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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富可敵國的年輕總裁向來是很好的新聞點,鄭翩然向來是G市各大傳媒頭條的常客。對G市新聞人來說這個年輕的男人並不難搞,除了“鄭氏”定期的通稿外,誰家偶爾大著膽子跟拍他一下,也並不會招來麻煩,他對人淡漠的地步,已經到了漠視。

  但是這個向來淡漠無謂的年輕男人,最近一連收購了十二家G市排的上號的報刊雜誌,未發表一句話的宣言,就讓整個G市的媒體,再不敢報導任何有關他與傳說中顧姓未婚妻的一個字。

  顧沉沉這個名字,從G市上流社會、名媛交際、頭條新聞中,徹底被抹除。連帶顧太太也已被交好幾十年的貴婦團拋棄。
  
  恐慌的媒體第一時間想到了“鄭氏”公關部門,以往那些圖文並茂的通稿都來自那裏。

  可那裏早已被徹底洗牌,新上任的公關部經理禮貌謙和:“感謝關注‘鄭氏’企業發展。”

  於是,哪還有人敢對鄭翩然的私生活表示半點興趣呢?
  
  當然有還是有的,比如某個賴了一個禮拜床的病號,此時就趴在床頭翻著一份八卦週刊。
  “真沒意思啊,”辛甘掩嘴打著哈欠,“真、沒、意、思、啊!”
  
  對面沙發上的男人抬眼,“你別想。”
  
  “我還沒說你就知道了?!”辛甘從床上彈起來,柔順的長髮跟著拋出漂亮的弧線,活力十足的落回,散了一肩。鄭翩然走過去,手不由自主的撫上那烏黑絲綢一樣的發絲,臉上卻依舊掛著“你不就想出門我偏不讓”的賤表情。

  辛甘抓狂,縱上他身一通撲咬。被他從山裏帶回來後,她還沒能出過大門,憋屈的就快瘋了。鄭翩然一隻手輕捏過她雙手腕,將她固定在身下,另一隻手徐徐向下游走。

  “最多再兩周,你想去哪里都可以……聽話。”他吻著她耳廓,漸漸下移至纖細的頸,呼吸滾燙,辛甘被他制著本直鏘鏘的,被那氣息一燙,嚶一聲軟了下來。

  她養病,他不得不養性,前後加起來快半個月沒有碰過她,動作格外重,辛甘停不下來的在他懷裏渾身顫,起先他安撫著,後來覺得別有風味,不僅不心疼,反而輕攏慢撚的揉捏,令她顫的更厲害,直到忍受不住,在他身下輾轉的低低哭。
  
  “嗚嗚嗚我聽話我不出門,哪里也不去,你……不要弄了好不好?”不得不將姿態放到最低,辛甘摟著他脖子哀求。

  他側過臉來,得意的咬她臉頰,手一放她剛松了口氣,忽然便一陣劇烈的動,她還維持著摟他脖子的姿勢,張著嘴抽搐的說不出話來了。

  鄭翩然興致盎然的將仍未平息的人翻了個身,從後慢條斯理的擠進去,在她堪堪恢復意識時,又是一陣狠心鞭撻,她趴著,手揪著床單,十根青蔥樣的纖指擰成青白一團,久未曾的愉悅來的格外劇烈,他又那麼狠,她自覺靈魂都被逼出,在他龐大的影下無路可退,縱情歡舞。

  “翩然……翩然……”她軟軟的一聲聲叫著他的名字,水一樣在他身下婉轉承歡,他被那從未有過的柔順迷的瘋癲,原本的慢條斯理變成橫衝直撞,終於在滑膩的摩擦裏戛然而止,盡數留在她身體深處。
  
  她閉著眼睛啜泣的樣子真的乖極了,他十分滿意的親了又親,終於從她身上下來。

  辛甘嬌弱不堪的蜷縮了身體,縮進他懷裏。

  這下鄭翩然眼角眉梢全都是溫柔之色了。
  
  **

  辛甘到達“宋氏”大廈與雅琪會和時,鄭翩然還在家溫柔的睡著。

  “拿到了?”

  “給。”雅琪遞來紙袋,裏面是“宋氏”財務部專屬章與宋業航的重要文件專屬章,有了這兩樣東西,加上宋業航的簽名,就有了“宋氏”企業的全權代表。

  “鄭翩然不是不許你插手嗎?”雅琪憂心忡忡的問。

  “你覺得爸既然能簽下那個明知道是騙局收購案,會不會這時候還接受注資挽救?”辛甘反問。

  “可是鄭翩然說他有辦法!”

  “鄭翩然還說翩懷是個好孩子,你為什麼還要和他分手?”

  “……他明知道他爸只看重鄭翩然,還為了他爸來騙我!”雅琪臉上寫著受傷兩字。

  辛甘這時收到了秘書的回復,嘴角冷冷一牽——還好她早一步趕到。

  “我上去了,你快走吧,別讓人看見了。不管事情如何,誰來問你,都別承認你和這事有關。”她叮囑雅琪。

  雅琪點頭欲走,又被叫住。
  
  “雅琪,你也總認為爸爸他更偏愛我。那麼,為什麼需要在翩懷和宋家之間做選擇的時候,你毫不猶豫的選擇與我演戲騙他呢?”

  “血緣天性,雅琪,你怎麼能怪翩懷?”
  
  雅琪明亮的眸一黯,辛甘已徑直走進直達頂層的電梯。
  
  **

  如秘書通風報信那般,鄭安桐剛剛走進宋業航的辦公室。辛甘推門進來時,他正捧起剛沏的茶。

  辛甘將一份印章簽名齊全的檔扔到宋業航桌上。
  
  “你從哪里……”話戛然而止,宋業航匪夷所思的看著女兒,“小辛,你偽造我的簽名?!”

  “學的很像吧。”辛甘面有得色,“不過送去筆跡專家那裏鑒定的話,就過不了關了。”她笑起來,“偽造簽名,且涉案金額特別巨大的話,我記得好像要判十年?二十年?”

  宋業航“啪”的重重扣住那份檔,不敢相信的盯著她。
  
  “爸,我現在要代表‘宋氏’去簽下那筆注資,把西藏那個鬼專案變成真的。你要麼將錯就錯派我代表你,要麼等我簽了字之後報警,送我去坐牢。”她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很拿手這招對不對?”

  最後這句話,她是對宋業航說的,但說話時她的眼睛,卻緊緊盯著一旁的鄭安桐。
  
  “鄭先生需不要需要救護車?或者您隨身帶了藥?”她柔聲問,“這次翩然為我們宋家拉來的注資方是‘梁氏’,C市那個‘梁氏’。所以這次即使您又發病或者乾脆怎麼樣,也絲毫無法干預。”
  
  鄭安桐,G市望族鄭家二十多年的守護者,當年風頭更勝過如今鄭翩然的第一公子哥,在親生女兒的笑語嫣然裏,變了臉色。

  “小辛,你的確有能耐,也夠狠心。”他慢慢的說。

  “過獎。”辛甘絲毫不亂。

  “但你終會後悔……悔不當初!”他低低的,面色陰沉的說,慢慢的站起離開。

  辛甘站在他身後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出去,那句詛咒一樣的話,讓她原本志得意滿的表情,一點一點平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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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剛出電梯,手機響起,辛甘接起邊往外走,聽到一向高貴優雅的顧太太聲音如破鑼:“小辛你在哪里?!”

  “有事?”辛甘經過大門,向路邊走去打算招一輛計程車。

  “你是不是正在‘宋氏’?是不是?”顧太焦急的喊了起來,“快離開那裏!不不……來不及了!你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辛甘眉頭微皺,腳步頓住。
  
  也就在她頓住腳步的這一刻,宋氏大廈右邊的路口銀光一閃,一輛銀色敞篷小跑車緊急剎車,斜斜停在路中央,裏面的人遙遙望見她,瘋狂的驅車直沖了過來。

  油門的轟鳴聲與輪胎刮過地面的尖厲聲音,如恐怖劇的背景音樂。
  
  辛甘的瞳孔猛的收縮。
  
  因方才那一頓,這時她與馬路之間還隔著一片草地與一排花壇,顧沉沉瘋狂之下直沖向她,跑車被那水泥花壇掛了一下,狂亂中方向失了準頭,卷掉大半片草地之後,一頭撞上了大廈前的噴泉。

  前蓋蜷曲翹起的跑車,冒著白煙,緩緩沉進豁了口的噴泉池中……

  那場景離辛甘,不足十米。
  
  她掐斷顧太急切的叫聲,邊叫救護車邊向噴泉方向狂奔去,不顧危險,將顧沉沉從座位和安全氣囊裏拔了出來。

  將她放平在地,辛甘立即狠狠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跑車強勁的安全氣囊打開時,大概正對著她的臉,這時在淡淡的日光下,她仰躺著,整張臉慘不忍睹,那原本懸膽一般的完美鼻子,像只雞蛋被敲碎殼攤開……

  顧沉沉有所感應,抖著手想要去摸臉,被辛甘按住了。她直挺挺躺著,手腕在辛甘並不大的掌心之下,纖細而絕望的涼著。

  “我好恨你……”她眼神散著,看著天,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喃喃:“我寧願像你被所有人拋棄,只要有一個人真心對我……我也沒有比你多擁有什麼啊,為什麼要比你慘這麼多呢?”
  
  救護車的聲音正由遠及近,她們周圍也已圍過來許多人,辛甘跪在顧沉沉身旁,低頭看著她張著雙眼、眼角淚不斷滾進發間的模樣,慢慢慢慢俯身,擁著她雙肩,將她抱進了懷裏……
  
  **

  陳伯下手已經很輕了,辛甘還是不時的疼到抽搐,因她今天穿的是高跟鞋,奔向顧沉沉救人時跑飛了一隻,一腳高低的摔了一跤,雙膝與雙腕雙肘全都擦破,尤其膝蓋上的傷口裏嵌了小石子,此時一顆顆的挑出來,疼的鑽心。

  一旁忽的伸來一雙手,奪了陳伯手裏的鑷子與紗布。

  辛甘低著頭,不看他也不說話。

  陳伯的目光在臉色陰鬱的少爺與她之間徘徊,謙和的勸道:“少爺,發脾氣的事還請您稍等,先把正經事做完好嗎?”

  鄭翩然冷笑,“人家是女超人,這點皮肉傷算什麼正經事。”

  “那麼我先出去了。”陳伯壓根沒聽懂他的負氣,輕飄飄的一本正經的退出去了。
  
  屋內只剩兩人,辛甘將裙擺放下,一瘸一拐的站起來往浴室去,被他一把拉回來。

  他沉著臉將她按回原處,自己單膝跪在她面前,低頭繼續方才陳伯的活。

  這下她居然一聲也不吭了。

  傷口稍傾處理完畢,他將她抱進浴室去,溫水裏投過的濕毛巾避開傷口,小心的替她擦拭。這之間辛甘始終不發一言,靜靜的、倦怠的半垂著眼。

  直到他將她在床上安頓好,站在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問:“辛甘,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你被她撞死了,我會怎樣?”
  
  辛甘側躺在枕上,長髮倦倦掩著臉,眸在其中黯黯的閃著。

  “大概就不會娶她了吧。”她淡淡的說。
  
  鄭翩然暴怒,雙手狠捏成拳,撐在她枕上,他慢慢蹲下來,平視著她的視線,皺著眉,說:“路是人自己選的,我從沒有承諾過她任何事,她變成今天這樣,你怪我?”

  “不敢。”

  “你不敢?在我面前,還有你不敢的事情?”他匪夷所思的冷冷笑著,怒氣十足。

  她要救宋業航,他有的是方法,偏選擇了最放低身段的一個,千里迢迢的拉來別人注資,“梁氏”背景雄厚,鄭安桐從此以後都無法再借“宋氏”折磨她。而她呢,拿著他的痛下決心當武器,迫不及待跑去加踩鄭安桐一腳!

  “你到底……有沒有心肝?”他湊近她,頗為困惑的表情。
  
  辛甘已坐了起來,他仍蹲在她床前,她眼睛往下看著他,冷冷發笑:“有是有的,不過早被狗吃了。”
  
  鄭翩然騰的站起來,大步往外走去。
  
  “翩然!”她叫住他,“別……她已經夠可憐的了,別再對她做什麼。”

  鄭翩然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意了,背對著她氣呼呼的語氣:“豈敢。”
  
  **

  “梁氏”派來談注資的高層叫做陳遇白,在C市傳奇一般的“梁氏六少”裏面排行第三,卻是傳說中最精明冷辣的人物。

  起初宋業航親自上陣與他談,不料一個回合下來就敗的不知東南西北,幸好那時辛甘膝蓋的傷已好的差不多,便代替爸爸與之過招。

  雖早知道那是個不輸鄭翩然的商業奇才,但當真交手,她還是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面前這張妍麗的容顏,已是疲憊極了的神色,陳遇白卻不僅未曾有絲毫的憐香惜玉,反趁機又將價格向下壓了兩個點。

  辛甘此時要不是看在他那張與鄭翩然不分伯仲的俊臉,早將手裏的黑色簽字筆扔向他臉上。
  
  “辛小姐不妨再請示一遍宋總?”陳遇白伸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

  “不用。我可以全權負責。”辛甘深吸一口氣:“這價格確實不能再低了,不過份額我們可以再讓出百分之五。如何?”

  陳遇白投來若有所思的眼神。

  “成交。”他淡淡的。

  “陳總痛快。”辛甘如釋重負,“那麼我們慶功宴再見?聽說陳總這次帶著夫人和兩位小小陳小姐一起來的——”

  “對。”陳遇白笑起來:“那麼我們就都攜眷出席吧,我也很久沒和你家那位敍舊了。”

  辛甘還好沒在喝水。

  想想鄭翩然要是知道自己被稱為她家那位,不知又是什麼表情。
  
  **

  這幾天因為和鄭翩然冷戰,她加班後直接便住在公司,今天本來也是一樣,但既已簽約便無班再可加了,她收拾了一下東西,離開了已空無一人的公司。

  夜寒涼,她從直達地下室的電梯出來,裹緊了風衣向車子跑去。

  正是淩晨時候,地下車庫裏很安靜,她關上車門的瞬間就立即感覺不對,背上汗毛根根豎起,想逃,卻已經來不及。
  
  扼住她喉嚨的手,沒有絲毫的猶豫,辛甘堅信下一秒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掐斷自己的脖子。

  “錢……都在包裏……”她艱難的吐著氣音。

  那只手放鬆了些,但就在她稍稍松一口氣之時,忽然毫無徵兆的又更緊的圈住。

  辛甘感覺血流上湧,腦袋跟快要爆炸了一樣,漲的生疼。脖子上已經沒了痛感,氣管仿佛被冰住一樣,疼的刀割一般。
  
  “有句話帶給你,”嘶啞低沉的聲音,像毒蛇的信子舔著她耳垂一般,“別、囂、張、的、太、早!”

  語畢他抬手一敲,辛甘頸側大大的一下鈍痛,眼前一片黑暗……
  
  她倒在座位上,不知多久才稍緩過來,伸手去夠包,手顫的控制不住,包扣在座位間的地毯上,她掙扎了許久才將手機握到手裏,來不及想,電話已經撥出,鄭翩然那該死的冷聲此時動聽如仙樂:“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辛甘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聲了,眼淚卻更洶湧,臉頰上一陣暖意。

  “辛甘?”他疑惑的叫她,已察覺不對,辛甘只聽他那邊隱隱的傳來開門關門的動靜,然後是汽車發動的轟鳴聲,她伏在座位上,手指觸著手機的音響位置,聽著那些聲響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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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翩然,救救我……
  
  六歲的天空是血紅色的,閃耀的星全都黯淡成灰色,從天空中掉落,消失遠方,她抬頭看,整片天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孤孤單單的血紅色,壓迫的人幾欲發瘋。

  與那只扼住她脖子的手一樣令她無法呼吸。
  
  翩然,救救我啊!
  
  明知道是夢,明知道是他未曾到來的童年,辛甘還是一味祈求他能夠出現。
  
  其實這時天已微亮,偌大的臥室深深淺淺到處投著影,安靜的像一幅鉛筆素描畫。床邊坐著的男人影在一處黑暗裏,全身的肌肉因為憤怒與某種情緒而緊張著,像伺在暗處的一隻憤怒的豹。

  他的手指撫在辛甘頸上,輕輕摩挲著那幾個高腫的指痕。

  她睡的極不安穩,靠他這樣輕輕的撫觸才未時時驚醒。終於她呼吸漸穩,鄭翩然撫了撫她皺著的眉頭,無聲的起身。
  
  “叔叔,是我。”

  “翩然?出什麼事了?”

  “不是我。”鄭翩然頓了頓,寒意逼人。

  鄭安桐沉默片刻,淡淡問道:“小辛她怎麼了嗎?”

  遠處的天邊這時紅霞暈染,鄭翩然望著那抹生機勃勃的紅,一瞬間他想起了由小到大的許多事情,“叔叔,”他輕聲誠懇的說,“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照顧我。對不起了。”
  
  鄭安桐無言,並沒有辯解——他瞭解他帶大的這個孩子:驕傲、偏執、毫無餘地。

  此時他只是來知會她一聲。
  
  電話兩頭,兩人都沉默著。忽然隔著輕掩的門,床上辛甘半睡半醒間哭泣起來,鄭翩然掐斷了電話,過去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擁入懷裏,輕輕的拍。

  “我在,別怕……心肝,不要怕,我就在這裏。”

  她還沒有醒,嗚嗚咽咽的哭,他低頭吻她的眼睛,她安靜了一點,軟軟靠在他肩頭,昏睡之中斷斷續續的叫他:“翩然?”

  朝霞的光這時初初灑滿臥室,她背對著窗戶,那生機勃勃的光便投在鄭翩然臉上,他眯著眼將她更往懷裏裹了裹。

  “是,我在。”
  
  **

  郊外的清晨這時仍是黑暗的,鄭安桐舉著電話聽了許久的單調聲音,眸色晦暗,撥通了一個分機號碼。

  顧太太的聲音在這清晨時分,沙啞纏綿,分外性感:“嗯?安桐?”

  “你做了什麼?”

  “什麼呀?”

  “小辛——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沒有!是不是衛國?前天我們吵了一架,他好像說要教訓小辛?安桐,沉沉的臉傷的不輕,需要重新動手術。”

  鄭安桐很疲倦的揉著太陽穴,“老顧實在太沒有分寸了。”

  顧太太默了一默,了然的問:“翩然是不是對你發脾氣了?”

  她竟只問翩然。鄭安桐揉按著太陽穴的手指頓了頓,忽如其來心上有些戚戚。

  女人啊,真是最無情不過的生物了。
  
  “安桐?你在聽嗎?你還好吧?要不要我過來陪你?”

  “不用了,”鄭安桐一口回絕,“就這樣,你休息吧。”

  “好。”

  “……雲華!”電話即將掛斷之際,鄭安桐叫了她一聲。顧太太——辛雲華,笑著“嗯”,只聽這個她窮其一切愛了半輩子的男人,一向那樣果決的聲音此刻如此無力:“訂最快的機票,走的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了……翩然這次,是誰也不會放過了。”
  
  顧家是他鄭安桐的左臂右膀,但鄭翩然現在已打定主意,即使他已時日無多,也要當下立刻的切斷他這對雙臂。
  
  **

  鄭翩然的動作,要比鄭安桐想像的更快,更雷霆萬鈞。

  前後才不過二十四小時,顧衛國這大半輩子的努力經營,已經化為了烏有,那些他舔著臉為鄭安桐奔走幾十年得來的積蓄,一夜之間被鄭翩然消成了一個零。

  而以往自由出入的鄭宅,忽然就變成了銅牆鐵壁,且怎麼也聯繫不上鄭安桐。

  一夕之間,整個G市都嗅到了朝代更替的味道,鄭安桐這個名字,已經不再意味著鄭家的絕對權力。
  
  顧衛國背著太太,蹲守了兩天,終於在高爾夫球場見到了鄭翩然。

  他“噗通”跪在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年輕男人面前。

  而鄭翩然坐在遮陽傘下,遙遙望著無邊無際的綠地,墨鏡之後的眼睛裏無一絲的波瀾。

  “翩然,我好歹跟了你叔叔三十年!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這樣對我啊!”顧衛國驚慌失措的懇求,“為了那個野種賤貨……啊!”

  他握拳撐在草地上的手,忽然被鄭翩然抬腳重重踩住,話音戛然而止,被慘叫聲代替。
  
  那草地雖軟卻是綿密的,顧衛國半隻手已經陷入其中,可見那只腳的力量有多麼可怕。

  慘叫聲驚起兩隻不知名的鳥,撲棱著翅膀飛遠。
  
  “你真是有趣,”鄭翩然冷冷的開口,腳下慢慢的用力,碾煙頭一樣,“你到底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她是誰,憑你竟然也敢動。”

  顧衛國疼的大汗淋漓,趴在他腳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要不是看在你跟了我叔叔那麼久的份上,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
  
  這時候遠遠的駛來了一輛高爾夫車,近了之後車還未停下,車上就跳下來仿佛老了十歲卻風韻依舊的顧太太。

  她咬著牙走近,彎腰將丈夫從地上攙了起來。

  鄭翩然慢條斯理的換了陳伯遞來的鞋,拿過桌上的支票,一揚手,扔在顧氏夫妻面前的地上。
  
  “你們一家三口的命,還有這筆錢,換你懷了她十個月、生下了她。”他靜靜的看著顧太太,“以後,凡是她有可能出現的地方,你們都要避開。下一次她再因為你們皺一皺眉毛——”他並沒有說下去,好脾氣的笑了笑。

  顧衛國卻因為這一笑又腿軟跪倒。

  “你給我起來!站好!”顧太太冷叱,拖起丈夫,“我們走!”
  
  **

  第二天,顧氏夫婦就離開了G市,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人見過他們。
  
  那天清晨,辛甘去了顧家,遠遠坐在車裏望著她一趟趟的搬行李。

  這個豔動G城幾十年的傳奇女人,半生糾纏了G市幾乎所有的望族男子,從來優雅高貴如同女神,此刻卻落魄到,自己一件一件的往外搬行李。

  這就是她愛了半生的下場。

  辛甘腦中一熱,推開車門向她走去。
  
  顧太太仿佛早預料到她會來,並不驚訝,將吊著手的丈夫先行扶上了車,她掠了掠有些汗濕的鬢,儘量使自己波瀾不驚的微笑:“你來了呀。”

  辛甘看著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沉昨晚還念叨你。”她半低著頭自嘲的一笑,“她已經動手術了,醫生說術後情況很樂觀。等到她出院,就能回學校去把書念完。”

  “那很好啊。”辛甘微笑。

  兩人相對沉默。
  
  “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辛甘聲音很低,“那種糖……透明的、閃閃亮、五顏六色的小星星……叫什麼名字?”

  那種你曾時常買給我吃,甜過這世上一切滋味的糖果,到底叫什麼名字?為什麼這麼多年我尋尋覓覓,卻再也沒有找到過?
  
  辛雲華——那個傳奇一般的美麗女人,連歲月都無法擊垮,此刻卻瞬間蒼老。

  “不記得了。”她定了定神,優雅的挺直了背,眼睛看著別處,輕輕的回答。

  辛甘“哦”了聲,“那算了。”她也是十分平靜的神色,轉身向來時的車走去,她背對著生她的人,聲音落在這晚秋的風裏:“還是……謝謝你。”
  
  作為你費盡心機才懷上、卻又沒能要脅得了他的一顆棄子,作為後來的許多年裏,為你在他面前又博得了上場機會的棋子,作為……無論這麼多年裏作為什麼,我都仍然應該感謝你。

  因為這一生裏面,雖我將永遠背負無數陰影,但也將永遠記得許多年前,雖然短暫,卻被你精心呵護著的童年。

  謝謝你也曾愛過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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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陰雨連綿了幾日,辛甘唯一的“戶外活動”就是在花房裏喝茶。
  
  G市秋冬季節特有的綿密冷雨,無聲無息的飄落,落下來附在花房玻璃尖頂上,漸漸凝聚成條,貼著玻璃緩緩無聲的滑下來,久了像層霧一般裹著三面透明的花房,從裏面看去,外間的天地一切都不太清楚。

  辛甘喜歡這種不清楚,從清早起,常常在這裏一待一整天。

  鄭翩然第二日就換了花房的一套桌椅,藤制的圈椅,恰到好處不軟不硬的質地,足能容下兩個她那麼大,裏面鋪了純白的整張狐裘,坐進去就像陷進了雲中。
  
  辛辰有時候會在下午過來,霸了另外一張溫暖舒適的圈椅,呼呼大睡,鄭翩然見過一次便記上了,第二次辛辰又來時,她特意留在藤制圈椅裏占座的漫畫全不見了,而被G市多少人奉為神明的鄭翩然鄭總裁先生,疊著兩條長腿優雅的坐在裏面,一本正經的捧著本磚頭一樣厚的古典英文書籍,津津有味的在看。

  之後辛辰每次來,都只能坐在他們對面的藤制小板凳上。
  
  “喂,你平時私下裏叫他什麼?有什麼小愛稱嗎?”有一回趁著他走開,辛辰低聲問。

  辛甘被那雨聲節奏催的昏昏欲睡,想了想才慢慢的說:“好像沒有。”

  叫他一聲“翩然”已經很給面子。

  “我給你提供一個吧!”辛辰躍躍欲試,“小賤賤!”

  噗……辛甘笑倒。
  
  話說小賤賤……回書房換了本不那麼厚的書,從花房那頭走來,遠遠就見辛辰對他扮了個鬼臉,然後忙不迭的跑了,再一看,他家辛甘正仰面躺在椅中狐裘上,笑的不可開交。

  已經好多天沒有見過她這樣笑,所以鄭翩然當下並沒有追究辛辰那丫頭又編排他什麼。
  
  可是……情況實在是有點不對勁啊,晚餐時候她一直低著頭,偶爾他添一碗湯放到她手邊,她抬頭正想說謝謝,看到他的臉,又樂不可支的埋頭吃吃笑。

  鄭翩然皺了眉,緩緩撫了撫自己的臉,抬頭看向餐桌旁的陳伯。

  陳伯正為他倆布菜,攤開戴著白手套的手,很淡定的聳了聳肩。

  鄭翩然想了想,按兵不動。
  
  **

  他按兵不動當然是因為:辛甘當著人面怎麼笑都好,到了床上,在他身下,還不是只有哀聲求饒的份?
  
  而他今晚尤其變態,占著她,慢條斯理,不溫不火,她每次總差那麼一點,他卻偏要屢屢停在那之前。
  
  “……翩然……”辛甘已鬢髮盡濕,潮紅著臉,迷蒙著眼,求死不能的哀哀叫著。他捧起她更貼進自己,問她:“下午辛辰說我什麼了?你那麼高興?”
  
  小腹熱熱漲著,那股熟悉的酸與麻已經醞釀在身體深處,就在他正搗著的那一點,只要再重重幾下,就能席捲她全身,將她帶進絢爛白光之中。可他偏只抵著,偶爾挺腰轉著圈磨幾下,不輕不重,飲鴆止渴。

  辛甘這種時候哪還有什麼節操,斷斷續續呻吟著,顛七倒八把“小賤賤”的話告訴了他。

  “是這樣啊……”他眯著眼慢慢的說。
  
  辛甘不住的往他身上蹭,小腹那團酸麻已經著了火,他再不給她,就要把她燒穿了。

  “好,給你。”他低頭深深的吻住她,將她擰著枕頭的手搬上自己頸間。
  
  辛甘興奮的直顫,自覺的兩臂都環住他,指甲還劃上他滾落汗珠的背,極盡妖嬈的哼著求,他忍不住為這樣的辛甘目眩,一手掐著她腰,先是緩緩的幾十下,然後一記比一記重,他在這事上面的技巧一向是極好的,再加上刻意為之,辛甘先還來得及叫出聲,後來被那炙熱白光席捲,在他身下抽搐的像離了水的魚,微張著小嘴,已發不出聲音來。
  
  被人吊的高高再一氣推至頂點,當真像是死過了一回,不知過了多久,辛甘才恢復意識,他正撫著她滑膩的背安撫,酥酥麻麻的感覺這時暖而安寧,她有種由裏而外的滿足感,饜足的挪了挪酸疼的身體,緊緊依偎著他。

  “舒服嗎?”他在她耳邊吹氣。

  辛甘已無力再戰,但這樣溫柔的調情是十分愉悅的,她咬著唇哼唧撒嬌。

  只聽鄭翩然的聲音愈加溫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嗯?”辛甘困頓的抬頭看他。

  只見他眼裏光亮大盛。

  “我記得不久之前,有個人問我,給我她的心,吃不吃?”他修長的手,從她背上危險的往下,“後來又自己說漏嘴,說,她的心……”

  早、被、狗、吃、了。
  
  辛甘一愣,頓時半點睡意也無,驚起一身雞皮疙瘩,但想逃已經晚了,他從剛才就處心積慮,此時炙熱的一大根貼上她後腰,不由分說,順著分開她雙腿的手往下,沾著方才未褪的濕熱堵了進去……
  
  **

  上一次無意間促成了辛甘的山林計畫,鄭翩然毫不客氣的暴露了她,辛辰某天一起床,她避而不見的媽竟憑空出現,就坐在她床頭,默默的看著她流淚……想起當時那種驚嚇感,儘管通宵寫稿,辛辰還是裹了大衣跑去鄭家探消息。
  
  辛甘要是已經出賣了她,她就詛咒他倆X生活不和諧!
  
  她到的不算早,按理說辛甘應該起床了,但此時鄭家佈置奢華的巨大客廳裏,靜悄悄的,除了淡淡的日光投射,連個人影都沒有。

  陳伯周到的為辛辰準備了她最愛的湯包,小米粥佐各色小菜,辛辰邊歡快的吃,邊問:“他倆怎麼還不下來?”

  都快中午了,她一夜沒睡,那倆是幹啥了?
  
  陳伯用“我不是方便透露他們昨晚幹了那啥”的表情看著她。
  
  辛辰頓時就懂了。

  居然……一整夜都……辛甘的身體可真好……
  
  她抹了抹嘴跑去花房,心想今天沒有人和她搶了,兩張圈椅都是她的了!
  
  可往常仰望著那兩人,想像中一躺下去就能呼呼大睡的夢之椅,今天辛辰在上面翻騰了半小時也沒能睡著。

  飯不搶不香,看來椅子也是一樣啊……

  小賤賤,你他媽贏了。
  
  **

  英國那家以校規嚴謹變態而聞名世界的私立學院,這一百年一共有九名亞裔學生從之畢業,其中最年輕的兩位是同班同學,兩個人都沒有留在英國,一個選擇了美國念大學,順便在華爾街秀了一把神秘英俊的東方面孔,賺走了幾十億美元,留下一個至今無人能破的傳奇。

  另一個在義大利遇到了一幫人,結成了異姓兄弟,回到家族企業所在的城市,打拼出一個叫做“梁氏”的王國。
  
  華爾街傳奇當然就是我們的小賤賤,而後者,他叫做陳遇白。

  清高自傲如鄭翩然,除了當今太子爺言峻之外,唯一稱為“朋友”的陳遇白。
  
  辛甘聽過他的許多事,也已與他交過手、吃過虧,對那個被稱為冰山三少的人早已敬而遠之,不過也因此,她更覺好奇:什麼樣的女人,願意嫁給這樣冷口冷心的男人?
  
  等到鄭翩然終於狠下心來宴請陳遇白一家的時候,她終於解開了這個疑問。
  
  那是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孩子,圓圓臉,卷捲髮,一雙眼睛倒是黑白分明,一入場就盯上了鄭翩然那張驚人魂魄的英俊皮相,接著嘴巴一直處於合不攏的狀態。

  辛甘看著陳遇白那越來越黑的面色,心想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同來的還有陳家兩位千金,相差兩三歲的樣子,穿著粉綠色的姐妹裝,粉雕玉琢。兩人不笑的時候眉目俱像爸爸,笑起來卻憨純可愛,完全是陳夫人的縮小版。

  辛甘手心一直癢癢,極想上去捏捏那兩張粉團一樣的小臉。
  
  女人們還在友好微笑著寒暄,男人之間已經硝煙四起。

  陳遇白是極有禮貌的,雖然之前談生意已經見過,當著鄭翩然依然風度翩翩的稱讚了兩句:“辛小姐久聞大名,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幾年前陳三少大婚時,因為辛甘的緣故鄭翩然未能前往參加,這次陳遇白來C市,是辛甘與他的第一次見面。

  辛甘對他回以微笑。只見那位陳太太,雙眼不斷往外冒著粉紅星星,很期待的看著鄭翩然……噢噢噢噢噢這位大帥哥!快禮尚往來一下啊!讚美我快讚美我!
  
  鄭翩然似乎很踟躕了下,才惜字如金的:“陳太太……名副其實,果然如遇白所說:小家碧玉。”
  
  陳太太眼裏的星星,哐當哐當全砸她腳背上了,她哀怨的看向丈夫。
  
  噗……陳家年紀更小一點的那姑娘沒撐住笑了出來,大的很淡定的拉了拉妹妹。
  
  辛甘覺得很丟臉啊:人家的男人器宇軒昂,雖冷了一點但氣質出眾又有禮貌,她家小賤賤……幼稚又小氣。

  “兩位小朋友要不要吃冰激淩?”她想轉移話題,問陳安安和陳小小兩位小朋友。

  兩隻小腦袋興奮的猛點。

  但陳太太偏要遷怒無辜:“她倆不愛吃冰激淩的,辛甘咱們點水果吃吧。”

  辛甘其實也不想大冷天吃冰的,欣然應允。
  
  陳家兩姐妹對視了一眼。

  “姐姐,”陳小小看似說悄悄話的樣子,清脆童聲卻讓每個大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辛甘姐姐的衣服好漂亮哦!好像童話故事片裏面的春天姑娘哦!”

  兩位恰巧今天都身著嫩綠衣裙的女士,頓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兩個男人心照不宣別過臉,碰杯繼續聊天。

  陳安安顯然比小妹懂事多了:“媽媽的衣服也很好看啦!”

  “可是媽媽好像一棵菠菜哦嘻嘻嘻!”

  陳太太終於抓狂,不顧剛才還一直屏氣凝神裝氣質,提裙追的兩個女兒滿場跑:“啊啊啊啊啊啊陳安安陳小小我要吃了你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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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那一家四口告辭離開之後很久,辛甘的心情仍然處於愉悅之中。

  鄭翩然洗了澡出來,又把毛巾兜頭扔過來,她今晚倒是順從,拿了毛巾在手裏,趴在他肩膀上又聊起了陳家兩個小女孩,眉開眼笑的。

  他卻頗為無動於衷。

  “冷血。”辛甘沒了興致,下床之前抬腳踢了他一下。他眉一挑及時伸手將人揪回來,按在懷裏一頓揉。

  窗簾閉著,房間裏只開著柔和的壁燈,一團一團的溫和光亮,她告饒,主動要求為他擦頭髮賠罪,鄭翩然閉著眼睛享受著,這樣溫柔的放鬆,是他最嚮往的時刻。

  所以他忽然說:“一個小孩子就已經夠吵的了,兩個再加上那安小離,真不知道陳遇白怎麼存活下來的。”

  他與陳遇白同學七年,聯手揍過英國王子,一明一暗逼退學美國總統的弟弟,搭檔賺走印度首富公子三年生活費,雙雙晉級學校百年最具魅力學長前二十,陳遇白的性子他太清楚,冷情喜靜,於他一樣。
  
  隔著毛巾,辛甘的手依舊動作著,嘴角的笑意卻斂了,連眼神都變得安靜。

  她想起陳太太安小離滿場追那兩個精靈古怪的女兒,那時陳遇白正與鄭翩然聊天低笑,目光卻一直追著那娘三個。

  最後是他站起身來,大步過去,一手一個拎過正扮鬼臉的女兒,拎到氣喘吁吁的陳太太面前。兩個小女孩伶牙俐齒、抗議連連,被他一個眼神,連忙雙雙乖巧的撲進媽媽懷裏撒嬌討饒。
  
  “好困哦。”她打了個哈欠,混若無事的收了毛巾搭在手臂上,揉著眼睛往浴室去了。
  
  **

  當夜,G市迎來了陰雨季節後第一個晴好的夜晚,月雖依然無影,卻有繁星滿天。
  
  二樓巨大的窗戶下,飄窗上坐著披發赤腳的辛甘,呆呆倚著窗,默默看星星。

  沒能趕上山裏那一場流星雨,真是太遺憾了。不知道那麼多星星在眼前同時墜落,是多麼震撼的美麗場景。

  以後——如果,以後,她有幸能有一個孩子,最好能取一個和星星有關的名字,那種代表了她一生之中唯一一小段幸福時光的東西,雖遠的遙不可及,但真是這世上最漂亮的存在。
  
  大床離窗邊遠遠的,在一片黑影裏,辛甘看了會兒星星回過頭來看床上的人,儘管在黑暗裏,儘管閉著眼沉睡著,那張臉依舊是奪目的,鄭翩然是她見過容貌最好的男人。

  如果能生一個他的孩子,不管男女都一定會長得很好看的。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胡亂抹了抹臉上的冰涼,輕手輕腳的爬上床去,離他遠遠的躺了會兒,身體漸漸暖和了,她才輕輕挪動,從背後抱住了沉睡中的他,閉上眼睛。
  
  **

  G市放了晴,雅琪的脾氣卻雷霆陣陣,幾次被辛甘掐了電話,這天她終於氣勢洶洶的上門來了。
  
  辛甘這一段時間心情糟糕,聲音便懶洋洋的:“你不滿意與‘梁氏’的合同,可以重新談。”
  雅琪一聽有轉機,耳朵都豎起來了。

  “不過你自己去。我花了那麼多時間才和陳遇白談妥這個價格,你能幹你有把握,你自己去和他談吧。”
  
  “我們現在說的不是價格問題好嗎?!”雅琪抓狂了,“你怎麼能一口氣賣給他百分之二十五這麼多?!我們自己手裏只剩百分之二十六的股份,以後難道我們要和他們平起平坐嗎?!”

  “能和‘梁氏’平起平坐,多少人夢寐不得。”

  “辛甘!”雅琪不信她不懂自己的意思。

  辛甘合了手裏雜誌,抬眼看向她,認真的問道:“那你來教教我,應該怎麼做?”

  “我……”雅琪氣急,一陣轉圈,最後沮喪坐下,“我要是知道該怎麼做,還用得著對你著急上火嗎?我盡了最大努力念書實習了,可我就是不懂生意上那些彎彎道道!我沒你能幹,但我知道那是我們宋家的家族企業!誰家的家族企業、會把那麼多股份賣給一個外人?辛甘,那是我們家代代傳下來的企業,到了爸爸的手裏,你居然要他賣給別人一半?你讓他……”
  
  “宋雅琪!”辛甘站了起來,“爸有沒有能力保護家族企業,你我心知肚明,這些年要不是鄭翩然,‘宋氏’能撐得下去?”

  雅琪目光幽幽,“你不如說:這些年要不是靠著你,‘宋氏’早撐不下去。”

  辛甘腦中“嗡”的一下,脫口而出:“你們宋家養大我不就是為了這樣?!以後有了‘梁氏’撐腰吃穿不愁,別再來煩我了!”

  雅琪眼睛一紅,吸了口氣正欲開口反駁什麼,只聽不遠處一聲蒼老的:“別再說了!”
  
  姐妹倆同時向後看去,宋業航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年輕時候那麼端正的一張臉,在門廳不那麼明亮的光線下,又老又皺。
  
  雅琪無聲的咽了口口水,下意識的看向辛甘,而辛甘正愣愣看著爸爸。

  那個正用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眼神看著她的爸爸。
  
  “雅琪,”宋業航聲音乾澀,遙遙的、無望的看著辛甘,蠕動嘴唇,說:“雅琪,走了。”

  雅琪低低答應了一聲,從她身邊走過,辛甘伸了伸手,終究沒碰到她,眼看著她走向爸爸,兩人一同背對著她離去。

  一時之間,辛甘只覺得恍惚。
  
  有只手攬上她肩頭,微一用力,將她攬入懷裏。

  “翩然……”她閉上眼睛靠著他。

  鄭翩然擁著她坐下,將她抱在膝上,順著安撫著。但她並沒有在哭,只神色恍惚。
  
  久違的陽光在厚重雲層之後,透出淡淡的光來,有多扇落地窗的客廳是明亮的,那明亮讓辛甘想念花房與那幾日的雨,那幾日的……逃避。

  她抿了抿唇。
  
  “我小的時候,家裏傭人欺負我,每天爸爸一回來我就告狀,現在想想那個時候爺爺去世,他剛剛接手生意,一定忙得不得了,回來還要聽我沒完沒了的哭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真是可憐……”辛甘在他懷裏靜了半晌,忽然開口說起以前的事情,鄭翩然“嗯”了一聲,聽著。

  “他真的很護著我,可是他不可能每分鐘都在家裏盯著那些人,每次我告了狀,他都會和雅琪媽媽大吵一架,後來奶奶把我帶到她房裏,關了兩天一夜,他在外面跪著求奶奶,陪著我挨餓……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向他告過狀。”
  
  “那時候我們住在老宅,我的房間在一樓最西面,整年曬不到陽光,被子都是潮的。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自己抱被子出去曬,那年我九歲,被子整條罩在身上還拖在地下,剛走到院子裏就摔了一跤,正好他不放心,會議中途回來看我……”
  
  鄭翩然的懷抱更緊了些,“然後呢?”
  
  辛甘笑了起來,遙遠的回憶讓她既覺得苦,又帶著溫柔想念,“後來他親手給我曬被子,一個星期一次,有一次我翻到他的記事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他的公事行程記載,五分鐘的空檔都被標注起來,有幾行字是用紅色記號筆寫的:‘給心肝曬被子’。”她輕聲重複:“‘給、心、肝、曬、被、子’。”
  
  這個男人,平庸、不出色、沒有手段,一生對許多事情都無可奈何,治家尚且不能雷厲風行,更別提在商場上被人隨意揉捏。辛甘接下“宋氏”這攤子之前,祖傳的家業在他手裏已經水了一倍不止,整個公司魚龍混雜、烏煙瘴氣,但辛甘怎樣吃力打拼都好,甚至每每因為他與“宋氏”受挾于鄭安桐,只要一想到那行笨拙的、紅色的、加了下劃線的“給心肝曬被子”,就算明知那是來源於他對辛雲華盲目的愛,她也依然深覺……難以為報。
  
  “辛甘……”鄭翩然輕吻她頭髮,嗓音沉了許多,“這些都已經過去了,你為什麼忽然要告訴我?”

  “因為這些過去,是我當初選擇和你在一起的絕大部分原因。這些年因為‘宋氏’,我欠你一次又一次,然後……就必須對你妥協一次又一次。翩然,我知道這次陳遇白出面,但出錢的人一定是你,‘宋氏’的股份最終還是我的。但是這一次我一點不想承你這份情,我不想用它換……”

  他從懷裏把人拉出來,扳過她下巴,認真的看著她,問:“換什麼?”

  她眼裏的淚光,很薄很薄的一層,卻是他見過她最傷心的表情,這麼多年他帶她在身邊,見過她的憤怒、優柔、感動、絕望、無能為力、不能自已……沒有一刻如此刻,她這樣的……傷心。

  “我懷孕了。”她低低的說。
  
  **

  鄭翩然眯了眯眼,頓在那裏,不可置信的看著她。
  
  他一向計算精准,什麼時候該用措施,再激烈的情況下也不會忘記,怎麼可能還會……有孩子呢?
  
  他此刻的眼神與表情,是她早已料到的,但這時面對著,還是心揪且慌,不由自主便紅了眼圈。

  “對不起。”她囁嚅的說。

  說完又覺得困惑,低頭,心想,為什麼要對他說對不起呢?
  
  鄭翩然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看,目光深深,情緒難明。

  偌大的客廳此刻像靜默的宮殿,氣氛凝重的讓她幾乎抬不起眼。

  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低聲說:“我會處理好的。”
  
  她低著頭,並未看到他眼裏閃過的冰冷的光,只聽他冷聲緩緩問:“你準備怎麼處理?”

  辛甘聽得出來他的怒意心頭,愈加黯然,那幾個字就在嘴邊,她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別人是怎樣,她能很清楚的察覺自己身體裏多了另一個生命,她很早就發覺了,私下買回東西驗了又驗,那結果讓她欣喜又傷心。

  孤單了那麼久,終於有另一縷魂魄與她共同呼吸,更重要的是,那是鄭翩然的……孩子。

  她做夢都沒有敢想過的事情,竟然發生了。以後想起他來,就能想起,曾有他的骨血,在她腹中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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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她低著頭,並未看到他眼裏閃過的冰冷的光,只聽他冷聲緩緩問:“你準備怎麼處理?”

  辛甘聽得出來他的怒意心頭,愈加黯然,那幾個字就在嘴邊,她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不知道別人是怎樣,她能很清楚的察覺自己身體裏多了另一個生命,她很早就發覺了,私下買回東西驗了又驗,那結果讓她欣喜又傷心。

  孤單了那麼久,終於有另一縷魂魄與她共同呼吸,更重要的是,那是鄭翩然的……孩子。

  她做夢都沒有敢想過的事情,竟然發生了。以後想起他來,就能想起,曾有他的骨血,在她腹中存在過。
  
  她在那樣想著的時候,目光無焦點的看著遠處,臉上的神色有一種形容不出的溫柔與決絕,鄭翩然本已怒極,被那抹溫柔之色輕觸心頭,竟又心軟。

  但也只是為了她。

  “我送你去法國,今晚就走。”他說完,頗無可奈何的摟了摟她,向她、也是向自己認輸一次:“一切交給我,不要胡思亂想、自以為是,行不行?”
  
  他已將態度放低至此。

  辛甘卻覺得好笑,有一點感動、更多的則是無奈的好笑。

  “送我到國外去、把我偷偷藏起來,就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的出生了嗎?”她問他,“以後他/她問我:媽媽,什麼叫私生子?翩然你讓我怎麼答他/她?”
  
  鄭翩然聞言沉吟片刻,然後突然笑了一聲:“你用孩子威脅我娶你?”
  
  她抬頭靜靜看著他。
  
  那麼,你娶是不娶呢?
  
  他眼裏的情緒閃的太快,她張大眼睛很努力的辨識其中,可惜看了鄭翩然這麼多年,除了如何惹他不快得心應手外,她始終捉摸不透這個人。
  
  鄭翩然就這樣情緒難明的盯著她看了片刻,吸了口氣,他站起來,由上而下俯視著她:“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威脅我娶你,”他語氣冷的令她發顫,“孩子要不要隨便你,我不在乎它。”
  
  說完他抬腿就走,留她一個人半伏在沙發上,靜靜的一動不動。
  
  “我不要。”她嘶啞著聲音說。

  不遠處,鄭翩然停下了腳步,卻並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我就是那樣長大的,我比誰都瞭解:當他的同學們問他,你為什麼不跟你爸爸姓?他/她是會和同學打架,還是哭著跑回來問我為什麼?如果是個男孩子,長大了再有作為,別人提起他時,總也會不忘說一句:他是個私生子;如果是個女兒……其實,我最怕是個女兒……”
  
  怕它是個女孩子,怕她長大後遇上想嫁的人,卻被人嫌棄出身,那時女兒一定會怪她,怪她為何當初生下她,使得她經歷這樣痛苦無望的愛。
  
  就像她自己,她最恨辛雲華的時候,並不是漫長的成長歲月裏,任何的屈辱、尷尬或者委屈時刻,而是當她愛上鄭翩然之後,第一次動了“如果能嫁給他就好了”的那個瞬間。

  恨不得死去,恨她為什麼生下自己——如果生命不存在,就不必與鄭翩然相遇。
  
  她漸漸將臉完全埋進臂彎,瘦薄的肩輕微的聳動,而鄭翩然背對著她站在黑暗裏,臉上的表情絲毫看不清。
  
  **

  孫醫生掛著這家高級私人醫院婦產科主任的頭銜,但其實她的中醫水準更佳,前幾年的時候辛甘痛經,她作為那時中醫調理最好的醫生之一,被鄭翩然高薪聘來為辛甘調理身體,所以對她很熟悉,見她進來便友好的點頭說:“來了。”
  
  照例先做檢查,圓頭儀器沾了滑滑膏體,在她小腹上推開,探了幾處,停在一處微微用了點力,辛甘察覺到,不禁轉頭看向一旁的儀器。

  螢幕上的畫面,渾渾噩噩的一片,隱約看得出是個有邊界的容器,孫醫生正聚精會神的觀察著,並沒有指給她看或者解說,但辛甘自己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小黑點。

  因為那與其他陰影不一樣,那是她的寶寶。
  
  “可以了。”孫醫生這時站起來,對她安慰的一笑,收了儀器,問:“辛小姐,請問您準備好了嗎?”

  她示意如果動手術的話,可以了。
  
  辛甘死盯著螢幕,耳朵裏嗡鳴聲一片。
  
  她覺得,童年的自己好像此刻就在自己的小腹之中,蹲在渾渾噩噩的牆角邊,抱著頭無聲大哭著,想叫媽媽……不敢。

  媽媽不要她了。
  
  她臉色刷的白下去,在枕上緩緩搖著頭,用力而堅決的。
  
  孫醫生倒反而終於暗松了一口氣,回頭從一旁小護士手裏拿過溫毛巾,替她擦乾淨小腹上的膏體,拉好了衣服。

  辛甘自己坐了起來,顫顫巍巍的下地。
  
  “對不起。”她仍沒回過神,說話都抖,“孫醫生對不起……”

  “沒關係的,好好想清楚了再做決定,有緣為母子,一定要慎重。”

  辛甘抿著唇點頭,默默正要出去,又被她叫住:“這個給你。”

  她遞來一張超聲波照片。
  
  捏著這張照片從醫院裏出去,辛甘簡直像只遊魂一樣。
  
  生下它,像她自己一樣不完整的長大,或者,親、手、扼、殺。

  怎麼選都是巨疼一場。

  她覺得痛苦,這一刻的她沒有未來,也沒有退路。
  
  **

  崔舜華好不容易背完了草稿,正準備慨然赴死,迎面被只遊魂撞的腳步一頓。

  長期種馬養成的良好紳士習慣,他立刻伸手扶住對方,再定睛一看,不由得驚喜的叫出聲來:“辛甘?”

  辛甘木木的。

  崔舜華的視線從她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轉向了她手裏那張超聲波照片,再打量她慘然的神色,頓時恍然大悟,眼神曖昧又明瞭。
  
  辛甘這時沒有力氣理會,向他點了點頭便欲離去。
  
  “哎!別走!既然這麼巧在這裏遇上了,同是天涯淪落人,幫我一個忙好不好?”崔舜華拉住她,那麼厚的臉皮,竟然此時神色有些尷尬為難:“我……惹了點麻煩,你能不能陪我演場戲?拜託!”

  礙於時間緊迫,他只略略說了個大概,辛甘麻木聽著,忽然就抬頭對他說:“不如我們結婚吧?”
  
  “啊?”忽然被求婚,崔舜華那嘴巴張的,能塞進一個雞蛋去。
  
  “演戲不如演全場。況且我們兩個實在很適合合作!”她說著,竟然振奮起來,眼睛發亮:“你需要一個太太當擋箭牌,我需要給孩子一個父親。崔舜華,其實你不發情的時候,看上去還不賴!至少以後去開家長會的時候,很拿得出手的啊!”
  
  崔舜華面色僵硬的笑了笑,皮笑肉不笑:“謝謝你誇獎我。”
  
  “別客氣!”辛甘很熱情很認真,“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崔舜華停住,看看她肚子,再看看這張臉,想想肚子裏孩子的爹,再想想總對著照片上這張臉出神的自家弟弟,他狠狠的打了個寒顫,頓時原本裏頭病房裏很棘手的那位,都顯得和藹可親起來了。

  他小心翼翼的倒退了兩步,估摸著她手夠不到自己了,轉身拔腿就狂奔。
  
  辛甘對著他見鬼一般的背影揮手“喂”了好幾聲,頹然放下了手,真心的覺得沮喪到極點了——鄭翩然拒絕她的求婚就算了,現在居然連G市第一種馬都嫌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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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因為今天並不是節假日,兒童遊樂場裏面人並不多,華麗的旋轉木馬亮著五顏六色的燈,兀自高高低低繞著圈,有個大人帶著孩子坐在其中一匹木馬上,輕快活潑的音樂聲中,一大一小臉上都笑嘻嘻的。

  場邊辛甘亦在笑,神色平靜,她已經在這裏站了很久。
  
  這麼久的時間,足夠她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鄭安桐還是她爸爸世交好友的時候,她其實很喜歡這個笑起來十分好看的英俊叔叔,每次他來,媽媽的心情都格外好,媽媽心情好了爸爸很開心,她也開心。

  那個時候鄭安桐還不知道她是他的親生女兒,辛雲華也還是宋太太,宋家還沒有人敢當面罵她“野種”。

  那年生日——如今她唯一記得的一年生日,她由爸爸媽媽帶著去遊樂園玩,那麼小她就已經那麼固執,喜歡轉一圈就會回到原地的旋轉木馬,在上面坐了一整天,爸爸媽媽那時候還多麼年輕啊,手挽手一起站在那裏等她,她的木馬轉到他們前面,他們一齊笑著向她揮手。

  後來鄭翩然也帶她來過一次,陪她站在場外幾個小時,她冷冷看著空空旋轉的木馬,他靜靜看著她。

  臨走時候,他帶沉默了一整天的她爬上遊樂場最高的童話城堡,坐在一扇窗口後面,他遠遠的指那旋轉木馬給她看,說:“在意的東西,要站得高高的、遠遠的看著,才能不讓任何人發現你重視它。”

  從此辛甘再不坐木馬。
  
  但今天她特意來,一定要坐一次。

  這是她關於童年與幸福唯一的理解,她想帶它體會一次。
  
  “嗚嗚嗚……”

  一旁的哭聲像回應她的想法一般,辛甘狠狠的打了個寒顫。

  低頭看去,是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剪著西瓜太郎頭,雙手雙腳抱在他媽媽腿上,像只小樹熊一樣,年輕的媽媽漲紅了臉,一腳拖著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從辛甘身邊走過。

  小男孩嗚哇嗚哇的哭:“我口渴嗚嗚嗚嗚……媽媽我口渴……”

  “喝水!”媽媽氣衝衝的遞過寶藍色的寶寶喝水杯。

  小男孩哇哇大哭:“不喝水!我要喝可樂!”

  “不行!一天最多只能喝一杯可樂!爸爸說好的規定你忘了嗎?!”

  “那爸爸還規定說不能翹課呢!為什麼還跟老師說謊把我帶出來玩?!”

  “是你昨天苦苦哀求我的!”年輕媽媽大吼,顯然被兒子恩將仇報的無賴行為給氣瘋了。

  小男孩把鼻涕眼淚全擦她褲子上,“那我再苦苦哀求你嘛!給我買可樂喝嘛!媽媽~”

  年輕的媽媽氣的渾身發抖,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拖著小無賴走。
  
  辛甘在一旁看著這對母子,忍俊不禁,接著心裏卻覺得有些惋惜……為什麼不滿足他的要求呢?多喝可樂又怎樣呢?不聽話又怎樣?如果是她的孩子,要殺人她都幫著點火。
  
  **

  在遊樂場耽擱了時間,回去時已經七點多了,屋子裏靜悄悄的,辛甘以為鄭翩然在樓上,經過飯廳時卻嚇了一跳——他坐在那裏,正靜靜等她。

  陳伯向身後打了個手勢,下人們立刻上菜開飯。
  
  “青菜海參湯。”陳伯端來漂亮的湯盅,放在她手邊,笑眯眯的說,“孕婦吃海參對孩子皮膚好。”

  辛甘手中筷子一住,默默無言。

  鄭翩然抬眼,冷冷說了句:“明天起你放假。”

  “謝謝少爺,我想回老家很久了。”陳伯好像從來就沒有一點拿人薪水的自覺。

  鄭翩然黑了臉,及時又加了一句:“一周時間。”

  陳伯恭敬點頭,“怎麼還是不開除我呢?”的惋惜表情。
  
  他們說話時辛甘默默喝了兩口湯,然後飯廳就安靜下來了,陳伯帶著所有人退了下去,鄭翩然在她對面慢慢用著餐。

  他很平常,並沒有問,她卻覺得似乎應該解釋一下:“今天醫院的儀器壞了,所以……”

  謊才撒了一半,又覺實在幼稚,那是他名下的私人醫院,怎麼可能瞞得了他呢?

  “我明天去。你放心。”
  
  “我有什麼好不放心的?”他低頭慢慢喝著湯,平靜的說,“你下得了狠心,儘管去。”

  辛甘扒著飯,怔了怔,不爭氣的掉下眼淚來。
  
  鄭翩然放下碗筷,靜靜看著她,太過安靜的夜晚,對面流淚吃飯的她,使得他心頭前所未有的悶,像有什麼終於按耐不住,終於破土而出。

  陳遇白說的一點沒錯,他們這樣藐視世間一切常規倫理的男人,早晚要有報應,安小離就是陳遇白的報應,而他的報應,則是眼前這個一面無聲掉淚一面還假裝專心扒飯的女人。
  
  忍無可忍,他起身抽走她手裏的筷子。

  “你鬧夠了沒有?”他恨聲問。
  
  她手裏沒有了筷子,空握成拳,抬頭臉上淚痕一片。

  “翩然,你不會是個好爸爸,這才是我沒有理由生下它的原因。你不在乎血緣、延續、家庭,你把感情當做不必要的累贅,有鄭安桐和我對你來說已經是足夠的折磨和負擔了,你一點也不想再多一個孩子,哪怕是我為你生的……”她說了第一句就已經哽咽,整篇話說完,泣不成聲。

  鄭翩然討厭死這個還未出生就讓她情緒變得如此脆弱的小東西了。

  他伸手,握住她緊捏的拳,強硬的掰開來,十指相扣,他說:“如果不是你生的,你覺得我會留它到現在嗎?”
  
  辛甘淚眼模糊中異常堅定的搖頭,又哭:“可是這不夠啊!”

  “那你想要什麼?”

  “我希望你愛它,就像,”她哽咽了一聲,聲音低了下去:“就像愛我一樣。”

  是的,她一直知道這個叫做鄭翩然的男人愛她。小的時候他跟著鄭安桐來宋家做客,她請他吃糖,兩人一下午安安靜靜吃完一整盒,鄭安桐見後驚訝萬分,因為鄭翩然那時雖然還只是少年,卻已經鐵血到連糖醋排骨都不願意嘗。

  後來她的身世被揭露,辛雲華逼宮未果,果斷拋下她另嫁,辛甘多少次徒步從市區走到鄭家老宅找媽媽,每一次都是鄭翩然親自將她送回來,馬術比賽摔裂腳踝那次都未例外。

  更不用說再後來,即便她總以各種各樣無情揣測加諸於他,使得一時得過且過,但在她心裏,她一直是知道的,這個叫做鄭翩然的男人,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純粹無暇愛著她的人。
  
  她說完那句“就像愛我一樣”,便單手遮了眼,輕聲的哭。
  
  鄭翩然雖仍然是那萬年不變的冷靜表情,扣著她的手,掌心卻變得熱而潮濕。
  
  他站了起來,走到了她身邊,從椅子後,伸手環住了她。

  “因為那是你為我生的孩子,所以我說服自己容許它存在,我一定讓它過得很好——如果是個男孩子,我教他一切生存的本領,在這個世上他想呼風喚雨還是逍遙一生,我都許他如願;如果是個女孩子的話,我保證她一生無憂,幸福快樂。”他輕擁著她,在她耳邊一句一句的說,“但我,決不會像愛你一樣愛它,心肝,我不能像愛你一樣愛任何人……我做不到。”
  
  絕不會為了孩子娶她,絕不會為了這世上任何一個別人而娶她。

  絕不會愛誰如她,絕不會愛這世上任何一個人如她。

  你不是我的心肝,你是我的命。
  
  辛甘抱著頭,蜷縮起自己,哭的不能自已。他半蹲下來抱住了她,攬在懷裏輕輕的拍啊拍。

  “好了,別哭了,這麼喜歡生就生下來好了,反正辛苦十個月的人也不是我。”他語氣仍是一貫的冷而賤,嗓音裏卻還是不可掩飾的帶了因情緒激動而引起的沙啞。

  “別哭了,心肝……”他緊抱她,吻著她頭髮,“不要哭。”
  
  “你答應我,努力做一個好爸爸。”辛甘邊嗚嗚嗚邊揪著他衣襟。

  他只好皺著眉勉強點頭。

  “我不要去法國嗚嗚嗚……”她哭的更響。

  “好,不去,就在這裏生。”鄭翩然已經方寸大亂,割地賠款在所不惜。

  ……

  “你這個混蛋!”她忽然不知道哪里來的情緒,惡狠狠罵了他一句,他正皺眉,她又湊上來,濕濕軟軟的在他脖子上親了一口,嗚嗚嗚嗚繼續的哭。

  “……好,我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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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孫醫生見辛甘走進來,眉宇間神色微一詫,手剛碰到桌上內線,就見辛甘後面跟著看起來神色不悅的鄭翩然,她頓時就長舒了口氣,笑眯眯的站起來:“這回是來做產檢的吧?”

  辛甘微笑著點點頭。
  
  “來,這邊。”孫醫生將她安置在超聲儀器旁的產床上,熟練的檢查了一番,沒什麼問題,她又替辛甘把脈,這期間鄭翩然一直維持著進門時候那個皺眉的表情。

  孫醫生忙中不亂,抬眼打趣他:“怎麼樣?我早說她一定不捨得的吧?小夫妻兩個拌嘴是有的,哪能真的不要孩子呢?”

  小賤賤同學毫無禮貌,壓根不搭理她。

  辛甘躺著,轉頭才能看到他,他鬱鬱的移了移位置,站到她對面。
  
  “脈象平穩有力,很不錯。”孫醫生點頭,起身去辦公桌那裏開調理房子。

  見辛甘坐起來,鄭翩然立即伸手給她,她扶著他手下了地,抿嘴一笑,低聲問他:“剛才孫醫生的話是什麼意思呀?”

  他不耐:“說你皮糙肉厚,結實耐打。”

  “不是!”辛甘更笑,“前一句。”

  “不記得了。”小賤賤扭臉。

  辛甘靠在他肩上,很輕聲的說:“要是那天我決定做手術,你會阻止我嗎?”

  他不說話。

  辛甘仰臉看他,他也正看過來,她便一笑。鄭翩然見過她那麼多種笑容,這樣毫無棱角的溫柔如水,是第一次。

  他捏了捏她下巴,歎了口氣。

  “那天我就在隔壁。”
  
  辛甘眼睛裏頓時就滾起了淚花……
  
  孫醫生在那廂隔著檢查的簾子,用手裏的筆點了點桌面,風趣的提醒裏面這對:“孩子他爸和孩子他媽,出來聽聽我老人家幾句話,回家再接著膩歪吧?”

  鄭翩然俯首在她眼睛上親了一下,牽著她出去。

  孫醫生開的是安胎養神的方子,並囑咐了許多孕期安胎事項,鄭翩然聽了幾條直皺眉,打斷問:“沒有對大人的注意事項嗎?”

  誰關心那奪走他注意力的臭小子啊!

  孫醫生“哦”了聲,“有的啊,”她對鄭翩然說:“孕期前三個月和後三個月最好不要有房事,中間幾個月即使有,也不宜激烈。”

  辛甘一聽就死死忍住表情。

  而鄭翩然的臉……比剛才更黑了。
  
  **

  “梁氏”正式入股“宋氏”的慶祝晚宴,熱鬧了整個G市。
  
  因為鄭安桐近期病情急轉直下,鄭翩然將辛甘懷孕的事瞞的很徹底,況且她仍未出懷,小腹平坦柔軟,當晚依舊著最美的晚禮服,只不過長及拖地的裙擺掩住了一雙平底鞋。她挽著宋業航出席,因此鄭翩然落了單。
  
  不過一向心眼小過針尖的小賤賤,今晚並沒有因此鬧脾氣。

  一則因為陳遇白不僅沒有女伴,還兩隻胳膊各吊了一個嘰嘰喳喳的女兒。小的那個正問大的:“媽媽為什麼今晚不來啊?”大的翻白眼:“是不能來好嗎?”小的做出更奇怪的表情:“為什麼啊?”大的看了扣住她們手的爸爸一眼,拖長聲調:“因為媽媽上次一直看鄭叔叔的臉嘛,鄭叔叔長得比爸爸……”

  “閉嘴。”陳遇白眼鏡後寒光一閃,“吃你們的霜淇淋去!”他一鬆手,兩姐妹手挽手歡快的跑向餐桌。
  
  還有,那個常年在全國各地秘密培訓的太子爺,今晚為與兩位死黨一聚,百忙之中抽空前來,身邊帶著一群便衣保鏢,扮作各式人物在他周圍不遠處走動,不要說女伴,連個雌性蚊子也飛不近他身。
  
  因此小賤賤與這兩位喝著酒,享受著辛甘不時遠遠投來的溫柔目光,不知有多暢快。
  
  **

  辛甘自從那天當著爸爸說出那番話,還沒有回過宋家,隔著電話問候也都是心裏惴惴,語氣強作淡定,今晚這樣親密的挽著他談笑,肚子裏還懷著他的小外孫,她忽然就有了一股溫暖的底氣。

  “爸,”她換掉他手裏的酒,“少喝點。”

  宋業航笑,“這點酒你也怕我會醉?”

  辛甘一愣,想起那天她那些話,紅了眼圈,低聲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爸,我知道你養大我多麼不容易,我不是有心的,我那天……”

  她哽咽一聲,竟說不下去。

  宋業航原本未留心自己話裏的意思,這時見她忽然如此,失笑:“你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你是什麼脾氣,爸爸還能不知道嗎?難道會和你計較?”他遞過去自己的手帕,“別花了這麼漂亮的妝,今晚全場就數我女兒最美。”

  辛甘哭著笑出來。
  
  不遠處三個男人目睹這一幕,俱都無言。

  言峻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我怎麼記得你家辛小姐,向來只有整哭別人的份?是我眼花了嗎?”

  陳遇白和鄭翩然兩個過來男人,俱都用“你這個沒有人生經歷的傢伙懂什麼!”的眼神鄙視他。

  於是言峻默了。
  
  鄭翩然皺眉又看了一眼她,見她已經很幸福的依偎著宋業航在笑,他無聲的歎了口氣,轉頭問陳遇白:“你家安小離那時候也這麼……多愁善感嗎?”

  得到陳遇白肯定的回答,他頓了頓又問:“你是怎麼挺過來的。”

  陳遇白玩味一笑,推了推眼鏡,“挺?我享受的不得了。”

  言峻“嘖嘖”搖頭,“要不怎麼說你是變態中的戰鬥機呢?”

  陳遇白冷冷瞥他一眼,壓根不帶搭理這個毛頭小夥子的。

  言峻再默。
  
  鄭翩然卻頗有醍醐灌頂之感。

  昨晚她做了半個小時舒展瑜伽,花了一個小時聽胎教音樂,睡前又看了足足二十分鐘童話故事,並且邊看邊不斷念念有詞那些幼稚片段,他在旁忍無可忍抗議,被她用“好爸爸”三個字壓了回來。

  後來他實在嘔的快吐血,不動聲色的將她摟在懷裏,輕拍細哄,她像只被撫順毛的貓咪,窩在他懷裏乖巧不已,他漸漸從她耳廓親下去,細細含那白玉樣的耳垂,往下點點的親她脖子,呼吸噴著熱氣,讚美那是如何優美的線條與細膩膚色,她開始時舒適的哼,完全沒有戒備之心,等到他含著那捧軟雪紅梅狼吞虎嚥時,她已經完全情動,半分抵抗之力都沒有,軟在他身下紅著臉膩聲喘,他邪笑,更往下,分開她腿埋下了頭去,她終於咬著唇叫起來。
  
  這時他就收手了。
  
  辛甘等了許久,疑惑的睜開眼,只見他閉目躺在身邊,發絲都不亂,竟是已入睡的模樣,她羞紅了臉合上雙腿,一巴掌甩在他結實的肩頭。

  “怎麼了?”他睜開眼,一本正經的問。

  “你……”她氣喘吁吁的咬著唇,“你剛才那樣……現在讓我怎麼辦?!”

  他鄭重其事的皺了眉:“你忘了孫醫生怎麼囑咐的?我是好爸爸,絕不做對胎教不好的事情!”

  辛甘不想竟被他拿住了這個話柄,想來想去無言以對,捂著臉尖叫了一聲,恨的裹上被子倒頭就睡,枕邊的童話書推下床摔出去老遠。

  他在她背後無聲壞笑許久許久。
  
  當然後來還是給了她,親著她紅紅的臉蛋,溫柔的淺淺動著,她舒服的受著,吃著手指,望著上方他的眼神媚的簡直能滴水,他意亂情迷的俯身,她不知怎麼又忽然哭出來,哭著哭著咬住了唇,迷蒙著淚眼長而輕的顫顫“嗯……”了一聲,接著睫毛掛著淚珠輕顫,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一般靜止著,那兩頰豔紅,雙唇水嫩,薄薄的眼皮哭的起了一層瑩瑩的粉,與昏暗燈光之下她眼角那若有似無的淚痕,那無助又柔弱的模樣,他即便就著她腿間自行解決而已,竟也覺得滿腔柔情似水,複又豪情萬丈。
  
  也對,這樣不同往常的滋味,可只有短短幾個月,是應當好好享受才對。
  
  他逕自沉思著,言峻用肘碰了碰陳遇白,驚訝萬分:“鄭翩然居然也有笑的這麼……的時候!”

  “淫、蕩。”陳遇白很準確的填空。

  言峻猛點頭不止。

  陳遇白笑,搖了搖頭,與從回味無窮裏醒神過來的鄭翩然一起,再次用“你這個沒有人生經歷的傢伙懂什麼!”的眼神,很可憐他似地,看了他一眼。

  太子爺這下,徹底的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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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這兩個人認識二十年有餘,睡在一起也有十多年了,從來都是大吵小鬧不斷,三天兩頭一冷戰,還從來沒有像自從她懷孕之後的這段日子,如此長一段時間友好相處。

  其實小賤賤一如往常的彆扭,辛甘除了倔強外更添多愁善感,動不動就流眼淚,可這樣兩人反而再也不吵架了——稍有爭執,他剛冒出彆扭的苗頭,她這邊還未放狠話就已經先紅了眼圈,他頓時軟了心腸,軟語哄騙都來不及,哪里還能像以前那樣針鋒相對呢?
  
  時間如今已經不按時分秒計算,而是以看辛甘肚子的變化走著,鄭翩然天天看天天看。

  看到三個多月的時候,她的小腹總算勉強可以成為微凸,可那還是陳伯精心調理飲食之後,她飯量劇增的結果居多。

  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摸著她肚子,聲稱強烈懷疑那裏面壓根沒有什麼臭小子。
  
  “其實你是騙我的吧?”他疑惑的說,並且很明顯的,對自己這一疑惑感到興高采烈。

  辛甘用肘推他,十分不悅:“你又在嫌棄它了!”

  “……我沒有,”小賤賤不高興的嘟囔,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最多一點點。”

  辛甘哼了一聲,不同他計較。
  
  鄭翩然默默摟緊了她,手掌繼續放在那裏。

  掌下是她柔軟的小腹,比起以往的平坦確實是豐腴了些些,但鄭翩然還是無法想像:有個東西在裏面生長,那個東西幾個月之後會和他見面,會哭會笑,以後會長大成他一樣的人。

  延、續,這就是她哭著向他說的延續,他血緣的延續,他與她生命的延續……愛的延續。
  
  他漸漸覺得有趣了。雖然這個東西以後必定會分享許多本該屬於他一人的關注與愛,但鄭翩然對它已經由一開始的愛屋及烏,到如今的期待……當然是偷偷的、不能讓她知道的。
  
  辛甘動了動,睡意沉重的問身後的人:“還不睡嗎?”

  他不願收回手,“嗯,睡吧。”

  辛甘小腹那裏被他捂的暖洋洋,就更覺睡意甜而兇猛,沒一刻,她就在他懷裏沉沉昏睡,鄭翩然掌心輕輕動了動。
  
  剛才想到哪里了?

  哦,他希望是個女兒。

  樣子最好極像她,脾氣就別了,乖順豁達的女孩子更惹人愛……惹人愛、惹其他的男人愛?!

  對哦,女孩子長大了,是要嫁給其他男人的!黑暗裏鄭翩然皺了眉,自顧自搖頭,不好不好,不要女兒。

  可如果不是女兒,是個男孩子的話,假如他很喜歡媽媽,一天到晚的纏著她……不不不,堅決不要兒子!
  
  大概是他掌心離小傢伙太近,它知道他的想法了?他才想到此處,懷裏原本已香甜入夢的人忽然扭動著哭了起來。

  “怎麼了?”他伸手按亮了燈,“心肝?”

  辛甘半夢半醒之間痛苦的蜷縮,“……腿……我的腿、抽筋了……”

  他忙坐起來掀開被子,一手拉直她小腿,一手在腿腹上輕輕揉。她哭聲漸悄,良久半睜著淚眼啞聲說好了,他松了口氣躺下,她乖順的偎過來。

  “翩然……”她靠著他安心的閉上眼睛。

  他吻她眼角的淚痕,琢磨著在心裏記上一條“夜間偶爾小腿抽筋”,下次去產檢時記得詢問孫醫生。

  轉念又遷怒了,隔著她肚皮無聲下戰書:有種出來單挑,折磨你媽媽算什麼本事!
  
  寂靜安寧的夜,又過了片刻,他忽然說:“其實我做不了好爸爸也沒有關係。”

  辛甘睜開眼睛,困惑的看向他。

  他低頭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溫柔的笑,說:“你做一個好媽媽就好啦。”

  你做一個好媽媽,我做你的好丈夫;你愛寶寶,我加倍的愛你。
  
  辛甘想了想,覺得此人腦中某些觀念之狹隘與頑固,實在已經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造的,這深更半夜、兩人依偎、好夢之時,他懷裏又這麼暖,實在不適合嚴肅起來,論證家庭責任倫理關係這麼沉重的話題。

  “嗯嗯。”她敷衍,閉上眼睛邊往他懷裏拱。

  鄭翩然得到肯定,心滿意足伸手環住她,輕拍著哄,那節拍忽停止,她困頓的“嗯?”了一聲,只聽他有些彆扭的提醒:“也不要太好了。”

  好媽媽……也不要做的太好太好了,行不行?

  那樣我一定會吃醋。
  
  大半夜的,辛甘實在忍無可忍了,一把推開某賤,裹著被子拿背對著他。

  ……
  
  **

  陳遇白啟程回C市的前一天,鄭翩然與太子邀他最後一聚,因為言峻此行屬私人隱秘,所以他們約的球場必須偏僻,離城裏很遠,辛甘懶得坐那麼久的車跟著去,就邀了陳太太帶著兩個女兒來家裏玩。
  
  正在吃甜點的時候,她手機忽然收到了一條短信,打開一看來自翩翩:“姐:爸爸病危,強心針已經注射,大哥正在趕來的途中,囑咐不要告知你,但我認為你有權利知曉。車已經派來在你門口等,爸爸在念你的名字。”
  
  這時候G市的天氣已經入夏了,屋內也是恒溫,辛甘卻有瞬間整個人跌入冰窖的感覺。
  
  陳遇白大的那個女兒停下動作,輕聲問:“辛姐姐你怎麼了?”

  陳太被大女兒提醒,注意力才從好吃的舒芙蕾轉移了出來,頓時也被辛甘雪白的臉嚇了一跳,“辛甘,你還好吧?”

  辛甘強自微笑,“沒有事啊。”

  “是不是小弟弟在肚子裏踢你了?”陳小小天真的問,來這裏前爸爸說辛姐姐肚子裏有小弟弟,囑託她們倆看好媽媽別嚇著辛姐姐。

  陳太太將女兒拎到一邊:“別胡說八道,小弟弟那麼小怎麼會踢人呢?”

  辛甘六神無主中也笑了起來,她看著那母女三人,心裏忽然的就一動,然後站了起來。
  
  “陳太太,我有一句重要的話,趕著立刻去告訴一個人,抱歉要失禮丟下你們在這裏了,我很快就回來。”她深吸了一口氣,說。

  陳太太忙說不要緊,她有事儘管去,反正陳遇白他們回來之前她們母女也沒有地方去。
  
  **

  辛甘連包都沒有帶,悄悄出了門,在大門口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車牌熟悉的奧迪,辛甘坐進去,司機也沒有與她說話,沉默的發動了車子往前開。

  大概時間緊迫,這一路上車行的飛快,辛甘坐在後座上,看著路兩旁樹木建築都往後倒去,初夏的太陽已經有些毒了,遠方的路面白花花仿佛是濕的。

  就像她此刻的心。
  
  鄭安桐,這個給了她生命又給了她終身難磨滅痛苦的男人,一向以阻礙之神的形象,使得她原本坎坷的生活愈加艱辛,她常恨不得他消失,但卻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真的離開這個世界。

  辛甘的手撫在臂上,一下一下,摸到自己皮膚上麻麻的一片全是雞皮疙瘩。

  明明他沒有一天對她盡到父親的責任,為什麼她此刻竟還為他哀傷?

  一直到見到鄭安桐,這個問題辛甘仍未想明白。
  
  車子並未開往醫院,而是停在了鄭家老宅門前的院子裏。辛甘從下車起便起了疑心了,開口問道翩翩和翩懷在哪里?

  沒有人回答她。

  她腳下剛一動,兩個陌生面孔的黑衣男人已經從裏面走出來,一左一右挾了她,不由分說往屋裏去。
  
  鄭家老宅陰森的寬闊大廳裏,迎面就見鄭安桐坐在沙發上,面色祥和,沒有半分即將離世的灰敗神色。

  辛甘頓時立即就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麼可笑的錯誤。
  
  她一進來,身後的大門就關上了,四周窗戶上的百葉窗都閉著,屋裏光線昏沉渾濁,鄭安桐在昏沉渾濁裏看著她,看著她的肚子,那眼神一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但下一刻又變成刀鋒一樣的令人生寒。

  辛甘這時除了後悔害怕,只求今日全身而退,她硬著聲音打破沉默:“看來強心針效果真的很好,你現在這是迴光返照?”

  她語氣竭力刻薄惡毒,鄭安桐卻像沒有聽到一般。

  “聽說……有三個月大了?”他盯著她肚子,說。

  辛甘緊閉上嘴不回答。

  “像翩然也好,像你也好,一定都是個聰明漂亮的孩子。”他歎息,情真意切的,“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知是否是辛甘的幻覺,外間的日頭這時仿佛被遮蔽住了,青天白日,漸漸有烏雲遍壓一般,萬物都即將陷入黑暗之中的前兆。
  
  “鄭安桐,你知道我原本是為什麼要來見你最後一面嗎?”她往後退了一步,卻被人從後一把給推了回來,她雙手下意識的護著肚子,咬牙接著慢慢說:“我想,你就算活著的時候從沒有一刻考慮過我,臨了臨死,知道有這樣一個孩子,或許能得到半分的欣慰?”

  她說話的時候鄭安桐站了起來。
  
  “小辛,我知道我這輩子最對不住的孩子就是你,但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留。”他向她走過來,“我原本和翩然之間有君子之約,有生之年絕對不告訴你這件事,但是眼看他為你連倫常天譴都不顧,我不能再放任他了。”

  他走近一步,辛甘就後退一步,直到身後黑衣男人上前堵住了她的退路,她退無可退,只好閉上眼睛。
  
  只聽鄭安桐的聲音溫柔的說:“誰都知道我不姓鄭,但是翩然……他其實也不姓鄭的。”

  “他是我鄭安桐的親生兒子。”

  “小辛,翩然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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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只聽鄭安桐的聲音溫柔的說:“誰都知道我不姓鄭,但是翩然……他其實也不姓鄭的。”

  “他是我鄭安桐的親生兒子。”

  “小辛,他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天,就是這時黑下來的,陰沉如墨的雲沉甸甸的壓著這世間一切,是強颱風,幾天前預告已經與G市擦肩而過的強颱風,竟然出乎意料的重又詭異登陸。天色變的比夜還黑沉之後,狂風大作,天地之間的一切都無端端的被那狂怒搖擺著。接著巨大的雨一顆一顆砸下來,落地有聲,一轉眼瓢潑的大雨如同傾瀉一般,像瀑布一般爭先恐後的從天上奔騰而下,外間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在這十年未見的狂風與暴雨之中寸步難行,精緻的人類在這種時刻顯得無比脆弱渺小,除承受之外,別無他法。
  
  沒有了外間的一絲光線,常年亮著壁燈的鄭家老宅反而顯得亮敞了些,辛甘聽著背後狂風暴雨摧殘一切的聲音,在這光線裏臉色蒼白至透明。

  “你胡說,”辛甘冷眼直視著他,低聲緩緩反駁:“我是前任宋太太紅杏出牆生下來的野種,整個G市都知道我身上流著的血有多麼見不得光,我連父親都沒有,哪里來的同、父、異、母、哥哥?”
  
  鄭安桐無言。閉了閉目,他又緩緩張開眼睛時,神色變得更疲憊不已。
  
  雖起效甚微,但辛甘一絲不能放棄:“如果你堅持你的說法,好!你現在去把鄭翩然找來,命令他放棄我——親生父子,你又精心護他養他這麼些年,他總該比我這個被拋棄的野種更聽你話。”

  她竭力使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理直氣壯,等待他的反駁或者暴怒。
  
  可鄭安桐的神色十分平靜。

  “小辛,別再試圖激起我對你的負罪感,也不用試圖拖延時間等翩然來,”他看著窗外的狂暴天氣,表情複雜又堅定,“我安排了整整兩個月才能把你帶到這裏,現在誰也阻止不了我。”
  
  門口這時一陣嘈雜,鄭安桐皺起了眉,辛甘轉過頭去,一看那被扭送進來的,竟是翩翩和翩懷,翩翩渾身濕透,臉色發青,整個人不住的抖,褲腿破了半截,一瘸一瘸的狼狽極了,而翩懷除了頭髮梢被打濕以外並無異常,只是一臉的迷惑表情。

  “爸,這麼著急派人抓我回來幹什麼?翩翩犯了什麼大錯,怎麼我一回來就看到她從二樓窗戶往下跳!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他說著,很自然的掙脫了黑衣保鏢的手,走到了辛甘身側。

  鄭安桐淡淡的:“沒什麼,你把翩翩帶上去,不要我吩咐不許下來。”

  “噢!”翩懷很乾脆的答應,翩翩不願,甩開他手大哭起來:“哥哥!爸爸要殺掉小辛姐和大哥的孩子!”

  翩懷眉微動,一把捂住了妹妹嘴,“爸爸身體不好,你不許胡鬧惹他生氣!”

  說完他不等翩翩解釋,將她推給了剛才把他從外面抓回來那幾個人,“你們把小姐帶上去!看好她不許她出房間門!”
  
  如此他十分自然的留在了客廳中。
  
  鄭安桐沒有在意到兒子,他此時全部注意力都在辛甘的肚子上,他豎起食指,微招了招,偏廳裏便轉出一個拎著醫用藥箱的男人,停在鄭安桐身側,鄭安桐點了點頭,他便開箱取了一支針劑出來,戴上口罩與手套,抽藥水推氣泡極專業的手勢,然後舉著那針向辛甘走了過來。

  辛甘從剛才一看到那針,就已經呼吸緊的肺部都疼,可是微微往後退就被人緊緊抓住。
  
  “鄭安桐……”她拼全力掙扎,彎著腰曲著身體,嗓子啞的幾乎發不出聲音,“你敢、你敢……”
  
  鄭安桐看著她,神色淡淡:“反正我這一生欠你的,早就足夠我下地獄了。”

  可他似也不忍心看那場景,移開了目光,“小辛,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生出來……天有報應,報在我身上吧!”
  
  辛甘此時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麼。那閃著冰冷寒光的針正逼近她的小腹,那裏有她的孩子,鄭翩然與她的孩子……辛甘絕望的掙扎,奈何兩邊的人手如鋼鉗一般,她半分都掙扎不動。
  
  “快跑!”

  鄭翩懷忽然平地爆出一聲大喝。

  他知道自己不是這一屋子黑衣男人的對手,所以他突然猛起襲擊的目標,是那個醫生,醫生被他從後重重一擊打昏在地,一時滿屋子的保鏢即使個個精壯,也沒人敢撿起那墮胎藥水給辛甘施針。

  翩懷奮力踩碎了那支針劑,沖過來搶出辛甘來,拉著她往外沖去,但黑衣保鏢們立刻的回過神來,團團圍攏過去抓住了他。
  
  鄭安桐起身大步走過來,翩懷正被兩人一左一右拉住了雙手按倒,鄭安桐冷著臉一抬腳,對著他心口狠狠便是一腳。

  翩懷一聲痛哼,登時暈厥過去。
  
  鄭安桐從那箱子裏拿出另一支針劑,向她走來,此時他的神情,讓辛甘恐懼到了極點。

  可她只能蜷縮在角落裏,平素那些威武潑辣此時此刻一丁點的用都沒有,她周身無力且疼痛,唯一能做的只是無助的死死抱緊小腹。

  在這最恐懼絕望的幾秒裏面,她眼前默劇一樣閃過許多幕從前,居然全都是鄭翩然——昏昏早晨裏在她枕邊睡的無知無覺的俊臉、那些安寧的夜裏抱著她低低說話的溫柔、鬧彆扭時候冷而狠的眸、舞會上唯一的追光裏將她攬入懷中的情深、漫天星光與閃光燈裏面遙遙對她伸出的手……

  翩然,救救我啊……
  
  大門就是這個時候被撞開的。

  那麼沉重的兩扇門,被巨大的外力轟開,五道大鎖俱爛,門重重撞向牆,再反彈回來,巨大的聲響震的屋裏所有人都頓在那裏,呆呆望過去。
  
  是鄭翩然,一身泥濘、頭髮眉毛都在往下滴著水、衣服濕透緊貼身上、如此狼狽卻依然劍眉朗目、眸若漆星的鄭翩然。

  辛甘雙臂緊抱著自己,不敢相信的抬頭看著他,眼淚奪眶而出。
  
  鄭安桐也是同樣的不敢置信,他傾盡心血布一局,連最無常的天氣都計算在內,怎麼翩然還是趕到了?!

  握著針管的手指一緊,他意念才起,鄭翩然就抬手將槍口遙遙對準了他。

  鄭安桐的心臟狠狠一縮,他的射擊還是他手把手教的,那年他才五歲,如今,居然將槍口對著他!

  這個他親手養大的孩子,正用槍對著他。

  鄭安桐頓時無力的松了手指,任那針劑滾落他腳邊。
  
  鄭翩然絲毫未曾懈怠,殺氣淩厲的持著槍一路過來,直到走到辛甘身邊,扶起她,單臂攬進懷裏護住。

  門口這時呼啦啦湧進來一大幫的人,是風雨之中車輛熄火後跟著鄭翩然一路狂奔的大部隊到了,一進來一言不發的,幾對一將現場完全控制住。
  
  雙方都不說話,屋裏很靜,鄭翩然將她周身細細檢查了一遍,柔聲問:“有沒有受傷?”

  辛甘軟在他懷裏,搖頭,淚流不止。

  鄭翩然將她看了又看,交給一旁待命的手下:“送辛小姐去醫院做全身檢查,我沒來之前,誰靠近她,格殺。”
  
  “是!”

  一小隊人上來接了任務,恭敬的請辛甘。

  可辛甘忽然伸手摟住了鄭翩然脖子,緊緊伏在他懷裏。
  
  鄭翩然移回陰鷙目光,輕撫著懷裏人的頭髮,神情重又變得柔軟。

  “別怕,”他低聲對她說,“沒事了。”
  
  眼淚將他肩上襯衣浸的更濕,辛甘人秫秫的抖著,話卻一字一句:“就為了現在這一刻,翩然,以後你對我做了多賤的事情,我都原諒你一次。”

  鄭翩然眉頭微動,轉念還是親自打橫抱起了她,往外走去。
  
  “翩然!”鄭安桐剛站起來就被按住,在他背後沉聲叫道。

  可鄭翩然連腳步都未曾停一下。

  《秋褲為誰穿》:

  顧煙摔下一條秋褲,大Boss默默的撿起穿上再附贈賠笑一枚;

  小怪獸遞過一條秋褲,容二:老婆你自己穿了嗎?葉:當然!桃花眼眯起:我不信我要檢查!…撲倒…;

  小離雙手捧秋褲在胸前:不穿離婚!腹黑三推眼鏡:穿,你過來幫我換吧。小離屁顛屁顛跑過去,然後…然後冬天結束之前都沒能下得了床……;

  紀南拎過秋褲,李岩稍遲疑,挨了一頓暴揍,乖乖穿上去抓賊;

  李微然起床時發現自己被套上了秋褲,秦桑端著早餐半跪床上,溫柔的看著他…;

  這天梁氏早會格外安靜,大Boss與小五僵直著腿,容二與小白逕自微笑,唯有小禽獸歡快上躥下跳,提高褲腿露出黑色羊毛褲:你們幾個沒見過世面的傢伙!秋褲算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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