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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杜君衡抄完道經,由他的書房看出去,藍芷頤房中的燈還亮著,不過不見燈下有她的身影。他走出書房,在庭中的空地上看見她站在雪地上看星星,背著手仰視星空的她,在繁星之下雪地之上顯得特別高,很少女子長得像她這麼高。

  她以卓絕挺立的傲然之姿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不知道此刻的她心裡想的是什麼,只是由她身上傳達過來的氣流是一縷淒然,他可以感覺到她無言的傷痛。

  杜君衡輕輕地走到雪地上,停在她的身後無聲無息地陪她站著。

  許久她才輕聲道:「早點休息。」

  「別難為自己。」他感覺她的心思矛盾而痛苦。

  「太難。」她的聲音好久好久後才傳來,其中承載了太多的克制。

  杜君衡伸出雙手緊緊地環抱著她的腰,讓她靠在身上。

  「你不孤單,衡哥哥就在你身邊。」他在她耳邊柔聲地說。

  「可是我不能想他,他那麼疼我、愛我,卻不讓我想他!」她的淚莫名地流下來,滴到杜君衡的手上立刻結成一層薄冰,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

  杜君衡聽到這句話,先是一悸,全身就像灑了鹽的傷口,一片徹底的蝕痛。

  「他答應了,記得嗎?在你臨走前,他答應了!」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傷了小芷兒的心有多重。

  「可是芷兒要聽話,衡哥哥要出家要成仙,芷兒不要妨礙他。芷兒會忍耐,想衡哥哥的時候就看看星星,芷兒會一直拚命忍耐。」她已完全恍惚,淚一滴一滴地滑落,每一滴都灼痛了杜君衡的心。

  「對不起!衡哥哥太自私了,衡哥哥以後不出家,會一直陪著芷兒,芷兒以後再也不必忍耐了。」加重手臂的力度,將她抱得更深。他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放棄了從小堅持的理想,毫不遲疑地放棄。

  杜君衡以下頷抵著她的頭,心疼的淚滴在她的髮絲上,形成了透明的小冰珠,落到她頸項,她被冰冷的刺痛感喚回了意識,才警覺到自己竟完全靠在他身上。

  為何會這樣?!本只是一個人看看星星,怎麼結果是這樣?!難道因為身上流有放浪的血,所以不自覺會做出些不檢的行為嗎?甚至勾引一個清靜無邪的道士!

  藍芷頤猛然地把他推開,拔腿就跑回自己的房間,拴上門閂。

  錯愕地被她推倒在地上,杜君衡回過神後立刻追上去,「芷兒!開門,我是你衡哥哥啊!你想起來了不是嗎?」

  「走開!我不是你的芷兒!」她背靠著門冷然地說。

  藍芷頤告訴自己要和他保持距離,她不要害人。

  「芷兒!不要留在以前不愉快的記憶中。開門,讓我告訴你很多事都變了!」

  杜君衡明白了,她把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完全地壓抑在心海深處,壓得自己承受不住,只想以結束生命的方式求得解脫。

  「走開!我不是你的小芷兒,不要叫我芷兒,不要管我!我不想無故地討厭你,請不要讓我更討厭你。走開!」藍芷頤非常自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她認為事情失控就是她的錯,什麼事都是她的錯。

  「你討厭我不是你的錯,那是奶娘作法不當,你喜歡我也不是你的錯,那是根植在你心底的真實感情。任何一個小孩子都會很自然地喜歡對他好的人,都會想親近他的親人,人有情感是再自然不過的,那不是罪惡!」杜君衡推著門說。

  他的修行功課雖然強調去情絕欲,不過他不視情欲為洪水猛獸,保有自然平和的性情,而他的氣質更是靈動活潑並不枯索。

  「走開!誰喜歡你?我不會喜歡任何人!我不是水性楊花、寡廉鮮恥的人。」藍芷頤腦中迴響著更多類此侮蔑人的話語。

  從小人們不是背地竊語,就是當面辱罵她娘無恥不貞,生下了她這雜種。

  她承負她娘的罪惡感,深怕自己成了蕩婦,自小就本能地封閉自己的感情。

  杜君衡不明白她怎會把喜歡和水性楊花扯在一起,但他可以確定這是她的心結,藍宇青說她在意她自己的出身,他們藍家姊弟也絕口不提他們的娘,問題一定在她母親身上,不過他不想現在刺激她,他必須完全確定後再作處理,才不會弄巧成拙。

  自忖現在只能轉移她的情緒,不要讓她陷在悲情的死角里。

  「我們不講這些了,想想止臻、想想小瑤、想想藍家的下一代、還有我爹娘對你的疼愛、還有真兒。」他隔著門說。

  「止臻雖常無理取鬧,但他做起事來俐落明快,很有大家風範,將給藍家帶來無上的榮耀,他和小瑤又那麼登對,他們將有孩子了,他們的孩子一定很可愛。」

  藍芷頤順著他的話,想著這些事,心情的天空果然放晴了。

  「不過那個美麗的多心男子和潑辣的刁蠻丫頭教出的小孩,會是什麼樣子?不由得讓人為那孩子的前景憂心!」杜君衡突然同情起柳瑤卿肚中的小孩。

  聽到這話,藍芷頤心海上的美麗天空,好像掠過一隻烏鴉一樣,非常突兀。

  「神經病!」她沒好氣地怪道。

  杜君衡無聲地笑著。

  「不早了,回去休息吧!記得喝藥。」藍芷頤有點過意不去,總是打擾到他。

  「別再難過,別再胡思亂想。」他還是不太放心地叮嚀。

  「嗯!」這是第一次對他的話她沒有意見而柔順地聽從。

  「我等你熄燈。」杜君衡立刻忘了自己是誰。

  「回去!」她依然強勢。

  容定王高興地和兒媳婦下棋,他兒子心在方外,除了晨昏定省,兩父子少有話題。

  所幸得了個見多識廣的兒媳婦,可以和他天南地北地對談,又可陪他下棋,每每在棋盤上廝殺對陣一點都不會冷場,所以得空總想和她下兩盤。

  「王爺,承讓了。」藍芷頤把容定王的棋子收起來。

  「高明!不知不覺就輸了。」他一邊把棋子全數收回棋碗中,一邊開心地說。

  「是王爺存心讓芷頤。」她想不通今天容定王為什麼一再地讓棋。

  容定王一時愣住了,實因發現近來只要兒子在家,兒媳婦就不出房門,他認為一定是那不孝兒冷落了兒媳婦,所以想補償她。

  他裝糊塗地說:「哪有?你贏了棋,想要什麼東西?」

  藍芷頤想了一會兒,不知容定王心裡想什麼,「王爺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孩子,是這樣的,當初我不該心存刁難,要你嫁過來讓你受冷落了。」

  「王爺言重了,您和王妃對芷頤的疼愛,芷頤無以回報,芷頤並不覺得被冷落。」她客氣地說。

  「那不孝子確是冷落你了。」他這做公公的實在看不過去。

  「芷頤並不需要特別照顧。」藍芷頤覺得不該讓容定王誤解。

  見她這樣,更覺得她賢慧有德。他問:「這些天衡兒都在做什麼?」

  「看診、整理醫書、抄道經、在靖室靜坐存思、為病人祈福誦經。」這些是杜君衡在家的日常作息,她不明白容定王為什麼要問。

  看她說得平淡,眼中也沒有一絲嗔怨,容定王更過意不去。

  「孩子,難道沒有想要什麼東西嗎?」他慈愛地問。

  知道容定王對她覺得歉疚,若不要點東西,他心裡會不安。

  「那麼芷頤想要匹馬。」

  「馬?」容定王當下有些猶豫。

  她原本有匹馬,但兒子說她數月內犯火關,馬性屬火,所以當初以怕她動真氣為由,讓昭陽王把她的馬帶回昭陽王府。

  「你能騎馬嗎?」不知該不該答應,他想也過了些日子了,應該無妨。

  「芷頤已失去武功,不必再擔心動用真氣的問題,況且原先是小王爺多慮了。」她至今都不明白,杜君衡為什麼會把騎馬和動武當作一回事。

  「那麼我們就去挑馬吧!不過現在外頭冰天雪地的,你可不能像往常那麼騎法。」容定王是在田場見識過她的馬術的,使得他這沙場老將也自歎弗如。

  藍芷頤由馬房穿過松林時,看見杜君衡在雪地中挖著東西,她自動地繞往小徑上走,後門沒人看守,她也不想麻煩人,就跳牆而過。

  雖然失去了武功不能一躍而入,不過她還是身手俐落地躍上牆頭,再直接跳下。只是沒料到牆下有人等著她,被杜君衡嚇了一跳,她一閃神滑了幾尺。

  「小心!」他立刻攬住她的腰,手勁輕輕一帶她就倒在他懷中了。

  「抱歉!嚇到你了,我只是擔心牆頭、地上都是雪,怕你傷著了。」杜君衡慣常溫和的語調中,多了些柔情。

  掙開他的手,藍芷頤冷淡而客氣地說:「謝了。」

  「故意避開我?」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又成天躲著他。

  自那一夜後她就一直不肯單獨和他相處,他想知道她到底想起以前的事了沒?

  藍芷頤沒有回答,自顧地走向院中。

  杜君衡立刻跟上,「芷兒!」

  「不要把我當作芷兒!我不是!那天不管我對你做了什麼事,都沒有任何意義,你不要放在心上。」她怕他眼中的溫柔。

  「那天你沒對我做什麼事,是我情不自禁。」他確定她只是一時恍惚了。

  「你不談感情,你不該這麼說。」藍芷頤掩飾不住語氣中的無措。

  「我說過,感情是很自然的事,我是要求自己不動心,我盡力了,但做不到就做不到,我必須承認。」杜君衡終於發現了自己的感情。

  「不對!你只是移情,不要把對芷兒的感情放到我身上,芷兒死了,你的心也死了,你該繼續堅持,你現在是著了心魔,離我遠一點,過段時間就沒事了。」她愈走愈快。

  杜君衡拉住她的手,不知該拿她怎麼辦,「不要只用你的想法來推斷一切的事,你不曾過問我的事,也沒有想過要瞭解我,就不要隨意判定我是怎麼樣。別急著想走,我們談談。」

  她甩開他的手,她無意改變他未來的人生方向,她希望他像以往一樣,專注於修道,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我們沒什麼好談,你該回靖室去焚香靜坐,讓自己清醒。」藍芷頤益加冷淡。

  杜君衡加重手勁不讓她甩開,並看見她冰冷的眼底有著不安與罪惡感。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捺著性子對她說。

  「放手!」她再一次覺得失去武功真是沒用,連個向來體弱多病的道士的手都無法掙脫。

  「聽我說完就讓你走。你的理智、你的冷靜,難道只能用在辦案上?」他不想讓她用自己的胡思亂想來決定兩人的未來。

  「好!但你先放手。」藍芷頤發覺到自己渾身的寒毛都豎立了。

  他也感覺到她皓腕邊寒毛直豎。他無可奈何一笑,不知上天是否以捉弄他為樂,讓他清心寡慾了近三十年,才派個見他就躲的煞星讓他摔個徹底,驚擾了他的清修美夢,還一臉無辜地叫他回頭繼續睡,再把夢找回來。

  「到我書房。」說著帶她到他讀寫道經的書房。

  讓她坐下後,杜君衡說:「在你還沒清醒時,我回觀裡請師父下來替你調理氣脈,師父要我答應放棄出家的念頭。」

  「你不該答應。」覺得他不但自找麻煩,也連累她活下來受罪。

  「雖然後來師父取消了條件,可是我答應在先,自那時起我就不再想出家的事了。在等你復元的那些日子裡,我重新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直到那一夜之後,這些天來我漸漸明白師父為什麼取消條件了。」他這些天的確在反思自己的感情。

  她不作聲也沒反應,無心理會這些事,凡是不想知道的,她都很冷漠。

  看她一眼,他繼續說:「他知道我不會棄你而走,所以不必我給承諾。」

  「我答應嫁過來,全是為了止臻,所以你毋需對我負責;我怪你嫌我只是一時氣話,你也不必放心上;往後我會替你承歡膝下,你可以安心出家。」

  雖然討厭他,但她清楚那種感覺是沒有道理的。就理性來說他的人格令她欣賞,有意成全他的心願,而她也喜歡他的父母,所以對未來她已經有了安排。

  杜君衡靜靜地看著她,她總是這樣,完全不理人的時候,就以冷淡的態度在他們之間圍座牆;稍微講理時,又不留餘地地把彼此之間的界線畫得清清楚楚,讓人不知如何和她共處。

  「好個賢德女子!有妻若此,夫復何求。」他一臉感動地說。

  她則微微地皺眉,不明白這天真道士什麼時候成了油滑之徒,她站起身不想和他囉唆個沒完。

  杜君衡則立刻按她坐下,「你答應聽我說完的。」

  「說重點!」藍芷頤不想跟他耗時間。

  「自我從道觀被接回來後,就沒想過棄雙親不顧,出家是他們百年後的計劃,不過他們身子都比我硬朗,其實我知道這輩子真要實現這個計劃是不太可能,而一再地強調出家念頭,只是想讓他們接受我不成家的決定。」那時他覺得即使不能實現,能夠在心裡堅持也好。

  「長話短說。」聽他說了一串,還是不知道這些關她什麼事。

  「重點是──我不會背棄雙親,也不會置你於不顧,我會一輩子陪你,我們一起侍奉爹娘,請你不要再躲著我。」杜君衡熱切而誠懇地說。

  「別顛三倒四的,你前一句才說不要成家的。」她立刻提醒道。

  不料他一臉委屈地抗議:「是你不讓我把話講全,怎可怪我顛三倒四?你讓我無所適從。」

  藍芷頤白他一眼,覺得他比她的寶貝弟弟還要煩人。

  「我親自上你家迎娶你、親自和你拜堂,就不會否認我們的婚姻。我將與你共度往後的歲月,我希望你不但是我的生活伴侶,也是我的道伴。能在尋道的路上陪我一起走,這點我不強求,只是殷切期盼。」他執起她的雙手握在手中,誠敬地在他道經環繞的書房,許下與她的終生盟約。

  藍芷頤很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卻深深地跌入他的眼泓之中,他的眼眸晶亮清明地透著那慣有的無邪與一派天真,他很篤定、很認真,也很安然。

  他的注視有著一股魔力,藍芷頤感受到他那平和寧靜的證道世界。

  她輕輕地抽回手,心中不禁自問:可能嗎?被憎恨、被詛咒又承襲了滿身罪惡的她,能夠走進他的神聖世界嗎?

  「傻丫頭!跟我來!」在心靈極寧靜時,杜君衡感受到了她的念波,不再多說地直接帶她去靖室。

  靖室是杜君衡的聖地,如果不是要事,就連他父母都不敢輕易打擾。

  靖室之中,地上有兩個蒲團,北面牆上掛著三清道尊的畫軸,畫像下擺了張神案,案上有博山爐,爐內繞出縷縷檀香的輕煙。

  一進靖室藍芷頤就覺得安寧祥和,很自然地跪在三清像前稽首行禮全如規儀。

  杜君衡在經函中拿出謝罪法懺給她,讓她自行誦念,而他則在一旁端坐助念。

  當他們再走出靖室時已是華燈初上。

  「下次不許再胡思亂想了,你沒有罪,你若想替你娘贖罪的話,就自行去誦經禮懺,靖室的規矩你都知道的。」出了靖室後,杜君衡很自然地牽著她邊走邊說。

  那感覺好像回到了從前,只是從前在他手中的小手總是緊緊地握著他,而今只是木然地被他放在手中。

  「下雪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並且同時以食指拈起落在自己身上的第一片雪花,點在對方鼻尖上。

  「平手!」他們又同聲說著,各自以中指去接飄落到身邊的雪花點對方的唇。

  當藍芷頤的指頭碰到杜君衡的唇時,她愣住了。

  他輕輕地吻了她的手指頭,開心地說:「我贏了!」

  他的手指頭還留在藍芷頤的唇上,她卻呆立著,淚光在眼中打轉。

  「怎麼了?」杜君衡關心地問。

  「衡……衡哥哥!」她遲疑地叫著,眼瞳渙散、神情恍惚。

  杜君衡知道自己的小芷兒又回來了,可是她為什麼不讓自己清醒呢?

  「芷兒!」他深深地擁她在懷裡,「回來!和現在的你一起回來,回到衡哥哥身邊。」他深情地喚著。

  他好擔心!她如果完全忘記也就算了,可是像現在這樣偶爾退回封閉的記憶中,會識神散亂,容易招邪引魔。

  「不可以!芷兒不惹奶娘生氣,芷兒瞭解奶娘的苦心,芷兒想衡哥哥,奶娘好傷心!」她輕輕地嚶嚀有如夢囈。

  杜君衡聽得心如針刺,他只知道這些年來她備受折磨,可是她絕口不提過去,外人很難具體想像她備受凌虐的傷有多痛。

  他只見留在她身上無數淡褪了的鞭痕,而她心裡的創痛他不得而見。

  當年她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卻要承受那麼重的責任和感情壓力。他要她不想,她奶娘也不准她想,她怎麼走過來的?

  「奶娘不再傷心了,她願意讓芷兒回到衡哥哥身邊!」杜君衡哽咽地說。

  「真的?」她抬頭望著他,那神情一如多年前的信賴與崇敬。

  他曾經是她的陽光,在她酷寒的過往歲月中,給她一季的溫暖。

  「真的!」他不捨的淚,伴著飄落的雪片落在她臉頰上。

  「怎麼了?」藍芷頤遞出了手巾,不解地問。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又在他懷中了,而樂天的他為什麼會流淚?

  一抹失落感襲上心頭,他的小芷兒總是不聲不響地來去匆匆。

  「想芷兒。」杜君衡接過她的手巾擦去臉上的淚痕,不知道能不能告訴她實情。

  藍芷頤沉默地先走,不知早殤的芷兒是幸或不幸?純真的他是多情還是無情?

  杜君衡在她離開後,感到一股寒意,隨即跟上她的腳步。

  「明天我們去祭拜陳夫人可好?」他決定一道一道地治療她內心的傷口。

  「為什麼突然要祭拜奶娘?」她不解地側頭問道。

  「明天日子好,宜祭祀。」他背著手,優閒地說著。

  這算什麼理由?他腦子不知道都想些什麼,祭祀是得有好日子,但沒聽過因為日子好就得祭祀的,大概這是道士的職業病,遇上好日子就找個名目祭祀一番。

  但是自己是該去看看奶娘,告訴她藍家將有新生代了。

  杜君衡在陳夫人墓前上香默祝道:「奶娘,藍家的血仇已報、冤情昭雪了,你的重任完成了,也請你卸下套在芷兒心上的枷鎖,讓她自由,把她還我。」

  在回程的路上,藍芷頤一直沉默著。

  「奶娘怎麼不姓藍呢?」杜君衡隨口問。

  「她不是宇青的親娘,陳是她本姓,當初為了進宮看護我才假冒宇青的娘。」

  「她一定是了不起的女子,暗中把你調教得文武全才。」他感慨地說。

  「她的確是個奇女子!」藍芷頤將眼光放到遠方,答得語意深長。

  之後,任杜君衡再怎麼誘導,她都沒再開口提她奶娘的事。

  他只好找藍止臻問個究竟──

  「奶娘對姊姊要求很嚴格,在我的印象裡,姊姊的日子沒一天好過的,人前任人欺負,背地裡得接受奶娘嚴厲的督導,讀書、練功沒一樣可以鬆懈。不惜讓姊姊練氣血逆行的武功,以便完成復仇雪恨的任務。」藍止臻不樂意地回想過去。

  「你覺不覺得陳夫人恨芷兒?」杜君衡不諱言地直問。

  藍止臻臉色即刻一變,他問:「姊夫為什麼這麼說?」

  杜君衡聳肩答道:「感覺。我想陳夫人已經帶走恨了,是芷兒自己沒復原。」

  藍止臻坦白地說:「奶娘自己曾經這麼說過,可是那是醉話。她說因為有了姊姊,才拆散我爹和她的姻緣,所以她恨姊姊。不過她一直陪著姊姊吃苦受罪,姊姊苦,她同樣沒好日子過,我不相信奶娘真的恨姊姊。」

  杜君衡大致有譜了,一個愛恨交織的奶娘,壓抑了自己的情欲,調教出一個壓抑情感的孩子。

  「可憐的芷兒不被憐愛地長大,自己又雪上加霜地折磨自己,所以本能地把真實的自我藏起來。」杜君衡心疼地說。

  杜君衡完全明白藍芷頤何以如此自負卻又充滿罪惡感,她任何事都以高標準作要求,事情出差錯時,表面上就事論事追究責任,心裡面卻都歸罪自己。

  「你爹娘和皇上之間的事呢?」

  藍止臻也沉默了,「娘和皇上的事我不清楚,但爹本來深受器重是事實。」

  「義父,您可知情?」他改問身旁的藍啟信。

  「當年我隨王爺戍守邊關,聽到不利的消息趕回來後,只見到最後一面。」

  藍啟信又強調:「王爺最後一句話是交代我必須視郡主如同他親生女兒般。王爺對郡主和王妃出自真愛,而王妃寧死卻不回皇上身邊的選擇,也足以證明她是個有情有義的女人,只是這些話,郡主全聽不進去,她聽太多辱罵王妃的話了。」

  「這些辱罵的話,是否也出自陳夫人口中?」杜君衡想確實知道陳夫人和藍芷頤實際相處的情形。

  「她是會借這些人的話來激郡主,郡主剛離開你之後的一個多月,著實讓陳夫人很操心,變得軟弱單純,偏偏又快到發配邊疆的執行期,所以陳夫人對她益加嚴厲。」藍啟信很難評斷陳夫人的所作所為,因為如果沒有她,藍家的冤屈不會平反。

  看完一卷書後,藍芷頤站起身來,打算到庭院走走,卻由窗口看見杜君衡在溫室裡向她招手,她當作沒看見似地坐下,打消出去的念頭。

  那個天真道士,這些天一改他的習慣,讀醫書、抄道經時,都帶到她房裡做,他聲稱那是他們的書房。他如果好好地做自己的事也就罷了,偏偏他三不五時就會找段經文或醫理和她討論,逼得她不得不理他。這回又不知道換什麼花樣?

  然而杜君衡還是差人找她去。

  「少夫人,小王爺在溫室需要你幫忙。溫室的長工候著呢!」翠香稟告道。

  「知道了,讓他先回話去,我隨後就到。」不願失了風度,藍芷頤只好前往。

  「芷兒,幫我牽著。」杜君衡把棉布的一端交給她,自己則牽著另一端往另一個方向。

  「小心繫在柱子上哦!」他在另一端叮嚀著。

  實在不明白,牽個布條為什麼非找她不可?

  他們一起將溫室裡的藥架全覆上棉布後,兩人都流了滿頭的汗。

  「辛苦了,這兩天會有寒害,所以得先防備。」杜君衡邊說邊替她擦汗,「溫室太悶,一般人氣不好,有些藥草不堪雜氣,只好委屈你了。」

  聽他這麼說藍芷頤又沒轍了,有些藥草貴氣確是事實。

  「不客氣。」她轉身想走。

  他拉她站到門邊,「現在出去准受風寒。」

  她只得留步,隨意地瀏覽眼前的藥草,等著適應溫差。

  「沒想到你藥材種得那麼好。」她看著藥草由衷地說。

  沒想到?這是什麼話?「你對我沒有好評價似地!」杜君衡心裡覺得不是味道。

  她歉然言道:「的確對你有偏見。」

  「剛剛明明看見我在招手,為什麼不理我?」他看著她坦誠地問。

  「不想理。」藍芷頤也直說。

  「怎麼又肯來幫我呢?」他想瞭解她的一切想法。

  「不想讓下人為難,也不想失了風度。你不正看準了這點?」簡直明知故問。

  他搖頭,誠心地說:「我只是需要你幫忙,下次如果不想做什麼,不用遷就的。」

  藍芷頤正色地看他,心裡是欽佩他的,他的胸懷像海,遠看平靜無奇,但又深又廣,再怎麼排拒他,他都可以全然純真地應對,雖然常在口頭上和她較量,實際又全讓著她,他的關懷呵護也自然流露。

  「也不全然是遷就。」若真不想做,是沒人可以勉強她的。

  杜君衡微微一笑。

  藍芷頤發現門邊的櫃子有個精緻的木盒,上頭雕著兩隻老虎,一大一小非常可愛,大老虎旁邊有個道人。

  「你的東西連裝飾用的,都和道士有關。」說著以手指輕輕地撫著老虎刻紋。

  「打開來看看!」杜君衡熱切地鼓勵道。

  藍芷頤的確被那個木盒吸引,一打開裡面有兩格,一格放許多陰乾的花片和樹葉,另一格則放些可愛的木雕動物,她對這些東西有著莫名的熟悉感,那感覺讓她困惑地微蹙雙眉。

  「記得嗎?這些樹葉和花片都是我們出去採藥時帶回來的,以前不管我在溫室待得多久,你總在這邊坐在這兒靜靜地玩著這些木頭陪我。」杜君衡看著木盒裡的東西,懷念過去的情景。

  藍芷頤認為他又錯將她當作芷兒了,看他深情癡迷的模樣,心裡有些感動,居然不忍當頭潑他冷水。

  「為什麼這些花瓣、樹葉全是一對,卻一大一小?」拿起一對葉子,她困惑地問道。

  「大的是幫我選的,小的是芷兒自己選的。」這個問題讓他回到現實。

  藍芷頤輕輕關上木盒,放回原位。

  「你對這個盒子完全沒有感覺嗎?」他悵然地問。

  「我該有什麼感覺嗎?你該知道我不是你的小芷兒。」雖然同情他,卻也不得不直說。

  知道解釋不清,杜君衡換個話題:「你看這株無垠草,快開花了。」

  藍芷頤隨著他的指示,注意到身旁的一盆小藥草,那藥草葉長得毛茸茸地很可愛,她忍不住伸手去摸。

  「小心!背後有芒!」雖是立刻出手阻攔她,但已太遲。

  藍芷頤一感覺刺痛立刻將手抽回,那芒刺有輕微的毒,扎到人很痛。

  「我看看!」杜君衡拿著她的手指,仔細地挑出細芒後,送到唇邊珍愛地吹著。

  「很痛吧?」他看著藍芷頤深鎖的眉頭,萬分不捨地問。

  他溫暖的氣息,吹在她指頭上,她心裡有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他不捨的神情也似乎牽動她心湖的某個角落。

  「謝了。」藍芷頤倏然地把手抽回來,漠然地自行走出去了。

  在寒風中,她感到解脫,卻也有股淒然,似乎失落了什麼。

  藍芷頤一個人在郊區溜馬,好久沒這樣在寒風中馳騁了,趁著杜君衡出門,她才得以騎馬出門。

  這些日子以來,發現只要克服那沒來由的排拒感,就能感受杜君衡散發著一種讓人怡然安心的魔力,在他身邊心容易感到從容寧靜,不愉快的往事不會來襲,這發現卻讓她不安。她加快馬鞭,讓這想法遠離,決定今後和杜君衡保持距離。

  藍芷頤負傷而回,並且帶個受傷的婦人,那婦人受惡徒一掌,必須以氣護息。

  「小王爺可回來了?」藍芷頤問道。

  「剛回來。」馬僮恭敬地答道。

  「快請他來!」

  當杜君衡替婦人調息後,開藥方子,「沒有大礙,休養幾天就好了。」

  藍芷頤安排了安頓婦人之事後,肩後刺痛轉劇,不覺緊鎖雙眉。

  「怎麼了?」一見藍芷頤,即看出她臉色不對,急於救人也只好按下。

  「沒事。」她冷淡地回答,自行往北院方向走去。

  可才走沒幾步,她就覺得天旋地轉,杜君衡立刻攔腰抱住她,沒讓她倒地。

  她清醒時已是向晚時分,杜君衡聽見聲響,連忙離開爐火,來到她床前。

  「覺得如何?」手探在她額上,他關心地問著。

  「好多了。」她卻垂下眼,避開那關愛的眼神。

  「怎會中了羅漢掌?」盡量減低口氣中的怒意,他氣她不顧安危。

  「救人的時候被打的。」她說得若無其事。

  杜君衡不高興她那不在乎的態度,但說她也沒用。

  「怎麼回事?」還是把事情問清楚比較切要。

  她搖頭道:「不清楚,有惡徒欺負她,正好經過就出手幫她。」

  「仗義助人是好事,但你已經沒有武功了,凡事要謹慎,」他不禁語帶責備。

  「謹慎?若不是你自作主張地廢我武功,我也不必受人欺負。」她一臉慍色。

  受一肚子窩囊氣,沒找他算帳,他就該慶幸了,居然責怪起她來。

  杜君衡愛憐地摸摸她的頭,她則厭煩地撥開他的手,別過臉去不想看他。

  「抱歉!我只是擔心。」他可以體諒她的脾氣,一向心高氣傲的她,落得被小人暗算,當然不舒服。

  他回到爐火邊把藥倒出來,讓她喝了,她喝完藥就打算下床,杜君衡攔著她。

  「讓路!」藍芷頤看都不看他一眼地命令著。

  「還在生氣?傳說中氣度恢宏的昭陽王這麼小器?」他開玩笑地逗她。

  「傳說中的昭陽王懶得理你!」她不客氣地撥開他的手,因為過於用力,又引得肩痛。

  杜君衡立刻按壓她的另一側肩胛骨,紓解她的疼痛,心疼地說:「小心點!要做什麼告訴我一聲就好了。」真不明白她為什麼那麼見外?

  「發公函讓宇青去追緝那惡徒!」藍芷頤當真俐落地交代下來。

  杜君衡心裡又不對味了,她那種對待書僮的態度真是傷人。

  不過他還是遵命照辦,到書桌上寫了通知函,也存心作對地拿給她看,她還當真地圈點一番,畫去了幾個字,訂正了幾個詞要他重謄。

  「句贅詞冗,徒費麗字。」她不留情地評論著。

  杜君衡明白師父為什麼說他得先成家而後成道了,和這種囂張狂傲的女子朝夕相對,修養不夠好,不可能長命的,成天被她奴役,修養想不好都不行。

  「看來不用多久,我就可以白日飛昇了。」他一臉無怨無悔地自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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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李侍衛被誣陷的案子已經明朗,只因他曾出手幫助兵部尚書府的二公子邱尚謙,致使厭惡二公子的大公子邱尚祺記恨,而派人構陷,藍芷頤追查此案,卻扯出尚書府的秘辛。

  「邱二公子是已故長公主的遺孤,當年邱尚書誤用藥物,致使長公主身亡,他的寵妾,以此要脅他,和庶子母子兩人胡作非為,經常欺凌二公子,二公子為人純孝,為掩護邱尚書,也一直隱忍,所以太后和皇上並不知情。」

  「邱尚書真是昏庸,讓庶子欺凌嫡子到讓外人打抱不平的地步。」聽完藍宇青的報告,藍芷頤鄙夷地說道。

  接著她讓藍宇青下去,一個人靜靜地在心裡盤算著,處理這個案件的細節。

  杜君衡把長公主的忤作書狀,及當年邱尚書留在太醫局的藥方交給藍芷頤。

  「謝了!」她看過後,收了起來。

  「你打算怎麼做?」他關心地問。

  「揭發真相,依法處理。」藍芷頤堅定地說,對於罪惡她是不會寬貸的。

  「芷兒,是不是該給邱尚書一個機會,他用錯藥不是有意的。」杜君衡求情道。

  看他一眼,她不以為然地說:「當年他誤用藥物害了人命,就算可以原諒,但其後寵妾縱子,迫害遺孤,難道不該懲治?」

  「芷兒,人做錯了事,有時候不是不可原諒的。」杜君衡覺得她太過嚴厲。

  「犯了罪就該受懲罰。」她認為犯罪不同於過錯。

  「話這麼說是沒錯,懲罰的用意不在報復,而是公義的伸張,公義的伸張該往遠處看,讓尚謙沒了親爹,對他而言不見得就是討回了公道。想想他為何隱忍這麼多年?」他認為她對犯了罪的人不肯原諒的心態太過偏激。

  「照你這麼說哪還有是非?長公主活該送命,邱尚謙跟了沒用的爹,受盡欺凌就該自認倒楣,邱尚書只需心中後悔就扯平了。這叫公義?」藍芷頤言辭犀利地質問。

  「我知道你自己受不少苦,所以更想替人平冤,但是案子牽扯到親情時,不見得是律法可以裁奪公道的。」他希望她兼顧情理法。

  她冷哼一聲,不高興地說:「姑息養奸,弄得上下不倫,害得像我爹那樣無辜的人,抄家滅族才叫公道嗎?」

  她悲憤的眼中,滿載著不平,這話指涉的與其說是邱尚書,不如說是她親生的爹娘。

  「有些悲劇的產生,並不是當事人蓄意如此。如執嚴法,邱尚書難逃一死,要了他的命,長公主不見得高興,但尚謙一定很難過的,你要替他討公道,是不是該考慮他的感受?給無奈犯錯的人自新的機會好嗎?」杜君衡和邱尚謙相熟,深知他的想法。

  「事實真相我一定要公諸於世的,至於罪刑,既然可以歸於昏君的家事,就隨他處置。」藍芷頤考慮了一會,算是接受他的建議了。

  「寬容地看待人世間的是非恩怨後,才能清楚斷定誰該有罪、誰該受罰。罰過了的人應該有新生的機會,這一點對旁人你是做得到,是不是請你也這樣地看待自己的事。」他語重心長地說。

  「什麼意思?」她聚著眉,一臉陰鬱地問。

  「原諒你親爹娘,給自己新生的機會。」杜君衡衷心地期盼她能走出自己心中的囚牢。

  「住口!你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光說好聽話。」藍芷頤站起身,嚴厲地看他一眼。

  不被她的疾言厲色而打住,他上前說:「你又知道真相了嗎?你甚至連問都沒問過,只憑著道聽途說,就讓你爹娘永不翻身。」

  踱了幾步,她深吸一口氣,以冰冷的眸子睨視他道:「杜君衡!我爹是藍浩軒,聽清楚!他是個清清白白的人,不必什麼人原諒。」

  「逃避並不能改變事實!」明知這話具殺傷力,可是他不得不說。

  藍芷頤瞇著眼,一臉警告地問:「什麼事實?」

  「你和皇上血脈相承!」杜君衡終於狠下心,把話說出來。

  冷冷地看著他,心中怒火翻騰,她想知道他憑什麼以為他可以這麼說、他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她更要讓他收回這句話。

  拿出她的匕首,抵住他的咽喉,逼他退到牆邊,取下他隨身帶著的針包,以針點住他的穴。

  杜君衡因她那冷然的態度感到不安。

  藍芷頤以充滿克制的音調,一字一字地說:「不要以為廢了我的武功,就可以掌接我!更別以為和我拜了堂就有資格管束我!只有你知道什麼是事實、什麼是真相嗎?我現在就改變事實讓你看!」說著她以匕首朝向自己的手腕。

  「芷兒!不要!快來人!」杜君衡臉上滿是著急。

  就在杜君衡的呼喊聲中,她用匕首在手腕上截然一劃,鮮紅的血柱立刻噴出。

  他非常後悔教她以針點穴的秘訣,那本來是讓失去武功的她防身用的,不料卻讓她此時能制住他,他一時無法逼出她插在他命門上的針,完全地動彈不得。

  鞏香進門一見眼前景象,立刻上前搶下藍芷頤手中的匕首,封住她的傷口。

  「少夫人!可千萬別想不開呀!」拚死也不讓藍芷頤掙開。

  杜君衡很快地將針逼出,上前替藍芷頤止血療傷。

  「收回你剛才的話。」她完全不在乎自己,只冷冷地命令道。

  杜君衡只顧著止住她的血,封住了她身上許多穴道,替她上了止血膏,將傷口包好,把她抱到床上,讓她躺下。

  「翠香!先在外面候著。」他讓翠香先出去。

  雖然後悔,可是知道現在走回頭路於事無補,這次不解決,下次他不一定有機會及時救得了。

  「藍老王爺認定你是藍家的人,你就是藍家的人,誰都不能改變,這是事實。同樣地,在血緣上有骨肉之親,也不是否認就不存在的,這是現實。」

  對他的分析藍芷頤無動於衷。

  「如果你能正視現實,就會發現藍老王爺對你的愛,多麼深、多麼真切,那份無私的愛多麼可貴,不要讓你自己的小心眼抹煞掉他超卓的愛。」

  不知道她是否聽得進去,他遂集中所有的念力,祈請諸天神祇佑助她聽進去,一心為她祈請的神情顯得莊嚴祥和。

  「你的心好狠!」藍芷頤感受到他的安寧心念,平息了戾氣,忍著淚嗔怨道。

  「對不起!」杜君衡也怪自己,應該可以用更和緩的方式處理的。

  「我討厭你!不要見到你!」她任性而刁難地說。

  杜君衡理解地點頭,「好!我會在外面。」他推門出去。

  他走後,藍芷頤蒙著頭躲在被子裡不斷地流淚,他好殘忍,連讓她躲在黑暗的角落都不肯,既不讓她死也不讓她恨。

  可是他的話打動了她的心,她自小就記憶過人,記得和爹相處的一些情景,她突然感受到她爹對她的愛,真的無私。

  以往她只一相情願地認定自己是爹的親生女兒,而沒能體會他認定她是藍家人的那份心。那份愛必須跨越人性的自私與狹隘的天性,承受了他的愛也就承襲了他的血了。他一定是這樣認為的,而她從來就沒能領悟到他這份愛。

  怕藍芷頤想不開,杜君衡不讓她一個人獨處,不論做什麼事都拖著她一起做,不然就叫翠香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與其成天被盯著只能躺在床上養傷,她寧可跟他去藥房看診,或是上太醫局辦事。

  這天因為皇太子染疾,杜君衡被召進宮,藍芷頤也接到太后的召見,就同他一起進宮,杜君衡替皇太子看好病後,再陪藍芷頤見太后。

  太后慈祥而關心地問:「芷頤,你的手怎麼了?聽說前些日子你們閨房勃蹊,可有這回事?」

  藍芷頤不作回答,心裡可不舒服,果然連她嫁出門了仍派人監視。

  「衡兒,芷頤是倔強了些,你要多擔待!哀家早年不察,讓這孩子受了不少苦,才讓她有這壞脾氣,你要多包涵。」太后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卻也不敢說她什麼,萬一這烈性的孩子又使性子,自己也收拾不了。

  「請太后寬心,芷兒並非經常想不開。」杜君衡明白太后關心的是藍芷頤的心結。

  由太后的寢宮走出來後,藍芷頤始終不作聲。

  當年太后知道實情後,一直是護著弟弟的,她是個恩怨分明的人,所以默認了這慈愛的祖母,讓老人家如此擔心,她不忍,但要明著認下祖母,她做不到。

  他們走到中宮,皇上的隨身總管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皇上有請兩位王爺!」

  藍芷頤轉身想走。

  杜君衡拉住她勸道:「他稱你是昭陽王,你就以昭陽王的身份去,難道連君臣之儀都不能做到?」

  「多事!」雖是一臉不悅地說,可她卻也跟著總管走了。

  來到皇上的御書房中,皇上摒退所有人,只留下他們兩人。

  「你娘進宮時才十三歲,卻有著過人的才情與機巧,很懂得討人歡心。她的美貌、多情的確讓許多人著迷,當然她也目高於頂,只等著正式編入後宮妃嬪之列。」皇上回憶道。

  藍芷頤根本拒絕聽這些事,木然地坐在座上,低頭斂眉,杜君衡只從旁邊,看她雕塑完美的側臉全無表情。

  「你的個性像她。」

  聽到這話,藍芷頤抬眼怒視皇上,而他只沉陷在回憶中。

  「她的確受寵,但她出身不高,無法封妃,而她心高氣傲得連最高的嬪位都不肯要,寧願當個毫無位階的宮人,所以更易招嫉。」皇上口氣中透著憐愛。

  藍芷頤心裡則不以為然。

  「她是如此特異獨行的女子,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也不在乎禮法規範,愛恨分明專擅之心極強。被冷落後她毅然求去,我賭一時之氣,所以也就由她自行挑選。」皇上深歎了口氣,不堪回想那些激烈的爭吵。

  「她挑了文武全才的前科狀元。她任一時之性,我因一時氣憤,才會鑄下大錯,我們都沒考慮到藍卿,而將全然無辜的他捲進來,後來她為報復賭氣而見我,我則對她不能斷情,所以我們有了你。」皇上想到藍浩軒,心中愧然。

  「無恥!齷齪!」藍芷頤憤恨地看著皇上。

  皇上坦然道:「我不否認。我無意要你相信我們行止合禮,旁人甚至說她水性楊花、人盡可夫她從不否認,她為了報復我的冷落,做了許多絕事。她誰也不愛只愛她自己也是事實。」

  藍芷頤緊握著手把,緊閉著嘴唇,讓杜君衡擔心她會傷了手指,咬破嘴唇。

  「但是我要你知道,為你爹生下止臻是她最大的驕傲。她不顧禮法,可是她至情至性,她寧願陪你爹死,也不肯回到我身邊,只因她懂了什麼是情、什麼是愛。」皇上悵然地說著。

  藍芷頤臉上的神色平和了一些。

  「她不是個好母親、不是個好妻子、不是個好女人,可是她是個真實坦白的女人,請你諒解這個為了識得一分真愛而跌跌撞撞、傷人傷己的可憐女人。」

  聽到這裡,藍芷頤覺得茫然。是這樣嗎?她不知道。

  皇上懇求道:「你可以怪她讓你受辱,請你看在藍卿的份上原諒她。他真的愛她且愛她的一切,因為他怕你長大知道實情,特地許願讓他的孩子像你,止臻這麼像你,不是沒有原因的。難道連天都被感動了,你卻不肯接納他所愛的人嗎?」

  藍芷頤二話不說地衝了出去。

  杜君衡靠坐在藍芷頤的門外一整夜,從宮中回來她就把自己關在裡面誰也不肯見,連藍止臻也勸不出。她不言不語地關在裡面三天,杜君衡就守在外面三天。

  這日藍芷頤終於打開了房門。

  「回去吧!」她把披風披在他身上,輕聲地說。

  「我會擔心。」他溫柔地看著她,坦白地說。

  「多事!」雖是責怪的話,卻沒有責怪的語氣。

  「你的事特別多嘛!」這一季的冬夜,杜君衡待在外頭的時間也特別多。

  「今天我會出去祭拜爹爹,你不要跟。」藍芷頤淡淡地說。

  「嗯,讓翠香跟去好嗎?」但他有點不放心。

  「我要一個人靜靜!」她說道。

  「小心。」他儘管不放心也只能想開點,畢竟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告知她自己的行事。

  藍芷頤清早出門,一直到黃昏才回程,她任著馬兒慢慢走,就在路邊看見一名小童子,被個一臉橫惡的漢子在地上毒打,旁人無力阻止,只在旁勸著。

  藍芷頤立刻上前去,一揮鞭,纏拉住那壯漢手上的棍子。

  「他不過是個孩子,何以如此毒打?」她直言道。

  「這不知哪來的野種,打我的孩子,我不能教訓嗎?」那漢子不高興地啐道。

  「孩子打架不過是小事,何必出手那麼重?他也是人生父母養的。」藍芷頤把鞭子鬆了,一臉不以為然。

  漢子仰頭看她一眼,邪笑道:「同是人生父母養,命就有所不同,像你長得這麼標緻,我可捨不得打,下來讓哥哥我好好地疼惜一番。」

  藍芷頤臉布寒霜地抽他一鞭,厲聲道:「放肆!」

  她跳下馬扶起倒在地上的小孩,讓旁人把孩子先行帶開。

  那漢子掄起木棍,自她身後襲來,藍芷頤一個側身,一手揮鞭,把漢子的棍子再度纏住。

  雖失去了武功使不出內力,但鞭法和身手都還俐落,不過她自知無法力敵,很快攀躍上馬,然而就在上馬之際,漢子一棒打在她左腳足踝上,她忍著劇痛策馬疾走。

  「少夫人,回來了!」馬僮一見她回來立刻上前迎接。

  杜君衡回府得知她騎馬出去後,就一直在馬房等她。

  「芷兒!怎麼又受傷了?」他看見了她左足上滲著血。

  杜君衡立刻痛下決心,再也不讓她騎馬了,每次出去都帶傷回來。

  他連忙抱她下馬,讓她坐在馬房的木椅上。

  藍芷頤忍著劇痛,讓杜君衡把她被打得骨折的腳踝接回去。

  「什麼人這麼狠?出手這麼重!不但脫臼還脫了層皮!」他看得心好疼。

  「一個粗暴惡人!居然對個毫無抵抗能力的孩子下毒手。」心裡覺得窩囊極了,如果不是被杜君衡廢了武功,她一定好好地教訓那惡徒。

  「仗義相助雖然是好事,但你已沒有武功了,凡事要謹慎!」杜君衡不知不覺地又這麼說。

  「這話你要重複多少遍?」藍芷頤一肚子的不高興,口氣自然不客氣。

  「抱歉!我只是不忍見你受傷。」他憐愛地拭去她額上的冷汗,「很痛吧?這幾天內最好別走動。」他深怕她不肯配合。

  她別開臉不想理他。

  「又生氣?傳說中氣度恢宏的昭陽王還是這麼小器?」他決定要重演,就演全套。對她的相應不理,他已經很習慣了,他會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打破她的冷淡。

  「傳說中的昭陽王,懶得理你。」藍芷頤沒好氣地配合。

  他展開天真的笑容,自加新詞地說:「真正的昭陽郡主就得理我對不對?」

  藍芷頤瞪他一眼。

  無視於她的白眼,杜君衡伸出雙臂說:「我抱你回房吧!」

  藍芷頤單腳站起來,撥開他的手臂,「我還有一隻腳。」

  「你又想害我挨罵?」杜君衡微皺眉頭,不高興她這麼見外。

  她真的單腳跳出了馬房。

  杜君衡無奈地搖頭,她喜歡虐待自己,但外頭到處都是積雪,只見她愈跳愈困難,他只好小心翼翼地在一邊替她開道,一邊護著她。

  她的倔強雖然很磨人,但想起來也很可愛。

  她專注於一件事時,就會把所有情緒放在一邊,就像現在她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腳下,好像天地間那是惟一重要的事。

  跳了一段路,藍芷頤另一腳就抽筋了,她坐在雪地上暗氣自己的腳不爭氣。

  「牽馬來!」她只得坐馬了。

  杜君衡一臉的不許,並聲稱往後都不讓她再碰馬了,她氣得不願說話,這回他決計不退讓,非要堅持到底不可,兩人就在雪地上耗著。

  「傻丫頭!氣消了沒?」兩人僵持許久,他怕再耗下去她會著涼,「如果抱著難為情,用背的可好?我做你的馬好了。」他一臉真誠地問。

  藍芷頤望進他全然單純的眼裡,突然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和他畫清男女之別反而讓自己顯得彆扭造作,在他眼裡萬物的差別意義不大,她這樣排拒他倒成了她特別強調他們之間尷尬的關係似地。

  於是她決定趴在他的背上,讓他一路背回去。

  「為什麼氣不走你呢?」藍芷頤不解地問。

  「有時候很想走。」杜君衡坦白地說。

  「想走就該走,為什麼又不走?」她希望他不要對她那麼好。

  「不知道,就是走不開。」他的確不知道。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對你好,需要理由、需要條件嗎?」他實在不認為這有什麼好問的?

  「你為什麼對止臻好?為什麼冒險救素不相識的小孩?為什麼出生入死地查一些無頭公案?真的都需要理由嗎?」他對一般人的想法有時候是不甚理解的。

  「當然,會做那些事都是因為『理當如此』。」她做事信奉個「理」字。

  「那就當作我對你好也是應該好了。」她如果需要答案就給她答案好了。

  「我覺得你這話似是而非。」藍芷頤都被弄糊塗了。

  「那我說喜歡你所以對你好,你就可以判定是非了嗎?」杜君衡隨口地說說,對她分判得清清楚楚的是非觀念,常覺得多餘。

  藍芷頤居然沒有排拒他這句話。

  她突然懂他在說什麼了,「喜歡」是一種感覺,對他來說很自然,他做很多事都出於自然,他沒用太多的分別心去看事情,沒有很強的得失心。

  所以他可以對她關懷備至,不被她接受也無所謂,所以他有用不完的耐性。

  不要多想的話,和他相處是件很容易也很愉快的事,為什麼她要庸人自擾地不是成天躲他就是故意為難他?

  「你說要一起尋道可還算數?」她向前探看他一眼地問道。

  轉頭看她一眼,杜君衡也鄭重地問:「我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

  「那麼以後我不會故意氣你了,我們以兄妹相稱、以兄妹之禮相待。」藍芷頤突然領悟把他當哥哥最好。

  杜君衡停下了腳步,他不知道哪裡出錯了,只是覺得不對,而且他不能「自然」地答應,他不想只當她的哥哥。

  「我們不是兄妹!」他堅決地說。

  「其他和你成婚的姑娘最後不都成了你的妹妹?」她為什麼就不是?

  「不一樣,你和她們不一樣。」他重複地強調著。

  「哪裡不一樣?你對任何人不都一樣?」好不容易想到一個可以和平共處的方式,他居然說不行?

  「你叫我衡哥哥!」杜君衡突然放她下來,轉身向她要求道。

  「為什麼要這麼叫?」藍芷頤覺得太親匿了,叫不出口。

  「看吧,你叫哥哥叫不出口,所以你和她們不一樣。」他奸詐地激她。

  「哥哥我當然叫得出口!我只是沒有兄長,不習慣而已。」她辯解道。

  「那你叫啊!叫衡哥哥。」他雙手搭在她肩上,帶著強迫的語氣逼她。

  「哥哥。」她輕輕地叫。

  杜君衡搖頭,他決定明知她想不起來,也要刺激刺激她,他逼迫道:「不是哥哥,是衡哥哥!」

  藍芷頤轉過頭去不理他,她何必想要和他好好相處?這麼莫名其妙的爛人!

  「不要!」她倔強地拒絕,心裡有股強烈的排斥感。

  雙手捧著她的臉轉向他,他道:「這就是了,如果你和別人一樣,她們不在乎叫我什麼的,哥哥說的話就算數;可是你不一樣,你要我公平對待你,你要和我等同。你對我不像對止臻那般,也不像對藍校尉那樣,所以我們不是手足之間的感情,我們不能以兄妹之禮相待。

  『我不想當你哥哥,你也不想當我妹妹!這就是我們心裡最直接的感覺,所以我們若結為兄妹,會不倫不類。』他的眼中有無限的柔情與異樣的光彩。

  面對這個時候的他,藍芷頤也不再有想要把他當作兄長的念頭,她想探知他那明亮的眼中,傳遞出的波光說的是什麼,這一次她對他有了好奇的想法,不再覺得他想什麼、做什麼都不干她什麼事,第一次她忘了自己對他的莫名害怕與討厭。

  『你在想什麼?』她輕輕地問。

  『想聽你叫我衡哥哥。』杜君衡毫不思索地說出來。

  『為什麼?』藍芷頤很自然地問。

  『叫衡哥哥,好嗎?』他期待的臉顯得好動人。

  『叫不出口!』藍芷頤不自主地試了,但做不到。

  『再試看看!在你心裡面曾經有的一個名字,在心裡很深很深的地方,放在那裡的三個字!衡──哥──哥。』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內心深處說出來。

  『沒有!』藍芷頤莫名地落淚下來。

  『沒關係!再找一次。思想看,衡哥哥一直藏在你心裡面,藏得好隱密,奶娘不讓你想、他說忍不住才可以想、你告訴自己不要想的那三個字。』他等待的心在時光一點一點的流逝中一瓣一瓣地碎。

  她的視線和她的心一樣的茫然一片,她找不到那三個字,可是她也覺得有。

  『不見了!』埋進他懷中,藍芷頤無助地哭出聲。

  『哭吧!哭完我們一起找。』杜君衡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盡情地哭。

  許久她才抬頭看他一眼,他的悲傷難以形容,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她壓抑這三個字時的所有痛苦,他的心被那不可原諒的自責與不能承受的憐惜完全地搗碎。

  『不要難過,我再找一次,一次找不到再找第二次,一定找得到!』她以自己的手拭去自己的淚,也擦掉他的淚。

  『嗯!這次衡哥哥陪你一起找!』他們同時閉上眼,杜君衡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初見她時,她睡得好熟,紅紅的臉蛋好可愛,但他卻沒有力氣多看一眼。

  剛開始,她始終都不肯開口說話,後來他費了整天的工夫,教她、哄她、勸她、誘她,直到天上的星星都亮了,她才開口叫他衡哥哥。

  『啊!』她驚叫一聲,慌張又無助的淚再度落下來。

  『不見了,被奶娘收走了。』她哭著說。

  杜君衡張開眼睛,溫柔地安慰她道:『沒有關係,等一下奶娘會還你,但是你要先原諒奶娘,她不是故意要拿走衡哥哥讓你難過,奶娘心裡雖然恨你,可是她也愛你,用你們彼此不知道的方式愛你,所以請你原諒她。』

  一嗯!」藍芷頤的腦海中浮現了過去的種種。

  她的奶娘嚴厲地要求她、無情地責罵她,每一句話都傷透她的心。

  賤人之女,長大准和那妓女都不如的狐妖一樣,無恥下賤、不得好死。這些話總在午夜夢醒時燒灼著她的心。

  可是奶娘每天也為了保護她挨打受苦,奶娘對她的恨和愛她分不清,直到最後還是前一刻恨死她,下一刻又說捨不得她。

  看她的眼神由矛盾痛苦的糾纏,到漸漸的清明,杜君衡知道奶娘還她自由了,現在輪到她該放了自己。

  杜君衡又勸道:「你也不要怪自己,你不是故意要想衡哥哥讓奶娘傷心、讓衡哥哥受干擾。原諒這己恨奶娘、原諒自己不愛自己、原諒自己想衡哥哥,好嗎?」

  藍芷頤低著頭好久好久,她完全沒在想什麼,腦袋空空地,心也空空地。

  她的淚不住地落著,為自己過去流不出淚的悲傷而落。

  杜君衡輕撫著她的秀髮,他是捨不得她哭的,可是他也捨不得不讓她哭,擔心她哭得太耗神,又擔心她不哭會傷神。注重養生的他,這時候非常為難。

  「腳好痛!」她突然斂起淚水,埋怨地說。

  杜君衡連忙抱起她,「抱歉!不該讓你站太久的!」

  「背我。」她要求道。

  「不怕難為情?」杜君衡高興地說,立即背起她,會對他作要求,就表示她也放了自己,讓真正的感情自由了。

  「你太瘦了,碰到骨頭好痛!」藍芷頤又抱怨了一番。

  他無奈地想她竟然好意思抱怨,他大病初癒不到幾個月就成天被她折磨,命保得住已經不錯了。

  「那你得原諒我。」杜君衡開出條件,並把她放下來。

  「為什麼?」她不解,他有什麼需要原諒的?

  「不讓你想我啊!」對這件事他真的很自責。

  「你看天上!」藍芷頤指著滿天的星斗道。

  他抬頭仰望,冬夜的星光特別的明亮。

  「天上的星星我都數過了,我沒有怪你。」藍芷頤說的都是實情。

  「為什麼?」杜君衡感動地問著。

  「因為你要出家啊!那對你最重要,每一個人都可以堅持一件最重要的事。」她鄭重地把他以前告訴她的話轉述給他。

  「哦!」他心裡開始感覺不妙,她是完全想起來了,也打開不少心結,不知為什麼他直覺得危險?「那麼對你最重要的事是什麼?」他小心戒慎地問。

  「出家。」藍芷頤鄭重地說,一臉的認真。

  「所以你放心,我不會怪你。一年以後我會給你休書!」她充滿希望地說,腦中開始構思自己的出家生活,那神情一如多年前他告訴她他的出家理想一樣。

  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難不成他遭了現世報,這些話以前是他對別人說的,現在全都回到他身上來了。

  「可是我不出家了!記得嗎?我說過會一直陪你的。」杜君衡心急地提醒她。

  「你也說過要我和你一起求道的,不就是我們一起出家嗎?」那等著他落入圈套的眼中,閃著璀璨的光華。

  「不一樣!雙修和清修不同。」杜君衡連忙解釋道。

  「哪裡不同?」藍芷頤擺出一臉天真的疑惑。

  對著這一臉的無邪,居然得解釋這個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複雜問題,如果真說得出口,他該去撞牆;若說不出口,也枉他修道多年。看來太上老君是存心看笑話的,安排這什麼情境?

  「名稱很顯然的不同。」杜君衡一臉尷尬地勉強擠出一個答案。

  「不是重點!」她完全地不以為然,言不及義是他常犯的毛病,不過她得意地暗自欣賞他的不知所措,看他怎麼應付。

  「叫衡哥哥!」他想起自己在等這三個字的出現,立刻轉移她的注意目標。

  「衡哥哥。」她很自然地叫了,心裡暗笑他閃避技巧太爛。

  「沒聽到。」他陶醉地想再聽一次。

  「衡哥哥。」藍芷頤又叫了一聲,聲音更甜美。

  「再一次。」對這久違的匿稱,他還沒聽夠。

  「衡哥哥!」她加重音調,開始覺得他有病。

  「不夠。」杜君衡認為自己得聽一輩子才行。

  「神經病!」她的聲音差點刺破他的耳膜。

  他扁著嘴轉身背起她,往北院走去,一路上他都不再說話,藍芷頤則趴在他背上,在他耳邊一遍遍地輕聲喚著衡哥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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