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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屏楓-情定南霸主【逐愛四霸主系列之二】[全文完]

屏楓  逐愛四霸主系列2_情定南霸主

早知道自己是油麻菜籽命,
這輩子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只是,沒想到自己的命也真的歹到底,
表姊棄婚離家違父命,她這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
竟得代嫁過去,一下姊夫變夫君——
她還來不及反應,就被他壓在床上……
硬是把人家弄得花容失色慘兮兮……
這固定三餐外帶宵夜點心,
她的工作是負責餵飽他的精力,
工作範圍是侍衣、侍寢還得侍浴……

第一章

  山道上,一個年輕人懶散地坐在馬背上,緩慢地前進,馬身上既無韁也無鞍,看樣子這年輕人窮得很,連一些該有的行頭也買不起,而且馬兒看來似乎餓了好幾天,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瘦得連馬肋骨都凸出來了。

  年輕人對一切顯得不在意似的,悠閒地躺在馬背上,嘴裡咬著一根稻草,身上穿的雖是粗布衣服,可是瞧他的神情倒像是皇帝穿得也沒有他尊貴般。他也不在意身下的馬兒往哪去,一副隨遇而安的模樣。

  這條路的盡頭,就是聞名大江南北的「凌霄閣」,在「北莊——易水山莊」、「南閣——凌霄閣」、「東島——滄浪島」、「西樓——樓外樓」四大江湖勢力中,是成名最早、也是屹立最久的南方一霸。

  莊主岳寒山,享譽江湖近二十年,是綠林道上少數的幾名高手之一,手下能人無數,從來沒有人敢在他的地盤上捋一下虎鬚,更別說是上門挑釁。

  馬兒很快地走到路的盡頭,一大片連綿的山莊城牆就在眼前,莊牆以白色為底,向左右綿延開來,正中央厚實的大門,樣式簡單,雖說不上金碧輝煌,然而卻會使人望而生畏。「凌霄閣」能在武林享譽二十年,靠的全是真功夫。

  馬兒自動在門前停下,好一會兒,年輕人才打個好長的呵欠,卻也不忙著下馬,只看著天上的浮雲,像有無限的心事。那匹瘦馬等得有點不耐煩了,蹬了幾腳,甩甩頭,弄得年輕人躺得不甚安穩。

  年輕人無奈,只得下馬,歎了一口氣,嘴裡喃喃說道:「你這畜牲比我還沒耐性,才站那麼一會兒就不耐煩了。」

  瘦馬似乎聽得懂他的意思,回頭向他嘶叫一聲,揚蹄咧嘴的,很不高興。

  年輕人有點怕它發脾氣,連忙安撫道:「好啦!好啦!隨便說說而已,別那麼小氣,回頭給你弄上一壺好酒,夠你喝得痛快了。」

  瘦馬撇頭不理,狀似十分不屑。

  一路行來,這馬好像看他相當不順眼,處處和他作對,不是上好的飼料不吃、不是乾淨的水不喝,更不與其他的馬共用馬槽,一有別的馬接近,它就掀唇咧嘴,不把它們弄個雞飛狗跳的不肯罷休。

  偏偏它行走的速度比一隻烏龜還慢,像遊山玩水似的,一天只能趕上幾十公里的路,還不能催,一催就賴在原地不肯走了,非得說上一車的好話,它老大爺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舉步。真不知道是人伺候馬,還是馬伺候人?

  正要上前叩門,門卻被打開來,出現一個精壯漢子,兩人一照面,精壯漢子陡然呆住,雙眼直瞪,一時說不出話來。

  良久,那精壯漢幹才結結巴巴地說:「少爺……真的是你……」語氣中充滿不可置信的意味。

  年輕人暗暗歎了一口氣,沒想到他一段時間沒回來,莊內的人反而變得更笨了——不是他還有誰?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是啦!小鞏,好久沒見。」他懶洋洋地應道,整個人有一股說不出的灑脫勁兒。

  被稱為小鞏的漢子嘴巴抖了抖,才像大夢初醒般回頭大吼:「少爺回來啦!快稟報閣主,少爺回來啦……」這一段話像波浪般湧入,大門內靜寂好一會兒,然後才像爆竹被點燃般,一下子沸騰起來。

  一時間,歡呼聲、笑鬧聲隨著人潮湧來,年輕人面對無可避免的歡迎,微微苦笑,最終被衝出來的人群迎進門。

  大廳上。

  坐在主位的岳寒山一臉怒色,絲毫未被兒子回來的喜訊給沖淡。

  「爹,您老安好,您兒子我回來啦!」年輕人開口向岳寒山打聲招呼。

  岳寒山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這個死小子,還知道回來,幹啥不繼續四處流浪去,回來幹嘛?」

  「我也想呀!不過老爹您派了快騎大江南北地搜索,還四處散佈您重病在床的消息,我聽了後還能不回來嗎?」

  岳寒山聞言臉色稍霽,總算這小子還有點孝心。

  但年輕人馬上嬉皮笑臉地接下去說道:「總該趕得及為您送終嘛!」

  岳寒山頓時氣得渾身發抖,大吼道:「臭小子,你說的是什麼話?是等不及我死是不是?」

  「爹啊!您每次催我回來,就只會用這一千零一種笨招,我看得都膩了,要不是怕您真有個萬一的話,我才不會乖乖的回來呢!」他聳了聳肩。

  四周侍立的人悶笑出聲,岳寒山的臉色更加難看,而這種戲碼卻不時在岳家上演,自岳寒山的獨子岳凌霄出生以來,父子倆不時就玩起你追我跑的把戲。跺跺腳 就能撼動江湖的岳寒山卻經常栽在兒子手裡,不過自岳凌霄十五歲獨自出門流浪後,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他們父子倆聯手過招的戲碼了,沒想到老薑卻依然不敵初生之 犢。

  「說吧!這麼急著找我回來有什麼事?」岳凌霄明知故問地提問道。

  「哪會有什麼事?做爹的想看看兒子,難道不行嗎?好歹咱們也有十年沒見了。」

  岳凌霄失笑道:「哪有這麼嚴重?每年除夕,我不是都有回家過年的嗎?」

  他是經常遊蕩在外沒錯,但每年可總有一個月待在家中。一方面晨昏定省,另一方面巡規凌霄閣,避免產生任何疏失,畢竟「樹大招風」是任何江湖人都深知的道理。

  見到父親閃躲的神情,岳凌霄心中頓時升起一絲疑心……

  「爹……您該不會有事瞞著我吧?」

  「哪會有什麼事?你這小子也未免太多疑了吧!」岳寒山斥道:「有時間瞎疑心,倒不如回來幫忙你爹打理打理事務。你倒好——一個人逍遙快活去,留下老頭 子做牛做馬,這是為人子該有的行為嗎?叫你回來就像押你上刀山、下油鍋似的,死推活拉地才肯進家門,你當這裡是什麼?該死的!還得我幫你這個小王八羔子擦 屁股,真是太不像話了!」

  岳凌霄聞言,翻了翻白眼,「爹啊!這片江山可是您自個兒辛辛苦苦打下的,兒子我根本沒出到一點兒力,怎麼老把擔子往我身上推?再說是您自己要做牛做馬的,別賴到我身上來。」

  「你聽聽……你聽聽……這像是做兒子的跟老子說的話嗎?簡直沒大沒小、不分尊卑,早知道我會有這麼個混帳兒子,我就不會多管閒事替你……」岳寒山發現說漏了嘴,神色尷尬地頓了頓,然後企圖以其他話題岔開岳凌霄的注意力。「咳……你大概口渴了吧!我叫……」

  「老爹啊!您不對勁喔!有什麼事瞞我?」岳凌霄已發覺他爹話中的語病,不禁開口詢問。

  岳寒山神色頗為不自然,咳了咳,顧左右而言他,「你這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還是先回房梳洗一番吧……」

  「爹——」岳凌霄拉長聲音,不滿地望著他。

  「反了、反了,你這小子一點家教都沒有……」

  岳凌霄不耐地打斷他,「您還是一會兒再表演吧!這麼急著召我回來一定有事,我一看您的神情就知道了,別想瞞我,到底什麼事?」

  岳寒山眼見瞞不過,只得閃閃爍爍地回道:「這個……你瞭解的嘛!咱們岳家九代單傳,只有你一個男丁,你又一向飄泊在外,留你爹我一個人在家好生無聊,所以……」

  岳凌霄不耐地皺起眉,「說重點!」

  岳寒山咬咬牙,「你一個月之後成親,媳婦兒我已經挑好了,就是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傅玉蓉。」

  ※※※

  「小姐……小姐……」

  略嫌急躁的聲音傳來,惹得正與姐妹談心的傅府大小姐——傅玉蓉不悅地轉過頭來,輕蹙著眉注視來人。

  傅玉蓉一雙彎彎的黛眉濃淡有致,秀鼻小巧高挺,紅唇猶如盛開的玫瑰花瓣,肌膚潔白滑膩,毫無瑕疵。

  坐在她對面的那位姑娘相形之下,就顯得有些失色,不過久看之後便不難發現,她有著獨特的美。她優雅沉靜,與表姐傅玉蓉相比,是種冷淡、傲立的美,宛如一朵停佇幽谷、遺世而獨立的水仙。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別這麼毛躁,你總是改不過來。到底有什麼事?」連不悅的表情,都足以令天下男人神魂顛倒。

  丫鬟杜鵑連忙躬身行禮,噘著嘴答道:「小姐,我要不是聽到一件你一定會關心的消息,才不會這麼匆匆忙忙的呢!」

  傅玉蓉斜睨了她一眼,「你這丫頭,都有你說的。有什麼消息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

  杜鵑委屈地說道:「俠盜玉麒麟上個月在京城連番犯案,這事兒小姐你不想知道嗎?」

  傅玉蓉嗔言,雙眸一亮,臉上頓時現出光彩,「你有玉麒麟的消息,是聽誰說的?」

  杜鵑見她一副緊張樣,這下可神氣了,「小姐不愛我嚼舌根,我就不說了。」

  傅玉蓉嗔道:「好杜鵑,別淘氣了,快說吧!」

  「是我在外面聽一些街坊鄰居說的。傳聞上個月玉麒麟在京城,一夜之間連盜數家魚肉鄉民的富戶,懲戒貪官污吏達十三人。一時之間,京城的窮人們個個撫掌 稱慶,而素行有愧的人則個個噤若寒蟬。聽說當今聖上為了這件事情龍顏大怒,整個京城鬧得是滿城風雨,現今飛騎四出,要捉拿玉麒麟,還許下大筆賞金,生死不 論呢!」杜鵑滔滔不絕地述說著。

  「這麼說……他不是很危險嗎?」傅玉蓉霎時憂心忡忡。

  杜鵑馬上反應道:「不會啦!到現在都還無人知曉他的真面目,要捉拿也無從下手。再說,小姐……」她促狹地捉弄她家小姐,「他跟你是什麼關係啊?這麼關心他,你連人家的真面目都還沒見過呢!」

  傅玉蓉臉紅得像黃昏的彩霞,「你還說……再多話就罰你到廚房幹活去。」

  杜鵑忙不迭地求饒,「好小姐,饒了我吧!下次我不敢了。」

  傅玉蓉佯裝怒氣未消,將俏臉撇開。

  杜鵑見狀,歎了口氣,「早知道就別這麼雞婆,以為小姐想知道玉麒麟的消息,一大早就出門四處打聽,現在好啦!熱臉貼個冷屁股,以後我也別多事了,以免又惹禍上身。」

  傅玉蓉一聽可急了,「好杜鵑,我剛才是同你鬧著玩的,你可別當真哪!你要是不高興,我向你道歉就是了。」

  杜鵑噗哧一笑,「我早曉得小姐是唬著我玩的,從小我就伺候小姐,還不清楚嗎?」

  而在一旁坐著的,正是傅玉蓉的表妹蘇挽袖。自她三歲那年,父母親因病相繼過世後,傅父念著一點親戚關係而收留她,將她留在傅玉蓉身邊作伴。

  也正因寄人籬下,使得她的性子有些沉靜,很少主動開口跟人爭什麼,有什麼好的,只要傅玉蓉喜歡,她一定退讓。

  這時她聽到表姐主婢兩人,談來談去不離「玉麒麟」這個名字,不禁好奇的詢問:

  「玉麒麟到底是誰呀?瞧表姐你關心的樣子……」

  傅玉蓉難掩興奮,晶瑩流轉的眸光透露出熱烈的訊息。

  「你性子文靜,難怪有關玉麒麟的事你不知道。他是近年來最神出鬼沒的人,專門劫富濟貧、懲戒貪污不法,老百姓都把他當作萬家生佛呢!他犯過最轟動的案 子,就是半夜潛入皇宮大內,把當今聖上的眉毛偷偷剃去半邊。聽說皇上被氣得發暈,下令要將他緝捕到案,可是一直到現在,連他的人影兒也沒看見。」

  蘇挽袖不解,「怎見得這件事一定是他做的呢?」

  玉蓉解釋道:「他每次做案後,必定留下玉雕的麒麟為記,這也是他外號『玉麒麟』的由來。」她隨即壓低聲音,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和一些姐妹聚會的時候,談的都是他。據我所知,有許多未出閣的姐妹私底下都十分傾慕他呢!」

  挽袖有些不以為然,卻不好多說什麼,只道:「沒見過他的人,也不曉得人品如何,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誰說的?有人見過他的長相,非常得俊俏,是個十足的美男子。」

  「有人見過?」挽袖頗為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說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嗎?」

  「這也是我聽說的,有一位姑娘有幸為他所救,無意間瞥見他的面容,聽說從此對他念念不忘,還發誓非君不嫁哩!」

  竟然有這種事情!

  挽袖有些失笑,難以理解這樣的事。

  「如果我有緣能見他一面就好了。」玉蓉閉上眼,沉醉地想像著他的真實面目,會是怎樣的英俊瀟灑。

  挽袖頗覺不可思議,「表姐,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他畢竟是存在另一個世界的人哪!再說,自從舅舅放出要幫你擇婿的消息後,上門提親的媒人,都快把門檻給踩穿了。多少世家子弟、王孫公子任你挑選,為什麼你偏偏對他……」

  「挽袖,你有沒有想過你未來的夫婿,會是怎麼樣的人?」玉蓉充滿憧憬地問,爹在決定她終身大事的同時,也打算一併為挽袖擇婿。

  挽袖低聲答道:「沒有……這不是我該想的。」聲音裡有著酸楚,更多的是濃濃的無奈,聽說顧府願意付一大筆聘金來迎娶她。

  顧府是岳州的大戶人家,顧家二老只有一個獨生子顧清秋,長得也算是一表人材,前年還中過舉人。只不過近年來沉溺於聲色犬馬之中,把書本和前途通通放下了。

  顧家二老急著想替他成親,看是否能使他收收心,最不濟也有個媳婦兒來守著家門,而他們看中了她。

  舅舅尚未答應,只說需要時間考慮。

  她的未來並不掌握在她手中,不像傅玉蓉還可自選夫婿。

  「我常常夢到呢!」她整個人沉醉在自己的夢幻當中,「我的夫婿一定要俊逸瀟灑、學富五車,最好能像玉麒麟那樣,是個濟世的大俠客,我做他的妻子也覺得有光彩。你說是不是?」

  挽袖忍不住道:「表姐,別胡思亂想——你是端莊的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傅家在岳州也算是世家大族,你未來的夫婿該是要名門之後、文武雙全,這才配得上你。」

  「唉……你不懂!如果能到外頭四處遊歷,是多麼好玩的一件事,老是悶在家裡都快悶死人啦!像玉麒麟那樣自由自在,愛去哪兒就去哪兒,這樣的人生才有趣呢!」

  挽袖欲言又止,她改變不了玉蓉的心意,只有無言。

  誰不嚮往自由?誰不想自在地飛翔?只不過關在精緻牢籠裡的金絲雀,一旦不顧後果地層翅高飛,到頭來只有後悔的份兒,只因外頭鷹鷲和獵人的陷阱何其多啊!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只聽見杜鵑惶急的聲音傳來,人未到聲倒是先到了。

  「又怎麼了?」玉蓉的眉皺得更深了。

  「小姐……」杜鵑終於奔至她面前,因為跑得太急,只得先大口喘著氣,無法說話。

  「到底有什麼事?」

  杜鵑深吸一口氣,一古腦兒說出:「小姐,老爺已經決定將你許配給凌霄閣的少主——岳凌霄少爺了。」

  傅玉蓉聞聽不由得倒退數步,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怎……怎麼可能?」

  「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剛從大廳那兒偷聽來,老爺親口許的,錯不了。」

  傅玉蓉腳下一軟,整個人差點癱軟在地上,一旁的丫鬟大吃一驚,連忙趕上前扶住。

  「小姐,你要不要緊?」

  「你哪兒不舒服?」杜鵑也上前攙扶。

  玉蓉定了定神,「杜鵑,這件事你確定嗎?」

  杜鵑堅定地點點頭,「這是我親耳聽到的。」

  玉蓉相信杜鵑的話,她雖然做事毛毛糙糙的,但從不亂說話,從她嘴裡說出的事一定有其根據。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杜鵑為難地說:「這……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凌霄閣的人親自上門為岳凌霄求親,老爺迫於情面,不得不答應。」

  玉蓉氣得直發抖,「這是什麼話?為了情面就拿我的終身幸福來犧牲嗎?爹到底是怎麼想的?不行,我得到爹那兒去問個清楚。」

  杜鵑聞言,嚇一大跳,連忙阻止,「不行呀,小姐,你這一去可不是擺明是我告的密嗎?老爺肯定饒不了我的,更何況凌霄閣的人好像還沒走呢!」

  「怎麼會這樣?爹答應過我,我的終身大事要讓我自己拿主意的,怎麼轉眼間就變卦了?」

  「小姐,其實……」杜鵑吞吞吐吐地說:「其實凌霄閣的少主也……很好啊!聽說他們做的生意,遍佈整個江南地區呢!你嫁過去,就是當家少夫人的身份,地位很高啊!」

  玉蓉不屑地說:「地位高有啥用?不過是一窩強盜而已,有什麼好得意的。他們的生意說不定也是強取豪奪來的。」

  「不會的,我聽說凌霄閣雖是綠林幫會,但一向憑自己的實力做生意,沒聽說過有何不正當的手段,跟他們往來的商家也無異狀啊!」

  玉蓉的聲音冷了下來,「凌霄閣給了你多少好處?這麼幫他們說話?」

  杜鵑不敢爭辯,只是咕噥道:「我只不過是說出事實而已!再說,你心目中的玉麒麟還不一樣是綠林人物,有啥差別?」

  玉蓉厲斥,「他們兩者大不相同,怎麼可以相提並論!玉麒麟劫富濟貧是為了百姓,而凌霄閣那些強盜純粹只是為了自己的私慾,怎可混為一談!」

  杜鵑不敢反駁,只得閉上嘴不說話。

  玉蓉著急得在房裡踱著步,足足走了半個時辰。

  後來實在再也憋不住了,「不行,我忍不住了,我現在就去問爹去。」

  她不顧後頭丫鬟的叫喚,直闖大廳。

  ※※※

  一進廳門,賓客已經離開了,只留下傅時川一個人在大廳上沉思。

  「爹!」

  傅時川聞聲回過神來,「玉蓉,你來了。」

  看到父親憔悴的神情,傅玉蓉再也忍不住地開口詢問:「爹,這是怎麼回事?我聽說您要把女兒許給凌霄閣的少主?」

  「你都知道了?」傅時川並沒有否認。

  傅玉蓉聞言,連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消失了。

  她絕望地問道:「爹,您明知凌霄閣是一群強盜,您怎麼可以把女兒許給他?這樣女兒的終身幸福不是白白被糟蹋了嗎?」

  「爹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爹,就憑這『不得已』三個字,您就要把女兒推入火坑嗎?」她實在是激動得難以自制,珍珠般的淚水滾滾而下。

  傅時川看到自小如珍寶般呵護大的女兒如此傷心,心中更是難過。

  他緩緩言道:「只怪你『江南第一美人』的名聲實在太響亮,使得凌霄閣的閣主岳寒山親自登門拜訪,求下這門親事。憑他凌霄閣在江南一帶的勢力,爹能說一 個『不』字嗎?要是別人,爹還可以想法子推托,但是岳寒山都已經親自出馬,這便表示其勢在必得的決心,爹就算說不,恐怕也沒有用了。」

  「爹……女兒不要……求求您……退了這門親事吧!」

  「來不及了!」傅時川木然地說道:「剛才凌霄閣的人已經下聘了,下個月二十就要來迎娶你過門了。」

  玉蓉聞言頹然坐倒在地,想哭也哭不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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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傅玉蓉自從得知她要出嫁的消息後,整日愁眉不展,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蘇挽袖見了暗自擔心,但是她什麼忙都幫不上。

  自古以來,兒女的婚事憑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傅府將她撫養長大,這樣天大的恩情她這輩子都報答不完,有什麼立場對自己的婚事置喙。

  就算要她嫁豬嫁狗,她也毫無怨恨。

  但是她不能任表姐這樣下去,雖然她無法幫得上忙,然而能替她解解悶也是好的。這一天難得表姐主動提起,想到岳州城外的報恩寺上香,央她相陪,她當然不會推辭,只要能對表姐的情緒有所幫助,她都願意去做。

  「怎麼了?」傅玉蓉隔著簾子詢問她的貼身侍女杜鵑,轎子原本走得好好的,誰知到一半竟然停下來了。

  「小……姐……」杜鵑的聲音悚悚發抖。

  傅玉蓉有些不解,掀開轎簾,眼前所見令她倒抽一口冷氣。

  兩項轎子的四周,不知何時圍了一群人,個個手上帶刀,滿臉煞氣。其中有一人服色特異,看來是帶頭的人,身材特別魁梧,尤其一身的戾氣,叫一般人見著便忍不住發抖。

  「通通給老子下轎!」

  強盜頭子大聲呼喝,嚇得轎夫腳都軟了,不由得放下轎來。

  「你……你們想幹……什麼?這是傅府的家眷,要是驚擾到我家小姐……」杜鵑戰戰兢兢地說著,連話都說不完全。

  這實在是太意外了,岳州城一向治安良好,從來沒聽過有強盜賊人在附近佔山為王的。

  「喔!」為首者聞言眼睛一亮,掩不住滿臉的興奮。

  「難道是傅時川的女兒傅玉蓉?我早聽說她長得絕色,有傾國傾城之貌。沒想到換窩的第一批買賣運氣就這麼好,遇上這位『江南第一美人』,看來這附近的風水挺旺我的。」

  接著,他對手下斥喝:「愣在這兒幹什麼?還不把轎子裡的人給我趕下來!」手下慌忙答應。

  眼看躲不過,傅玉蓉和蘇挽袖只有雙雙下轎。

  當傅玉蓉伸出潔白無瑕、如象牙般透明的玉手掀開轎簾時,眾人無不目不轉睛,連呼吸這等事兒差點都給忘了。隨後露出一張芙蓉般嬌媚美艷的臉,款款下了轎。

  四周眾人像被點了穴似的,個個呆若木雞。

  好一會兒,強盜頭子才回過神來,一雙賊眼不住地朝她倆上下打量。

  他淫笑道:「沒想到真的是傅大小姐,」忍不住嚥了口唾液,「果然如同傳言所說,不愧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我今天可釣上大魚了。」往她身旁的蘇挽袖打量一眼,「美人的身旁還是美人,這一個妞也是上等貨色。」

  站在一旁的嘍囉上前獻計,「老大,不如拿這兩個妞向傅時川那個老傢伙勒索,咱們這一票一定可以撈到不少。」

  「銀子是要的……不過這樣的美人兒怎麼可以輕易放過?你說是不是?」

  「那倒也是,不然就等過個一、二個月,老大您玩膩了,再來開價如何?」

  強盜頭子拍拍他的肩膀大笑道:「這麼多兄弟當中,還是你最知我的心意,一句話就說到我的心坎裡去了。好!很好!以後賣勁點兒干,我不會虧待你的。」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要是敢動我一根頭髮,我爹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傅玉蓉強自鎮靜,與面前的賊人斡旋。這一趟出府,除了丫鬟外,就只有幾個壯丁,但只怕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你爹……」他哈哈大笑,「你爹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老頭子罷了。我闖蕩大江南北,在官府內累積的案子不計其數,還會把他放在眼裡?

  蘇挽袖靈機一動,既然舅舅的名聲嚇阻不了他們,那麼「凌霄閣」總可以了吧!

  於是她強作鎮定,冷笑一聲,「我表姐已與『凌霄閣』的少主訂了親,算起來可是凌霄閣未來的少夫人,難道你們連『凌霄閣』也不放在眼裡?」

  面前的強盜個個登時面色大變。「老大……這怎麼辦?『凌霄閣』咱們可惹不起啊!」

  強盜頭子遲疑地說道:「她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單憑她一句話,就哄得我們放人,那以後我們在道上也就甭混了!再說……這樣的美人我還真捨不得,不上床銷魂一次,說什麼我也不甘心。」

  「這樣吧!」嘍囉低聲獻計,「咱們把這兩個美人帶走,其餘的一律滅口,找個地方埋起來,這樣神不知鬼不覺,諒誰也查不出是咱們幹的。您看如何?」

  「好——就這麼辦!劉三,你的腦袋可是越來越靈光了。」他讚許道。

  「是嗎?」一陣悠悠的聲音傳來,輕飄飄的,話中猶帶笑意。

  引起這群匪徒一陣驚慌——

  首領大叱道:「咱們兄弟在此地做買賣,是哪一位道上的朋友多管閒事?請現身一見!」

  那個聲音調侃地說:「笑面虎,一陣子不見,你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了是不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被稱為笑面虎的大漢臉上驚疑不定。「你到底是敵是友?為什麼鬼鬼祟祟的不敢現身?」

  驀地,不知從哪個方向飛來一件物品,「咻」的一聲,嵌在他們面前不遠的樹上。

  笑面虎定眼一看,不由得臉色大變,彷彿連身子都顫抖起來。「是……玉麒麟?」

  傅玉蓉聞言雙眸一亮,這不就是她日日夜夜、私心傾慕的人嗎?沒想到今日竟然有緣一見,她緊張得心兒怦怦直跳,渾然忘卻眼前的危機。

  眾人眼前一花,不知何時一位身穿白衣、白巾蒙面的男子,像變戲法般出現在眼前,點塵不驚。他雙手環胸,一派瀟灑,鼻部以下全被白巾遮住,看不見面孔。只看見他一雙眼睛,目如朗星,深幽黑如同一泓深潭;兩道劍眉斜飛入鬢,有說不出的好看。

  他的目光往眾人望去,在傅玉蓉的身上稍稍停頓了一下,而後往蘇挽袖清冷秀麗的臉蛋上一轉,最後停佇在笑面虎臉上。

  他清朗的聲音懶洋洋的響起,「你不是被我從太行山趕出來了嗎?怎麼還跑到岳州來做買賣?這一趟路可不算近哪!」

  笑面虎拿著刀的手有些發抖,剛才的不可一世都不知拋到哪兒去了。

  「你……玉麒麟……你別欺人太甚……好歹也留條路給人走,狗被逼急了可是會跳牆的。」

  「你當時跟我磕頭、跪地求饒時,曾經答應過什麼來著?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他慢條斯理地說。

  「當……當然不會……」笑面虎強顏歡笑,偷偷嚥了口水。「其實事情……也沒這麼嚴重,頂多我們兄弟撒手就是了。」

  玉麒麟眼神一凝,「同樣的話別讓我再說第二遍。」

  笑面虎身子一震,有些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我說從此以後洗手不幹……」

  「要是再被我捉到呢?」

  「要是再被你捉到……這個……這個……」

  「怎麼?說不出口了嗎?」玉麒麟臉色一寒,「你說要殺要剮隨我,是不是?」

  笑面虎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地,他身後的嘍囉也隨之跪了一地,顯見上次的教訓已足夠令他們嚇破膽了。

  「大俠饒命……饒命啊!我以後再也不敢了……真的,我對天發誓!」笑面虎惶恐萬分地舉起手,哀求的神情宛如一條搖尾乞憐的小狗。

  玉麒麟噴噴出聲,搖頭說道:「笑面虎啊笑面虎,你認為——經過上次的教訓後,我還會再輕易相信你嗎?犯第一次錯,可以說是我疏忽,同樣的錯再犯第二次,那就是我愚蠢了,你說是不是?」

  聽出他這次不再手下留情,笑面虎更是磕頭如搗蒜,他這條性命的生死只在玉麒麟的一念之間。「我發誓……真的再也不敢了……您饒了我吧!求求你!」

  蘇挽袖見跪在地上的人如此可憐地哀求,而玉麒麟卻仍鐵石心腸不為所動,心底不禁升起一股厭惡。

  她忍不住出言斥喝:「你這人太過分了,他們都已經這樣求你,你為什麼還不放過他們?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為什麼你連讓他們改過向善的機會也不給?」

  玉麒麟這才將注意力轉到她身上,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

  他的眼神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她,又這樣的銳利,似乎要把她看進心坎去,讓她覺得在這個陌生人面前,什麼也隱藏不住。

  挽袖沉下俏臉,冷若冰霜地言道:「你看什麼?」

  這個女子很有膽識!

  她也長得十分貌美,只是與傅玉蓉一相對照下,她會顯得有些失色,然而這女子在溫柔的表面下,另有一股清冷的氣息以及傲然的風韻。

  這樣看來,她與有「江南第一美人」之稱的傅玉蓉,好比春蘭秋菊,各擅勝場。

  他一哂,「你沒見過人心險惡,當然這樣說。你可曉得他在太行山落草為寇十三載,身上背負多少條人命嗎?這傢伙笑裡藏刀,只要利益當前,他可是六親不認,否則你以為他『笑面虎』的名號打哪兒來的?你跟我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是讓人聽見,准笑掉人家大牙。」

  他話鋒一轉,「不過,既然有人為你求情……好!我就再饒你一次。你收拾收拾,自行去官府投案,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如果再想在我面前耍花樣,可別怪我下手不留情。」

  「這……這……」

  玉麒麟目光一冷,「怎麼?還不滿意嗎?」

  笑面虎忙不迭地說:「滿意、滿意。在下這就前去投案。」對屬下喝斥一聲,一群人挾著尾巴,畏畏縮縮地走了。

  見他們走遠,玉麒麟回頭,目光含笑。「兩位小姐受驚了。」

  傅玉蓉上前,傾慕而又感激地說:「這一次若非壯士相助,我和表妹必定難逃賊手,會有怎樣的命運……我連想都不敢想。」

  「傅小姐好說……」玉麒麟眼光一轉,「不過看來這位姑娘有些不以為然呢!」

  傅玉蓉看表妹站在一旁默不吭聲,不禁訝然道:「表妹,你怎麼了?」挽袖一向溫柔嫻雅,很少對下人發脾氣,就連重話也沒聽她說過半句,怎麼今天這麼奇怪?對著救命恩人也這麼別彆扭扭的。

  蘇挽袖只好低垂著眼,行一個禮,「多謝壯士搭救。」

  一瞥眼,見玉麒麟老是盯著她看,心中登時有氣。什麼義薄雲天的大俠,根本就是一個登徒子,仗著有幾手武功就出來招搖撞騙,還虧得表姐為他傾心不已,要是表姐知曉他的真面目,不知會有多失望了。

  「壯士……大俠……是否能摘下面巾,讓我瞧瞧您的真面目?」傅玉蓉羞怯地要求道。

  玉麒麟轉頭看她,瞧見她眼底的傾慕,不禁莞爾一笑,仔細打量著她。

  又是一個膚淺的男人!

  蘇挽袖見多了男人看見表姐時,那種著迷的模樣,沒想到眼前的這一個也不例外!

  意識到蘇挽袖清冷又帶點鄙視的目光,玉麒麟深覺有趣。她的眼神好似在說:「看吧!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男人,一見到美色就失了魂了。」

  一接觸到他的目光,蘇挽袖馬上轉過頭去。

  他收斂心神,從容說道:「請見諒,傅小姐,我的真面目一向不示人,以免招來無謂的麻煩。此去報恩寺,路上應該再無阻礙,兩位小姐可以放心前去,在下就此告辭。」意味深長地看了挽袖一眼,一閃身就不見蹤影。

  傅玉蓉待要開口留人之際,哪裡還有他的影子,只剩下嵌在樹幹上的玉麒麟,在點點陽光的照耀下,波光流璨,閃閃發亮。

  ※※※

  「少爺!少爺!大事不好了……」岳凌霄的貼身僮僕燕弓莽莽撞撞地奔來。

  燕弓是於七歲那一年,在路上被岳凌霄所救的。那時他的家鄉正鬧饑荒,父母帶著他逃了出來,沒想到外頭並不比家鄉好過,夫妻兩人雙雙餓死在路邊,只餘下燕弓一個人。或許是他好運,被岳凌霄發現,於是收留了他。

  這十年來,岳凌霄拒絕了岳寒山派遣的高手護衛,獨獨帶著小燕弓流浪江湖。轉眼過了十年,他也從一個童稚小兒,長成虎背熊腰的少年了。

  正在小亭裡悠悠閒閒,準備小酌一番的岳凌霄微瞇著眼,懶洋洋地說道:「瞧你緊張的,到底什麼事?」

  燕弓吐了一口唾液,似有深意地言道:「前面傳來消息,說咱們『凌霄閣』在地方上的幾家酒樓、客棧和錢莊,昨夜給玉麒鱗闖入,損失了不少。」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不過是丟了些銀兩而已。錢再賺就有,何必那麼緊張?」依舊是啥都不在乎的灑脫勁兒。

  「老爺說這是太歲頭上動土,正氣得直跳腳呢!他要你到前廳去。」

  岳凌霄歎了口氣,喃喃地說:「早就知道回來準沒好日子過,老爹正在氣頭上,我這一去鐵定是當炮灰。」

  岳寒山一見到岳凌霄進門,劈頭便罵:「你一大早跑哪兒去啦!怎麼到現在才來?」

  「爹啊!我一聽到您老召喚,連早膳也沒吃就趕著來見駕了。」

  岳寒山冷哼一聲,心中卻著實受用不少。

  見到他的臉色緩和下來,岳凌霄試探地問:「一大早生這麼大的氣,到底出了什麼事?」

  「玉麒麟這不知死活的傢伙,昨晚偷了我好幾家酒樓和錢莊,害得我損失不少。」

  岳凌霄不介意地道:「不過是遭到光顧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爹您何必這麼生氣?」

  「什麼?」岳寒山氣得臉紅脖子粗,「你還說沒什麼大不了?是不是要人家把你的腦袋割去了,你才曉得事態嚴重?偷銀子也就算了,他竟然還把我吩咐下去,你成親要採辦的各項禮品,給攪和得一團亂。這口氣我可吞不下,如果不把他擒下,我岳寒山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岳凌雲皺眉,「我不是說成親這檔事馬馬虎虎就可以了嗎?怎麼還大張旗鼓的?我可先聲明,你別想用媳婦兒把我鎖在家裡,否則我寧願逃婚。」

  岳寒山不在意地言道:「你不想留在家也由得你,只要你給我生個孫子,你要去哪兒我都不過問。不過在此之前,你可不能給我隨意出門。」

  「萬一要是生不出兒子呢?」

  岳寒山瞪他一眼,「多努力一點就行了,否則你就一輩子給我待在家裡。」

  岳凌霄只能苦笑。

  他爹只要孫子不要兒子?真是時代變了。要是他的孫子真的出生了,恐怕他這個兒子馬上就被踢到一旁涼快去。

  「對了,關於玉麒麟的事,您要怎麼處置?是否要下令各分舵拿人?」他轉移話題,不想老在婚事上打轉,那會令他煩心不已。

  岳寒山哈哈一笑,「要捉他何必我多事?有『神捕』之稱的林海方正接下聖旨,要緝拿他歸案,根本不用我操心。我看這一回『玉麒麟』是插翅難逃了。」

  岳凌霄好奇地問道:「哦?『神捕』林海方真的有這麼厲害嗎?」

  「說起林海方,那真是『六扇門』中最傳奇的人物之—。昔年的八寇十三凶,不知犯下多少滔天大罪,也給他一個個逮捕到案。他的武功尚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仔細入微的觀察力,和在江湖中無所不在的眼線。只要他盯上你,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他給翻出來。」

  岳凌霄眨眨眼,眸中閃過一絲光芒。「果真如此的話,那就等著看一場官兵捉強盜的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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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四月二十這一天,鑼鼓喧天,好不熱鬧。

  整個岳州城內,誰不曉得傅府的掌上明珠傅玉蓉要嫁給「凌霄閣」的少主,雖然一方是世家大族,一方是江湖草莽,說不上什麼門當戶對,但以「凌霄閣」的勢力來說,這門親事也不算委屈了傅玉蓉。

  惟一讓人嚼舌根的是,沒有人見過岳家少爺的真面目。萬一他缺條胳臂、斷條腿,或者是個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豪邁大漢,那豈不是委屈了傅大小姐?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傅玉蓉的貼身侍婢杜鵑面色惶急地奔入大廳。

  抬眼一見傅時川以一雙冰珠子瞪著她,不禁畏縮起來,戰戰兢兢地說:「老爺……小姐有事相請。」

  傅時川冷哼一聲,緩下臉色,回頭跟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道歉一聲,步向傅玉蓉所居的小樓。

  傅時川沿路不時招呼來訪的賓客,一邊低聲喝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敢在大廳大呼小叫的,你不要命了嗎?」

  杜鵑已慌亂得都快哭出來了,「回稟老爺,小姐……小姐失蹤了。」

  傅時川失聲叫道:「什麼!」

  「小姐方才說想要一個人靜一靜,要我們通通下去,奴婢們不敢違抗,留下小姐一人在房裡。後來眼見吉時快到了,我們叫了好半天的門都沒人回應,直到表小姐進門後,才發現小姐不見了。」

  「府裡呢?四處都派人找過沒有?」

  「已經派人去找了。表小姐不敢聲張,特地要我請老爺過來。」

  傅時川點點頭,沒再說話。

  此時小樓已到,他推開門進房。只見房內絲毫不見混亂的痕跡,鳳冠和霞帔折疊得整整齊齊的放在床上,平靜得好似沒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蘇挽袖一見他進門,連忙站起,默默地把正展開閱讀的一封信交到他手上。

  爹:

  請恕孩兒不孝,沒有辦法同意這門親事。女兒不想將終身托付給粗魯不文的武夫身上,更何況是個綠林盜賊,請爹原諒我這個自私的決定。女兒下定決心要自己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終身幸福,倉促之間不告而別,實是情非得已,等女兒找到足以托付終生的良人後,再回來向爹磕頭賠罪。

  敬祝

  平安

  不孝女玉蓉拜上

  傅時川看完信後,手微微發抖,臉色蒼白。

  「派出去的人呢?有沒有消息?」

  「回稟老爺,還沒找到人。」

  傅時川憤而擊桌,「吩咐下去,不管怎樣,一定要找到人給我帶回來。」

  一旁的奴僕惶惶恐恐地領令而去。

  傅時川生氣極了,「這丫頭……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難道她不曉得這樣做,會給咱們傅府帶來多大的災難嗎?這事要是傳到岳寒山耳裡,傅府裡上上下下,恐怕連命都沒了。」

  蘇挽袖雖也感到慌張,但不失鎮靜。「舅舅,您別擔心。表姐才離開沒多久,一定走不遠的,說不定待會就能把她給找回來了。」

  「要是人找不回來,大家只好跟著陪葬!」

  蘇挽袖遲疑地說道:「事情沒有這麼嚴重吧!表姐只是一時糊塗,咱們把她找回來,向岳老爺賠罪就是了。」

  「唉!你一個女孩兒家,哪裡知道江湖人物的心狠手辣。『凌霄閣』雖然與地方上的人互不侵犯,甚至咱們這裡宵小絕跡、夜不閉戶,都可說是他們的功勞,然而這些人……翻起臉來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否則我怎會在逼不得已之下,答應把玉蓉嫁入岳家。」

  蘇挽袖聞言,惟有默然。

  她雖然不相信會有人這麼心狠手辣,但外面的世界是她所不瞭解的,對傅時川的看法她也只好姑且相信。

  惟今之計,只有趕緊把表姐找回來。

  「老爺……」杜鵑氣喘吁吁地衝進房內,「岳家迎親的人馬已經在催了,怎麼辦?」

  「小姐人呢?」

  「還沒有找到。」

  傅時川心中一沉,瞥眼見到一旁的蘇挽袖,腦中霎時靈光一閃。

  「挽袖——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惟今之計,只有靠你了。」

  蘇挽袖正為玉蓉的去向焦慮不已,自小與傅玉蓉一塊兒長大,姐妹間無話不談,比親手足還親,她作夢也沒想到表姐會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一聽到傅時川口出此言,挽袖不解地提問:「舅舅,您說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目光灼灼,直視著她。「要你代嫁。」

  蘇挽袖驚得掩唇,倒退數步。

  「但……但是岳家要娶的人是表姐啊!何況您已經把我另許他人了,前幾天才和顧府訂下的親事,不是嗎?」

  傅時川越想越覺得這是目前惟一可行之計。

  「不錯!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玉蓉,況且玉蓉長年處在深閨,見過她長相的人並不多,而你也是個芙蓉花貌少有的美人,把你代嫁過去,不會有人發覺的。」

  「不行,不行……這樣做,到頭來一定會被揭穿的。何況我另有婚約,再說……要是表姐回來了怎麼辦?」

  她思緒紛亂,實在無法思考。對於舅舅的主意,她下意識地認為不可行。「李代桃僵」這種事到頭來極易穿幫,到時候她該怎麼辦?她可不是人家要娶的媳婦兒——

  「挽袖……你就看在我好歹也養育你十多年的份上,點頭答應吧!難道你忍心看傅家多年的經營毀於一旦?還是你要我這把老骨頭跪下來求你,你才肯同意……」傅時川老淚縱橫地懇求著。

  為了傅家多年的基業、為了上上下下百餘口的人命,他也只有昧著良心使出這一招了。

  「既然如此……」傅時川見她猶不答應,作勢就要跪下。

  蘇挽袖大驚,連忙搶上前扶起。

  但他硬是不肯起身,「除非你答應我的要求,使傅家倖免於難……」

  「舅舅……」挽袖垂著淚,「您別這樣,咱們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法子……」

  「你再不答應就來不及了。」他焦灼地說道。

  「我……我……」挽袖心緒紛亂,不知如何是好。見到舅舅哀求的眼神,一咬牙,「我答應就是!」

  從小爹娘早逝,讓她小小年紀就瞭解到世事的無常。隨後寄人籬下的生活,雖然傅家待她很好,然而這終究不是自己的家,她在應對進退方面,總是把持著分寸,不敢逾矩。

  記得小時候,表姐的奶娘手很巧,常常做些小巧的玩意兒給她們玩。有一次她繡了一個荷包給表姐帶在身上,荷包上一雙翩翩飛舞的蝴蝶,叫她看了好生喜歡,直嚷著要奶娘也給她做一個。

  奶娘看著表姐興奮高興的模樣,笑瞇了眼,沒怎麼理會她的請求。

  她心急了,拉著奶娘的手,「奶娘、奶娘,我也想要有一個。」

  「好——好——等我過些日子有空,再給你做一個。」她不經意地回道。

  「不要嘛!不要嘛!」小小年紀的她不甘心,扯著奶娘的手鬧了起來。「我現在就要!為什麼表姐有我沒有!」

  奶娘猛然回過頭來,眼裡的陰森寒氣叫她心生怯意。「她是傅家的大小姐,而你——你是什麼東西!」說完這句話後,便沒再搭理她。

  雖然小時候許許多多的往事,都已隨記憶淹沒,再也記不清了。然而不知為何,這件事她始終記得特別清楚,偶爾還會躍上她的腦海低回盤旋,將當日的情景原封不動地再上演一次,而她也就更清楚自己的地位和身份。

  她呆坐著,任由身旁的丫鬟手忙腳亂地準備一切,封閉自己的思想,完全沉浸於回憶當中。

  蘇挽袖依稀感覺到她被帶上了花轎,一路上鑼鼓喧天,接著她又被牽下花轎,跪下、磕頭、起身又再跪下、磕頭、起身,宛如一尊布娃娃任人擺佈。

  直到耳邊的喧嘩聲、賀喜聲……如潮水一般退去之後,她才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

  頭上蓋著喜帕,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能低頭看著自個兒的風頭繡花鞋,此刻她才想起自身的處境,她的夫婿……表姐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從來沒聽人提過,他……溫柔嗎?體貼嗎?最重要的是——他會認出眼前的人不是他的新娘嗎?

  要是他知道這個新娘是個冒牌貨,大怒之下,整個傅家會有怎樣的遭遇?他又會怎樣處置隱瞞身份的自己?她真的連想都不敢想。

  這時她才徹底知道,舅舅的計劃實在太天真了,根本就行不通,然而她現在已經騎虎難下,是好是壞,只有交付於命運了。

  ※※※

  一陣開門聲響起,接著輕巧的足音,使她心跳加劇,直到新郎禮服的下擺出現在她的視線內,而她緊張的程度幾乎快使她難以負荷……她真想自行揭開頭巾,說明一切。

  然而她終究沒有這樣做!

  頭巾一寸一寸地掀開,互絞的小手更被她抓出絲絲痕跡,終於她抬起頭,見著了她的夫婿——她的表姐夫。

  眼前是一張極為男性化的臉龐,黑眸灼灼有神,在見到她的臉龐後,眼中閃過一絲訝色。是認為「江南第一美人」的稱號名副其實,還是名實不符?她暗自猜測著,也訝於自己此時此刻想的竟是這個無聊問題。

  他的兩道劍眉濃淡適中,像用毛筆寫的一字般,瀟灑地往左右劃開去,有說不出的俊逸。鼻若懸膽,唇邊帶著一絲隱含調侃的微笑。

  「你還滿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嗎?」他的聲音低沉,有如鐘聲般醇厚。

  挽袖這才發現原來她一直屏住氣息,不由得連忙低下頭來,心中有如小鹿亂撞。

  她不禁暗忖道:「本以為他是個粗莽大漢,沒想到卻是這般俊俏斯文……」一思及此,挽袖微紅了臉,馬上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暗罵自個兒不害臊,竟對男人品頭論足起來。

  「娘子,你怎麼啦?」岳凌霄見她不語,詢問道。

  「沒……沒什麼。」

  「忙了一整天,你大概也累壞了吧!這裡有些小菜,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他拉起她的手來到桌旁。

  他的手掌好大,足以把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中,當他的手指輕觸到她的,一陣酥酥麻麻的電流從他的手指傳到她全身,令她立時一顫。

  好……好奇怪的感覺!

  他……應當是沒見過表姐吧!否則不會在見了她後卻無任何憤怒——那麼——危機暫時解除羅!

  眼見桌上的佳餚十分豐盛,令她食慾大動,何況她也真的餓了,自從發現表姐出走到現在,她滴水未進。現在看情況穩定,她也暫時放下心中的大石。

  雖然餓極了,但她進食時仍然不慌不忙,展現十足的大家風範。

  正吃得津津有味時,無意間看到岳凌霄直盯著她瞧,沒動過筷子。

  「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她頓時手足無措,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一時間似乎連手也跟著臉燥熱起來。

  「沒什麼!」他回道:「我原本以為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不會願意嫁到我們這樣的人家來。」

  「是嗎?」她突然胃口盡失,

  想起岳家老爺是怎樣來逼親的——霎時對他心中有怨,他的人品如此俊逸不凡,何必要用這種手段強娶表姐為妻呢?難道這真的是綠林人物慣有的作風嗎?

  「我離家多年,一回來就聽說爹幫我訂了一房媳婦兒,本來心裡還老大不願意,不過如今……」他突然住口,笑而不語。

  挽袖忍不住問道:「如今怎麼樣了?」

  「如今得感謝爹的眼光了。」他笑答,「嗯,娘子的閨名叫玉蓉——那我以後便喚你蓉兒吧!」

  她很想衝口而出,說她不叫這個名字,她也不是傅玉蓉,然而這樣做後果會如何,她實在無法預料,因此又把話給吞了回去。縱然她心中備覺委屈、又覺傷心,但她什麼都不能做,就連表情也不能露出半點痕跡。

  「喔……好。」她勉強回答,帶著絲絲酸楚。

  「夜深了,咱們該就寢了,今晚可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抬起驚慌的眼,往後退了一步,已到了最後關頭的時刻,該說還是不該說?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還沒來得及讓她考慮周詳,他的健臂一伸,將她擁進懷裡,低下頭與她眼對眼,並用手指挑起她的臉,他具魅惑力的唇輕輕含住她的鼻尖。

  挽袖的身子微微顫抖,岳凌霄輕笑一聲,更擁緊了她。

  她完完全全地被摟在他的懷抱之中。

  他的懷抱又大又溫暖,青草味、皮革味、酒味和他的男性味道混合起來,竟使她有些醺醺然——

  她感覺到安全,還有他胸膛結實的肌肉所散發出來的力量,驅散她未解的思緒,一時之間,她幾乎融化在他的懷抱之中。

  「蓉兒……」他輕喚,轉移陣地,輕吻她的眼、她的眉。

  這一聲輕喚猶如青天霹靂,令她登時驚醒。

  這個男人……這個正以熱情蠱惑她的男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別人的。她陡然下定決心說明這一切,如果不阻止的話,她幾乎可以肯定將來她要付出的代價,不只是她的身——還有她的心。

  他是別人的丈夫!

  這個事實刺得她心好痛,然而她卻不得不承認。

  「其實我——」不是你的妻子。

  她張口正要道出事實……她知曉此言一出,他們可能永遠再也沒有交集,她寧願承受這樣的後果,也不願將來後悔。

  然而天外飛來一舌,恰好堵住她正要出口的話。

  剎那間,令她天旋地轉,分不清東南西北。

  他的唇似火種,在她身上點起了火苗,迅速地竄延至她的全身。他的舌佔領了她的唇瓣、貝齒,進而與她的粉舌糾葛交纏,他的吻火辣辣的攻掠她的一切,使她意亂情迷,差點亂了方寸。

  她用殘餘的理智,想用手推開岳凌霄,但她微弱的力量實在發揮不了作用,岳凌霄反而拉住她的手環在他的腰上,他也如法炮製,將一雙大掌張開圈住她。

  「你的腰真細!」他低笑。

  他的手自她的腰部開始,似漫無目的地游移著,好幾次碰到她的胸側,他都刻意避開。大手反而非常著迷於她的臀,不住地摩挲著。

  「我不是你的……」

  他突然抱起她,挽袖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驚喘一聲,不得不用雙腿夾住他的腰,以保持平衡。

  岳凌霄將她放在床上,屈起她的膝,徐徐地摩挲她的小腿。

  挽袖從來沒有在男人面前這樣毫無保留,更何況是這樣的肌膚相親。

  「求求你……別這樣……」她哀求道。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他的手、他的唇和舌所帶來的熱力教她昏眩,分不清是現實還是虛幻。

  「別擔心,一切都交給我。」他舉起她嫩如春蔥的手指,一根根地吻著,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她。「記住,這是成為夫妻的必經過程,剛開始你可能會有點痛,但相信我——我會盡一切力量讓你好受一點。」

  他的手指在兩人身上靈巧地飛舞,轉瞬間,兩人皆已不著片縷。他反覆地佔有她,激情的汗水把他們牢牢地編織在情欲的簾幕裡——

  「蓉兒……蓉兒……我的蓉兒……」他動情地呢喃著她的名字。

  挽袖只能默默地別過頭去,身體上難以承受的快感,雖令她腦中一片混沌,清眸卻傾洩著無言的淚水,忍受著正與她合為一體的男人口中呼喚著別人的名字,一句句深情的呼喚對她而言,卻像是一根根無情的針,深深地刺入她的心底。

  ※※※

  天還未亮,他就已經清醒過來,低頭看她倦極睡去的容顏,心中湧起一股愛憐。

  昨晚真是累壞她了,他心中雖有絲愧疚,然而更多的是志得意滿和自身體各處湧起,幾乎要溢出來的滿足。

  她偎在他懷裡的樣子,像是天生就該屬於他的懷抱。

  雖然昨夜兩人那樣的親密交融,然而他總掃掃不去她眉宇間的那股輕愁。

  回想起乍見她的那一剎那,心底所產生的震撼和疑惑,以及隨之而來所做的決定,頓時心中若有所悟。

  「我得先解開這個謎團才行。」他暗自思忖道。

  她在睡夢中更偎緊了他,岳凌霄寵溺地一笑,將她攬在身邊細細地包裹住,閉上眼,陪他的妻子再度尋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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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蘇挽袖在晨光中醒來,此時岳凌霄已不在身旁。

  她放心地吁了口長氣,雖然經過昨夜,他們已是名副其實的夫妻,然而推究起來,也不過是昨晚剛認識的陌生人而已,她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

  一想起昨晚,她不由得暈生雙頰,他撼人心弦的撫觸,叫她沉淪在痛苦和歡愉之中,難以自拔。

  雖然他們有過男女間最親密的接觸,但對她而言,這個名義上是她夫婿的男人,她卻一點兒也不瞭解。

  挽袖施施然起身,自傅家陪嫁過來的貼身丫鬟蓮兒和荷兒,連忙服侍她盥洗梳妝。

  「小姐,姑爺他昨晚……沒發現吧!」蓮兒擔憂地問,她倆自小服侍挽袖,自然瞭解傅家的情形。

  挽袖不知怎的,臉蛋一紅,隨即搖搖頭,「沒有,他沒見過表姐,不知曉我是冒充的。」

  「小姐,你代替表小姐嫁過來,萬一要是她回來了,那你怎生是好?」蓮兒憂心自己主子日後的處境。

  一旁的荷兒用手肘撞她,同時狠狠地瞪她一眼,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都木已成舟了,還提這個問題幹嘛?豈不是讓小姐傷神嗎?

  蘇挽袖怔然,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荷兒立刻轉移話題,「昨晚第一次見到姑爺,哇!那時差點看呆了眼,奴婢從來沒有見過那麼俊逸的男子呢!只要他一站出來,岳州城內那些以潘安、宋玉自喻的風流公子,恐怕要大大失色了。表小姐要是知道也不會……」她陡然住口不言,小心地看了挽袖一眼,自知說錯了話。

  岳凌霄進門見到挽袖,頓覺眼前一亮,只見她蛾眉淡掃、芙蓉如面,朱唇嬌艷欲滴,比起昨晚的她,更有另一番風華。

  岳凌霄揮手令她倆退下,輕喚:「蓉兒——」

  蘇挽袖身子一僵,強擠出一抹笑容。「夫君,你來了。」

  「你宛如變了另一個人似的。」他讚賞地看著她。她的外表看似溫柔,但一絲堅立傲岸的風姿常會不經意地流露,他很好奇,這是不是她不為人知的另一面呢?看來他的小妻子還有很多面貌,等待他一一去發掘。

  他會喜愛這個樂趣的——他想。

  他在外流浪這些年,南北佳麗見得多了,各式風情美貌的女子也結識不少,但從沒像今天這樣令他心動,好似心底深處的某一根弦,被她輕輕地撥動了,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

  原本只是為了敷衍老爹不得不答應的親事,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爹真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選對人了。

  「你別取笑我了,夫君,我平凡得很。」她低下頭來,芳心竊喜,方纔的失意也因此沖淡不少。奇怪,她最近臉紅的次數好像特別多,只要他在,她很少不害羞的。

  他輕笑,而後湊在她白玉般的耳旁低語:「昨晚有沒有弄疼你?」

  挽袖大羞,用整個手掌蒙住面孔,羞赧地回道:「我……我不知道……」

  岳凌霄看她這副嬌羞模樣,越發想逗逗她。「你怎麼會不曉得,與我在一起的人兒是你呢!」

  她仍然沉默以對。

  「如果你不願告訴我,那咱們就只好耗在這兒不走羅!」

  挽袖心下大急,今天是新婦拜見家中長輩的日子,要是去晚了,長輩們若對她暗生不滿,那她在夫家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有……有一點兒……」她以細如蚊蚋的聲音回答。

  「什麼?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他故意戲弄她。

  「我說——有點兒痛,現在好多了。」

  他微皺起眉,「我還是聽不清楚,你再說一次好嗎?」

  挽袖有些疑惑,抬起頭來,才發現他滿臉笑意,原來剛才全是逗她玩的。

  岳凌霄大笑,一把抱起她走出房門。

  挽袖這下可真的急了,他們雖是夫妻,可是這樣做……未免太驚世駭俗,要是讓別人瞧見了,她以後再也沒臉見人了,連忙掙扎著要下來。但岳凌霄的手宛如兩道鐵筋,叫她怎麼扳也扳不動。

  「你……快放我下來,這個樣子讓旁人見到了不好。」

  他嬉皮笑臉地說:「有什麼關係?咱們是夫妻,更何況又是新婚,親密一點是理所當然的。」

  「不——別這樣,我會不好意思的。」她溫馴地央求著:「放我下來吧!要抱的話咱們回房後,任你……怎麼做都行,但別在這時候……」

  岳凌霄見她萬分嬌羞,無可奈何,只得把她放下,「旁人的眼光有啥好在意的,我一向置之不理,偏偏你的臉皮子薄得很。」

  挽袖見他面露失望,有些過意不去,但她真的不習慣,怯怯地碰觸他的手,「對不起啦!要不……等私下只有我們兩人的時候,我再補償你,好不好?」

  岳凌霄反握住她的手,「是我不該勉強。快走吧!別讓爹等太久。」

  挽袖紅著臉點頭。

  ※※※

  大廳上。

  挽袖恭恭敬敬地跪在岳寒山面前,「媳婦拜見公公。」

  「好!好!好!」岳寒山滿心喜悅,連忙扶她起身,細細打量這個他親自挑選的兒媳婦。

  見她芙蓉如面、柳葉如眉,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他不禁開懷大笑地對岳凌霄言道:「兒子,這下沒怪爹幫你亂選對象吧!你看,這樣好的人品,你打著燈籠也找不著。」

  岳凌霄微笑以對,乾脆來個默認。

  挽袖則驚異地看著眼前的老人。

  他就是舅舅每一談起就為之色變的岳寒山嗎?看起來不像傳說中那樣粗暴殘忍啊!一張黑得發亮的國字臉,濃濃的眉,笑起來聲若洪鐘、豪邁十足,應該是個開朗的長輩才對。

  岳寒山捋鬚微笑,對岳凌霄說道:「現在媳婦兒給你娶回來了,你可得給我好好加把勁兒,早點讓我抱孫。」

  挽袖聞言大窘,沒想到她的公公說話這麼直接,毫不修飾。

  岳凌霄看地一眼,微笑道:「爹,您臉皮厚,說話自然毫無禁忌,也不怕人家聽了不好意思。」

  他爹一怔,笑罵道:「混小子,才剛讓你娶進門,就忙著偏袒人家,變得可真快呀!」

  「風水輪流轉嘛!爹,以前我偏袒你,現在我偏袒你媳婦兒,算起來還是你不吃虧。」

  岳寒山搔搔頭,「你什麼時候偏袒過我啦!我怎麼不知?」

  岳凌霄面不改色地說道:「爹,您生了我這麼個英俊瀟灑又聰明的兒子,那不是明擺著偏袒你嗎?」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都笑了,連挽袖也不禁來個掩嘴葫蘆。

  神仙般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這段期間內,眾人皆識相地不去打擾他們夫妻倆。然而她的心卻像被扯在天平的兩端,左右皆痛苦不已。

  挽袖一面沉醉在新婚的幸福裡,丈夫對她極盡呵護,連重話也捨不得說她半句,兩人經常攜手在庭園水榭中徘徊散步、喁喁低語;另一方面卻掙扎於她頂替的身份,說與不說讓她陷入兩難。

  如今「凌霄閣」的每一分子,都拿她當少夫人看待。要是說穿之後,眾人的憤怒和被欺騙的感受,教她如何去面對?她最怕面對的是坦白後岳凌霄的目光,她怕在他眼中見到對她的痛恨、不齒和鄙視。

  與他日夜相對,而他唇中呼喚的卻是別人的名字,這同樣教她心碎——雖然這一切本來就不該屬於她的。

  這樣的煎熬讓她的眉目間,始終泛著愁意。

  ※※※

  一日午後,她小睡片刻醒來,遍尋不著岳凌霄的蹤影。一問下人,才知他溜馬去了,直到現在尚未回來。挽袖在房裡等了好些時候,仍然見不著人,於是決定循著莊前的大道,到前頭去等他。

  大門兩旁種的是楓樹,石板路又寬又直,她沿著路走了一會兒,便聽到有馬蹄聲傳來,像細雨打在芭蕉葉上那樣輕巧綿密。她不禁抬頭望去,只見遠處有一匹黑馬的身影,在她還沒看清馬背上的人時,一眨眼間人和馬就已來到面前。

  「夫君。」她輕喚。

  「蓉兒——」岳凌霄利落地下馬,「你怎麼出來了?」

  「一個人在家裡很悶,所以出來走走。」頓了一頓,又問:「這匹馬跑得好快,才剛見著你的影子而已,沒想到一下子就到了。」她想上前去摸摸它,反被馬兒掀蹄裂唇的模樣,嚇得後退一步。

  岳凌霄忙道:「當心點,別接近它!它的脾氣大得很,除了我以外,誰也不讓碰,挺麻煩的。」

  馬兒似不怎麼滿意他的評語,從鼻孔噴出氣來,表情有些不滿。

  挽袖驚訝地叫道:「夫君你看,它聽得懂你的話呢!好聰明的馬。」仔細瞧了一瞧,「不過——你是不是把它餓著了,怎麼看起來瘦骨嶙峋的?」

  他斜睨了馬兒一眼,「這位老大每天要吃掉我整整一斗的草料,食量奇大無比,每餐還無酒不歡,不給它喝就鬧脾氣,倒像它是主人似的。我看除了我以外,大概沒人肯養這麼好吃懶做的傢伙了。」

  它這次倒是聽而不聞,逕自小跑步走了,連招呼也不打一聲。

  「它……」

  「別擔心,它會自己回馬廄去的。雖然它的缺點不少,但卻是難得一見的千里馬,坐在馬背上穩如泰山,只要撒腿一蹬就飛奔如箭。」

  挽袖羨慕地說:「真棒!好希望能試試那種馭風而行的感覺。」

  「下次有機會再讓你試試。」

  「真的?」她眼睛登時一亮,「你真的答應讓我騎馬?」

  岳凌霄補充道:「不過必須要我在場才行,否則我不放心。」低下頭聞了聞,渾身都是汗臭味。「我先洗個澡,再陪你用膳。」

  談笑間,兩人走進房內。挽袖服侍他褪了外衣,正要退出去時,被他一把環住了腰。

  蘇挽袖臉一紅,「你幹什麼?」

  「我需要人服侍沐浴。」他懶洋洋地說。

  她有些手足無措,望著他赤裸健碩的胸膛,難以直視地別開眼。

  「我去找燕弓來。」她背對著他,就是不敢看他。

  岳凌霄的黑眸裡,閃爍著邪惡的色彩,「就由你來吧!燕弓他粗手笨腳的。」

  「但……但這樣不合禮數。」她衝口而出,「嗯……我是說這樣不太好,我不會……」

  「這是我們夫妻間的事,關起房門來誰也管不著。再說——妻子不是應該服侍丈夫的嗎?」他旁若無人地褪衣。

  待挽袖回神過來時,岳凌霄已脫得一絲不剩。筆直矯健的男體散發出男性陽剛的力量,令人難以忽視。

  挽袖倒抽一口冷氣,一雙眸子不知看哪兒好,東飄西藏的,就是不敢看他。

  岳凌霄一笑,自行進了浴池。

  這下子,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考慮了半晌,才湊近池邊為他擦洗後背。過了一會兒,膽怯之心漸去,這才發覺她冰涼的手指所碰觸的肌膚,熱得燙人——

  是因為水太熱的關係嗎?她暗忖,在水氣迷濛中,對上他熾熱氤氳的眼神。

  岳凌霄瘖啞的說道:「一個人洗好無聊,不如你下來陪我吧!」

  不待她答應,手臂微一使力,將她拉下浴池來。挽袖猝不及防,驚呼一聲,不小心喝了幾口水,全身都被水弄得濕透了。

  本來只是單純的要她陪伴而已,誰教她不知情卻又好奇的手,偏偏在他的肌肉上遊走著,挑起他體內的火焰。有哪個男人可以禁得起愛妻這般的挑逗?不論她是否存心,既然挑起了,就要負責承擔後果。

  ※※※

  纏綿過後,岳凌霄說道:

  「爹怕咱們倆新婚燕爾,老是待在家裡會有些悶,要我帶著你出外遊玩。你想不想出去走走?」

  「真的?」她一下子全清醒過來了。「你肯帶我出去?」

  「嗯!」他輕點她的鼻尖,「只要你想的話。」

  「嗯!我要去。」她喜孜孜地回答,「我很想出去見識見識。」連日來流連在眉頭的憂鬱一掃而空了。

  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長年養在深閨之中,想要出去一趟並不容易,因為未出嫁的姑娘是不能輕易拋頭露面的,更何況是傅府這樣的世家門第。

  「早知曉你聽了會開心。」他的雙臂更加圈緊了她。

  挽袖沉醉在丈夫的懷抱中,心中暗自祈禱能讓她多擁有他幾天,不要輕易地就奪去她的幸福——雖然她明曉得她的幸福是偷來的。

  小倆口輕裝簡從,只乘了輛輕便的馬車,帶著燕弓和蓮兒兩人輕鬆地出門去了。

  岳州內最著名的風光景點,要數岳陽樓了。

  岳陽樓矗立在城西門上,西臨洞庭湖,北通巫峽、南及瀟湘,素有「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的美譽。唐時張說謫守岳州,建岳陽樓;宋仁宗時,滕子京治巴陵郡,重修岳陽樓,邀范仲淹為之撰「岳陽樓記」,岳陽樓乃隨之名傳千古。

  挽袖和凌霄等人登上岳陽樓,遠眺「八百里煙波」的洞庭湖,心中俗氣一清,只覺心曠神怡。湖面上波光瀲艷、橫無涯際。湖中有一個小島,與岳陽樓遙遙相對,四周水氣雲霧瀰漫,讓人看不清它的全貌,憑添不少的神秘感。

  凌霄遙指小島,「那就是聞名的君山,唐朝劉禹錫曾形容它是『白雲盤裡一青螺』呢!島上風景不錯,等遊覽過岳陽樓,我再帶你游洞庭湖。」

  挽袖仔細一看,湖面煙波浩渺、水波不興,小小的君山在洞庭湖上,形狀可不真像是一個青螺嗎?

  她不禁由衷地說:「真是形容的好!它看起來真是小巧得可愛。」

  凌霄笑道:「真是有眼光,不但挑了個好地方,還請了當朝的大文學家范仲淹寫了一篇名傳千古的好文章。就算他在政治上沒有貢獻,起碼後人提起岳陽樓時,也不得不記他一筆了。」

  挽袖淺笑道:「被你說得好像他是心存不良似的。」

  凌霄無辜地掀掀嘴角,「我可沒有這麼說!」

  「只不過心裡這麼想罷了!」挽袖緊接著幽默地調侃道。

  凌霄笑嘻嘻的,並沒有因而生氣,「我說蓉兒,你好像越來越瞭解我了。」

  挽袖的心又被刺了一下,卻只能佯裝若無其事,「這四周有不少歷代騷人墨客刻的好文章呢!不欣賞的話就太可惜了。」

  凌霄的目光追尋著她,眼中有著研究、探索的意味,不過始終沒有開口,任她慢慢地遊覽。挽袖沿著牆壁津津有味地欣賞歷代文人的作品,心中卻不甚寧靜,凌霄的目光讓她有些不安。

  他們自成親以來,岳凌霄待她極好,兩人如膠似漆,她也彷彿是站在雲端,幾乎要懷疑這樣的日子是否真實。他看她時的目光通常都是愉悅的、疼惜的,不過偶爾她會在他眼中捕捉到一絲疑惑,但他會很快地恢復原有的表情。

  挽袖以為是自己多疑,並沒有放在心上。若是他已識破她的身份,怎麼還會待她如此?

  「你過來看看。」岳凌霄向她招手,挽袖行了過去。他指著一副紫檀木作成的屏風說道:「這就是『岳陽樓記』的原文了。」

  望著他坦然無諱的眼眸及唇邊淡淡的笑意,挽袖心忖:「或許是我多疑了。」遂拋開心事,兩人不時談談笑笑,她夫君的妙語如珠,常逗得她笑開滿懷。

  雖然他有時未免不夠莊重,言行舉止也不太像個君子——這是她被偷襲多次所獲得的結論,亦非出身世家或書香門第,然而他對她的好,她點點滴滴存在心頭。如果可以重新來過,她又可以抉擇的話,她只願與他白頭到老。

  然而他……是否會選擇她呢?

  ※※※

  傍晚,他們坐船到君山,雖然湖面波浪不大,但自小沒坐過船的挽袖還是因為船隻的搖晃而暈船。凌霄將她的身子平放,頭枕著他的大腿,讓她靠著他休息。

  挽袖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真是沒用,才這麼一點風浪就暈船了。」

  凌霄安慰道:「這沒啥要緊。」

  見她輕蹙著眉始終不適,他遂說起一些陳年舊事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第一次來洞庭湖是爹帶我來的。當時他在江湖上已稍有名氣,又親手創立了『凌霄閣』,短短數年間就擴大到長江流域,南方都在凌霄閣的勢力範圍內,說他是一方霸主也不為過。」他停了一下,看了她一眼。

  「那時我年紀小,把他當成我的榜樣,同時也對他非常敬畏,不太敢隨意親近他。誰知那一天他坐船暈得一塌糊塗,連吐了好幾次,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連說話 的力氣都沒有。我在一旁服侍,這才驚覺原來我爹他不是我想像的那麼遙不可及,他也是人,也有平凡人的弱點和感情。從此之後我對他的印象幡然改觀,我們父子 倆的關係也是自此後才日益親近的。」

  凌霄隨後說了一些他的童年往事,怎樣調皮搗蛋、怎樣和父親鬥法、怎樣出門遊歷名山大川、聽聞各地的奇聞異事……就這樣談談說說,她隨心的感覺竟然好多了,等到下船時,反而感到精神健旺一如平日。

  兩人又游了二妃墓、柳毅井。

  相傳舜帝在南巡時駕崩,其妃娥皇和女英趕至洞庭湖,被風浪阻於君山,兩人悲痛成疾死於君山,後人在此修建二妃墓紀念。當地還有二妃淚灑竹林成斑的「斑竹」,又稱「瀟湘竹」。柳毅井這口井的傳聞是書生柳毅,為替在濕川牧羊的龍女傳書,而前往洞庭龍宮的入口處。

  兩人自一開始的攜手漫行,到後來的相依相偎、唱唱細語,跟在後面的燕弓和蓮兒相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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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趟出遊回來之後,兩人的感情更加濃烈,時常趁著旁人不注意時,互相交換一抹深情的目光,或情人間親密的動作。岳寒山看在眼裡,樂在心裡.看來他抱孫子為期不遠了。

  這樣的甜蜜讓挽袖更加掙扎,良久,她終於決定要將整個事實全盤托出。

  事情瞞得越久,他們所受的傷害也越大,她不希望事情演變到無可挽回的地步。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欺騙他。每次面對他的溫柔、他的深情,她都有無法言喻的罪惡感,好似她現在擁有的,是從別人手中偷走的幸福。她無法面對表姐、無法面對他,更重要的……她將會無法面對自己。

  「夫君——」

  埋首書中的凌霄抬起頭來,「嗯?」

  這是他倆最愛的消遣。他看書時,她便會坐在一旁陪著他——有時看書、有時撫琴、有時刺繡,她做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兩人抬頭時能見到彼此,感受到他的存在,會令她安心而甜蜜,縱使不言不語,她也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無形的聯繫。

  「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喔?」凌霄放下手中的書,右手支起下顎。「什麼事?」

  「我……我不是……」她吞吞吐吐,難以啟齒,見他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她,挽袖粉頰一紅,「你盯著我看幹嘛?」

  「你好美……比我初見你時還美……」他著迷地看著妻子迷人的風采。

  也許是成親的緣故,她如同一朵日益盛開的鮮花般愈發充滿嬌艷的風姿。她的眉那般修長、她的唇那般誘人、她的腰肢那麼柔軟,幾乎要讓他沉溺在她張

  開的柔網中,無法自拔。

  聽到丈夫的稱讚,她的思緒為之失神。一種名為「喜悅」的情緒慢慢地……充盈她的胸臆間,直至漲滿。

  「你……你別取笑我了,你還沒見過真正的美人呢!」思及表姐玉蓉絢麗的容顏,挽袖的小臉微微黯了下來,情不自禁地歎了口氣。

  「在我眼中,沒有人比你更美的。」

  她委婉一笑,卻在心中暗自思忖;「若是見過她,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對了!你剛才想要告訴我什麼?」他的語氣彷彿在期待著什麼,眼中閃動著難以理解的光芒。

  「你聽我說……」她閉上限,深吸一口氣。「我表姐她才是你真正的——」

  她的話被僕人突來的叫喚打斷。

  凌霄有些懊惱且不滿地看向來人。

  「少爺,有您的朋友來訪。」僕人恭敬地說道。

  「朋友?」他有些疑惑,收起不悅的神情。「知道是誰嗎?」

  僕人老實答道:「不曉得。不過是一位姑娘,穿得一身紅艷艷的,醒目得很。」

  凌霄稍一思索,驀地雙眼一亮,「莫非是她?」

  隨即對挽袖匆匆交代:「可能是一位我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你等等,我去看看。」說完不待她回答,便急急起身通過迴廊,穿過院落來到大廳。

  正對著牆上字畫欣賞的人兒,聽到足音回過頭來,嫣然俏立。可不正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霜冷!」岳凌霄愉悅地趨上前去,緊握住她的纖纖玉手,「果然是你。怎麼會突然來此?你這些年來了無音訊,我還以為你不知躲到哪個尼姑庵削髮為尼去了呢!」

  紅衣女子盈盈一笑,打趣地說道:「本來是這樣沒錯啦!可是我一聽到你成親的消息,便急急忙忙趕下山來,深怕有哪位好人家的姑娘誤入虎口,害了她終身幸福。」

  凌霄戲謔道:「還好你來得晚,否則我這個好不容易娶來的娘子,豈不被你嚇跑了?」

  「真的?要嚇跑她還不容易,她人呢?」她假裝東張西望地尋人。

  岳凌霄佯裝微怒,瞪了她一眼,「少來,生米都已煮成熟飯了,你別來破壞我們夫妻的感情。」

  她笑吟吟地說:「你不做虧心事,幹嘛怕我從中使壞?可見你不老實對不對?」

  岳凌霄聞言,有些哭笑不得,「霜冷啊霜冷,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麼牙尖嘴利,一點兒都沒變。」

  「倘若我變了的話,我就不是我了。」名喚霜冷的姑娘眼珠子一轉,「對了!聽說你娶過門的媳婦兒可是個大美人兒,還不快請她出來,讓我見見她的花容月貌,我可是為了她才特地趕來的唷!」

  凌霄搖頭歎道:「你還是這樣口無遮攔、沒大沒小的,看以後誰敢娶你?」說歸說,他還是吩咐丫鬟將挽袖請來前廳。

  凌霄端起奉上來的茶輕啜一口,悠閒地問道:「你這些年究竟上哪兒去了?為什麼我總得不到你的消息?害我差點以為你香消玉殞了。」

  「呸!呸!呸!」她恨恨地說道:「原本以為你已經改過自新,沒想到還是口下不留情。我可真是為你那嬌滴滴的妻子抱屈啊!沒想到,竟會嫁給這樣的丈夫!」

  岳凌霄反駁道:「我這種丈夫有啥不好?我們夫妻倆可恩愛得很呢!」

  霜冷別有深意地抿唇一笑,「等她知道你以前的荒唐事後,可有你好受的了。

  岳凌霄頓時心存戒備,「我會有什麼荒唐事?你可別沒事在她面前興風起浪、無中生有,故意中傷我。」

  霜冷眨眨大眼,故作無辜地言道:「你要是沒做,還怕人家說嗎?」

  「你……」這個無理的女人!聽到環珮輕響,凌霄連忙將滿口的斥責聲吞回肚裡。

  兩人暫停爭戰,轉首回視來人。只見挽袖裊裊娜娜行來,溫婉嫻雅的氣質像一波月暈,淡淡地散發出來。

  「夫君——你找我?」

  「嗯!有個人要讓你見見。這位是秋霜冷,我從少年時就結識她了,算是一位老友,我們有幾年沒見過面了。霜冷,她就是我的妻子。」

  蘇挽袖襝衽為澧。「秋姑娘。」

  「好姐姐,別叫我秋姑娘,叫我霜冷就行了。」她親切地說。

  眼前的人兒不過二八年華,水靈靈的眸子、俏皮的神情,全身洋溢著一股青春的朝氣。一身火紅的衣裙在她穿來非但不顯俗氣,反而更襯托出她高貴的氣質,好似一朵帶刺的冷艷紅玫瑰。

  霜冷牽起她的手來,細細打量著,噴噴讚道:「你真是好福氣,能娶到這麼漂亮的妻子。」接著以惋惜的口吻對挽袖說道:「只是可惜這麼一朵鮮花似的美人兒,竟然插在牛糞上。」說著說著目光微飄,分明意有所指。

  岳凌霄苦笑,「你站在我的地盤上還這麼囂張,到底還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裡?」

  秋霜冷扮了個鬼臉,「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又何必要畏畏縮縮的,你說是不是?」

  凌霄取笑她,「都不小了,還一點兒大人樣也沒有。」接著對挽袖解釋道:「霜冷幾年前來住過一段日子,爹很喜歡她,差點收她作乾女兒呢!」

  「對了!」他轉而面向霜冷言道:「你特地跑到我這兒來,該不會是闖了什麼禍了吧!」

  「你怎麼可以這麼冤枉我?」她氣得柳眉橫豎,「我會是這種人嗎?再說,咱們很久沒見了,我來探望老朋友難道也不行嗎?」

  「這可不一定。你啊!就是那種無風都會掀起三尺浪的人,有什麼事你做不出來?」凌霄像似洞悉一切地回道。「再說……我認識你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在想什麼我還會看不出來嗎?」

  霜冷呼吸一窒,哈哈乾笑了幾聲,想就此矇混過去。

  「說吧!到底什麼事?」凌霄不放過她地直逼問。

  霜冷見躲避不過,語帶興奮地說:「你應該也聽過大盜玉麒麟這個人吧!自從在京城連續犯下數件大案後,有段時間消聲匿跡,前一陣子才又在岳州城內出現。江湖上傳聞他對衡山即將出土的寶物有興趣,所以才會路過這裡。」

  玉麒麟?

  挽袖心中一動。這不就是表姐曾經提過的那個人嗎?舅舅幾乎翻遍城內,也找不到表姐的蹤跡,難道……她會因這些傳聞而前往衡山?

  「那又如何?」他雙眸半張不閉,懶洋洋地問。

  秋霜冷神秘地說:「事實上並非如此!」

  「哦?」

  霜冷對他愛理不理的樣子視若無睹,「我敢斷定——他仍在岳州城內。」

  岳凌霄被她引起一點興趣來了。「你憑哪一點下此判斷?」

  霜冷得意洋洋地答道:「就憑神捕林海方仍逗留在城內這一點,我就敢這麼說。眾所周知,他的追蹤緝拿之術堪稱天下第一,他既然還留在這裡,就表示他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玉麒麟還留在城內。」

  岳凌霄斜睨了霜冷一眼,「聽了這麼多,我好像還聽不出來這件事跟你有啥關係?」

  「這你還聽不懂啊!玉麒麟和天下第一神捕的對決肯定精彩無比,我怎麼能錯過這個機會?」

  岳凌霄定定地看著她,霜冷被他古怪的眼神盯得有些發毛。

  「喂!你這樣看著我幹嘛?」

  凌霄面色沉重地搖搖頭,「你可真是無聊到極點,別人的事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竟然大老遠地跑來湊熱鬧。我看你該找個丈夫來管管你,免得你沒事去攪別人的渾水,到頭來弄得一身腥。」

  「我五年前就跟你求過親啦!誰叫你不答應,東挑西撿的蹉跎這些年,還會有准想娶我?」霜冷不經意地說道。

  挽袖原本一直在旁含笑相陪,卻在聽到這話時霎時一怔。他們……曾經論及婚嫁?

  雖然明知不該如此,但她的心還是無可避免地抽痛,怨恨之情油然升起。

  像他這樣出色的男子,又有顯赫的家世,在外行走這些年,怎麼可能沒有女子仰慕他?眼前的秋姑娘可不就是一個!後頭有多少個還未知呢?

  他的過去她茫然不知,而她的空白卻填滿了他,她在他心中到底佔了什麼地位?又有多重的份量?

  霜冷似乎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窘然一笑,欲言又止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好,只見岳凌霄在旁朝她翻了個白眼。

  ※※※

  當晚就寢時,凌霄看著悶悶不樂的挽袖,詢問道:

  「怎麼啦?今晚你顯得特別沉默,有心事?」

  正服侍凌霄解衣的挽袖身子一顫,「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有些倦了。」

  「是嗎?」

  挽袖沒再說話,凌霄也沒再追問。熄燈上床之後,挽袖將身子背對著他,裝作已入睡。他微微一笑,緊貼在她背部,朝著她的頸項輕輕吹氣。她的青絲稍稍揚起,一陣陣淡雅的香氣就這樣吹進他的心裡。

  挽袖被吹得有些癢,一波酥麻的感覺從她的脊背傳至全身,只是她仍舊不吭聲。

  凌霄見她沒有反應,轉而在她頸後印下一吻,伸出舌在他所吻之處輕輕吸吮,隨著脊椎慢慢蜿蜒而下,印下一串串濕濡的吻……

  她的身子縮了縮,仍然不肯回頭,更往床裡挪動。他輕笑一聲,古銅色的大手直接罩上她的胸脯。挽袖驚喘一聲,想要拍開他的手,誰知他仍然執意留在原地不肯離去——

  「你在生什麼氣,嗯?告訴我。」他誘哄著。

  「我沒有。」

  「你心裡頭不高興,而且整個晚上沒講幾句話,你以為我沒注意到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道:「你忙著和秋姑娘說說笑笑的,還會注意到我嗎?」

  岳凌霄解開內衫,將她一把抱起,讓她的臉緊緊貼近他赤裸的胸膛。

  「你吃醋了嗎?」

  在昏暗中她看不到他的臉,只感覺到頰邊偎著溫暖而又結實的胸膛,平緩有力的心跳聲是她所聽過最美的音樂。屬於他的味道像雲霧一般包裹住她……

  在這一刻,免去了世俗的紛紛侵擾,在他身邊,她覺得無比安心。

  「我說過,霜冷只是一位老朋友,而五年前她才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那些話她不過隨口說說而已。你看她今天的樣子,像與我有過牽扯嗎?」

  挽袖回想他們之間相處的情形,的確是沒有,他們反而倒像一對手足情深的兄妹。初相見時挽袖太過驚艷,現在回想起來,她對自己可不是只有親熱而無妒意?

  「我承認,我為人放蕩不羈,在外面這幾年也認識不少紅粉知己……」他偷空覷了她一眼,接著說道:「但是真正交往的,卻一個也沒有。你知不知道為什麼?」

  挽袖不吭聲,只覺心中怦怦亂跳。

  凌霄見狀,故意揶揄,「喔!原來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不多嘴了——」

  挽袖輕捶他的胸膛表示不依,他呵呵輕笑,享受她拍打在他身上的柔弱小手,暖烘烘的有說不出的受用,於是更加攬緊她的腰。

  「那是因為我對她們沒有感覺。縱使再美,也觸動不了我的心。」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的發。

  「那我呢?」她想衝口而出,且自以為已忍住沒說出口,直至話落,才嚇了一跳——

  「你?你是讓我打從心底想疼、想憐惜的小東西。」他對她耳語呢喃。

  這是什麼意思?她想問。但他不給她機會,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你這樣莫名其妙地誤會我,是不是得向我道歉呢?」

  他靈巧地解開她的衣衫,轉眼間四處散落。

  ※※※

  隔日清晨一醒來,凌霄瞇著眼說道:

  「對了!你昨晚不是有話要告訴我嗎?到底是什麼事?」

  挽袖有些遲疑。

  要現在告訴他嗎?不!她實在不想破壞這麼神奇美好的一刻,這樣的感動不常有,她自私地想收留在記憶的寶庫當中,留待以後沒有他的日子,細細回味。

  下次再說吧!下次!她一定會把實情全部告訴他——毫無保留。

  「只是小事,沒啥大不了的,等我想起再告訴你。」

  「是這樣嗎?」他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奇特,令她差點以為他知曉了什麼。「好吧!你決定就好。」

  然後他靜靜閉上眼睛,便沒再說話,過一會兒,他又伸出右臂牢牢的將她圈在懷裡。

  挽袖依偎著他,前所未有的甜蜜感悄悄的襲上她心頭,原來……這就是幸福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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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挽袖一早就把傅玉蓉可能前往衡山的消息通知舅舅,冀望在那兒可以找到她的行蹤。舅舅只有表姐一個女兒,從小就對她疼愛有加,這次她無緣無故失蹤,對舅舅來說打擊實在很大,整個人因而憔悴不少。

  她實在不忍心看他再這樣下去,只有祈求老天保佑表姐平安無事。

  「蓉姐姐。」挽袖聽到一聲叫喚,原來是秋霜冷輕盈地走進房來,連敲門示意的禮貌都省了。

  「霜妹……」她有些意外,「你一大早找我有事嗎?」

  她笑容可掬地應道:「那倒沒啥事!不過伯父一早就把岳大哥找去了,不曉得在商量什麼事。我怕你一個人無聊,所以特地過來陪你用早膳。」

  「霜妹,你放心,我會打理好自己的,我不會因他不在身旁,便任何事都不會做了。」

  「原來你在怪我多管閒事……」霜冷露出有些受傷的口氣,「虧我還一大早起來,吩咐廚房給你準備各式糕點,就怕你餓著,沒想到到頭來是我自作多情。」話說到最後,簡直泫然欲泣,密而長的睫羽眨呀眨的,就快要掉下眼淚來了。

  「霜妹……你別這麼說,都怪我不會說話,惹你傷心。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別放在心上,好不好?」挽袖有些著急地連忙安慰她,都怪自己不好,人家一大早好心趕過來陪她,她還潑人家冷水,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沒想到霜冷此時卻哈哈地笑了出來,「蓉姐,你好老實喔!這麼容易就被我蒙騙過去,我剛剛說的話都是假的啦,你別當真。」她馬上吐了吐舌頭,「你這麼老實,岳大哥娶了你,鐵定把你吃得死死的,讓你在他的淫威下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挽袖忙道:「霜妹,你別胡說,你岳大哥待我很好。」

  「才嫁給他沒多久而已,就幫他說起話來啦!」霜冷眼珠子一轉,「對了!蓉姐姐,我有些話要問你。」她突然壓低聲音,像做小偷似的。「昨夜……岳大哥他是不是整晚都在你房裡?」

  挽袖雙頰倏地緋紅,霜冷見狀連忙解釋道:「我不是要探人隱私,而是……」

  她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才又繼續說道:

  「我和岳大哥第一次見面是在五年前,那時我爹因為朝政日益敗壞,不得不辭官退隱,以明哲保身。誰知同朝的奸黨竟不放過我爹,派遣數名高手在半路埋伏,要不是岳大哥路過,出手救了我全家二十三口,恐怕我早已死於非命了。

  不只如此,為了預防那些賊人去而復返,他還一路護送我們回鄉。那時我才十二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看到他高來高去的身手傾羨不已,而且他又長得丰神俊 朗、一派瀟灑,便不加思索地開口跟他求親。」霜冷有些尷尬,畢竟是多年以前的少女情懷了,雖然那種仰慕的心情不再,但是說起往事還是令她有些靦腆。

  挽袖有些意外,原來他們之間不是她所想像的那般,對凌霄產生那樣的誤解,她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呢?」她柔聲問道,夫君他會有什麼反應?

  「我那時也實在魯莽了些。」霜冷難得紅了臉,「岳大哥聽完我的話以後,只是拍拍我的臉說,我不是他所想要的那個人,我想要的人也不會是他。我聽完他的 回答以後,淚珠兒在眼眶內打轉,差點要流下來。我問他要怎麼樣才能確定那個人是不是呢?他告訴我:『等你遇上了,就會知道。』

  我為這件事傷心了好幾天,都不跟他說話。他沒法子,只得想辦法逗我開心,才弄得我破涕為笑。」

  她沉思一會兒,才又說道:「後來我另有遭遇,這才擺脫官宦之後的束縛,出來行走江湖,這些年來,我見過不少高人。在聽聞玉麒麟這號人物時,我心中就有所懷疑,他不論身手或是行事作風,都很像岳大哥,只不過他隱藏身份,所以我無法得到證實。

  今早我得到消息,聽說玉麒麟昨晚潛到神捕林海方等人所下榻的客棧下戰書,而後從容離去,氣得林海方直跳腳,發誓非得逮到他不可。所以我才會問你……岳大哥昨晚到底有沒有離開過房裡?若是答案確定的話,那麼他有可能就是玉麒鱗的化身。」

  挽袖暗暗回想,隨即心下恍然。

  成親那晚她第一眼見到岳凌霄時,就覺得他的眉目讓她有些熟悉。當時她沒想到那麼多,現在回想起來,可不就跟救過她和表姐的玉麒麟有些相似嗎?

  「到底有沒有?」霜冷心急地問,這個謎底就要解開一半了——只要挽袖點頭的話,那麼她自有辦法讓玉麒麟露出狐狸尾巴來。

  「沒有。」

  霜冷大失所望,「真的沒有?你再仔細想想看,或許你睡著了,沒有發覺他離開也說不定,他的身手高明得很。」

  挽袖堅定地搖搖頭,「真的沒有。」昨晚他們數度纏綿,直至天明她才沉沉睡去。但就算在睡夢之中,她也可以感受到他懷抱的溫暖。說也奇怪,只要他一不在她身旁,她常會從酣睡中驚醒過來,這或許是一種感應吧!

  「不可能啊!」霜冷喃喃自語,「沒有道理的,到底哪裡出錯了?」

  但……他的確沒有離開過房門。

  霜冷轉頭問道:「你怎麼肯定他……」一不小心瞥見挽袖的頸子上數處痕跡,不禁瞭然地發出長長一聲「哦——」,難怪她敢那麼確定——

  挽袖聽見她古怪的「哦」一聲,又直盯著她的頸子看,心下一急用手遮住,緩緩地低下頭去,再也不敢抬頭看她,連雪白的頸項也泛起桃紅。

  霜冷嘻嘻一笑,「別害羞啦!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嘛!哪個男人娶了你還能像柳下惠一樣的話,那他肯定有問題。」

  挽袖見她越說越露骨,越口沒遮攔,更加不好意思了。

  正巧有丫鬟來報,「少夫人,老爺請您到前廳去,有客人來訪。」

  挽袖慶幸地長吁了一口氣,「我這就去。」

  幸好有人幫她解圍,霜冷說起話來可真尖銳得很,她實在有些招架不住。向霜冷告罪一聲,來到大廳。

  ※※※

  只見大廳上的人個個臉色嚴肅、神情凝重,不但岳寒山在,連她夫君及燕弓都在場。她偷空覷了凌霄一眼,他看起來面無表情,一點兒也不像平日玩世不恭的他。

  「媳婦見過爹爹。」挽袖上前行禮。

  岳寒山點點頭,「有一個姓顧的小子,硬說你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所以我特地叫你來問個清楚。」他開門見山地說道。

  挽袖嬌軀大震,一道肆無忌憚的目光向她投射而來。

  「蘇小姐,一向可好?」一個手拿折扇、身著華服的公子招呼一聲。

  竟然是他!當初舅舅許婚顧府,將挽袖許配給一向與酒色為伍、毫不長進的顧家獨子——顧清秋。

  顧清秋旁若無人地打量著挽袖,想當初他風聞「江南第一美人」傅玉蓉的美譽,見過一面後對她十分傾倒,本來打算不擇手段弄到手,只是當藉故見面時,她身旁卻有一位清冷、嬌柔的美人陪伴,並對他所流露出的垂涎神色十分不齒。

  這麼來勁兒?很好!越辣的他越有興趣,同時又聽說傅老頭已把傅玉蓉許配給「凌霄閣」的少主,那個長江以南最龐大的綠林勢力,他一個世家子弟縱然家財萬貫也招惹不起。而家中二老又勸他盡早成親,他當時就想到蘇挽袖。

  傅玉蓉雖美,但軟趴趴的不合他胃口,這一個蘇挽袖才對他的味,越辣的馴服起來才越有成就感。誰知他們數度催親,傅家老是支支吾吾地沒有回應,他心知有異,暗中一查才知傅玉蓉半途逃婚,傅時川便支使蘇挽袖代嫁。

  這一聽還得了,顧清秋馬上理直氣壯地上「凌霄閣」討妻。他們就算再惡霸,也不能不講理吧!何況他才是蘇挽袖那娘們名正言順的丈夫,而岳府的人要是知道真相,不把傅時川大卸八塊才怪。

  至於蘇挽袖……早就不是處子了,當然不能討來做正室。不過……讓她做他顧清秋的妾,總不算委屈她了吧!說不定她還會感謝他的寬宏大量呢!

  ※※※

  見到顧清秋的那一剎那,挽袖的俏臉驀然發白,心慢慢地沉到冰冷的海底。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她急切的目光尋找著她的夫君,他依然面無表情,只是靜靜地看著她。她猜不透他此刻的心緒,更不敢知道,害怕答案會讓她喪失勇氣。

  她早就該對他坦白,之所以一直沒說,是因為她眷戀著他的溫柔、他的撫觸,捨不得就這麼放棄——

  她每晚入睡前都告訴自己,明天一定要說……明天一定要說……然而她的明天卻永無止境,每一次的食言都令她陷入寢食難安的境地,但又不由自主地如此日復一日。

  現在,他終於從別人的口中知道真相了,他會怎麼想她呢?

  一個演技精湛的大騙子嗎!

  她的心抽搐似的一陣陣發疼,為這個可能的想法顫慄不已。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玉蓉,你把事情說清楚!」

  挽袖微低著頭,決定該是真相大白的時候了。「我的確不是您的媳婦傅玉蓉。」

  「什麼!」岳寒山拍桌大怒。

  傅時川竟然敢在他面前玩起李代桃僵的把戲,簡直沒把他放在眼裡。現下傅時川又不在這裡,而這個女子遲遲沒有說明,該不會和他同是一丘之貉,心懷詭計吧?於是他轉而將怒氣發洩在她身上。

  「那你又是誰?」

  「我是傅玉蓉的表妹,名喚蘇挽袖。表姐她在成親當日……失蹤,舅舅怕您會牽怒於傅家,所以要我代嫁,以為權宜之計。」

  「權宜之計?哼!」

  岳寒山這重重一哼,全座皆驚,只有岳凌霄神色不變,仍然直視著她。

  「他這個權宜之計可把我岳寒山的臉全給丟盡了,我如果不教訓他一頓,我就不姓岳。」

  「爹……岳伯父,您老人家原諒他吧!舅舅會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的。」

  「你還有心情為他求情?還是先想想你自己吧!」他憋了一肚子的氣,只是面對她祈求的臉龐,也實在無法將憤怒全出在她身上。更何況娶妻的人是凌霄,這個……妻子是兒子自己的,要怎麼處理還是看他的意見吧!

  「兒子——要怎麼做你自個兒決定吧!爹作不了主。」岳寒山將燙手山芋丟給岳凌霄。本來就是嘛!雖然她不是正牌的妻子,不過他們成親以來,好像挺恩愛的,要是他胡亂決定,這逆了他的心意,那他岳家豈不是無後了?這個罪名他可背不起。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當初嫁給我時,是自願的嗎?」岳凌霄平靜地吐出一句。

  挽袖無畏地回視著他,「不是……」岳凌霄聞言,虎軀一震。

  她接著說道:「……後來才是。」

  岳凌霄的神色複雜,有失望、有喜悅、有惱怒……千變萬化的情緒全由他的眸中迸射出來,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望著挽袖,彷彿挽袖這句話就足以交代一切。

  他回頭對顧清秋淡淡地言道:「她既然已嫁入岳家,就是我岳家的人。討妻之事,恕難照辦。」

  顧清秋霎時勃然大怒,「你這是什麼話?她已與我訂下親事,說她是我顧家的人,一點也不過分。『一女不配二夫』這話你懂得吧?要是再不講道理,別怪我告上官府,這樣的話,大家臉上都不好看。」他原以為只要出面說明真相,岳寒山父子便會將蘇挽袖棄之如敝屣,找傅時川開刀,順了他一石二鳥之計。

  如今事情的發展全然不如預期,到底哪裡出了錯?

  「若顧公子執意如此,那麼請便。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恕不遠送!」岳凌霄肅手送客,「不過……顧公子,別怪我沒提醒你,就算是官方,在這岳州府範圍內也還得給我們凌霄閣三分面子。」

  這……分明是威脅!

  他顧清秋自出生到現在,哪受過今天這種氣?要是在平時他早不顧一切翻臉了。不過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以凌霄閣的實力,就算給他天大的膽子,他也惹不起,還是先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離去前,他不甘心地惡狠狠撂下話來,「岳凌霄——你等著,我就不信治不了你!」他呸了一聲又道:「還有蘇挽袖你這賤人……」

  一把寒如秋水的長劍,冰冷地抵在他脖子上,硬生生截斷他的話。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凌霄的話語裡不帶一絲感情。

  就算他對凌霄閣有過疑慮,此時也全部煙消雲散,顧清秋戰戰兢兢地用兩指捏住劍葉,「有話……好好說嘛!何必動刀動槍的……」他臉上冷汗直流,深怕一個不小心,自個兒的脖子上就多了道裂縫。

  推開劍後,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夾著尾巴屁滾尿流地離去了。

  岳凌霄收劍入鞘,整個大廳上頓時陷入一片沉默。

  在旁旁觀大半天的霜冷此時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哈!哈!午膳時刻好像到了喔……」並對岳寒山擠眉弄眼,「大家肚子也餓了,伯父……不如大家一塊兒去用膳吧!」

  岳寒山初時不懂,曉得意思後,配合地說道:「說得也是,霜丫頭,咱們還是別打擾他們倆吧!」

  ※※※

  眾人退去後,兩人依舊默然相對無語。

  「你……你……」挽袖數度欲言又止,總是在話要說出口之際,因面對他的疏離,又把話全吞進肚裡。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欺騙你的。」她語帶哽咽,淚水已模糊了視線,「我有好幾次想說……可是每次都說不出口……」

  她以為他對顧清秋說的那些話,縱然不是原諒她,起碼也對她存有一絲感情的。可是從剛才到現在,他卻一直面無表情,是不是她太天真了?他那樣說只是為了避免讓凌霄閣蒙羞,他對她的所作所為還是不肯原諒?

  他對她……是不是根本沒有絲毫的男女之情?

  難道成親以來,她所感受到他對她的關懷、憐惜、寵愛,全是她的錯覺?還是那只是出自夫妻道義上的感情而已?

  挽袖畏縮了,有股泫然欲泣的衝動。可是她絕不在他面前落淚,她不要他再憐憫她了,若是他對她沒有感覺,那麼他對她的好,就算只是一絲一點,對她而言都是羞辱,只會更令她覺得慚愧。

  「如果……你不想接受我的道歉……那麼我走好了。而且只要等到表姐回來,你見過她以後……一定會喜歡上她的。我……抱歉給你帶來困擾,你以後再也不用看到我了……」腳跟一旋,轉身離開大廳。

  她頰上滴滴滑落的淚珠,像一弧飛濺開的珍珠般,點點滴落在地;晶瑩的淚像她破碎的心,難以遏止,更難以阻斷。

  正要踏出門時卻撞到一堵肉牆,岳凌霄不知何時已站在她面前,阻住去路。

  凌霄沙啞地說:「我一直在等你告訴我真相。」

  挽袖掩唇倒退一步,原來……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怪不得她總覺得他看她的目光,有時令人難解。但——他怎麼知道的呢?

  「在成親之前,我曾經……因緣際會見過你一面,當時就對你有了好感。誰知我多方打聽之下,才知你已許配他人,這才死了這條心。沒想到陰錯陽差,成親當 天發現竟然是你,我雖然不知曉原因,但也不打算揭穿。後來我差人一查,才得知傅玉蓉因不願嫁給我而出走的事情。我心想這樣也好,既然男不情女不願,那也沒 必要硬撮合在一起。從那天開始,我一直在等你信任我,對我敞開心胸,沒想到……」千言萬語化為一聲歎息。

  「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試探性地輕靠在他胸前,淚流滿臉,又害怕他會推開她。

  凌霄伸出雙臂緊緊抱著地,「從成親那天開始,咱們就已經是合為一體的夫妻了,你應該要信任我才對。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以後不可以再對我有所隱瞞了!」

  挽袖在他懷中猛點頭,她的淚沾濕他的頸項,流過他的肩膀,直達他的心靈。他抬起她滿佈淚痕的小臉,烏黑柔亮的黑瞳有些紅腫,玫瑰花般的粉瓣帶著濕濡的粉紅色,她亮麗的髮絲散亂在他的衣襟前。

  「以後我叫你袖兒,知道嗎?」他柔聲說道。

  她乖巧地點頭,柔順甜美的模樣又挑動他心中那根情弦。

  凌霄再次輕歎一聲,低下頭溫柔地吻起她的雙唇。這麼呵護、這麼小心翼翼,彷彿她是尊隨時會破碎的玻璃娃娃般。

  挽袖閉上眼,接受這份她原以為不屬於她的幸福。老天對她何其寬容,竟然讓她得到這般出色男子的眷戀呵寵;又何其幸運,他能諒解她的欺騙。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是那個寄人籬下的小女孩,有她丈夫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天地、她的家。

  ※※※

  雖然岳凌霄不和傅時川計較,但岳寒山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還是派人到傅家,當面向他口頭威脅一番才肯罷休,至於挽袖……有他兒子在一旁護著,他還能說什麼?

  不過說起來也真是有氣,他兒子年輕力壯,卻一天到晚遊山玩水、夫唱婦隨。而他呢?一把老骨頭了,還得把一大家子的生計往肩上扛,怎麼說也說不過去。所以他明裡暗裡,不顧兒子的反對,把當家作主的活兒二話不說往他身上套。

  這下他可輕鬆多了,卻苦了岳凌霄,經常三更半夜還在挑燈夜戰。

  「夫君。」

  「袖兒,是你。怎麼還沒睡?」正埋首案中的凌霄有些意外。

  「嗯!我怕你餓了,特地親手做了幾樣點心,你嘗一嘗吧!」挽袖從食盒裡拿出四碟點心。

  凌霄看它色澤鮮艷、香味撲鼻,早被誘得食慾大動。放下筆,三兩下就把它一掃而空,還意猶未盡地讚道:「沒想到你還有一手好廚藝,這幾道點心甜而不膩、酥而不油,真是好吃極了。」

  見他吃得滿意,比她自己嘗了還高興。「如果你喜歡,我以後常常做給你吃。」

  「還是不要了!這些事有僕人去做就行,可別把自己給累壞了。」

  挽袖嗔道:「我在這裡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啥事也不用做,比以前還清閒,有什麼好累的?」

  凌霄笑嘻嘻地說:「誰說你啥事都不用做的?爹不是老盼望咱們給他生個孫子嗎?你的責任可重大了,咱們岳家的後代就靠你吶!」

  她白了他一眼,隨即恍然大悟。

  「難怪爹他老是……老是……」挽袖頓時羞不可抑。

  他好奇地問道:「老是怎麼樣?」

  「老是盯著人家的……肚子看,咱們才成親沒多久,怎麼可能那麼快就有嘛……」她細若蚊蚋地回答。

  凌霄劍眉微挑,「娘子,你這麼說是懷疑我的能力羅?這話可傷了我男性的自尊心吶!還是我平常的努力不夠?沒關係,我現在可以馬上證明給你看。」

  說著就要來一招餓虎撲羊,挽袖笑著推開他。

  「也沒見過有誰像你這麼厚臉皮的,難怪……」她抿起唇,搖搖螓首不再說下去。

  「難怪什麼?要是不老實說出來,別怪我要嚴刑逼供羅!」凌霄作勢要搔她的癢。

  他還沒動作,挽袖就開始討起饒來。

  「別……別……你曉得我最怕癢的,別來了。」

  凌霄摸摸下巴開始考慮,「喔?原來你怕癢。那好!以後有了這一手,就不怕你不招。說不說?說不說?」凌霄盡挑她的敏感地帶搔她的癢。

  挽袖膩在他懷裡邊笑邊討饒,「好啦!我說了……別動手,饒了我吧!」咬著唇瓣逼緊笑意。「難怪……我表姐寧願逃婚也不願嫁你為妻。」說著說著自己忍不住便笑了出來。

  凌霄聽得目露凶光,「好啊!這樣編派你丈夫!」雙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提起放到桌面上,「我非得好好懲戒你一番不可。」低頭吻住她愛笑的唇。

  一開始是溫柔的試探,凌霄對她的唇瓣異常地好奇,忍不住輾轉吮吸。後來他發覺這樣的接觸仍滿足不了他的欲望,於是伸出他濡濕的舌探進她的唇內,作最徹底、最完全的探索和纏綿。一吻結束後,兩人都已氣喘吁吁。

  挽袖卻在此時歎了一口氣。

  凌霄頓時有些不滿,「對我的表現不滿意?」

  「不是!我只是想起表姐,不知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安慰道:「放心吧!她一定沒事的。」

  「表姐她花容月貌,又不懂得防身之術,要是在半路上遇到歹徒心懷不軌,那可怎麼辦才好?她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越說她越感到擔心,到最後甚至生起氣來。「都是那個玉麒麟不好,要不是他,表姐也不會離家出走。」

  他聞言愣住,「這關他什麼事?」

  「表姐一直非常愛慕他,有可能是聽說他要前往衡山的消息後,才不顧一切離家出走的。這個害人精……」她恨恨地說道:「真是害人不淺。」

  一抬頭,見他表情有些怔忡,狐疑地問道:「你怎麼啦?」

  凌霄回過神來,掩飾地回道:「沒什麼!夜深了,咱們還是回房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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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這一晚,挽袖睡到深夜突然驚醒過來,見丈夫不在身旁微覺納悶。「難道還在忙?」她暗忖,隨即披衣起身。

  她的夫君三更半夜還為公務纏身,而她身為人妻卻一點也幫不上忙,心中有些愧疚。

  走過一小段迴廊,書房就在不遠處。夜晚有些沁涼,走著走著,還能感覺到空氣中那股微濕的霧氣,不禁更加縮緊身子。書房裡有些微的光亮,挽袖更加肯定凌霄就在那兒,頓時有些心疼。疼借他為這個家所付出的,而她什麼都沒有做!

  她悄悄地推開門,怕驚擾到他。昏暗的燈光下,只見凌霄背地而立,並未如她所想的在處理公事,心中微覺奇怪。

  這時凌霄聽到輕微的聲響,頭仍未回,便開口說道:

  「燕弓,水提來了就放著,快點來幫我處理一下。」他毫無所覺地回過頭來。

  挽袖一陣驚呼,腳步有些不穩。只見他左肩鮮血淋漓,染紅他大半個身體。凌霄發現是她後大為意外,整個人有些失措,但馬上就鎮定如常。

  「怎麼回事?」挽袖心痛的詢問:「你怎麼會受傷的?」看起來好像是被刀劍之類的利器所傷,傷痕細而長、深可見骨。此刻鮮血還在不斷的湧出,黏稠的液體從袖口滴答而下,沒多久就形成一個小血窪。

  凌霄苦笑,把愕然立於門前的燕弓支退,讓挽袖攙扶著坐下。

  「你……」

  她嗅出些許不對勁,仔細一看,才發現他身上所穿的是白衣,另外還有一條同色的蒙面巾隨意棄置在桌上。

  「這……」挽袖不敢置信地張大雙眸,「難道你是……」

  他大膽地點頭承認,「不錯!是我。」

  白衣白巾蒙面,與那天在城外搭救她們表姐妹的「玉麒麟」,是一模一樣的裝束,甚至連他眉宇間也大為神似。只是……這怎麼可能?她很難把名滿天下的俠盜 和她的夫君聯想在一起,尤其他為人總是漫不經心、彷彿啥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怎麼會是那個懲惡除奸、濟弱扶貧的「玉麒麟」?

  他的傷口血流不止,看來觸目驚心,挽袖無暇追問事情的真相,就著燕弓提來的溫水幫他洗淨傷口、上藥包紮。

  「怎麼會受傷的?」她柔聲問道。

  凌霄有些不好意思,「去見林海方的時候太大意,不小心落入他設下的陷阱,才會弄成這副模樣。」

  挽袖不敢置信地瞪著他,「你明知道這個林海方是個『神捕』,還奉御旨要捉拿你,怎麼還親自送上門去?」

  凌霄聳聳肩,不怎麼放在心上。

  「我在京城與他鬥過幾次,他也不能奈我何。再說他曾揚言:『不將我逮捕歸案,他誓不罷休!』口氣這麼大,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能耐。」

  「就為了這個原因?」她有些生氣,氣他不懂得愛惜自己,硬是要投身在危險中,他可知道有人會為他的安危擔心、害怕?

  心中有氣,手上不免多使了些力,弄得正被她處理傷口的凌霄痛得皺一皺眉,但什麼話都沒說。

  挽袖見狀有些歉然,不由得將手勁放鬆下來。

  「你怎麼會成為……成為……」她有些說不出口,他身為「凌霄閣」的少主,南方偌大的勢力任他宰制,而分佈各地的堂口所從事的行業——據她所知,有些也不太正當,如賭場、鑣局等。

  這與他的化身豈不是互相矛盾?

  「成為玉麒麟?」他接下她未說完的話。

  「說來也是機緣……」他沉思一會兒才道:「我自少時就離家,開始浪跡天涯。你也知道當今昏君主政、奸臣當道、大徵賦稅……弄得民不聊生。我行走四處,對這點看得特別明白,心中不免有很多感觸。

  作為一般平民百姓,其實生命非常卑下。君主賢明,日子就比較好過,但除此之外,所要遭遇的還不少,水災、旱災、蟲害等天災不斷;更有人禍——鄉里有流 氓地痞欺凌,城鎮有富家大戶欺壓,此外地方父母官、朝臣、惡霸……都有可能是痛苦的來源,百姓少有豐衣足食的太平日子。我有能力為百姓抱不平,也是份內應 為之事。只是沒想到名聲越闖越大,連朝廷也為之震動。」

  「但……」她突然想起,「霜妹曾對我談起,你向神捕下戰書的那一晚,正好是……」想起那夜的纏綿,她差點羞得說不下去,「你又怎麼可能化分為二,在兩個地方同時出現?」她疑惑地問道。

  凌霄得意地一笑。

  「這可是我多年來的秘密,從未對人提起過。其實下戰書的是燕弓,他雖然年少,但在我多年的調教之下,一身武功雖仍未達爐火純青,可輕功絕佳,也足以自保了。加上他的身材與我相仿,兩人交替著出現,絕不會引起他人的疑心,這也是我至今尚未被揭穿的原因之一。」

  「原來如此!難怪霜妹會被你蒙騙過去。」

  她突然想起另一個頭痛的問題。

  「爹曉不曉得這件事?」

  「不曉得。要是他知道了,想起前次我盜自家開設的酒樓、飯館,不氣炸才怪。」

  挽袖聽了也有些想笑。

  「既是自家的鋪子,為何要下手?你的目標不都是為富不仁的人嗎?」

  「是沒錯啊!」他攤開手,「只不過在這裡就屬凌霄閣的勢力最為龐大,產業也最多,你要是玉麒麟的話,一定也會挑它下手,否則徒惹嫌疑而已。再說……」他眨眼,神色有些不懷好意。

  「爹老是吹噓他一身武功,江湖上無人敢捋虎鬚,凌霄閣多年來無人敢越雷池一步。江湖險惡,不讓他多栽些觔斗,怎學得會謹慎呢?你說是不?」

  「若是讓爹知道了,你鐵定吃不完兜著走。」她喃喃抱怨。

  初時因得知真相而引起的震驚已消退不少,她也為他這樣的想法和作為感到驕傲。她在世家大族的環境下長大,尊君的觀念非常濃厚,在以前這種欺君犯上的行為對她而言,可是萬惡不赦的罪名。

  然而聽完他的一席話,她也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以前的想法,一個不能為人民帶來安定的君主,是否是一位好君主呢?是否還應遵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教條呢?這樣的盲從應當嗎?

  自從她嫁入岳家以來,對百姓眼中的江湖人物有更深一層的體悟。誠然,江湖人物之中的確有少數仗著武力來欺凌百姓、無惡不作;然而這只是下九流的人而已,就如同凡人有好有壞一樣。

  「真正」的武林人士習武的原因,通常是為了自保,並能為弱勢抱不平。他們不願仗勢欺人,卻也不願平白受欺侮,因此只有靠團結才能保護自己。而能不畏官家惡霸勢力,為百姓挺身而出的,也惟有這些人;那些官府眼中的不法之徒,有時卻是百姓們的萬家生佛。

  凌霄歎道:「古人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話真是對極了,誰曉得一個出身大家的千金,竟說出『吃不完兜著走』這麼俚俗的話呢?尤其還是岳州城內公認的才女!」

  挽袖抿嘴一笑,「我可不懂什麼才女,我只曉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羞得螓首低垂不起。

  「真的?如果我跑去做山大王呢?」

  「那我也只好跟著做賊婆了!」

  凌霄大喜,不顧左肩上的傷,一把將她抱起。「山大王搶得如花似玉的押寨夫人回來,準備要生米煮成熟飯羅!」他貼近她的唇低語:「順便生個白白胖胖的賊小子出來,等他長大,我這個賊頭子就要把這個秘方傳授給兒子,讓他也能抱得美人歸!」

  挽袖有些慌張,怕他剛包紮好的傷口又進裂開來,忙說:「你的手不能使力,快放我下來。」

  凌霄深深地凝視她,「能娶到這樣的妻子,夫復何求?何況是區區一條手臂?」

  舉腳踢開房門,一路將她從書房抱回房間,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小心地將她輕放在榻上,整個人伏靠在她胸前,「答應我!你永遠也不會離開我。」

  她輕聲許下諾言:「嗯!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不論任何理由?」

  「不論任何理由!」

  「那麼我也許給你相同的承諾,今生今世只有你一個人,再也不會有任何人事介入我們之間。」他鄭重地

  許下諾言,並以吻封緘。

  挽袖為之淚盈滿眶,他悄然放下芙蓉帳為她褪衣,莊重崇敬的神情像是最卑微的奴僕在服侍他的主人,惟恐一不小心會碰壞了她。

  她閉上眼,承受丈夫柔如春風的愛撫,心中卻無比的感謝。感謝天、感謝未知的命運,將她帶到他身前,否則她一輩子也無法領略到,與另外一半身心合為一體的圓滿和來自夫婿的深情。

  然而一想到玉蓉,心中像多了根刺般,充滿不安。

  ※※※

  自傅家傳來傅玉蓉平安返家的消息,挽袖得知後欣喜若狂,馬上帶著她陪嫁過來的丫鬟蓮兒和荷兒回家探望。

  玉蓉離家這幾個月來臉上憔悴不少,經過一番梳洗、妝扮後,清麗的嬌顏更添一份楚楚動人的韻致,使她典雅婉約的氣質更增一絲嬌柔。

  挽袖緊握住她的雙手,「表姐,你總算平安無事回來了,大家都為你擔心得很呢!」

  玉蓉苦笑,「這趟出門總算是有驚無險,都是我太莽撞,累得你為我牽掛,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

  「哪兒的話,我們是表姐妹,有什麼好過意不去的。」

  「這一次出門給了我不少教訓。以前實在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日常種種都有人代勞,想不到一出家門,我就變得一無是處,要不是得到一些人的援手,恐怕你今天就看不到我了。」

  挽袖心痛地摸摸她的手,「以前你有一雙透明如瓷、嫩如初芽的纖纖玉手,現在都變得有些粗糙了。」

  玉蓉輕喟,「這也算是行事魯莽的代價吧!」

  「表姐,告訴我你這幾個月的遭遇吧!」

  玉蓉搖搖頭,「沒什麼好說的,我出門的惟一目的沒有達成,這幾個月來的遭遇對我來說,不過是一片空白而已。」失望傷心之情溢於言表。

  「你……」挽袖欲言又止,想要安慰又無從說起。

  猛然想起她出門的目的,心頭如遭雷擊,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表姐她……不就是為了玉麒麟而不惜以千金之軀,長途跋涉到衡山去尋人的嗎?現在證實了凌霄就是玉麒麟,也就是表姐她原本要逃婚的對象,

  要是她知道了真相,那該怎麼辦?

  尤其她以冒名頂替的身份嫁入岳家,雖然已獲得諒解.然而岳凌霄名分上的妻子,終究是表姐;而她與凌霄已是實質上的夫妻,此身既已屬君,她還能另嫁他人嗎?何況在上天的見證下,他們互相許下了諾言,她答應永遠不會離開他的。

  「倒是你,聽爹說你為了我的出走,代替我出嫁。真是苦了你了!我真不知該如何感激你才好!」玉蓉心有所感地返手握住表妹的手。

  挽袖心虛地掙脫她緊握的手,「不……怎麼會苦?表姐你說笑了。」

  「怎麼會是說笑?不然當初我也不會以離家出走為手段,來拒絕這門親事了。雖然我未曾聽說岳凌霄的人品如何,但他出身於那樣的家世,再怎麼好也有限。一個江湖莽夫,怎配得上我的表妹?要不是爹當時受於脅迫不得不允諾這門親事,我們現在也不會陷入這般兩難的困境了。」

  挽袖暗地裡不斷地掙扎,到底要不要告訴表姐真相?要是她曉得後又會怎麼做?是成全她默默退讓呢?還是……

  「他對你好不好?」

  挽袖低頭默默無語,不知該怎麼回答。

  「別怕,明白地告訴表姐。」

  「他……他對我很好、很溫柔,我們……很處得來。」她有些緊張,說起話來便有些吞吞吐吐的。

  玉蓉誤以為她深怕為傅家帶來不利,所以沒敢說實話,只得支支吾吾用一些話來掩飾她的處境。

  「老實告訴我沒有關係,要是他對你不好……」玉蓉沉吟良久,最後毅然決然地打定主意,「我讓爹去向他們退婚,把你帶回來,你是我的表妹,怎麼可以受到這樣的欺負?最多讓他們衝著傅家來好了,我就不相信他們眼裡沒有王法。」

  挽袖深受感動,沒想到表姐將她看得這麼重,不惜為了她和岳家攤牌。她為之前心存隱瞞的卑鄙心思慚愧不已,她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表姐?尤其她又是在傅家長大的,深受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未曾報答,如今竟然這樣回報她?

  「表姐,其實……其實……其實玉麒麟真正的身份是岳凌霄,『凌霄閣』的少主,也就是你原來不惜一切逃婚的夫婿。」她咬緊牙根,終於和盤托出。

  玉蓉聞言不禁呆愣住了。

  「表妹……你……你是在和我開玩笑的吧?」

  挽袖別開臉去,「我是前天夜裡才得知真相的,玉麒麟的確是他的化身。」

  玉蓉連退數步,滿臉難以相信的表情。挽袖很少會對她開玩笑,這件事對她關係重大,她絕不會如此不知輕重。

  那麼……是真的嘍?

  她千辛萬苦逃離的丈夫,竟是她傾心仰慕的心上人?

  上蒼跟她開了何其大的玩笑啊!沒想到繞了一圈,她想要找的人就在眼前。一時之間,酸甜苦辣四味雜陳,腦海紛亂成一團,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兩姐妹間難得地沉默下來。

  「他……我的意思是,岳公子他……生得如何?」玉蓉試探地問。

  「夫君他自是生得丰神如玉、倜儻風流,岳州城內的世家公子,還沒有人及得上他的一半呢!」挽袖自然老實回答,不疑有他。

  「真的嗎?」玉蓉聽得很是心動。

  「那麼他對待妻子如何?」她迫不及待地再問。

  挽袖全神浸染於自己的回憶當中,因此也就未察覺她的問話有啥不對。玉蓉用的是「妻子」而不是「你」,嬌容散發出異樣的神采,其中的意涵頗堪玩味。

  「溫柔體貼、呵護備至,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丈夫了。」一想起他,換袖便滿面春風,柔柔的眼波和嘴角,全都緩緩流露出對夫君的柔情蜜意。

  玉蓉這才發現她自從婚後,整個人彷彿脫胎換骨般,多了一層女性的風韻。經過岳凌霄的滋潤後,宛如一朵嬌俏怒放的鮮花,亭亭搖曳在俗世中。

  以前的挽袖,總是站在她身後,與她的容顏映照起來,便覺有些失色;但如今她身上的光輝越發照人,竟隱隱然有與她春蘭秋菊分庭抗禮之勢。

  玉蓉暗地裡有些惱怒,她一向把這位無依無靠的表妹,當作自己的親妹妹看待。一方面她是獨生女,在偌大的府裡少有人能和她陪伴,更何況表妹蕙質蘭心,遇有爭執也肯處處讓她,有一個這樣的妹妹格外貼心。

  另一方面,她自小便知自己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姿,雖然對容貌有十足的自信,但每次出現在親友面前,老是覺得少了些什麼。直到挽袖來了以後,只要她 一出現就吸引無數讚歎的眼神,但她在挽袖之後現身,那種震撼的力量和效果就會轉移到她身上,給予人更深一層的印象,而挽袖在一旁,相比之下便覺有些黯淡 了。

  這也是她被封為「江南第一美人」的原因之一。

  但現在既然她也變得如此出色,那又另當別論!

  更何況她搶了她的丈夫,而這個丈夫是自始至終她想嫁的。難怪聽爹說她當初很輕易地一口答應冒她之名代嫁,說不定她早曉得玉麒麟的真實身份,卻故意不說,等到她這個傻丫頭逃婚出走,她再理所當然地取而代之。

  好狠的計謀啊!

  她實在小看了這個與她自小一塊兒長大的表妹了。

  玉蓉心中登時一股怒火燃起,卻故意不動聲色。

  「挽袖,現在既然我人已平安回來,就不必再委屈你了。要你屈就在那樣的人家,連表姐我也為你心疼,嫁給岳凌霄為妻是我的命,怎好要你代我受過?我聽說你的未婚夫顧清公子還在癡癡等著你呢!顧公子與你郎才女貌,別辜負這段美好姻緣。」

  挽袖實在沒想到表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但我已是凌霄的人了,何況我們也互相許下永不分離的諾言,表姐你怎可想拆散我們?」

  玉蓉冷冷的說:「你可別忘記,當初岳老爺子下聘要娶的是『江南第一美人』傅玉蓉,可不是你這名不見經傳的蘇挽袖。再說,你現在所佔據的名分是屬於我的,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挽袖簡直不敢置信。

  「表姐,你怎麼變了?變成再也不是我所認得的傅玉蓉!」

  玉蓉得意的笑笑,「我本來就是這副樣子,誰說我變了?依我說,變的人是你才對,你以前什麼事都會讓我的,就算是你最心愛的東西也一樣。怎麼今兒個好說歹說,就是不肯聽我的話?」

  「你要我讓的是我的丈夫啊!」挽袖聲聲泣血,「你怎麼可以對我做這樣的要求?」

  「他才是我的夫婿,是你用不正當的手段奪去的,如今還好意思在我面前說這種話?我都還沒有找你興師問罪呢!反被你倒咬一口。」

  「可是……」

  她冷冷一笑,「你別忘記我們傅家對你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扶持之情。從小到大,你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一項不是我們供給你的?又有哪一樣少了?養育之恩大如天,你不是應該找機會報答嗎?如今正是你回報的時候。」

  「不!今生今世我就算做牛做馬,也會想法子回報舅舅的恩情,但絕不是用這種方法!我絕不答應。」挽袖一反平日的柔弱,堅定的說著。

  「要你退讓是看在咱們多年的情分上,我不想多生事,讓家裡丟了面子;否則這件事一鬧上公堂,輸的人準是你。何況夫君只是受了你的蠱惑,若是他見到我的容貌,明白你的狠毒心計之後,你還有命在嗎?」

  挽袖踉蹌數步,跌倒在地。

  傅玉蓉的一言一語,莫不深深地打擊著她。

  別的話她可以不放在心上,然而傅家的確對她有大恩,她怎能不思回報?娘千辛萬苦把她帶來傅府,交給舅舅照顧。彌留之際也曾經這樣囑咐過她,她如何能夠忘記?

  何況表姐的容貌的確舉世無雙,見過的人莫不為她神魂顛倒,甚而大打出手。這樣的例子她見過太多太多,夫君他……如何能夠例外?

  如果到時他改變心意,愛上了表姐,她……如何能夠承受?她會受不了這個打擊的,挽袖心碎地思忖。她實在沒有把握,不是對凌霄,而是對她自己。

  自小她在表姐絕美的光環下長大,雖然也有人稱讚過她,但她從來不放在心上,只當成是溢美之辭。她心中明白,在表姐面前,沒有任何女子有佇足的餘地,她也想不出有誰能夠在她面前而不失色,恐怕只有古代美人西施、王昭君可比擬了。

  但她怎捨得?

  兩邊互相拉扯的力道,絞痛的是她的心。一方是夫妻之情,一方是養育之義,任是哪一邊她都割捨不下、難以抉擇。

  汨汨的珠淚無聲地流下,無聲嘶喊的還有她的心。就算她千不願萬不肯,她也不能違背母親臨終前的交代。她病臥床榻前的殷殷叮囑,身為子女如何能忘記?又怎麼能夠不遵從她臨終前的最後心意?

  「好……我答應就是。」

  此語一出,她覺得自己的心彷彿已碎成千千萬萬片的隨風而去,再也尋不回來,再也湊不完整了。

  玉蓉聞言立即大喜,笑顏逐開。「這才是我的好表妹,也不枉我一向心疼你。」

  挽袖沒有回答,表情木然,不把一切放在心上。

  「既然如此,我就得準備準備了。」玉蓉忖度一會兒,揚聲高喊:「杜鵑、牡丹,快進房來。」

  兩個丫鬟應聲進門。

  玉蓉吩咐道:「快!快將我的衣裙、手飾、環珮、胭脂、髮釵……統統整理裝箱,別什麼都帶,我只要最好的。」

  她笑了笑,臉上有著興奮的光輝。「到時我要將我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一定要讓他對我一見鍾情。」

  杜鵑、牡丹面面相覷,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兩人看了挽袖一眼,只見她低垂著眉,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只得噤聲不語。頓時好幾個丫鬟翻箱倒櫃,把玉蓉所要求的全都拿出來,轉眼間人去樓空。

  只剩下挽袖一個人孤零零、冷清清的跌坐在原處,清冷的月光從斑駁的窗格子映照進來,破破碎碎的,就像她此時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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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玉蓉不是傻子,自然知曉這樣直接回去,只怕還未見著岳凌霄,就會先被護送挽袖回傅家的護衛給攔下來。因此她除了命令蓮兒、荷兒一切如常之外——這一點雖有些難,但她們原是傅家的丫鬟,吃的是他們的食糧,諒兩人不敢不從。

  另外她又帶了杜鵑和牡丹,並裝作身子不適,直接在房門外上轎。轎內坐的是他們當家少主的夫人,這些凌霄閣的弟兄有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掀開轎簾、瞧上一瞧?等回到他們夫妻房裡,能不能說服岳凌霄,就得看她的了。

  她有自信岳凌霄見了她以後,不會再追究挽袖的事,最多是她和挽袖共事一夫罷了。不過這是她最壞的打算,任哪個女人都不願與他人分享丈夫,更何況他又是那麼的俊俏風流!一想到她就要見著仰慕多時的心上人,心兒不由得蹦蹦亂跳,恨不得轎子的速度再快一點兒。

  今後就要與他舉案齊眉、共效于飛,多麼令人難以想像的事!想當初她滿心沮喪的回到岳州時,怎會想到有此刻的運氣?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你的終究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她感覺到轎子進了一座宅第,依她的吩咐在房門前停轎。撤去四周的人手之後,她款款下轎,趕緊入房,以免被旁人見到,功虧一簀。

  在這裡,只要岳凌霄承認她,一切都好辦!

  她在房裡等待許久,直至夜幕低垂,才聽到一陣腳步聲。

  玉蓉忍不住心中狂跳,想看看他是何等模樣,如今就要見到了!

  「袖兒,我聽丫鬟們說你不舒服……」岳凌霄含笑進門,一見玉蓉吟吟的笑臉,微揚的唇角頓時僵住。

  「你是誰?怎會在我房裡?袖兒呢?」他沉下臉問道。

  「夫君,我才是你真正的妻子玉蓉啊!都怪我的表妹挽袖,暗地裡使詭計,將我騙出家門,她趁機取而代之,幸好我及早識破他的奸謀趕回來,否則夫君你不知要被欺瞞多久呢?」她娓娓道來,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任何男人見到她此刻的神態,都會忍不住上前呵護憐惜。

  天!這就是她的夫婿嗎?比起挽袖所描述的,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沒想到世上竟然會有如此出色的男子,他與她傅玉蓉,果真是天生的一對璧人。

  「夫君,你就原諒我的表妹吧!她不是有意的……」

  「我不是在問你這個。」他冷冷地打斷她,「袖兒呢?她到哪兒去了?」

  玉蓉如芙蓉花般盛開的嬌顏,頓時有些僵硬,「你何必追問她的行蹤?她現在正……」

  「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問她問誰?」他反問,毫不留情的。

  「還有你,我知道你是我爹下聘要迎娶的對象,不過當日顧清秋來討妻時我已說過,我岳凌霄的妻子,除蘇挽袖外再無她人,你最好清楚且明白這一點。」

  玉蓉登時傻住,不相信她親耳所聽到的,玉麒麟他……竟然寧願要挽袖那個丫頭也不願要她?他是不是說錯話了?還是他腦袋有問題呀?

  她——傅玉蓉,可是「江南第一美人」呢!自十五歲以來,多少媒人踏破她家門檻,只為娶她為妻,她個個都看不上眼,獨獨對他垂青,他怎可以辜負她的一片心意?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

  他冷冷地注視她,忽然明白過來。

  「是你將袖兒囚禁,冒充她想取代她的身份是不是?」他一把抓緊她的手腕,「說!袖兒她到底人在哪兒?要是她有傷到一根毫毛,我惟你是問!」

  「好痛!你放手再說……我的手好痛……」玉蓉極力想縮回玉手,可是被凌霄緊緊扣住,半分也不放鬆。她傾國傾城的容貌、嬌柔的身影,對他沒半分作用,原是烏黑深邃的雙眸,正冷酷而無情地逼視她。

  「是她自願跟我交換的……放手……你放手……」她終於從他握緊的鐵箍中掙脫出來,白皓如雪的手腕如今已滲出一層烏青。

  「你胡說!袖兒她不會這麼做的。」

  玉蓉見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卻對挽袖那樣懸懸唸唸、牽腸掛肚。掩不住胸中的濤天巨浪,嘶聲恨恨地說道:「我沒有胡說,的的確確是她親口答應的,她還待在傅家,不信你可以去問她。」

  凌霄氣得青筋暴突,顴骨上的肌肉一束一束地跳動,瞳孔中的光芒像兩道跳躍燃燒的火焰,一不小心就把人燒得粉身碎骨。瞪著她的樣子彷彿要把她一口吃了,玉蓉嚇得倒退數步,雙手環住自己,深怕他一個控制不住真的對她不利。

  他幾個跨步,將她像麻布袋似的挾在脅下,旋風般地走出房門。長嘯一聲後,健步如飛,轉眼間即來到大門外。

  ※※※

  一陣馬嘶響起,她還來不及看清楚,一匹瘦巴巴沒幾兩肉的黑馬,不知何時已停在他們身前。凌霄大喝一聲,毫不憐惜地將她拋上馬背,輕輕一躍而上,喝斥一聲,瘦馬邁開四蹄,轉瞬間已不見人影。

  傍晚花了大半個時辰的路程,此刻只眨眼間就來到了傅家。他連門也沒敲,一勒馬首,它前腳立起,只憑兩隻鐵蹄就踢破三寸厚的堅實大門。凌霄縱馬而進,傅府內的庭園樓閣、迴廊水榭,在他而言有如遼闊的草原般任他縱橫自如。

  「袖兒人在哪裡?」

  玉蓉的玉指顫巍巍地指向一個方向,凌霄毫不遲疑,左彎右拐地終於停在挽袖的閨房門前。

  挽袖正當門而立,不敢相信岳凌霄的人就在眼前。一雙眼睛早就哭得紅腫,整個人也憔悴不少。

  兩人不自覺地相互凝視,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聲傳來,一群僕從家丁正在搜索侵入者。凌霄不再遲疑,毫不憐惜地推玉蓉下馬,一把將挽袖攔腰抱起,在極不可能的方式下調轉馬頭,等到家丁追到時,他們早已走得極遠。

  掩掩映映的火把照射下,只見傅玉蓉充滿怨毒的眼睛,像磷光一樣的閃爍著。

  ※※※

  挽袖靠在凌霄胸前,幾次想要開口,卻又被他的神色給硬生生地逼吞了回去。他在生氣,而且是很大很大的氣,她以前從未見過他這樣,心情不禁有些忐忑。她知曉答應表姐的要求是不對,要是對像換作是她,心裡也會不好受。

  表姐離去以後,後悔和不安的心情啃噬著她,但在內心深處,一條名喚「嫉妒」的毒蛇纏得她最緊。若是凌霄見了表姐後將她拋諸腦後,她……她會受不住這個 打擊的。每次一想到凌霄深情款款地深吻著玉蓉的畫面,甚至與她愛撫、纏綿……做出種種他曾與她有過的親密動作,挽袖便心如刀割。

  私心裡她也曾盼望他會不顧一切地回來找她,又怕這只是她的癡心妄想。現在他真的帶她回來了,而且是以她想也想像不到的速度。喜悅像泡泡一樣不斷從她心底深處浮出,她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才好。

  「夫君,你……生氣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問。

  雙手緊環住他的腰,雖然馬行甚速,但她坐在鞍上一點也感覺不到顛簸,像身在雲端上一樣平穩舒適。

  凌霄抿著唇沒有回答,眼神冷硬地直視前方,望也不望她一眼。

  她心下有些顫慄,明白這次他真的是氣壞了,現在他正在氣頭上,和他說啥都沒有用,還是等回到家裡再和他說吧!

  他出門時有不少人被驚動了,除了杜鵑等丫鬟之外,沒有人曉得是怎麼回事,只見岳凌霄像一陣風似的回來。

  回房之後,凌霄還是不發一語。挽袖更覺不安,怯怯地上前想要服侍他,卻被他一把推開。

  「為什麼要答應她?為什麼要把我讓給別人?我在你心目中難道這麼沒有份量嗎?」他面目含霜,沉痛不已地問道。

  「不是的……」她之所以會這麼做,絕不是沒將他放在心上,而是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她不能違背娘臨終前的囑咐,也拒絕不了表姐的要求。

  「表姐始終是你名分上的未婚妻,再說……她那麼美,難道你不心動嗎?」

  凌霄雙眼一瞇,「難道你是在試探我?」

  「不,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她是每個男人夢寐以求的妻子,我怕你顧忌著我難以開口……」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亂點鴛鴦譜?」

  挽袖低頭不語。

  見狀,他一陣氣直往上衝,「為什麼不事先問過我的意見就驟下決定?我怎麼想你知道嗎?我會有何反應你又事先想過嗎?我就像砧板上的豬肉,被你們倆推來讓去,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你有沒有想過!」

  「我只是以為你……」

  「以為我如何?以為我會見異思遷、喜新厭舊?」他冷笑,「原來我在你心中是這麼不值,到現在我才恍然大悟。」

  「我只是不想你日後怨我,那會令我受不了的。」

  「哦!原來如此。那麼我該依你的希望去做了?你希望我怎麼做?告訴我!是要我與她夫妻恩愛、床第纏綿、永浴愛河嗎?」

  「不……不……不不……」

  光是想像他珍視寵愛的眼神望向玉蓉、修長的手撫過她的身子、堅毅溫暖的唇覆住表姐,一種椎心泣血之痛就便她痛得喘不過氣來,何況是真正去做。她這時才 知道她錯得有多離譜,也才明瞭他為何大發雷霆。她差點親手將她的夫君推到別人懷裡,不論對方是誰、與她有何關係,她都不應該這麼做。

  表面上是為他好,實質裡是她隱藏心底的自卑心在作祟,深怕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才用這個方法來逃避。她這樣做。不但害了她自己,也害了他。

  「夫君,對不起,我只是想……」她微顫抖著唇,想祈求他的原諒。不願繼續面對他疏離的眼神,不願撫觸他冰冷的手,只希望能挽回他胸中只屬於她的溫暖,來暖和今後只願依附他的身心。

  「好了!你別再說了,我不想聽!」他打斷她的解釋,背過身去。若是現在看著她,恐怕他會遏止不住心裡的衝動,更不想讓她看見他臉上的脆弱。

  一種被背叛的痛苦席捲他的全身,原來什麼都是假的,連她那天的誓言也是假的。她答應從此會信任他,永遠不會對他有所隱瞞,會把他當作她的丈夫、她的天看待,到頭來結果如何呢?

  「夫君……」

  「別叫我!在你沒真正這麼想之前,別這樣叫我!那只會讓我更無法原諒你。」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

  當晚他再也沒有回過房間。

  挽袖等到天亮,都未見他踏進房門一步。

  之後的數晚他都留在書房過夜,再之後的日子也是。

  兩個人之間相敬如冰的態度,迅速傳染到其他人,每個人都莫名其妙,怎麼少夫人自娘家回來以後,夫妻倆的感情就整個都變了,個個都丈二和尚剛摸不著頭緒。

  以往那麼恩愛的一對夫妻,現在比路人還不如。少爺待人接物總是冷冷淡淡的,而少夫人也老是一雙紅腫的眼,兩人一天說不了三句話,少爺也老是對少夫人視而不見,三天二頭地往外跑,不是和江湖朋友聚會喝酒,就是談些生意上的事。

  岳寒山為這事把他們倆分別叫去詢問,凌霄倔強地一個字也不說,而挽袖只是默默垂淚、難以啟齒,直氣得他怒罵連連。才短短十幾天,挽袖明顯地消瘦許多,俏容上也始終籠罩著一股輕愁,難以排遣。

  ※※※

  這一晚,挽袖做了幾樣凌霄最喜愛的點心,趁他夜半精力不繼時給他送去。

  「夫君,你餓了吧!」挽袖漾起笑臉,「我給你做了幾樣點心,都是你最喜歡吃的。嘗嘗看味道如何?」

  凌霄頭也不抬地冷道:「先放著吧!等我有空再吃。」

  「還是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對味了。」

  凌霄不耐煩地說道:「我說我現在沒空!」

  挽袖捧著盤子的手被他的態度驚了一驚,數個點心跌落下來,她似受驚兔子般的眼神望向他。

  他用手揉搓著臉,「抱歉,我口氣太差嚇到你了。還是先放著吧!我待會兒會處理的!」

  她勉強擠出微笑,「那麼不勉強你,我先回房了。別工作得太累,會弄壞身體的。」

  「嗯!」他敷衍地應了一聲。

  她忍住心酸,悄悄地幫凌霄闔上房門。

  他怔忡地放下筆,望向她人影已杳的方向,停滯良久,直至天際泛白。

  「袖姐,你和岳大哥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對勁?」霜冷不解地問道,「怎麼這幾天你們比陌生人還要疏遠,看起來怪不舒服的。」自從得知她真正的身份後,便改口叫她袖姐,對她的態度一如往昔,絲毫未曾變異,也沒有看輕她。

  這令她覺得感激!

  體會到終於有人站在她這邊,瞭解她的苦衷和掙扎,讓她感到不再孤單——縱使她們認識不過二個月的日子。

  挽袖只是側著臉沒有說話。慢慢地,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珠似珍珠般滴落下來,在霜冷扶著她的袖口上,印上不停擴大的淚漬。

  霜冷有些慌了,「你怎麼了?別哭嘛!有話好好說啊!」她手忙腳亂的想要擦乾她的眼淚。

  「是不是岳大哥對你不好?你告訴我,我幫你去教訓他。他們這些男人哪!就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有你這樣賢慧的妻子在身邊,還有什麼不滿的?像你這樣的妻子是打著燈籠在外面找都找不到的。」

  「不干他的事,都是我不好……」挽袖急忙替凌霄辯解。

  見她哭得梨花帶淚,真個是我見猶憐,連霜冷身為女子都不禁心動,直想好好疼惜她一番。一想到都是岳凌霄惹得她這麼傷心,霜冷不由得怒火中燒。

  「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替他說話,我非得問個明白不可。到底你是做錯了什麼,他竟然這樣對你?」

  挽袖驚慌地拉住她,「霜妹,你別去。是我的錯,真的不干他的事。」

  見她說得真切,霜冷有些狐疑。「到底怎麼啦?岳大哥一向灑脫,不愛和人計較的,今天竟然發了這麼大的脾氣,好幾天不和你說話,到底是怎麼目事?」

  挽袖把她答應和表姐調換以致岳凌霄大怒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和她說了,霜冷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到後來臉色越發地不滿。

  「難怪岳大哥會生你的氣,你真的太不應該?。連我這個局外人都要為他抱不平,要是換作我是他,鐵定比他難受百倍。」

  挽袖聞言臉色更是黯然。

  「他對你如何,我一點一滴都看在眼裡,難道你還會不明白嗎?你們夫妻感情如膠似漆,連我在一旁都看得有些眼紅。何必要把得來不易的幸福拱手讓人?

  這是許多女子一輩子也找不到的,畢竟『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啊!」

  「我不是真心要這麼做的,答應表姐沒多久我就後悔了。可是……可是夫君他完全不肯聽我解釋……」

  挽袖講到悲傷處,忍不住「哇」的一聲哭出來,什麼大家閨秀、名門千金的身段禮數全沒了。

  「嗚……霜妹……我該怎麼辦?你教教我……」

  霜冷安慰道:「別哭!別哭!他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只不過現在正在氣頭上,過幾天就沒事了。」

  「可是他那冷冰冰的態度,叫我好生難受……」

  霜冷眼珠子一轉,計上心頭。

  「你想不想和岳大哥和好如初?」她湊到挽袖的耳邊低語。

  挽袖連忙點頭。

  「那好,我有一個辦法……」霜冷低聲地說出她的計策。挽袖聽沒幾句,雙頰便恰似霞燒,隨後蔓延開來,整個人如煮熟的蝦子似的。

  「這……我不會……」她為難地說,「我做不來的……」

  霜冷繼續慫恿她,「怎麼不會?到時自然就會了,沒什麼難的。」

  「可是我真的不行……」

  「這很容易嘛!回想看看他當初是怎麼誘惑你的,你如法炮製就對了。」

  「萬一他還是不肯原諒我呢?」

  霜冷拍胸脯保證,「放心啦!沒有哪個男人在這一招之下,還能不低頭的,就算岳凌霄是卓世不出的奇男子也不例外。」

  挽袖低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想來想去總是提不起勇氣。

  「我……真的不敢……」要她去色誘她的夫君?別說做,這個念頭她想都沒有想過。沒想到霜冷竟給她出了一個這麼大膽的主意,她剛聽到時,嚇得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料不到霜冷會這麼大膽。

  還跟她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真是的!

  「難道你想一輩子都跟自己的丈夫這麼過日子嗎?」霜冷恐嚇她。她這麼柔怯,不嚇一嚇她不行。

  挽袖考慮了良久,最後終於咬牙點頭。「好,我做!」

  見她答應,霜冷終於鬆了一口氣。兩個人嘀嘀咕咕的,她一邊講,挽袖一邊點頭。

  ※※※

  夏天到了,樹上的蟬兒「唧、唧、唧」的叫個不停,各色艷麗的花開滿整個花園,色彩繽紛怒放,這是屬於情人熱戀的季節。

  這真是莫大的羞辱!

  她——傅玉蓉,是南方最珍貴嬌艷的一朵名花,竟被岳凌霄那個不識抬舉的男人這樣糟蹋,士可忍孰不可忍,她幾曾遇過這樣不堪的對待?

  她以前真是瞎了眼,竟會為「玉麒麟」那盜賊這樣傾倒,還做出逃婚那種愚不可及的蠢事,現在挽袖和岳凌霄兩個合在一起欺侮她,教她一個人孤掌難鳴,只得忍氣吞聲。其實回想起來,他的身份也不過是個綠林之子而已,怎配得上她?

  但這終究令她氣憤難平!

  多少名門公子、世家大族將她捧在手掌心呵護,惟恐不小心碰壞她嬌嫩的肌膚,他竟棄之如敝屣。這一口氣,她非出不可,絕對要岳凌霄那個不識抬舉的粗魯男子付出代價,匍匐在她腳邊向她乞求!

  但是要怎麼做?

  「凌霄閣」的勢力不容小覷,一般人根本沒有與他們作對的膽量,只除了……

  聽說挽袖的未婚夫顧清秋曾不顧後果地上門去索人,結果鬧了個灰頭土臉回來,想必心中大為氣憤,這樣的一個角色,倒是可以加以利用。

  「杜鵑——」她吩咐道:「去請顧公子到府一敘。」

  杜鵑領命而去。

  她眼中閃過一絲算計的光芒,隨即幽暗難測,嘴角的笑意十分詭譎,教人忍不住心中升起冷徹入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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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夜半三更,萬籟俱寂時。

  挽袖躊躊躇躇地來到書房前,房內燈光已熄,看來凌霄也已經歇下了。她在房門前猶豫了良久,才顫巍巍地推門進房,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透過銀白的月色,她依稀可以看見四周的景物。這間書房她來過好幾次,算是輕車熟路,架上的書籍依經史子集整齊地排列著,不過這些書他通常只是看過就算,不甚注意。他最有興趣的是關於天文地理、醫卜星相的雜書,常看得津津有味。

  他正在惟一的榻上熟睡。

  然後該怎麼做?

  霜妹沒教過她,她也不好意思問。

  她說照他們以前的作法就行了,她只能點頭表示瞭解。

  之前他們之間的魚水之歡,向來都由凌霄主導,剛開始她還意志清醒,但只要他的手撫上她的身子,她的魂魄馬上喪失自己的意識,不知身在何方。

  不知從何下手的她,就這樣呆坐在他身畔,月光斜斜地照射下來,輕灑在他的床前。她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男性化的臉龐,

  他的眉濃黑入鬢,鼻樑又挺又直,雖然是在睡夢中,但她曉得,只要他一睜開眼,她就會對上一對幽黑深邃、不時露出一絲笑意的雙眸。他的唇厚薄適中,微往上翹的嘴角,說明他灑脫不羈的開朗性格。

  從他微開的內衫襟前,微微可見胸膛結實隆起的肌肉。挽袖忍不住深吸口氣,輕輕將它解開,健康光亮的色澤、溫暖的觸覺,使她情不自禁地貼靠在他胸前,靜靜地聆聽他安穩的心跳聲,汲取這份不自覺的親密。

  他的胸膛好寬闊,臉頰所觸及的肌膚是那麼溫暖。於是她閉上眼,假裝自己回到他們倆還恩愛的時候,

  凌霄常愛用健臂環住她,讓她整個人趴在他胸前,享受情人間獨有的親密交心,這是她感覺最幸福的時刻。

  忽然間,他的胸膛略為震動。挽袖驚嚇得抬起頭來,只見凌霄正皺眉瞪視著她。她驚喘一聲,頓時重心不穩,從榻前連退三四步才驚魂甫定。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她暗吞口水答不出話來,絕不能明說是來誘惑他的吧!

  他低頭檢視自己凌亂的衣衫,再抬頭看向她早已緋紅的嬌顏,她正怯生生得像只受驚小鳥似的回視他。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挽袖咬咬牙,下定決心。微微顫抖的嬌軀面對他,輕顫著手慢慢寬衣,將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地脫下,直至身上只剩一件褻衣為止。

  神秘的月光在她芳香的嬌軀上染上一層月暈,白嫩的嬌容抹上淡淡的紅暈,白裡透紅更增麗色,雖然有褻衣的遮掩,卻更增添令人想一探究竟的欲望。

  她的纖指緊握泛白,不知接下來該怎麼做。她所能做的僅到此為止,以下的她已無能為力。再來會發生什麼事,就只有看老天的安排了。

  凌霄好半晌沒有動靜,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發現他神色怪異地盯著她看,既不說話也不起身,她實在猜不透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這種古怪的沉默壓得她心頭越發沉重,想法也越加悲觀,到後來更是心怯起來。

  莫非他不要我了?這個想法差點打倒她的自信心,讓她轉身想逃,嬌羞的神色褪去,緊咬的紅唇也變得泛白。

  終於——他有了動靜。

  凌霄起身,朝她行來。

  她閉上眼,靜待這決定性的一刻。

  接受或拒絕的決定權都在他手上,他的一個決定,可以讓她上天堂,也可以讓她下地獄,幸福或絕望全在他的一念之間。

  她的心跳如擂鼓,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凌霄在她面前站定,手撫上她的香肩,一指抬起她的下頜,使她不由自主地面對他。

  凌霄凝視她良久不語,最後終於低下頭,熱烈地吻住她的唇。她的淚如斷線珍珠般的掉了下來,凌霄輕捧住她的嬌顏,吻著她的唇,也一顆顆吮乾她的淚珠。

  「別哭了……噓……別哭了……是我不好,不該這麼對你……」

  「對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她抽抽噎噎的,淚使視線模糊成一團。

  「別說了……我不該只站在我的立場來想事情,是我的錯……」

  「我以後再也不會了……夫君……」

  「別哭了,再哭下去的話就不原諒你羅!」他佯裝嚴正地告訴她。

  挽袖聞言,忙用手掩嘴,怯怯地看著他,連眼淚也止住了。深怕他真如他所說的改變主意。

  他對她的驚怯柔弱有些心疼。是他的錯,讓她這些日子以來,變得像驚弓之鳥一樣,老是擔心受怕。

  「抱歉!我剛才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凌霄輕柔地吻著她沾染淚水而濕潤的唇,她仰起臉來接受丈夫的憐愛。不久,原本安慰的吻逐漸變了質,她芬芳的氣息在他周圍縈迴不去,激起他更深一層的欲望,他的吻更加熱烈、更加深沉了,終將她化作一灘水,全身的骨頭像似被他給融化了。

  只有她!只有眼前這個女子能帶給他這麼神奇的感受。沒有人能夠替代,沒有任何人!

  兩人癱軟地靠在一起,難以移動半分。

  「夫君——」她輕喚。

  凌霄的下頷靠在她的頭頂,正徐徐地摩挲她的背,聞言低應一聲。

  「你……」她有些難以啟齒,卻非問不可。「還怪我嗎?」

  他的動作停頓了一會兒才又繼續。

  「我並沒有生氣,我只是對你有點失望。你說過要信任我的,記得嗎?遇到了難題為什麼不來找我?身為你的丈夫,我認為你並沒有將我放在心上——這才是最令我生氣的地方。」

  挽袖沉默良久,才慢慢說道:「我爹和我娘兩家是世交,他們從小就訂了親,還是青梅竹馬長大的玩伴。可惜爹後來家道中落,外公怕娘嫁過去會委屈了她,所以想退掉這門親事,娘死也不肯答應,後來就和爹私奔了。

  外公知道後大為震怒,宣佈和她斷絕父女關係,永不往來。生下我沒多久,爹就因病過世了。一個婦道人家帶著孩子,又舉目無親,母女倆差點走投無路,幸好舅舅肯擔下責任收留我們。娘確定舅舅會照顧到我成人後,便追隨爹去了。

  舅舅幾乎把我當成他另一個女兒,讓我陪著表姐,她學什麼我就跟著學什麼。表姐自小就聰穎,人又長得漂亮,見過她的人沒有不稱讚她的,我跟在她身邊常覺得與有榮焉——縱然其他的親戚常因我娘的關係而看不起我。」

  她長歎一口氣,「對我而言,他們是我的親人,同時也是我的恩人。沒有舅舅,娘可能就不會死得這麼安然、這麼了無遺憾,這是我欠他們的,一輩子都還不起。」

  挽袖抬起頭望向他,眼眶濕潤。

  「這不是我這麼做的理由,卻是一部分的原因。我只想讓你瞭解——我……並不是不將你放在心上,而是另有苦衷。這樣你或許就不會……那麼生我的氣了。」

  望著她認真執著的眼神,他第一次啞口無言,心裡面卻有感動的情緒在發酵。

  「傻瓜。」他暗啞地說道,將她的螓首深埋在胸前。「以後可別再這樣了,你捨得我可捨不得。」

  她笑中含淚,「知道了,我會記在心裡,不會忘記的。」

  這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界,雖然相對無語,但彼此的心思在心中交流,既然都已明日,就不用再多說什麼了。

  「對了!」他忽然開口問道:「你怎麼會想到誘惑我這一招?」

  「因為……因為……」她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你怎麼知道的?」她突然狐疑起來,「你那時不是還在睡覺嗎?」

  「你一進門我就醒了,還以為我不知道嗎?如果來的人不是你,我怎會隨便讓人接近我身邊?」

  「你……原來你早知道了……」霎時她臉紅似三月的榴紅,她呆看他良久、輕撫他的臉,這些舉動他全看在眼裡,卻一聲也不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還裝模作樣地質問她的來意,真是太可惡了。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的妻子要來跟我道歉,還想要色誘我,為人夫者當然樂觀其成啦!這麼好的事一輩子遇不上幾次,我當然不能錯過。還有——別以為我不曉得是霜冷那丫頭在背後出的主意。」

  她瞪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你要是敢這麼大膽我也就不用等到今天了,你說是不是?」他挑眉,別有用意地問道。「那丫頭,老是愛出些餿主意,惟恐天下不亂。」

  她抿唇一笑,眼波流轉,有說不盡的媚態,惟有在他面前才會毫無保留地流露出來,與平日端莊嫻雅的她,另有一番截然不同的風姿。

  「你笑什麼?」他好奇地問道。

  「主意雖餿,對你倒是挺有用的。」

  這擺明是拐個彎取笑他,「好啊!你竟然恥笑你的夫君,我非得重振夫綱,給你一個教訓不可。」說完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邪氣地言道:「就算你苦苦哀求也沒用。」他又把她網進他密密織起的情網裡,盡情地纏綿。

  ※※※

  她醒來時,天已大亮。

  凌霄不見蹤影,房內闃無人聲,早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屋內,讓人看了心情不禁愉悅起來,「一日之計在於晨」可不是?

  眨眨惺忪的雙眸,見到外面的天色時不由得一驚,太陽竟已升得老高了。這可是成親以來第一次這麼晚起,若是讓爹知悉,會以為她這個媳婦好吃懶做呢!挽袖正要起身下床,全身的筋骨卻酸痛不已,真像有不是和好如初了嗎?說不定經過這次風波後,更是好得蜜裡調油了呢!」

  她仔細打量挽袖一眼,又嘖嘖出聲說道:「瞧你氣色這麼好,頰膚白裡透紅,瞳眸水汪汪、滿面春風的,還不感謝我這個媒人幫你一把?」

  「霜妹——」她困窘地輕喊一聲。

  「好!好!好!我不說便是。」霜冷終於住嘴,不再調侃她。她們幾個不停地取笑,挽袖面皮薄,早已招架不住了。

  驀地挽袖臉色一白,頭部傳來陣陣暈眩,一股反胃的感覺從體內湧上來。

  霜冷關心地問:「袖姐,你怎麼了?臉色有些發白,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強言歡笑,「沒什麼!可能最近心情鬱悶了些,所以老是頭暈想吐,過幾天就沒事了,你別擔心。」

  「是嗎?可是你的臉色不好呢!要不要請大夫來替你診斷看看?」

  「不用麻煩。」挽袖想也不想地拒絕,「我休息一會兒就行。」

  「這怎麼可以……」霜冷還想勸她。

  「什麼可以不可以的?」聲音由遠而近,凌霄大步踏進入房內。見霜冷在座,不禁笑道:「丫頭,怎麼一大早就過來了?」

  回頭瞧見挽袖的臉色,往她額頭一探,關注地詢問:「怎麼啦?你的臉色不太好呢?」

  霜冷在旁說風涼話,「人家頭暈目眩的毛病已經好一陣子了,現在才來關心,不嫌太晚了點?」

  「她說得是真的嗎?」凌霄緊張地迫問。

  挽袖強打起精神,「霜妹說話誇大些,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休息一下就沒事了。」

  凌霄轉頭吩咐道:「蓮兒,馬上去請鄭大夫過來看看。」

  蓮兒馬上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凌霄閣」專屬的鄭大夫來到。凌霄二話不說便請他馬上替挽袖把脈診斷,鄭大夫搭脈閉目好一陣子,才睜開眼笑道:

  「恭喜少主!賀喜少主!少夫人並非得病,是有喜了。不過她的身子虛,氣血不足,得要補補身子才行。」

  消息傳出,眾人都為他們的少主高興不已,其中尤以岳寒山最為興奮,差點歡喜得發瘋了。並且馬上下令:

  「那些個補藥、湯湯水水的,全往他們夫妻房裡送,只要鄭大夫開出來的方子,不管多貴一定要給我買到。還有撥四個丫頭、二個有經驗的僕婦、一個廚子過 去;媳婦房裡的兩個丫頭沒有經驗,我怕她們應付不來,有廚子侍候著,讓她愛吃什麼就吩咐下去做,別餓壞自己,連帶也餓壞了我的愛孫哪!」說到這裡岳寒山不禁笑瞇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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