我是昨晚涼了的飯菜嗎?」
「不是飯菜,是心。他難得細心地向她解釋,「待我把你的心捂熱了再說。」誰讓他們之間的距離老是遠得讓他覺得冰涼涼的?既然不夠溫暖,那他就賣力點添添柴火加加溫。
「敢情這十多年來我就是冰鑿的?」
「不是冰鑿的,是不到春日就不發芽的種子。」他輕聲更正,柔柔的一吻輕印在她的額上,「早些發芽吧。」
她茫然地眨着眼,「發什麽芽?」
「愛苗。」
「……」
「發芽了嗎?」軟玉溫香在懷,嚴彥的心情宛如千樹萬樹梨花開,摟住她的雙手情不自禁地再緊了緊。
她呐呐地,心慌之外,有些不适應他近來的劇烈轉變。
「那個……你瞧這都還沒入冬,離春日也還有些時日……」
「沒關系,咱們繼續呼喚東風。」他的臉皮大有刀槍不入的趨勢,還不忘催促她,「看在我這般誠心的份上,你也上心點。」
雲侬兩眉之間的距離愈來愈窄,「你的口舌可是一日千裏啊。」還她那個以往不喜言辭的嚴彥來!
他埋首在她的耳畔咕哝,「娶妻總得有手段。」
「既然這麽會說話就别老在人前扮啞子。」枉她這些年在人前事事都替他擔了去,下回她就讓他自個兒去主持大局。
「他們又不是我媳婦。」何必多費唇舌?
與她耳鬓厮磨了好一陣後,嚴彥拾起頭來,再三以指撫過她的臉龐。
「睡吧,我就坐在門外守着你。」
對于他的騾子性格,她很想吐吐血,「回房去——」
高大的身影倏地俯探向她,一雙溫熱的唇覆至她的唇上,輾轉吮吻,細膩纏綿,宛如春風柔柔拂至,她尚不及自訝愕中回神,那雙唇已然離開,他靜靜瞧了她半晌,熟悉的指尖拂過她因他而水潤紅豔的芳唇。
「睡吧,乖。」嚴彥輕推她進入房内,不由分說地幫她把門扇合上。
怔怔然坐在床畔撫着唇發呆的雲侬,這一夜,也不知自個兒究竟是有睡無睡、似夢還是非夢,待天色大亮,她悄悄打開門,低首一看,果然看見說到做到的嚴彥,此刻就靠着牆坐在她房門旁,閉着眼微側着頸子,似是疲憊地睡着了。
「……傻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