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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紀珞-夫唱婦不隨【秦家有喜系列之一】[全文完]

紀珞__秦家有喜1__夫唱婦不隨

傳聞乾坤寨山賊神出鬼沒,令人膽寒,尤其是寨主雷朔,
誰見了他不是退避三舍?唯獨這個白目女人。
好心收留她,想不到卻給自己惹上麻煩!這妮子--
滿口謊話不說,還在跟他同睡一床後,瀟灑離開!
哼,當他的山寨是自個家後院,愛來就來、想走就走?!
該是時候發揮山賊本色了--用搶的,也要把她搶回來!
秦喜韻壓根沒想過,她會有逃婚的一天?!跑著跑著,
竟撞到個「青面獠牙」的山賊頭!不過他也很「番」,
老是仗著自己救了她,霸道的不准她做這做那,
還指控她說謊,在她面前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
嗚!看樣子,還是包袱款款,死心回去嫁別人吧……

楔子

  八方富賈甲天下,三才貴胄捋關中。

  繁華京城,水陸輻輳之地,四通八達。

  城中最北是天子所居的宮城,宮城之南為官署辦公的皇城,三省、九寺、四監均在此,皇城正門接臨朱雀道,是貫通京城南北的主軸。

  由此街劃分東西二市一百零八坊,會商賈,聚四民,乃京城最繁榮之地。

  在京城裡,無論是文人雅士的風流韻事,還是眾商闊主的酒色財氣,各類小道消息都是人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而眾商之中,又以秦家最富盛名。

  秦家所營商肆,囊括書肆、香料鋪、藥材鋪、客棧酒樓、織染作坊等十來種,憑恃歷代秦家人高超的經商手腕,「京城富庶甲天下,秦財萬貫甲京城」之名不脛而走,不滿五歲的黃髫小娃都能朗朗上口。

  秦家富可敵國,連朝廷都禮遇三分,只要是秦家的事,人人莫不津津樂道。

  尤其這些日子,秦家小姐與關外最強大的馬隊商主成親的消息,更是傳遍街頭巷尾。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哎,不知有多少未婚男女為之扼腕!

  秦家的生意在關外將有一方霸主護航,想必如魚得水、無人可及,又不知羨煞了多少商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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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得了!

  發生不得了的大事啦!

  園廊水榭邊,雕簷樓閣內,秦家主事者秦嘯日看著眼前一干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奴僕,一對精芒內斂的黑眸,一如他們衝到他面前時的矜淡自若。

  佈置得清幽雅致的書齋,擠入一群心急如焚的奴僕,破壞了原有的幽靜。

  他們爭相把出事「證據」從一名長相清秀溫潤的大丫鬟手中搶過來,七手八腳呈給秦嘯日後,便屏息等待少主的交代。

    過了半晌,青玉桌案後的秦嘯日,慢條斯理吐出四個字:「不得聲張。」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允諾。

  是呀是呀,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可就太危險啦!

  不知少主還有什麼吩咐?

  大夥兒再度屏息靜待。

  又過了半晌,只見秦嘯日拿起狼毫筆,批閱起擱在桌案上的帳本來,一個聲響也沒吭。

  見大夥兒等得都快斷氣了,年約五十開外的總管平順,好心替大家詢問:

  「少主,然後呢?」

  「然後?」秦嘯日抬眼,俊美熠眸掃過一干又是點頭如搗蒜的奴僕。

  是呀是呀,然後呢?

  「沒有然後,各自去忙吧。」他善心大發,終結大家頻頻屏息的危險動作。

  沒有然後?!

  秦嘯日的面不改色讓眾人嘩然失色,一個個瞠目張嘴。

  「少主,喜韻小姐不是去逛街,而是離家出走了欸!」平時極疼愛秦喜韻的老長工急得貿然脫口,因為心急顧不得會以下犯上,舉在手中的掃帚揮呀揮的。

  「小姐不曾來帳房領過銀兩,身上帶的盤纏夠用麼?萬一盤纏用盡,這可怎麼是好!」捧著大算盤的帳房大叔憂心忡忡。

  「小姐在外吃的鐵定不比咱們府裡,吃得入口麼?」手握鍋鏟的廚大娘也擔憂附和。

  「小姐一個人不曉得會不會遇上壞蛋?嗚哇——」手拿抹布、水桶的兩個小丫鬟索性抱在一起哭將起來。

  喜韻小姐對待他們這些下人有如對待自己的親人,因此沒有人不尊敬她,她是大家捧在手心裡呵疼的尊貴之軀,受不得一絲苦的!

  看這陣仗,秦府這這些奴僕都是在趕忙之中,火燒屁股衝到主子書房的。

  左一句小姐,右一聲小姐,伴隨眾人怨懟的目光,秦嘯日感覺自己像是這裡唯一的壞人,大家手中的暗器隨時會朝他飛過來似的。

  他明白,他們都在間接控訴他不顧韻兒的拒絕,逕自促成秦穆兩家的婚事,害她憤而留書離家。

  號稱「大漠之鷹」的穆鷹,年未三十就擁有塞外最強大剽悍的馬隊,關內外又有牧場,結親成功對秦家關外貿易的商品運輸,可說是如虎添翼;再者,韻兒嫁過去是當少奶奶,又不需她牧牛放羊,沒什麼不好,大家幹嘛用「嫁妹求榮」的眼光看他!

  「少主,要不派人暗中查訪小姐的下落,有消息便立刻回報?」

  平順深知主子的個性,表面上無動於衷的秦嘯日,心眼實則高深莫測,此時他最好來個順水推舟,以免情緒高漲的大夥兒按捺不住,群起撻伐他們家主子。

  秦家奴僕絕非膽大包天敢以下犯上,而是秦喜韻的留書出走讓大家既震驚又憂心,足見她在他們心目中無可動搖的地位。

  「就這麼辦。」

  秦嘯日揮手,平順見大夥兒的神色總算出現妥協,連忙把他們推出書房。

  書房回歸靜謐,秦嘯日見一名丫鬟仍擔憂地佇立一隅,圓潤小臉上兩道秀氣的柳眉都要打結了,淚珠兒也快落下來,他微微一笑。

  秦從恩是喜韻的貼身侍女,幼時因些微癡傻遭到棄養變賣,因緣際會被秦家收留,秦喜韻見她性子單純,要了她留在身邊。她對秦家忠心到不能再忠心,主子的出走讓她很是憂心。

  「從恩,你放心。」喜韻那丫頭就是有本事不讓自己餓著冷著累著苦著,就算吃虧,也是旁人全輪流吃完三兩遍,才輪得到她。

  「小姐會不會出事……不,從恩這樣說不對,小姐絕不會有事的……」從恩泫然欲泣。「少主,您不擔心麼?」

  她不懂,少主看起來怎麼反而像置身事外?

  「當然擔心。」秦嘯日俊朗的眉宇微攏,忖道:「都收了穆鷹的聘禮了,若韻兒成親前尚未回府,新娘跑了擺明給他難看,我不但得歸還聘禮,還得多跑一趟關外賠禮,與他談妥的合作關係更是堪慮,這樣算起來實在划不來。」

  疑惑填滿從恩的圓臉——聽不太懂,不過她知道小姐不願嫁給穆鷹,讓少主很為難。

  小姐,你到底上哪去了?千萬要平平安安的呀……

  一道清瘦的身影無聲進入書齋,平凡無奇的臉龐面無表情。

  「莫言。」秦嘯日看向身著藏青色男裝、腰間繫了黑色衣帶的來人,精芒內斂的黑眸微瞇。

  來者恭斂垂首,沒有開口,直接將一封書信交給秦嘯日。

  秦嘯日像是早已習慣來人的沉默,接過書信拆信覽閱,俊朗眉尖略略一挑:

  「穆鷹決定將婚期提早。」

  真是不巧!

  
☆☆☆☆☆☆☆☆☆☆☆☆☆☆☆☆☆☆☆☆☆☆☆☆☆☆


  

  京城西南百里外有個清風鎮,人煙稀少,荒涼蕭瑟。

  此鎮西南十里外有座乾坤山,山勢險峻,峰迴路轉。

  乾坤山古有靈山之稱,山中生長了上萬種藥草,除了有本草書籍裡記載的少見珍奇藥草外,就算極為尋常的藥材也比藥鋪裡所見的更具療效,自古以來便是醫者及藥商眼中的聖地。

  傳說山中有一「聖物」,用在人身上可治百病,延年益壽;萬物依之必能絕處逢生,欣欣向榮;曾有鑄劍師以之冶煉刀劍,刀劍於是鋒利無比,劍氣有如青龍飛躍之姿。

  因此,古來有不少人為尋聖物而上山,但不是無功而返,就是葬生在重山峻嶺之中。

  而自從五十多年前,有群山賊霸佔了乾坤山,縱使眾藥商或江湖中人對「聖物」虎視眈眈,大多數人還是不敢冒險入山;當然,不信邪的人亦有,前往一闖卻十之八九再也無消無息,因為——

  聽說那群山賊神出鬼沒。

  傳聞那群山賊茹毛飲血。

  傳言那群山賊殺人越貨毫不留情。

  而且,帶領乾坤寨山賊的頭子是個銀髮赤瞳、青面獠牙的鬼怪,大家還替他起了個稱號——山魎。

  眾說紛雲、繪聲繪影下,曾經風光的清風鎮,如今也只剩幾戶人家及一間簡陋的客棧佇立在荒煙蔓草之間。

  「乾坤山怎麼走?」

  客棧內,一道低清好聽的嗓音響起,又是引來一聲接一聲的忠告。

  「這位小公子呀,乾坤山裡有個乾坤寨,住在寨裡的是一群山賊,這說起來就可怕了,聽說那群山賊神出鬼沒!」

  「傳聞那群山賊茹毛飲血!」

  「傳言那群山賊殺人越貨毫不留情!」

  「還有他們的頭頭是個銀髮赤瞳、青面獠牙的鬼怪,叫做——」

  「山魎。」方才發問的白衣少年翻翻白眼,沒好氣地接口。

  一路上,每凡問一次有關乾坤山的事,所有人就是這麼回答,他都已經倒背如流了,想打聽的消息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掌櫃的,乾坤山到底怎麼走?」站在櫃檯前的白衣少年耐著性子再問。

  「公子,你真要一個人闖乾坤山?」一旁的店小二佩服起眼前這個生得俊俏得過分的少年。「有句話叫什麼來著?『有志氣的小人長得高』?說的就像你吧!」

  「可是這位公子不怎麼高哩?」有人辯道。不過這位少年郎倒是漂亮得緊,膚白勝雪,唇紅齒白,一雙晶亮的眸子活靈活現,若生為女子,不是傾城就是傾國。

  「是『人小志氣高』才對!」白衣少年懊惱低吟。何時才有人願意回答他呀,好想拍桌吼一吼,讓這些答非所問的人清醒些!

  「公子,你去山裡做啥?」掌櫃盯著衣著儒雅整淨的白衣少年,像是看著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問道。

  嘿,總算切入正題。

  「辦點事。麻煩指點在下入乾坤山最近的一條路。」

  「你也是為了尋找『聖物』,想上山碰碰運氣,對吧?」

  「小兄弟呀,若你決意上山,不嫌麻煩的話,到鎮上的狐仙廟燒個香吧,狐仙會保佑有緣人的。」一名老人好心建議。

  「狐仙廟?」

  「是呀,咱們鎮上有座供奉狐仙的廟,傳說那位銀髮狐仙專懲治惡人,劫富濟貧、濟弱扶傾,曾有入山的人被他所救呢!不過你還是聽大家的勸別上山,很多跟你一樣的人都一去不回,你還年輕,有大好前程……」客棧裡,早圍在白衣少年周圍的一群當地人,有男有女,頻頻好心勸告。

  這麼慘?聽著聽著,白衣少年輕攏細長墨眉。

  算了,放棄!

  「我點的吃食一共多少錢?」白衣少年摸向腰間的錢袋,打算找別人問去。

  他可以放棄問這些善良的老百姓,不過他不會放棄上乾坤山的念頭,秦家人一旦下定決心,不達目的絕不罷手,好不容易來到附近了,豈有放棄的道理?不幸遇上山賊若無法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大不了捨命一條,反正他也——

  少年纖巧得不像男人的手指頓在紫金腰帶上,臉色大變。

  他的錢袋不見了?!

  機靈的眸子迅速溜往客棧大門,恰巧捕捉到一個匆匆離去的心虛背影。

  「小偷!別跑,還我錢袋來!」混帳,竟敢趁機偷走他身上全部的家當!

  掌櫃見他拔腿就跑,以為他想白吃白喝,在櫃檯後頭嚷嚷:

  「欸!你不要以為這招吃白食有用,這種騙人的技倆我看多了!」

  「哎唷!痛……」

  結果,白衣少年還沒跨出門檻就爆出一聲痛叫,差點彈倒在地的他,撫著秀挺的鼻尖兒,忍痛睜開半瞇的眼。

  剛才沒看見這面掛了鹿皮的牆呀?

  不管了,追賊要緊!

  可是正當他往右閃過鹿皮牆想追上去,那堵牆便向右移動,他改往左移,牆也向左跑……可惡,這是什麼邪門的情況呀!

  少年憤然抬起尖潤的下顎,一股溫熱的氣息直撲他的臉——

  咦?會呼吸的牆?

  不不,是個人,一個高大得嚇人的人,身穿褐色鹿皮裘、頭戴黑色紗笠、看不清黑紗下真實面貌的男人。

  「借過一下。」他再度抬腳向右跨,男人也同時向右,他朝左方跨,男人又一起朝左移,他急得怒目相向。

  「喂!好狗不擋路,沒看見我在追小偷嗎!」

  男人似乎也被這詭異的巧合惹惱了,厚掌抓起少年的後領,像是拎貓狗一樣,轉身將他扔到門外,而後走入客棧,挑了張角落的桌椅坐定。

  咚!

  摔在沙地上的白衣少年,無暇教訓那個沒禮貌的傢伙,立刻跳起身來邊跑邊四下張望,只是,方纔這一耽擱,哪裡還看得見腳底抹油溜得飛快的偷兒。

  少年站在荒垠之中,風吹得他衣袂袖袍飄呀飄,此情此景,不難體會何謂「兩袖清風」。

  欲哭無淚啊!

  錢袋裡有他拿自個兒的收藏,典當來的銀票和銀兩啊!

  銀子不是萬能,但沒有銀子萬萬不能,這下銀兩全沒了,他要怎麼過活啊!

  可惡!要不是那只不識相的擋路狗,他早就追回自己的錢了!

  少年的眼瞳燃起怒火,本已相當明亮的雙眸更為剔亮,他大步衝回客棧,來到一張擺了十斤白干、十顆饅頭的木桌前,怒氣沖沖地指責頭戴紗笠的男人。

  「都是你害我追丟小偷,把我的錢賠給我!」他朝男人攤開右掌。

  男人將酒罈內的甘液倒入大碗,以碗就口,喝光一碗再一碗。

  「你聽見沒有,你擋在門口害我追丟小偷,打算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男人抓起饅頭,兩三口就啃掉一個。

  「喂!你給本公子聽清楚了,要是不把錢賠給我,我跟你沒完沒了!」

  男人自顧自喝酒、啃饅頭,對腳邊亂叫亂吠的小狗不為所動。

  白衣少年憤憤地從鼻中噴出一口悶氣,湛清瞳眸因憤怒而微瞇,漲紅的臉蛋顯得艷光四射,旁人看了,只覺得這位小公子生為男兒實在是太浪費了。

  好呀,裝作不理他,好把害他為什麼「窮愁潦倒」的過錯撇得一乾二淨?

  哼,就算這男人生得高壯,坐在椅上看起來也同站著的他高,那又如何,若這麼便宜了他,他就不姓秦!

  硬的不行,試軟的。

  少年扯開自信的嘴角。

  「這位仁兄,你還記得方纔我們在門口的『不期而遇』吧?是這樣的,我剛好要抓個很重要的賊,而你耽擱了我的時間,讓我錯失抓賊良機,為此我損失不少,你認為該怎麼和解才好?」他溫文爾雅又不失立場地問道。

  男人依舊故我,眼裡彷彿只有食物,不把身旁絮絮叨叨的理論當回事。

  還是不成?白衣少年咬牙,上上下下打量男人,見他身穿簡單的短袖鹿裘、長皮褲、足踩獸靴,忽爾,少年心念一動。

  「那麼,我同你打個商量,瞧你的衣著應該是這附近的獵戶吧?你領我上山找聖物,今日之事咱們就一筆勾消,如何?」

  男人一頓,龐大的身軀有了反應。

  不過,男人的響應也僅只這一瞬,馬上又回歸如冰冷漠。

  軟硬兼施也無效,白衣少年氣炸了,確定這個目中無人的男人不是聾子,聽得見他說話卻置若罔聞。尊貴如他,何時遭受過如此跋扈無禮的對待!

  「你這人到底有沒有禮貌,本公子在跟你說話,你這是什麼態度!」

  滿心不痛快的少年吼到氣憤處,手一揚,沒想到過長的衣袖就這麼把人家頭上的紗笠揮落。

  頓時間,抽氣聲四起——

  「赫!」連少年也倒抽一口氣。這個男人是因為髮色、眼色和漢人不同,所以才戴了頂紗笠遮掩真實面貌麼?

  男人在紗笠未落地前快手撈回,才一眨眼的功夫,紗笠又安穩地蓋在頭上,也覆蓋了那令人驚愕的特異,不過,眼底的平靜已被冷鷙取代。

  就算有一層黑紗阻隔了這男人剛毅冷峻的臉,少年還是能感受到他眼底迸射的幽黯,冰冷的視線足以讓他在腦海,清楚描摹出那雙暗赤色眼瞳——

  一雙詭魅的紅瞳。

  在那寒冽如冰的視線下,少年覺得腳跟彷彿被釘住了。

  男人全身散發出來的森冷氣息,正說明了因他無心的小動作而升起的慍怒。

  「我……不是故意令你在大庭廣眾下露臉的……」

  黝黑有力的大掌,突然攫住提出解釋的少年,將他揣至覆蓋黑紗的冷眼前。

  忽爾,男人眉頭一緊,隱藏在黑紗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女的。

  「啊!」一道石破天驚的尖叫聲響起。

  啪!伴隨尖叫而來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秦喜韻胸前的箝制沒了,但週遭的氛圍變得凝滯而窒人。

  「我女扮男裝怎樣,瞪什麼!是你非禮我在先,我反擊又沒有錯!」

  該死!原以為寬大的衣袍讓人看不出她是女子,便懶得綁胸,早知道就不要嫌麻煩……

  對方凌厲的視線還鎖在她身上,俏臉賁紅的喜韻,戒慎地抱胸退離一大步,頑強的倔氣依然沒有妥協,不過在看見對方厚實胸膛愈顯沉怒的起伏、和握在桌上的硬拳,她盛氣凌人的氣焰頓時無處可發。

  「君子動口不動手,你不能回手喔……不然讓別人來評評理呀,各位父老兄弟大嬸阿姨們,你們也看到他非禮——」她一轉頭,空蕩蕩的客棧哪裡還有什麼父老兄弟大嬸阿姨?

  「咦,人咧?」剛才不是少說有十來個人?

  柳眉微蹙,喜韻回過頭來,見男人放了錠碎銀在桌上,起身要走。

  「喂喂喂,你不能走呀!你走了我怎麼辦?」她急得追上前,再次發現他比她所見過的任何男人都要高大,她甚至不及他肩頭。

  男人怪異地瞥了她一眼,不想理會她的死纏爛打,筆直往門外走去。

  「不准走!」她靈巧一竄,張臂擋在他身前。「你毀我名節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要對我負、責!」

  男人頓步,深幽的赤眸盯住她,閃過一抹光芒。

  見他似乎有所妥協,喜韻興致高昂地開出條件。

  「你助我上乾坤山,將功抵過,咱們誰也不欠誰。」

  她本想重金僱人帶她上乾坤山,現下銀子沒了,只好賴住這個機會,不然她一個嬌弱女流怎麼上山,她可不想曝屍山野。

  男人冷眸一瞇。

  終歸一句,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只想上山。

  他身形一側,越過她,跨步離開。

  「喂!你別想拋下我,否則我就跳河上吊吞藥自刎,作鬼都不會放過你,反正女人最珍貴的名節已經被你毀了,我也不想活了,嗚……」趕不上他健步如飛的腳程,她在他身後哇啦哇啦大喊。

  「上山也是自尋死路。」

  冷凝無溫的嗓音傳來,男人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絕塵離去。

  喜韻停下腳步,芙蓉面上柳眉倒豎。

  她氣鼓鼓地掄起粉拳,朝那抹漸行漸遠的背影左揮右撂。

  可惡,明明會說話嘛,幹嘛裝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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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頭落入山的另一端,就小氣得不再任萬物分享一丁點餘暉。

  參天巨樹的遮蔭下不見月光,秦喜韻一行兩人只能藉著火炬,在黑暗無光的山林裡摸索前進的路。

  一行「兩」人,沒錯。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她送出包袱裡兩件繡有京城秦家織坊字樣的上等綢衫,以證明自己的身份,又保證事成之後奉上千金,清風鎮一名中年獵戶終於願意受雇,領她上山。

  她這才見識到乾坤山的山道不是普通的崎嶇難行,所經之處不是峭拔猙獰的危巖、就是深不可測的巨林。不過,沿路果真發現不少珍奇藥草,自小就愛鑽研藥草的她當然樂不可支,一股腦兒蹲在草叢邊對那些草葉嗅嗅嘗嘗的,連天黑黑都毫無所覺。

  「小兄弟,入夜後最好別再走,我知道附近有個山洞,咱們去那兒歇晚吧。」手持火炬的中年獵戶忍不住喚了聲。

  喜韻抬起頭來,這才知道四周已是昏暗一片。

  「喔,好。」

  雖然時值春夏之交,但入夜的山林瀰漫一股陰森森的寒氣,山風嗚咽呼嘯,吹得枝葉沙沙作響,與飛禽走獸的嗚叫附和成詭譎的聲響。

  呼嚕--呼嚕--

  「大叔,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她不安問道。

  「那是夜梟,不會傷人的。」獵戶在前方一面探著路,一面答道。

  亦步亦趨的喜韻一手撩著儒衫下擺,一手緊扣肩上的包袱,不安的大眼四處溜躂。

  噢嗚--噢嗚--

  比夜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獸嚎繚繞耳邊,感覺就在他們周圍。

  「大叔,那又是什麼聲音?」

  「呃,大、大概是狼……」

  聽出獵戶嗓音中的抖瑟,喜韻從腳邊拾起幾個石塊攢在懷中。

  「你不怕狼吧?」

  「怕什麼……我有獵刀和弓箭!」

  「那就勞煩你了。」

  「勞煩我啥?」獵戶不解地回過頭,往喜韻下巴努的方向看去。

  他們後方的草叢漸有異動,夾雜著低喘的獸息,離他們愈來愈近。獵戶抽出腰間刀鞘中的獵刀,腳步迅速移動,不是衝上前護在她身前,而是迭步後退。

  「大叔,你不是說你不怕?」劇烈顫抖的刀鋒可不是這麼說。

  「我我我……」

  就在獵戶我個不停的同時,四、五隻露出大撩牙的山狼在炬火的光亮下現形,赤紅的貪婪獸眼不懷好意盯著他們。

  提起乾坤山,大家都把乾坤寨的山賊說得多殘暴多可怕,在她看來,肚子正餓的野獸比山賊可怕萬分……

  此時,有道期期艾艾的噪音傳來,喜韻一聽,原來是獵戶的怯懦討饒。

  「別、別、別吃我……我、我皮、皮、皮粗肉老不、不、不好咬……你、你、你們吃他,他、他、他皮薄肉嫩的……才、才、才好入口!」

  他說什麼?!

  喜韻愕然抽氣,詫愕於獵戶出賣她的行徑。

  噢嗚--

  猛地,狼群中為首的那只仰頭高嘯,彷彿宣示著它看中眼前肥美的晚餐,準備大舉狩獵,其它狼只也跟進高呼,猖狂驚人的狼嚎此起彼落。

  「哇!救命啊!」臉色發白的獵戶嚇得屁滾尿流,拔腿就狂奔,哪裡還有空管後頭的喜韻!

  有三隻狼見狀,張著血盆大口從一旁芳追了上去,另外兩隻留在原地,垂涎逼近孤立無援的她。

  僅有的光源在那個良心被狼啃掉的獵戶手上,跟著落荒而逃的孬種漸趨遠去,喜韻俏臉整個刷白,出手將懷裡的石塊全數砸向猛獸,製造逃命機會。

  「走開!走開!」趁它們閃躲之際,她逃往另一個方向。

  快跑呀……

  她的衣衫在倉皇逃命間被樹枝勾破,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頻頻絆倒,偌大的恐懼與求生意志仍督促她拚命往前跑,拚命跑……

  「啊!」痛痛痛痛痛!

  四週一片烏漆抹黑,看不見路的她結結實實撞上一堵硬牆,纖細的身子彈倒在地,跌得四腳朝天。

  該死,她今天跟牆似乎特別有緣!

  喜韻忍著疼,吃力地摸索牆面爬起,這回運氣沒上次好,這堵牆不會動,而且也大到她閃不開--是一面光禿禿的山壁。

  此時,月宮上的玉兔撥開重重雲層露臉,為她的淒涼掬一把同情之淚。

  兩隻鍥而不捨的狼來到她面前,享受了狩獵的快感後,齜牙咧嘴地在她身前交錯走動、逼近,泛著寒光的尖利長牙間淌出絲絲唾涎,一副餓壞了的樣子。

  前有餓狼,後抵山壁,無路可逃!

  腹背受敵的喜韻,不知是因為背後山壁傳來的冷意、還是山中夜深露寒,涔涔冷汗浸濕了她的衣衫,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渙散,接著竟出現一張張她熟悉的面孔,貼身侍女、待她極好的平總管、廚房大娘、長工伯伯、帳房大叔……

  嗚……韻兒先走一步了,來生再讓你們伺候,還有,下輩子一定要用力荼毒害她走投無路的嘯日大哥,最好她是主人,沒良心的大哥是任她鞭打的座騎,要不是大哥,她何必離家!

  山狼發出興奮的低咆,喚回喜韻迷離的神智,就見一隻已經迫不及待的棕狼一躍而起,用那對尖銳的前爪撲向她--

  「啊!」她驚恐地緊閉雙眼,抱頭大喊。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噢嗚噢嗚嗅嗚嗅嗚!

  預期中皮開肉綻的疼痛沒有傳來,反而聽見淒厲的哀嚎迴盪在山谷間。

  咦?她沒被咬,那麼,是誰叫得這麼淒慘?

  喜韻納悶地從寬袖中探出半顆頭顱,睜開半隻眼一探究竟。

  就著盈盈月光,她看見棕狼被一把鋒利的彎刀牢釘在一顆大石上,痛苦哀嚎。

  彎刀露在狼身外的部分,閃耀銀白幽光,使刀之人有多麼力大無窮,從那把嵌入巨石的彎刀就知道。

  人?!

  對呀,那把刀不可能對禽獸看不順眼,自己飛來救美,一定有個主人!嗚嗚,終於有人啦,在哪在哪?快出來,不要躲了啦……

  一道高大的人影從黑暗中走出,喜韻懸在生死邊緣的心總算落地,她鬆了一口氣,但在看見那一人一獸對峙的情況時,心兒又提得老高。

  黑狼見同伴陣亡,立刻弓起精瘦的背脊,憤怒嘶吼。

  喜韻登時被狼嚎嚇得語無倫次。「拜託!你不能死、救救我、我好怕、千萬不可以死……」

  聽聞她怯生生的求援,男人目光一沉,炯眸更加戒慎盯住凶殘的野獸。

  忽地,黑狼往男人猛撲而去,銳利的獠牙直接攻擊他頸項,就見男人以一記快狠準的旋踢,踢上黑狼側臉,將它踹飛五尺之外。

  黑狼弓背按爪,繞著男人憤嚎,顯然很不悅被人打斷用餐。

  男人僅是立在原地,赤眸如電,全身散發凌厲的氣息,連週遭的風都肅靜。

  過了半晌,黑狼似乎震懾於對方強烈的氣勢,戾氣驟減,收回雙爪及撩牙,不捨地看了眼喜韻這塊嫩肉,又看了看被釘在石上的同伴,才夾著尾巴倉皇逃逸。

  男人拔出彎刀,被釘在岩石上的棕狼「咚!」地落地,奄奄一息。

  他面無表情地將刀收回背在身後的彎形刀鞘,才走向縮成一團的人兒。

  危機解除,喜韻撐著山壁緩緩起身,雲像是又要遮住月了,不過她仍偷了隙看清面前的救命恩人。

  獸靴,長皮褲,短袖鹿裘,黑銀參差的奇異髮色,劍鑿刀刻的分明輪廓,暗赤色的深邃瞳眸……

  「是你!」

  男人眼前這張驚恐中揉合了憤怒的慘白臉蛋,完全道出她的心情,他不難理解這女人憶起了什麼。正暗忖她大張檀口又要朝他開罵,他眉心不由得一皺,考慮自己該不該摀住耳朵。

  「嗚哇哇哇!」

  沒想到,她開口竟是號啕大哭,他一怔,不知該做何反應。

  「那個爛人居然丟下我,自己帶著火炬逃了……」驚悸猶存的喜韻,思及先前被拋下的無助與驚怒,哭得淚眼婆娑,好不可憐。

  男人怔望顆顆脆弱的淚滴兒,心口一緊。

  「嗚嗚……你不會丟下我……對不……對……」她說得抽抽噎噎,像個鈕i助的小女娃,用衣袖胡亂抹去泉湧般的淚水。

  沒待他響應,飽受驚嚇的喜韻眼前一黑,軟軟倒下--

  一雙結實的健臂,沒有讓她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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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聲淙淙。

  唔,她泡在水裡麼?好冷……

  冷不防,一陣痛楚侵襲她的知覺。

  喜韻疼得呻吟出聲,小手一縮,手腕卻被一道力量箝制,不讓她如意。

  恍惚間,她看見一隻齜牙咧嘴的山狼,踩住她的手腕,用它那長舌尖牙舔啃她柔嫩的掌心,所以她才會痛得要命--

  狼?!

  喜韻嚇得花容失色。

  「啊!不要--」她不要被吃掉,不要啦!

  兩隻、三隻……七隻、八隻……愈來愈多流著噁心涎沫的大野狼,用利爪踩住她,來意不善地對她獰笑,嗚,好可怕……

  「救命、救命呀--」走開、走開啦!

  「別動!」

  該死的,這女人發了什麼瘋,突然對他拳打腳踢!

  雷朔出聲警告身下掙扎不已的女人,替她拭淨手上的傷口不成,又要免於她傷及自己,他只好壓制住她胡亂扭動的嬌軀。

  喜韻緊閉雙眼,慌亂地猛搖螓首。

  別動?難不成要她乖乖躺好,讓它們啃光光?免談!

  因更加劇烈的掙扎,她手腳上已經凝血的割裂傷再度扯開,進出鮮紅血絲,雷朔不得已,只好把她胡亂踢動的雙腳圈入他長腿中,單手往後扣住她雙腕,將她整個人鎖入懷中。

  嬌軀在懷,雷朔免不了碰觸到柔美的女性曲線。

  她很纖細,好像稍一用力就會把她折斷似的,卻又柔軟得不可思議……

  感覺體內氣血隱隱躁動,他咬牙對著依然在他身前扭來動去的女人低咆:

  「別再動了!」

  又是一句警告。

  這回喜韻怔了怔,理智逐漸探出頭。

  等等,她方才怎麼沒注意到山狼說的是人話?而且這隻狼的味道乾爽好聞,一點野獸的熏臭味都沒有,甚至覺得它身上的皮毛暖和得讓她好想接近……

  喜韻好奇地睜眼,一張放大的魅惑俊顏突然就在眼前,她又是一怔。

  她認得他!

  昏迷前的記憶全數回籠,她駭異地攀緊上方粗壯的頸項,焦躁不安地低呼:「有狼,好多隻狼!」

  溫香軟玉因恐懼主動偎入他懷中,貼近到有抹清新的藥草香飄人他鼻中,無意間撩撥那方躁動的熱源。

  「沒有了。」雷朔說得有些含糊,薄唇只有微掀,因為她玉潤珠圓的耳垂就在他唇邊。

  「沒有?」喜韻定睛左顧右盼,恍然頓悟。

  「……原來是惡夢,我夢見好幾隻狼踩在我身上,嚇死我了!」她驚魂甫定地拍拍胸脯,順便看清身置何方。

  他們身處山洞,一旁有堆劈啪燃燒的柴火,火光將他們纏成麻花的影子映在洞壁上--

  等等,麻花?!

  喜韻總算意會到兩人過分親密的姿勢。

  「色狼,放開我!」羞怒焦急之餘,她卯足勁推打身上的男人。

  雷朔眉頭一皺,二話不說拔身而起。

  「趁我昏迷時對我意圖不軌,你小人--呃,痛……」

  一脫離他,她立刻抱著身子縮到角落,身上的傷也跟著大肆叫囂。翻開衣袖,這才瞧見自己雙手掌心至手肘,各有不少先前在林間奔逃所致的傷痕,白皙無瑕的肌膚被劃下好幾道血口子。

  一雙赤眸在看見傷痕纍纍的玉臂時,驟然深黯。

  察覺他的視線,喜韻連忙將無意間示人的肌膚遮回衣料下,戒慎地瞪著他。

  「若我真想對你動手,你的衣服不會完好如初。」他開口。

  他指明的事實點醒了喜韻,她身上的衣物除了幾處破口外,確實完好如初。是她誤會他了麼?

  「傷口擦乾淨。」聽他又道,一方棉布已遞到她面前。

  「醒了就自己擦,還有藥。」

  見他將一個口塞紅巾的白瓷瓶一併交給她,喜韻納悶地接過濕潤的棉布藥瓶,不禁沉吟。

  他的意思是,方纔她昏迷的時候,他正在替她處理傷口?所以……當她感到痛楚想縮回手時被他握住,而她又不停掙扎亂動,他才用身子制住她麼?

  「你是不是為了不讓我受傷,才……抱住我?」

  他不置一詞,逕自轉身將山洞內剩餘的乾柴丟入火堆中。

  「喂……你叫什麼名字?」對救命恩人總不好一直喂喂喂的叫。

  「雷朔。」

  「雷朔,雷朔……」她低低復誦了兩次,在心中記下。

  她的低喃如一縷輕煙,從雷朔耳中直竄心口,揚起莫名騷動,不過這股騷動很快就被她打岔。

  「我叫做……呃,你叫我喜兒就可以。」她為掩飾「招搖』的身份續道:「雷朔,你還沒回答我,你是不是--」

  「脫衣。」

  嗄?才剛認為他也許意不在「欺負」她,他就要她脫、脫--

  「你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得以身相報……住、住手!你在幹嘛!」

  見他逕自脫下身上的鹿裘,露出精壯黝黑的上身,喜韻面紅耳赤地攢緊衣襟,失措驚呼,滴溜大眼到處亂瞟,卻又不能不盯住他,以防他像那些餓狼一樣何時撲上來她都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他比她所見過的男人都要高壯,她生平是沒見過多少男人啦,其實大哥在京城裡算是軒昂挺拔的男子了,他卻比大哥還要高大懾人,就算他真想「做什麼』,她也抵不過他的蠻力,更何況她還親眼見識過他如何釘牢一隻狼……

  「脫掉。」

  他耐著性子,薄唇再次掀動。

  「呃,雷壯士,有事好商量,你救了我的功勞,我另外想辦法酬賞你,你可不可以不要……」

  「濕衣脫下,換上這個。」他把鹿裘丟給她。

  原來是要借她衣服啊!喜韻恍然大悟。

  「不用啦,我自己有……」她四下尋找包袱,這才想起包袱早就在逃命時不知落在何方了。糟,她連些值錢的衣物也沒了!

  雷朔不再多說,赤裸著上身往洞外走去。

  「你要去哪?」她惶恐低喊,被獵戶丟下的恐懼驚慌,再次因他欲離的動作而升起。

  「撿柴。」

  「你會扔我一人在這兒麼?」她極欲尋求他的保證。

  她的不安惹得雷朔頓步回首,看了她一眼後,他才道:「不會。」

  火光映出精緻俏臉終於綻放安心的微笑,他的心口突地一緊,某種失序的感受乍然攫住他。他撇頭邁開大步,藉以抹去心頭的紊亂。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喜韻突然覺得只剩下她一人的山洞冷意四竄,她抱起手臂搓摩取暖,這才發現身上的男衫都濕透了,難怪覺得冷。

  既然人家都自願借她衣服了,她沒道理虐待自己。

  好吧!

  她扁扁嘴,褪下濕衣、肚兜,在僅著絲綢褻褲的胴體套上那件鹿裘。

  袖口僅及他上臂的鹿裘,穿在她身上,袖口竟能長及肘下,連衣擺都能覆到她的膝頭,看起來有些滑稽。不過,溫暖乾爽的男性氣息罩在她身上,他的溫度藉由衣料傳到她的肌膚,除了驅走不少寒意,感覺也……好怪。

  這種感覺讓她不禁聯想到剛才兩人親密交纏的一幕,心兒突地跳漏一拍。

  喜韻狠狠搖晃小腦袋,將那失控的情節甩出腦海,然後開始動手上藥,絲毫不虧待自己。只是,閒不下來的腦袋卻依然東想西轉。

  雷朔應該是真的在幫她,否則他大可「為所欲為」,就算她插翅也難飛。

  可他明明壓在她身上,兩人靠得好近好近,很像姨娘日前送她的出閣壓箱書裡頭畫的圖案。

  娘親過世得早,姨娘便來教導她新嫁娘該懂的事兒,姨娘說,她成了親就必須和夫君圓房,圓房就是書上畫的那個樣子,男女會這樣交纏、那樣擺弄……

  思及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春宮圖,喜韻雙頰一熱。

  她說什麼也不願和素未謀面的穆鷹「這樣」又「那樣」,索性於夜裡收拾包袱離家逃婚。她很久以前就想來一探「聖物」究竟,無奈兄長不允,剛好趁此大好機會來到乾坤山。

  據她推敲,「聖物」既能治癒百病,又能讓萬物絕處逢生,應該是種極為珍奇的藥材,說不定冷煉刀劍時將刀劍塗抹或浸泡在這種藥材中,便能打造出無比鋒利的武器。到底是什麼藥材具有如此奇異的功效,她當然非得來看看不可,說不定能治好從恩和--

  喀茲,喀茲。

  踏過落葉的足音由遠而近,打斷她的沉思。

  喜韻縮肩抱膝,心頭微凜,驚慎的大眼瞪著洞口。待看清來者何人後,緊繃的身軀才鬆懈下來。

  那雙暗赤色的眸子在她身上逡巡一圈,似乎覺得滿意了,才盤腿坐在火堆前,把撿來的枯枝丟入紅火中。

  「把濕衣靠近火堆攤開。」雷朔道。

  她懂他的意思,若不把濕衣烤乾,明兒個她就沒衣衫可穿了,可她終究是個閨女,要在一個大男人前拿出貼身衣物,還是不免彆扭。

  兩相忖度下,她依言攤開儒衫烤火,而把兜衣藏在身後。

  雷朔瞥了她一眼,別開俊臉,沒有說什麼。

  火堆中的枯枝劈啪燃燒……

  山中深夜雖靜,卻靜得有些詭異,山洞外不時傳來奇奇怪怪的聲響。雷朔話又不多,喜韻愈聽心頭愈是發毛,小臀兒挪挪挪,抱膝往火源靠近。

  「我聽說在荒山野嶺裡若是落難了,萬萬不可睡著,免得失溫。既然不能睡,你陪我說說話,好不好?」

  沒有響應。

  「沒關係,那你聽我說好了。」她側頭想了想該說什麼好,對了!「你聽過乾坤山的聖物麼?」

  對方依然沒有響應,她再接再厲。

  「你既然出現在這裡,這下你總不能否認你識得山路吧?」

  還是沒有響應,她退而求其次。

  「那麼,我雇你保護我尋找聖物,等我達成目的後,少不了給你的好處。」況且,現在只能仰賴他了,為了避免又被什麼可怕的豺狼虎豹攻擊,兩人在清風鎮發生的不愉快她可以不計較。

  彷彿沒聽見她說話似的,雷朔僅是沉默地以樹枝撥動火堆。

  大木頭!

  喜韻朝他瞪眼吐舌,靈眸忍不住溜躂至他赤裸的肩背。

  「你不冷麼?」他把身上能御寒的衣物給了她,那他怎麼辦?

  又是一陣惱人的靜默。

  她側頭又問:「真的不冷?你可別凍死,不然又剩我一個人。」她應該能信任他的。

  半晌。

  喜韻扁扁小嘴,不再自討沒趣,索性把巧顎置於膝頭,無聊地盯著跳躍的火光看,看著看著,眼皮也愈來愈重,忍下住打了個細細的呵欠。

  「狼會再來嗎……你答應過我,不會扔下我喔……」含糊的說話聲漸小。

  直至身旁沉緩的呼吸聲規律響起,雷朔才肆無忌憚端詳那張入睡的精緻嬌顏,以及悄悄拉住他腰帶不放的蔥玉柔荑。

  夜色,也漸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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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淙淙水聲依舊,這會兒還多了啁啾鳥鳴。

  蟬翼羽睫輕掀,喜韻從一覺好眠中轉醒,坐起身伸伸懶腰,慵懶的美眸顧盼四周。洞口透入明晃晃的日光,篝火已熄,剩下一攤餘燼;她身上則多披蓋了件昨夜換下的儒衫,洞內只有她一人--

  只有她?!

  喜韻驚慌失色,七手八腳換回烤乾的兜衣和儒衫,無暇思索自己昨夜何時折疊好兜衣,抱起鹿裘便衝出山洞。

  跑出洞外的她,望著樹林深處,又急又怒地大喊:

  「雷朔--雷朔你是個大騙子,說好不會扔下我的,你、騙、我--」

  「我沒有。」

  身後傳來沉醇的男性嗓音,她迅速回頭一看,雷朔赤裸著雄健黝黑的上半身正矗立在她面前,高大陽剛的身軀填滿她的杏眸,她忘了焦急,大眼眨巴眨巴的,忍不住瞧起他來。

  披散在他肩上的長髮滴著水,水珠沿著剛毅的臉龐滑落至肌理分明的肩臂與胸膛,在陽光下爍爍發亮,尤其是那頭銀黑參差的發,炫目得令人神迷……

  他的五官深刻得有如劍鑿刀刻,一對英氣逼人的眉宇下,是一雙利如鷹隼的深邃赤眸;挺直凜毅的鼻樑下,是一張稜角分明的好看薄唇。

  喜韻這才真正看清他的長相,先前在客棧僅是稍稍一瞥,而昨夜又視線不明,根本不曉得他是如此的俊凜不凡--

  「看夠了沒?」緊抿的薄唇突然翕張。

  啊?

  意識到自己看男人看到呆愣出神,兩抹淡霞飄上喜韻粉頰,她忙不迭搪塞了個借口。「我……我是好奇你怎麼弄得一身濕……」

  赤亮眸光不著痕跡地掠過俏顏上的酡紅,雷朔將握在手裡的幾支竹叉舉到她眼前,竹叉上的魚給了她解釋。

  「你去抓魚喔……呵。」她又誤會他了,還亂扣他罪名。

  喜韻有些愧赧,乾笑了聲,心虛的眸子到處亂飄,在他身後不遠處發現一道潺潺溪澗。

  「我去溪邊洗洗手臉,這個還你,謝謝。」俏臉微紅,把鹿裘塞給他後,隨即一溜煙跑開。

  溪澗石淺潮平,倒映松影雲痕,魚兒悠遊其中。

  原來,在山洞內聽到的水聲,源自於此。

  她蹲在溪邊,雙手掬起一把清泉--

  好冰!

  透骨的清涼沁入心坎,冷得她直打哆嗦,小手一縮,泉水又濺回溪中。

  這溪水清澈見底,不算深,雷朔沒必要弄得自己一身冰水吧?

  難不成……

  靈光一閃,喜韻再度探指摸摸冰涼的溪水,適應了溫度後才掬起甘泉啜飲,然後沾濕絲絹抹抹臉,又咚咚咯跑回山洞。

  洞外,穿回鹿裘的雷朔已經生好火,正把竹叉架在火堆上烤魚,一隻拿了個小瓷瓶的雪白小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抬眼,不發一言,接過瓷瓶收回腰帶間。

  喜韻不解地看著他的動作。

  「你跌倒沒受傷麼?」怎麼不上藥?

  銀色濃眉一挑,像是不明白她說的話。

  「還是,你不曉得傷在哪?」是了,秦府裡的廚房大娘、長工伯伯、丫鬟們常因工作一忙,不小心受了傷或害了風寒都不曉得,病勢嚴重了才來找她抓藥。

  「我幫你看看。」她抓起他的手翻呀看的。

  雷朔盯著眼前埋頭檢視的熱心人兒,柔嫩膚觸喚醒昨夜裡的記憶,赤瞳深處閃過一簇火苗。

  大概是因為冷,夜裡她睡得迷迷糊糊後便不斷往他靠,嬌嫩小臉直往他胸口摩蹭,最後連手腳都巴住他,柔馥的嬌軀僅隔了一件鹿裘緊貼著他,結果,這個毫無所覺的女人一覺到天亮,他卻整夜無法成眠……

  「我沒跌倒。」

  在那簇火苗擴大前,他收回手,目光專注在烤魚上。

  「沒?可是溪水又不深,若不是因為捕魚跌倒,你怎麼會弄得滿身濕?」她又問。

  雷朔不發一言。這點,沒有必要告訴她。

  這男人實在有夠悶哪!

  見他又不說話,喜韻扁扁嘴,窮極無聊地拔了根草刁在小嘴中,停不下來的小腦袋想起某件事。

  「我昨夜的提議你考慮得如何?」烤魚香氣四溢,她小嘴上問著,滴溜的大眼直盯著魚看,彷彿是在問魚。

  唔,好香喔……

  然後,她看見她盯著的烤魚往自己飄來,馬上動手接過竹叉,鼻尖湊到烤魚旁深深吸入滿鼻香味,再朝熱騰騰的魚吹了兩口氣,便忍不住咬了下去。

  鮮嫩肥美的魚肉在嘴裡化開,滿齒留香,飢腸轆轆的她顧不得燙口,又連咬了好幾口魚肉,就見她張嘴又是呵氣、又是嚼食,忙碌得很。

  不過就算忙著啃魚,她仍不忘正事,滿口食物問道:

  「你到底考慮好了沒……就是我雇你……協助我找聖物的事……我可以再要一條魚麼?」紅嫩小嘴輪流舔吮沾上油漬肉層的指尖,吮得嘖嘖出聲。

  她無心的動作惹得雷朔暗抽一口氣,喉頭因突如其來的乾澀而上下滾動,昨夜裡那種無處可發的欲望,又朝他席捲而來。

  該死,他不想再衝冰冷的溪水!

  「雷朔?」這男人不會小氣到不分她第二條魚吧?

  「沒有聖物。」他撇開膠著在紅唇上的目光。

  「你確定?」

  「既是傳言,我沒興趣。」他淡道。

  「你是怕做白工麼?不會啦,我會付你工錢。」都說要僱用他了,擔心什麼!

  「你拿什麼雇我?」她沒有富家千金該有的含蓄與儀態,身上卻穿著造價不菲的上等織綢,她究竟是何等身份?

  「當然是銀子呀,別看我現在身無分文,等我回家以後--」她煞住口。孟老夫子說過「人皆有惻隱之心」,說得可憐一點才能博取他的同情。

  「哎,我哪有家呢!我是個被賣到妓樓的小孤女,老鴇逼我接客,我拚死逃了出來。聽說京城有個富商開出條件,只要有人能找到乾坤山的聖物,就幫那人達成一個要求。嗚……我已經走投無路了,只好來找聖物以贖回賣身契,才能重回自由之身……」

  喜韻言語間夾雜陣陣哽咽,我見猶憐,見他面不改色,她更加賣力啜泣起來。

  「我好命苦哪,你就可憐可憐我、幫幫我吧……」

  雷朔被她的啜泣聲擾得莫名煩悶,先前的疑惑雖有了答案,但他依然只有一句話--

  「我送你下山。」他能幫的,只有想辦法助她脫離青樓。

  「不要!大老遠來到這兒,我都還沒看到聖--」呃……驚覺自己差點就說溜嘴,她裝出擔心受怕的模樣。

  「妓院老鴇鐵定派了人到處找我、要抓我回去交差,我不敢下山……雷朔,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她睜著企盼的無辜大眼,像只可憐的小狗瞅著他。

  「沒有什麼聖物。」他重申己見。

  「你想想喔,如果沒有,那群山賊為何挑上乾坤山?他們霸佔乾坤山,說不定就是為了獨佔聖物。」嗯,愈想愈有這個可能。

  「不是。」

  「你又不是山賊,你怎麼知道?」

  「如何你才相信?」他有點惱了。

  「上乾坤寨,直接問山魎呀。」她好強地隨意提議。

  刀鑿俊顏上,一對幽深的暗赤瞳眸盯住她。

  「你敢去?」

  「你不敢麼?」她眨眨無辜、實則挑釁的水眸。

  赤眸微瞇,深斂的閃光一掠而逝。

  「若是山魎所言,你就信?」

  「當然!」嘿,前提是,他有沒有膽子去乾坤寨呀!

  喜韻在心底補充。
☆☆☆☆☆☆☆☆☆☆☆☆☆☆☆☆☆☆☆☆☆☆☆☆☆☆

  --當巨大的黑色鐵門與石牆矗立眼前,門上的石牌還刻了「乾坤寨」三個大字,秦喜韻兩眼發直,錯愕地瞪著身旁高大的男人。

  她原以為雷朔會忌憚於乾坤山的山賊而放棄初衷,接受她的提議;沒想到,為了得到山魎一句話,他當真帶她來這個傳聞中的極惡之地?!

  她突然覺得頭皮發麻。

  有關乾坤寨山賊的傳聞,一路上她聽了不少,但總是抱著姑且聽之的心態,現下,能親自「拜訪」乾坤寨,倒是始料未及之事。這種心情就好比她親眼看見狼,才知道狼有多可怕……

  守在瞭望台上的衛哨看見寨門前的人,立刻吹響號角,大有聲動雁塞之勢。

  她聽得背脊一節節僵硬。

  怎麼了?那號角聲是告知裡頭的山賊準備狩獵麼?

  就見沉重的寨門藉由左右兩條粗重的卷煉往上緩緩提起,雷朔率先舉步走了進去。

  「等……等等!」她連忙跟上,雙手扯住他粗實的手臂。「你真要進去?」情況有點奇怪呀,他不怕被吃掉?

  他頓步,垂眼瞥過勾在他臂上的白嫩小手。

  「你不是要山魎一句話?」

  「可是……就這樣進去不會有危險麼?我不想連累你。」突如其來的恐慌攫住喜韻心頭。她不願見雷朔犧牲,因為……因為他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至少應該適時提醒無辜的他「懸崖勒馬」。

  雷朔定定望入她不安的清眸,面不改色道:「不會。」

  不會?他怎麼又是一副那麼有把握的模樣?

  「寨主!」

  要是山賊想啃了自己送上門來的人肉,他能以一擋百麼?

  「寨主,您回來了!」

  寨主?這些人幹嘛衝著她和雷朔喊寨--

  等等!

  喜韻定睛一看,正確來說,大門內恭迎上前、垂首行禮的人們,並非朝她喊寨主,而是向雷朔?

  「我不在這些時日,寨裡沒事吧?」雷朔逕自走入乾坤寨,無視於其它人的訝異與喜韻的驚駭。

  「雷朔,你你你你你……」她瞠目結舌,「你」了好半晌也擠不出其它話來。

  幾名男人均一臉詫異,盯著雷朔身旁的俊秀少年看。

  寨主怎會破例帶回一個陌生人?而且,這少年居然直呼寨主名諱!

  「稟寨主,寨裡一切安好,阿虎他老婆替他生了個胖兒子呢!」一名瘦小精幹的中年男子福來搶先道。

  「阿虎,恭喜你了。」雷朔朝名喚阿虎的男人道。

  「謝寨主。」生得一副虎背熊腰、虎眼熊掌的男人靦腆地搔搔頭,大嘴因喜悅而咧得老開。「屬下一直在等寨主回寨,想請寨主替我兒子選個好名兒。寨主,您覺得我兒子要叫『小虎』好,還是『虎子』好--哎唷喂呀!」

  一記爆栗子在阿虎頭頂炸開,是福來跳起來賞的。

  「笨蛋,寨主才剛回來,你就不能讓寨主歇歇嗎!」

  「我可是個當爹的人了,替我在兒子面前留點面子嘛,讓他聽到還真以為他爹有多笨……」阿虎揉著被敲腫的大頭嘀咕,兩人拌起嘴來。

  「寨主,該如何處置那個愣小子?」一名身形比雷朔還巨碩的叫髯壯漢,沉著厚嗓大聲問。

  一干人等同時望向某處,目光整齊劃一,聚集在白衣少年身上。

  處置?!

  見眾人各懷鬼胎地打量她,喜韻嘴角微抽,試圖擠出禮貌的微笑。「處置」這兩個字在山賊的世界有其它隱藏之意麼,例如「安頓」之類的?!

  「笑得好假。」阿虎有意見。

  拜託,這種時候她哪笑得出來?

  「看起來還不差,養胖些也許會好點。」滿臉胡叫的壯漢首先發難,剽悍粗獷的方臉衝著她一笑。

  喜韻七上八下的心跳,被那張猙獰笑臉嚇得差點停了。

  養、養胖?

  難不成他們真要「享用」她?!

  「是呀是呀,胖點好,胖點好。」福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審視少年,眾人也跟著附和。

  喜韻倒抽一口氣,下意識移動發軟的雙腿,朝慢慢放下的巨大鐵門撤退。

  她還以為雷朔是個好人,原來,他一切看似善意的作為都只是為了誘拐她,而他竟然就是大家口耳相傳,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山賊頭頭引現在他們心中鐵定打起怎麼「烹煮」她的主意了!

  嗚嗚,她被騙了啦!才從狼口死裡逃生,又要被送入山賊口,難道她命中注定非得落得死無全屍、屍骨不全的下場嗎?

  眼見鐵門即將落地阻絕生路,心驚肉跳的喜韻深吸一口氣,用僅剩的氣力往尚有半人高的門縫衝去--

  「啊!」

  在還沒鑽入門縫前,她整個人被使勁轉了個圈,扯入一副堅實的胸膛,撞疼了俏鼻,淚珠差點滾下來,只能撫著鼻子喊疼。

  「嗚,好痛!」

  「門已經降下了,你找死嗎!」一道不客氣的叱喝從她頭頂劈下。

  雷朔咬牙朝懷中膽大妄為的人兒咆哮,眾人則是因他的怒吼全噤聲屏息。

  那道鐵門的重量足以把十隻粗壯的熊壓得扁扁的,要是寨主晚一步抓回少年,大夥兒看到的也許就是一攤血肉模糊的扁平肉餡。

  嘖嘖,這個少年太不上道了,難怪寨主要這樣凶他!

  「橫豎都是死,逃跑說不定還有活路嘛!」又懼又痛的喜韻也大聲吼回去。

  「什麼意思?」一雙濃黑劍眉高高聳起。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就是山魎,還編什麼山魎的話我就聽信之類的謊言,將我騙來這裡然後準備把我養胖給宰來吃,我居然還傻傻地誤信你是個好人,你好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她氣急敗壞地哇啦哇啦大吼,掄起粉拳用力攻擊他堅硬的胸膛,沒想到他不痛不癢,她的指節反倒先打紅了。

  「可惡,你都不疼的嗎!」那個雖然寡言但卻好心的男人,竟然只是假象……

  思及自己對他投下全副信任,得到的卻是居心叵測的虛情假意,喜韻覺得委屈極了,懸在眼角的淚花兒終於忍不住落下。

  雷朔擰眉,騰出一掌包覆住她泛紅的小手,免得她繼續傷了自己。

  「誰說要吃你?」

  明知故問!

  喜韻抬起淚眼瞪他,豈料只看見赤眸裡的一片坦然,她蹙了蹙眉,轉頭瞥向其它人。

  接收到怨懟的視線,男人們一個個猛搖頭撇清。沒有人說要吃他呀?

  「你們……方才不是說要把我養胖,然後……」

  然後什麼?眾人豎耳等著聽。

  「然後……」哎唷,她哪知道他們的本意!「聽說乾坤寨的山賊茹毛飲血,吃人肉、啃人骨……」

  「你只是聽說。」雷朔不疾不徐道。

  是傳說、是傳說!眾人忙不迭點頭,卻默契十足地一同打住,表情在一瞬間換上措手不及的詫愕。

  乾坤寨的人素來懶得費神向外人解釋那些無聊的傳言,除非對方是自己人。這麼說,寨主要留下他懷中那個營養不良的少年囉?

  懷中?!眾人這才發現--

  天呀!寨主和少年……他、他們「孤男寡男」的,光天化日下怎麼摟在一起,那個手還握、握著?!

  「那麼,你們不會吃人?」喜韻怯怯問,暫時止住了眼淚。

  「當、當然不呀……壯漢這傢伙還、還吃素咧……」阿虎結結巴巴,驚愣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從小到大三十來歲沒看過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刺激是大了點。

  「那為什麼要養胖我?」

  「我們的意思是,一個男孩子瘦成娘兒們樣,實在有損觀瞻。」福來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已經夠瘦了,這少年比他還嚴重--哎呀,不對不對,他現在該擔心的是寨主吧?

  寨主呀,天下美女何其多,您千萬要三思啊……

  感覺懷中人兒緊繃的身子逐漸放鬆下來,雷朔不著痕跡審視她多變的表情。

  「沒有什麼聖物。」這回該相信了吧?

  「我怎知你是不是又騙我?」有了「前車之鑒」,喜韻瀟灑反駁先前的承諾。

  雷朔額筋暗抽。言下之意,就算他揭示自己的身份,她依然不信,他似乎也不該輕信這個女人。

  「你大可向寨裡任何一人打聽,直到高興為止。」他放開她,轉身步向屋子,一邊命人替她安排居處。「還有,讓她換回女裝。」

  啊?

  「換回」女裝?

  寨主的意思是……這位俊俏的小兄弟其實是個--女人?!

  一干人等的大嘴,都錯愕地張大到足以塞入自己的拳頭,好半晌,驚愣過後的嘴角才揚起恍然大悟的彎弧。

  難怪寨主會……嘿嘿,瞭解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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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雅致的獨屋內,從窗欞往外遠望,一幅悠然平和的村景映入眼簾。

  遠處蓊鬱的山谷下,青翠水田成梯狀排列,依稀可見耕者身置畦田;近一點,幾名婦女蹲在溪畔搗衣唱曲,成群孩童嘻笑玩耍,儼如世外桃源。

  「喜兒姑娘,熱水都備妥了,請梳洗吧。」

  一張可愛討喜的鵝蛋臉帶著笑意湊到喜韻面前,是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出聲提醒怔望窗景出神的貴客。

  「喔,好。」喜韻跟著走離窗邊。「呃,姑娘……」

  「小的名叫福祿,姑娘喚我小祿即可,小祿是寨主吩咐來伺候您的。」少女吟吟笑道。

  喜韻暗自吐舌。

  雷朔還真大方,讓她暫住景致優美的客居不說,還遺了個侍女給她,算是挺識相的,頗懂待客之道。好吧,既然他恁地有誠意,她就好好接受他的招待,好打聽聖物!

  不過,有些事她仍舊一頭霧水,例如--

  「小祿,這裡是個山賊窩吧?」感覺似乎比較像個自給自足的村莊。沒想到不是危巖聳立、就是巨林參天的乾坤山,有這麼個遺世獨立的好地方,倒也奇特。

  「曾經是的,」小祿掩嘴而笑,不難理解喜韻眼中的困惑。

  「前任寨主掌管乾坤寨時,乾坤寨是個山賊窩沒錯,但自從十年前雷寨主接掌後,便不再讓大家行盜賊的勾當,帶人辟了梯田,平均分給男人們耕種;剛開始有些人不服,不過幾次收成之後,大夥兒都對寨主心服口服了。我爹也說寨主的決定是對的,有田種就不怕沒東西吃了呢!」

  見小祿捨不得停嘴,眼中淨是對雷朔的崇敬之色,喜韻略有所悟。

  「這麼說,近來那些上山的人一去不回,並非遭山賊所害?」

  「絕對不是!就算前任寨主也僅是行搶,絕不殺人。乾坤山山勢險要迂迴,上山的人就算運氣好,沒有失足跌落山谷或被猛獸吃掉,能找到出路的也寥寥無幾, 那是他們倒霉死在半路,結果反而讓乾坤寨背負罪名,傳言也愈來愈荒謬,還說寨主是個妖怪!」小祿不平道,認真闢謠。「姑娘,小祿所言句句屬實,寨主絕非外 人口中的壞人!」

  聽爹爹和幾個叔叔說,喜兒姑娘對寨主很重要,說不定會成為寨主夫人,她可得原原本本地把寨主的好,都說給喜兒姑娘知道!

  原來如此。喜韻撇撇嘴,刻意忽略心湖蕩起的漣漪,雷朔好不好跟她無關,她的目的只有聖物。

  「小祿,你看過聖物麼?」

  「沒有。」小祿誠實搖頭。

  「你仔細想想,有沒有看過或聽過山裡有一種能治百病、又能用來冷煉劍器的藥草?」

  「真的沒有。」

  見小祿似乎一無所知,喜韻也不好再為難人家。

  「姑娘,小祿替您解衣,服侍您淨身。」

  「不用麻煩,我自己來就可以。」在秦府,她也沒有讓貼身侍女從恩伺候淨身的習慣。

  「不然,小祿候在門外,等您沐浴完畢就領您去見寨王。」

  思及雷朔要了她一回,喜韻不快地皺起柳眉,語氣有些不善。

  「為什麼要見他?」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她腿酸腳麻的,只想好好吃上一頓、睡上一覺。

  「呃、您不去麼?」

  喜韻在心底輕歎:好吧,好歹她是客人,跟主人聊表一下謝意也是應該的。

  「我去。」
☆☆☆☆☆☆☆☆☆☆☆☆☆☆☆☆☆☆☆☆☆☆☆☆☆☆


  當喜韻再度來到雷朔面前,已經換回一身柔淨淡雅的裙裝,原本綁成男子髮式的烏黑雲發,梳回簡單的女髻式樣,點綴一支素雅的木簪。

  身穿月牙白裳、青布羅裙的她更見纖窕動人,勻稱姣好的身段、脫俗清靈的風韻,在舉手投足間盡展,雷朔一瞬也不瞬地,將面前的麗人納入眼底。

  在房裡與雷朔一同議事的福來、阿虎、壯漢,六顆眼珠子也都被眼前天仙般的美人兒給吸了去,紛紛看傻了眼。

  「哇,沒想到你穿女裝這麼適合,比先前的模樣好看多了!」阿虎讚歎道。

  「笨蛋!喜兒姑娘本來就是女的!」福來跳起來敲了阿虎一記。

  「哎唷,我沒說她不是女的呀!你怎麼又罵我笨,如果被我兒子看到……」

  「你兒子吃飽睡、睡飽吃,哪有空理你!」

  「你們先去忙。」雷朔開口。

  壯漢聞言,一手一個,拎起一開吵就沒完沒了的哥兒倆,如山高的壯碩身軀走出屋子,一併帶走喧嚷的噪音。

  飢腸轆轆的喜韻瞄見一桌飯菜,逕自坐在他對面。

  「我可以吃麼?」

  見雷朔點頭,她便旁若無人地舉起筷箸大啖山珍。

  比起秦府裡的珍餞美餞,眼前的料理雖然只是些山菜野味,不過也別有一番清淡爽口的滋味。

  吃飽喝足了,喜韻滿足地舔舔唇,這才發現雷朔連筷箸都沒動,只是一徑地看著她。怎麼,嚇到他了?

  「抱歉喔,我率性慣了,吃相沒有其它女人好看。」

  連從恩都比她來得有教養,她則是整天只知道在藥園裡栽植藥草,不然就是埋首本草書堆中,她自知不是當馬隊商主夫人的料,也不想當。

  雷朔始終沒有移開緊凝在嬌顏上的視線。

  他從未注意過其它女人的吃相,但她無論呈現何種神情,都已經夠好看了。

  「你還在生氣。」

  「小女子怎麼敢生寨主大人的氣?我還得感激寨主大人不吝收留呢!」

  聽出酸中帶諷的客套,雷朔眼中閃過微不可察的懊惱--她確實還在氣他。

  「你當真不知我是山魎?」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她噘嘴嗔道。

  「在清風鎮的客棧,你以為眾人因何逃跑?」

  「他們不說,我怎麼知道?」很可笑的問題欸!

  「他們認出我是山魎。」雷朔黯道。

  他的外貌與一般人回異,偽裝如今因她的無心之過而拆穿,往後出入清風鎮想必不會太順利。

  「你哪裡像妖怪?你的髮色不是全然的銀色,眼瞳雖紅卻偏暗,頂多像個異族人,京城也有不少像你這樣的異族人。更何況,你又沒有青面獠牙,根本不若傳言中的山魎,是清風鎮的人見識不足、太大驚小怪了!」所以她才會毫無所覺上了他的當!

  「你是異族人,我猜的沒錯吧?」

  她朝他深邃俊逸的輪廓左瞧右看,發現那雙灼灼赤瞳燎燒某股異樣的光彩,活像是藏了什麼秘密不告訴她--

  哦,她知道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因而不能告訴我聖物的下落?」慧黠杏眸注入一絲興奮與期待。

  等了半晌,她唇角的笑意都要僵了,不禁賞他一記白眼。

  「你一定還有其它秘密,不然幹嘛這樣盯著我看!」

  「你臉上有飯粒。」

  飯粒?她一愣,抬手摸臉。「哪兒?」

  「這裡。」

  他伸出手臂輕而易舉橫越圓桌,修長的指尖來到她唇邊,粗糙的指腹緩緩劃過她柔嫩的下唇,引起她一陣從唇瓣蔓延到心口的悸顫。

  奇異的怦然悸動教她突然屏息,一時忘了該推避如此曖昧的動作,任一股奇異的情愫悄悄繚繞兩人周圍。

  「別浪費,吃下去。」雷朔的指尖游移到她唇心,低哄道。

  照亮如炬的赤瞳彷彿帶有妖異的蠱惑,喜韻一個失神,不小心就被捲入兩池紅色漩渦中,怔忡地微啟雙唇,吮入他指頭上的飯粒。

  紅眸微瞇,沉醇嗓音低了幾度。

  「不必打聽聖物,你若需要錢,我能幫你。」

  「……」

  一聽到聖物,喜韻驟然從意亂情迷中清醒,煞住幾乎脫口而出的「好」字,小嘴朝他的指頭憤然咬下!

  可惡的男人!竟然想利用他的優勢,以眩惑人心的迷人雙眸蠱惑她放棄初衷,而她竟然也差點跌入他撒下的迷情陷阱中,不可自拔。

  該死,雷朔是趁人之危的小人!小人!

  他眉頭微皺,收回多了道齒痕的手。她大概使出吃奶的力氣了。

  「碰!」

  喜韻柳眉倒豎,氣呼呼地起身拍桌,兇惡的模樣比山賊還山賊。

  「姓雷的,我告訴你,本姑娘想做的事,從來沒有人能攔我,我不想做的事,誰也不能逼我去做。我一定會打聽出來,你等著瞧!」

  「你只會白費力氣。」

  見他一本正經地宣告,好像她的堅持有多愚蠢似的,羞怒交集的喜韻更是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再多啃他幾下。

  「那是我的事!」她甩頭轉身,用力踱出屋子。

  直到那抹執拗的纖影漸遠,雷朔還是不明白她究竟因何生這麼大的氣。

  既然他都開口願意幫她贖身了,她為何依然執意--

  雷朔思緒倏頓,因為眼底的纖影突然一個踉蹌!

  沒事。

  她只是氣得差點被自己的腳步絆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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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唉……」

  喜韻抱膝蹲在寨內林中的一棵巨木下,盯著方才發現的稀有靈芝,理應興奮雀躍的她,卻是一反常態地在發愣,小嘴還歎出一口長長的氣。

  來到乾坤寨已有一段時日,寨裡的「山賊」們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和善,對她的疑問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只要她一提及聖物,每個人都是一問三不知,老實得不像在說謊。

  難道聖物只是個傳言?難道她真要放棄?

  可是,就這麼放棄,不就等於順了雷朔那傢伙的意?虧她在他面前還說得信誓旦旦……

  哎唷,煩煩煩煩煩!煩死人了啦!

  「若不想全身發癢至死,就別碰。」

  一道蒼勁渾厚的老嗓在她身後響起,喜韻微驚,此時才定睛發現自己的手差點就要碰到生長在靈芝旁的褐色毒菇,她趕緊收回手,詫愕回頭望向身後的老者。

  此種寄生毒菇乍看之下貌似靈芝、又與靈芝同生一處,誤觸毒菇確實會引發全身搔癢難耐,這個老人怎麼分辨得出來?

  「你是誰?」

  「放肆的丫頭,你又是誰?在老人家面前,怎麼不先報上名來!」老者白眉下的灰眸睨了喜韻一眼,逕自往林中走去。

  喜韻見他背了個竹簍,好奇地起身追上前。

  「老爺爺,您識得藥草,是不?」

  這位老人雖然身形佝僂、滿頭白髮,看起來有八、九十歲了,但卻健步如飛,腳程一點也不輸年輕人,她始終拉不近兩人的距離,不禁暗暗訝異。

  「您等等我!我叫喜兒,是雷朔的客人。老爺爺您走慢點,我快跟不上了!」

  老者置若未聞,依然自走自的,把她遠遠拋在身後。

  穿越大半個樹林,終於停下追逐,喜韻氣喘吁吁地跟到林中一處靜僻簡樸的木屋前,還來不及喘息歇腿,映入眼簾的景況令她驚喜不已。

  哇,這裡栽植了各色藥草,規模比起她的藥園有過之而無不及!

  喜韻欣喜若狂,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流轉,恨不得把所有藥草都收攝眼底。

  走進木屋,撲鼻而來的是她熟悉的藥材香味,看見滿室堆放的藥材:心中升起親切之感,她在秦府的閨房,女子該有的東西很多都沒有,就堆滿許多藥材呢!

  「這是長鬚白參……還有雪參!」她開心呼道,雙眸因興奮而剔亮如星。「老爺爺,我可以摸摸看這些藥材麼?」

  乾坤山真是個好地方欸,居然有這麼多她只曾在書上看過的藥草,若是早知道山賊不吃人,就應該早些上山來瞧瞧才是!

  老者放下竹簍,一對掩藏在長眉下的精爍灰眸,打量起陌生的女娃兒。

  喜韻見對方沒有反對,便小心翼翼拿起桌上的稀有藥材,湊到鼻端嗅著、上下左右仔細瞧著。

  「你分得出白參相雪參?」老者突然問。

  「此二者雖然很像,但白參表面呈黃白色,形體略同野山參,不若雪參通體雪白清透,摸起來也沒有雪參涼。」

  聞言,老者心生微詫。

  這個娃兒連這點細微的不同也知道?而且,她方才連摸都還沒摸到,竟也能單單靠眼力區分出來!

  「你懂藥草?」

  「嗯。」她依然專注在藥材上,看得不亦樂乎。

  「既然懂,居然還蠢得想去碰毒菇。」老者輕啐,不客氣地譏諷。

  她一陣啞口,訥訥道:「那是因為我一時失神……」

  「面對藥草不該拿失神當借口,尤其是懂藥草之人!」老者語帶奚落。

  喜韻自知理虧,感激一笑。

  「老爺爺,謝謝您。」老爺爺說的對,面對藥草確實輕忽不得,當時要不是老爺爺經過,她可能因誤觸毒菇而渾身發癢、難受得在地上打滾,就算知悉解藥,有沒有力氣找還是另一回事呢!

  老者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不把她的感謝放在眼裡。

  「你來乾坤山幹啥?」已有二十餘年不見外人入寨,這丫頭又是什麼來頭,雷朔那小子幹嘛邀她入寨為客?

  「我來找聖物。」

  又是一個鬼迷心竅、看不清真實的人。「到手了沒?」

  她心思一動,柳眉微掀。

  「聽您所言,雷朔說沒有聖物,其實是騙我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出去吧。」老者下了逐客令,自顧從竹簍內取出採回的藥草,分門別類整理收放。

  「可不可以請您告訴我,乾坤山到底有沒有聖物?雷朔他究竟知不知情?」

  她繞到老者面前,老者轉身不理。

  「出去,沒聽見麼?」

  「老爺爺,您常到山裡採藥吧,您一定知道,對不對?如何才肯告訴我呢?」

  「你真想知道?」

  老者停下動作,灰眸直視一臉央求的她。

  「想!」喜韻點頭如搗蒜。

  「好,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回答完,您務必吐實?」

  「你這沒禮貌的丫頭,跟老人家談條件?」老者啐道。

  「老爺爺,我是為了您的名聲好。想想,您若仗恃年歲大而欺負一個丫頭,有失您老人家的風範,不對麼?」

  好呀,這丫頭倒是伶牙俐齒!

  「算你機靈。」

  「老爺爺,請賜問。」喜韻甜甜一笑。

  「我問你,何謂藥材的四氣五味?」老者提問。

  「四氣五味代表藥材的藥性和滋味。四氣,就是寒、熱、溫、涼四種藥性;五味,就是辛、甘、酸、苦、鹹五種不同的滋味。」

  老者從鼻中哼了聲,再問:「藥草的命名從何而來,你說說看。」

  「藥草以顏色命名,色白者如白朮、白芷等,色黑者如玄參,色紫者有紫草。以型態命名者,如馬兜鈴,葉脫時果垂,狀如馬項之鈴;冰片,為龍腦樹脂的結晶 體,白瑩如冰,成薄片狀。以氣味命名者,如五味子,因其皮肉酸、甘,核味辛、苦、鹹,五味俱全而得其名。以產地命名,如川貝、川芎,主產於川蜀;蘇合香, 原產於古蘇合國。以人名傳說命名,如何首烏,有何姓祖孫三代常服此藥,年百歲而發猶黑--」

  「夠了。」老者挑了挑白眉,又問:「《神農本草經》分上中下三藥,其言為何?」

  「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均不傷人,欲輕身益氣,不老延年者,本上經。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 其宜,欲遏病補虛贏者,本中經。下藥一百二十五種為佐使,主治病以應地,多毒不可久服,欲除寒熱邪氣,破積聚愈疾者,本下經。」

  喜韻對答如流,老者挑起白花花的眉毛,睜眼睞她。

  「你是個大夫?」

  「不是,我只是對藥草有點鑽研。」

  老者若有所思,久久未發一語。

  等了良久,她忍不住問:「您能告訴我了麼?老爺爺。」

  「乾坤山之事,沒有人比雷朔更清楚。」老者再度開口,卻只給了個摸稜兩可的答案。

  就這樣?

  喜韻目瞪口呆,感覺自己被敷衍了。

  「您不是說--」

  「我說完了,現在別煩我,出去出去!」他不耐煩地把她趕到門外。

  「可是、老爺爺--」

  她就這麼被推出門,門屝在她面前「碰!」無情掩上。

  「老爺爺!」小手猛拍門板,門內已無響應。

  瞪著木門,喜韻氣悶地做了個鬼臉。

  什麼痲!要是雷朔肯好好正視她的要求,她還需要在這裡打迷糊仗麼--

  欸,等等!仔細一想,她似乎也不曾「好好」詢問過雷朔……

  或許該換個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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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暮沉沉,明月朗朗在天,於山頭灑下一派灰銀。

  雷朔碩長的身影在一扇門前停佇,尚未抬手敲門,門屝就從裡頭被拉開,開門之人像是等這刻等了許久般。

  「你來了。」

  眼前如花似玉的絕色,朝他綻開嫣然巧笑。

  雷朔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對方幾日前還氣呼呼地指著他拍桌大吼,今日卻派人告知他,想和他「盡釋前嫌」,他一時適應不良。

  「進來坐,別客氣!」喜韻熱絡招呼,率先步向桌畔。

  當來人的身影映上門紙時,她就知道是他,心頭不免一陣雀躍。

  其實,以雷朔在山寨呼風喚雨的地位,就算存心欺負她、欺騙她,也沒有人敢說他的不是,他願意親自前來「和解」,就表示他並沒有因她先前的無禮而記恨,可以算是個有修養的山賊頭頭。

  呵,好的開始是致勝的關鍵!

  雷朔沒有移動分毫,赤眸僅是看著她,若有所思。這是他的地方,他到哪裡都不需要客氣,只不過,她的用意令他費解。

  喜韻回頭見他還杵在門邊一動也不動,她只好又踅回門口。

  「你怎麼不進來?」

  「一個男人進女人房裡,通常代表某種意思。」一閃而逝的光芒,掠過波瀾不興的赤眸。

  她納悶思索。

  會有什麼意思?嘯日大哥還不是有事沒事,就到她房裡拿走上好藥材或藥酒去燉好吃的來進補,尤其是冬天--

  難不成,雷朔看出什麼了?

  喜韻趕緊陪笑,放低姿態道: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備了酒菜,想為我前幾天的毛躁無禮跟你賠不是。這桌酒菜是小祿協助我準備的,我的手還因此被熱油燙了個包,你不會不賞光吧?」

  「有沒有上藥?」雷朔眉峰微擰,語氣不自覺暗慍。

  「小祿幫我上過藥了,沒事。」

  「你是客,那些事不需你做。」

  「這樣才能顯示我的誠意呀。難道你還在氣我,所以不接受我的道歉?」她垮下雙肩,黯然低道。

  「沒有。」劈哩啪啦怒斥、拍桌大吼、記恨的,從來都不是他。

  「那麼就讓小女子敬你幾杯,你若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會過意不去的……」

  她的堅持與執拗是他見識過的,他要是不喝這酒,她大概又會指著他,大罵肚量狹小。

  於是雷朔邁開遒勁長腿跨入門檻,步向一桌酒菜前坐下,不察背後那個「愧疚自責」的人兒偷偷揚起一抹得逞的算計笑容。

  兩人在桌前坐定,喜韻立刻替他斟上醇酒,嬌美的唇畔始終洋溢有禮的微笑。

  「我敬你。」

  她率先飲下自己杯中預備的「清水」,然後偷覷著他,看他亦舉杯共飲,連忙又替他已空的杯卮斟滿瓊漿。

  第二杯,他也喝了,她心頭一喜。

  太好了,事情到目前為止進行得很順利,這酒摻了她的獨門秘方,一壺可抵十壺烈酒,雷朔不醉也難,她就等著他酒後吐真言,把聖物的下落毫不保留、完完全全地奉上。

  沒錯,她就是要灌醉他,然後任她為所欲……問!

  「雷朔,你是個好人欸!我聽小祿說了,是你領著乾坤寨的山賊走向正途,大家總算不靠行搶造孽,也能自力更生。福來叔也說,搶了大半輩子,都沒有現在來得愜意平靜,這都得歸功於你呢!來,再乾一杯!」她閒話家常地聊開來,一面不忘吹捧、勸酒。

  雷朔微哂。

  他是好人?那又是誰曾經毫不猶豫,啃一個好人的手來洩憤?

  「二十年前邊關局勢不定,我六歲那年與逃亡的家人失散,輾轉來到關內。我是胡漢混血,形貌回異於漢人,走到哪裡都被指指點點,就算行乞也如同過街老 鼠、人人喊打,只能賴行搶維生。在清風鎮,我無意間搶了前寨主的荷包,他見我有膽識便收我為義子,我理所當然成了山賊。所以你錯了,我從來就不是個好 人。」他輕描淡寫道。

  「雷朔,』喜韻目光炯亮地盯著他。「我頭一回聽你說這麼多話呢!」

  她的反應讓雷朔一愣。

  「你不怕我?」他問出從她看見他真面目的那一刻起,就想問的疑惑。

  「漢人是人,胡人也是人,我為什麼要怕你?好人有時也會做壞事,壞人也不一定不做好事,就你為山寨的人做的那些事,我認為在這方面你是個好人。我都聽 說了,山寨裡的人,以前不是邊關的流民、就是受到迫害的無辜老百姓,之所以成為山賊,不過只是為了圖個溫飽,若不是不得已,我想福來叔他們也不願幹搶劫的 勾當,相信你也是。」

  待了這麼些天,寨裡的人們本性一點都不壞,她怎會看不出來。

  「除了以為你們會吃掉我的那時候,是有點怕啦。」她俏皮地聳肩補充。

  雷朔一瞬也不瞬地,緊睇著她說話時的生動神情,她的一切有如溫煦的和風,在他心中輕輕撩起未曾有過的悸動……

  感覺他灼熱的視線飽含了某種異樣的情愫,喜韻的臉頰竄起一陣燒燙,心兒猛地跳快了幾拍,胸口感到有些難以自持的紊亂,連忙別開眼。

  呃,他看她的眼神,怎麼好像想把她吞下腹?

  哎呀,她在胡思亂想個什麼勁,乾坤寨的山賊根本不吃人!

  「不愉快的往事都過去了,咱們就別提了吧。你用點小菜、喝酒呀!我幫你斟酒!」

  「你今日遇見端木大夫?」他問。

  「那位老爺爺是個大夫呀?」提起老者,她便沒好氣地撇撇唇。「他實在很過分吶,明明答應只要我回答他幾個問題,便會告訴我聖物的事,誰知他耍賴!哼,那種卑鄙小人,醫術一定不怎麼樣!」

  「端木大夫的醫術無人能及。」雷朔實道,卻不免訝異。「他老人家的性情在寨內是出了名的孤僻古怪,能與他聊上兩句已屬難得,想必你頗得他的緣。」

  「才怪,他還把我趕出門咧!」她皺鼻吐舌,靈黠黑瞳骨祿一轉。「他說乾坤山的事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你還是不能告訴我聖物的事?」

  「我說過了。」

  「雷朔,我當你是朋友,你當不當我是朋友?」

  他居然搖頭!

  喜韻雙頰一鼓--所以,他還沒醉,她得盡快把他灌醉才要緊!

  「罷了,今兒個別讓聖物破壞興致,來聊點別的好了!」

  她暗暗平息怒氣,再度換上迎人笑臉,只要他的酒卮一空,她便重新斟滿,頻頻勸酒。

  轉眼,桌上的三壺酒都空了,房內瀰漫濃郁酒香。

  夜,也更深沉了。

  「雷朔,你別搖來晃去,搖得我頭好昏……你醉了,對不對?」喜韻為她的新發現,興奮得咯咯直笑。

  「是你醉了。」

  只消一杯酒,白瓷般的粉頰就已經染上燦麗的酡紅,星眸迷濛醺然,分明是喝醉了。她一點酒量也無,居然還找他一塊喝?

  「胡說,我又沒喝酒……呃!」她矢口否認,還打了個不甚文雅的酒嗝。

  沒喝?

  雷朔瞥了眼她空空如也的酒卮,若有所悟。

  「你醉了你醉了,嘻嘻……」

  「我不會醉。」他語帶自嘲。

  那段流徒的歲月讓他經歷許多事,他曾在極度飢餓下,去偷別人扔棄的酒糟或酒粕充飢,吃多了,要喝醉自是沒那麼容易;而她,光是滿室酒氣,就足以讓她陣亡。

  「騙人!欸欸,你要去哪……你還不能走呀!」

  正要開窗讓房裡透透風的雷朔,眼角餘光瞥見搖搖晃晃起身的她,朝他踉艙而來,他回身伸手接住了她,沒讓她差點和冰冷的地面作親密接觸。

  「你還好吧?」他眉頭蹙起。

  「我?我很好啊……好得不得了!」她推開他想自己站穩,身子卻陡地一軟,要不是雷朔再度接住她,恐怕又要往地上跌去。

  她瞇起醉眼,揪住他的衣襟命令道:「雷朔,你別晃了啦……再搖下去我頭都暈了……」

  雷朔輕歎,橫抱起懷中的人兒步向床榻,將她置於?上,沒想到她纖細的手臂卻緊緊勾住他頸項不放,構成男上女下、十足親暱曖昧的姿勢。

  刻意忽略柔馥的嬌軀就貼合在身下,鼻間淨是她頸間髮梢清甜的女性馨香,他試著抓開她勾纏著他的小手。

  「放手,你該歇息了。」

  「不要不要!」她的雙臂纏得更緊了。「你還沒告訴我……不能走……你喝醉了,我問你話你要實話實說喔……呃!」語無倫次下又打了個酒嗝。

  雷朔從字裡行間中,輕易拼湊出她今晚的用意。

  小狐狸尾巴自己露出來了,他心中卻燒起一把無名火--

  她用灌醉別人這技倆,達成多少目的過?

  就在雷朔凝眉揣測的同時,她忽然一陣胡亂使勁,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對調了兩人的位置。他為了避免她受傷,一時也僅能由著她,但她實在太過火了,竟在他腰桿上挪動她的小臀兒,想找個舒適的位子。

  「喜兒--」

  「噓!」她將食指靠在他剛毅的薄唇前,淺淺一笑。

  醺然緋顏綻放巧笑,眼波迷離含星,揉合了天真爛漫與風情萬種的絕美在他眼前盡現,雷朔不由得心旌一蕩。

  喜韻居高臨下地宣佈遊戲規則。

  「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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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你先起來。」

  「坐這裡你不舒服麼?那我移一下……」聽出他嗓音中的忍耐,她忙不迭將俏臀往後移了幾寸。

  雷朔悶哼一聲,感覺體內的血氣猛然竄向股間。

  「你會疼麼?那我再--」

  他暗抽一口氣,大掌按住她扭動的纖腰。

  「不必了!」

  「這是什麼?」感覺似乎有某種突起的硬物抵在臀後,她納悶地探手摸去……

  厚實的大掌放掉纖腰,轉而扯回好奇的柔荑。

  「別動。」壓抑的語氣從他齒縫迸出,赤眸轉為深濃。

  「雷朔,你很熱麼?」

  迷濛星眸半氤氳、半認真地瞅著他,柔嫩小手掙脫他的箝制,探到他額前,用久袖替他拭去額上沁出的點點汗珠,然後胡亂撥開他的衣襟,想讓他涼快些。

  「住手!」他再度攫住那雙對他「上下其手」的柔荑。

  「放手啦,你把我抓疼了……」

  他手勁微鬆,無奈歎道:「你清醒點。」

  「怎麼搞的,我也愈來愈熱欸……」

  對方說了什麼,喜韻根本沒聽進去,只感覺全身宛如被一團火球緊緊包裹著,每一寸肌膚都吶喊著解脫。

  她甩開他的手,順了身體的意思,索性動手解開衣帶,褪下外衣。

  在她貼身兜衣半露、舂光半洩之前,雷朔阻止她下意識的動作,一手一衽,揪回她敞開的衣襟,儘管腦海依然浮現她鎖骨纖臂間若隱若現、因酒意而漾起一層誘人瑰紅的無瑕雪膚--

  天殺的!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他瘖啞斥道。

  「你放手……我好熱吶……」她掙扎地拍開他阻礙的手,只想扯開令她渾身燠熱難耐的衣物。

  她無心的扭動,惹得雷朔下腹的欲望更加緊繃,抓住她衣襟的厚掌略為發顫。

  他大可順她的意把衣物拉開,可是;該死,不能再這樣下去!

  「你想問什麼,快問!」

  「我想問什麼……」她歪頭思索了下,早已渾沌成一團的腦袋豁然開朗。「對喔,我要問聖物究竟在哪……能不能讓我瞧瞧?」

  雷朔神色陡然一黯。

  為了打聽聖物,這女人連自己的名節都能賠下去?!

  「笨蛋!」他咬牙低咒,有股衝動想動手狠狠教訓她的小粉臀一頓。

  「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她傾身向前,整個人軟軟地倒向他,想把耳朵湊到他唇邊想聽個仔細。

  「你--」

  又是一項猝不及防的考驗,他只能放掉她的衣襟,在她撞斷彼此的鼻樑前,以雙掌接住她虛軟的肩頭。

  黑緞般冰涼柔滑的髮絲,如雲瀑垂落他面頰兩側,香軟甜膩的少女氣息覆蓋他所有感官,若有似無地撩撥他苦苦壓抑的浮動情欲。

  「雷朔,我聽不見,你說大聲點……」她回頭直視他,俏潤的鼻尖幾乎碰上他直挺的鼻。

  眼前翕張的紅唇氣吐如蘭,捲翹羽睫下的醉眼迷濛含媚,柔弱無骨的香軟嬌軀毫無防備地偎在他身上,任何男人都會被她清純中帶有的媚態給勾去心魂,更何況雷朔是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

  他挫敗地瘖啞低喃--

  「我到底欠了你什麼?」她非得每回都逼得他瀕臨瘋狂不可?

  得內傷就算了,令他懊惱的是,這女人對她造成的影響根本一無所知!

  「雷朔……你的發、你的眼睛真是好看……」

  喜韻看著看著,著迷地輕撫他的銀黑相間的髮絲及俊美魅惑的眉宇,唇畔揚起一朵慵懶的笑花。

  他怔住了,屏息呆望她此刻嬌媚的模樣。

  從未有人這樣稱讚過他的外貌,尤其是妖魅般詭異的髮色和眼珠!

  「我是說真的唷……為什麼有人捨得欺侮你呢?如果我早點遇見你,一定會好好保護你,不讓你餓肚子。」她捧著他的臉,認真道。

  雷朔胸口一陣緊縮,苦苦支撐的理智被她這半醉半醒的一席話給擊潰。

  滿腔隱忍的狂焰再也無法克制,大掌插入她的髮絲間將她壓向他,吻住那辦教他心海翻騰不已的芳唇--

  「喜兒……」

  她的唇比他所能想像的還要柔軟甜美,隱隱發燙的溫度,沿著交纏的唇舌熨入他心底,暖了他空冷已久的心窩,讓他恨不得將她揉進胸膛。

  就在他渾身著火、理智就要癱瘓之際,胸前突然感到她規律沉緩的吐納,詫然發現她趴在他身上沉沉睡去。

  「喜兒?」

  他錯愕地不知如何收拾體內燒得他疼痛難當的欲火,該吞了她解欲,還是任自己再得一次內傷?

  你是個好人。

  她的信任言猶在耳,雷朔抱緊身上嬌軟的人兒,咬牙深吸了一口氣,再重重吐出,最後狼狽地放開她,整個人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

  該死,他可是一點也不想當個好人!

  雷朔心中如是想,卻僅是頻頻吐納調息,從幾乎滅頂的欲潮中奮力爬起。

  待欲望消退,見她睡得深沉,便執起擱在他胸膛上的小手仔細審視,發現她手背上一道幾乎消褪的紅痕,總是矜淡清冷的赤色瞳仁裡,升起一抹難得的溫柔。

  這個在山洞內再三確認他不會丟下她離開的膽小女人,居然說要保護他?

  保護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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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一道氣沖沖的跫音,不管三七二十一,闖入乾坤寨寨主與眾屬議事的廳堂。

  來人因焦躁和疾走快步,使得白淨俏臉像是撲上了一層胭脂,整個人更顯清麗嬌艷,眾人不由得看癡了。

  天仙大概就是這麼樣的吧?

  喜韻面紅耳赤地來到雷朔面前,一開口就是興師問罪,無視於旁人的存在。

  「雷朔,你給我說清楚,昨夜裡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

  昨夜她依計劃行事,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她和雷朔相談甚歡,也確定他把酒都喝下去了……

  那後來呢?為什麼她印象全無?而且……而且今早居然衣衫不整、肚兜半解、渾身都有些不舒服地在床上醒來?

  她這個人就算睡得不省人事,也從未在睡夢中脫掉自己的衣服,她連自己何時上床入睡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場的人除了雷朔,眾人莫不是一副又驚訝又曖昧的表情。

  他們頭兒雖然好說話,但不代表能任女人在他面前撒潑喳呼的呀!

  不過,嘿嘿,頭兒總算對喜兒姑娘「下手」了,這才對嘛,男人留住女人的不二法門!

  「你說反了。」雷朔不疾不徐道。

  「……什麼意思?」喜韻戒慎地瞪著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眾人側耳仔細聽。

  是呀,什麼意思?頭兒說喜兒姑娘說反了,那不就是喜兒姑娘昨夜裡對頭兒做了什麼?

  「你把我壓在床上。」

  哦……

  「坐在我身上。」

  哇--

  「扒開我的衣服。」

  赫!

  「睡在一起。」雷朔在眾人瞠目抽氣之下點到為止,一雙內斂的赤眸緊睇她乍紅乍青乍白的小臉。

  「你胡扯!我根本不記得有那些事!」喜韻羞怒交集地低斥。

  「當真不記得?」

  在他如炬目光下,她侷促遲疑了,尤其是他沉醇好聽的嗓音,若有似無地,在她腦海勾勒出兩人在榻上交纏的模糊片段,似乎昨夜裡,他也用如此焚熱的眸光緊緊鎖住她;她甚至可以回想到,他的掌心跟他的眸光一樣熾熱,帶著足以融化她的熱流,撫過她身體……

  喜韻心頭一震,登時百口莫辯。

  「可、可是……我……」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

  「因為你醉了。」

  他的一句話,讓她的矢口否認與支吾其詞有了合理的解釋。

  「我醉了?!」她彷彿聽見最不可思議的無稽之談,青蔥至指指向自己。

  雷朔淡淡掃了眾人一眼,眾人立刻會意地退出議事廳,將空間留給他們兩人,離去前,每個人臉上都帶了喜悅的笑意。

  嘿嘿,乾坤寨要辦喜事囉!

  相較於眾人的歡欣,喜韻的臉色難看極了。

  「你想誑我也不打好草稿,我怎麼可能喝醉!」她氣呼呼地反駁。

  「你是不可能『喝』醉。」他特意強調重點。

  喜韻訝然噤語,編貝玉齒咬住差點洩漏秘密的唇瓣。

  「你雖只喝了一杯,但讓你醉的是酒氣。」他並沒有揭穿她。

  「酒氣?」喜韻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懊惱反之一湧而上。

  她平日並非滴酒不沾,有時會淺嘗自釀的藥酒,因為酒氣而功敗垂成,壓根是她始料未及之事。該死,她怎麼這麼沒用,居然連酒都沒碰也醉倒了,還被雷朔吃干抹淨--

  俏臉陡地刷白!

  「你指的『睡在一起』,是說我們……我們……」

  又是那種會燙滾她全身的灼熱視線--

  天啊地啊……

  喜韻哭喪著小臉,只想挖一個地洞鑽進去,永遠別出來見人!

  她竟然跟雷朔做了……而且還是她霸王硬上弓,這、這算是你情我願麼?嗚嗚嗚嗚……

  雷朔片刻也不放過她的神情,當然將她哀怨的表情盡收眼底,嘴角倏地一沉。

  她厭惡他們之間的事?

  昨夜那張全然信任的小臉,此時卻寫滿了窘迫與懊悔,諷刺得有如一根芒刺,不偏不倚紮在他胸口,教他很不是滋味。

  「喜兒--」

  「你別說話,什麼都別說!我不會因此要求你娶我。」她悶悶地道。

  他連目光都沉了下去。

  「我們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你不必對我負責。」她煩躁地下了個結論。

  既然不願嫁人,縱使新郎官從那個什麼老鷹的變成雷朔,她好不容易從一樁婚事中逃脫,豈會任自己再跳入另一樁?雷朔雖然沉猛驍勇、卓爾不凡,一雙赤眸更是迷人得燦若寶石,並且不記前嫌救了她又奉她為賓,但是、但是--

  哎唷,不知道啦!經過昨夜,所有事情似乎都偏離了正軌,她的心好亂!

  「我會娶你。」雷朔不為所動,宣告道。

  「我不是叫你什麼都別說麼!」喜韻捂起雙耳,憤然低吼。

  可是,聽他這麼說,她內心為何會升起一股淡淡的喜悅?可惡可惡,她一定還沒清醒!

  見雷朔雖然一言不語,卻繃起俊臉、雙眉絞擰成好幾道死結,活像她欠了幾輩子的債不還似的,喜韻仍然摀住耳朵,挫敗地哇啦哇啦連聲發難:

  「看你的表情,好像我不嫁你是個很愚蠢的念頭,錯!我要是想嫁人,早就歡歡喜喜等著當新嫁娘了,根本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我都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了,你是個男人,不要這麼小鼻子小眼睛小肚腸好不好!」

  雷朔面色微凜,淡淡開口:「你出現在這裡,是因為不想嫁人,不是因為從妓院逃出來?」

  啊?

  喜韻雖然掩耳,他的聲音卻恰如其分地鑽入她耳中,她恍知差點說溜嘴,趕緊自圓其說。「我是從妓樓逃出來沒錯呀,因為……因為有個糟老頭想納我為他第十二任侍妾,我當然得逃……」

  「跟我成親便沒人敢動你。」

  「聽不懂、聽不懂、聽不懂……」

  「喜兒!」

  「不要說,我不想聽!」她用力堵住耳朵,轉身跑開。

  「婚禮勢必舉行。」

  衝出門的纖麗背影僵了僵,彷彿背後有什麼鬼魅在追,再度邁開逃命般的急切步履,消失在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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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縷纖窕的身影,躁步穿梭於樹林中。

  從屋內奔出來的喜韻,頭頂冒出三丈高的怒火,粉嫩小嘴唸唸有詞。

  「蒼朮、根外部為黃褐色、披以白色粉塵、似姜質堅味苦性溫無毒……」

  雷朔為什麼非得堅持負責,到底誰是黃花大閨女呀?

  可惡,又不是他!

  「柴胡、自生或栽培之草、根外部為暗褐色、內黃白色味苦性平無毒……」

  他為什麼非得堅持成親,到底是誰被推倒、吃干抹淨呀--

  該死,好像是他!

  「白前、葉似柳、根長、色白堅直易折味甘性微溫無毒……」

  可是,有怨言的應該是她呀!設計人不成,反倒莫名其妙失了身,竟然還被他理所當然地逼著成親,這算什麼嘛!她大可收拾包袱……呃,即使沒有包袱可收,也能隨時離開乾坤寨,離得遠遠的,如此一來,就再也不必與雷朔見面--

  只是不知為何,思及此,她的心口便隱隱發悶,莫名覺得不捨。

  她到底在不捨些什麼?雷朔麼?

  喜韻腳步詫然一頓,再三否認地直搖頭。

  不,她怎麼會想到雷朔呢,雷朔充其量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的朋友,即使他不把她當朋友。

  對,她不可能對雷朔有所不捨,她留在乾坤寨,目的只有聖物而已,沒錯,如今只差那麼一小步就能打聽出聖物的下落,她當然不甘心就此放棄,絕不該讓一場失控的巫山雲雨自亂陣腳--

  失控……

  昨兒個夜裡,他們真的做了一如春宮畫裡的那些事麼?雷朔真的會那樣跟她交纏、那樣抱她、那樣親她麼?

  抑或是……她對雷朔做了那樣的事?

  喜韻掩面哀號。

  「噢……」一讓她死了算了--.

  忽爾,掩面的小手陡地放了下來。

  不對不對,她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不可能由她主導……那麼是雷朔主導囉?唉呀,不知道、不知道啦,她根本一點印象、一點感覺都沒有!

  酒這種東西會誤事,果然會誤事!

  「思念情人呀,臉這麼紅。」

  一道蒼勁渾厚的老嗓在旁響起。

  喜韻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來到端木大夫的藥園,出聲的正是端木大夫,他正在藥園裡翻土。

  「才怪,雷朔說要娶我。」她悶悶地絞著自己的衣袖。

  「不是一樣麼?」老者沒好氣地嘀咕。

  「不一樣!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我是在生氣、很生氣!」她羞怒交集地辯駁。

  「隨你。」嘴硬的丫頭!

  老者拿起鋤頭、竹箕,走回屋簷下放妥。喜韻跟在他身後,小雞似地嚷嚷:

  「我到乾坤寨是為了聖物,不是為了嫁給他。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是我的爹娘兄長,憑什麼決定我的婚事?雷朔是個霸道鬼,霸道得無可救藥!」

  她連親兄長的話都可以當亂吹的耳邊風了,遑論別人!

  老者白花花的長眉一挑,了悟地瞥了眼憤憤掄拳的喜韻。

  雷朔那小子為人行事雖有原則,但不至於難說話,成親攸關人生大事,他理應不會草率妄為,想必的確看上喜兒這丫頭了。

  「你討厭雷朔?」老者突然問。

  喜韻被這天外飛來一問給問得一愣。

  她討厭雷朔麼?

  倒不至於。除了罔顧她的意思堅持成親這點,他這個人實在沒有太大的毛病值得挑剔,對她算是相當容忍。

  「要是你厭惡他,當面直接把話挑明,讓他知難而退不就得了?」

  「我拒絕了呀!可是他--」

  「你拒絕成親這件事,還是拒絕他這個人?」老者一針見血。

  「我……」她一陣啞口。

  「跟雷朔成親有啥不好?」

  「……」又是一陣啞口。

  「你自己想清楚吧!」

  語畢,老者逕自踱入木屋,徒留喜韻一人佇立在原地,心思百轉千回。

  跟雷朔成親有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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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日頭當空,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

  為保山寨安危,雷朔沒有廢除義父定下的寨規,即使眾人已脫離山賊陋習,於固定時日,他依舊會領著山寨的男人在操練場上練武。

  「寨主,不好了,不好了!」

  一陣焦急緊張的叫嚷聲由遠而近,打斷了操練。

  小祿提著裙擺,急急忙忙衝到操練場前方,找著了要找的人。

  雷朔打著赤膊的上身滿佈汗水,汗珠滑過無一處贅冗的陽剛線條,在烈日下閃耀屬於男人的桀騖氣魄,轉身面對慌慌張張的來人。

  「什麼事?」

  「姑娘她呼……她……呼呼……」小祿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福來過來拍拍女兒的肩背,助她順氣。

  「小祿,慢慢說清楚,什麼不好了?」

  「爹,喜兒姑娘她突然全身發疹、疼癢難當,痛苦得在床上打滾,沒法下床,我一個人無法扶姑娘到端木大夫的病捨去!」

  雷朔眉目一凝。「何時的事?」

  「就在剛才,小祿立刻跑來稟報寨主。」

  「寨主,快去吧,救人要緊。」福來也換上一臉擔憂。

  「福叔,這裡先交給你,大家繼續。」雷朔沉聲吩咐停下動作的眾人。

  「是,寨主。」

  目送雷朔高大沉凜的背影迅速離去,福來忍不住有感而發:

  「這是寨主首次因女人而半途離開訓練場,從沒見過他為一個女人這麼擔憂,喜兒姑娘在他心中一定有很重的份量。」

  「是呀,希望姑娘能平安無事。」小祿雙手合十,祈道。

  「沒錯沒錯……」福來點頭附和,而後睞了眼身旁感動得無以復加的丫頭。「你怎麼還杵在這兒,快跟去看看有啥需要幫忙呀!」

  「對喔!爹,那我走囉。」

  「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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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迅疾凜然的身影奔入屋內,直接來到床畔。

  一雙赤眸在見著?上虛弱喘息的人兒時,霎時延燒成焦灼的暗紅。她臉、頸、手等部位的肌膚,清楚散佈成片火紅色的疹子,見來怵目驚心。

  「喜兒?!」雷朔凜愕坐入床沿,檢視她的情況。

  「雷朔……我好難受……」喜口韻小臉扭曲,痛苦嗚咽著。

  一張孱弱嬌荏的淚容,登時讓雷朔的心頭狠狠緊擰。

  「別抓!」大掌以巧勁制止她胡亂抓癢的小手,不讓她抓傷自己。

  「我好怕……雷朔,我會不會死掉?」雙腕被他箝制,她只能因忍耐而頻頻抽氣,言語間透露了恐慌。

  「不會。」他斬釘截鐵回答。

  「如果就這麼死掉……我好不甘心哪……我連聖物的影兒都沒看到……」她難過地哽咽起來。

  「你不會!」雷朔正色低斥,一點也不想說出那個忌諱的字。

  「可我好痛苦啊……」她閉眼蹙眉,眼角噙著脆弱的淚珠。

  雷朔當機立斷,另一隻厚實的大掌撥開她的衣襟。

  「你、你做什麼i』

  她眼兒一睜,訝然低喊,想縮回手卻徒勞無功,他沒有弄痛她,但依然牢牢箝住她的纖腕。

  此時,他哪注意得到她的羞澀掙扎,滿心只想知道她的情況有多糟。

  他在她半敞的胸口,看見和手臉上相同的症狀,濃眉一攏,又將她攬坐而起,讓她靠在他懷中,一手扶著她腰際,另一手拉下她頸後的衫領。

  喜韻被迫靠在他赤裸炙熱的胸膛上,鼻間聞到的全是他陽剛的男性氣息:心跳與暈紅的臉蛋同樣快到發燙,不過現下渾身虛弱的她,只能聊勝於無地扯住衣物,羞窘低吟。

  「別碰我……你不可以……別看……」前面看、後面也看,乘人之危也不該這麼過分啊!

  「沒什麼不可以,該看的我都看過了。」

  「你……」喜韻暗暗咬牙,又是羞赧,又是惱怒。

  雷朔把她當成他的……不管是什麼,她都心有不平,憑什麼那一夜過後,她就變成他的所有物!

  他的堅持,沒讓她阻止他的意圖,大掌一個勁地從她頸後拉下衣物,裸背上點點紅疹映入眼簾,他的眉頭攏得更緊了。

  他拉妥她的衣襟,讓她倚在床柱上。

  「你全身出疹?」

  「嗯,我全身都好癢、好難受……」

  不這樣說的話,難道任他「再」看遍她身子?噢,老天!只要這麼一想,她就羞得腦袋暫停運作。

  「再忍耐一下。」他朝她傾近,想攔腰抱起她。

  「你要做什麼?」她往床榻內側縮了縮。

  「帶你去端木大夫的病捨。」

  「不要,你別過來……」她雙手環抱床柱。

  「喜兒?」

  「你不要再靠近了……」

  她的抗拒讓雷朔喉頭緊縮,臉色怏怏一沉。

  「為什麼?」

  「我不曉得自己染了什麼病……如果會傳染怎麼辦?你接近我,萬一你也染病怎麼辦……」

  他神情微緩,眉間深鎖的直紋因她所說的話而梢稍開展。

  「端木大夫會查出原因。」

  「用不著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渾身上下難受得要命,很可能就快死掉了……」她抱著床柱搖頭,淚眼婆娑。「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請你看在我垂死的份上,幫我完成最後遺願,好麼?」

  雷朔胸口一緊,滿腔霎時瀰漫一股無以名狀的恐慌。

  「你會好起來,快放手!」

  「不要……」她避開他伸出的雙臂。

  「聽話!」

  「不可以……」

  「有什麼不可以?」危急時刻,這女人究竟在強撐什麼!

  「你不怕被我傳染?」

  「我會陪你。」他粗聲說道,不再任她退縮,拇指揩去她頰上的淚痕。

  聞言,喜韻心弦重重一震,怔望那雙心急如焚的赤眸,他毫不猶疑的目光,幾乎掐住她的呼吸,胸口頓時心亂如麻--

  他怎能不懼染病,直接觸碰她佈滿怪疹的臉?

  他怎能不顧一切,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只為了救她?

  他怎能……

  「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你是我即將過門的妻。」

  是呀,除了這個理由,還有什麼理由能驅使雷朔這麼做……

  這是人之常情,再簡單不過的道理,理所當然的回答,卻偏偏讓喜韻心頭感到沒來由的剌痛與窒悶。

  如果他不需因歉疚而娶她,還會像現在這樣願意捨身救她麼?

  他會麼?

  「只要我死了,你便不需因歉疚而娶我。」她苦澀應道。

  雷朔不悅地瞇起眼。

  他幾時說過他是因為歉疚而想娶她?

  「你走開!我不要你的憐憫……」她抱柱埋頭悶道。如果他只是為了對她的名節負責而與她成親,她秦喜韻不需要這種憐憫!

  「你必須馬上看大夫。」

  「別碰我!」她討厭雷朔!討厭只把她視為「未婚妻」、其它什麼也不是的雷朔!既然如此……

  「如果你當我是你的未婚妻,就答應我一個要求,好讓我死而瞑目。」

  「你想看聖物?」

  見她如此痛苦卻又強撐執著,他只好退一步。

  她抬起半隻眼,頹喪的眼神終於注入一絲光彩。

  「我不知道。」雷朔回答。

  她怨懟地瞅了他一眼,嘴角垂了下去。「你根本無心娶我……」

  這女人,此二事可以相提並論麼!

  「我不知道聖物。」他耐著性子再道。長久以來,聖物到底為何,依然無解。

  「你敷衍我,那乾脆讓我自生自滅,你走!」她埋頭指向門口。

  雷朔不再任她無理取鬧,強勢抱起她。

  「放開我!我不要看大夫,除非你把聖物拿出來!」她胡亂掙扎著。

  「你要跟你的性命開玩笑到幾時!」

  雷朔終於忍無可忍,沉聲低咆,連剛踏入房門的小祿都嚇了一跳,屏氣不敢上前。

  「無論我嫁你與否、抑或我即將死去,你就是決意不把聖物借我看,對吧?」

  倔強大眼對上陰酷赤眸,不復見適才的虛弱無助。

  冰硝般的精銳在雷朔眼底浮現,剛毅的下顎倏然一緊。

  「你沒有染病。」

  門邊的小祿聽得目瞪口呆。

  咦?喜兒姑娘沒有染病?那身上怎麼會發那些奇怪的疹子?

  「沒錯!」喜韻大方承認,生龍活虎地跳下床榻,身上佈滿紅疹卻儼然無病無痛,小祿這會兒看得目瞪口呆--

  她只不過用了點特殊藥草的汁液抹在身上,製造發疹的假象,藥效褪了紅疹自然就會消去。

  「如果沒這麼做,我永遠不會知道就算嫁給你,你也只會把我蒙在鼓裡,那我嫁了也是白嫁。」她不滿地撇撇嘴。

  端木老爺爺,您錯了!跟雷朔成親有啥好?他一樣當她是外人!

  莫名地,喜韻感到些微苦澀自胸臆間開始氾濫。

  至於雷朔,此時赤眸燃起一抹皆紅的沉怒。

  就算再怎麼無知的人,也不難明白這又是她為了向他套出聖物下落的計謀!

  「你已經不只一次對我使計。」

  她眼中只有不知存在與否的聖物,為了那東西,她一再利用他,甚至連成親也能成為她欲達目的的手段之一!

  方纔,他幾乎以為,她終於不排斥成為他的未婚妻,結果,又是她再一次的欺騙!

  聽雷朔這麼說,喜韻戒慎看向一臉沉慍的他。

  難道,雷朔得知了什麼?

  「你醉倒那夜,已把意欲何為全告訴我了。」他直指而出。

  小辮子被揪住,現了形,喜韻暗暗低咒--

  真要命,酒後吐真言的竟然是她自己?!

  「是又如何,要是你肯大方說出聖物下落,我何必這麼辛苦?」她直言不諱,依然高傲得不願妥協。

  聖物,又是聖物!

  她心中非得只有聖物不可麼!

  雷朔緊緊握拳,不發一言,漠然轉身離去。

  見他仍舊隻字不提,喜韻雙臂環胸,也氣悶地別開臉。

  兩人不歡而散,一旁的小祿見這情狀,忍不住為雷朔說話:

  「姑娘,寨主剛才很擔心您。」而喜兒姑娘卻謊稱急病,想套出寨主的話,這不就等同於利用寨主的關心,行詐騙之實麼?

  喜韻一僵,感覺胸口挨了一記悶棍。

  「唉,寨主是真的發怒了。」小祿歎了口氣,走出房門。

  原本氣憤難平的人兒抿唇不語,回想雷朔離去前的幽冷神情,她的雙臂放了下來,小臉也逐漸沉了下去,一股懊悔悄然取代原先的驕傲。

  她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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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晌午,蒼穹卻有些凝郁,沉滯得一如渾沌難解的灰。

  「怕是要下雨了,姑娘,進屋吧。」

  小祿來到屋外,看了眼灰濛濛的天際,出聲提醒喜韻,她正坐在簷下,盯著幾盆從端木大夫的藥園要來栽植的藥草出神。

  「下雨?」喜韻跟著抬頭瞥了眼天色。她忙著澆水,沒注意到--

  嗯?她的水桶和瓜瓢呢?

  「姑娘,您在找什麼?」小祿詢問道。

  她並沒有因為喜韻日前的行徑而對喜韻有所不滿,她大抵是喜歡不矯情造作的喜韻,雖然騙人是不對的,但她能體諒她想藉聖物換回賣身契的急切。

  「我正在澆水……」喜韻又四下張望了下。

  「澆水?可您沒拿水桶和瓜瓢呀。」她還以為姑娘老愛盯著苗株看。

  「喔……我忘了。」喜韻尷尬地笑了笑,提起方才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小祿,你說快要下雨了,這時候雷朔還會在操練場上麼?」

  「寨主今日不操練,他有事下山,就快啟程了吧。」

  「有事下山?」

  「是呀,寨主每隔一段時日就會下山打聽一些事,好像是在找人。」先前,大家都以為喜兒姑娘就是寨主找了好幾年的人,結果不是。

  「他何時回來?」

  「不一定,短則十日內,長則半月到月餘。」

  喜韻斂眉沉吟。

  若現下不去找雷朔的話,不就得再等這麼久才能見到他?

  她承認自己拿他的信任來要脅、蒙騙他,是過分了點,這回真的想當面向他道歉,不過這幾天只要她一找到機會接近他,他卻總是疏淡得近乎冷漠,兩人之間宛如隔了道無形的牆,再也找不到交集。

  雷朔或許性情矜淡,雖然偶爾會吼吼她,但像現在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雷朔是她所沒見過的,她發覺自己一點也不習慣這樣的雷朔,連帶的她的心情也大受影響,一如頭頂上的天空晦澀無光,無論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勁。

  不成,她得讓雷朔明白她的歉意,兩個人坐下來好好談,總好過現下這種悶得像是幾乎窒息的情況。

  好,就這麼決定!

  「姑娘,已經下雨了,您要去哪?」小祿朝那抹突然沖人雨中的纖影高喊。

  「去見雷朔!」

  「撐把傘呀,姑娘!雨愈下愈大了!」

  纖影愈跑愈遠,沒有響應,小祿只能望影興歎。

  要不是喜兒姑娘說自己是個被賣到青樓的孤女,她還真懷疑姑娘是不是哪個大戶人家寵出來的千金小姐,雖說不至於驕縱蠻橫,但實在是太率性了!
☆☆☆☆☆☆☆☆☆☆☆☆☆☆☆☆☆☆☆☆☆☆☆☆☆☆


  喜韻雙手擋住眼前襲向她的風雨,直奔雷朔的居處。

  她匆忙踩過一處處水窪,一心想與雷朔「和好」,也就無心顧及被泥濘水花濺濕裙擺和繡鞋。

  來到門前,視線不明的她,直接撞上一副高大健碩的身軀--

  「啊!」

  對方及時攬住她的細腰,沒讓她跌得滿身泥。

  「呼!好險……謝謝你。」驚魂甫定的喜韻抹去羽睫上的雨水,向對方道謝,也看清了對方。

  「雷朔!」太好了,她趕上了,晚一步也許就錯過了。

  豈料,一身紗笠、蓑衣的雷朔只是放開她,連聲音都沒吭,直接步入雨中,神情冷淡得一如連日來的他。

  「你等等!」她見狀,跟著走入雨中。

  他頓步,看著她繞到面前,也看見她半濕的衣衫和裙擺上的污泥,眉頭略略一皺。

  「進屋去。」

  「你聽我說完,我就進屋。」

  「等我回來再說。」他淡漠地邁步繞過她。

  細雨中,她靈巧地溜到他身前,展開雙臂,彷彿重現兩人初見時的點滴。

  「等你回來,你會是那個不多話、但並不會不理睬我的雷朔麼?」她抬頭直視他,無視於侵襲眼簾的雨滴,認真問道。

  雷朔不語,看著她的一對赤眸波瀾不興、不冷不熱,沉默了良久才道:

  「你在乎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

  她微微一愣,一時不知該從何答起。

  「你在乎的,只有聖物。」他替她回答。

  語畢,他頭也不回,絕塵離去。

  望著冷漠孤寂的高大背影在雨中漸遠,一股酸澀突然湧上喜韻鼻間。

  不對……

  不是這樣的!

  要是不在乎他,她何必覺得心有所愧而想道歉?

  她是真心想為自己的任性向他道歉啊!此刻佔據她心中的,不是聖物,而是他呀……

  他何其不公平,逕自替她下了結論!

  她在乎他呀……

  眼角的濕意與雨水相融,在她渾然無覺之下,悄然墜落泥地。

  紛飛的細雨,阻絕了兩顆相近卻又遠隔的心。

  一顆因她痛著。

  一顆為他苦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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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半個月後

  響徹雲霄的號角聲,在某日向晚,傳遍整個乾坤寨。

  喜韻正在研讀向端木大夫借來的本草書籍,聽聞屋外的渾沉聲響,好奇地從書堆中抬起小臉。

  「那號角聲代表什麼意思?」

  這聲音她曾聽過一次,就是雷朔帶她來乾坤寨時……

  思及雷朔,喜韻又不免垮下肩膀輕歎。

  那天他遠行的背影,不斷在她腦海盤旋縈繞,連她也好似感染了他的孤寂、他的挫敗,整個胸口總是因他而沉悶不已。

  她不是個犯錯會死皮賴臉不承認的人,他為什麼就不肯接受她的道歉,只把她認定為只要聖物、不要情誼的女人?而他愈是如此,她就愈覺得難受。

  她不希望他們兩人的關係變成這樣呀!

  那麼,她又希望她相雷朔的關係是什麼樣的呢?

  唉!想不通想不通,複雜的藥草都沒這個問題難懂!或者,是她試著想釐清,但卻又不敢深究下去……

  「是寨主回寨了。」小祿在旁答道,滿臉喜悅。

  喜韻發現,不只小祿,寨內之人只要一提及雷朔,都是心悅誠服,既尊崇又敬畏,想必他在他們心目中是個好寨主。

  她欺騙他的事,兩次都被雷朔壓了下來,要是大家知悉她用計欺騙他們尊敬的寨主,她在乾坤寨也許沒有現在這麼好過了,哪能到現在還能被當成上賓對待?

  他回來了麼?

  除卻對雷朔的愧疚與矛盾之外,喜韻心中也升起難以言喻的雀躍。

  「我去找他!」她未及細想,便拋下書冊提裙往外跑。

  小祿的嘴角揚起一彎笑意。

  瞧,一聽寨主回來了,喜兒姑娘連愛不釋手的藥書都能拋下。看來,喜兒姑娘對寨主還是有情意的!

  當喜韻帶著微笑來到寨門附近,遠遠的看見雷朔頤長的身影,他在部屬恭迎簇擁下步向他的居處,她俏臉上的欣喜卻陡地僵在唇邊--

  雷朔抱著一名狀似孱弱昏迷的女子,她甚至能清楚察覺他眼中只針對那名女子的擔憂……

  她是誰?

  與雷朔是什麼關係?

  雷朔為什麼用那種深切的目光看她?

  一連串的疑問,勾起喜韻無法遏止的醋意,不自覺地,雙腿自有所主張來到一干人等群眾的門邊。

  「那個女的是誰呀?」阿虎湊在門前,雖然看不見什麼,依然好奇地與大夥兒一起直往裡頭的內室張望。

  「不曉得,依寨主急著差人請端木大夫出診來看,那女的應該大有來頭!」福來評估情勢後,像個耆老般權威說道。

  「大有來頭?」

  「嗯,說不定對寨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福來點著頭。

  「重要人物?」

  「是呀,若不是重要人物的話,大可吩咐別人來照料她,何必留她在房裡!」

  「留她在房裡?」

  「你九官鳥呀你!問這麼多煩不煩,屆時問寨主不就得了!」阿虎一言未竟,福來就跳起來賞了他一記爆栗子吃。

  「哎唷喂呀--我話都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又打我!要是我兒子看到……」

  「山賊之恥。」福來懶得破口大罵了。

  「我的意思是,寨主留那女的在房裡,是不是表示在寨主心中,那女的比喜兒姑娘還重要?」阿虎揉揉後腦杓,把話問完。

  「這……」眾人不禁沉吟,第一次覺得阿虎的話發人深省。

  這的確令人費解,寨主不是要娶喜兒姑娘麼,這會兒怎麼會冒出另一個女人?

  「她會不會就是寨主一直在找的人?」壯漢沉沉的厚嗓傳入大夥兒耳中。

  嗯,有可能、有可能!

  「端木大夫來了,大家快讓開!」

  雷朔差去的寨民領大夫來了,堵在門口的一干人等連忙讓了條信道,側身讓路的同時,也發現立在他們身後的喜韻。

  「赫!」眾人同時倒抽一口氣。

  喜兒姑娘怎麼連聲音都不出,站在那裡多久了?聽見他們說的話了麼?

  「幹嘛,見著我像見著鬼一樣!」端木大夫沒好氣地冷哼,逕自走入門內,還朝喜韻喚了一聲。「喜兒丫頭,進來幫忙!」

  滿臉尷尬的福來搓著手,趕緊解釋:

  「呃……姑娘,剛才都是我們在瞎猜,你別放在心上呀!」

  「對呀,你就當沒聽到好了。哎唷!」阿虎不好意思地附和,腦袋又立刻被敲腫一個包。

  喜韻輕搖螓首,沒有開口,依言邁開略顯沉重的步伐進屋,徒留原地的男人們懊悔地捶胸頓足。

  唉,下次在人家背後無論嘀咕什麼,千萬要記得看看背後有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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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內。

  端木大夫替榻上昏迷的陌生女子把了脈,檢視她手腳上的瘀痕。

  雷朔表情糾結佇足於側,目光不離女子。

  站在門邊的喜韻,視線不離雷朔。

  對寨主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物。

  方纔聽見的話語在她心中不停迴繞,而她也親眼證實了。

  雷朔看那名女子,就宛如看著一個失而復得的珍寶一樣,對珍寶上的瑕疵更是、心疼不已……

  但,這又如何?

  雷朔想視誰為珍寶都是他的自由,不是麼?

  她為何感覺胸口像是壓了塊沉重的巨石般透不過氣來,連呼吸都覺得難受?

  她到底是怎麼了,這有什麼好介意的……

  「喜兒,過來替我看看她身上的傷。」端木老人沒有回頭,直接吩咐。

  聽見這個名字,雷朔神情微凜,卻依然沒有在她下意識的冀盼下回頭。

  喜韻縱使裝作不在乎,心頭仍因這置之不理的冷漠挫敗一沉,走向床畔的步履沉滯得幾乎僵硬。

  卷綁於床柱的帷帳被放下,阻隔帳外所有視線。

  喜韻坐入床沿,心口仍為雷朔冷漠如冰的態度,隱隱揪疼。

  「她身上還有多少處與手腳相同的傷?」

  床帳外,端木老人的聲音響起,喜韻只能暫時壓下心口惶惶然的感覺,專注於床上的女子。

  這名女子雖然昏迷,但仍能看出她?貌秀氣清致,年紀似乎與她不相上下,卻骨瘦如柴得不像話,連她看了都不由得心驚。

  她解開女子陳舊的衣衫,愕然一悚--

  「她胸腹、背後都有新舊血瘀,還有好幾條……鞭痕。」

  她話才說完,帳外就傳來一股連她都感覺得出來的沉鷙,她知道是雷朔。

  他為這名女子感到心疼與憤怒。

  他如此在乎這名女子麼……

  即使理智頻頻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好介意的,喜韻心中的悒悶依然不斷擴大。

  「你分得出創傷藥與化瘀藥吧?」端木大夫遞了兩個小瓷瓶入帳。

  「分得出來。」她接過瓷瓶。

  「那就先替她上藥。雷朔,幸虧你救人救得早,她算是能撿回一條命,現在只需要好好養傷,等傷好得差不多後,我再替她開補身的方子,你差個人跟我回去抓藥。」

  「端木大夫,勞煩您。」

  他們的聲音漸遠,喜韻知道是雷朔送端木老人出去。

  直到她替女子上完藥,掀開床帳,雷朔也已經回到房間了,卻始終對她視而不見。

  壓下滿腔無名的酸澀走向他,她試著以平常心開口。

  「雷朔,我--」

  「謝謝。」

  他越過她,走到床邊動手將床帳綁回原處,坐上床沿審視昏迷的女子,薄唇吐出不帶絲毫溫度的謝意。

  「我想--」

  「她需要安靜歇息。」他再度打斷她的話,趕人的意思很明白。

  她錯愕地僵了僵,小臉上的誠摯被無情擊潰。

  他就這麼在意那名女子,在意到連與她說的話都只圍繞著那名女子打轉?那她在他心上哪個位置呢?

  思緒猛然一頓,喜韻被自己萌生的念頭嚇了一跳!

  她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雷朔想對誰好根本與她無關,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不過是希望他聽她把話說完,接受自己的道歉,如此而已,真的……

  「請你聽我說,我只是想向你道歉。」她倔強地一字字道,在心頭擴大的酸澀已然悄悄成為一個她不願正視的缺口。

  她的話像是引起雷朔莫大的興趣。

  他總算正眼看她,一對赤眸卻蒙上一層清冽的寒霜,喜韻因他冷凝的目光巍巍一顫。

  為什麼會這樣?

  他看她的眼神,比起那天離開時還要冷酷,為什麼會這樣?

  鷹隼般銳利的赤瞳盯住她,雷朔終於冷鷙開口:「為你的哪個謊言道歉?」

  在兩道深不可測的目光下,她恍覺自己所有的心思無所遁形,幾乎教她以為他洞悉她的一切,深刻地洞悉到似乎失去對她的信任,她惶然一凜。

  「什麼意思……」

  「若沒有找到聖物,你換不回賣身契,是否得從此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他突然問。

  「是……是呀,跟逃亡差不了多少……」

  「你究竟還要欺瞞我到何時,秦喜韻!」詭魅冷顏轉厲,令人不寒而慄?

  這趟下山,他從旁得知這女人根本不是什麼被賣到妓院的小孤女,而是京城首富秦家逃家不歸的千金小姐,秦家正派人在暗中打聽她的行蹤。

  她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對他隱瞞了真實身份、屢行騙術,為的只有不知到底存在與否的該死聖物!

  「你都知道了……」喜韻心頭一沉。

  這是事實,她無法反駁;不過,一想到雷朔對她僅存的信任也許不復存在,她的心就沉重得發慌,而他憤怒的神情,正好明白訴說了她的可惡。

  「雷朔,我能解釋……呀!」

  她被他扯到內室外頭,雷朔冷眼掃過趴在門口探聽消息的一幹部眾,大家接收到冷厲的目光,紛紛有志一同地東張西望,搔頭摸鼻子閒聊起來。

  「喂,我說今兒個的天氣真不錯!」福來張望萬里無雲的天空。

  氣氛不太對勁!

  「這倒是,我想回去曬曬棉被。」阿虎附和道。

  寨i的臉色不是普通的凌厲,好恐怖呀。

  「不愧是好哥兒們,我也想到這點,咱們一塊兒走吧。」哥倆好勾肩搭背曬棉被去。

  別看熱鬧了,保命要緊。

  直到門外的人都「藉故」散光了,雷朔才冷冷開口:

  「解釋?除了聖物,你還有其它目的麼?」

  「我的確是為了聖物而來,可是……」她卻愈來愈忘懷來到乾坤山的本意,她有多久沒想起聖物了?因為腦海不時浮現的都是--

  雷朔隨之接口:「可是我始終不透露聖物的下落,於是你便處心積慮算計我,連名節都可以置之度外!」

  而該死的,他明明應該氣憤於她的所作所為,但是卻嫉妒聖物更甚於厭惡滿口胡語謅言、耍得他團團轉的她!

  內心的矛盾煩亂使得雷朔心旌動盪難平,蠻橫地將喜韻扯入胸懷,霸道覆住她柔軟的雙唇--

  傷人的諷刺、炙燙得灼人的顫麻、與胸中氣息愈顯薄弱的痛苦,同時無情襲擊喜韻,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貫穿心口!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疼痛與屈辱化為濕意湧上眼簾。

  「你怎能這樣對我!」

  兩人會有那一夜,也是她始料末及之事呀!他怎麼能把她說成恬不知恥的隨便女人,他怎能這麼說!

  「你都能把上床當作沒發生過,一個吻不算什麼吧!」他輕佻回道。

  「住口、你住口!你憑什麼羞辱我!」

  「這不就是事實,你不承認麼?」

  啪!

  隨著這記耳光,兩人週遭的氛圍霎時凝結無溫。

  窗外原本搖曳的樹影,似乎也沉默了。

  雷朔轉回被打偏了的晦澀俊臉,赤眸深處有抹苦澀一閃而逝。

  「打得好!雷某只是個山賊草莽,確實沒有資格!」

  「你……」喜韻既痛心又懊悔地握住自己作疼的右手。

  不,她不是這個意思,她脫口反擊,想聽的不是他自貶身份,而是希望聽他說他不是有意出言中傷她啊……

  「回家去!」他犀冷道。

  「你趕我走?」

  「小小的山賊窩,不適合秦小姐這樣的上賓紆尊降貴逗留。」

  「我不回去!」她執拗道。討厭討厭!她不喜歡他用有禮、卻疏淡得宛如陌生人的語氣跟她說話!

  「回去。」

  「我不要!」

  「你聽不懂嗎?回家去!」雷朔咬牙低咆。

  世上有多少人渴盼擁有一個家,她卻毫不惜福、任性妄為地離家出走,徒增家人擔憂,他只想吼醒她。

  「我就是不懂你自以為是的理由!你根本不曉得我離家的原因,沒有權力教訓我!」她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良久,見他不發一言,喜韻懸在眼角的淚水倔強地不願落下,啞聲低語:

  「你就這麼希望我消失?」

  雷朔不是要她當他的新娘麼,他反悔了?

  是呀,在她毅然決然拒絕成親後、在她失去他全副信任後、在他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後,她已然變成多餘的、可惡的、處心積慮的壞女人,他哪裡還會跟她成什麼親……

  最初的堅持與反對,如今卻令她覺得悵然若失,一直以來,某個她想逃卻又難逃的體認,終於在她心中明朗--

  她何只當雷朔是朋友,她喜歡雷朔,喜歡他的眼、喜歡他的髮色、喜歡他的寡言、喜歡他的良善、喜歡他的卓絕不凡,對他有好多好多的喜歡,因此腦海裡每每裝填的都是他的身影!

  先前不斷找機會為自己的任性道歉,也不過是想與他合好的借口……但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她愛上雷朔了,卻也親手將這份愛推上顛簸的情路,讓路上的碎石割得體無完膚,徒留殘缺的碎片。

  「你想知道與聖物有關的消息,是嗎?聽好了,我原原本本告訴你。」雷朔冷淡開口。

  「我從未見過聖物。義父之所以霸佔乾坤山,是因為救過端木大夫一命,端木大夫為報義父的救命之恩,告知他乾坤山地勢易守難攻,泉水、食物、藥材均垂手可得,依照端木大夫的建言,義父才會在此建立山寨,與聖物毫無關聯。」

  現在,他連趕她走,都以聖物作為說服的理由?

  喜韻嘗到難忍的苦澀,舉步維艱地往外走去。

  在跨出門檻時,她步伐一頓,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話--

  「如你所願,我會離開乾坤山。」她有她的傲氣,不會當一個厚顏無恥、賴在山寨不走的女人!

  淚,卻在轉過身時懦弱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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