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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則慕 -【皇糖】《全文完》

【書名】:皇糖

【作者】:則慕

【內容簡介】:

  十七歲的裴冬淨連那倒霉皇帝丈夫都沒瞧上一眼就成了太后,五年眨眼而過,她已習慣了沒有自由,卻無爭無斗的散漫富貴生活。

  一朝意外身亡,她竟成了左侍郎之女左姝靜,而在死前,她剛將左姝靜指婚給懷王。

  若論輩分,懷王本該喊她一聲奶奶。

  左姝靜只能努力在這荒唐的日子裡,在逃不掉的皇家命運中,過上蜜糖般的生活。

第1章 太后

  裴冬淨打了個哈欠,看著面前哭著梨花帶雨的皇后髮髻上的一根金步搖發起了呆。

  那金步搖十分獨特,上有一隻鑲著七彩寶石的展翅鳳凰,在陽光下極其耀眼,只是,這鳳凰,她昨日卻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過……
  
  「太后,太后?」皇后又跪又哭,十分傷神又傷身,卻見太后雙目放空地將視線落在自己頭頂,壓根兒沒看自己,只好喊了她兩句。
  
  裴冬淨身後的琉璃姑姑輕輕推了推裴冬淨,這一下裴冬淨才回過神來,道:「啊?哦……皇后你說的本宮都曉得,慧貴妃的確不該頂撞你。只是皇后你如今掌管後宮,得有氣量才行,聽說近日塔達賊又十分不安分,皇上已傷透腦筋,怎麼能再為你們這些小事勞煩他?一會兒本宮讓人將慧貴妃喊來,說她幾句便也就是了。」
  
  五年過的實在太快,卻又太漫長,裴冬淨早已從初入宮時什麼也不懂的小女生變成了個可以熟練地安撫後宮眾人的太后,即便她如今也才二十二歲。而眼前的皇后卻已經四十四了,正好是她年紀的兩倍。
  
  五年前,大閔開朝還沒幾年,閔高宗入主長安,手下猛將如雲,謀士如雨,除了南邊的趙家和北邊的塔達,天下大勢基本已定,彼時閔高宗年事略高,剛過了六十大壽,很是相信身邊的一個什麼天師,那天師在閔高宗六十大壽第二日夜觀天象,說是高宗前世為蚱蜢,是個三季人。

  這典故出於古籍,一個綠衣男子與孔子爭論,說一年只有三季,孔子不與其爭,弟子皆不解,問其緣由。

  孔子說此人「生於春而亡於秋,何見冬也?」,那綠衣男子實際上卻是個蚱蜢。
  
  說開國皇帝是蚱蜢轉世,這實在十分駭然聽聞,然而高宗卻深信不疑,那天師又說自己觀天象,見一星環繞於王星之側,雖耀眼,但十分小,反而可以襯托帝王之星,是天生的皇后之象。天師猜測此女大約十六七歲,是在皇上週圍的臣子女兒或者妹妹,若娶得此人為後,必可以讓高宗延年益壽,亦可讓閔朝國祚綿長。
  
  高宗思量了一番,忽然憶起自己還未稱帝時一個謀士叫裴則,頗有手段,但高宗並不喜他,所以稱帝后他僅僅官拜五品,在太子府中任閒職。但此人有個妹妹,名喚裴冬淨,年方十七。名中帶冬,年紀又相符,又是住在長安城內的臣子的妹妹……
  
  高宗當即召了裴則來,兩人商談一番,裴冬淨也不知道自己哥哥跟皇上說了什麼,總之沒幾天後,皇上便下旨要娶她為後。

  高宗時年六十,太子都四十二了,裴冬淨不知道為什麼好端端的自己就要嫁給可以當自己爺爺的高宗,但天意難違,何況後來裴冬淨瞧見了那天師,一看,此人和自己哥哥分明是認識的,只是來往比較隱秘,裴冬淨是見過幾次的。當下她就明白了所謂的天命說是怎麼一回事。
  
  裴冬淨和自家哥哥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情,只是前朝末期民不聊生,自家哥哥投奔了高宗,她一直沒被丟棄,被帶著輾轉最後在長安定居,裴冬淨對自己的哥哥是感激的,雖然他總是很忙,和自己的交流幾乎為零。她怎麼也想不到,在自己哥哥眼中,原來自己只是個籌碼。
  
  而裴冬淨沒有想過反抗,也並不特別失望,乖乖嫁入天家,然而禮成自己也成了皇后的當晚,她就來了癸水,皇上只能決定過兩天再來寵幸她。當夜都沒入鳳梧殿的門,只隨意問了幾句話,轉身就去了寵妃那兒過夜。

  可才過了一天,塔達的可汗竟然帶領舉國上下精銳百萬直下雁門關,滿朝震驚,這塔達若過了雁門關再過了河西走廊,便可直入長安。

  而如今大閔士兵數年來疲於戰鬥,威力大不如前,高宗猶豫了許久,最終在各方意見下,決定御駕親征。
  
  這一去就沒回來。

  同樣沒有回來的是自己的哥哥。
  
  裴冬淨年紀太小,入後宮之後,也沒感受過何為宮斗,高宗就御駕親徵了,她一個人坐在鳳梧殿內,從早上發呆到晚上,偶爾有妃子來找她麻煩,可她也不會應對,只傻傻地看著別人,加上邊關戰事情況一直不是很好,所以漸漸的那些妃子也沒心情來找她麻煩。
  
  日昇月落,當年冬天,傳來了皇帝中箭而亡的消息,同時死的還有自己的哥哥,裴則替當時的太子,後來的新帝的小舅子擋了一箭因此而亡。

  太子登基,並派老將常明清及三子謝興世出征,年僅十六的謝興世原本作用只是鼓舞人心而已,然而謝興世卻發揮了驚人的軍事才能,以計讓其撤退。

  新帝見戰事略平,大鬆一口氣,並大大嘉獎了謝興世一番,封其為懷國公,原本謝興世年過十六應去外邊領封地,然而皇上卻讓他在長安城內建了個府邸。
  
  高宗死了,裴冬淨本該出家為尼,然而裴則臨死之際說,高宗憐皇后尚且年幼,不必如此。這事兒其實是真是假誰也說不準,但裴則本就是太子府中人,又為救其小舅子而亡,新帝便遵了這條規矩,讓即將十八歲的裴冬淨晉陞為太后,移居清淨殿,同皇后一起掌管後宮。
  
  話雖如此,然而裴冬淨從來不怎麼管事,她沒有經歷過太波瀾起伏的宮斗,就看著昔日找茬的幾個妃嬪被拉出了宮當了尼姑,還有兩個去守陵了。裴冬淨一邊隱隱覺得心驚,一邊又還是感激自己哥哥,她的心裡隱隱有種感覺,曉得自家哥哥定然是有某種野心的,甚至希望自己來完成,然而裴冬淨想,她注定是要讓裴則失望的。

  她什麼野心也沒有,也沒有超乎常人的能力,裴冬淨自己十分清楚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只是這份經歷著實有些不平凡。
  
  當了太后之後,裴冬淨就更清閒了,每天坐在清淨殿內,這清淨殿如同它的名字一樣,清淨的可怕,除了幾個沉默寡言的宮女和太監,也就是琉璃能陪她說說話了。裴冬淨佔著太后的虛位,實際上卻也幹不了太多事情。

  今上只有皇后,慧貴妃,寧德妃三位妃子產下過皇子,也就她們有資格鬥來鬥去,今上也並不專寵任何妃子,雨露均霑十分平衡,后妃們閒的沒事,依然喜歡鬥來鬥去,鬥著鬥著,便總要鬥到裴冬淨面前去。
  
  她們倒也並不指望裴冬淨能有什麼裁決,畢竟她只是個空架子,是個連自由也沒有的太后,但無論如何,她也是個太后。太后二字在後宮中,便是比皇帝還要重要的兩個字,即便如今佔著著兩字的人無關輕重,光是這兩個字拿出來說,也足夠讓自己挺直腰板了。
  
  裴冬淨在移居清涼殿的第二年冬天,自己十九歲生日那天,試著提意見,說無聊想要看戲曲,皇后竟然滿口附和,還請了個戲曲班子來為她表演。

  裴冬淨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是有點拉攏價值的,她於是也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妃嬪們的拉攏和討好,但自己並不特別對哪個好。

  她總是當和事老,一副誰都幫,實際上誰也沒幫的樣子。這樣下來,誰都不得罪,算起來,也是個一心一意為今上的後宮著想的好太后。

  這大概是她位數不多的才能中的一個——可以敷衍著每個人,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那些人也在敷衍她。
  
  慢慢的,裴冬淨過的越發自在,她習慣了被人伺候,也習慣了打太極,更習慣了置身事外看著妃嬪們的你爭我斗,她慢慢地都可以看懂其中的門路,卻完全無心參與,更怕參與後自己就力不從心了,故而只是裝傻般地總是說,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裝傻總是最簡單的,有時候卻也是最難的,好在裴冬淨天生瞧起來就有一分木訥兩分老實,倒也沒什麼破綻。
  
  眼下,皇后就在哭啼慧貴妃什麼,裴冬淨只聽了慧貴妃二字,就開始盯著皇后的金步搖發呆了,慧貴妃嘛,謝興世生母,母憑子貴,本不怎麼受寵的,但生了謝興世便就不一樣,尤其他還那麼爭氣,十六歲之後戰功纍纍,五年間,已從懷國公變成懷王及平遠大將軍,風頭無兩,威望極高。

  慧貴妃娘家劉氏一族也不斷擴張勢力,可與皇后背後的周氏分庭抗禮,加上太子並不如懷王強勢,皇后大概是極其擔心的,因此兩家朝上斗,後宮斗,真是沒有休息的時候。
  
  所以聽到慧貴妃的名字,裴冬淨就想,肯定又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皇后來借題發揮了,只是皇后說著說著都哭著跪下,定然是什麼需要自己出馬的大事,裴冬淨並沒有興趣當皇后的盾牌,所以打算敷衍兩句。
  
  然而皇后這一回卻道:「太后,您這一回可不是說她兩句就能好的呀。無論如何,懷王的婚事也是該著手了。」
  
  嗯?懷王的婚事?

  裴冬淨皺了皺眉頭,道:「懷王的婚事,慧貴妃操心便是,皇后你何必如此勞累。」

  皇后道:「太后難道剛剛沒有聽見我說什麼麼……?左侍郎幼女左姝靜秀麗端莊,賢良淑惠,且對懷王一直隱有愛慕之心,臣妾找人測過,兩人八字也是很配的。可臣妾將此事說與了慧貴妃聽,慧貴妃卻一口拒絕,說是懷王已有意中人,卻又說不出懷王心上人是何人,懷王今年已二十有一,卻從未有娶妻納妾之意,讓人十分擔心。臣妾一番好心,慧貴妃卻猜忌臣妾,臣妾真是……」
  
  說著,她又抹了兩滴眼淚。
  
  裴冬淨仔細一想,的確,懷王都二十一了,怎麼從未聽聞懷王有妻妾?

  她道:「皇上此前說過懷王沒有?」

  皇后道:「自然是說過的,兩年前皇上便提過,但懷王只說無心此事,那時候懷王南下打仗,皇上便也就算了。如今天下還算是太平的,懷王卻是該想想這些事了……」
  
  裴冬淨莫名其妙地看著皇后,心想關你什麼事?
  
  然而仔細一想,剛剛她說的左侍郎,應該就是如今的禮部侍郎左文道,此人頗得皇上器重,妻子溫巧佳的哥哥溫子安也是個太學博士,最重要的是,他的長女左姝嫻如今正是太子妃,是皇后的兒媳婦。

  皇后急哄哄地要讓懷王娶左姝嫻的妹妹,莫不是為了以姐妹倆這層關係,加倍限制懷王,以免懷王這顆不安分的種子將來破土而出?
  
  況且懷王一直不娶親,的確很有些奇怪,保不準是為以後的什麼事情做準備……有心上人這個藉口實在有些牽強,懷王如今的身份,喜歡誰不能娶進去呢?總不至於是賤籍或是男子吧……
  
  裴冬淨想了想,道:「皇后說的有道理。有那左姝靜的畫像沒有?」

  皇后點點頭,差人去取了,裴冬淨拿來一看,見上面還寫著左姝靜現在十六,等到冬天便要十七了,畫中女子微微含笑,頗為可愛喜人,最重要的是,竟然與裴冬淨自己有幾分相似,甚至,兩人的生日都是一樣的。

  裴冬淨微微一愣,而後笑道:「竟與本宮同一天生日。長的還有一點像。」

  皇后道:「臣妾也覺得稀奇呢。」
  
  裴冬淨想起自己嫁給高宗的時候,也是這麼個年紀,忽然覺得有些遺憾,自己這一生只怕就這麼過去了,雖然才二十二,心卻老的像八十二,想到剛剛皇后說左姝靜素來戀慕懷王,又覺得十分有意思,這樣的年紀,合該是喜歡一些英俊威武的男子的,如今放眼天下,也的確是懷王最值得喜歡了。
  
  有了這一份看當年自己的意思,裴冬淨心裡就生出一兩分要成全的心思,她道:「本宮這就讓慧貴妃過來,好好與她談談,若能行,本宮定會指婚的。皇后也不要哭了,回去好好歇著吧,你一番心意難得,本宮也會讓慧貴妃和懷王知曉的。」
  
  有了裴冬淨這話,皇后心裡十分滿足,露出個笑容,起身行了禮,便由人攙扶著離開了清淨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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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白菜

  裴冬淨讓琉璃差人去讓慧貴妃過來,慧貴妃很快就來了,大家想來是比較照顧裴冬淨這個毫無實權的太后的面子的,慧貴妃一來便立刻跪下,神色微微有些傷心,卻又還是不卑不亢的樣子,裴冬淨道:「慧貴妃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慧貴妃卻沒起來,只道:「臣妾曉得皇后娘娘來過了,也曉得她大概來找您說的是什麼,然而懷王的婚事,真不是臣妾可以做主的,懷王那孩子,自幼便很有主見,並不是臣妾三言兩語就能主導他的想法……」

  「話雖如此,懷王總不能終身不娶吧。」裴冬淨想了想,道,「本宮也不欲逼懷王,那孩子和本宮還算投緣,本宮也只是為他著急。話說回來,懷王當真已有意中人?」

  比起皇后,慧貴妃的性子要直爽一些,雖也頗有手段,但起碼對著裴冬淨,是不至於來那些彎彎道道的,常常是有一說一,所以裴冬淨不必發著呆聽一大段,然後還要思考對方到底在說什麼,因此裴冬淨要喜歡慧貴妃勝過其他人,包括皇后。

  當然,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慧貴妃生的很漂亮。即便她已年過四十,卻依然豔麗動人,也難怪懷王肖母,有一對極為好看的眼睛和標誌的臉型。

  慧貴妃道:「我曉得太后是擔心懷王,但他……他應是確有心上人。只是不管我怎麼問,那孩子也不肯說。」

  裴冬淨思考了一會兒,道:「懷王若是這兩日有空,我召他入宮一趟罷。」

  慧貴妃道:「懷王能有什麼事呢,若太后實在記掛,喚他來就是了。」

  裴冬淨點點頭,等慧貴妃走了之後,便著人擬旨讓懷王入宮。成年皇子入後宮頗為麻煩,還要今上允許才行,好在今上也曉得裴冬淨這是為了懷王婚事,便也同意了。

  坐在椅子上,裴冬淨望著窗外初冒出的嫩芽,想起自己第一次見懷王的時候,懷王年紀還很小。

  呃,那時候她年紀也挺小的。

  她與懷王同歲,若精確到月份,她比懷王只大一個多月。

  那時候,高宗戰死的消息傳來,裴冬淨十分震驚,然而震驚之外,卻又有一絲說不清的慶幸和鬆了口氣的感覺,她入宮時間不長,對規矩也並不十分懂,因著要守喪,她一身素白衣裳,連琉璃都沒帶,偷偷地尾隨著宮人,看見昔日趾高氣昂的妃嬪們忽然就一個個被押著哭著喊著離開,她傻了很久,終歸是因為年紀小,一個人哭了起來。

  哭著走了幾步,裴冬淨才想起自己這樣是不合規矩的,於是趕緊走到看起來無人的小道上,她記得那裡通往一個無人的宮殿,基本不會有人經過,裴冬淨走了幾步,覺得全身發軟,剛好瞧見一顆柳樹下放著石桌石椅,便直接坐了下去,而後趴著痛哭了起來。

  但沒哭一會兒,後面就傳來了遲疑的腳步聲,裴冬淨心裡一驚,連忙擦掉眼淚,卻止不住地還是抽噎著,她半捂著臉回頭一看,就見一個看起來和自己一樣十六七歲的男子,生的極為俊朗,穿著皇家衣裳,不遠不近地站著,微微皺眉看著自己。

  裴冬淨慌亂地擦掉眼淚,說:「你,你是誰……」

  那人皺著眉頭,冷淡地道:「我正要問你這問題。」

  裴冬淨剛想說我是皇后,又忽然想到皇上已經死了,頓時有點茫然,她現在到底算什麼?

  那人見裴冬淨一直不說話,茫然地看著自己,又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路,一副瞭然的表情:「你是太掖庭的?」

  裴冬淨:「……」

  太掖庭是關押皇家出身卻犯下不可饒恕之罪的人的場所,因為如今大閔開朝還未太久,所以關押的都是前朝皇室遺下的幼女少男為主。

  那人又道:「你哭什麼?」

  裴冬淨如實回答:「皇上死了……」

  「身為前朝之人,卻為此事而哭……」那人冷淡道,「你倒是很別緻。」

  裴冬淨看著眼前這個少年一副老成的口氣,心裡只覺得十分無語,這人到底是誰,自己看起來哪裡像什麼前朝罪人了……低頭一看,見自己一身白衣,眼睛想必也是紅腫的,頓時又覺得少年的猜測也不是全無道理。然而要她現在開口說自己實際上是舊皇后,也實在難以開口,裴冬淨憋著一句話,不自覺漲紅了臉。

  那人道:「新皇登基日會大赦天下,到時候我會請父親……」

  話還沒說完,心急如焚找了裴冬淨半天的琉璃終於來了,她焦急地喊著「皇后娘娘」,一邊走了過來,而後十分心疼地走到裴冬淨身邊,道:「皇后娘娘,您怎麼一個人跑這兒來了?」

  頓了頓,琉璃又抬起頭,道:「這位是……?」

  那人自聽見「皇后娘娘」起便已經愣住,雖然臉上表情未變,然而身體卻是已經僵了。

  裴冬淨小聲道:「他先前稱呼太子為父親,應是皇孫之一,不知道是哪一位……我只曉得太子有三個兒子,你是……?」

  後來成為懷王,而當日只是皇孫之一的謝興世半響才道:「回皇后娘娘,臣排位老三。」

  裴冬淨道:「哦……」

  謝興世又過了一會兒,道:「方才不知您是皇后,多有冒犯,請皇后娘娘恕罪。」

  裴冬淨搖搖頭表示沒關係,便被琉璃帶走了,她和琉璃走了好一段路,回頭一看,見謝興世依然站在原地,背影看起來十分的蕭索,想到剛剛的事情,她莫名覺得有一些好笑,不由得微微扯了扯嘴角,一旁的琉璃見了,嚇了一跳,說是皇上才死,讓她千萬別笑了,裴冬淨只好低著頭,快速回了鳳梧殿。

  過了幾日,太子登基,太子妃周氏晉為皇后,皇長孫謝康世為太子,妾室劉氏晉為寧昭儀,二皇孫謝順世晉為平國公,妾室王氏晉為慧昭儀,三皇孫謝興世晉為懷國公,裴冬淨也從皇后直接變成了太后。

  裴冬淨忙於應付新進入宮內的一群比自己年紀大卻要喊自己太后的妃嬪們,早已將當初與謝興世那一次意外會面忘的一乾二淨,後來再曉得謝興世的消息,已經是大半年後,慧昭儀母晉陞為慧妃,前來向裴冬淨請安,裴冬淨頗有些疑惑,與琉璃說起這件事,說是惠妃不見有多麼受寵,怎麼卻忽然上位的如此快。

  琉璃頗為驚訝,說,您難道不曉得懷國公立了大功麼。

  裴冬淨更加疑惑了,表示自己唯一的消息來源就是琉璃,若琉璃沒說,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琉璃只好告訴裴冬淨,懷國公奉命迎戰塔達,立大功,為表嘉獎,自然慧妃也是要被晉封的。

  裴冬淨略微有些驚訝,說懷國公不是才十六七歲,怎麼會如此厲害,琉璃笑著說,英雄出年少,懷國公驍勇是國之大幸。

  懷國公回來之後,今上龍顏大悅,除了陞官和種種賞賜之外,更是設了個「家宴」,後宮昭儀以上的妃嬪還有皇子公主以及與皇上親近的臣子都要來,作為太后,裴冬淨自然也是要去的,這是裴冬淨入宮以來第一次出席大場面,心裡頭十分緊張,然而緊張之餘,卻還是要故作鎮定。

  因著還在三年守喪期內,家宴並不能鋪張,裴冬淨也沒有穿著華麗的衣裳,只薄施粉黛去了家宴,皇后等人卻都穿的十分華麗,乍見太后如此,才想起守喪的事情,當下十分尷尬,而裴冬淨只當做什麼也不知道,一般安撫著皇后,一邊恭喜著慧妃有個如此優秀的皇子。

  大半年未見,謝興世走入迎春殿時,裴冬淨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短短大半年,謝興世長高了許多,人也壯實了不少,許是因為出征的緣故,整個人身上少了初見時候的貴氣凌然的少年人的氣息,反而多了幾分沉穩,不過在看到裴冬淨的時候,謝興世還是微微一頓,然而表情依然沒變——裴冬淨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發現了,這人喜歡故作老成,更很擅長控制自己的表情,總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然而細微之處卻還是會洩露點什麼。

  謝興世對著她行了禮,喊她太后娘娘,裴冬淨看著謝興世,心裡覺得十分開心,那開心是宛如見到自家菜地裡的小白菜茁壯成長的十分質樸的開心,她覺得懷國公前途無限,更覺得有這個人在,對大閔是大有好處的。

  而謝興世看著裴冬淨望著自己一副滿懷期待又興奮非常的模樣,表情略有些複雜地轉過了頭。

  之後裴冬淨與謝興世也在大大小小的宴會上面見過面,謝興世沒有辜負裴冬淨的期望,成長勢頭十分喜人,小白菜已然成長為大白菜,裴冬淨看著自己這個皇孫,越看越是歡喜,謝興世卻對著裴冬淨,卻始終有些奇怪——每每裴冬淨慈祥地與謝興世說話,謝興世都總是敷衍而過,雖然大家都曉得懷王殿下性子較為冷淡,然而裴冬淨卻總覺得懷王對自己特別的冷淡,可是懷王也顯然並不討厭她,不然不會每次自己說話的時候,都一動不動地聽著。

  裴冬淨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卻漸漸猜到是怎麼回事,隨著懷王功勞越來越高,威望也越來越大,琉璃說,不少人都認為懷王是一顆極為不安分的種子,不知何日便要參天破土而出,登上雲端。裴冬淨起初對這個說法不以為然,會為太掖庭罪人的哭泣而駐足的人,怎麼也不會殘害兄弟。何況,那時候懷王沒有說出口的話,裴冬淨也是曉得的,無非是等大赦天下之時,會讓父親也將太掖庭宮人儘量放出來……

  能有這份心思,可見冷面冷口的懷王,實際上是個很好的人。

  可惜,大概只有裴冬淨這麼想,因為後來光是從皇后對惠妃的種種行為都可以看出,皇后十分忌憚他們,而皇后的態度,隱隱也可以代表了太子的態度。尤其再後來惠妃升為慧貴妃,皇后更是處處針對慧貴妃,並暗暗與寧德妃有結為同盟的意思。

  裴冬淨雖然知道的事情並不多,然而卻也是很有自己的喜惡的,她欣賞懷王,而對太子沒什麼特別的想法,因為太子此人本身便是不功不過的,沒有大功勞,卻也沒什麼惡習,將來登基,想必起碼不會是昏君。但二皇孫平王卻讓裴冬淨十分不喜,這人惡習纍纍,光是在宴席之上,裴冬淨也能看出謝順世並不是什麼好人——只要有美麗一些的舞女開始跳舞,他便總是直接地盯著對方,而後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對著裴冬淨,也是十分倨傲,隨意地行個禮便要轉身就走。

  有幾次,他還在宴席之上公開刁難懷王謝興世,字裡行間皆帶刺,謝興世平和地應付過去,似是懶得與他多說,這讓裴冬淨在暗暗覺得謝興世很不錯之餘,更是對謝順世心有不滿,然而她只是個沒實權的太后,皇子之間的鬥爭,她是怎麼也不可能參與的,所以不滿也只是放在心裡,甚至對著謝順世生母寧德妃,她也不能因個人情感而有偏頗。

  這種感覺,就像是看著一頭豬想要拱自家白菜,然而無能的種田人卻無能為力一樣。

  不過,本身她也不能算是種田人……

  裴冬淨正想著,琉璃便來通報說是懷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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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賜婚

  「臣參見太后娘娘。」懷王進來,依然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裴冬淨趕緊讓他平身而後賜坐。

  她與懷王上次見面是春節,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這兩個月內,懷王倒是沒出征也沒什麼大動靜,雖然如今塔達又不安分,今上卻不肯讓他出征,裴冬淨心裡曉得,是因為懷王功勞太大,今上不希望他再積累戰功了,被父兄猜忌竟至於此,懷王也實在是可憐。

  裴冬淨憐愛地看著懷王,道:「兩個月不見,懷王看起來似乎又壯實了一些。」

  懷王:「……」

  裴冬淨一想,懷王已經二十有一了,似乎以這一類的說辭來客套不太好,便咳了一聲,道:「說起來,懷王再過一段時間,便要滿二十二了吧。」

  懷王道:「回太后,是。」

  「平王十七歲娶妻,太子稍晚,也是二十歲娶的妻子,懷王也拖的太久了。」裴冬淨道。

  懷王道:「塔達未平……」

  「本宮就曉得你又要說塔達。」裴冬淨搖了搖頭,「但這與成家並不衝突。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先成家並非沒有好處。」

  懷王看著裴冬淨,半響,道:「臣已有意中人。」

  裴冬淨早有準備,道:「那麼,就娶回去呀。」

  懷王微微垂眸,道:「臣不能。」

  裴冬淨心裡咯噔一下,道:「難道……你喜歡的,是有夫之婦?還是,賤籍?又或者,是男子?」

  懷王:「……」

  裴冬淨想,總不可能是賤籍的已婚男子吧!

  懷王道:「都不是。只是臣……的確不能娶她。」

  於是裴冬淨只好道:「既然不能娶她,那麼你總不能終身不娶吧?琉璃,把畫像拿來。」

  琉璃應了一聲,拿了左姝靜的畫像來,裴冬淨一點點展開,道:「這是左侍郎之女左姝靜,長的還不錯,說起來與本宮有幾分相似,當然,比本宮要好看一些。聽說品行也很不錯,本宮覺得,若懷王的確有心上人卻不能娶她,倒不如將眼界放寬一些,京城內品行好容貌好的女子多不勝數,總會有那麼一兩個闔眼緣的。」

  懷王瞥了一眼畫像,似乎是沒有多少興趣的樣子,反而看著裴冬淨,道:「太后為何忽然喊我前來,催促我盡快成親?」

  裴冬淨不解道:「這也不是忽然……你之婚事,皇帝也十分操心,你的母妃與皇后也十分操心,我這當太后的,自然也是要上心的。」

  懷王只沉默不語,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裴冬淨看了一會兒,也瞧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麼,只好道:「懷王喜歡的那人,當真沒法子娶她?」

  懷王道:「我與她二人,一如雲在天,一如水沉海,此生此世,不可交匯。」

  這話說的,倒是很有幾分摧心裂肺的意思,裴冬淨驚訝地看著懷王,沒料到他竟真的有喜歡的人,而且看起來還是一片真心,可惜似乎確實不能娶。

  裴冬淨沉默了一會兒,道:「本宮曾看過一本書,說是雲化為雨,終有滴入海中之時,也許你二人交匯並非毫無指望。」

  懷王搖搖頭,臉上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恍然,而後他忽然站起來,道:「既然太后這麼費心,那,我便娶左小姐吧。」

  裴冬淨:「……嗯?」

  她還沒反應過來。

  懷王道:「太后下旨便是,臣定然遵旨。」

  裴冬淨愣了一會兒,只覺得懷王是在說氣話,只好道:「本宮喊你來又不是要逼迫你娶什麼人,懷王你這樣,倒弄得本宮尷尬了。既然懷王的確不想娶妻,那便算了,你回去吧,皇后那邊,本宮也會幫你打發。至於其他,本宮也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只願懷王你終有一日可以娶到意中人。」

  懷王卻直接搖頭:「不必了。也許臣成親,對她來說反倒是一樁好事。」

  裴冬淨只覺得十分莫名,怎麼懷王開始還一直抗拒,說了兩句,就忽然同意要娶左姝靜了?難道是自己說什麼終有一日之類的戳到了懷王痛處,反而讓懷王意識到自己與心上人之間的距離,所以索性娶了左姝靜?然而這麼說起來,這件事對左姝靜實際上也有些不公平,懷王如此喜歡那人,那麼左姝靜嫁入懷王府,待遇可見是好不到哪裡去的。

  於是裴冬淨只好道:「若你是抱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情娶左姑娘,似乎對她也不太好。」

  懷王抬起頭看著裴冬淨,語調中竟然帶上了一絲嘲諷:「恩愛夫妻不到頭,相敬如賓卻是最好。我若娶了她,不會虧待她。」

  裴冬淨道:「這……」

  懷王說的倒也有道理。

  裴冬淨道:「那麼,一會兒本宮便下旨賜婚。」

  懷王點點頭,道:「臣先告辭了。」

  「去吧。」裴冬淨笑了笑,「想不到今天真的解決了你的婚事問題,真是太好了。」

  懷王點點頭,轉身離開,然而走之前,他忽然又停住腳步,回頭看著裴冬淨,道:「太后可知道,左姑娘,也另有意中人嗎?」

  裴冬淨一愣,道:「什麼?」

  「太后什麼也不知道。」懷王依然面無表情,聲音也是平靜無波,然而卻依然宛如嘆息,「這樣也好。」

  留下這句話,懷王就當真離開了清淨殿,只剩下一頭霧水的裴冬淨,她想了想,覺得左姝靜的事情必然另有隱情,然而不等她喊皇后來,那邊懷王卻似乎已經對慧貴妃說了什麼,慧貴妃和皇后極為難得地一起來找裴冬淨,等著她下旨,並說皇上也曉得了此事,十分歡喜。

  裴冬淨深深體會到自己真是很好擺弄,像個麵糰可以隨意搓捏,然而既然懷王已經那麼堅定,還讓慧貴妃來,這事情便也沒什麼好猶豫的了,於是裴冬淨下了懿旨,讓左姝靜和懷王擇日成婚。

  具體擇的什麼日子,就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了。

  不過裴冬淨還是留下了皇后,問她左姝靜喜歡什麼人,皇后道:「臣妾不是說過了麼,左姑娘喜歡的,正是懷王。」

  裴冬淨道:「然而,怎麼就我所知,那位左姑娘,似乎另有意中人?」

  皇后的臉色微變,道:「誰那麼碎嘴呢,看來定是想阻撓兩人婚事。」

  裴冬淨也沒告訴她自己是從懷王那兒曉得的,但看皇后這樣,就曉得這件事情必然還有隱情,可事情都已經定下了,再追究也沒有意義,何況懷王自己都不介意,她也管不了。這些鬥爭紛擾,她本來也沒必要深入瞭解。

  懷王娶了自己不喜歡的人,左姝靜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說來真是很有一些淒慘,然而裴冬淨忽然想到自己十七歲入宮,連先帝也沒瞧上兩眼就淒淒涼涼地當了寡婦,雖然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寡婦,但這一生,也就是這樣了,而懷王與左姝靜郎才女貌,成親之後日久天長,總會生出一些情感,自己倒是沒任何資格同情兩人。

  裴冬淨道:「嗯。既然如此,皇后回去吧。」

  皇后見裴冬淨沒有追問,微微一笑,道:「好。」

  「等一等。」裴冬淨想了想,忽然又叫住皇后,「皇后,你頭上這支金步搖十分別緻,只是不知道,宮內是否只有這一支?」

  皇后道:「啊,這支步搖是我四十歲時皇上親手替我簪上的,也是皇上之前讓人特製的,別說宮內了,天下都只有這一支。」

  皇后顯然對這個步搖頗為得意,摸著步搖,露出了個微微的笑意。

  裴冬淨的心情十分複雜,但還是點點頭,又誇了幾句步搖,便讓皇后離開了,而後一個人若有所思地坐在原地,一旁的琉璃見了,好奇道:「太后娘娘怎麼了?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裴冬淨猶豫了一會兒,道:「你可還記得,前幾日我去御花園內散步,最後又說身子不舒服回來麼?」

  琉璃點點頭:「記得。」

  「我並不是身體不舒服,只是……」裴冬淨說到這裡,到底還是停住了,她搖了搖頭,道,「算了,沒什麼。我想喝木耳蓮子湯了,你去讓小廚房做一些來。」

  琉璃的眼珠子轉了轉,終歸什麼也沒說,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琉璃一出去便吩咐下人叫小廚房做銀耳蓮子湯,自己卻是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周圍無人後,便小步跑開了。

  過了一會兒,琉璃回來時恰逢下人端了銀耳蓮子湯來,琉璃伸手拿過,道:「我給太后就行了。」

  送湯的人見是琉璃,便將湯給了琉璃,自己轉身走了,琉璃端著湯,抿了抿唇。

  裴冬淨喝過銀耳蓮子湯,打了個哈欠,覺得有些疲憊,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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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左家

  裴冬淨是在一陣陣的哭聲中醒來的。

  那並不是熟悉的琉璃的聲音,而是似乎比琉璃年紀還要大上一些的女子的哭聲,且十分哀怨傷心,讓人聽了便覺不忍,裴冬淨好半響才努力睜開眼睛,入眼的卻並不是熟悉的清淨殿的景緻。

  她茫然地盯著頭頂淡粉色的床幃發了一會兒呆——清淨殿是絕不能用這種顏色的。

  而後她微微偏了偏頭,便見一個全然陌生的三十來歲的女子正坐在自己床頭輕聲哭泣,那女子見她醒了,先露出了個驚喜的表情,而後又哭了起來:「阿靜,你怎麼這麼傻啊。」

  裴冬淨茫然地看著那人,自己的乳名的確是阿淨沒錯,然而當初也只有哥哥會這麼喊自己,入宮後,她更是太久太久沒聽到有人這麼喊她了。

  裴冬淨正要皺眉怒斥問她是誰,這裡是何地,就聽見那女子又道:「嫁給懷王是天下女子求之不得的事情,如今太后下旨讓你與懷王成親,羨煞多少人啊?你為何這麼傻?!」

  裴冬淨:「……」

  嫁給懷王?!

  如今天下,毫無疑問只有一個懷王,而剛被太后賜婚的阿靜,毫無疑問也只有一個。

  左姝靜!

  裴冬淨僵了一會兒,那女子見她臉色煞白,渾身僵硬,只當她是心情不好加上身體疼痛,柔聲道:「阿靜,事情已定,你不可能抗旨不從。阿娘曉得你另有意中人,但你也說過,你和那意中人絕對不可以在一起。這一次太后下旨,必然也有皇上的意思在。若你貿然抗旨,咱們家該怎麼辦呢?阿娘真的……」

  說到這裡,她又輕聲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伸手摸著裴冬淨的腦袋。

  裴冬淨依然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試探著道:「……娘?」

  那女子果然是左文道之妻溫巧佳,她道:「嗯?怎麼了?阿靜你想說什麼?」

  裴冬淨抿了抿嘴,道:「沒什麼,只是頭有點疼……」

  溫巧佳嘆了口氣,道:「你昨天半夜想偷偷溜走,結果從牆上摔了下來,砸傷了腦袋,當然疼了!」

  裴冬淨:「…………」

  什麼?!

  左姝靜竟然因為要嫁給懷王而試圖夜逃?這該是有多不喜歡懷王啊?!自己到底是賜了什麼婚……最重要的是,自己怎麼好端端的睡了一覺,就成了左姝靜?

  裴冬淨道:「摔,摔著了嗎……那我的臉……阿娘,你拿鏡子給我看看好不好。」

  溫巧佳道:「臉上倒是沒有傷……」

  一邊說著,卻還是拿了鏡子給裴冬淨,裴冬淨接過鏡子一看,就見自己頭上纏著一圈紗布,而臉卻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境內人的確與之前的自己很有幾分相似,甚至勝於之前在畫紙上看到的,然而左姝靜與裴冬淨之間的不同之處也十分明顯,左姝靜顯然是個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姑娘,如今也不過十六歲,臉頰白嫩,雙眸清澈,彷彿還帶著對未來的無限期盼。

  可……自己怎麼會變成她?!若她成了左姝靜,那麼宮內的裴冬淨又怎麼了?

  裴冬淨心聲不寧地放下鏡子,一邊道:「阿娘,我,我……」

  溫巧佳憐愛地看著她,道:「怎麼了?」

  「我……我想問問,宮內有沒有傳出什麼消息?有關太后的……」裴冬淨道。

  溫巧佳皺了皺眉頭:「昨天下了懿旨後,再沒聽見有什麼消息了,你怎麼忽然這麼問?」

  裴冬淨十分無措,只能搖了搖頭,茫然地坐在床上,道:「阿娘,我要什麼時候嫁給懷王?」

  溫巧佳道:「懷王娶妻,非同小可,種種禮數,起碼也要下個月。具體的吉時這兩日內會定下。」

  還有一個月……太好了。

  裴冬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道:「阿娘,你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地嫁給懷王的。定然不讓你們為難。」

  溫巧佳苦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臉,道:「阿靜,這世上總有百般不由人啊。如今阿嫻已是太子妃,你又要成為懷王王妃,咱們家風頭極高,你父親卻也極辛苦。他這兩日都不在家,我也瞞下了你昨夜要出逃之事,沒告訴宇浩也沒告訴你爹,只告訴了阿嫻。阿嫻聽說你的事情,非常地擔心你,晚些便會來,到時候,你們姐妹好好談談……你自幼就是聽話的性子,阿娘只願你最後聽話一次……懷王品行高潔,器宇軒昂,是值得嫁的。而你的意中人,若真是良人,早該向咱們提親了……」

  裴冬淨只能不斷地點頭,心裡卻依然在想著自己到底為何會變成左姝靜。

  溫巧佳又柔聲勸了裴冬淨几句,顯然並沒有相信裴冬淨那句會好好嫁給懷王的話,過了一會兒,一個丫鬟敲門通報,說是太子妃來了,溫巧佳露出了鬆口氣的表情,道:「阿嫻來了,我讓她進來,你們姐妹兩個好好聊聊。你自幼都黏阿嫻,她來勸勸你,也總比阿娘我說盡口舌來得好。」

  裴冬淨點點頭,一邊回憶起左姝嫻。

  左姝嫻是兩年前太子二十歲的時候嫁給太子的,之後便住在東宮內,因為裴冬淨不愛被打擾,后妃們一律是不必來請安的,左姝嫻也同樣。只有逢年過節,才會來向裴冬淨請安,裴冬淨對左姝嫻的印象略微淡薄,只記得她是個長相頗為秀麗的女子,言行舉止也算得體,家宴時,總是跟在太子身邊,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算是溫柔大方。而面對自己,左姝靜更是顯得很乖巧,一口一個太后,叫的十分歡,但裴冬淨總覺得她表面功夫做的太好,故而雖然對她頗有好感,卻談不上喜歡。

  只不知道,這位太子妃,面對自己妹妹這件事時,會是什麼個態度……

  裴冬淨腦中思緒紛紛,門便被推開了,一個一身黃衣的女子身後跟著兩排婢女走了進來,正是左姝嫻。

  因著還未反應過來,裴冬淨端坐在床上,只等著左姝嫻來向自己請安,然而左姝嫻卻笑著搖了搖頭,回頭道:「你們都出去吧,在外邊等著。」

  那兩列婢女應聲退下,左姝嫻走過來,直接在裴冬淨床邊坐下,道:「喲,瞧我們阿靜這彆扭鬧的,看見太子妃也不行禮了?」

  裴冬淨:「……」

  她這才想起自己如今可是左姝靜!

  裴冬淨只好起身要行禮,左姝嫻卻又按住她,道:「行了,跟你開玩笑呢,怎麼這麼傻。」

  曾經總是乖乖喊自己太后的左姝嫻如今說她「怎麼這麼傻」,裴冬淨的心情也是十分複雜了,她只能笑了笑,道:「阿姐。」

  左姝嫻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臉色真是難看,怎麼會這樣呢,就因為太后賜婚嗎?」

  裴冬淨低頭不語。

  左姝嫻嘆了口氣,道:「太后也真是的,怎麼這麼多管閒事呢。」

  裴冬淨:「………………」

  左姝嫻說完又故意看了看周圍,小聲道:「哎呀,你可別告訴其他人。」

  裴冬淨僵笑著搖搖頭。

  左姝嫻道:「我曉得你不會告訴其他人的,你也很討厭太后吧?可惜,這件事已經定下了,真的沒有辦法。阿姐曉得你喜歡那個獨孤恨,但是,首先他就是塔達的,這一點,注定你們沒可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呀,我的傻妹妹。」

  裴冬淨差點沒有吐出一口血來。

  什麼?

  敢情這位左姝靜姑娘,喜歡的人,竟然還是塔達的人?

  獨孤恨?

  裴冬淨雖然不曉得這個人,但也曉得獨孤是塔達王室的姓氏。

  這左姝靜到底是喜歡了一個什麼人?看起來皇后和太子妃都曉得,皇后竟還希望左姝靜嫁給懷王,這安的是什麼心?而懷王難不成竟然也知道這件事?就這樣,他竟然也還同意了這樁婚事?!

  裴冬淨心中無數個念頭閃過,但最後也只是順勢嘆了口氣,道:「我曉得。」

  左姝嫻拉著她的手,道:「阿靜,眼下這事情已經定了,你決不能再像昨晚那樣,偷偷跑出去,那叫什麼事兒呀。」

  裴冬淨腦中有個念頭忽閃而過,她不動聲色道:「說起來,阿姐,您每日在東宮內,應該也是可以見著皇后的吧?我總覺得,後宮那位太后一向是不怎麼出現的,這次忽然賜婚,也許和皇后有些關係。但,如果真的是皇后,阿姐你怎麼會不勸阻呢……」

  左姝嫻微微一愣,而後道:「阿靜真是摔傻了,這件事怎麼會和皇后有關係呢?誠如你所說,若是皇后要去跟太后說這個,那我必然會知道,也就會阻止皇后的。可這件事確實和皇后沒有關係,全是太后一人一時興起,皇后都很震驚呢。」

  裴冬淨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睜眼說瞎話了吧,你可知道太后就在你面前默默聽著你胡謅?

  她沉默片刻,道:「這樣啊……」

  左姝嫻道:「不過這件事也並不是完全沒有轉機。」

  裴冬淨倒是很想知道,皇后和左姝嫻打的是什麼主意,故而天真地仰起頭,道:「什麼轉機?」

  左姝嫻道:「這個轉機,可以讓你和獨孤恨永遠在一起,也不會牽連到咱們家。」

  「居然有這麼好的辦法!」裴冬淨驚訝地道,「要如何做?」

  左姝嫻道:「只要……懷王死。」

  裴冬淨倒抽一口涼氣,沒料到皇后和左姝嫻打的竟是這個主意!

  原來這婚事的背後,竟然還牽扯到了懷王的性命……

  她沒有隱藏自己的驚訝,就像一個普通的十六歲女子聽到要取人性命時那樣驚訝地看著左姝靜,左姝靜連忙拉著她的手,道:「阿靜,你意下如何?」

  「可,可是要怎麼才能讓懷王死……」裴冬淨一副又是害怕,又是想知道的表情——而實際上,這也的確是裴冬淨的內心情緒。

  「懷王身邊守衛森嚴,要他死,的確不容易。」左姝嫻輕聲道,「只是若你嫁去當晚,在交杯酒內提前放入迷藥,他自然會昏迷不醒。到時候你接引獨孤恨進去殺了他,再讓他準備好假屍體丟進去,當做是你,最後放一把火燒了房間,到時候,屍體被燒的無法辨別,大家都會認為是意外走水,你和懷王意外死亡,而你則可以和獨孤恨一起遠走高飛,不是嗎?」

  裴冬淨越聽越心驚,想不到左姝嫻她們竟然早就想好了如此狠辣的方法,而這分明是從皇后去找裴冬淨開始,就已成了一個局。

  想到自己莫名成為左姝靜,而真正的自己還不知道如何了,以皇后的心思和手段,難不保是……只是,她雖然看見了皇后見不得人的事情,卻並沒有說出去,唯一一次差點說漏嘴也是和琉璃,除非琉璃也是皇后的人。

  裴冬淨忽然想起自己昏睡前最後喝的那碗琉璃端來的銀耳蓮子湯,簡直要絕望了。

  左姝嫻說完之後便一直打量著裴冬淨,見她滿臉震驚和不可置信,便曉得自己有點嚇到她,於是只好柔聲道:「當然,這個主意我只是隨口一說,的確有點可怕,若你不能接受,也是正常的。無非最後你嫁給懷王,和獨孤恨從此天各一方,再不能相見罷了。」

  她這麼說,自然是為了刺激左姝靜,希望她一聽到要和獨孤恨天各一方,便激動地同意,然而想不到,自家那個呆傻的妹妹卻當即點頭:「嗯,這主意太……可怕了,還是算了。我就嫁給懷王吧。」

  左姝嫻沒料到左姝靜會這麼說,愣了愣,而後到:「可,你不是向來討厭懷王麼,畢竟他野心大,人也壞,何況若將來他想要與太子爭奪皇位,那咱們倆姐妹該怎麼辦啊。」

  裴冬淨內心冷笑,又來了,敢情天下人都覺得懷王要爭奪那皇位麼?偏她不這麼覺得!

  此刻在裴冬淨的心裡,懷王當真是一顆受盡委屈的可憐小白菜,被父兄猜忌不說,連這委委屈屈的婚事,也有重重陰謀在,裴冬淨又想到這樁婚事是因為自己糊塗才讓懷王應下的,更覺得自己這個當皇奶奶的沒幹對事,心底十分憐惜懷王,眼下既然自己在左姝靜身上,那便要好好幫一幫他。

  於是裴冬淨道:「姐姐,你放心,若我當真成了懷王妃,必然會好好看著懷王,絕不會讓他……呃,奪取皇位的。」

  左姝嫻嘆了口氣,道:「阿靜,你還是年紀太小,懷王的心思,怎麼可能是你一個女子可以左右的?」

  裴冬淨只好道:「那姐姐這意思,還是希望由我動手,殺害懷王?」

  左姝嫻頓了頓,道:「那也不是……」

  「我的確沒有很想要嫁給懷王。」裴冬淨的內心醞釀著一番極為合理的說辭,她嘆了口氣,輕輕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額頭,道,「只是,昨夜試著偷偷逃跑,我摔的好疼啊,我也忽然想通了很多。阿姐你說的方法的確挺好的,但是我這樣豈不是就要和獨孤恨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嗎?如果這樣,我還怎麼再見你,再見阿娘和爹爹……」

  裴冬淨說著想要憋出眼淚,然而實際上她自幼無父無母只有個哥哥,到如今對那哥哥的情緒,也比較淡了,根本不可能一時間哭出來,她只能往前一些,輕輕抱住左姝嫻的腰,將腦袋放在她肩膀上,輕輕地抽噎起來。

  左姝嫻只能伸手輕拍裴冬淨的背部,一邊柔聲道:「阿靜,你說的也沒錯,我曉得你的想法,也曉得你的擔憂。但……哎,阿姐現在說什麼都不對。」

  裴冬淨靠在她肩膀上,輕輕發出哭泣的聲音,而後道:「無論如何,那太冒險了,我不想牽連你們。阿姐,我……我願意嫁給懷王。」

  「你……」左姝嫻顯然有點無措了,她一邊輕拍裴冬淨的背,一邊微微皺著眉頭,「這樣吧,你與獨孤恨商量一下?」

  裴冬淨:「……」

  左姝嫻竟然還負責幫忙當鵲橋麼?!

  裴冬淨並不想見獨孤恨,主要是害怕見面後自己會露餡,只能道:「可是我昨晚才試圖逃走,阿娘一定會看我看的很緊……」

  左姝嫻小聲道:「沒事兒,阿娘不曉得我也認識獨孤恨。我今晚留在家裡住,會讓獨孤恨扮作小廝,帶他進來。」

  裴冬淨:「……」

  怎麼會有這樣的姐姐,坑起自家妹妹毫不手軟?

  簡直和自己當年的哥哥一樣了。只是相比之下,自己的哥哥都顯得要好上許多。

  裴冬淨心中默默滴血,實在不明白為何當初作為妹妹被坑,如今作為妹妹,依然被坑……

  裴冬淨沉默了一會兒,心中生出一計——獨孤恨只怕是躲不掉,倒不如乾脆見一次,然後……

  她道:「好吧,那就麻煩阿姐了。不過,阿姐,你在家裡住,是不是要再差人跟太子殿下說一聲?」

  左姝嫻笑了,道:「我早就跟太子殿下說好了,他也擔心你這個小姨子,自然是應允的,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

  裴冬淨點點頭,心卻沉了下去。

  來的時候就曉得自己要在左府住一夜?只怕早就想好了,而太子能同意,可見太子也知道這些事情。

  更可怕的可能性是,這一切背後的人,就是太子本身。

  裴冬淨想,懷王這顆小白菜也委實太可憐了,身邊簡直陰謀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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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情郎

  是夜,裴冬淨坐在屋內,有些緊張地握著自己的手。

  剛剛左姝嫻已經差人來過一趟,伺候著她更換好了衣服,那婢女顯然什麼也不知道,好奇地問了句,這大半夜的二小姐您更衣是要去哪兒,裴冬淨只能笑了笑,沒有回答。

  而這分明是左姝嫻的暗示,讓她準備好要見獨孤恨了。

  果然,沒過太久,有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道:「二小姐,太子妃殿下差我送一樣東西來。」

  裴冬淨清了清嗓子,道:「進來吧。」

  門應聲而來,裴冬淨眼尖地瞥見,門口兩個侍女竟然已經不見,也不知道是怎麼被左姝嫻給弄走的。

  那小廝模樣的人低著頭走進來,而後迅速地關上了門,抬起頭,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然而他的瞳孔微微閃爍出一絲紫色,這和他深深的眼窩及過高的鼻子一樣,讓人一看便曉得他是異族之人。

  裴冬淨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而獨孤恨則快步走過來,看著裴冬淨額頭上的紗布,露出心疼的表情:「阿靜……你的額頭……」

  裴冬淨道:「呃……」

  她忽然發現了一個很致命的問題——她根本不知道,左姝靜是如何稱呼獨孤恨的,而這,也恰好是最容易露餡的。

  好在獨孤恨並沒有關注這個,只心疼地說:「都是我不好,昨天在外面想接應你,卻忘記了你身嬌體弱,竟然從牆上摔回去了,都是我的錯。」

  果然,這個左姝靜是和獨孤恨商量好了一起逃走的,結果竟然因為從高牆之上摔回屋內這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逃走失敗,也算是天意了。

  「沒事,我怎麼會怪你。」裴冬淨笑了笑,道。

  實際上,裴冬淨此刻心情十分複雜,她這二十五年的人生裡,沒有任何和男子談情說愛的經驗,以前接觸最多的,是略微冷漠的哥哥,後來唯一接觸的是高宗,然而高宗也只是在新婚當日說了幾句體己話,且高宗年紀太大,在裴冬淨的心裡,就跟父輩似的。再後來她成了太后,更是心如止水,看到的都是自己名義上的兒子和孫子,自然更加沒有綺念,如今卻得要裝作二八懷春少女,真是讓她十分為難。

  獨孤恨道:「你姐姐說你害怕連累左家,所以不想要再逃了,打算用其他法子,是嗎?她說了那個方法,的確有點冒險,但眼下也的確只有這個辦法,能讓我們順利離開了……」

  裴冬淨道:「 我不想背井離鄉,我也害怕我過不慣你們那邊的生活,怎麼辦……可是我又不想嫁給懷王……」

  裴冬淨一臉掙扎,而實際上,她說的倒也句句屬實,她的確不想嫁給懷王,畢竟誰會想要嫁給自己皇孫呢?

  獨孤恨笑了笑,道:「阿靜,你怎麼這麼傻,我好歹姓獨孤,就算你去了塔達,也能過上跟這樣一樣的生活,甚至過的更好,如果將來我能夠成為可汗,你就是可汗夫人啊。」

  可汗……?!

  裴冬淨內心倒吸一口冷氣,這獨孤恨竟然是如今大可汗獨孤罔的兒子!只是獨孤罔生性風流兒子不計其數,這獨孤恨憑什麼說自己將來可以當可汗?難道……憑這份殺懷王的「功勞」?

  裴冬淨越想越覺得可怕,她今天坐了一整天在思考這件事,基本已經想通,認為是太子讓皇后和太子妃左姝靜來實施了一場關於誅殺懷王的計謀,可是,當左姝靜的情郎變成了獨孤恨,這問題就太大了。懷王數次遠征對抗塔達,百戰百勝未有敗績,塔達視懷王為眼中釘肉中刺,若獨孤恨看中了左姝靜的特殊身份——太子妃的妹妹,而特意想辦法接近左姝靜,從而想方設法殺了懷王,再將「人證」左姝靜帶回塔達,只怕的確是一樁太大的功勞。

  而左姝嫻不可能不清楚這其中的彎彎道道,卻還是將自己愚蠢天真的妹妹往火坑裡推,真是……

  裴冬淨額頭流下幾滴冷汗,獨孤恨並未注意,只依然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很期待得到她的同意。

  「嗯……」裴冬淨故作掙扎地低下頭,抿了抿嘴唇,「只能這麼做了。不過,我害怕被阿娘爹爹發現,所以,我一會兒會告訴阿姐,讓她幫我找人負責和你聯絡,免得被發現了就完蛋了。」

  見裴冬淨終於點頭同意,獨孤恨露出了一個開心的笑容:「好,阿靜,你等著我,我不會辜負你的!」

  裴冬淨假笑著看著他,獨孤恨道:「時間不多,我先走了,下回再見時,我們就可以真正在一起,再無任何事情可以阻礙我們了。」

  「嗯,你自己也要小心。」裴冬淨囑咐道。

  獨孤恨點點頭,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而後關上門,徹底不見了。

  獨孤恨走的很小心,沒有被人發現,而後他快步閃身,走近了不遠處的一間婢女房,房內沒有任何婢女,只有一個左姝嫻。

  左姝嫻見他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便知道事情成功了,道:「她同意了?」

  獨孤恨點點頭。

  左姝嫻道:「哎,我說她都猶猶豫豫的,你一說,她卻立刻同意了,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顆心早就飛去你身上了。」

  「我又何嘗不是很愛阿靜呢。」獨孤恨笑了笑,道。

  左姝嫻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你自己心裡清楚,不過呢,這件事我之所以幫你,只是因為懷王……阿靜她始終是無辜的,她是真的喜歡你,我這個當姐姐的,也只能努力成全你們。若你帶走她之後,不好好對她,將來『他』登基了,可不會放過你這個沒有善待小姨子的人的。」

  獨孤恨依然只是笑:「太子妃殿下真是多慮,阿靜單純可愛,招人喜歡,我怎麼也不會虧待她的,將來即便她不能堂堂正正地當左家出去的女兒,也依然會榮華富貴。」

  大概是「不能堂堂正正地當左家出去的女兒」這句話讓左姝嫻有點傷心,她嘆了口氣,而後道:「行了,你快回去吧,明天太后會下旨,催促懷王與阿靜的婚事,他們的吉日應該會定在七日之後,到那一天,我會再派人聯繫你。」

  獨孤恨頗有些好奇地道:「說起來,連太后也成了你們的人?讓她下旨賜婚便賜婚,讓她提前婚事就提前……」

  左姝嫻勾了勾嘴角,道:「那位太后年紀小,但……說好聽點是淡泊,說難聽是愚蠢,怎麼會成為我們的人呢,何況,她很喜歡懷王呢,也不知道是不是與懷王有什麼,呵。不過,現在的她嘛,只能是我們的人了。」

  說到這裡,左姝嫻有幾分得意,但看著獨孤恨探究的目光,她還是慢慢收回笑容,道:「至於具體怎麼回事,你就不必知道了。快走吧,別被人發現。」

  獨孤恨點點頭,不再多問,轉身離開了,左姝嫻看著他離開,在黑暗中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慢走出去,在左姝靜房間門口敲了敲門:「阿靜?我可以進來嗎?」

  裡面傳來左姝靜的聲音:「阿姐?進來吧。」

  左姝嫻走了進來,關懷備至地道:「阿靜,怎麼樣?你最後決定如何?」

  左姝靜看著她,露出一絲傷感:「阿姐,我還是打算和他一起離開……雖然我真的很害怕,也很捨不得你們。」

  「傻孩子。」左姝嫻在她身邊坐下,輕撫她的腦袋,「沒關係的,阿姐唯一希望的……就是你幸福。」

  ***

  裴冬淨的如意算盤打的很響。

  她想,自己與左姝靜不知何時就會換回身體,到時候只需要自己召懷王入宮一次,告訴他這些事情,懷王就可以先在府內準備好人手,並躲開迷藥,從而反而可以把獨孤恨抓獲到手。

  然而第二天清早起來,裴冬淨就傻了。

  因為宮裡來了人,是來傳達太后旨意的——太后說是已請人算過,今年內最好的吉日就在七日後,所以雖然時間有點急,但無論如何也得趕上這個好日子才行。

  裴冬淨跪著接了這道由「自己」發出的懿旨,簡直不敢相信。

  溫巧佳見裴冬淨完全傻了,只以為她是沒料到這麼快要出嫁,十分心疼地道:「阿靜,長痛不如短痛,橫豎是要嫁的……哎,只是這也的確太急促了一些,納采的媒人都沒來過,吉時就已經定下了,這……」

  裴冬淨依然呆呆的,一言不發。

  左姝嫻清早就已經回宮了,她想要左姝嫻都沒機會了,如今裴冬淨滿腦子想的都是一件事——自己到底怎麼了?

  宮中的太后裴冬淨,如今到底是什麼樣的狀況,她明明現在已經變成了左姝靜,為何宮內的那個她,卻還能發佈懿旨?

  只怕唯一的可能,就是「裴冬淨」已死,只是皇后和琉璃聯手將這件事壓了下去,並偽傳她的意思下達懿旨。而之所以急匆匆地要七天後她和懷王成婚,大概也只是怕這件事暴露——這件事若是暴露,即便她們做的天衣無縫,讓人認為太后是意外死亡,懷王也還是得守喪,那麼娶左姝靜的事情就更得耽誤了。

  等溫巧佳走了之後,裴冬淨起身,坐在銅鏡前,看著鏡子裡那張和原本的自己有四分相似,卻又極為不同的臉。

  難道……從此以後,她就要徹底成為左姝靜了麼?可原本的左姝靜,又去哪裡了?

  裴冬淨看著鏡子,而鏡子裡的左姝靜,也同樣茫然地回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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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待嫁

  左姝靜看著面前的「父親」,微微有些緊張。

  左姝靜的父親左文道前幾日因故出公差,今日下午才回來,溫巧佳害怕左姝靜的傷被左文道看出什麼端倪,只好先讓她解了紗布,用頭髮擋著額頭,讓她出來接父親。

  她對左文道瞭解的並不多,只曉得是個頗為正直清廉的給事中,後來女兒左姝嫻嫁給太子,他也被擢升為禮部侍郎,頗得皇上器重,雖只是個正三品,但好歹有太子妃父親身份加持,將來指不定就是國舅爺了,誰也不敢得罪他。
  
  如今左姝靜又被太后親自指婚配給懷王,這左文道的位置,只怕又要升一升了,若不是如今的禮部尚書幹的好好的,只怕他是要直升尚書。

  而第一次見到左文道的「左姝靜」,稍微有些驚訝,左文道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嚴肅,他坐在她的面前,看著左姝靜的目光是十分溫柔的,只是那溫柔中,甚至還帶著一絲同情。

  怎麼會這樣看自己的女兒呢?

  左姝靜不懂。
  
  左文道開口:「阿靜,你和懷王的婚事,爹已經知道了,你自己有什麼想法沒有?」

  「既然是太后賜婚,那阿靜也沒什麼想法,嫁給懷王也就是了。」左姝靜小心翼翼道,「懷王一表人才,阿靜嫁給他,並不算吃虧。」
  
  左文道微微點頭,似乎對女兒會這麼說並不太吃驚,看來他的確不曉得左姝靜另有意中人的事情。

  「你娘說,昨天太子妃殿下來過了?」左文道問她。

  左姝靜點點頭:「嗯。」

  「她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左姝靜胡亂道,「就是勸我不要不開心,說嫁給懷王挺好的。」

  左文道說:「那關於太后忽然賜婚的事情,她沒有說什麼嗎?」
  
  左姝靜心中一動,隱隱明白了左文道在想什麼,她故作疑惑道:「沒有啊。爹爹為什麼這麼問?阿姐說,這件事她和皇后娘娘都不曉得,是太后忽然起意下的旨,她與皇后娘娘都很驚訝,卻已經沒辦法阻止了。我跟阿姐說這也沒什麼好阻止的,嫁給懷王,橫豎我也不吃虧。」
  
  左文道聽她這麼說,露出了一個不算是笑容的笑容,道:「哎,我們阿靜還是個小孩,卻要嫁人了。」

  「我去年就及笄了,本來就可以嫁人了。」左姝靜眨著眼睛道。
  
  左文道搖搖頭,伸手摸了摸左姝靜的腦袋,左姝靜來不及躲開,更不便躲開,被摸到了傷口,不由得微微倒抽了一口氣,左文道發現了,將她劉海撥開,當即皺起眉頭:「你這傷是怎麼回事?」

  「不小心磕著了。」左姝靜道,「當時,當時聽到太后娘娘的懿旨太驚訝了,走路沒看路。」
  
  左文道嘆了口氣,喚人來重新給她包紮,而後又道:「嫁入懷王府之後,阿靜你唯一要注意的事情就是要小心。懷王府內不比家中,所有條條框框,你都要一一遵守,以前在家裡,我和你娘都不愛管你,由得你隨性長大,你到時候去了,一定是不適應的。」

  左姝靜面上應了,心裡卻想,懷王府的規矩再多,大概也沒有後宮規矩多……
  
  「還有就是,如果出了什麼事情,你記得喚珠兒回家告訴爹娘,爹娘會與你商量,若爹娘不在,你便去找哥哥。」左文道吩咐道。

  左姝靜道:「我若嫁入懷王府,最方便的難道不是找阿姐嗎?為什麼有事情不找她商量呢?」
  
  左文道嘆了口氣,道:「她是你的阿姐,更是太子妃殿下,懷王與太子……這一回你嫁給懷王,想必也總歸是有你姐姐推波助瀾的,她定然是想通過你好好地限制懷王。阿靜,爹這麼說,並不是說她哪裡不好,畢竟如你所說,嫁給懷王對你而言也並不算是什麼壞事,放眼天下未成婚的青年俊才中,也就是懷王最好了,但……」

  左姝靜作出一副惶然的表情,道:「怎麼會呢,阿姐說了,這件事她不知情的。還有懷王和太子,他們不也是兄弟麼?什麼借我限制懷王……爹,阿靜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左文道搖搖頭,「這本也不是你應該懂的事情,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阿嫻終究是變了一些。爹只願你永遠和今天一樣懵裡懵懂的。」

  左姝靜泫然地看著左文道,心裡卻也十分悵然,她沒有父親,無從對比,但光看左文道,已經覺得他是很不錯的父親了,他對兩個女兒顯然都有愛,對左姝嫻的變化顯然有點難受,但卻還是接受了,也只能勸誡左姝靜幾句,讓她小心。
  
  只是不知道,若左文道曉得左姝嫻實際上在打的是讓自家妹妹跟塔達皇子私奔的心思,而左姝靜更是已經變成了別人,左文道該是什麼想法。
  
  裴冬淨成了左姝靜以來這一兩天內,她什麼情緒都有,卻獨獨忘記了考慮左姝靜本人,這一下她終於想起來了,心裡十分愧疚,雖然自己也是意外成為左姝靜,且宮內的自己只怕已經死了,但無論如何,原本真正的左姝靜也實在比較悲慘,被自家姐姐坑騙,心上人也大概不是什麼好東西,還為此摔下來,也不知道原本的左姝靜是不是也死了……
  
  左文道又勸了左姝靜幾句,最後道:「你嫁去懷王府之後,切記與懷王殿下相敬如賓,但,若有朝一日懷王殿下有了不好的心思,你也不能幫著他。阿靜,你明白爹的意思嗎?」

  原來左文道也覺得懷王可能不會那麼安分。

  左姝靜只能道:「爹說的,阿靜大概懂了,不過懷王殿下名聲素來很好,和太子殿下也應該是兄友弟恭的,爹你就不要擔心了。」

  左文道點點頭,沒有多說,因她傷口問題,讓她先回房休息去了。
  
  左文道回來的第三天,為了左姝靜的婚事,左姝靜的哥哥左浩宇也帶著妻子魏寧回來了,他們會一直在左府住到左姝靜出嫁那日。左浩宇前幾年中舉,如今在豐州當縣令,這一次回京城也是十分不便,縣令不得隨意告假,何況只是妹妹要嫁人這種小事。但因為自家妹妹要嫁的人是懷王,所以不等左浩宇開口,巡撫就主動開口讓他回來送妹妹出嫁了。
  
  左浩宇生的也十分不錯——大概是因為左文道長的頗為周正,溫巧佳也十分秀麗,兩人的三個孩子都長的頗為不錯,左姝嫻與左姝靜長的不大一樣,相對來說,左姝嫻似乎要漂亮一些,而左姝靜則更俏麗一些。

  左浩宇一回家還沒來得及見左姝靜,懷王府便派人來完成六禮,因為時間匆忙且吉時已定,所以一切都有些倉促,但懷王禮數還是做的十分足的。
  
  首先納采時,左姝靜躲在屏風後,聽著媒人叨叨絮絮地介紹,說是今天帶來的大雁還是懷王親手射下的,十分珍貴,也可見懷王對這門親事很重視。之後什麼問名一類的步驟,因是賜婚所以都直接略過了,直接便上了彩禮。

  這一下可頗為精彩,來送彩禮的是顧鵬程和顧鵬飛,這兩人是慧貴妃的哥哥,如今的右僕射顧鑫立的兒子,也都各有官職,兩人打頭陣騎著馬,後頭浩浩蕩蕩跟著無數抬彩禮的下人和婢女,裡面有各種綢緞錦帛、用紅繩子串著的銅錢,還有不少據說同樣是懷王殿下親自打的野味,有外邦進貢,今上賞給懷王的外邦新奇玩意……
  
  左姝靜偷偷看了一眼,直接傻了,不管怎麼樣,懷王殿下的面上功夫還真是做的很足,誰能想到他原本對這樁婚事是那麼不情願啊……
  
  之後又是一堆禮數,左姝靜沒有再看,她和懷王的婚期定在三月二十八,今天是三月二十四,距離左姝靜嫁入懷王府,也僅僅只有四天了,當天因提親送彩禮的事情一陣忙亂後,已經到了晚上。

  晚上除了左姝靜,一家人都坐在一起,吃了一頓家宴。
  
  左姝靜唯恐露餡,故而只低頭吃飯,幾乎不說話,好在大概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左姝靜忽然要嫁人所以心裡不捨,也都沒怎麼疑慮,左浩宇剛回來就忙碌的不得了,眼下彩禮都處置好了,也看見自己的妹妹了,少不得感嘆了兩句:「上次阿嫻成親我回來時,阿靜還未及笄,如今眨眼,卻快要嫁人了。還嫁的是懷王……咱們左家出來的兩個女子,一個成了太子妃,一個成了懷王妃,真是太讓人意外了。說起來,如今除了娘和阿寧,倒數我官職品級最低了。」
  
  一旁的魏寧笑道:「我父親都不過是個八品官,當初曉得太子妃殿下要嫁給太子時就很驚訝,如今曉得阿靜又要嫁給懷王,更是嘖嘖稱奇呢。」

  溫巧佳嘆了口氣,道:「官職品級對她們兩個女子來說不過是虛名罷了,我這當娘的,也就希望她們幸福,懷王殿下自然是很好的,但他一直沒有娶親,總歸是有點緣由的,昨天我和蔣夫人去幫阿靜挑選貼身的嫁妝時,她說,她說……」
  
  嗯?

  左姝靜一邊低頭吃飯,一邊側耳認真聽,想要知道那位蔣夫人說了什麼。
  
  然而左文道卻打斷了她,道:「阿靜還在這裡呢,你胡扯什麼?我與懷王殿下有過幾面之緣,他看起來十分正氣,你不要聽人胡說八道。」

  左姝靜:「……」

  溫巧佳加了一筷子菜往左姝靜碗裡放,一邊道:「是啊,懷王殿下定然是很好的,是娘想多了,阿靜你別在意。」

  左姝靜搖了搖頭,道:「沒事兒的,不過娘,那位蔣夫人到底說了什麼呀?」

  左文道皺了皺眉頭:「阿靜。」
  
  左姝靜不熟練地撒嬌,道:「爹,我想知道大家都怎麼說懷王的……」

  溫巧佳看了一眼左文道,見他一臉無可奈何的樣子,便到:「蔣夫人說,懷王殿下恐怕是個斷袖。」

  左姝靜:「……」
  
  左文道哭笑不得,道:「你們這些婦人家,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呢?!」

  左姝靜心想,好巧,我也這麼懷疑過。

  左浩宇卻是笑的筷子也拿不穩了,旁邊魏寧也跟著偷笑,左浩宇道:「這又是為什麼?懷王殿下一直征戰,無心兒女情長也是很正常的,總不能因為他一直不成親,就說他斷袖吧。還好咱們屏退了下人,不然這話讓旁的人聽去了,真是……」
  
  見大家怒的怒,笑的笑,還有個左姝靜傻呆呆地喝湯,溫巧佳只好道:「你們曉得蔣夫人是誰嗎?」

  左文道說:「不就是蔣都尉的夫人?」

  「是啊,她兒子也是個副校尉呢,跟著懷王殿下打過塔達的。他說懷王和常將軍的關係很不一般。」溫巧佳道,「說是那時候在軍中,他看見過常將軍半夜去懷王營裡。他不敢亂說,就是有一次喝醉了說漏嘴,被蔣夫人聽到了,蔣夫人也不敢亂說,只告訴了我。」
  
  左文道好笑道:「常將軍在懷王殿下小時便相識,之後跟著他出生入死,關係自然不一般!你們這些婦人家,真是!謠言止於智者,也就你們還一直散播謠言!」
  
  左姝靜咬著筷子,想起那位常將軍,此人名喚常高義,如今被封為雲麾將軍,年紀比懷王還要小上一兩歲的樣子,以前立大功時,也被皇上喊來過家宴,彼時他跟在懷王后頭,只比懷王矮一點點,身形高大,五官周正,皮膚略黑,人看起來很有幾分木訥,只呆呆地喊過太后殿下便轉身跑了坐回自己位置上去,而後全程也沒怎麼開口,中途皇上點名與他說話,他才慢慢地開口說兩句。
  
  當時左姝靜還感嘆,懷王人耿直,所以交的朋友也是老實巴交的,心裡十分寬慰。結果想不到,竟然還有這兩人的桃色傳聞。只是不知道懷王是不是品位當真那麼奇特,畢竟即便是斷袖,按理來說也不應該看上常高義那樣的……
  
  這事情便這樣被揭過了,左文道還警告了溫巧佳一番讓她絕不能去外面亂說,吃完飯,大家各自散了,左姝靜由貼身婢女珠兒伺候著入睡。

  之後幾日同樣如此,左姝靜儘量避免和左家的人聊的太深入以免露餡,好在左文道十分忙碌,左浩宇早年離家外出任職,和左姝靜也沒有太多事情要聊,魏寧更是和左姝靜不熟。只有溫巧佳讓左姝靜比較擔心,但大概是因為曉得左姝靜心裡另有他人,溫巧佳也有些不忍面對這個女兒,所以一天內通常只來一會兒,拉著左姝靜的手,依依不捨地說一些體己話,也就沒有其他了。
  
  剩下的時間,左姝靜都跟著懷王府來的一個姑姑學禮數,懷王府內禮數並沒有宮內多,卻還是有的,雖然懷王本人算是不拘小節,但這還是得學。來教左姝靜的姑姑驚訝地發現左姝靜學禮數學的又快又好,連番誇獎左姝靜,左姝靜一邊敷衍地笑著,一邊嘆了口氣,比這些更複雜的禮數她五年前也就學了個遍啊。
  
  四天一晃而過,終於到了四月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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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親

  四月二十八清晨,左姝靜睜開眼睛,望著床幔發了一會兒呆,發現自己依然是左姝靜,一切沒有改變。

  原本她心底還存著一絲奢望,希望最後一天了睜眼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變回了裴冬淨。

  但結果還是不可能。

  不知道宮內自己的屍體有沒有發臭呢……還好現在天氣還不算太熱……

  左姝靜嘆了口氣,珠兒正好端著熱水進來,伺候她更衣梳洗,因為迎親是晚上,所以現在先簡略地梳妝了一番,出去吃了早飯,今天左姝嫻也會回來,想到這一點,左姝靜又不由得有些緊張了。

  吃過早飯,左姝靜的屋子就進了不少人,溫巧佳魏寧自然是要進來的,因為懷王身份尊貴,所以左姝靜是有資格穿鳳冠霞帔,這些左姝靜都沒參與挑選,全是宮中七天內趕製出來的,據說上百個女工不眠不休輪流才製成,其他的一些首飾和貴重物件則有慧貴妃賞賜的,皇上賞賜的,皇后賞賜的,太后賞賜的,太妃賞賜的……

  左姝靜想起那時候自己嫁給高宗,對於一個皇后來說,也算是十分簡略了,那時候戰事頻發,高宗也只是為了討吉祥而娶她,所以並沒有特別隆重,而當時裴冬淨身邊也只有一個哥哥,家中僕人也沒兩個,也遠不如現在熱鬧。

  要嫁給高宗的時候,她還真沒想到過自己這一輩子會嫁兩次,還分別嫁給爺孫兩個……左姝靜想到自己以後就要成為懷王妃了,真是覺得哭笑不得。那日她苦口婆心讓懷王娶妻,又勸他娶左姝靜的時候,真的沒料到,自己這是在幫自己和自己的皇孫指婚啊。

  左姝靜見那鳳冠看起來就很重,便不想太早穿,溫巧佳也由得他,坐在她身邊,叨叨絮絮地說著一些事情,無非是什麼去了懷王府要小心為重,千萬不能忤逆懷王,還有其他種種規矩,左姝靜點頭聽著。溫巧佳又跟她說了嫁妝的事情,雖然左文道清廉沒什麼太多灰色收入,家裡錢也不多,但畢竟這一次賞賜不少,左家一分沒拿,都給了左姝靜當嫁妝,也是怕她嫁去懷王府受委屈。

  左姝靜心裡十分感動,只能不斷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吃過午飯後,左姝靜就不能懶了,得乖乖被化妝,替她化妝的是跟在溫巧佳身邊的兩個人,兩人看起來都十分老練,一個在左姝靜的臉上塗抹,另一個則一直弄她的頭髮,左姝靜坐在中間,連鏡子都懶得看,隨便她們擺弄自己。

  等妝容和頭髮弄的差不多了,外面也來了通報說是太子妃來了,左姝靜心裡一緊,看了一眼溫巧佳,溫巧佳卻是很開心地讓左姝嫻進來,而後道:「哎,其實啊當年我嫁給你爹的時候,他還是個窮秀才呢,哪有那麼多規矩,阿娘自己都有好多事情不曉得。還是你姐姐知道的多,她來了正好給你說說。」

  左姝靜點點頭,心想阿娘你曉得伐阿姐是來教我怎麼謀殺懷王然後跟獨孤恨私奔的……

  左姝嫻很快帶著兩排婢女又浩浩蕩蕩地進來了,今天她也穿了略帶紅色的衣裳,整個人看起來光彩照人,她讓那些婢女都先出去,自己在左姝靜的另一邊坐下。

  「阿娘,阿靜。」左姝嫻打了聲招呼,「喲,阿靜今天真漂亮。」

  左姝靜笑了笑,沒有說話。

  溫巧佳道:「阿靜今天都不怎麼說話,想必是很緊張。」

  「難免的嘛。」左姝嫻笑了笑,「當年我也很緊張的,那時候阿靜還抓著我的手,說阿姐不要緊張呢。」

  溫巧佳大概回憶起那時候的光景,也不由得笑了,道:「可不是,阿靜那時候真不懂事,還說什麼,阿姐成了太子妃可不要忘記阿靜,哈哈。」

  左姝靜什麼也不記得,只能勉強一同笑著,左姝嫻聽溫巧佳那麼說,露出一絲回憶的神色,道:「是啊……阿靜那時候可傻了,說什麼不要忘記她。我怎麼會忘記她呢。」

  「是啊,你們姐妹自幼一起長大,感情那麼深,也就阿靜這丫頭呆頭呆腦的。」溫巧佳笑著搖搖頭。

  左姝嫻垂眸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道:「阿娘,我有些事情要跟阿靜單獨說。」

  溫巧佳愣了愣,但還是點頭:「好,你們姐妹兩個肯定有體己話要說,那我就先出去了。不過別聊太久,阿靜還沒換好衣服呢。」

  左姝嫻點點頭,溫巧佳便帶著那兩個婢女先離開了,屋子裡只剩下左姝嫻和左姝靜。

  曉得左姝嫻是要說獨孤恨的事情,左姝靜微微有點緊張。

  果然,左姝嫻握著左姝靜的手,輕聲道:「阿靜,我和獨孤恨已經說好了,因為懷王府守衛森嚴,所以他無法混進去,只能跟著送嫁妝的隊伍一起去。你把懷王放倒後……」

  她將一個小型炮仗和一包粉末塞給左姝靜,道:「就在門外放這個,若人問你,你便說是懷王讓你放的,圖個吉利。接著獨孤恨便會帶人去,先解決他周圍的小廝和侍衛,再由你接應進屋。」

  什麼,獨孤恨還帶人?!

  左姝靜道:「他帶了多少人?我怕人太少會反而被捉到。」

  左姝嫻道:「放心,雖然只有五個人,但各個都是塔達的高手,這一次為了你,獨孤恨也算是放手一搏了。」

  左姝靜點點頭,握緊了手裡的炮仗和粉末。

  看她這樣,左姝嫻嘆了口氣,道:「阿靜,你這一去,咱們也不知道何時能夠再見面……」

  左姝靜仰起頭,笑了笑,道:「阿姐說什麼呢。他跟我說了,將來他當了可汗,我就是可汗夫人,到時候阿姐肯定也是皇后了,我們兩邊交好的話,總是能見面的。」

  左姝嫻為自己妹妹的單純在心裡暗自嘆息,但面上只能道:「嗯……阿靜,你,你萬萬記得要照顧好自己。塔達不比我們這兒,天寒氣燥的,你肯定不習慣,估計是要吃一些苦的。」

  左姝靜道:「嗯,我曉得。」

  左姝嫻忽然伸手,抱了抱左姝靜,輕拍著她的背,道:「阿靜,將來若有一天你後悔了,希望你不要恨阿姐……」

  這是什麼意思?

  左姝嫻一面幹著坑妹妹的勾當,一面卻又對妹妹猶有一絲姐妹之情?還指望左姝靜被坑之後,不要恨她?

  左姝靜道:「阿姐放心,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怎麼會恨阿姐。只是……若阿姐將來後悔了,也不要恨阿靜。」

  「……我恨你?怎麼可能?」左姝嫻有些茫然地道。

  左姝靜笑著道:「我怕阿姐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我,太過思念,就恨阿靜拋下你們嘛。」

  左姝嫻這才明白過來,她搖搖頭,道:「怎麼會呢,你過的好就行了。」

  左姝靜微微帶著一絲笑意看著左姝嫻,雖她在點頭,然而眼神中那一絲堪破一切的清醒卻讓左姝嫻愣了愣,還不等她反應過來,外邊溫巧佳已經在在催促了,左姝嫻只好讓溫巧佳帶著幾個婢女重新進來,繼續給左姝靜打扮起來。

  等全部弄好,已經是傍晚,因為之後大概是一直沒東西可以吃的,所以左姝靜先沒畫紅唇,吃了一頓飯,而後才畫上紅唇,等著懷王府的人來。

  沒一會兒,外邊傳來敲鑼打滾的震天聲響,迎親的隊伍來了。

  溫巧佳和左文道都去大廳接受懷王的拜見了,而左姝嫻魏寧也跟著出去攔門,無非是為難夫家,不過因為懷王向來不苟言笑,兩家地位又較為懸殊,所以沒怎麼為難就讓懷王他們進來了,之後懷王拜見溫巧佳與左文道,魏寧和左姝嫻則回了左姝靜的閨房,扶著她去拜別家廟,而懷王也已經離開,在門外的馬上等著她。

  出門前,溫巧佳拉著左姝靜的手,淚水連連,又說了一些勸誡之事,左姝靜點著頭一一應了,最後蓋上蓋頭,由魏寧和好命婆扶著,什麼也看不見地上了花轎。

  花轎外響起輕輕的馬蹄聲,是懷王騎著馬在花轎外繞車三圈,之後鑼鼓聲再響,他們便浩浩蕩蕩地往懷王府去了。

  左姝靜坐在馬車上,外面敲敲打打鑼鼓喧天她全然聽不見,只想著一會兒要怎麼跟懷王說獨孤恨的事情,等回過神來,竟已經到了懷王府。

  珠兒和好命婆接她下車,懷王府內湧出不少女子,給她鋪了一地氈子,左姝靜腳不沾地地踩著氈子往前,什麼也看不見,被壓著拜了大門拜爐灶,最後又跟懷王拜了天地,便迷迷糊糊地被送入了洞房——她甚至不曉得,皇上,慧貴妃,皇后他們來了沒有。

  剛被送入新房,左姝靜便伸手撩了蓋頭,伸手便直接把那一包粉末和炮仗給拿了出來。

  想到不能直接放出來,左姝靜便先將粉末和炮仗藏在了床邊枕頭之下,而後又伸手,重新給自己蓋住了蓋頭。

  懷王娶親非同小可,所宴賓客極多,左姝靜左等右等,也不見懷王來,心裡又記掛著獨孤恨的事情,十分著急,自她十六歲那年以來,已經很少有如此沉不住氣的時候,大概是因為如今這具身子年紀小,自己也被感染了一些……

  左姝靜端坐了一會兒,覺得鳳冠實在重的讓人抬不起頭,當年先帝娶她,可不必宴賓客耽擱這麼久,很快就來掀她蓋頭,讓下人給她去了頭上的重重東西的。何況左姝靜前幾天才受傷,如今傷也沒有全好,很快便有些頭暈。

  大約是心裡著急,左姝靜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她想了想,還是又一次掀開蓋頭,見桌上果然除了交杯酒還有茶水,便起身要給自己倒茶,然而剛站起身,她便覺得一陣暈眩,直接趴在了地上。

  左姝靜的頭被鳳冠拉著的隱隱作痛,眼前也有些發昏,她就這麼趴了一會兒,只覺得十分無奈,終於緩過神時,外面卻忽然傳來下人喊「懷王殿下」的聲音和腳步聲,卻是懷王來了。

  這時候左姝靜想爬起來已經沒機會了,懷王已經打開了門,身後還跟著兩個小廝,門口還站著兩排侍衛和珠兒。

  於是,懷王一開門就看見自己未來媳婦趴在地上,仰著頭,茫然地看著自己。

  懷王:「……」

  左姝靜:「……」

  懷王身後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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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對決

  懷王只呆滯了很短的時間,立刻踏進來,而後反手關上門,接著皺起眉頭,一言不發地將左姝靜給扶起來。

  作為太后娘娘,左姝靜以前在懷王面前出現,除了第一次的哭泣,之後每一次可都端莊得體,像這種直接撲在地上的事情,真是從未發生過,尤其是懷王還這樣冷著臉將自己拉起來,實在是讓左姝靜覺得臉上十分掛不住……

  此刻懷王一身紅衣,與平日總是穿著暗色衣裳的樣子截然不同,少了幾分穩重,多了幾分張揚,一張俊臉更因通徹的燭火和紅衣相映而顯得更加俊朗。

  扶起左姝靜後,他面無表情道:「你在做什麼?」

  左姝靜尷尬地扶了扶鳳冠,道:「我坐太久,頭有點暈,所以摔了一跤。」

  而後她又稍微彎了彎身子,道:「冒犯懷王殿下了,抱歉。」

  懷王大概對著理由很無言,直接道:「我先讓婢女幫你把頭飾拆了。」

  婢女進來之後定然不止拆頭飾,肯定會索性伺候兩人喝了交杯酒,脫了衣物直接洞房……

  左姝靜只好立刻拉住懷王,道:「等一等。」

  懷王的目光停留在左姝靜拽著自己衣角的手指上,那手指細長,在紅色布匹上顯得更加白皙,然而懷王卻只是抽出衣袖,道:「又怎麼?」

  一向被懷王尊之重之的左姝靜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冷臉,只能摸了摸鼻子,道:「我有件事要跟懷王你說。」

  懷王道:「什麼?」

  左姝靜轉過身,走到床邊,頗有些吃力地掏出那炮仗和一包迷藥,道:「看。」

  懷王皺起眉頭,道:「這是什麼?」

  左姝靜低頭猶豫了片刻,還是道:「有人希望我將這個下在交杯酒內,等你喝下之後,再出去放炮仗,引人前來,然後殺了你……」

  大概沒有料到左姝靜會說這個,懷王暫時愣住了,但很快,他便伸手拿過那炮仗看了一眼,而後冷冷道:「讓你這麼做的人是誰?」

  左姝靜暫時不打算連累左家,故而沒有開口,懷王也沒有追問,只道:「那麼,要來刺殺我的人,是誰?」

  這個倒是可以說,左姝靜直接道:「就是獨孤罔之子獨孤恨。」

  懷王聽到獨孤恨的名字,看了左姝靜一眼,而後說出了讓她覺得異常毛骨悚然的話:「獨孤恨在京城幽會之人竟然真的是左姑娘,真讓我驚訝。」

  左姝靜傻了傻,道:「你都知道?!」

  剛說完左姝靜就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只能道:「但是懷王你一定誤會了什麼,我和獨孤恨見面,完全是為了給他設套,為了逮住他,並不是什麼……幽會,咳。」

  懷王看著她,冷漠地道:「左姑娘一個十六歲的女子,竟能以身為餌,誘獨孤恨來為我所捕?你與他見面時,太后也根本沒有下旨賜婚,你又是打算怎麼抓住獨孤恨呢?」

  從來沒參與過宮斗,甚至還輕而易舉被下一輩妃嬪幹掉的,說謊說的十分不夠圓滑的左姝靜呆了:「……」

  她只能道:「懷王殿下這是不相信我?可若我有心要害你,大可以直接將那包粉末倒入交杯酒內!」

  懷王道:「你倒了也沒事,我根本不會喝。」

  左姝靜:「……」

  是了,他都知道左姝靜和獨孤恨的事情,又怎麼可能碰這屋內的任何東西?

  左姝靜道:「既然如此,你何必答應太后的賜婚?!那時候你明明可以拒絕……」

  懷王皺起眉頭,犀利的目光朝她投來:「你怎麼知道我和太后單獨聊天的情況?」

  左姝靜:「……」

  懷王道:「你們竟然在太后身邊也安插了人,真是好手段。」

  左姝靜憋屈不已:「……」

  「你問我原因,原因有二,一是太后的意思,我不好忤逆。一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懷王冷然道。

  自己說的話,他果然是不打算忤逆的,左姝靜看著懷王的目光不由得感動了幾分,自懷王進來以後,她便覺得眼前這個懷王,與此前在自己跟前聊天的懷王截然不同,這讓她有些許茫然,而現在曉得懷王對自己的一片孝心,左姝靜又覺得懷王實際上並沒有什麼變化。

  至於最後那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倒還讓人覺得頗為心酸。

  看來他是猜到這一切和太子那邊有關係,卻還是毅然決然地同意了這樁婚事。

  左姝靜感動地道:「懷王殿下,你只管相信我就是。你聽我說,你現在去召集你身邊所有高手,悄悄地埋伏起來。然後你不要現身,我出去放這個炮仗,等獨孤恨帶人來的時候,你手下的人再將他們一網打盡就可以了。」

  說完她便捏著炮仗要出去,然而謝興世卻伸手在她面前一攔:「我怎麼知道,這不是一個從頭到尾的更大的埋伏呢?」

  左姝靜一愣,而後略微有些生氣,道:「即便我和獨孤恨是一夥的,這裡是你的地盤,周圍都是你的人,如今你也好好地站在這裡,難道還會怕我們不成?昔年你一人獨闖塔達可汗帳篷,氣魄非凡,現在卻害怕了嗎?」

  謝興世看著她,眸光幽深:「我獨闖塔達的時候,你不過十歲左右吧,看來左姑娘十分稱職,還特意去瞭解過我。」

  左姝靜心想,我比你還大一個月呢。

  左姝靜道:「懷王功勞婦孺皆知,我哪有什麼特意瞭解。」

  謝興世沉思片刻,到底是頷首道:「你去放炮仗吧,不過……」

  左姝靜說:「不過什麼?」

  「我給過左姑娘機會,畢竟我不希望左姑娘洞房花燭夜卻意外慘死,所以才會再三阻止你。現在你一旦出去,如果有任何不妥的行為,我的人不會手下留情。」謝興世道。

  左姝靜:「……」

  合著這人早就猜到獨孤恨會來,早就布好了人手麼?

  多麼小心翼翼的一個好孩子啊,都被逼成什麼樣子了?

  左姝靜憐愛地看了一眼謝興世,捏著炮仗,拿了一根火摺子,打開門走了出去。

  而莫名被左姝靜那樣看了一眼的懷王殿下站在屋內,忍不住皺了皺眉。

  那算什麼眼神?

  怎麼好像還有點熟悉?

  左姝靜渾然不覺自己那眼神讓懷王殿下有多麼不舒服,走到屋外,看了一眼周圍,完全沒感覺有什麼人在,門口兩排侍衛也不見了蹤影,她用火摺子點燃炮仗,在屋外直接放了,炮仗一飛衝天,在半空中炸出了小小的煙火。

  然後左姝靜就回屋了,懷王已經在屋內坐下,悠然地看著她。

  左姝靜關上門,在懷王身邊坐下,偷偷看了幾眼懷王,而懷王卻並沒有看她。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喧鬧的打鬥之聲,左姝靜有點緊張,想要站起來觀戰,然而她剛站起來,懷王的目光便悠悠然地飄了過來。

  左姝靜想了想,還是默默坐下了。

  她說:「懷王殿下,等抓到了獨孤恨,你打算怎麼處置他?」

  謝興世道:「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左姝靜道,「要麼殺了要麼關起來,看懷王殿下你高興。」

  謝興世搖搖頭,沒有回答。

  又過了一會兒,外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道:「啟稟懷王殿下,已活捉獨孤恨和其同黨。」

  謝興世側頭看了一眼左姝靜,道:「你需不需要迴避一下?」

  左姝靜愣了愣,也沒有多想,點點頭便走到了屏風之後。獨孤恨到底是以前的左姝靜的心上人,雖然即便自己不出賣他,他也大概會被懷王降服,而且是左姝靜和獨孤恨一起被抓,但……不管怎麼樣,現在她和獨孤恨相見,必然會是極為尷尬的。

  躲在屏風後的左姝靜透過縫隙看著外面,就見獨孤恨被壓著走進來,手也被反綁著,他咬著牙,紫色的眼裡滿是不甘心,而後他被一按,便跪在了懷王面前。

  謝興世道:「獨孤恨?」

  獨孤恨看著他,竟然笑了:「正是。」

  謝興世頷首,道:「能讓常高忠這麼久才將你制服,你的武功的確不錯。」

  獨孤恨笑了笑,說:「多謝懷王誇獎。」

  左姝靜看了一眼壓著獨孤恨的黑衣人,想,原來這人是常高義的弟弟常高忠,常高忠好歹也有武職,竟特意來幫懷王抓人,可見常家兄弟和謝興世的關係的確很不錯。

  謝興世道:「只是,你在本王大喜之日擅闖王府到底有何居心?」

  獨孤恨依然笑著,道:「你不是都知道嗎?何必又多問呢?與其問我,倒不如問問你們太子殿下!」

  「我與皇兄自幼一起長大,雖然世人都猜忌我,認為我功高震主,也認為皇兄定會忌憚我,卻不知,我與他兄弟情深,牢不可破,兩人之間,並無任何嫌隙。」謝興世忽然道,「他又怎麼會為了除掉我,聯繫一個外邦皇子呢?」

  獨孤恨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半響,他才不可置信道:「你,你與太子……」

  屏風後的左姝靜:「……」

  懷王在胡說八道什麼?!

  他明明曉得獨孤恨就是太子那邊搞出的事情!什麼兄弟情深,毫無嫌隙,真是睜眼說瞎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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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阿靜

  謝興世又道:「懷王妃,你出來吧。」

  屏風後的左姝靜:「……?」

  懷王妃?那不就是在喊此刻的她麼?

  明明上一刻,他才讓左姝靜躲去屏風之後,為何現在卻又讓她出來?

  左姝靜不明所以,然而謝興世又喊了她一聲,左姝靜便只好一頭霧水地走了出去,她一走出去,就和獨孤恨的目光對上了,獨孤恨驚訝道:「阿靜?!你為何在這裡,還好好的……」

  謝興世道:「你進來之後,問都沒有問過她的安危,現在看到她還活著,卻不見一絲驚喜,看來你們二人的感情,也沒有我想像的那麼深厚。」

  這話分明是說給左姝靜聽的,讓她看看獨孤恨這人分明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而左姝靜早就料到這件事,一點兒也不驚訝,更不難受,只略微尷尬地和獨孤恨大眼對小眼。

  獨孤恨道:「阿靜,到底為什麼,你為什麼在這裡……」

  左姝靜有些糾結地皺了皺眉頭,旁邊謝興世就道:「若不是她,你怎麼會被引入這局?」

  跪在地上的獨孤恨想到來自太后的如此順利的賜婚,和如此快速舉辦婚事的古怪,還有左姝嫻的催促,忽然恍然大悟——原來一切都是局中局!

  他看著左姝靜,帶著一絲恨意,蒼然地道:「阿靜,你竟然和左姝嫻一起騙我!你竟然騙我!」

  左姝靜何曾被男子如此摧心裂肺地質問過,何況那人自己不也在騙左姝靜?

  她下意識道:「彼此彼此……」

  坐在一旁的謝興世饒有興致地看著獨孤恨和左姝靜的對話,道:「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怎麼樣,還有什麼遺憾沒有?」

  獨孤恨冷笑一聲,道:「我還能有什麼遺憾?我一個不入流的塔達皇子,竟能讓你們大閔的太子和威震天下的懷王聯手對付我,還利用了懷王妃,我會中計,並不只是我的問題。這樣的陣容,這樣精妙的設局,無論是誰,也會中計。如今我已是籠中之鳥,要殺要剮隨你們吧!」

  然而謝興世卻搖了搖頭:「你放心,我不殺你,也不囚你,今夜我會讓高忠連夜送你出城,之後派人監視你一路回到塔達。」

  獨孤恨和左姝靜同時震驚地看向謝興世。

  謝興世道:「你並不是不入流的皇子,兩年前我與塔達對戰,西南那邊的小隊連連戰敗,對手正是你帶的塔達軍。雖後來你們被雲麾將軍打退,但你的才能不在他之下,只是不夠服眾,帶的兵也太少。我曾想過,有朝一日,你會是一個很好的對手,只是沒料到你急功近利,想到用這種法子來為自己成為可汗增加籌碼。」

  獨孤恨不可置信道:「你連這個都記得?」

  謝興世道:「我記得每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你的父親年事漸高,兄弟皆沒什麼特別之處,除了會帶隊騷擾邊境,其餘沒什麼能讓我記得的地方。倒是你,我對你,本頗有期待。」

  獨孤恨複雜地看著謝興世。

  左姝靜心想,不,獨孤恨,其實你不應該這樣看著他,畢竟實際上謝興世也不過只比獨孤恨大三歲……

  謝興世道:「皇兄不放心你,視你為大敵,可我卻覺得,若你當上可汗,至少好過你的兄弟們。然而皇兄已經布下所有計謀,我無法不從,否則只怕有通敵之嫌。我這一次放你回去,路上你不要多做停留,盡快回塔達,以免被我皇兄發現。回去之後,請以你的方式拿到可汗的位置。將來我們自有交鋒時,但願彼時你已足夠強大,而不必再經受今日屈辱。」

  獨孤恨仰頭看著謝興世,眸中早已沒有初時怨恨,只有一片朗朗,他道:「好,承君此諾,必有實現之日!」

  謝興世點點頭,常高忠便將獨孤恨給鬆綁了,他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卻沒有再試圖攻擊懷王,而是拱了拱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左姝靜,道:「懷王殿下言行舉止讓敝人深感敬佩,如今我也能明白懷王殿下為何身邊人才濟濟。賢者,總是能夠吸引相似的人的。祝願懷王殿下登青雲之巔,若我當真能成為可汗,也只願與懷王殿下這樣的王者交鋒!另,祝懷王殿下與懷王妃殿下百年好合!」

  謝興世對他露出了個極淡的笑容,獨孤恨又沖他拱拱手,而後對著已經完全呆住的左姝靜拱了拱手,轉身離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獨孤恨和常高忠離開後好一會兒,左姝靜才回過神,道:「懷王,你……」

  「不叫我懷王殿下了?」

  「哦懷王殿下你……」左姝靜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為什麼那麼做?」

  謝興世道:「我以為我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

  是的,他的意圖已經很清楚了。

  何止是明白!

  把所有來自獨孤恨的仇恨都引導到太子身上,又鼓勵獨孤恨回去之後努力爭奪可汗之位,這是什麼意思,分明很清楚了!

  左姝靜道:「無論如何,獨孤恨是塔達皇子,你就不怕縱虎歸山嗎?!」

  作為大閔太后,她對謝興世這個行為又震驚又不解又心疼。

  「那又如何?」謝興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之前形容他的話,句句屬實,獨孤恨除了這一次在太子的引導下手段有些齷蹉,其他方面還是值得肯定的。」

  「那還不如讓他那些昏庸的兄弟當可汗呢!」左姝靜道,「到時候你一舉殲滅了多好!」

  「塔達地圖遼闊地廣人稀,且為遊牧民族,時常遷居,要一舉殲滅幾乎不可能。」謝興世無情地否定了左姝靜的妄想,「若是他的兄長那樣的,面對如今強勢的大閔,只會不間斷地騷擾邊境,卻不敢正面對上我們。而我軍若深入塔達,也沒有任何優勢。只有獨孤恨那樣有野心的,才會和我們正面對戰,也才……方便滅了。」

  左姝靜一時間說不出話了。

  「可你將事情都推給太子……」左姝靜說了一半,又覺得這話根本連說的必要也沒有,畢竟本來就是太子先出招,謝興世這樣回擊,完全沒有問題。

  而如今獨孤恨已經被壓著送回塔達,再沒有和太子見面的機會,即便左姝靜是太子的人,將這件事告訴了太子,懷王也不併不懼怕。

  大概是見左姝靜表情微變,謝興世曉得她已想通,便沒有應這句話,他站起來,手負在身後,傲然道:「昔年大閔士兵疲於征戰,我也尚且年輕,手下士兵太少太散,在塔達可汗舉國上下入侵時,只能以智嚇退他們。如今大戰小戰不斷,局勢卻已然不同。有生之年,本王必要徹底摧毀塔達!」

  左姝靜被他的氣場弄的有些震驚,她現在已經完全認不出這是昔日在自己面前孝順的謝興世了,開頭他與獨孤恨一番對話,四兩撥千斤讓降服獨孤恨,讓獨孤恨不但放棄殺他,還恨上太子,並認為他比太子更適合當皇帝。後頭他站在這兒,發表了豪言壯志,卻又讓人覺得他必然會真的實現自己的願望……

  左姝靜想,也許,從頭到尾她都錯了。

  在她心裡,懷王是一顆小白菜,周圍都是想拱白菜的豬。然而如今一看,這哪裡是什麼小白菜,這分明是一頭很擅長拱白菜的豬……還是豪豬……

  也虧得自己還時常憐愛懷王,真是非常的多餘。

  從一開始就曉得太子的計畫,卻氣定神閒地一步步按著對方的計畫走,最後反將一軍,這份韜光養晦的耐心,這份運籌帷幄的城府……

  謝興世回頭,見左姝靜坐在椅子上發著呆,道:「左姑娘,你還有什麼想問的?」

  左姝靜道:「所以……這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

  那當初她賜婚,他為何還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還說什麼自己有意中人卻不能在一起,一副傷心勞肺的模樣,做給誰看呢?!

  謝興世點點頭,又道:「不過左姑娘你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的確想不通,好端端的,你怎麼會忽然站到了我這一邊。」

  左姝靜沉悶道:「你能文能武,功高蓋世,我怎麼也應該是幫你而不是幫那個獨孤恨的。」

  「你分明知道,你幫我,就是和你姐姐以及你姐夫站在了對立面上。」謝興世道,「你背叛了他們。」

  「我背叛了我阿姐?」左姝靜皺了皺眉頭,深深地覺得這件事不好解釋。

  該怎麼說呢?

  ——我其實才是被背叛的那個,我是真的喜歡獨孤恨,我並不是這次陰謀計畫的一員,我跟你一樣是被算計的,只是我臨時幡然悔悟?

  呃……

  謝興世卻當她默認了,道:「無論如何,你今晚很安分,這很好。我可以繼續與你當夫妻,這也很好,至少不必惹得賜婚的太后追問。至於你到底意圖為何,我想我會弄清楚的,畢竟來日方長。」

  左姝靜道:「咦?不對啊,你難道還懷疑我?我還有哪裡有問題值得懷疑嗎?」

  「人品問題。」謝興世直截了當。

  左姝靜說:「什麼……?」

  謝興世說:「一個連親姐姐都可以背叛的人,我怎麼能相信她將來不會在某一日,與她同塌而眠之時,被她一刀捅死呢?」

  左姝靜竟無法反駁:「……」

  謝興世看也不看左姝靜,拿起交杯酒倒了兩杯酒,塞了一杯到她手裡,而後和左姝靜喝了交杯酒,道:「以後便不喊你左姑娘了,外人在時聽了未免會覺得古怪,你也不必喊我懷王殿下,就喊王爺便是。」

  左姝靜說:「哦,那你喊我王妃就是。」

  「不。」謝興世卻又一否決了左姝靜的建議——似乎今晚謝興世都一直在無限否定左姝靜,「我會喊你阿靜。」

  左姝靜:「……」

  難道是剛剛獨孤恨喊她阿靜給了懷王靈感?

  可這太奇怪了,面對以前就頗為熟識的懷王,她會覺得他在喊自己以前的乳名「阿淨」。

  謝興世又道:「我今後都會在書房睡,你睡這裡就行。明天你要隨我入宮見皇上,皇后,太后,還有我的母親惠妃。哦,還有你的姐姐和我的皇兄,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該怎麼打發他們,而不是像今夜一樣,只能不斷瞪著眼睛表示驚訝和茫然。」

  說完謝興世便推開門,門外站著四個人,兩個男子,兩個女子,女子有一個是一臉迷惑的珠兒,另外三個都是左姝靜不熟悉的面孔。

  謝興世轉頭,道:「除了你的陪嫁貼身婢女珠兒,碧雲也會一併照顧你。強炳和強彪負責保護你,以後由他們四個伺候你。早點睡,阿靜。」

  說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絲略帶嘲諷的笑容,而後便拂袖離去,不帶一絲留戀。

  左姝靜坐在屋內,只覺得眼前一陣一陣發黑。

  把她的可憐兮兮的小白菜懷王還給她行不行?!

  她並不喜歡豪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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