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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空曠的山上茶園沒有吵雜的車潮聲,所以她的尖叫聲顯得特別響亮,幾乎吸引了所有人停下工作往她這邊望過來。

  姜少晉也聽見了她的慘叫聲,以為她發生了什麼事,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察看。

  「怎麼了?」因為不知道狀況,所以他臉上的擔心很直接,毫不掩飾。

  「有……有蟲……」

  可惜梁紫縈的注意力全在茶蟲身上,沒發現姜少晉的擔憂神色,她露出哭喪的臉,一副天快塌了的樣子,拚命用原本打算拿來喝的礦泉水衝洗碰觸過茶蟲的手。

  姜少晉翻了個白眼。「我這裡是有機栽種的茶園,不灑農藥,當然會有蟲。」

  害他以為她出事,緊張到心髒提高。

  梁紫縈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可是我很怕昆蟲。」

  「你那天不是說怕壁虎?」他瞪著她,一副快被她打敗的表情。

  梁紫縈被他瞪得有點難為情,小小聲地說:「我都怕。」

  她也知道自己因為小昆蟲就大驚小怪有點煩人,可她就是怕,很難克服這種心理障礙。

  「算了!」姜少晉擺擺手。「你別幫忙了,省得愈幫愈忙,先回去休息吧!這種工作又熱又累又有昆蟲,不適合你這種都市來的嬌貴女生。」

  話雖這麼說,但他其實是看見她的臉頰被曬得發紅、劉海都被汗水浸濕粘在額頭、講話微微喘息的模樣,心裡不舍,怕她太辛苦,但偏偏他不可能直白地說出心裡的話,那顯得很怪,只能說反話打發她回去。

  聽見姜少晉這番看扁她的言論,梁紫縈心裡很不是滋味,她犯了倔強,逞強地說:「我哪裡嬌貴了?放心!我不會愈幫愈忙,也不會給你惹麻煩,我可以把這份工作做好的。」

  「你可以做好?」他不大相信地看著她,再問:「那茶蟲怎麼辦?你待會兒可不要又嚇得尖叫了。」就是要故意刺激她,讓她回去。

  「我……」她一時語塞,咬住下唇。

  這確實是她最難克服的部分,采茶很有趣,可是碰到軟軟惡心的茶蟲可就不好玩了。

  她擰著眉掙扎,是要放棄回去?還是留下來?

  考慮了半晌,梁紫縈宣布道:「沒關系,我會睜大眼睛仔細看清楚茶蟲在哪裡,小心閃過不要去碰觸到它們。」

  輕言放棄可不是她的作風,既然都全副武裝來到茶園了,怎麼能采沒幾片葉子就打道回府呢?

  姜少晉沒轍,只能任由她去,但注意力時不時往她這邊飄過來,就怕她又會有什麼狀況。

  梁紫縈也知道姜少晉在看她,但是她不懂他的體貼,還以為他是等著看她笑話。

  她才不想再被茶蟲嚇到,讓他看扁,所以她仔細檢視著茶樹上是否有茶蟲的蹤跡,確定沒有之後,才敢伸手去采,這樣一來,拖慢了她的動作,不過她不在乎,她本來就和那些支領日薪的采茶婦不一樣,不需要拚數量、衝業績,她只是想多少幫點忙,順便體會一下采茶滋味。

  慢慢的,她發現重復這個簡單的動作竟能讓她的心情莫名地寧靜,專心致志地避開茶蟲,並且尋找可以采收的嫩芽,沒有多余的雜念或負面思考,眼前看見的是一片純粹的綠,這讓她心情舒坦自在。

  因為喜歡上這份自在,所以梁紫縈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連停下來休息喝水都忘了,她不停地采著,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夏季的陽光本來就強烈,愈接近中午,愈是更猛烈地放送熱度,梁紫縈覺得有點頭暈,喉嚨更是干燥難受,她的腳也站得很酸,就地蹲了下來,仰頭灌下一大口水,稍稍喘息著。

  一名大嬸經過她身邊,看見她臉色虛弱,關心問:「很辛苦哦?要不要去旁邊的樹蔭下休息?」

  梁紫縈回以燦笑。「不辛苦,很有趣,我還能繼續做。」

  說著,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沒問題似的,她猛地站了起來,而這一站,發生了連她自己都預料不到的意外——

  一口氣忽然提不上來,天旋地轉,眼前瞬間烏漆抹黑,在意識消失前,她只覺得地面離她的臉好近,耳朵還能聽見那位大嬸驚慌呼喊,呼叫旁人來幫忙……

  姜少晉聽見大嬸大呼小叫地喊著。「救人哦!緊來哦!梁小姐倒下去了。」

  他一驚,快步跑到梁紫縈身邊蹲下,搖了搖她,沒反應,再看向她的嘴唇,蒼白得嚇人,白得毫無血色,讓他心髒遽縮了一下。

  「阿晉啊!緊啦!梁小姐暈倒了,我剛剛就覺得她的臉色不對勁,才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可能是中暑了。」著急的大嬸忙著提供看法。

  姜少晉也覺得她極可能是中暑,他將她攔腰抱起,一觸及她的身體,發現她體溫很燙,更加證實了中暑的可能。

  聽見動靜而過來圍觀的人變多,姜少晉臉色嚴肅、聲音急促地喊。「快讓開!」這麼多人擋著,會影響他抱她離開的速度。

  旁邊的人聞言,迅速讓開一條路,姜少晉趕緊抱著梁紫縈,疾步走往車子的方向。

  車門自然有圍觀的人幫忙打開,他將梁紫縈放入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後,心急如焚地開著車將她載往自家的方向。

  明明茶園距離姜家才兩公裡路程,但姜少晉覺得今天這條路特別漫長,他不時偏頭看向旁邊的梁紫縈,她憔悴虛弱的樣子揪住他的心,令他為她感到心疼不舍。驚覺自己對她的情緒很不對勁,他怔忡,不大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他這是怎麼了?心疼個什麼勁啊,怎麼會如此受她影響?

  車子很快地停到家門口,姜母已經跑出來幫忙開車門了,前幾分鐘她接到茶園那邊的人打電話來通知說梁紫縈暈倒,所以早就在門口等著了。

  姜少晉抱著梁紫縈上了二樓,姜母幫忙打開房門、掀開蚊帳,擔心地詢問:「她怎麼了?要不要緊?」

  姜少晉將她輕放到床上,跟母親解釋。「可能是中暑,媽,你脫掉她衣服讓她散熱,再拿薄荷膏幫她刮痧。」

  「好!我知道。」

  姜母也知道要緩解中暑的症狀,最好的方法就是刮痧,她立刻出去拿了刮痧板和薄荷膏,迅速返回房間。

  正要動手時,察覺兒子還杵在門口沒走開,她轉頭去看,看見的是兒子還來不及回避掩飾的憂心忡忡。

  知子莫若母,姜母看穿了姜少晉對梁紫縈的在乎,明白兒子的感情事八成有譜了,不會再是她一個人瞎攪和而已。

  姜母這下心情好,忍不住想逗一下兒子,鬧著他問:「還不出去啊!我要幫梁小姐脫衣服了,難道你要在旁邊看?」

  「媽!」姜少晉沒好氣地叫著,臉迅速紅了起來,他尷尬地退開,關上房門前還交代著。「我才沒要看,我去樓下煮青草茶,等一下她醒來的時候,記得叮嚀她喝,可以讓她退肝火。」

  「知道了。」姜母笑著答話,又咕噥了句。「還知道要心疼女人,不錯哦!」

  「說什麼啊?別亂說話。」姜少晉聽見了,提醒母親別亂講。

  「好好好!我不說。」姜母連連答好,揮揮手,催趕兒子出去。

  姜少晉下樓進廚房,拿出青草茶的茶包熬煮,接著又想到她中暑胃口可能不好,順便又洗米、刨了地瓜絲,站在爐邊拿著湯匙熬煮一鍋地瓜稀飯。

  料理完食物後,母親剛好從二樓下來,她進到廚房不等他發問,姜母主動告知。「已經幫她刮好,整個背都刮出痧了,真可憐,一定很不舒服。」走到爐子旁看見地瓜稀飯,贊賞地看了兒子一眼,稱贊他。「還煮了地瓜稀飯啊!這個好,很適合梁小姐喝。」

  「她醒了嗎?」姜少晉故作平淡地問,不想讓母親覺得他很關心她似的。

  「刮完之後有醒一會兒,但是看起來很虛,我要她喝了一大杯水補充水分,然後叫她好好睡一覺。」

  「那就好。」聽說她醒了,姜少晉臉上的表情松懈不少。「我要先回茶園做事,媽,要是她有什麼事,你再打電話通知我。」他准備返回茶園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嚀母親。

  「我會的。」兒子有將梁紫縈放在心上,她當然笑著附和配合。

  姜少晉又看了通往二樓的樓梯口一眼,然後才開車離去,只不過,他並沒有直接驅車前往茶園,而是先繞到附近的參藥行買了一包小零食。

  他將那包零食放在上衣口袋,剛毅的唇角不自覺地往上勾,他有預感,這包小零食晚一點應該會派上用場。

  梁紫縈睡了很沈的一覺,醒來時只覺得全身腰酸背痛,尤其是背部,刮痧過後的皮膚異常敏感,稍微翻身壓觸到就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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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她緩緩坐起身,睜開疲憊沉重的眼簾看了看窗外,應該是傍晚接近晚餐時刻了,遠方的天空是很深的暗橘色。

  她稍微梳洗了一下,下樓去,姜母正在廚房准備晚餐,她走進去打招呼。

  「你睡醒了?應該舒服多了吧?」姜母轉頭看她,一臉心疼。

  「嗯!好多了,阿姨謝謝你下午幫我刮痧。」她道了謝,也想回饋姜母。「你在煮飯啊?我來幫忙好嗎?」

  姜母笑著拒絕。「你不用幫忙啦!我自己一個人做習慣了,對了!」姜母朝餐桌上的那一鍋青草茶努了努下巴。「不過你要把一大杯青草茶喝完才可以離開哦!那可以幫你降肝火,中暑的人喝最好了。」

  「青草茶?!」一聽見青草茶,梁紫縈的臉色一僵,她怕青草茶的苦味,不大敢喝。

  但是姜母在這時說了一句話,讓她想婉拒的話到了嘴邊又全吞了回去。

  「是阿晉特別熬煮要給你喝的,他還怕你中暑沒啥胃口,幫你煮了一鍋地瓜稀飯,等一下晚飯的時候你可以吃。」姜母有意要宣傳兒子的貼心作為。

  「他……幫我煮的?」梁紫縈表情疑惑、語氣吃驚。

  稍早刮完痧的時候,姜母就有跟她說過姜少晉是如何焦急地把她送回家,但她還以為姜少晉把她抱回來交給姜母照顧之後就離開了,沒料到他那個大男人居然還會幫她煮東西。

  「嗯!所以你要多喝點,才不會折煞他的好意,我這個兒子下廚房可是很難得的。」姜母拿了一個好大的杯子走過來,也不顧梁紫縈面有難色,硬是自了滿滿一杯的青草茶遞到她手裡。

  人家都這麼說了,不喝就太不給面子了,她只能澀笑著,勉強喝下一口,可是……好苦,她的臉都皺成一圍了。

  「阿姨,我……端出去慢慢喝。」怕姜母盯著要她一口喝掉,她委婉地說要端出去喝,心裡想的是等會兒要偷偷加很多糖進去,真是苦到骨子裡了。

  「好啊!」姜母爽快地答應,還建議她。「你端去後面我有種菜的院子那邊喝,阿晉剛好在那裡,他很擔心你,你去讓他看看。」

  梁紫縈端著令她敬畏的青草茶往後院菜圃去,果然看見姜少晉背對著她站在那裡。

  他似乎正在欣賞夕陽落日的余暉,下巴微微抬高,眺望著遠方。

  橘紅色的溫暖余暉像在他身邊框了一圈金粉似的,他健碩的身軀被光線照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整個畫面看起來很有孤獨的美感。

  她往他的方向走去,走到他的背後時,整個人剛好被他的影子覆蓋住,感覺黑暗、沈靜。

  又往前走了兩步,離開了他的影子,來到他身邊,姜少晉察覺她的到來,偏頭看著她,這時,她看見夕陽的瑰麗霞光照在他臉上,那又是另一種迥然不同的感覺,給人光明、令人安心。

  這一瞬間,梁紫縈忽然產生一種奇特的想法——在他身後,沒被他看見時,陰暗孤獨,來到他身邊,被他看著時,溫暖舒適……

  他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只見她怔怔地看著他,他以為她仍不舒服,關心地問:「身體好一點了沒?」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過姜母訴說他如何替她緊張,幫她熬煮青草茶、地瓜稀飯的關系,總覺得在她聽來,他此刻的語氣特別沈穩、窩心。

  「已經沒事了。」她淡淡一笑,不著痕跡地挪開視線。剛才,她直勾勾地看著他,與他深邃的眼眸相對,臉頰竟不自覺地熱了起來。

  「那就好。」姜少晉點頭,但眼神仍擔心地看著她。

  「那個……今天謝謝你帶我回來,而且我聽阿姨說你還幫我煮青草茶和地瓜稀飯,真的很謝謝你。」想跟他當面道謝,這是她來後院找他的主要原因。

  姜少晉輕輕嗯了一聲當作接收到她的謝意了,她這麼規矩正式的道謝讓他不自在,為了掩飾這份別扭的感覺,他口是心非的老毛病又犯了——

  「就說你很麻煩吧!又怕壁虎、又怕蟲、又怕太陽曬,這麼嫌貴,真搞不懂你怎麼會選擇要來山區衛生所上班?山上的特色就是昆蟲多、太陽烈,你不知道嗎?」明明是關心,那語氣卻像是不耐煩的說教。

  梁紫縈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是的,前一秒她還覺得他人很好,感動得發自內心地跟他道謝,下一秒他就拽了是吧?還數落她麻煩,人家她會主動請調來山區衛生所上班是有特殊理由的,不知道就別亂說話!

  心裡有話不吐不快,梁紫縈決定將理由告訴他。

  她的語氣有一點點衝。「我當然知道山上昆蟲多、太陽烈,但我也知道山區的醫療資源缺乏,以前我在都市的醫院工作時,經常看到許多因為醫療資源不足而延誤就醫的病患,其中有很多可愛的小朋友,我看了很不忍,他們其實可以不用拖到那麼嚴重才來大醫院,如果在山區有人可以教育他們應有的醫學常識,他們可以活得更健康,所以我才會去報考公職,想說要請調到山區衛生所。」

  她的理由聽得姜少晉面有愧色,原來她是這麼想才請調到山上來的,而他什麼都不懂就亂說話,顯得他很幼稚無知。

  她令他由衷佩服,所以這一次他放下男人的面子問題,不拖拖拉拉,開口道歉。「抱歉,我收回我剛才的話。」

  他勇於認錯,態度懊悔,反而讓梁紫縈怪不好意思,顯得她剛才說話衝很小家子氣似的。

  她連忙搖頭。「沒關系啦!你不用道歉。」

  「你很有愛心。」像是為了突顯自己真的很抱歉似的,姜少晉又誇了一句。

  她尷尬地直搖手。「也不完全是那個原因,還有其他原因啦。」他這樣誇她,她當之有愧。

  姜少晉好奇地挑眉看她。「其他原因?」

  「嗯……」她點著頭,濃密如扇的眼睫低垂著,臉色忽然就憂郁了起來。

  姜少晉在一旁看著,忽然萌生奇怪的直覺,覺得她等等說出來的話會是讓人心酸的。

  梁紫縈幽幽地道出了另一個理由。

  「我之前有一個交往了五年的男友……」

  果然,光聽第一句,姜少晉就想嘆息,說一句「怎麼又是這回事?」,但他忍住沒說,只是在心底暗暗佩服自己,怎麼身邊老是遇到對前男友放不下的女人?

  根據前兩次的戀愛經驗,他和懷抱情傷的女人慢慢熟稔起來,產生了感情,他成為女人感情路上的安慰者,填滿她們心中被愛傷透留下的空缺。

  他曾戲稱自己是「填空先生」,誰知戲言成真,他真的只能是「填空」的角色,當那個讓她們傷痕累累、愛之入骨的前男友出現要求復合時,他就被摒除在外。

  他以為又會聽見什麼前男友劈腿導致她死心離開,來到風光明媚的山上療情傷之類的故事。

  但,梁紫縈的故事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她說:「他很愛戶外運動,尤其愛登山,征討過許許多多的高山,憑他的技術不該出事的,誰知道兩年前,有一次登山扎營時遇上地震,大石滾落砸了帳棚,他和山友慌亂逃出帳棚,但在黑暗混亂中,他失足摔下山谷……」

  「死了?」她的故事讓姜少晉瞪凸了眼,搞什麼啊?原來她的前男友……死了?

  梁紫縈看見姜少晉愕然的表情,她扯唇苦笑了一下,要是不勉強自己笑,她怕眼淚會迸出。

  她神色悲傷,繼續說:「我從歇斯底裡地排拒到認命接受他已經死了的事實,經歷了很難熬的一段時間,經常作惡夢哭著醒來,嚴重到不敢聽見有關『山』的字眼,只要一聽就會心痛如絞,有一次我正在幫病患打針,聽見他跟旁邊的家屬談著要去登山的計劃,我忍不住哭了出來,把他們都嚇壞了,那一次我驚覺自己的心生病了,不能再這樣下去,所以……」

  「所以?」他屏息看著她。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嘆出。

  「所以我要學著克服與放下,我選了最激烈的方法,與其逃避山,不如直接面對山,來到山上生活,我知道剛開始一定會很痛、很辛苦,但是只要熬過去了,就會有釋懷的一天,而那一天的到來,才是我的心靈真正自由、真正被釋放的時候。」

  姜少晉聽完她的故事後,怔忡地看著她,喃喃說:「你對自己……好嚴苛,連聽到山這個字眼都會哭的人,居然直接住到山上來?你這樣不會很苦嗎?」

  她露出莫可奈何的表情。「我想不出其他更直接、更有效的方法來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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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佩服地搖頭,沒看過這麼堅毅固執的女人,明明看起來蒼白脆弱,像是禁不起風吹雨打的溫室花朵,誰想得到,為了克服心病,她竟會這樣殘忍地對待自己?

  他替她心疼,甚至想拍拍她的背,要她別難過。

  但他選擇沉默,沒敢直接去看她臉上傷感的表情,怕看了會揪心,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人的話他不大會講,只能默默地站在她身邊。

  吐露了心裡的傷痕之後,梁紫縈有種虛脫的感覺,她還以為說出來她一定會哭,但是卻沒有,她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變得很輕、很輕。

  她開始覺得,也許她已經漸漸釋放了那個為了紹淇哭泣悲痛的自己。

  她也一樣不說話,靜靜地看著遠方天際最後的一抹橘紅落入地平線,然後,黑暗完全降臨,只剩身後屋內的光線。

  大概是沉默太久了覺得氣氛有點干,也大概是光線照不清她的臉,所以他才能自然地看著她,找話題和她說話。

  「那個……」他看了一眼被她捧在手中的杯子,裡頭的青草茶有八分滿,可見她喝沒幾口,他努了努下巴,問:「怎麼不把青草茶喝完?」隨便找話說,總比兩人沉默無語來得好。

  「呃……」梁紫縈苦笑了一下,坦白說:「好苦~~」

  姜少晉就知道會這樣,他伸手探向上衣口袋,拿出一包稍早之前去參藥行買的零食。

  「喏!給你。」他把那包零食遞給梁紫縈。

  「什麼東西?」她不解地看著那包東西。

  「打開看看就知道,吃一口再配著青草茶喝下,就不會那麼苦了。」姜少晉解釋著。

  梁紫縈打開看,一楞。「仙楂餅?」

  她確實知道仙楂餅拿來配中藥或苦茶比較好入口,可是她不知道他怎麼那麼厲害,剛好可以變出仙楂餅來?

  「你專程去買的?」這是她唯一猜到的可能。

  姜少晉臉皮薄,絕不會承認他為了她專程去買仙楂餅,他表情酷酷、語氣不冷不熱地說:「剛好開車經過參藥行,突然很想吃就買了,湊巧可以給你配著青草茶喝。」

  梁紫縈不是笨蛋,這話她聽在耳裡,又看著他飄忽的神色,默默思索分析,隱約感覺他說的話不夠真實,也隱約聽出了他對她的體貼。

  她希望是自己會錯意,因為在感情這方面,她的心已死,無法對他的體貼有所回應,既然無法回應,那干脆就裝傻。

  她打開一顆仙楂餅,咬了一半含入口裡,趁著還沒融化之前,憋氣吞下青草茶,喝完之後,又趕緊含入另外一半。

  果然,有了仙楂餅,青草茶沒那麼難喝了。

  「謝謝。」她皺著眉頭,勉強笑著說謝謝,但是……好奇怪,嘴裡是苦澀的,心裡卻隱隱泛著甜。

  「不客氣……」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她明明很辛苦卻強露笑容的樣子令他心一緊,在這一刻,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讓他怎樣也移不開眼,讓他滿心滿眼都是她。

  他知道這是他即將戀上一個女人的征兆,也知道梁紫縈正慢慢滲透進他心窩裡,而他……似乎無法排拒這事情發生……

  梁紫縈感覺到他的目光灼灼,不管是因為同情還是憐憫,她都不想面對,她藉故要把杯子拿去廚房放,轉身走往屋內,避開他的視線。

  在她的心還不打算為任何人開啟之前,避開他,是最好的選擇。

  利用三天的連續假期,梁紫縈准備回家度假去。

  當初她堅持要請調到山上來,家人都很反對,他們為她擔心不已,怕她克服不了心理障礙,怕她一個人郁郁寡歡,怕她活得不開心。

  在來到山上之前,她本來也很怕會調適不來,可是還好,當她終於跨出第一步,決定去克服對山的陰影時,才發現其實比想像中的容易。

  青翠的綠意、壯麗的山景、飄渺的山嵐、清新的空氣、熱情的人們,這些美好的事物掩蓋過負面的記憶,讓她適應得還不錯。

  為了使家人放心,知道她過得很好,回家的前一周她可是超努力地進食,各種美食、甜點全都來者不拒吃下肚,睡覺前還不忘吃一頓宵夜,就是要讓自己看起來豐腴點,省得媽媽嫌她太瘦會心疼。

  就在休假的前一天晚上,她正在二樓的小客廳裡吃泡面當宵夜,姜少晉聞到香味走出房間,很有興趣地看著她手上那碗泡面。

  「好香,是新推出的口味嗎?會辣嗎?」他看見紅艷的湯頭,似乎是麻辣口味的,太棒了,他喜歡吃辣。

  梁紫縈啼笑皆非地看著姜少晉,明明就是餓了想吃,也不直說,這樣在旁邊盯著她,教她怎麼吃得下去?

  「你要吃嗎?我還有一碗。」她很好心地邀請他。

  「當然好!」都已經十一點多了,再去廚房開伙會吵到父母,如果有現成的泡面可以吃那當然是最好的。

  梁紫縈回到房間拿了泡面,好人做到底幫他泡好面端到他面前。「喏!吃吧!」她朝那碗面努了努下巴。

  「那我就不客氣了。」姜少晉拿起碗筷,開始滿足地吃著泡面。

  梁紫縈在旁邊看著他吃,他吃得很開心,大口吃面喝湯,原本她只是為了增胖而吃宵夜,並不是很有胃口,但是現在看到他吃得一臉滿足的樣子,她的胃口都大她也動了筷子,兩人面對面坐著,一起享用泡面。

  「超好吃!」吃得碗底朝天之後,姜少晉滿足地贊嘆著。「謝了,我欠你一碗泡面。」

  「不客氣。」梁紫縈搖頭要他別介意,比起他先前幫她的,一碗泡面根本不算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你這幾天怎麼了?一直吃宵夜,這麼晚了還吃泡面,不怕發胖嗎?別誤會哦!我不是說你胖。」吃飽後,他有了聊天的興致。

  梁紫縈淡笑一下。「老實說,我根本不餓,我是故意要吃胖的。」

  「嗄?」姜少晉皺眉,雖然他也覺得她太纖瘦了,多吃點食物長點肉會更好看些,但他還是第一次聽女人說想增胖。「為什麼?一般女人為了控制身材,不是都刻意不吃宵夜嗎?」

  「因為我休三天假要回家去。」

  姜少晉點點頭。「這個我有聽我媽說,但跟吃胖有什麼關系?」

  因為曾跟姜少晉說過請調來山上的原因,所以梁紫縈也沒特別顧忌,苦笑了一下,直接坦白說出家人反對她上山工作的事,而她怕家人替她擔心,故意要吃得白白胖胖地回去。

  姜少晉聽了,忽然表情凝重地沉默著。他覺得她很勇敢,不但勇敢面對傷痛,同時還有堅定的意志力,要向自己和家人證明,她可以做得到。

  可觸及這個話題顯得太嚴肅了,姜少晉趕忙話鋒一轉,故意挑起眉毛,開玩笑說:「這表示我未來三天的晚上耳根會很清靜。」

  「什麼意思?」她歪著頭,困惑地看著他。

  他指了指天花板,提醒她。「壁虎啊!至少這三天晚上我不用聽見你尖叫,也不用讓你催著去抓壁虎,所以耳根會非常清靜。」

  梁紫縈聽完,眯眼瞪他,但因為聽得出來他是開玩笑的,所以也沒真的生氣,同樣用開玩笑的語氣給他嗆回去。「是啊!這下你可輕松了。」

  姜少晉點頭,笑了笑,當然也聽得出來她並沒有生氣。「言歸正傳,吃了你一碗泡面,我拿個東西來相抵,你可以順道帶回家去送給父母,讓他們知道你在這裡很受歡迎、很吃得開,房東也很喜歡你,一聽說你要回家就幫你准備伴手禮,這樣他們就能放下心,也不會又阻止你來山上工作。」

  他那句沒經大腦,只憑直覺脫口而出的「房東也很喜歡你」讓彼此一愣,眼神尷尬地互看了一眼。

  房東……應該也包含他吧!她搬進來後不久有聽姜母說過,其實這間屋子是姜少晉名下的,以前姜家的房子位在茶園旁,四十幾年的建築老舊淘汰當成烘茶坊,現在這棟是姜少晉買了地皮,再請熟識的建築師蓋的,他才是屋主、才是正牌房東。

  還好梁紫縈反應夠快,淡笑著掩飾臉上的尷尬,裝作沒聽見那句話似的問:「什麼東西?」她很好奇他會用什麼來交換泡面。

  結果,姜少晉拿出一盒茶葉禮盒。

  「我自己種的茶,你父母應該喜歡喝茶吧?」

  梁紫縈點頭如搗蒜。「我爸超愛喝老人茶,天天都要泡。」

  「那你把這盒茶葉送給你爸,他應該是行家,一喝就會知道等級,等他知道貨源要從這邊拿,他肯定不會再阻止你上山工作了。」姜少晉說得超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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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這麼厲害?」她懷疑地看著他。

  「當然!」姜少晉用力點頭。開玩笑,這是他拿去參賽用的冠軍茶耶!一斤市價一萬塊,保證喝過一次就上癮。

  「那我先替我爸爸謝謝你。」梁紫縈衷心道謝。

  她不懂茶葉的價值,只懂得姜少晉此刻的用心,這一點,讓她很感恩。


  夜裡,姜少晉在房裡上網,四周很安靜,只有夏夜的蟲鳴聲和幾只壁虎的叫聲。

  沒有梁紫縈緊張害怕的尖叫聲,也沒有她來催趕他去抓壁虎的敲門聲,如此悠閑自在的夜晚,照理說應該覺得很舒服才對,可是他心裡卻悶得慌。

  今天是梁紫縈休假的第二天晚上,不過才兩天沒聽見她的聲音而已,他竟然覺得不對勁。

  「真是的!」姜少晉嘆了一聲,惱自己受她影響太深,他以為自己對她只是微微心動而已,但才分開兩天他就開始想念她,這用情的程度恐怕有點嚴重。

  輕易讓梁紫縈占據思緒,這害姜少晉很浮動,他根本無法專注在電腦上,干脆躺上床睡覺去。

  偏偏,愈是刻意壓抑,愈是難以舒心,他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最後,他放棄地睜開眼瞪著天花板,借著小夜燈的暈黃微光看著在那裡悠閑爬來爬去的一只壁虎,然後,他居然像個傻子一樣對著那只壁虎嗆聲。

  「喂!今晚懶得跟你計較,但是明晚可不能再讓你這麼自由了,你識相點,別爬到隔壁去嚇她,她很怕壁虎的。」

  說完之後,他一楞,驚覺自己傻得好笑,是在跟壁虎說些什麼啊?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用棉被蒙頭,強迫自己別再亂想,趕緊睡覺要緊。

  終於,來到了第三個夜晚。

  該是梁紫縈收假回來的日子,姜少晉早在晚餐過後就上樓去,將二樓所有能抓的壁虎都抓了出去,要不是梁紫縈的房門關著,加上他不方便隨便進入她的房間,他很想進去幫她巡視一圈,把裡頭令她害怕的壁虎全抓走。

  處理完壁虎之後,卻還不見梁紫縈的人,他本來不覺得怎樣,可是等到了十點多,還是沒看見梁紫縈回來。

  因為等待,使他覺得椅子像是會扎人似的,讓他坐得很不安穩,隨時都想起身,他煩躁地走下樓往廚房去,拿出飮料剛喝了一口,便聽見室內電話響起,緊接著是母親的腳步聲,然後是講電話的聲音。

  「啊!是紫縈啊!」姜母很開心接到她的電話。

  一聽見梁紫縈的名字,姜少晉的耳朵自動有了反應,豎耳傾聽。

  「什麼?高速公路車禍大塞車……你才剛下車要轉搭公車,會晚點回來,好!我不會拉下鐵門,等你回來後我再拉……自己小心安全,再見……」姜母剛掛完電話,一轉頭,被身後的兒子驚嚇到。「啊!嚇死人了,你干麼無聲無息站在我後面?」

  姜少晉沒空回答母親,搶著問:「梁紫縈剛剛說什麼?」

  姜母一臉狐疑看著兒子,瞧他,一副緊張樣。「她說路上遇到塞車會晚點回來,麻煩我先不要拉鐵門。」

  「那她剛剛說什麼車禍的,她沒事吧?」因為人在廚房裡,又只聽見斷斷續續的談話,所以不清楚狀況,而愈是不清楚就愈是會緊張。

  「哦~~沒事啦!」姜母揮揮手。「不是她搭的那輛車,她已經平安到達,現在准備轉搭上山的公車……咦?你干麼?這麼晚了還要出去?」姜母一臉奇怪地看著兒子抓了車鑰匙准備出門去。

  姜少晉匆匆丟下一句話。「肚子餓了,去吃宵夜。」

  姜母納悶地看著兒子的背影,喃喃念道:「晚餐不是吃得很飽嗎?這麼快就餓了?」

  梁紫縈拉著行李箱站在荒涼老舊的公車站等待。

  沒有人會在這時候才搭車上山,整個候車處就她一人,上方的電燈還故障了,忽閃忽滅的,加上周圍樹木被夜風吹動的沙沙聲,頗像在拍恐怖片。

  她其實很怕這樣的黑與寂寞,她也很怕一個人漫漫地等待,但是,從兩年前紹淇離開她之後,她便慢慢學習獨自一人去面對一切。

  開往山上的公車班次很少,她等了十五分鐘,還是等不到公車的到來,偶爾有幾輛車子從她面前經過,車速放慢、車窗搖下,車上的陌生男人一臉興味地打量她,有的還會對她吹口哨,喊聲。「美女,要不要搭便車?」

  她板起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面孔,不理不踩,連一絲眼神都不肯飄過去。

  又一輛車子在經過她面前時放慢車速,車窗也搖下了。

  她覺得很煩,干脆低頭滑手機,完全不想理會無聊的人,問題是,這輛車子不對勁,她低著頭看見車輪的速度不只放慢,居然還在她正前方停了下來。

  她心裡警鈴大響,完了!荒涼之地,空無一人,如果對方有不良企圖,她根本無法自救。

  她緊張到雙腿微微發抖,不敢輕易躁動,滑動手機螢幕的手指正打算按110報案時,忽然聽見對方帶點惱怒的聲音大喊。「梁紫縈!你這個低頭族是迷上了哪個游戲?玩到連我來了都沒發現。」

  這聲音……梁紫縈猛地抬頭,看見坐在車裡頭的人是姜少晉,終於松懈下來,原本緊繃恐懼的情緒瞬間消失,安心感湧現而出。

  情緒轉變得太快了,害她的表情有點跟不上,嘴唇是松了一口氣的嘆笑,但眼眶卻帶點氤氳的水氣。

  「干麼?」姜少晉被她臉上的表情嚇一跳,趕緊熄火下車,跑到她面前。「誰欺負你了?還是回去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他緊張的語氣、因為擔心而皺著的眉頭,讓她看得一陣恍惚。他怎麼會這麼緊張她呢?

  「沒有。」梁紫縈搖頭,老實地說:「只是剛才一個人等車等得有點怕,又有陌生男人朝我吹口哨,我還以為你也是……」

  姜少晉先是翻了個白眼,然後替她接話。「以為我也是要來跟你搭訕的無聊男子?」

  「嗯!」她抱歉一笑。

  姜少晉受不了地搖了搖頭。「沒事長那麼漂亮做啥?難怪會惹人注意。」

  聽起來似乎有點生氣,但表情卻不是那麼回事,看上去是擔心和煩惱居多,而他的動作也是體貼的,自然而然地接過她的行李箱,提到後座放好,又幫她開了車門等她上車。

  他不自覺脫口而出的稱贊讓梁紫縈紅了臉頰,她雖然常聽人贊美她的外貌,但因為姜少晉不是個會甜言蜜語的人,因此從他嘴裡說出來的稱贊顯得特別難能可貴,也特別動聽。

  她紅著臉坐上了車,有點好笑地聽著他繼續嘮叨。

  「既然會害怕怎麼就不會打一通電話給我,可以叫我開車來接你啊!打給我媽干什麼呢?她又不會開車。」

  聽到這裡,梁紫縈忍不住噗哧一笑。

  「笑什麼?」他白了她一眼。

  他就是擔心她一個人晚上搭車會危險,所以才假借買宵夜的名義開車出來接她,還好真的讓他接到人了,只是,他在這邊擔心,她卻在那邊笑,什麼嘛!

  「沒事……只是被口水噎到了。」她是在笑他嘮叨的語氣跟他粗獷有型的外表很不搭,但她當然不會說實話,免得他飄來更多白眼。

  怕他執意追問,她轉移話題。

  「我沒打電話你不也來了嗎?是姜阿姨告訴你的嗎?否則你怎麼知道要來這裡接我?」

  她的問題讓他臉一紅,瞬間詞窮不知該怎麼回答,只好順著她的話點頭,含糊回應了一聲。「嗯!」

  聽到母親和她講電話時,他沒想那麼多就衝出來接她,除了擔心她夜歸危險,另一方面也是三天沒見到她了,急著想看看她、想聽她的聲音。

  「阿姨人真是太好了,我只是怕太晚回去會關了鐵門,才打電話知會她一聲,她還讓你跑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梁紫縈抱歉地看著他。

  「沒什麼,別放在心上。」姜少晉沒否認她的推測,因為說開來,他反而下不了台。

  車子開回到姜家門口後,姜少晉幫梁紫縈提了行李下車,兩人正要一同走進屋裡頭時。

  眼力很好的姜少晉忽然往兩點鐘方向看,然後嘴角露出一抹笑,朝寂靜幽暗的夜空努了努下巴。「回來得正好,快看!流星。」

  長年住在城市裡的梁紫縈只在電視上看過流星,一聽見他說,立刻興致勃勃地往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

  「哪邊?」可是,她眼力沒那麼好,眯眼看了老半天,還是看不到流星在哪兒。

  「那裡啊!在天琴座附近。」姜少晉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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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梁紫縈更迷惘了,她對星座根本完全不了解。

  「我不知道天琴座在哪裡,你快指給我看。」她急得嘟唇、跺腳,流星是稍縱即逝的,他還不快點告訴她,再慢就沒得看了。

  姜少晉見她一臉懊惱著急,心裡忍不住發噱,她這樣子……很迷人。

  他好心地伸出手指點迷津。「那邊。」大掌扣在她頭頂,把她的頭扭了個方向,手臂越過她面前,指著右上方的天空,同時喊道:「啊!又一顆!」

  這次有了他的指引,梁紫縈看到了。

  她看見一道銀色的光芒迅速從右上方的天空墜落,劃出一道美麗的銀色弧線。

  「哇~~」她張嘴嘆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流星,原來……這麼美、這麼飄渺。」

  站在她身旁的姜少晉看著她入迷嘆息的側臉,心裡深刻地覺得,比起流星,她這樣仰望夜空,滿臉敬仰的表情,更加美得驚心動魄。

  尤其是她那微微開啟的唇,翹起了完美的弧度,他挪不開眼……

  梁紫縈終於看到流星,滿意地回頭,邊轉邊說:「太美了,下次我還要——」

  她轉得太猛,他又靠得太近,她的唇迅速刷過他的,二人同時一楞,梁紫縈嚇得瞪大了眼,姜少晉率先反應過來,基於禮貌與尊重,他不敢亂占她便宜,立即往後退了一大步。

  梁紫縈被嚇得不輕,也急著後退,但她腳步慌亂,後腳跟踢到路面突起的小石塊,身體不穩往後仰倒。

  「啊——」梁紫縈駭叫一聲,來不及反應,眼看著就要跌向地面。

  「小心!」姜少晉怕她跌倒受傷,趕忙站穩腳步,雙手往前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往他身上。

  梁紫縈只覺得腰間忽然一緊,身體改變了方向往前撲,貼緊了姜少晉,成了兩人緊密相摟的姿勢,她的臉甚至還貼在他的胸膛上。

  姜少晉感覺到她呼出的熱氣透過衣服吹入他胸口,熱熱的、微微濕,很……奇妙美好。那氣息明明是輕輕地吹在他胸口,卻像是吹入他心窩,深深撼動他的心,他竟失神到忘了松開摟住她腰身的手臂。

  親密相貼的姿勢使得梁紫縈摸到了他熱燙的肌膚,她的臉頰能感覺到他心髒的劇烈跳動,她的頭頂發梢也感覺到他急促呼出的熱氣。

  他的氣息很亂,身體好燙、好熱,而她的……也是。

  氣氛變得很曖昧,空氣變得很躁熱,二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怕一動便引燃星星之火。

  但是就這樣被他摟抱著僵在這兒也不行,這般親密摟抱讓她雙腳無力發軟,她必須離開他的懷抱。

  她清了清變得干澀的喉嚨,想請他放開摟在她腰上的手。「姜少晉,我想……」

  她的聲音變得太嬌弱,在他眼前蠕動的嫩唇太引人遐思,他來不及細想,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她驚嚇不已,倒抽一口氣,這個舉動近乎邀請,他情難自禁,順勢吻得更深入。

  梁紫縈瞬間覺得天旋地轉,腦子亂紛紛的,像是塞滿了糨糊,無法思考。

  幾秒鐘過去了,思緒漸漸回籠,她才意識到姜少晉在吻她,理智告訴她,她該用力推開他,甩他一巴掌。

  可是……身體軟綿綿得不受控制,手使不上力,雙膝也發軟,她的人簡直像是掛在他身上似的,受他控制、被他牽引,更恐怖的是,她發現當他吻得更深入時,她不只是身體無力推拒,連心靈都放棄抵抗,居然不自覺回應起他的吻。

  當他的唇終於離開她的時,兩人都氣喘吁吁,姜少晉深幽的眼瞳盈滿濃烈情意,而梁紫縈的清靈雙眸裡有著震懾與迷惘。

  她確實該感到迷惘,她還以為……以為她無法再接受其他男人的吻,可是,姜少晉的吻卻讓她迷失、沈淪,她居然無法否認,她喜歡他的吻。

  因為她沒推開、沒閃躲、沒怒目相視、也沒伸手甩他耳光,而且還回應他的吻,姜少晉笑了,唇角勾起微微的弧度,雙手捧住她的臉,沙啞好聽的嗓音喊著她。「紫縈……」

  這麼疼惜的聲音,這麼專注的眼神……

  忽然,她的心一陣劇痛,曾經,也有一個男人用同樣的眼神看她、用同樣的語氣喊她。

  回憶來得如此洶湧,她承受不住,心亂如麻,還來不及思考這樣做會多傷姜少晉自尊,她猛地推開他,神情慌亂地奔回屋裡,直奔二樓房間。

  她懼他如蛇蠍,逃避的樣子讓姜少晉的心髒咚地往下墜,他神色緊繃地追了上去,但看到的只是緊閉的門板。

  這是她第二次把他隔絕在門外。

  「梁紫縈?」他心驚地敲門,試探性地喊她。她覺得被冒犯了嗎?她生氣了嗎?

  門內沒有反應,姜少晉更是心急,他又敲了一次門。

  終於,梁紫縈回應了,聲音顫抖不穩。「對不起……請你離我遠一點,以後不要再這樣了好嗎?」不要再這樣關心她、對她好,她還沒准備好。

  她的話像是一桶冰冷的水,狠狠地潑熄了姜少晉的熱情,方才因為她沒有拒絕而狂跳的心瞬間冷下。

  她討厭他!這是他得到的結論。

  他帶著挫敗離開她的房門前,頹然地回到自己房間。

  他躺到床上,心情很荒蕪。她已經休假歸來了,可是他卻和前幾天她不在時一樣,輾轉難眠。

  聽見姜少晉離開的腳步聲和重重關上房門的聲音,梁紫縈蜷縮在床上,感覺無盡的寂寞不斷襲來,這一晚,她也跟姜少晉一樣,反復難眠……


  因為姜少晉那個突如其來的吻,梁紫縈一整個晚上半夢半醒,睡得極不安穩,一早醒來精神恍惚,身體超疲憊。

  睡眠品質不好,導致她早早就起床了,其實距離上班時間還早得很多,但她選擇梳洗之後便提早出門。

  這個時間出門應該不會碰到姜少晉才對,她並不是討厭他或生他的氣才要回避他,而是她的心很亂,不知該怎麼面對他,怕他談起昨晚的那個吻。

  那個吻讓她感受到了他對她的情意,加總之前他幫她熬煮青草茶、替她買仙楂餅等體貼行徑,她不難察覺他是喜歡她的。

  反問自己,她對姜少晉也有好感,他認真、誠懇、實在、可靠,是個值得信賴的好男人,但……問題是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能力再去愛另一個男人,在心裡仍有紹淇影子的情況下接受姜少晉的愛情,對姜少晉是很不公平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永遠逃避。該給他機會?還是該叫他放手?總是要跟他講清楚的,但不是今天,今天就讓她當一天的鴕鳥吧!等她的心思平穩些,再來跟他談。

  到了衛生所之後,她告誡自己不要再受兒女私情影響,喝了杯黑咖啡提神,打起精神開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她安排了到獨居的村民家裡做用藥訪視,有很多獨居的老人有糖尿病和高血壓等慢性疾病,偏偏人老了視力差,常常看不清楚藥袋名稱而吃錯藥,要不然就是記憶力不好,吃過了又再吃一次,導致藥物過量,產生血壓或血糖降得太低的危險。

  梁紫縈走出衛生所,來到她的機車旁邊,戴上了安全帽之後,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空。

  天氣非常熱,太陽熱力四射,層層白雲堆迭在上方,連一點微風都沒有,感覺很悶,皮膚粘粘的很不舒服。

  她跨上機車,發動引擎前又把地圖拿出來確認一遍,以免待會兒騎錯路,山區這種地方有很多分岔路,靠Google地圖來找路不夠精准,還是得靠當地人畫給她的地圖,要不就是得口頭上問路。

  她今天預計拜訪三位獨居老人,規劃從住最遠的老人家開始,再往回折返,最後正好能順路回到衛生所。

  機車騎了半小時後,她到達第一個老婆婆的家中,問候她、關心她,量血壓和測血糖,指導用藥知識,教老人如何把藥品分類放在有標示的藥盒裡,以免吃錯藥。

  臨要離開前,老人家有點不好意思地開了口。「護士小姐,謝謝你今天幫了我這麼多,抱歉啦!我還有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拜托你幫忙?」

  梁紫縈熱心點頭。「可以啊!阿嬤,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幫忙。」

  「可是……」老人家一臉歉意。「那件事跟你的工作沒有關系,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看老人家那麼過意不去,梁紫縈連忙安慰。「阿嬤,你太客氣了,只要是我能做的我都願意幫你。」

  阿嬤聽了綻出寬慰笑容,然後轉身去抽屜拿出一顆燈泡來。「浴室的燈泡壞了,以前我爬椅子去換時摔過一次,所以不敢再爬了,但家裡又沒有人可以幫我換,都只能摸黑進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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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梁紫縈一聽,心裡很不忍,年紀這麼大的獨居老人摸黑進浴室,要是跌倒了那有多危險啊!

  「我來幫你換。」她二話不說地允諾了這個任務。

  她接過阿嬤手中的燈泡,又抓了把椅子進浴室,爬上椅子、伸長手臂,幫阿嬤換燈泡。

  可是換燈泡這種事畢竟不是她拿手的,加上她的手腕力道弱,舊的燈泡卡得很緊,她用力了好久都扭轉不開,就在她試了又試,滿頭大汗之際,舊燈泡終於取下來了,她換上了新燈泡後,浴室裡燈光通明。

  她站在椅子上往浴室門口看,看見了倚在門口的阿嬤露出放心的笑容,那笑容令她的心充實又滿足。

  「阿嬤。」她頗有成就地拍了拍手。「好了,已經沒問題了,下次我再來的時候,如果有其他地方需要修理也可以跟我講,我來幫你,如果有粗重或要爬高我幫不來的,我也能找幫手一起來。」

  說最後一句話時,她的腦海裡居然自動出現了姜少晉的身影,她一楞,驚覺自己對姜少晉竟起了依賴心。

  「不用、不用!」浴室門口的阿嬤揮揮手,感恩又客氣地說:「目前沒有要幫忙的。」

  因為幫阿嬤換燈泡耽誤了時間,她走出屋外,發現外頭更加熱氣蒸騰,天上層層白雲變得有些灰暗,感覺像是午後大雷雨的前兆。

  來山上住了一陣子之後,她了解山上的天氣變化速度很誇張,一小時前艷陽高照,一小時後便下起傾盆大雨;有時白天穿短袖,一入夜就得改穿長袖,否則夜晚的露氣會讓人發冷。

  她動作必須快一點,既怕下雨也怕來不及在天色變暗前跑完另外兩個地方,於是,跟阿嬤道別前,梁紫縈請教阿嬤要如何抄近路到下一戶人家去。

  當地人果然不一樣,阿嬤指導了一條捷徑,梁紫縈估算了一下,可以少掉三分之一的時間,真是太棒了。

  她再度騎上機車,前往下一個獨居的老人家。

  騎了幾分鐘後,開始起風了,產業道路兩旁的樹被風吹得沙沙作響,天色暗了不少,上方烏雲密布,大概是因為置身山上的關系,那層層迭迭的烏雲看起來好近,簡直像是直接覆蓋在她頭上似的,最可怕的是,開始閃電打雷了,亮晃晃的閃電穿破烏雲,看得她怵目驚心。

  正當梁紫縈催緊油門,准備加速時,一道距離極近的閃電落下,緊跟在閃電之後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她被嚇得尖叫出聲,身子一顫、手一抖,連人帶車一起摔到產業道路旁的山溝裡。

  「噢……」她痛得皺眉痛叫,尤其是右邊腳踝的地方,那痛簡直深入骨子裡,令她臉色發白,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試著移動身體想爬出山溝,可是沒辦法,只要輕輕一動,腳踝的痛撕心裂肺般傳來,痛得她全身冒冷汗。

  梁紫縈拉高褲管檢視腳踝,異常的紅腫瘀青,甚至出現畸形的扭轉弧度,她猜測不是骨折就是脫臼移位,難怪會痛成這樣。

  看情況她是無法自行離開這裡,她必須求救。她翻找背包裡的手機,卻發現手機因摔落造成螢幕破裂,整個當機無法使用。

  恐懼一下子擄住了梁紫縈,她最後一絲希望也沒了,連求救的電話都無法撥出去,在這偏僻小徑,有誰會知道她摔在山溝裡需要救援呢?

  她仰頭看著灰暗陰沈的天空,無助到了極點,她幾乎可以想像當初紹淇跌落山谷卻求救無門的狀況,一定也是跟她一樣心駭膽喪吧?

  怎麼辦?她該怎麼脫困?她超級恐懼,怕到渾身發抖,她不想跟紹淇一樣葬身在山上,她不要!

  她沒回家去姜阿姨會發現吧?姜少晉也會發現吧?

  他應該會來找她吧?

  可是……她之前把他隔絕在門外,還說了那麼冷情的話,他還願意來找她嗎?她縮著身子,抱緊自己,劇烈顫抖的唇低低懇求。「拜托……拜托一定要來找我……」

  因為快下雨的關系,姜少晉吩咐在茶園裡采茶的大嬸們先停止工作,收拾東西返回工寮,他請員工幫忙大嬸們秤斤兩,記錄她們今天采的茶葉數量,好方便結算工錢。

  他站在工寮門口看了看滿天的烏雲,評估著這一場雨勢會有多大,一道銀光閃電劃破天際,他看著莫名心驚了一下。

  姜少晉對自己的反應感到奇怪,他在山上長大,什麼樣惡劣的氣候沒看過,夏季的午後雷陣雨對他來說稀松平常,閃電打雷更是沒啥好怕的,可是他剛剛居然會膽顫?而且,在那一瞬間,他腦海裡竟浮現了梁紫縈的身影?

  姜少晉搖了搖頭,笑自己神經質,八成是放不下昨晚接吻後卻被梁紫縈阻隔在門外的事,心裡才會一直牽掛著她。

  他這個人是不信什麼心電感應那一套的,只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別想太多,收工回家去吧!

  如果晚上有機會,而梁紫縈也肯跟他溝通的話,他會跟她道歉,那個吻……似乎讓她很排斥。

  她一直閃躲他,連眼神也不肯跟他交會,早上還刻意避開他,早早就出門去了,這樣同住一個屋檐下很別扭,說開之後,如果她明白表示討厭他,那麼他會安分地收斂起對她逐漸萌芽的感情,絕不造成她的壓力。

  一直到晚餐過後,姜少晉心神不寧的感覺都褪不去,加上都這時間了,梁紫縈還沒下班回來,莫名使他更加心煩意亂。

  「這場雨也下太久了吧!還不停。」他站在門口徘徊,嘴巴碎碎念著。

  以往的午後雷陣雨大多下一個小時就停了,而這場雨先是不客氣地滂沱下了兩個小時,之後轉變為細細小雨,一直下到現在。

  姜母和姜父對看一眼後,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他們都感覺得到,兒子是在擔心梁紫縈下雨天晚上騎車的安危。

  姜母正想鼓吹兒子開車去接梁紫縈下班時,家裡的電話響了起來,她起身接聽,語氣顯得吃驚緊張。

  「你說紫縈啊,她還沒回家啊……什麼!她沒回衛生所打下班卡……原本要去拜訪的地方也沒去……蹺班?怎麼可能?她不像是會蹺班的人……」

  一旁的姜父和姜少晉聽了都擰起眉頭,尤其是姜少晉,急著走到電話旁,示意母親將電話交給他。

  電話是衛生所的員工打來的,他們說梁紫縈出完公差沒有回去打卡,打手機沒接,聯絡不上她,打電話去她今天預定要訪視的個案家中,其中兩家說她沒有去,所以衛生所的同事才會打電話來姜家詢問。

  姜少晉聽完,一顆心懸到喉嚨,他向衛生所的人問清楚梁紫縈所拜訪的那位獨居老人的住址,掛了電話,跟父母交代要出門去尋找梁紫縈後,急忙抓了機車鑰匙,穿上雨衣騎車出去。

  因為要找人,開車看不明確,所以他選擇騎越野機車,遇到狹窄的路也比較方便騎進去,所幸這時候的雨勢不大,不會太難騎,視線也不至於受限,姜少晉從衛生所出發去那位老人家,沿路騎車找人,可是毫無所獲。

  他心急如焚,又不敢騎得太快,怕錯過路上的任何跡像。

  姜少晉邊騎邊在心裡祈禱,天啊!千萬別讓梁紫縈出任何意外才好,她那麼好、那麼善良、那麼可憐,不應該再讓她遇到絲毫不好的事。

  終於騎到老人的家門口,他急切地按門鈴叫喚。

  阿嬤出來應門,聽見姜少晉訴說梁紫縈失聯的消息之後,也是萬分緊張,趕緊把梁紫縈何時離開,走哪一條捷徑的事交代得一清二楚。

  姜少晉有了阿嬤的指點後,立刻循著那條捷徑騎去,每騎兩百公尺就停下來大聲呼喊。

  「梁紫縈!你在哪裡?梁紫縈,你如果有聽見就出聲音讓我知道。」

  跌坐在山溝裡的梁紫縈確實聽見了姜少晉的聲音,原本因失溫而混沌的意識逐漸凝聚,她的眼睛亮了起來,充滿了希望。

  在姜少晉還沒出現之前,她的身體冰冷到一度產生幻覺,仿佛看見紹淇站在她面前,感覺他牽著她冰冷的手想安撫她,可是……紹淇的手比她還冰,她仔細一看,竟看見他的臉色蒼白如蠟,她歇斯底裡尖叫,叫完之後虛脫不已。

  然後,仿佛過了一世紀那麼久,久到她放棄地閉上眼睛後,她竟隱約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愈來愈近,近到她聽得出來那是姜少晉的聲音。

  當她清楚意識到姜少晉來救她的這一瞬間,她感動到快要哭出來。

  他沒讓她失望,果然來找她了,天知道她有多渴望能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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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她想出聲通知姜少晉她在這裡,可是冰冷的嘴唇不聽使喚,牙齒也因為發抖不停而相撞在一起,喉嚨又干又痛,她試了好幾次,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

  「我在這裡……」她的聲音太虛弱了,如幼貓的叫聲一樣。

  姜少晉的機車沒熄火,引擎聲蓋過她的聲音,他沒聽見,機車就這麼騎走了。

  聽見機車引擎聲由近到遠、由大聲到小聲,梁紫縈的希望落空了,她眼巴巴地看著車燈的光消逝,絕望鋪天蓋地而來,原本靠著意志力忍耐著不哭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就在她淚流滿面,幾乎要接受自己會死在這山溝裡的命運時,機車引擎聲又出現了,車燈的光也照在山壁上,她楞住,傻傻地看著那道光,懷疑是自己產生錯覺。

  接著,引擎聲驟然停止,然後是姜少晉焦急的咒罵聲。

  「不會吧!搞什麼?在這裡給我熄火!我正急著找人,你在這時候給我鬧脾氣。」他的機車像是刻意作對似的,選在這時候拋錨。

  而這也是一個契機,因為沒了引擎聲,周圍相當幽靜,梁紫縈只需發出一點聲音就能引起姜少晉的注意。

  「姜少晉……」她鼓足僅剩的力氣,吐出發抖的聲音。

  站在山溝旁的姜少晉原本是氣呼呼地瞪著機車,忽然,他聽見有人叫他,他身子一僵,集中注意力辨識聲音的來源。

  「梁紫縈?」他試探性的聲音在山溝上方響起。

  梁紫縈渴望地抬起頭,看見姜少晉就站在山溝上方,彎腰向下探,打開手機電源往她的方向照來。

  「真的是你!」姜少晉的聲線激動,手腳俐落地跳下山溝,他脫下雨衣,罩在她身上,蹲到她身邊。

  她的樣子看起來好糟,頭發濕答答地粘在一起,身上的衣服也全濕了,臉上有泥土的污漬,眼神恐懼灰暗,狼狽到像是一只被拋棄在雨中的流浪貓。

  「姜……少晉……我好怕……」她的聲音因哭泣而哽咽。

  看著她梨花帶雨的臉龐,聽她哭著喊他名字的這一刻,姜少晉的心狠狠痛著,多想將她緊緊擁入懷中疼著。

  她脆弱的可憐模樣,令姜少晉不禁懷疑起自己,他怎麼有辦法對如此無助、惹人憐的她收起萌芽的感情呢?

  「沒事……我來了。」他的聲音溫柔得連他自己都認不得。

  「嗯……」她聽話地點頭。聽見他說「我來了」,她感覺很安全。

  「你哪裡受傷了?」他檢視她身體上下,沒有看見哪裡有流血,這讓他暫時松了一口氣。

  「右腳踩,好像脫臼了。」

  山溝因為下雨而積水,水深浸泡到她的膝蓋,他幫她把腳抬離開水,拉高她的褲管去摸她的右腳踩,發現異常腫脹,只是輕輕一碰,她便痛得瑟縮嘶叫,讓他很不忍。

  「我打電話通知其他人開車過來載你去醫院。」機車拋錨了不能用,他掏出手機聯絡父親和衛生所裡的醫生,告訴他們梁紫縈的狀況,拜托父親開車載醫生過來這裡會合。

  聯絡完畢,他發現梁紫縈不停地發抖,他摸了摸她的手,發現她的皮膚摸起來好冰,他很擔心,不願她的雙腿浸泡在冰冷的水裡,他必須快點帶她離開這裡到溫暖的地方才行。

  他稍微評估了一下,山溝的高度大約一百五十公分,他要爬上去是輕而易舉,但梁紫縈的腳受傷了,她絕對無法爬上去,唯一的方法便是他背著她。

  姜少晉移動到她面前,背對著她蹲下來,扭過頭對她說:「趴到我背上來,我背你上去。」

  梁紫縈雙手繞住他的脖子,趴到他寬厚的背上,他的身體好溫暖,當她一趴上時,從他身上傳導過來的熱氣讓她感動到想喟嘆出聲,她的身體真的好冷,冷到巴不得能一直粘在他身上汲取他的溫度。

  他背起她,交代道:「你的手抓緊,不要放開。」

  「嗯!」她點頭,雙臂抓牢不敢放手。

  姜少晉雙手攀著山溝的邊緣,腳底使力踩著山溝壁,帶著梁紫縈往上爬。

  因為山溝濕滑,背後又增加了一個人的重量,攀爬起來相當吃力,眼看著就要蹬上去了,卻又滑了下來,害他的手都磨破了皮。

  梁紫縈不忍心連累他受傷,在他耳畔說:「別再爬了,你的手都受傷了,我自己待在這裡沒關系,你先上去。」

  「我沒事,你抱緊不要松手,我就快要成功了。」姜少晉不可能丟下她,他不顧手臂破皮疼痛,堅持再試一次。

  要他放下她,不可能!

  不管是她的人,還是對她的感情,他都不想放下了……

  終於,他背著她爬上去了,但是手上也滿是擦傷,不過,這不重要,對姜少晉來說,此刻該優先處理的是梁紫縈。

  他知道這附近有一座工寮,他可以先帶她去那裡避雨取暖。

  他背著梁紫縈前往工寮,半公裡的路途雖然不算遠,但因為是上坡,加上一直背著她,這一段路他走得很辛苦,氣喘如牛。

  好不容易終於將她背到工寮裡,他將她放到一張椅子上安置好,然後打電話通知父親更改會合地點,接著,他翻找了一下,在工寮的儲物櫃裡找到一條毛毯。

  他將毛毯披在梁紫縈身上,幫她冰冷發抖的身體包裹妥當,他呵護的動作很溫柔,但嘴上卻叨念著。「趕快把身體包好,可別感冒了,那又會給我惹出更多麻煩來。」

  他表現得好像嫌她麻煩似的,照理說,不懂他個性的人聽了都會覺得委屈難過,可是梁紫縈卻不會。

  因為她知道剛剛他是多努力才把她背出山溝,知道他是如何咬牙背著她來到這裡,也感覺到雖然他嘴巴上叨念著,但幫她披毛毯的舉動卻很珍惜。

  所以此刻他的叨念在她聽來像是一股暖流,流入她心坎裡,暖著她的心。

  她怔怔地看著他為了她忙來忙去,心裡很過意不去,他自己的手都磨破皮了,衣服也都濕了不是嗎?怎麼就只想著她呢?

  自從紹淇死了之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孤單無助的,可是……現在看著姜少晉,孤單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全感。

  忙碌的姜少晉沒發覺梁紫縈的心思,他還有事情沒忙完,只見他找來一張凳子搬到她面前。

  「受傷的腳要抬高才不會更腫。」邊說邊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的右腳,把她瘀血腫脹的腳抬到椅子上輕輕放好。

  放好後,他明明擔心得要命,一臉擔憂地審視她的腳踝,但嘴上卻不會說好聽話。

  「真服了你,你到底是怎麼騎車的啊?怎麼會摔進溝裡去?」

  說完,抬起頭來看向她的臉,竟看見她一臉快要哭了的表情。

  「怎麼了?很痛啊?」他心疼了一下,想說是不是自己動作太粗魯,弄痛了她。

  梁紫縈苦笑地搖了搖頭。

  不是?「那……」姜少晉心裡暗罵自己嘴笨,該不會是剛剛說的話讓她不開心了吧?

  他帶著些許懊惱的語氣,別扭地放軟語調,解釋著說:「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剛剛不是在責罵你。」拜托!他不懂得哄女人啦!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他笨拙的解釋方式讓她心裡一陣甜軟,她深呼吸,將眼眶的熱氣逼回去。「我不是痛,也不是因為你責罵我而難過,我只是很感動你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跟你說謝謝你。」

  她這樣認真地道謝,他更別扭了,臉頰微紅,咕噥著說:「也沒什麼好謝的,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

  他臉紅的樣子讓她會心一笑,她攤開披在身上的毛毯,邀請的動作很明顯。

  「那麼,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嗄?」姜少晉楞住。

  見他沒動作,她又說:「你的衣服也都濕了,不冷嗎?在他們來之前,一起裹著取暖。」

  一起裹著取暖?這樣顯得他在吃她豆腐,占她便宜。

  姜少晉受寵若驚,他不是會乘人之危的人,而且他牢牢記得她昨晚說過,要他離她遠一點的,可是……心裡卻響起另一個聲音——她臉色真蒼白,看起來很虛弱,很需要一副肩膀依靠的樣子,好吧!他就好人做到底,當作是幫她取暖吧!

  他很正經地坐到她身邊去,拉著毛氆的另一端,將兩人的身體包裹住。「我是怕你太冷才這樣做的。」還不忘解釋自己的行為。

  「我知道。」梁紫縈不戳破他,輕笑著點點頭。

  她愈來愈了解姜少晉這個人了,外型粗獷,講話不會修飾,但是內心卻很溫柔,是個值得信賴的好男人。

  她不禁想著,是不是不該再封閉自己的心?是不是該給這麼好的男人一個機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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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因為挨著坐,姜少晉更能感受到她身體傳來的寒氣,他本來是正襟危坐的,但是當她疲累的身體虛軟地快要歪倒時,他不忍心,伸出手臂環住她的肩膀,讓她可以倚靠在他身上。

  他如此憐香惜玉的舉動才剛做完,工寮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姜父和衛生所的醫生臉色焦急地衝了進來。

  醫生和姜父本來急忙要關問梁紫縈的腳傷,卻因眼前兩人相擁裹著毛毯的樣子而怔住,到了嘴邊的話硬是吞了下去。

  姜父和醫生的表情變化多端,他們先是緊張擔心,但隨即轉變為了然於心。

  兩人交換了一個彼此心領神會的眼神,也不多說什麼,以免姜少晉尷尬,眼前比較重要的是把梁紫縈送到地區醫院照X光,確認她的腳踝除了扭傷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問題。

  他們到了醫院急診室,因為衛生所的醫生和地區醫院急診室的醫生是同學,很快地幫忙處理了梁紫縈的腳傷,所幸只是扭傷瘀血,沒有骨折的問題,等包扎妥當之後,大伙兒這才松了一口氣返家去。

  回到了姜家,姜母滿臉焦急地迎出來,姜少晉抱著梁紫縈往二樓房間走去,姜母跟在他身旁追問梁紫縈的狀況。

  姜父趕緊拉住姜母的手,將她給拖住。

  「干麼啦?」姜母心煩地想扭開丈夫的手。

  「別跟上去,讓他們兩人獨處。」姜父對妻子使了個眼色。

  「為什麼?」姜母一臉狀況外。

  一旁,醫生笑著插嘴道:「姜太太,你還是聽你老公的吧,不要去打擾他們比較好。」說完,揮揮手,道了再見走人。

  姜母聽懂醫生的暗示,她眼睛一亮,看著老公問:「阿晉和紫縈之間有發展了?」

  姜父點點頭,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也許哦!你沒看見咱們兒子那個心疼呵護的模樣嗎?就讓他們好好相處吧!也許能如你所願地發展也說不定。」


  姜少晉輕手輕腳地將梁紫縈抱進浴室,讓她在浴缸邊緣坐好,她這一身濕衣服必須換下來,最好是能洗個熱水澡讓身體暖和起來。

  他簡直像個稱職的看護一樣,幫她放熱水,准備浴巾和睡衣,還拿來一個大塑膠袋,蹲在她面前幫她把包裹著紗布的腳密實包好,不讓水滲入。

  一切都准備妥當後,姜少晉站在她面前,低頭看著她說,「好了,可以進去洗了,記得把右腳抬到浴缸邊緣,可別弄濕了,洗好了就叫我,我會來抱你回房間。」

  梁紫縈對他綻出感恩的笑,他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底,他的好讓她深深感動著。

  「謝謝你。」她仰頭看他,眼神柔軟,還主動伸手握住他的手掌,由衷道謝。

  她的手好軟好小,輕巧地鑽進他手掌裡,那輕柔滑嫩的觸感讓他一陣哆嗉,他傻傻地看著她,忘了把手抽開,貪戀地緊緊回握住她柔軟的手心,忘情地鎖住她的如星美眸。

  因為她的這一握,他的心在沸騰,滿心滿眼全是她。

  發現他忘情地盯著她看太久了,而且他的手也回握得太緊了,梁紫縈臉紅了起來,怯怯地喊他。「姜少晉?你可以放手了,我要洗澡。」

  「呃……哦!」他回神,一臉尷尬。「當然……那個,我放手,我會出去,那個你要洗澡嘛!對……我當然要出去……」他尷尬到語無倫次。

  梁紫縈被他的反應逗得笑出聲來,他這麼個粗獷的大男人,窘迫的反應竟是這麼逗趣。

  梁紫縈看著姜少晉紅著臉退出浴室,臉上的笑意久久未褪。他真的是個不錯的男人,體貼、負責、實在、可靠,對女人也很好,哪個女人能擁有他,肯定也就擁有了幸福。

  她低頭看著剛才被他握過的手,掌心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和粗糙帶繭的觸感,被他呵護的感覺相當溫馨美好,她覺得……她好像喜歡上這美好的感覺了。

  洗完熱水澡後,梁紫縈一身清爽舒服,她才剛輕聲叫喚,浴室門外馬上有了動靜,她不禁懷疑,姜少晉是不是就在門外站衛兵?

  門打開後,梁紫縈看見姜少晉已經更換好衣服,猜想他可能是去樓下的浴室洗戰鬥澡,趕在她洗好之前回來等她。

  看他換下原先的濕衣服,她也比較放心,否則他什麼都先想到她,不顧自己同樣全身濕透,她很怕他會著涼感冒。

  姜少晉將梁紫縈抱回房間,放到了床上,找個枕頭讓她躺下時可以把右腳墊高,然後仔細地交代著。「你趕快休息,睡到自然醒沒關系,衛生所那邊已經幫你請好假了,可以休息一星期,這一星期內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我幫你做。你平時盡量不要用到右腳,以免影響復原,我每天收工後都會載你去中醫診所敷藥針灸,雖然只是扭傷也不能輕忽,要是留下後遺症,以後天氣變化會容易關節痛的。」

  可是她卻不急著躺下休息。「等一下,先幫我拿書櫃上的那個小盒子。」

  姜少晉依她所言拿來了,疑惑問她。「你還不睡嗎?」經歷了那麼辛苦的一晚,怎麼不趕快休息?不累嗎?

  「先等一下。」梁紫縈搖了搖頭,又朝床沿的空位努了努下巴。「你也坐下。」

  姜少晉在她旁邊坐下,懷疑地看著她。

  梁紫縈打開了小盒子,姜少晉一看,居然是個小醫藥箱?

  「把手給我。」她拉過他的手,仔細地幫他磨破皮的手臂搽藥。

  姜少晉一楞,原來是要幫他搽藥啊!他一副無所謂地笑著。「這個沒關系啦!只是一點擦傷,明天就會結痂了。」

  但是梁紫縈搖了搖頭,不認同他的論點,她邊搽藥邊說:「剛剛去醫院時,你也不順道請醫生處理一下傷口,就只跟在我旁邊關心我的腳傷。雖然只是小擦傷,但是不處理可不行,嚴重的話會感染的。」

  她仔細幫他搽藥的姿態以及她言語中透露的關心,讓他心底一股豐沛的情緒湧上,他還來不及壓抑下這股高漲的情感時,身體已經先有了動作——

  他霍地抱住她,雙臂牢牢圈住她,使得她的臉頰貼靠在他胸口上,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非常的快。

  梁紫縈一度以為他又要吻她了,但他沒有,大概是怕像昨晚一樣唐突了她會讓她生氣吧?他身體僵硬地忍著,幾次深呼吸之後,他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

  他僵硬地站起身來,表情壓抑,聲線緊繃地說:「我……我沒有要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只是想謝謝你。晚安,快睡吧!有事就叫我,我房間的門不會關,隨時都能聽見。」

  「嗯,晚安。」她道了晚安,抬眼觀察他的表情,那種強忍著的正人君子模樣,讓她心發軟。

  他……懂得珍惜她,這樣的男人很容易讓女人傾心。

  姜少晉等她躺好後,幫她把房間的電燈關上,又開了一盞小夜燈,才關門退了出去。

  可能是先前打了止痛針又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的關系,她昏昏欲睡,躺在有著淺弱暈黃光線的房間裡,梁紫縈覺得安心又舒適,就像姜少晉今晚帶給她的感覺一樣。

  愈是相處,她愈是能發覺姜少晉的好與體貼,他就像是暖陽,自有吸引力,而她就跟所有向陽的花朵一樣,無法自抑地朝向陽光熱源處尋求安慰。

  先前孤獨無依地被困在山溝裡的時候,她心裡想到的是紹淇,體會著他曾體會過的恐怖經驗,而現在,她心神沈穩地進入了夢鄉,夢中唯一出現的人便是姜少晉……

  當梁紫縈醒來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滿室的溫暖光線,真好!溫暖的陽光和昨晚的陰濕黑暗形成強烈對比,使得她特別貪戀窩在床上的感覺,很想一整天都這麼賴床不離開。

  可是不行,她尿急想上廁所,一定得下床。

  轉頭看了看鬧鐘,已經十點多了,這時候姜少晉八成在茶園裡忙,隔壁房間肯定沒人,她叫了也沒用,偏偏昨晚從醫院回來之後已經很晚了,沒有時間去買拐杖,現在她只能試著自己扶床旁的椅子起來。

  她坐起身,小心翼翼地將腳放到地板上,雙手扶著椅背,手臂使力撐起,才剛站起來,房間的門就被打開了。

  居然是姜少晉,他臉色略帶責備地走了進來,二話不說,將她攔腰抱起,看了她一眼後,嘮叨著。「不是跟你說了嗎?有事就要叫我。」

  「你這時間不是去茶園了嗎?」她先是一臉不解,之後隨即想到。「該不會因為我的關系而沒去吧?」那她會很過意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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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姜少晉解釋道:「已經去過了,我提早兩小時出門,工作忙完後就提早回來,想說你行動不方便可能會需要我幫忙,我才剛踏進門,正想上來看看你醒了沒,走到樓梯口就聽見聲音。」

  梁紫縈聽了一陣心疼,據她之前的觀察,他去茶園的時間大多是早上七點,要是提早兩小時,不是五點就得出門了?昨晚因為她的關系,他也折騰到很晚,結果今天又這麼早出門,豈不累壞了……

  「對不起……害你這麼辛苦。」她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姜少晉點頭說,「知道對不起就別再給我添麻煩了,有事情一定要叫我來抱你,要是走不穩跌倒了,不是更慘嗎?」

  聽見他數落的話,她的唇角勾起淡淡微笑,她明白他言不由衷的責備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她懂,他是在擔心她。

  姜少晉不懂她在笑什麼,把她抱進浴室放在馬桶上坐好後,嘴上哼了一聲,問:「你還笑?在笑什麼啊?」

  「我在笑原來男人也會口是心非。」梁紫縈有話直說。

  「誰?我嗎?」他不悅地挑眉,顯然不能認同她的話。

  「好好好,你沒有。」她忍著笑意,認輸地攤開雙手,不跟他爭辯。她知道男人有時很愛面子,禁不得人家說。

  聽她這麼說,姜少晉在關上浴室門退到門外時,滿意地哼了一聲。很好!她還算識時務,沒有繼續取笑他。

  他有點孩子氣的反應讓梁紫縈笑容未歇地搖頭,一直到她上完廁所,起身洗手時,她看見鏡中的自己,然後,她僵住了。

  有多久沒有在自己臉上看過這樣舒適自然的笑容了?

  自從紹淇離開之後,她努力堅強地過日子,當然還是會微笑,只是那笑容不夠真誠,不是發自內心的,不像現在,她的笑意直達眼底眉梢,而讓她這麼自然微笑的人,是等在門外的姜少晉……

  「好了沒?你是在大便嗎?」門外傳來姜少晉不加修飾的問話。

  「噗——」梁紫縈聽了噴笑出聲,他根本是故意要逗她的。「好了,可以進來了。」她朝門外喊。

  姜少晉得到了允許,推門而入,就見她帶著濃濃笑意地白了他一眼。

  「你講話很粗魯耶!你應該用文雅一點的說法。」

  姜少晉被她臉上的笑容感染,也頑皮了起來,反問:「怎麼個文雅法?難道要說嗯嗯?」

  梁紫縈想了想,好像也沒有比較好,而且他一個大男人說嗯嗯,很怪耶!

  「好了,大便不是重點。」他揮揮手,不再跟她談論這個話題,直接將她抱回房間。「你餓了吧?來吃早餐吧!我剛剛趁你還在浴室時,已經把早餐端來放在你的書桌上了。」

  梁紫縈覺得過意不去,他居然還幫她把早餐端到房裡,搞得她好像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女皇似的。

  坐到書桌前,她看到稀飯和幾樣小菜,頓時飢腸轆轆,從昨晚摔下山溝之後,她就沒再進食,現在不管看到什麼都覺得好美味。

  她滿足地吃著,覺得此時跟昨晚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吃完早餐之後,姜少晉還是一樣把她當女皇伺候,什麼都不讓她動,他親自收拾碗筷,拿去樓下廚房清洗,等他再上樓時,手上多了一袋東西。

  「喏!給你。」他把那袋東西拿給她。

  「什麼東西?」梁紫縈好奇接過。

  「打開看就知道了。」

  梁紫縈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有言情小說、時尚雜志、漫畫、蜜餞、洋芋片、豆干、餅干、巧克力、魷魚絲、牛肉干……

  她一時傻眼,抬頭問他。「這麼多東西是做什麼的?」

  「你腳受傷不能亂跑,整天窩在房間裡很無聊,我借了一些書來讓你打發時間,還買了零食讓你嘴饞時吃,才不會那麼悶。」

  「哇~~」她張嘴贊嘆,覺得姜少晉設想得很周到。「那也不必買那麼多食物吧!」她又不是母豬,哪那麼會吃啊?

  姜少晉聳肩。「我不知道哪些是你喜歡吃的,就每樣買一點。」

  「謝謝你。」梁紫縈眼神柔軟地看著他,衷心感謝他的體貼。

  「謝什麼謝?」姜少晉被她謝得很別扭,爽朗地揮了揮手。

  知道他不習慣她這麼道謝,她也就不再說了,轉而專心挑選他幫她准備的書籍。「好吧,那我來找找看要先看哪一本……啊!這本不錯。」她選了一本言情小說。

  「剛好今天不會很熱,我把椅子搬到陽台去,在外面一邊看書,一邊吹微風、看遠山的風景,似乎挺不錯的,比較不會悶,如何?」姜少晉提議。

  「嗯,好啊!」她頗有興趣地點頭。

  姜少晉很快地搬了兩張椅子和一張矮茶幾到陽台,他把梁紫縈抱到其中一張椅子上安置好,然後將袋子裡的零食全拿出來放在茶幾上,又倒了兩杯飲料來,接著自己也抓了一本武俠小說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我就待在這裡看書,省得你有事找不到我。」

  就這樣,他們兩人一起窩在陽台,一人一張椅子、一本書,旁邊是一伸手就可拿到的食物,臉上吹的是舒適宜人的暖風,好不愜意。

  梁紫縈很享受姜少晉幫她安排的一切,悠哉地看著小說,吃著零食,有種因為受傷而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小幸福。

  看了半小時後,發現旁邊沒了翻書的聲音,於是她偏過頭去看他,結果看見剛剛說要看書的人,現在卻已經睡著了。

  姜少晉身體斜斜地歪倒在椅子上,兩只腳蹺到陽台的欄杆上,武俠小說被他擱在臉上擋太陽。

  她不確定他是真的睡著,或者只是休息。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他咕噥了一聲,脖子一動,書本掉了下來,而他還是沒有醒。

  梁紫縈玩味地看著他的睡顏。他睡著的樣子更顯樸實,少了清醒時的粗獷感,像個大男孩。

  她淡淡笑著,自言自語道:「睡得還真熟,睡到嘴巴都打開了哩!八成累壞了吧?」

  說完後,腦子後知後覺地認知到,他會這麼累不就是因為她嗎?昨晚為了救她回來,他耗了不少體力,今天又為了趕在她醒來前回來幫她,犧牲睡眠早起,難怪現在累到呼呼大睡。

  她默默看著他的臉,湧起一種幸福的感覺。

  這是一種奇妙的體悟,她一直以為,當她感到幸福的時刻,陪在她身邊的人肯定是她最愛的人,可是現在……陪在她身邊的人竟是姜少晉?

  這個有所體悟的下午,她已經失去了看書的興致,也失去了吃零食的胃口,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姜少晉的睡顏,心情有點復雜。

  腦海裡甚至浮現出一絲驚奇念頭——

  如果是姜少晉這個男人,也許她會有能力再去愛一回。

  休養了一星期後,梁紫縈扭傷的腳踝已經消腫得差不多,除了不能做比較激烈的跑跳動作之外,溫和地、非長時間地正常走路都沒問題。

  於是梁紫縈恢復上班,但姜少晉很不放心她獨自一人騎車,想盡各種理由也要開車載她去。

  一下子是太陽太毒辣會曬黑,一下子是可能會下雨,一下子是他會順道經過衛生所……總之,他對她騎車摔入山溝的事很有陰影,很怕她又再摔一次。

  梁紫縈當然感覺得到他的用心與擔心,這讓她有點壓力。雖然對姜少晉的好感與日俱增,也覺得他是個可以依靠的男人,但她還不確定自己是否准備好投入另一段感情,正因為不確定,所以不敢承擔他的好。

  車子到達衛生所門口,她試探性地問:「謝謝你載我來上班,可是你總不能每天都這樣接送,我怕會耽誤到你,明天就讓我自己騎車上班吧!我保證會很小心的。」

  「唔……」姜少晉思索沈吟。沒錯,他不可能每天接送她,但是他真的不放心,只好說:「等下星期吧,那時候你的腳傷恢復得更好了,再自己騎車。」

  「嗯!」她同意這個安排,點了點頭,開門下車,人在車門外跟他揮手道再見。

  姜少晉也按下車窗,和她揮手道別。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外型陽光帥氣,理著俐落五分頭,身穿白色POLO衫、淺藍牛仔褲、NIKE白球鞋的男人經過,看見車內的姜少晉,忽然停下腳步喊他。

  「阿晉!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那男人會這麼詫異,是因為看見有漂亮女人從姜少晉的車上下來,接著又看見姜少晉一臉呵寵地目送那名漂亮女人走向衛生所。

  奇怪,他記得姜少晉單身沒伴,莫非,他戀愛了?不錯哦!這個美女看起來清秀標致,是個不可多得的極品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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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姜少晉牽掛的視線從梁紫縈的背影挪到了曾俊凱身上。

  「俊凱!你回來了?」他對他笑了笑。

  這位和姜少晉年齡相仿的男人叫曾俊凱,和姜少晉是小學加上中學,總共同窗了十二年的同學,兩人算是求學時期的死黨,現在人在電子公司當工程師,偶爾放假時才會回來。

  「嗯,昨晚才剛回來,公司接單不景氣,讓員工休無薪假,剛好趁這段時間回家度假。」說著,指了指正好走到衛生所門口的梁紫縈,眼眸曖昧地掃了姜少晉一眼,笑問:「你女朋友啊?很漂亮。」

  姜少晉無奈地澀笑,很誠實否認。「不是。」他的語氣有點悶,但他自個兒沒發現。

  「不是?!」曾俊凱楞了一下,反問:「都開車接送人家上班了,還依依不舍地目送她走進去,這樣還不是女朋友?」

  姜少晉簡單地說明了他和梁紫縈之間的關系,說完後又補了一句——

  「我哪像你那麼厲害,在女人堆中這麼吃得開。」雖然兩人是死黨,但個性差別挺大,曾俊凱哄女人的功力是他望塵莫及的。

  曾俊凱和姜少晉又稍微敘舊了會兒才道別,但他心裡卻記掛姜少晉悶悶地否認那名美女不是女友的模樣。

  依照他對阿晉的了解,他一定很喜歡對方,只是悶葫蘆的個性不會表達,這樣未免太可惜了吧?

  不行!他得打聽清楚有關阿晉和那個美女之間的一切,想辦法來幫幫他。

  還好,鄉下地方就是八卦傳得快,曾俊凱只花了幾小時的時間,就打聽到梁紫縈來到山上之後和姜少晉所發生的一切,包括她最近腳受傷,姜少晉是如何地呵護,如何地包接包送。

  嗯!曾俊凱眯著眼睛點了點頭,他還記得阿晉之前交過兩任女友,卻都只能充當對方感情生活中的填空男友,讓付出的情感不了了之,實在讓他這個朋友看不下去。

  現在又有一個讓他心動的女子出現了,他卻像個悶葫蘆似的。他八成只會對人家好,嘴巴上卻不會坦率表達,難怪還沒追到手。

  好吧,反正他正在休無薪假,閑著也是閑著,就讓他來幫一把!希望這一次阿晉能遇上完美的緣分,別再只是當填空先生了。


  鄉公所在周六晚上舉辦了鄉民聯歡晚會,趁著這個鄉民聚會的時刻,衛生所安排了衛教活動,教導年紀大的鄉民如何有效控制高血壓。

  梁紫縈和另一名同事被派來當衛教指導員,衛教活動結束後,鄉長熱情地邀她們留下來吃點心、唱歌。

  所謂的唱歌其實是許多老人家圍在一台伴唱機前面,輪流點歌上台去唱,就像是公園裡經常可以看見的景像,很有趣也很可愛。

  「梁小姐,一起來唱啊!你想唱哪一首歌?我幫你點,要不要跟阿伯一起唱傷心酒店?」一名阿伯熱情邀約她。

  梁紫縈不敢領教地揮了揮手,她的台語很不輪轉,唱台語歌會很好笑。

  她閃到角落去,免得又被其他阿伯或阿桑叫去合唱。

  才剛找到一個安全的角落站好,旁邊忽然有人跟她打招呼。「哈啰!」

  梁紫縈疑惑地看著對方。是一名理五分頭,樣貌不錯的俊朗型男,她並不認識對方,但會來參加鄉民大會的應該都是這裡的鄉民,她禮貌地對他點頭微笑。

  「你好,我叫曾俊凱,聽說衛生所新來了一個美女護士,我猜應該就是你吧?」他嘴巴甜,邊介紹自己還邊誇獎她。

  曾俊凱才剛自我介紹完,就看見姜少晉在門口出現。

  姜少晉剛才有事情忙,忙完之後就趕來鄉公所,因為晚上產業道路的路燈照明不夠亮,他擔心梁紫縈的安危,一進場就開始四處捜尋她的身影。

  他掃了一圈之後,視線落在曾俊凱和梁紫縈這邊,當他看見他們站在一起時,愣了一下。

  曾俊凱挑眉偷偷勾唇一笑,太好了,他就是要看到阿晉出現詫異的表情。

  趁著姜少晉朝他們這邊走來的時候,他刻意找話題跟梁紫縈聊天。

  「我跟阿晉同學十二年,他的事我都很了,他是個悶葫蘆,又不夠舌粲蓮花,很多事只會做不會說……」他邊說還邊故意彎腰靠近梁紫縈,想讓彼此間看起來很親近。

  梁紫縈沒有發現姜少晉走過來,注意力全放在曾俊凱身上,她覺得這個人有點奇怪,但因為他是姜少晉的朋友,而且從他清明的眼神中感覺到他並非壞人,所以也就耐著性子聽他說話。

  「我有太多關於他的秘密可以跟你說,而且,跟你有關哦!」曾俊凱繼續進行他的計劃。

  「嗄?」梁紫縈困惑地看著他,姜少晉的秘密跟她有關?

  「嗯!想知道嗎?等一下我帶你去溪邊看蛋火蟲的時候再跟你說,這時候的螢火蟲好多好美,你一定會喜歡的。」最後三句話忽然放大音量,像是怕旁人沒聽見似的。

  結果,所謂的「旁人」當然聽見了,那就是姜少晉,只見他也沒搞清楚前因,馬上接口說:「我也一起去。」

  開玩笑!怎麼可以讓紫縈和俊凱單獨去溪邊看螢火蟲?那邊螢火飛舞的景色超浪漫,孤男寡女在那裡很容易擦出火花的。

  這個俊凱是怎麼回事,他想追求紫縈嗎?他的女人緣已經夠好了,何必來招惹她?

  「嗄?你也要去?」曾俊凱瞠大眼,露出誇張的吃驚表情。

  「不行嗎?」唷!那是什麼表情、什麼語氣啊?他也想一起去不行嗎?莫非俊凱對紫縈真的有意思?

  曾俊凱撇了撇嘴。「也不是說不行啦,不過是我先邀約梁小姐的,我們不想被打擾。」

  還「我們」咧!真是夠了,曾俊凱愈是這樣講,他愈是想跟。

  平常口拙的姜少晉,口齒居然變得伶俐了起來,只見他挑眉仰高下巴。「溪邊又不是你私人的地方,誰都可以去的吧!而且,如果『你們』沒有要做什麼的話,何必怕被打擾?」

  曾俊凱心裡一陣贊賞。不錯哦!看來阿晉很在乎梁小姐,才會反應這麼激烈。

  梁紫縈在一旁看著他們兩個大男人像是小孩子一樣鬥嘴,覺得這兩人有點小幼稚,感到啼笑皆非。

  她先對曾俊凱說:「等等!我又沒說要跟你去溪邊看蛋火蟲。」接著,又對姜少晉說:「如果你想去看螢火蟲,可以跟他一起去啊!」

  姜少晉一聽,一陣氣悶。「我才不想跟他一起去,我是因為……」因為擔心她會被曾俊凱追走才想跟去的。

  曾俊凱可不願鬧到最後三個人都沒去,於是他對梁紫縈使了個眼色。

  「你真的不去嗎?你忘了我剛才說的嗎?你可以藉此知道……」他頓了頓,故意背對著姜少晉,用無聲的唇語對她說:阿晉的秘密。

  梁紫縈確實有點好奇姜少晉的秘密,她明白地點點頭。

  「好吧,我跟『你們』一起去溪邊看螢火蟲。」她刻意強調是要三個人一起去,若是叫她單獨跟曾俊凱去,她也不敢。

  前往溪邊的路有點難走,一條羊腸小徑,兩旁都是及膝高的雜草,梁紫縈走得很辛苦。

  曾俊凱和姜少晉各自拿著一把手電筒照明,他們都很紳士,一前一後地護在梁紫縈前後,幫她開路、照亮路況。

  快要到溪邊時,小徑有一處凹陷,即使走在前面的曾俊凱已經事先開口提醒了,但梁紫縈還是沒能閃過,不小心踩在凹陷處,腳下一個踉蹌,驚叫了一聲。

  「啊——」

  「小心!」曾俊凱和姜少晉異口同聲喊著。

  兩人同時往她的方向奔去,只不過曾俊凱的動作慢了半拍,故意要把表現的機會讓給姜少晉。

  姜少晉只顧著擔心梁紫縈會不會跌傷,沒去留意曾俊凱的行為,他張開雙臂,迅速接住身體往後傾倒的梁紫縈。

  梁紫縈的背貼向姜少晉的胸膛,得救地呼出一口氣,雙手攀住姜少晉的手臂,余悸猶存地說:「天啊!好險哦!」

  姜少晉一副拿她沒轍的樣子。「你這樣太讓人放心不下了!來,我牽箸你走,免得又跌倒了。」說著,把手伸向了她。

  曾俊凱見狀,故意搶著說:「我也可以牽著你走。」說完,手也伸向梁紫縈。

  梁紫縈看著一前一後地伸向她的兩只手,在心裡翻了個白眼。這兩個男人真是的,表面上看起來像是敵對的,但感覺上又好像感情不錯,就像是那種愈吵感情會愈好的死黨。

  算了,她懶得理會他們的爭鬥,眼前她確實需要一個人來牽著她,否則她怕自己會摔個狗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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