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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那晚詳談過後,關於生二胎的事,彼此都選擇絕口不提。七月底,唐禹森出了一次差,回來後工作變得忙碌起來。無休止的加班,無休止的應酬……總是她們母女倆睡覺了,他還沒回來;到她們起床,他還在睡。好不容易熬到醒來,他立馬又要上班。

  韓寶琦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跟他一起聊過天,就連唐嫣也常在她耳邊埋怨,說很久沒跟爸爸一起吃飯。

  廁所的燈膽又壞了,其實上次她敲破燈罩後,那燈膽便一直外露,長期泡著濕氣,所以很快報銷。跟他說了,沒時間管,韓寶琦只好到五金店買了一盞新的吸頂燈,叫小齊同志來幫忙換了。

  生活中好像一件東西開始壞了,其餘的也會接二連三的一起來。吸頂燈換掉新的後,到洗衣機罷工。打了十圓店的服務熱線,維修師傅拖至下午六點多才上門。這邊廂師傅在浴室裡弄得熱火朝天,那邊唐嫣卻把自己反鎖在主臥室裡出不來。

  房門的鎖是六七年前的舊款,裡面門把下有個按鈕,只要往左旋轉半圈就能把門反鎖,即使外面的人有鑰匙也開不了門。唐嫣是懂這個機關的,很多時候還拿這個來玩。可是任韓寶琦在外面拍了多次門,或是教小朋友如何把按鈕往右邊旋回去,門就是沒法打開。

  裡外的人都急了,房間裡的人無法出來,還號啕大哭,站在外面的韓寶琦又氣又急。維修師傅看不過去,嘗試幫忙撬門,未果。總不好把門弄壞吧?後來韓寶琦放棄叫人幫忙,拿了鑰匙沒頭蒼蠅似的不斷左右扭動,竟瞎踫瞎撞的把門開了。彼時在房間裡關了一個多小時的唐嫣哭得滿臉淚水,渾身都濕透了。

  晚餐沒做成,還虛驚了一場,維修師傅走後,母女倆啃了一袋幹麵包當晚餐。小朋友洗過澡後跟動畫片約會去了,韓寶琦才有空檢查門鎖。經過一番周密研究,終於確定是鎖板壞了,導致卡著鎖扣的那根短桿無法彈回原處。怎麼辦?換鎖唄。這可頭痛,得買一模一樣的門鎖才行,不然要找木工師傅來開孔,還不一定能把原來的鎖孔蓋住。

  想到這,韓寶琦不由得煩躁死!

  鎖壞了,連門都不敢關,就怕又把人關在房間裡出不去。打唐禹森的電話始終無人接聽,韓寶琦只好熬夜等。一直到半夜三點多,他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韓寶琦累得夠嗆,衝他發脾氣:「又去到那麼晚!打了整夜的電話給你都不聽!」

  唐禹森也困極,抓抓頭髮,漫不經心地道:「手機陋在辦公室,忘記帶。」

  這都能忘記!明明平常很緊張自己的電話!不過他找到這個藉口,韓寶琦也無法再衝他發火,只好嘮叨著說:「明知道要開車,還喝酒!」

  「我沒開車,車在公司!」唐禹森滿臉泛紅,雙目迷離,看著已經很疲憊很疲憊,仍硬撐著解釋:「我們接了一張很大的單,大夥去慶祝。」

  工作應酬在所難免,縱有諸多不滿,也只能往肚子裡咽。「去洗澡,快點!」

  唐禹森拿了洗換衣服,拖著腳步走出房間。

  韓寶琦沒等他回來就睡著了,第二天一覺醒來,發現他竟不在床上。房門敞開,外面靜悄悄的。難道昨晚做夢?他根本沒回來?韓寶琦匆匆跳下床衝出房間,走了幾步卻發現他躺在隔壁孩子房的床上。

  快四十度的天氣,房間裡沒開空調,窗戶也緊閉,他身上穿的仍是昨天那套西褲襯衫,就是連領帶也沒解,手裡還拽著洗換衣服,臉朝上方,睡得正沉。

  韓寶琦不知該如何說他,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只好給他開了冷氣,悻悻地關門走人。

  小夫妻的生活即便如此,有順心的,也有不順心的,早該習慣了。她進浴室洗漱乾淨,出來到廚房準備早餐。經過飯廳,看到餐桌上有一個印著L開頭的某名牌紙袋。

  難道是送她的禮物?

  韓寶琦目光一閃,嘴角不其然的彎起,走過去翻開紙袋,看到裡面躺著一個小盒子。外形大小像錢包,她笑著揭開盒蓋,瞬間一愣。是錢包沒錯,但很明顯是男用款。

  竟然給自己買奢侈品!韓寶琦把錢包往紙袋裡一扔,眼角餘光發現裡面還有一張小卡片。她拿起反轉,看到上面寫著幾個字:祝生日快樂,盛藍。

  好啊!說和同事去慶祝,卻是跟周盛藍約會!怒火迅速燃燒整個小宇宙,尼瑪唐禹森,你竟然對我說謊?

  韓寶琦氣呼呼地踢開孩子房的門,衝到床邊揪住他的領帶大喝:「起來!」

  突然被叫醒,唐禹森只覺頭痛欲裂,連呼吸也困難:「大清早你發什麼瘋?」

  「你又說昨晚跟同事去慶祝?為什麼會收到周盛藍的禮物?」韓寶琦騎在他身上,嘴貼著他的耳邊,吼得他頭更疼。

  「啊!先放手!」他張開眼,掙扎著扳開她的手,喘了幾口氣,呼吸終於順暢,見她怒容滿臉,身子往後一躺,掩著眼有氣無力地道:「是跟同事去唱K喝酒,但是後來楊力也來了,還稍上她。她說上次的事搞到那麼不愉快很不好意思,眼看我的生日快到,就順便送我生日禮物當陪罪。」

  順便?一個LX錢包少說也幾千塊,這個順便也很昂貴!

  韓寶琦仍想發作,但唐禹森卻覺噁心,推開她跳地上奔進對面的浴室,抱著馬桶大吐特吐。

  對著一個這樣的人,你還能罵嗎?其實她清楚知道唐禹森跟周盛藍並沒什麼,但只要提到那女人,她便會渾身不舒服。韓寶琦黯然坐在床上,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覺,又隱隱覺得,最近他對自己異常冷淡。她告訴自己,其實以前也這般,是她多心,胡思亂想罷了!

  眼見浴室裡的人吐得快要虛脫,她艱難的壓抑著洶湧澎湃的火焰,起身走進浴室把他扶起坐在馬桶上,拿漱口盅裝了水給他漱口,接著打開蓮蓬頭,調好了水溫,叫他好好洗個澡,然後退了出去。

  唐禹森沖澡之際,房間裡的唐嫣也醒了,大聲喊著媽媽,韓寶琦氣色訕訕地回房間給小朋友找了替換衣服。一天就在這種憤怒無奈中開始。吃早餐的時候,韓寶琦跟唐禹森提起換鎖的事,唐禹森咬了口包子,說:「那就換吧,我下午早點回來。」

  這回終於有反應了,還反應得比較及時,韓寶琦的火氣終於降下不少。

  早餐完畢,唐禹森上班去,那個LX紙袋被韓寶琦扔進雜物櫃裡。看掛鐘就快九點,她也趕著要出門。

  最近韓寶琦也忙,兩套房子同時施工,她隔天就要跑趟工地。唐嫣沒人帶,她只好厚著臉皮把孩子送到隔壁鄰居家,那家子有個比唐嫣大兩歲的小哥哥,同樣在放暑假中,由老奶奶帶著。每次唐嫣過去,都是兩個小鬼對著電視。唐嫣有時候霸道,還跟小哥哥搶電視遙控。雖然人家沒說什麼,但韓寶琦總覺得佔了別人便宜,只好時不時買些吃的送過去。有孩子的家庭只能如此,她盡力了。

  在工地待上大半天,又得趕回去準備午餐。按隔壁的門鈴,一開門便聽到唐嫣的哭聲。韓寶琦拉過女兒,蹲下給她擦眼淚:「怎麼了?」

  唐嫣摀住半邊臉,眨巴著眼睛狂掉淚,嘴巴只顧著哭泣,連話也說不出來。韓寶琦疑惑地看向老奶奶,對方不好意思地訕笑:「剛才兩個孩子為爭看電視打架了,我家小哥兒一塊乒乓球拍摑在嫣嫣的臉上,我都讓他道歉了,可是……」

  韓寶琦頓時明白,雖然心痛孩子被打,但這裡是人家的地盤,被欺負也沒辦法,便客氣地回道:「沒事,小朋友打打鬧鬧總有的。」

  「真的對不起。」臨出門前,老奶奶仍一個勁的道歉。

  韓寶琦一味推託沒事。回到家,韓寶琦拉唐嫣到落地窗,就著光線這才看清,小傢伙半邊臉變得又紅又腫,比預料中要嚴重得多,心下立時像被刀割似的。「嫣嫣對不起,媽媽不該把你丟在小哥哥家。」

  「嫣嫣不怪媽媽,因為媽媽要工作,要賺錢給嫣嫣買好吃的!」唐嫣沒有喊痛,也沒有抱怨媽媽把自己扔下,只擦了擦眼淚,摟著韓寶琦的脖子哽咽著說:「可是媽媽,我不喜歡到小哥哥家,他很凶很凶。」

  「不去就不去。」那小哥兒有暴力傾向,她也不會再把女兒送上門給人揍。看來孩子的託管問題也得解決,橫豎唐禹森下午會早回來,真該跟他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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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用了冰敷,又拿熟雞蛋滾過,午睡醒來後,小朋友臉上的紅腫消退了不少。韓寶琦鬆了口氣,懸了半天的心終於安定下來。給唐禹森打電話時說起這事,少不得挨一頓批:「隔壁的老奶奶都已經八十多歲,人家連自己人都照顧不來,你怎麼放心把嫣嫣交給她?」

  女兒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事,韓寶琦也很內疚,所以這次只能啞巴吃黃蓮,被罵了也不敢反駁:「以後不會了。」她決定拿根繩子把女兒拴在褲頭,去哪都自己看管才能安心。「你幾點回來了?」

  「我也說不準,下午要開會,早點開完就早點回來。」

  「我怕你太晚回來人家店舖都要關門了。」

  「那也沒辦法,我總不能丟下工作不顧吧?」

  又是這樣一句話,把韓寶琦噎得……雖則國家大事是事兒,但雞毛蒜皮也不可忽略好嗎?嘀咕著各種不滿收線,儘管心裡有怨言,卻深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所謂男主外女主內,歷年來女人總是吃虧些。不但要工作還得兼顧家庭,太不容易了。

  韓寶琦猛地搖搖頭,拋開這些有的沒有,現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還是把心思放回如何解決換鎖的事情上好了。要不要讓小齊同志來幫忙?其實基於合作夥伴關係,自己開口他肯定不會推搪,可才剛讓人家來換過浴室的燈,總不好老拿家裡的屁事麻煩人。可以的話,韓寶琦不想欠下人情,欠多了,總歸要還。不過這事確實非她一個小女人能搞定,左思右想,最終還是不得不求助於小齊同志。

  「沒問題啊,你買了鎖,我去給你換!」小齊同志人好又爽快,不過這麼一說把她原本想叫人家買鎖的小心思胎死腹中。好吧好吧,做人不能太貪心,其實這已是最大的幫忙,總不能叫人白給你當跑腿。

  眼見快四點,唐禹森仍未見蹤影,韓寶琦便硬著頭皮拿了鏍絲刀小心翼翼地把門鎖拆下來,裝好所有配件,連一顆小鏍絲釘都沒遺留,拉著唐嫣朝裝修材料街奔去。

  下午時候的材料街總是人來車往,街道又長又窄,各種各樣的裝修材料商店林立,裝貨的卸貨的擠滿了道路兩旁,連個停車位也沒。韓寶琦下了計程車,從入口開始逛,穿過一片燈飾店,跑了幾家賣鎖的專門店,均沒找到合適的門鎖。

  「你這個款式太舊了,現在新款苗條很多,沒那麼長那麼寬的了。」

  態度好的店家會拿新款的給你對比,還會解釋一通,態度不好的瞄一眼韓寶琦手裡拎著的門鎖便直接搖頭,冷著臉說沒。

  八月的天氣那個熱啊,快五點了太陽還火辣辣的掛在半空,走了一段路唐嫣都有意見了,大聲喊累。買不到跟原來一樣的門鎖,即使勉強拿新款頂替,也會露出原來的門鎖孔。作為一個室內設計師,有著對某種事物的執著,當年的裝修已經不是按自己意願做,還有這種缺陷,簡直是挑戰她的完美主義。

  韓寶琦站在茫茫人海中,聽著身邊小朋友的吵鬧聲,沮喪得想哭。許是上天聽見她的呼喚,唐禹森的來電猶如救星降臨。

  「我下班回來了,你在哪兒?」

  「在材料街!」她家男人出現了,韓寶琦幾乎感哭流涕。急匆匆地給他指明了方位,盼星星盼月亮般終於看到自家的車冒頭了。

  車窗降下,露出了唐禹森極好看的五觀:「買到了沒?」

  韓寶琦哭喪著臉:「沒有,款式太舊,很難找。」

  「爸爸!爸爸!」渾身臭汗的唐嫣興奮的扒著車窗,車內涼意「呼呼」地從冷氣口噴出來,直叫人大快人心。唐禹森按下開鎖鍵,韓寶琦拉開車門,讓小屁友上了車。

  「還找不?」

  「肯定要找!」韓寶琦鑽進車裡,指了指前方:「我記得過了紅綠燈還有好幾家賣鎖的店,而且五金店都集中在那邊,我們去看一下。」

  唐禹森得了令,馬上驅車前往。

  車內冷氣爽死了,韓寶琦靠在座椅上,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累得不想動。可是任務還沒完成,眨眼那些店很快就到,她拍了拍駕駛座椅的背面,指示:「在這裡停。」

  唐禹森剎住車,開鎖,韓寶琦急匆匆開門下車。

  走了一家,沒有,緊接著隔壁另一家,同樣是否定的答案。韓寶琦踏出店舖門口,左右看了看,發現不見父女倆的蹤跡。還沒找到停車位?她帶著疑惑又奔了兩三家,同樣失望出來。不行,兩腿像要報廢似的,軟癱。她掏出手機給唐禹森打電話,問他在哪。唐禹森說就在剛才她下車的地方,因為找不到停車位,所以乾脆在車上等。

  尼瑪!我熱得衣服都濕透,你卻在車上吹空調!韓寶琦一張臉都黑透,忿忿地結束通話,繼續挨家挨戶的找,連開在巷子裡的小五金店都沒放過,可是眾人卻異口同聲說沒有。

  眼見前面紅綠燈已是材料街的盡頭,韓寶琦要放棄了。她停在一家賣板材的店舖門口,不斷用手扇著風,要是把舌頭伸出來能涼快些她都決定要這麼幹了。

  「靚女,要買些什麼?」店內走了一個小哥出來,不鹹不淡地問了她一句。

  韓寶琦回頭看了對方一眼:「你這裡有鎖賣嗎?」

  「有啊。」小哥朝店內喊:「星哥,有個靚女要買鎖!」接著又呲起牙沖韓寶琦笑了笑:「什麼鎖都有,你進去問唄。」

  這家店並非專業賣鎖,又有板材又有塗料,像雜貨鋪多些。入門左邊有個玻璃展示櫃裡稀稀鬆松的擺著幾副門鎖,一個戴眼鏡的青年從展櫃後轉身,大概就是星哥吧,和氣地問:「要什麼鎖?」

  韓寶琦其實不抱什麼希望了,不過就看這裡的人服務態度好,權當試試。她從袋子裡拿出自家的門鎖放在玻璃櫃檯上:「有這一款的鎖嗎?」

  眼鏡男拿起鎖把左右看了看,又彎身打開玻璃櫃門,拿出幾副新的鎖對比了一下,搖搖頭:「沒有一模一樣的。」

  就知道!韓寶琦牽強地笑了笑:「謝謝你。」說著就要把鎖放回袋子裡。

  「誒……你那個鎖哪裡壞了?」星哥托了托眼鏡,露出好奇的目光。

  韓寶琦不禁解釋:「那個卡住鎖孔的地方彈不回去。」她邊說邊扭動了幾下把手,那截才2cm長短的小桿果然沒法全縮回鎖板裡,留著兩三毫米的長度在外面,足以導致卡著鎖孔開不了門。

  「是不是裡面的彈簧壞了?」星哥把門鎖接過來,上下搖了搖,聽到響聲:「好像裡面有東西脫落了吧?可能是彈簧鬆脫什麼的,我幫你拆開看看可好?」

  「真的?」韓寶琦簡直喜出望外。明明已經絕望了,竟然還有一線生機。「謝謝你哦!」

  「先不要謝,等修好再說吧。」星哥從身後翻出鏍絲刀,三兩下就把鎖板拆開。

  韓寶琦緊緊地盯著,希望能有奇跡出現。那星哥果真從配件中翻出一個小彈簧:「可能這個壞了。」他跑進內堂找了好久,出來時抱歉地道:「可惜我這裡沒有這麼小的彈簧。」

  「噢……」失望肯定是有的,不過也是意料之中。

  「我幫你裝回去吧。」鎖板被大卸八塊,星哥明顯是個有始有終的人,即使已經知道壞了仍是希望能完好的還給人家。

  韓寶琦也不逆他的意:「那謝謝了。」

  鎖板在裝嵌的時候,唐禹森的電話殺到:「你好了沒有?怎麼去了那麼久?」

  「還沒啦!人家在幫我看,你催什麼催?」得到失望的結果,韓寶琦情緒已不太好。她這邊又累又餓又渴,那邊坐車裡涼空調的竟然還有面催,這讓她的不滿情緒再次膨脹。

  大概察覺到她的態度不善,唐禹森反而和緩了語氣:「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找不到也不能完全怪他,韓寶琦有氣無力地道:「在靠近紅綠燈那邊,有家叫XX材料店的。」

  「那我去那邊等。」

  收了線,韓寶琦揉了揉乾澀的眼睛,再看星哥,他還在跟小零件作戰。有那麼一刻韓寶琦想說不用裝回去了,反正也不能用。誰知星哥卻在這時開口:「可能彈簧沒壞,我試著幫你調一下。」

  又沒壞了?韓寶琦這下鬥志再次被喚醒。等了半小時,星哥終於把鎖板恢復如初,他扭動了幾回,那根小桿仍是沒法完全縮回去。「沒辦法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把鎖還給韓寶琦。

  「多少錢?」

  「都沒修好,收什麼錢?而且只是舉手之勞。」

  一個陌生人,尚且能花大半個小時幫忙。韓寶琦歎氣,連說了幾聲謝謝,把鎖收可見度袋子裡走出門口。放眼望向四周,她家的車仍是遙遙無蹤。她好失望,這個叫老公的物體,到底有啥用?

  拔通他的電話,也懶得罵了:「你到底在哪裡等?」

  「過了紅綠燈,停在路邊。」

  尼瑪的,為何跑那麼遠?叫他轉回來是不行了,這條路是單行線,韓寶琦只好拖著沒了知覺的兩腿死死氣的走了頗長的一段路。

  上了車,她無力閉上眼。唐禹森問她結果如何,韓寶琦冷著聲答沒找到,他沒再多囉唆。身邊發出手機遊戲的聲音,小朋友又在打遊戲,他寧願把時間耗在等待上,也不願下車去看看她。到底是她太強大,還是他不在乎?

  沒有答案,她好累,腦裡冒起的疑問讓她太糾結:女人結婚到底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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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圍脖上有位大V男曾發表對婚姻的言論,大致意思是說如果女人婚後生活水準還不如婚前,那結婚來做什麼?倒不如剩著。

  韓寶琦當時看了嗤之以鼻,認為那男不過是為了討好女性讀者才說這種話。那時候的她相信,即使是單身或婚姻,總會出現不同的問題。生活是自己的,怎麼過全憑你如何經營,有些人結了婚仍然過得很滋潤,絕不可一概而論,但現在她想起這句話,覺得真他娘的對極了。此話之所以備受追捧,全因引起共鳴啊,可想而知,這世上有多少女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韓寶琦莫名地彎起嘴角,雖然她覺得一點都不好笑。

  一陣電話鈴聲在小小的車廂內響起,拉回了她的思緒。看了看手機,是饒麗娜的來電。她接聽,邀去吃飯的。自從唐嫣放暑假,她根本沒自由,已經很久沒跟死黨小聚,更別談訴苦。不想回家仍要拖著疲累的身體做飯,韓寶琦於是答應了。

  跟唐禹森說出吃飯地點,她便沒再吭聲,只呆呆地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車子拐了許多彎路,終於進入一個停車場。

  久未見面,饒麗娜剪掉了一把長髮,顯得更俐落。而羅為仍是一副富二代的嘻哈嘴臉,看見唐禹森親切地「森哥森哥」的叫,然後不知從哪拿出一瓶據說剛從法國空運過來的特大紅酒,菜還沒上桌,兩杯就見底。

  「發生什麼事?又跟森哥吵架?」韓寶琦的失落的鬼模樣騙不了人,饒麗娜給她碗裡挾了一塊雞腿,順便湊近小聲地問。

  韓寶琦木著臉搖頭,場合不適宜,總不能當著他的面前說他是非。

  理解!饒麗娜拍拍她的背:「明天中午我們自己再吃飯。」意思是到時再詳談,誰知話音剛落,隔了個座位的唐嫣把頭伸出來,用手指著自己的鼻頭,奶聲奶氣地喊:「還要算上我一個,我放暑假了!」

  饒麗娜噗聲笑了出來:「當然有嫣嫣的份,少誰都不少你!」

  「娜娜姨姨最好了!」唐嫣喜滋滋地扒在韓寶琦身上,與饒麗娜拉近了幾分:「娜娜姨姨,我給你說個喜羊羊的笑話好不?」

  「呃?好……好呀。」

  「有一天,喜羊羊和美羊羊……」

  韓寶琦失敗抽搐了一個嘴角,忍受著不耐,聽唐嫣繪聲繪色地把昨天電視裡看到的劇情複述了一遍。

  晚飯吃完,離開飯店時兩個男人已有醉意,不過唐禹森還好,只是紅了臉,腳步有些浮。羅為比較慘些,神智都不清了,趴在饒麗娜的身上亂喊著她的名字。

  男人喝了酒,女人只得充當司機。回到家,韓寶琦侍候唐嫣去洗澡。十來分鐘後,母女倆從浴室出來,唐嫣鑽回房間,韓寶琦腳下一轉走出客廳,看到唐禹森倒在沙發上,像個死人似的動也不動。

  酒氣攻心了吧?叫你喝!人家出酒你出命!

  韓寶琦走到他身邊,拍他的肩膀:「起來!去洗澡!」

  唐禹森喃喃嘀咕了幾個字,翻轉身繼續睡。

  才醉過幾天,又醉!韓寶琦心下有氣,用力捏住他的鼻子,彎身把嘴巴貼著他的耳朵喊:「走火啦!」

  唐禹森揮揮手掙開,喘順了氣,半瞇開眼,看到她,手一撈摟住她的腰,把臉貼著她的小腹亂蹭,像個小孩似的喊:「小寶……小寶……」

  爛酒鬼!韓寶琦沒辦法,連吃奶的力氣都花光,才把他扯進浴室。給他脫掉衣服,打開蓮蓬頭讓歪歪斜斜的他站好。折騰了大半天,終於洗乾淨,然後興沖沖地把他趕到床上。

  稍晚韓寶琦做完所有善後工作,扶著僵硬的腰躺下,心想她前輩子一定欠了他很多錢,這輩子是來還債的。

  經過一天的休息,到第二天醒來,韓寶琦發現人精神了不少。身邊兩隻依舊睡得沉,她往旁邊挪開幾分,舒適地伸展四肢。不用送小朋友上學,所以不急著起床。想想這,就又覺得自己比那些大清早心急火燎爬起來上班的人幸福得多。人就是這樣,有對比就容易治癒。即使生活有不如意,但日子還得照樣過。高興是一天,不高興是一天,可以嘻嘻哈哈的誰願意愁眉苦臉的過活。

  於是擁有小強般頑強生命力的韓寶琦,在一番自我修復自我安慰下,又決定重新振作。她湊到女兒跟前親了親她的軟軟的唇,退開,瞧見旁邊那隻,想起昨晚自己如何辛苦服侍他,忍不住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

  唐禹森呻吟了聲,轉過身來,開口聲音有些沙啞:「幹嘛踹我?痛!」

  為了報復!不過韓寶琦沒那麼明目張膽,於是粗聲粗氣地道:「叫你起床啊,夠時間上班了!」

  唐禹森抹了把臉,長長地吐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今天不用上班。」

  工作日耶,竟然不用上班?「為什麼?」

  「我請假。」

  難道是見她最近太辛苦太勞累,所以決定請假當個賢夫良爸?韓寶琦馬上咧開嘴巴,跨過女兒靠著他趴下,狗腿地笑:「良心發現了?知道要陪家人了?」

  唐禹森沒即時說話,卻用一種深沉的目光定定地看著她。直至看得她背部發涼,扒他的臉:「傻了?」

  「沒。」唐禹森抓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撐著床墊起身,捊了捊一頭短髮,考慮了很久,才訕訕開口:「寶琦,我今天要去G市一趟。」

  「去G市幹嘛?」韓寶琦反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指甲無聊地挖他略長出來的指甲。

  唐禹森往後挪了挪屁股,斜靠在床背上,把手從她的手裡抽出來:「堂嫂的妹妹今天去G市檢查,我跟去諮詢一下。」

  「啥?」韓寶琦以為自己聽錯,四周的空氣突然變得稀薄,她的呼吸越來越不暢。這算什麼?自己去諮詢一下?他是決定要做試管嬰兒了?韓寶琦緩緩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唐禹森在她的怒視中垂下眼簾:「我知道你不會去,但我不行。你就當我敷衍家人也好,想要個知情權也好……」

  好一個敷衍家人,好一個知情權!韓寶琦怒極而笑:「好!好!隨便你!」她說完往地上一躍,連拖鞋也沒穿,匆匆走出房間。

  外面傳來響亮的關門聲,唐禹森仰起臉,呆呆地瞪著天花板。幾千萬的生意他能輕易拿到手,公司老總誇獎他,下屬愛戴他,眼看還快要升職。工作上他如魚得水,可是回到家,卻越來越壓抑。他不想看見她傷心難過,卻又被父母逼得無路可行,無論怎麼做都錯!

  只能先這樣了,見一步走一步……他閉上眼,無奈地歎息。

  早餐韓寶琦沒做,唐嫣起床後,她拉著女兒直接出門,一句話也沒跟唐禹森說。小朋友不知道大清早家裡發生過這麼一幕,蹦蹦跳跳地跟在老母身旁,到茶餐廳吃了頓豐富的,便吵著要去玩**池。

  韓寶琦根本沒多加思考今天是否工作日,心不在焉地領著女兒打了車,誰知到達商場時門還沒開。她蹲在商場外的路邊,環視外面空曠的停車場,腦裡想著唐禹森大概已經出了門,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流了出來。心好痛,她就像被最親密的人從身後捅了一刀,又驚呆又慘烈,血流成河。從今以後,她要孤軍作戰了嗎?

  「媽媽……媽媽……」興許是看到她的眼淚,唐嫣急速地叫她。韓寶琦不想在女兒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忙轉身把眼淚擦掉。

  「開門了吧?」她站起身,扭頭看向商場大門,見有人進去,拉起唐嫣的手便往門口走去。

  小姑娘的注意力最容易被分散,特別在自己喜歡的東西面前。韓寶琦坐在兒童遊樂中心外的長凳上,木然地盯著前方某個點。球池與外面僅一張網之隔,小唐嫣每玩一陣便跑到網前朝她狂揮手。每當這時,韓寶琦就會牽強地咧開嘴牽強地笑,當跟女兒打招呼。即使心裡苦,表面也不可顯露。小孩最是敏感,她不想女兒擔心。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唐嫣玩累了出來,韓寶琦拿面紙給她擦汗。小傢伙一邊喘氣一邊問:「媽媽,娜娜姨有沒有說去哪吃飯?」

  韓寶琦的手一頓,這才記起昨晚饒麗娜說今天中午去吃飯的事。一個早上沒消息,猜她肯定未起床,韓寶琦把濕濾濾的面紙扔進旁邊的垃圾箱,拿出手機調出號碼,再遞給女兒:「給娜娜姨打個電話吧。」或許有人開解開解,她的心情會好些。

  「好!」唐嫣接過電話按下綠色鍵,把手機貼著耳邊,等了好久才說:「沒人聽電話啦。」

  「大概是還沒起床。」韓寶琦收回手機:「媽媽帶你去吃PIZZA吧。」

  「也好!」

  二人手牽手走了幾步,韓寶琦背包裡的電話就響了。以為是饒麗娜回復過來,韓寶琦忙把手機翻出來,一看螢幕卻是田冪。

  「寶琦!你有沒有看微信?」

  田冪問得又急又快,聽著挺焦躁的,韓寶琦皺起眉頭答:「沒有。」整個早上她都在發呆,哪有心情玩那玩意?

  「你快看看!娜娜可能出事了!」

  涉及到好友,韓寶琦連忙收線,點了點微信的圖示,翻開朋友圈,看到二十五分鐘前饒麗娜發的留言:出來混,原來真的要還,哈哈,結束了,一切都要結束了!

  伴著文字的圖片,是一瓶安眠藥!

  韓寶琦打了個激靈,連忙扯著唐嫣往扶手電梯方向跑去。

  「媽媽,不吃PIZZA了?」

  「先不吃!」韓寶琦腳都軟掉了,到達地下層抱起女兒狂奔出商場門口,剛好有輛計程車停在前面,她跑過去開門鑽了進去,報出饒麗娜家的位址,隨後拿手機不斷撥饒麗娜的號,可是一直打不通。

  發生了什麼事?千萬別自殺才好!韓寶琦心亂如麻,偏偏唐嫣還扯她的衣袖:「媽媽,我肚子餓了!」

  「待會再吃,要先找到娜娜姨!」她耐著脾氣跟女兒解釋,說完心裡越來越堵,又給田冪打電話,得知她還在會議中,便悻悻地掛了線。

  到達饒麗娜住的社區,刷了業主卡進去,怕唐嫣走得慢,仍是抱起她跑。乘電梯上十一層,翻開背包,還好娜娜放在她那的備份鑰匙有隨身攜帶。打開門,屋內靜悄悄的,娜娜養的狗趴在玄關處睡覺,聽到聲響抬起頭,看著母女倆「嗚嗚」的鳴了幾聲。唐嫣興奮地跑過去蹲下,伸出手逗它。韓寶琦已經忘記要提醒她別用手碰狗狗,沒換鞋便急步衝進屋裡,目標是主臥室。

  房門緊鎖,她開不了門,只好拿手用力拍:「娜娜,在不在?開門!」

  無人應門。那瓶藥不會已經吃下去了吧?韓寶琦轉身奔向廚房,憑著對這房子的熟悉,拉開廚房趟門,看到後面還有道暗櫃門。裡面放的是各種各樣的調味料,當然還有秘密藏在一角的房間門備份匙。成功找到,韓寶琦截返主臥室門口,拿鑰匙開門鎖孔。推開門的剎那,她看到趴在床上紋風不動的饒麗娜,整顆心幾乎跳了出來。

  「娜娜!」她尖叫著奔過去,發現床的一邊灑了好多藥丸,裝安眠藥的瓶子倒在床單上,那麼刺目。「娜娜!娜娜!」韓寶琦單膝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房間內窗戶落下了簾子,沒開燈光線不算強烈,卻能讓人清晰看清饒麗娜灰白的臉上淚痕滿佈。

  「娜娜,你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以為她吞了安眠藥,韓寶琦已然失了方寸,搖著她的身體號啕大哭。

  「媽媽,幹什麼?」門口處,唐嫣扶著門框緊張兮兮地問。

  韓寶琦這才從哀傷中驚醒,尼瑪她現在哭個屁,第一時間應該報警啊!她一把扔下饒麗娜,跳下床尋自己的手機。「背包背包,你在哪裡?在哪裡?」手機在背包裡,而背包卻像有翅膀似的不知所蹤,她在床尾急得在團團轉。

  「你……背著。」另一道熟悉的嗓音弱弱地響起,韓寶琦一愣,僵硬地轉過頭,看到饒麗娜半撐著身體指著她。

  「娜娜,你沒死?」她喜極而泣,撲上床拽住饒麗娜的睡衣:「你不是吃了安眠藥自殺?」

  饒麗娜往床上一倒,仰望著上方,久久才哽咽著道:「是想吃,卻沒膽量……」說罷嗚咽一聲,已是有口難言。

  韓寶琦鬆了口氣,這才看到門口一臉擔憂的唐嫣,便下床走出去安撫了兩句,小聲叫她去客廳看電視,待她離開了才半掩上門。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想不開?」

  饒麗娜眨眨眼睛,一串眼淚滑下,滴在床單上消失不見。「羅為……她老婆知道了。」

  呃?知道了什麼?腦內閃了閃,韓寶琦馬上瞭然。「怎麼會知道?」這幾年,羅為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他昨晚吃飯不是醉了嗎?臨走前還死叫著我的名字。本來他要跟我回來,我看著煩,就把他扔上了計程車,誰知道他回家後……把他老婆當成了我……然後她老婆就翻他的東西,找到專門跟我聯繫的手機,發現許多我們的照片,還有微信。」

  半夜羅為的老婆給饒麗娜打電話,把睡夢中的她臭罵了一頓。早上羅為醒來,被父母和元配三堂會審,隨後什麼都爆了出來。元配也不是個善茬,大動干戈後鬧著要離婚,還要帶兩個兒子回娘家。羅家兩老當然不同意,為了留住媳婦,當機立斷就把羅為關起來,封殺他的經濟大權,並對他揚言,說要是饒麗娜不滾出M市,就讓她身敗名裂。

  這些後續當然是羅為說的,其實劇情如此發展是最正常不過的了,誰對小三不是恨之入骨?經歷姐姐離婚一事,韓寶琦可謂身同感受。「既然事已至此,你們就此分開也好?這對你有好處,你應該高興,哭什麼?還搞自殺!」

  「你不會明白!」饒麗娜掩著臉,平常看著那麼硬朗的人,竟然哭成淚人。「他不是說愛我嗎?他說沒了我不行!但當事情敗露,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叫我走。原來以前所有情情愛愛都是假的,我被他拖累至此,到頭來成了他的絆腳石。」

  韓寶琦大概能明白這話裡的意思,如果羅為跟家人抗衡到底,或許饒麗娜還會看重他幾分,可惜……看來饒麗娜對羅為並非完全無情,不然不會有自殺的念頭。所以說女人,認真你就輸了。傻啊,愛豬愛狗也不要愛一個出軌的男人!

  韓寶琦沒拆穿,怕真相令人難堪。散了吧,分開吧,能從這場爛遊戲中全身而退,便已萬幸。「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羅家下了令,一個小女人哪能抵擋得了。

  「我訂了機票……」

  所以還是得屈服?以後誰來聽她訴苦?在她受委屈的時候,誰來疼她?這一刻,韓寶琦不禁濕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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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饒麗娜走了,只帶走一個背囊,兩套換洗的衣服和證件,連手機也沒要,悄悄地離開了這個紮居了十年的城市。狗狗被送到寵物醫院,車穩妥地放在停車場,家裡鑰匙依然在韓寶琦那留了備份。一切彷如以往外出旅行那般,但韓寶琦有預感,這個死黨可能永遠不會再回來。

  帶著唐嫣渾渾噩噩地回家,給她做了麵條,韓寶琦回臥室蜷縮到窗臺上,對著窗外的風景發呆。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幹似的,腦袋裡更是一片空白。一下子身邊就走了個最信任的人,這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她還在質疑。

  外面又響起無休止的喜羊羊主題曲,小朋友總是很容易打發好自己,韓寶琦想,要是她也能當個小孩多好。苦笑。

  傍晚六點多,唐禹森回來。推開家門聽到那永恆不變的卡通片配音,輕籲了口氣。關門,抬腳邁進客廳,唐嫣扭頭喊了他一聲爸爸。唐禹森左右看了看,確定不見另一個人,問:「媽媽呢?」

  「在房間裡。」唐嫣輕快地答完,又在沙發上蹦跳了幾下,發出一串笑聲。

  「都說不許在沙發上亂跳,小心踩空掉下來!」指著女兒發現嚴正的警告,可惜小傢伙置若罔聞,唐禹森搖搖頭,把車匙放到旁邊的儲物櫃上,輕步往臥室走去。

  太陽西下,沒了直射的陽光,室內有些陰暗。韓寶琦背光靠著玻璃窗,更是令人無法看清她臉上的情緒。唐禹森的出現,並未為她帶來特別的情緒,這個時候,或許應該做飯吧,但今天她不想動。

  猜到她在鬧情緒,唐禹森在門口站了一會,最終啥也沒說,到衣櫃前找出一件T恤換掉,便又走了出去。餐桌上有半碗吃剩的麵條,唐禹森看了一眼,轉身進廚房。料理臺上乾乾淨淨,打開冰箱,空的。唐禹森截返客廳,拉著女兒問:「媽媽今天沒出去?」

  「有呀!我們早上去了玩球池,然後又坐車到娜娜姨家……本來中午要去吃PIZZA的,可是沒去。爸爸我想吃PIZZA了!」小屁孩始終對午間沒吃著的東西念念不忘。

  反正要得出去解決晚餐,唐禹森索性如了女兒願。拍拍她的屁股,吩咐:「到房間去叫媽媽,說我們要去吃PIZZA。」冷戰的時候,都拿女兒當槍使。

  唐嫣得令,連喜羊羊都不管了,興奮地衝進房間,接著傳來屬於她歡快的聲音:「媽媽媽媽,爸爸說去吃PIZZA,快走!」

  唐禹森支著耳朵細聽,可惜未能聽到韓寶琦的回應。沒一會唐嫣出來,撅著嘴很委屈地說:「媽媽說不去。」

  那個人強起來跟頭牛似的。唐禹森神色一黯,牽強地笑了笑:「那爸爸去打包?」

  唐嫣聽著連忙跳過去用兩手掛住爸爸的臂,大嚷:「我也要去!」

  「去吧去吧。」唐禹森一手抱起她,拿了車匙走向家門。

  「呯」一聲響,驚擾了房間裡那個。走了嗎?竟然真走了?她赤著腳走出客廳,果然不見人了。電視仍亮著,餐桌上吃過麵條的碗還沒收拾。韓寶琦咬咬牙,握緊拳頭,身體繃得緊緊的。這一刻她真想離開這裡,去狂街也好,賣醉也好,就是不要獨個兒留在屋裡。可是娜娜不在,誰陪她?

  她頹然地攤在沙發上,扶著額,極力忍受著怒海翻波。最終懶惰戰成了衝動,她走進浴室打開淋浴器,從頭到腳洗了遍,然後頭髮也沒吹幹便爬上床睡覺。

  這一天像坐過山車,情緒大起大落,很快她就瞇入眼,直到一隻小手搖她的肩膀,不斷地叫媽媽,她才徐徐醒來。

  「媽媽快起床,我們打包了PIZZA回來!」

  韓寶琦聽到唐嫣的叫聲,但她仍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同時也沒胃口,便擺擺手:「媽媽不吃了。」

  「哦。」小朋友「碰碰碰」的跑了出去,韓寶琦隱約聽到媽媽不吃的字眼,翻了個身,拉過被子蓋好,昏昏沉沉又睡著。

  再次醒來鼻子嗅到一股味道,她皺了皺眉頭,很想繼續沉睡,可是這味兒越來越濃烈,令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睜開眼朝著味道尋找,果然看到旁邊床頭櫃上有個PIZZA的外賣盒。

  神經病!就不考慮這東西會影響睡眠?韓寶琦大動作地拿被子覆住自己的頭部,味道是沒有了,不過悶熱。睡意漸漸褪去,火氣卻不知不覺升起。不過想好好睡一覺,你裝什麼體貼?

  她煩躁地起身,拎起盒子興沖沖跑到飯廳扔餐桌上,截返房間時經過浴室,聽到女兒的尖叫聲:「啊!水進耳朵啦!」

  大概在給唐嫣洗頭沖澡。平常少幹這工作,偶爾一次便手忙腳亂。韓寶琦懶得理會,回房間重新躺好。

  半晌,浴室門打開,唐嫣一身水氣出來。頭髮還在滴水,她也顧不得那麼多,衝進客廳繼續看電視。浴室裡的唐禹森像剛打完水仗,兩條褲管濕噠噠可以擰出水。他跨步出來在門口的地毯上印了印腳上的濕氣,轉進房間。床頭櫃上的東西不見了,他愣了愣。給唐嫣洗澡不過幾分鐘時間,沒可能那麼快就吃完。對自家老婆的脾性還是挺瞭解的,他走過去彎身拍了拍韓寶琦的背,柔著聲道:「醒了就吃點東西。」

  非常善意的勸告,偏偏韓寶琦不領情,充耳不聞,繼續裝睡。

  唐禹森看穿她的伎倆,耐著脾氣,更加和緩了聲線,決定把今天的結果跟她說說:「今天我見了那個醫生,他說像我們的情況……」

  「別跟我說這些!」韓寶琦翻身衝他怒吼:「你要做什麼我不管,但別在我面前提!」

  唐禹森的臉色頓時一沉,深黑色的眼睛裡凝聚著隱隱的怒火,許久,他吞嚥了口氣,僵著身子走了。

  一直硬碰置氣會傷害夫妻感情,這韓寶琦是知道的,要是可以,她也想彼此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談談。只是要談的以前不都談過了嗎?現在是他出爾反爾,憑什麼自己要逆來順受?她緊緊的抿著唇,死死盯著門口,眼淚爬過臉頰,被空調吹了吹,很涼。

  其實她只想要個能堅守的承諾,這樣很過分嗎?韓寶琦曲起雙腿,用兩手緊緊的抱住膝蓋。

  外面唐禹森很快洗完澡,出來見唐嫣仍在看電視,吆喝著叫她睡覺。電視還在精彩地播,唐嫣當然不肯,唐禹森直接去把電視機插頭拔掉,小傢伙這才不情不願的拖著腳步回房間。放假時候,晚上九點半必定要睡覺這個規律早就被打破。電視不許看,就講故事唄。唐嫣翻了幾本故事,爬上床去磨媽媽。

  這時候的韓寶哪還有心情侍候大姑娘:「嫣嫣,媽媽不舒服,今天晚上就不講故事了,你自己看書。」

  「講嘛講嘛,我要聽我就是要聽!」唐嫣扯媽媽的衣服,見她不肯起來,便「噗」聲坐到她腰上拚命蹭。

  「痛!」小孩子使了蠻力,韓寶琦直痛得倒抽了口涼氣,同時也有火了:「嫣嫣,你再這樣野蠻不講道理,媽媽會不高興!」

  「要講故事!媽媽給我講故事!」唐嫣可不管,繼續纏。

  韓寶琦的臉色已黑如墨斗,大聲喝道:「不講就是不講!」隨後一手扒開,唐嫣收勢不住撲倒在床上。

  「嗚……」平常媽媽雖然會責罵但沒這麼凶,唐嫣自覺受了委屈,張開嘴大哭起來。

  小孩子偶爾又作又鬧很正常,碰到這種情況韓寶琦一貫的作風是不說話,即使再生氣也噤聲,一則小孩發現無人理會很快會收聲,二則她怕自己開口會罵得更凶。只是她忽略了今晚心情不好的除了她還有別人,平常作為好好先生的爸爸,本來在看手機,在聽到唐嫣越來越響亮的哭聲時再也忍不住火氣,俐落地跳下床,氣衝衝地走到唐嫣面前,指著她大聲喝道:「閉嘴!不許哭!」

  唐嫣被嚇得打了個冷顫,抬頭看到爸爸怒容滿臉,「哇」一聲哭得更厲害。

  「你再哭!再哭!」唐禹森舉起手,韓寶琦以為他想打人,連忙移了移身子準備阻止,幸好他馬上又把手放下,再開口已經怒不可遏:「爸爸媽媽是不是對你不好?你要什麼誰沒給你?是不是我們太疼你,把你養成那麼野蠻?媽媽說不舒服,累,不講故事,你偏要蠻纏?都已經十點多,你看了整晚電視,讓你睡覺有什麼不對?你還哭?哭什麼?快收聲!」

  父或母教育孩子,一方責罵,另一方其實最好別亂哄。這樣子罵的那方會沒了威嚴,以後要教育就更難。所以縱然覺得他不應該這麼凶,韓寶琦仍然忍住。但重責之下,有多少個孩子真的就聽話了?唐嫣的哭聲非但沒減弱反而更為提高了音量,這把唐禹森惹得更加憤怒,他出其不意的伸手,眨眼就把唐嫣拽下床。

  小傢伙一個蹌踉差點跌倒,他用兩手扶住,緊緊鉗住唐嫣的雙肩:「你再哭,爸爸就關你黑房!」

  事實證明威脅對小孩子真的沒用,一向溫室裡長大的小公主,更不懂關黑房是啥意思,她就張著嘴,高聲哭。唐禹森顯然已經被女兒折磨得失了理智,扯起她的手臂便往外拖。

  唐嫣這才知道厲害,尖叫著叫媽媽。韓寶琦也怕了,跳下床去追:「你是不是瘋了?」可惜她腳短,跑出房間門口已經看到唐禹森把隔壁孩子房的門關上,他單手握著門把,低頭站立,房間裡唐嫣哭得撕心裂肺。

  韓寶琦衝過去撞開他,開門把女兒抱住。

  「媽媽……媽媽!」唐嫣已經哭不出來,渾身顫抖,不斷地抽噎,氣都幾乎喘不過來。

  肯定嚇壞了!韓寶琦立馬回房間要把她放床上,可是唐嫣緊緊摟住媽媽的脖子不肯鬆手。空調還在吹,小朋友的睡衣都濕透了,韓寶琦只好抱起她去找替換的衣服,然後迅速跑進浴室。

  又親又哄,好半天終於哭聲慢慢平息。韓寶琦用溫水給她擦拭了身體,換上乾淨的睡衣。打開浴室門,唐禹森一臉心疼無奈的站在外面。看到他,唐嫣的身子本能的縮了縮,扭頭把臉埋進媽媽的胸口。

  唐禹森明顯地被傷倒,卻啥也沒說,往後退開,讓她們走過。

  要是不吵架多好!抱著唐嫣回房間,韓寶琦深深地歎氣。這件事,其實她也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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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唐嫣發燒了。

  早上醒來小傢伙的氣色便不太好,懨懨的趴在韓寶琦身上一句話也不肯說,唐禹森伸手要抱她起床,她往後一縮避開,搞得她老子神色訕訕。

  大概是昨晚被關黑房後情緒還沒緩過來,韓寶琦只當她小孩子記恨,也不以為然。只是半天過去,韓寶琦才察覺到她臉紅得異常,往額上一探,燙手得很,心裡暗叫糟糕,拿出探熱針放她腋下一探,38.3℃,果然發燒了。

  孩子生病韓寶琦並不急著去醫院,她信奉的是有病先觀察,能用食療治好的不看病,能吃藥不打針,能打針不掛水,所以唐嫣兩歲前沒吊過一次點滴。普通發燒不是大病,韓寶琦安撫了一下唐嫣,便到浴室拿了個大浴盆放了一盆溫水,隨後把小朋友泡進盆裡,先進行物理降溫。

  泡完澡,韓寶琦抱唐嫣回房間。彼時小傢伙眼睛半合,看著很累的樣子,躺床上沒幾下便睡著。

  已經接近午間時分,韓寶琦調好空調溫度,匆匆跑進廚房熬大米粥。發燒得多補充水分,只是估計現下讓小傢伙喝水也難,於是又搾了杯鮮橙汁兌了溫水。

  大米粥還有鍋裡熬著,韓寶琦回房間拿出探熱針繼續探熱。這次體溫38.5℃,升高中,表示剛才泡澡沒效果。

  以往小朋友沒病沒痛總有活蹦亂跳,韓寶琦偶爾還會怪她精力太充沛。可如今的唐嫣兩頰泛著不正常的紅色,乾涸的嘴唇半張,喘氣聲頗大,就連噴出來的氣也是火燙火燙的。儘管對照顧生病兒童已經駕輕就熟,韓寶琦仍是擔心。到廚房冰箱拿退熱貼回來,撕開膠紙貼的時候她輕聲跟閉著眼的小傢伙說:「嫣嫣發燒得很厲害,媽媽要給你貼片退熱貼哦。」

  已經打了招呼,但當退熱貼鋪下的時候,唐嫣仍是煩躁得哭鬧起來。韓寶琦自是又輕言細語的哄了一番,小傢伙才停止鬧騰,倒是沒醒來。

  都說世上只有媽媽好,只有真正當了媽的人,才能體會個中辛酸。午餐韓寶琦只隨便吃了些東西,除了上廁所她就守在床邊,還不停用濕毛巾給她擦拭身體。幾重防衛工作,溫度不再往上飆,韓寶琦也按捺住焦急沒喂退燒藥。

  下午兩點多,小傢伙醒了,卻並未因為睡過一覺而有所好轉。韓寶琦餵她喝了些果汁,大米粥只吃了兩口就別過臉不肯再給餵。為了喚回她的蹦蹦跳跳,韓寶琦還特意播了她喜歡的影碟,可惜也是沒用,坐沒幾分鐘人就軟了下來,閉上眼又繼續睡。

  心痛啊,當大人的寧願自己辛苦也不想孩子活受罪。韓寶琦小心翼翼地把她擺正睡姿,再次探體溫,仍維持在38.5℃。體溫總算控制住,她稍稍鬆了口氣。心裡惦記著前些天答應幫客戶找燈飾,已經拖了好久,不好再失信於人,韓寶琦跑到隔壁孩子房開電腦。過了大約二十分鐘,她回房間察看,小朋友睡得沉,體溫沒升,她便一頭紮到工作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哭叫,她方從亂花花的電腦螢幕裡回過神來。孩子醒了,怕是見她沒在身旁哭鬧。韓寶琦揉了揉酸澀的雙眼,起身到隔壁。剛邁步進房間,便嗅著一股餿味。床上的唐嫣雙手舉在半空亂揮,「啊……啊……啊!」斷斷續續的低叫。

  韓寶琦看到枕頭上的汙物,呼吸頓時一窒,這才意識到小傢伙嘔吐了。她匆忙跨步上床抱起唐嫣,把她的身體挪到床邊反轉,手往她的背部拍下去。唐嫣即時哇啦啦的吐了一地。

  「嗚……啊……」吐過後,差點被噎得換不過氣來的唐嫣大聲哭了出來,韓寶琦更是嚇得腿也軟了,渾身冒出一層冷汗。

  「乖,沒事……沒事。」這句話不曉得是安慰女兒還是安慰自己,韓寶琦心想,要是她遲發現一分半秒,小朋友就……後果不堪設想!

  好不容易把孩子哄好,接著又是一堆的善後工作。唐嫣這一吐,非但把床單弄髒,母女倆身上也沾滿了汙物。還好是夏天,多洗幾次澡也不怕冷著。她給小朋友換好衣服,繼續喂果汁。問要不要吃東西,小傢伙搖頭。

  生病連帶胃口都沒了,韓寶琦把她抱到客廳沙發坐下,拿抱枕墊著她的背,開了電視陪著。「媽媽要去收拾一下,嫣嫣一個人行嗎?」

  唐嫣無力地點點頭,韓寶琦又匆匆回房間把床單枕套拆下來扔進洗衣機,轉頭回來觀察了片刻,確定她沒事便迅速清理好房間的地板,誰知出來看到唐嫣又吐了。

  整天幾乎沒正經東西下肚,這下嘔的都是水。以前即使發燒也不曾出現過這樣的現象,這下韓寶琦慌了,連水都不敢給她喝,又是進進出出的收拾了一番,此時唐嫣已經斜斜的伏在抱枕上,安安靜靜。

  這一刻韓寶琦寧願她能像昨晚那樣纏著自己叫講故事,起碼活力十足。孩子生病,最擔心的是父母。韓寶琦拿出探熱針繼續探熱,38.8℃,升高了。才吐完,也不知該不該給退燒藥。看看壁鐘,五點多了。假如唐嫣體溫持續升高,一定得去醫院。這時候已經不管什麼冷戰吵架,韓寶琦馬上給唐禹森打電話。

  「你回來了沒有?」

  經過昨晚一事,大家都有意把降至冰點的關係回溫,唐禹森軟著聲音道:「沒呢,等一下還有會議,今晚我不回來吃飯了。」

  誰管你回不回來吃飯?韓寶琦有些急:「嫣嫣發燒了!」

  「不是吧?有沒有去看醫生?」

  「還沒去,剛才吐得很厲害,把我嚇壞了。體溫一直高昇,這時候去醫院要掛急診的了,你能不能回來?」要是唐嫣再吐,她怕自己一個人應付不來。

  會議本來昨天要開的,但因為他請假制席所以才挪到今天,而且晚點領導要回來參與其中,唐禹森很為難:「可能……不行。」

  「不行就算了。」韓寶琦也不勉強,很快收了線。

  作為女人,遇到這種情況你說不怨嗎?肯定怨的。只是怨有什麼用?一條小生命仍需要你呵護,天塌下來也得頂著,她可沒時間自怨自艾。迅速給唐嫣收拾了幾塊汗巾和一件小外套扔進背包裡,到廚房拿出兩個保溫瓶,一個裝滿大米粥,一個裝了瓶開水。準備完畢,又急急忙忙去把身上又餿又臭的衣服換下,出來不死心的再給唐嫣測體溫,這次已經飆升至39℃。事不宜遲,她背起沉沉的背包,兩手緊緊抱著唐嫣往門外奔去。

  傍晚時分的人民醫院依然門庭若市,掛了號到兒科急診室,裡面只有一個上了年紀的醫生,卻排了長長的人龍。接過護士遞來的水銀探熱針,找了個角落坐下。五分鐘後把探熱針交給護士,看著她在掛號紙上寫著39.3℃,韓寶琦的心又是重重的墜了下去。

  「請問是不是超過39℃可以優先看診?」

  護士抬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去問問醫生。」

  來這裡的小孩,十之八九額上貼著退熱貼。雖然很不屑插隊,但特殊情況特殊處理。韓寶琦歎了口氣,把渾身又軟又燙的唐嫣往肩上托了托,走到醫生旁邊,一直等到他開完藥方,才厚著臉皮提出剛才的問題。

  戴著口罩的醫生拿過她手裡的掛號紙看了看,扔下,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給她先看。

  韓寶琦心頭一喜,帶著幾分惶恐坐下,幸好後面的家長沒意見。把唐嫣的身體轉過去,醫生聽了診,又檢查了口腔,便開始寫單。

  有些醫生在開方的時候不喜歡人家騷擾,特別是越老資格的醫師脾氣越臭,這韓寶琦是知道的。所以等到對方按下電腦確定鍵,韓寶琦才開口問:「是什麼原因引起發燒的呢?而且吐得很厲害,喝水都吐了。」

  那醫生斜斜地睨了睨她,嘰喱咕嚕地說了句話,可是他戴著口罩,四周又吵,韓寶琦根本沒聽清。「啊?你說啥?」

  「咽喉腫脹發炎!」醫生拉開口罩冷冷地重複剛才的話,把列印好的藥方單子遞給她,神情明顯已經不悅。

  咽喉腫脹發炎跟嘔吐有什麼關係?韓寶琦握了握拳頭,忍著怒火把單子接過,翻了翻,兩張綠色的十六開紙上,寫著的都是針液。「醫生,沒開藥嗎?」

  「你水都沒掛完,我不知道具體情況怎麼開藥?」

  尼瑪這是什麼態度?不是說醫者父母心?韓寶琦真想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可是她不行!還得有求於人!將滿肚的怒火吞回肚子裡,她牽強地笑了笑:「那是說,等掛完水再來開藥?」

  「對!」醫生揮揮手:「下一個。」

  趕人了,韓寶琦也不想再耽擱時間,抱著唐嫣跑去劃價,隨後又被指了去注射室。此刻趴在韓寶琦身上的唐嫣已經燒得昏昏沉沉,韓寶琦還是柔著聲給她做思想工作:「等一下扎針會有一點點痛,就像被蚊子咬那樣,但我們嫣嫣很勇敢,不怕的對吧?」

  小朋友扁扁嘴,倒沒說什麼。

  「唐嫣,要掛水!」那邊護士喊過來,韓寶琦連忙抱唐嫣過去。

  尖尖的針管在幼細的手腕上挑了挑,滲出一滴血珠。小傢伙咬著牙沒哭,韓寶琦親了親她,稱讚了一番。才剛想移步離開,護士又喊:「唐嫣,還有屁股針!」

  不是吧?掛水還要打屁股針?韓寶琦朝護士露出疑惑的目光。

  護士揚了揚手裡的單子:「的確有屁股針,快坐好!」

  聽到要紮屁股,唐嫣開始有些小情緒,扭動身體抽抽泣泣地喊痛。

  韓寶琦緊緊穩住她安慰:「不怕,我的嫣嫣是最勇敢的!」

  挨了兩針,唐嫣縮在媽媽的懷裡不吱聲。韓寶琦問她要不要水,她點點頭。喝了幾口就停住,本來想問她餓不餓,但想想怕又會吐,而且還得再扎針,便又把話噎回去,然後挑些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

  直到護士再喊唐嫣的名字,韓寶琦的嘴巴已經乾涸得裂開幾個口,而且肚子也大唱空城計。她忍住不適,先給護士檢查了皮試結果,被告知沒問題了再抱起唐嫣往注射區走去。在椅子坐下,對面護士在調試針液,唐嫣害怕,把頭深深地埋在媽媽的懷裡。旁邊有個小孩因扎針哭得拆了天,韓寶琦連忙給她當反面教材來教育。這次倒起了效果,第三次扎針沒哭鬧,還得了護士姐姐一個蘋果貼紙的獎勵。

  針水通過細長的軟管輸進小朋友的體內,世界終於平靜下來。韓寶琦抱著唐嫣坐在椅子上,只覺得兩條手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完全沒了知覺。輸液室內的掛鐘指向七,兩瓶針液輸完,怕要到九點。折騰了一番,唐嫣來精神了,兩眼盯著電視機看得起勁。韓寶琦揉了揉太陽穴,覺得像牛那般耕一天地也沒現在累。當媽媽不容易,還說再生一個,只怕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針液終於發揮藥效,坐了半小時,唐嫣終於喊餓。韓寶琦順勢把她卸到椅子上,打開保溫瓶倒出半碗大米粥。這回不用哄了,小朋友很快吃完。怕她吐,一次還不敢喂太多。看看保溫瓶裡,粥還有大概半碗。韓寶琦餓得前胸貼後背,還是捨不得吃,免得小傢伙一會餓了沒東西吃。

  要是身邊多個人,根本不會挨餓。為何最需要他的時候總是缺席?韓寶琦閉上眼,無言。

  到八點,換了針。電視早就被別人換了頻道,沒卡通可看唐嫣大喊著悶。韓寶琦拿出手機搜了些故事講,倒也消磨了些時間。針液快輸完的時候,唐禹森的電話才到。韓寶琦已經沒氣力跟他周旋,把手機遞給女兒。知道是爸爸,小傢伙並不肯聽電話,後來推搪了幾次才接過。只是說不了兩句就收線,韓寶琦便問:「爸爸說什麼?」

  「他說現在來接我們。」

  「哦。」她都忙完了才過來!韓寶琦不知該說些什麼。縱觀唐嫣之所以會生病,估計跟昨晚受了驚嚇又大哭大鬧有關。他倒好,發了一次威,爛攤子卻由她來收拾。韓寶琦抹了把臉,心裡對唐禹森有些怨恨,可是想到女兒對她爸的態度,心想也不能這樣由著她,便索性做些教育工作:「女兒,你還在生爸爸氣嗎?」

  雖說父女沒隔夜仇,但昨晚的確是唐嫣長這麼大以來受到最嚴厲的處罰。有時候韓寶琦也覺得自己太溺愛了孩子一些,導致唐嫣某些時候蠻不講理。但孩子就是孩子,你想她小小年紀就能體諒大人是不可能的。教育孩子需要耐性,體罰或關黑房都是她不同意的教育方式,這樣會使孩子有童年陰影,甚至造成性格扭曲。韓寶琦自己,就是個典型的例子。

  韓老太非M城本地人,因為生了兩個女兒,一直不招婆婆喜歡,就連妯娌也能甩她臉色,只因人家生的都是兒子。韓寶琦小時候可沒少挨爺爺奶奶的白眼,甚至沒被老人家抱過。對於農村重男輕女這種現象,她真的是受害者,這也是她特別疼唐嫣的原因。韓老太這人也強,認為即使我只有女兒又如何?女兒就註定是虧本貨麼?為了賭那麼一口氣,她對兩個女兒的教育格外嚴厲。姐姐雪琦還好,很乖,寶琦是個假小子,爬樹打架可沒少她份,皮得要命。屢教不聽的後果就是一頓籐條燜豬肉,最嚴厲的時候韓老太罰她跪在一塊地磚上好半天,不許動,不許哭,吱一聲籐條馬上落在腿邊。那時候的韓寶琦恨不得離家出走,她覺得自己成長以後性格暴躁和衝動估計也是因為小時候隱忍得太厲害導致的。

  唐嫣聽到媽媽的話不吭聲,沒否認那就是真的在生氣。韓寶琦撫摸著她的頭諄諄勸導:「女兒,你覺得爸爸媽媽愛你嗎?」

  唐嫣毫不猶豫地點頭。

  韓寶琦笑了笑,用聊天的口吻繼續曉以大義:「你要知道,爸爸媽媽有時候工作累了,或是因為某些事情不高興,情緒低落,可能就不能滿足你的要求。」

  「你們因為什麼事情不高興?」小朋友的聲音訕訕,注意點永遠不在重點上。

  韓寶琦撓撓頭:「因為什麼事情不高興呀?例如……嫣嫣無理取鬧的時候。」

  果然跟自己有關,唐嫣羞愧得低下頭。

  韓寶琦隨即又安慰她:「雖然會不高興,但無論嫣嫣怎麼樣,爸爸媽媽都是愛你的。當爸爸媽媽罵你的時候,當你哭的時候,其實我們心裡也很難過。」

  唐嫣撅著小嘴,應該是聽懂了。韓寶琦很欣慰:「那你還生爸爸氣嗎?」

  小傢伙搖搖頭。

  還好聽教。

  快到九點的時候,唐禹森終於出現在輸液室門口。他帶來了盒西點,唐嫣已經退了燒,胃口大開,吃了兩塊蛋糕,又把剩下的半碗粥解決掉。

  找醫生開好藥,帶著一身疲累走出醫院門口,這回唐嫣已經換了她老子抱著,韓寶琦終於可以輕鬆輕鬆。唐禹森提議去吃東西,被韓寶琦拒絕了。「嫣嫣回家還得吃藥。」

  「你不餓嗎?要是不想吃飯,要不我去打包你愛吃的蟹粥,再炒個米粉?」

  以前戀愛和婚後初期甜蜜的那會兒,晚上夫妻倆都愛去大排檔吃夜宵,這兩道菜必點的。唐禹森這話明顯帶著討好,同時也喚回些許甜蜜的回憶,韓寶琦豈會聽不出?但她累了整天,實在沒興致:「不用了,回家隨便下個麵條就好。」

  「那好吧。」

  回到家差不多十點,韓寶琦進臥室拿衣服準備給唐嫣洗澡,走出來順口喚唐禹森找條床單把床鋪好。交待完畢,母女倆便進了浴室。沖完澡又餵唐嫣吃了藥,回到房間發現床墊竟然還赤條條的裸露在空氣中。

  為何連小小的工作都不能做好。韓寶琦無可奈何地打開衣櫃,這時唐禹森走進來,才問她:「床單在哪?」

  韓寶琦晦氣地答:「在你的手上!」

  「沒有啊,真是沒有!」他攤開雙手,嘻皮笑臉地道。

  韓寶琦定定地看了他一會,轉身時眼角有些濕潤,原來她已經累得連跟他抬摃的力氣都沒。

  興許唐禹森看出她的不悅,神色有些悻悻:「我做好了麵條。」

  「我不想吃了。」她把床鋪好,回頭見他還站在身後,嘴唇輕抿,看她的眼神,意味不明。或許他認為她又在找茬,韓寶琦其實不想解釋太多,可是人總不能老不知好歹,她深深地吐了口氣:「我很累,嫣嫣現在雖然退燒了,可能半夜又會反覆。我想先睡一下,不然沒精力。」

  說完也不管他什麼想法,上床拉過被子躺好,眼睛閉上前不忘吩咐:「不要讓嫣嫣太晚睡。」

  「知道了。」唐禹森給她掖好被角,關燈離開。

  韓寶琦睜開眼,看向透著微弱燈光的門口,不知怎地覺得,跟他的距離好像隔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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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掛過水,又吃了藥,韓寶琦半夜起來探看了兩三次,保證唐嫣沒再反覆發燒,這才安心的重新睡下。不過咽喉發炎得養,要忌口,所以小週末當晚她給韓爸打電話推掉了闔家去喝喜酒的飯局。掛線後不到兩分鐘,韓老太又來電,問唐嫣的情況。韓寶琦粗略說了說,最後韓老太耳提面命的提醒她要注意些什麼,應該給唐嫣做些什麼吃的,嘮叨了十幾分鐘。

  老人家總特別緊張,不過也是關心,可惜韓寶琦沒空料理那麼多,週末她跟客戶有約,要去挑衣櫃趟門的款式,看窗簾……整天的行程安排得滿滿的。

  唐禹森倒好,載著唐嫣回了娘家,孩子飲食有岳父岳母照看,免去他傷腦筋。到傍晚韓寶琦工作完畢,他把小朋友帶回城裡往家裡一扔,自己駕著車瀟灑地打球去了。

  所以女人生出來就是勞碌命,為家庭為孩子為工作,事事兼顧。韓寶琦已經不想再因這些瑣碎事吵架,許多事其實早就習慣,發展到今天,漸漸覺得麻木。反正生活也就這樣,你氣吧,氣死也是自己的命,誰可憐你?女人只有自己憐惜自己。

  週日早上起床有些晚,吃過早餐已經十點多。因著最近家裡氣氛不太和諧,唐禹森提議一家三口去G市逛街。

  唐禹森跟大多數男人差不多,討厭和女人去逛街。以往去超市,都是她和女兒進去,他在車上等。韓寶琦記得去年元旦放假,她閒著無聊提議逛商場,一進服裝區他就扶著額說頭痛。韓寶琦不疑有它,結果離開了他就龍精虎猛。韓寶琦想,要是商場有男人寄存處,他肯定第一個往那衝去。

  所以如今他有這個提議,實際已經給了天大的面子。雖然真心提不上興致,卻不好掃他興,而且小朋友聽到去逛街已經興奮地跑去穿鞋。韓寶琦淡淡地說:「今天不回去你爸媽那吃飯嗎?」上周已經沒回去,這個星期再不去估計又要被人上眼藥了。

  「要不我們中午先回去老家一趟再去G市?我想帶嫣嫣去趟中大,感受一下那裡的學習氣氛。然後我們再去逛北京路,順便在那吃晚飯?」中大是唐禹森當年就讀的大學,是省裡最有名的學府,唐禹森一直希望女承父業。北京路是G市繁華的商業街,名店林立,拍拖時他們幾乎每週末都會去。那時候沒車,他們得擠一個多小時坐巴,再轉好幾站地鐵才到。他們賺的錢不多,名店的衣衫買不起,卻喜歡穿梭於那些小巷子裡的格間店舖淘些小飾物。她也愛吃,路邊攤的魚旦和章魚小丸子也是她的最愛。而他也不怕丟面,一手舉著幾串邊逛邊吃。

  這些快樂美好的情景彷如昨天才發生,卻一晃眼已經七年。自唐嫣出生後,他買了車,也賺得多,卻再沒去了。他如今興致勃勃地提起,無非也是想哄她開心。韓寶琦並非不識好歹之人,於是沒再說話,不反對已經是贊同。唐禹森馬上給他娘打電話,叫早點做飯。

  說到回唐家,韓寶琦的心理壓力很大。她真的怕了唐家兩老,怕他們又迫她生兒子。可是要面對的始終得面對,不就一頓飯?吃一吃就過去了。

  踏入唐家的大門,客廳裡唐父跟家樂在玩遙控車。兩個大人喊了聲「爸」,唐父頭也沒抬,只微微「嗯」了一下。倒是唐嫣跑過去抱著唐父的臂親親熱熱地叫爺爺,他就笑開懷了。

  唐禹森放下車匙,腳下一轉走向廚房。唐母正熱火朝天地做著飯,唐禹森走進去喊媽,被推了出來:「油煙滾滾的不要進來!」

  韓寶琦跟在唐禹森身後,進屋叫人是一種禮貌,自然也得跟著打招呼。可惜唐母只瞥了她一眼,屁也沒放個便走回廚房。

  被無視了,意料之中,韓寶琦也沒感覺。唐禹森拍拍她的頭,低聲說:「媽只是一時之氣,你別放在心上。」

  她為啥要放在心上。韓寶琦自嘲地扯了扯嘴唇,轉身想走,不料碰巧唐寧從樓梯間出來。碰上面,唐寧仍是禮貌地喚了聲嫂子。韓寶琦點點頭,身後的唐禹森隨口問:「妹夫呢?」

  「這周沒回來。」唐寧剛晾完衣服,手裡還拿著洗衣籃。她捊了捊頭髮,想說什麼,卻礙於韓寶琦在欲言又止:「哥……」

  「什麼?」

  「我……」

  「甯寧,準備開飯!」廚房裡唐母大聲吆喝,打斷了唐寧的說話。

  「沒事了,我去幫忙開飯!」唐寧把洗衣籃放到一角,匆匆跑進廚房。

  受了冷眼,韓寶琦索性不再往人家面前湊,走到客廳拖著唐嫣玩。沒一會飯桌擺好了,大夥這才移師過去。

  「匆匆忙忙才說回來吃午飯,湯還沒煲好呢。」每次回來湯湯水水總少不免,所以對於兒子的臨時起意,唐母當然有怨言。

  唐禹森笑:「等吃完飯再喝不是一樣。」

  「湯還是飯前喝要健康一些?還有,這湯是特意為嫣嫣煲的,清熱解毒,對咽喉發炎好,嫣嫣要多喝點!」

  點到名字,小傢伙卻只顧著吃飯毫無所動。韓寶琦扭頭輕聲提醒:「奶奶跟你說話啦,怎麼都不理人?」

  唐嫣這才自飯碗裡抬起頭,「哦哦」反應了一下。

  唐母皺皺眉頭,也沒再說什麼。這不過是段小插曲,大家也不在意,不過這家子彷彿都有心事,誰也沒多話,只偶爾響起吆喝小孩多吃的聲音,便各自埋頭苦吃。過了好半天,唐父先吃完,放下筷子,這才悠悠地問身邊的兒子:「上星期去醫院醫生怎麼說?」

  竟然提起這事,都過了一周時間,就不信之前沒通過氣。看著就是故意當著她面舊話重提,韓寶琦已經沒胃口了,拿面紙擦了擦嘴,想走人,但小朋友還沒吃完,嘴裡含著一口飯,手卻在玩掉在桌上的飯粒。

  韓寶琦沒辦法,只好等。

  那邊唐禹森聽到父親的問題,也有些愕然,之前電話裡不是說過了嗎?他看了看韓寶琦,沉吟片刻才開口:「那醫生說碰上這種情況他也說不準,遺傳這事醫學上不能百分百定論。」

  看吧,人家醫生也是明哲保身的,韓寶琦冷笑。

  「阿娟不是說醫生介紹了省婦幼保健院的醫生,讓你們去檢查麼?」唐母冷冷地插了一句。

  唐禹森一噎,原想隱瞞一下,不料堂嫂的妹妹又傳了回來。

  兒子瞞著這項不報,唐父的神色更加冷峻。不過他沒發作出來,只是老大不高興地道:「你明天請個假,我跟你往省婦幼保健院跑一趟!」

  這已經是命令了,韓寶琦看著唐禹森沉下去的臉,想拍案大笑。使勁折騰吧,去當個孝子吧,看你一個人怎樣生兒子!

  韓寶琦心裡落井下石之際,冷不防唐父扭過頭來看著她:「寶琦你也一起去!」

  真把自己當皇帝!韓寶琦抬起頭,不怒反笑,平靜地說:「我沒空。」然後推開椅子起身,輕快地跟唐嫣道:「吃完了沒,要不要跟媽媽去走走?」

  唐嫣早就想溜了,只礙於老母的威嚴不敢動彈。現在母老虎開恩讓她不用再吃飯,肯定樂開懷。

  韓寶琦拖著小朋友走出客廳,在庭園裡坐下。屋裡的人說些什麼,有何反應,她不想管了。人活著,不就為了讓自己快樂?只要問心無愧,其它什麼她真的不想顧忌。

  發了會兒呆,到驚醒時才渾身已經熱得濕透。家樂不知何時跑了出來,兩個小鬼抱著水槍你追我逐,好不高興。看到他們拚命互攻,把衣服都射濕了,韓寶琦也沒出言阻止,就讓他們瘋一回。

  半小時後,他們終於跑累了,攤在石凳上歇息。儘管天氣炎熱,但唐嫣病剛好,韓寶琦便拉著他們回屋裡。

  飯廳已然收拾乾淨,唐家母女不知所蹤,只剩父子倆坐在沙發處,電視開著,但他們都沒在看,也沒交談,氣氛凝重。

  韓寶琦沒空揣摩他們在幹什麼,逕自把孩子帶到飯廳,從背包翻出給唐嫣隨身帶來的衣服換掉。小朋友精力充沛,剛在外面瘋完轉過頭來又繼續玩遙控車。

  「家樂,去讓媽媽先換了衣服再玩。」

  家樂對舅母的說話充耳不聞,成功搶走唐嫣手裡的遙控,跑到一角又叫又跳。

  沒辦法,韓寶琦只好上樓去找唐寧拿衣服。

  唐家建了四層,兩老住地下,唐禹森一家三口佔了二層的房間,而唐寧則住三層。平常韓寶琦極少到二層以上的地方,想不到唐寧把三層佈置得挺別緻的。不大不小的起居室,有沙發和電視,茶几上還插著一瓶薑花,滿室飄香。

  韓寶琦穿過起居室,走近唐寧的房間。房間門半掩,她剛想敲門,不料聽到裡面有哭聲,是唐母,原來母女倆躲在這。

  「你說是不是作孽?我們唐家怎麼會討了個這樣的媳婦?叫她去檢查,又不是讓她去死,竟然不肯!現在有問題的她,我們都不嫌棄,她還擺什麼姿態?」

  唐母邊哭邊罵,唐寧無奈地安撫:「媽,你別這麼說,讓哥聽到會不高興。」

  「聽到就聽到!現在在他眼中就只有媳婦,沒有父母了!那女人說不去他竟然放任不管,人生兒子我生兒子,他的心都不向著父母的!」

  「媽……其實你們這樣子逼嫂子,就不怕她會跟哥哥鬧離婚?」在唐寧心目中,韓寶琦除了大大咧咧的也沒怎樣,最重要是老哥喜歡,而且他們看著感情也不錯。想想要是自己被婆家這樣相逼,肯定早就跑了。

  可惜唐母不會換位思考,還吵吵嚷嚷的喊:「離就離!一個不肯生兒子的女人,我唐家也不稀罕!」

  站在門外的韓寶琦收回放在門把上的手,轉身悄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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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任何一個女人,聽到自家婆婆這番話要是能淡定下來,那她一定是超人。以韓寶琦的性格,要是早一個月前,她肯定破門而入,很可能還會大打出手。但今天,她竟然選擇無聲無息地離開。

  對於不喜歡自己的人,你罵她有用嗎?韓寶琦知道沒用的。自婚後日漸加深的相處,她就知道這個婆婆不喜歡自己。以前只道是不喜歡她的出身,覺得唐禹森太優秀,她配不上,現在再加上不肯生兒子這一條,所以連離婚都提了。

  別人可以隨便輕賤你,但你絕不可輕賤自己。唐禹森即使是天王老子,也只是個男人。她雖說不上完美,但作為妻子媽媽或者媳婦,已經算可圈可點了。這樣的女人你還不滿足,那你去找個更好的吧,誰離了誰會死?韓寶琦嘴角微勾,臉上帶著淡淡的冷嘲。從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她的背脊挺得前所未有的筆直。

  回到客廳,她聽到唐朝父說了一句話:「明天一早你回來接我!」

  看來這對父子終於達到某種共識,而這共識裡,可以不需要她的參與。唐禹森,最終又一次屈服。韓寶琦這一刻居然沒有生氣,或許是,心死了。

  唐嫣跟家樂不知跑到哪玩去了,只隱約聽到笑聲。韓寶琦拿走自己的背包,一聲不響地走出唐家的大門。似是怕唐禹森會追出來,她在街口打了輛摩的。

  回到城裡,她去了一家咖啡店。拿出手機翻開電話簿,想找個人陪伴一下。手指拔到饒麗娜那一欄,才發現她走了以後連一條資訊都沒發回來。這妞真瀟灑,韓寶琦笑了笑,指尖往下拉,點開田冪的名字。

  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到掛線後忽地收到她發來的短息,說正在看電影,問找她幹什麼。

  戀愛中的女人,還是不要打擾了。韓寶琦招來侍應,亂七八糟的點了大堆吃。合起餐牌交給那位小夥子,手機這時響了。

  從唐朝家離開到現在,少說有大半個小時。一個大活人從自己眼皮底下消失,竟然隔了那麼久才發現,虧她走的時候還怕他追出來攔住,韓寶琦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沒有接聽,而是直接關機。侍應送來一碟蛋糕,她拿起小勺子,挖下一塊又一塊,不斷往嘴裡塞。肚子有沒有餓她不管,她只想讓自己別閑下來。

  那個下午,她吃下了許多,肚子撐到不行。晚上走出咖啡店,站在路邊,一陣清風吹來,明明很熱的天氣,她卻打了個顫,喉嚨一癢,哇啦哇啦吐了滿地。

  回到家已經接近十點,客廳留著壁燈,走近臥室,聽到房間裡唐禹森用低低沉沉的嗓音講故事,偶爾唐嫣的童音會搭上兩句,他又耐心地解釋,竟然一室和諧。

  木然地走進去,小朋友看見她立即從床上跳起身往她撲:「媽媽你去了哪兒?」

  韓寶琦接住這個柔軟的身體,往圓圓的小臉蛋上親了親,笑:「田冪阿姨叫我去喝咖啡。」在孩子面前,她學會戴上完美的面具。

  「啊!你怎麼都不帶我去?」

  「因為小孩子不能喝咖啡!」韓寶琦把唐嫣放回床上,轉身走到衣櫃前拿衣服。

  唐嫣努努嘴:「我們不是說好去G市逛街?你怎麼自己跑去跟田冪阿姨約會?」

  所以說小孩子騙不得。韓寶琦手上動作微頓,隨後很快又恢復自然,把衣服拉出來,這才淡淡地回答:「因為爸爸沒空嘛,他跟爺爺有事談。」

  不管這個解釋唐嫣接不接受,韓寶琦已經不想多談。走出房間進浴室,關門,脫衣服,開水龍頭。水柱從頭頂下,擠沐浴露,搓身,所有動作進行得非常機器化,到擦乾身體穿衣服時,她發現剛才拿的竟然是一件毛衣。

  真的傻了,她苦笑。

  洗完澡回房間,吊燈已滅。小朋友顯然還在等她,一上床就依偎過來,嘟著嘴主動湊過來與她玩親親,並輕聲道了晚安。韓寶琦用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她的屁股,小傢伙踴動了身體,縮在她的臂膀裡,尋了個舒適的睡姿,乖乖地閉上眼。

  真是個招人疼的小心肝,每個孩子都是媽媽的命。韓寶琦體內的母愛幾乎滿瀉,腦海裡的念頭閃過,眼眶就熱了。要真走到那一步,我的小寶貝怎麼辦?她仰起頭,朝黑暗的天花板眨了眨眼,企圖把湧出來的濕意眨回去。

  室內沉靜,過了片刻,床墊動了動。唐禹森往她身邊挪過來,輕聲問:「睡了嗎?」其實明知她還沒睡,這不過是句開場白罷了。「我明天……」

  「我想睡了。」韓寶琦簡單地說了四個字,然後轉身背著他。

  唐禹森知道她不高興。約了田冪這種藉口只能騙孩子,中午肯定是太抑鬱了才一走了之。很想叫她別煩,去檢查只是權宜之計,日子是他們自己過,家裡那兩老無論怎麼鬧騰,萬事有他頂著,她別管就好。可惜就她這反應,根本是連聽都不想聽,唐禹森喟歎一聲,縱然心裡積聚了千言萬語,也被她輕輕一句變得無用武之地。

  第二天唐禹森起得很早,韓寶琦躺在床上聽到他在門外講電話,說他準備走了,早餐回家再吃。

  他果然還是要去省婦幼保健院,在明知道她不同意的情況下,這次還捎上他的父親。結果對他們真的那麼重要?即使檢查出沒問題,沒有她,他一個男人能生孩子嗎?又或者,他們決定找別人生?

  通話聲結束,腳步聲又響起來,一步一步往房間靠近。韓寶琦合上眼,感覺到他來到床邊,站了好一會兒才又走開。他拿起車鑰匙,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拖鞋趿向地面的「啪達」聲一路飄遠,大概在換鞋,靜止了一陣,接著是開門聲。最後「呯」的響了下,全世界歸於平靜。

  僵硬地躺在床上,韓寶琦覺得每吸入一口氣胸口都抽著痛一下。剛才她幾乎想跳起來跟他大鬧一場,阻止他出門,可是最終她沒這樣做。吵鬧又怎樣?以往還吵得少嗎?今天留住他,明天他爸媽一鬧,他依然會妥協。

  好辛苦,不過想按自己意願活著,為何那樣難?韓寶琦猛地坐起身,從沒覺得生存如此艱難。不就一場婚姻,她不要還不行?

  為了想尋求更多的支持,她馬上起床梳洗,換好衣服又叫醒唐嫣:「乖乖,媽媽帶你回婆婆家。」

  唐嫣揉揉惺忪的雙眼:「為什麼要回婆婆家?」今天又不是週五。

  「你不想婆婆公公了嗎?」韓寶琦剝掉她的睡衣,又迅速給她套上一條背心裙子。「快去洗臉。」爸爸最疼她,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女兒被這樣壓逼,一定會給她提意見,說不定會把唐禹森臭罵一頓,甚至會支持她的決定。「快!快!」

  為了儘快回娘家,韓寶琦連早餐也沒吃,抓了包餅乾便拖著女兒就走。

  坐巴士回到娘家村口,母女二人下車步行進去。因為是上班時候,路上很靜。經過一個魚塘,到達停車場,有個人從巷口拐出來,是住在附近一個隔了幾層關係的嬸娘。韓寶琦讓唐嫣叫了人,腳下沒停繼續走,誰知嬸娘又把她叫住,並碎著步走到她跟前小聲說:「寶琦啊,有空的話多勸勸你姐。」

  韓寶琦皺起眉頭:「咋了?」

  「哎呀,你姐不是離婚了嗎?我有個親戚是做生意的,有車有房子,好幾年前老婆生病去了,有個女兒,才四十多,配你姐剛好。可是你姐連見面都不願意!」

  不會吧?姐姐才剛離婚,周圍不相干的人就打她主意了?韓寶琦默。

  「像你姐呀,三十六了,又帶著個嘉嘉那樣的孩子,人家都不介意……」

  「我姐怎樣了?」這話一聽就讓人反感,韓寶琦隨即板起臉:「她長得漂亮經濟又獨立,她沒車沒房嗎?還要你操心?」

  「誒誒誒?怎麼說話了你?唉,真是好心被雷劈!」嬸娘冷哼一聲,扭著屁股走遠了。

  有病!韓寶琦暗暗罵了一句,氣衝衝地踏進家門。韓老太在廚房裡摘菜,見女兒回來便跑了出來:「你怎麼回來了?」

  「想回來就回來!」剛氣完語氣有些沖,回娘家還要有原因?

  「又跟禹森吵架了?」韓老太質問。

  為何每次不和他一起回來就是吵架?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韓寶琦也煩透了:「吵架又怎樣了?現在夫妻不可以吵架呀?」

  「哎呀你……你今天吃了炮仗?」韓老太也不是個和善的主,舉起手指著她就是一頓罵:「你這種臭脾氣,大概就只有禹森受得你!你還跟他吵架,吵跑了別回來哭!嫣嫣來,婆婆給你好吃的。」

  韓寶琦就知道,在老太心目中,女婿比女兒重要。她忍著鬱悶跑上樓,在韓爸的房間門口停住。看進去老爸在練書法,她深呼吸,調整好情緒,才踱步進房。

  「怎麼一回來就跟你媽吵?」韓爸筆鋒一頓,回頭看了她一眼。

  「才沒有。」韓寶琦訕訕地在床邊坐下。

  韓爸把寫過的廢報紙拿走,換了另一張。剛要落筆,記起身邊坐著個人,便把毛筆放下,拿起桌上一條抹布擦了擦手:「真跟禹森置氣了?」

  韓寶琦撇撇嘴,還沒開口鼻子就泛酸。她吸吸鼻子,忍住沒哭,不過說話的語氣卻十分潦落:「他家要我們生個兒子。」

  「生兒子?為什麼?」韓爸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

  「他爸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我們去做試管嬰兒……」

  「荒謬!都什麼年代了?還有人這麼迂腐?」作為只有兩個女兒的韓爸,表示對這種想法很不解。

  如果老爸是自己公公多好。韓寶琦別過臉擦了把眼淚。

  看見女兒傷心,韓爸也很難過,可是一個大男人,他不曉得如何安慰:「別想太多,你不願意,他還能怎樣?」

  「爸,如果我……」

  「老頭子!你吃藥了沒?」樓下韓老太宏亮的叫聲傳上來,打斷了韓寶琦的說話。

  「吃了!」韓爸應道。

  韓寶琦的注意力很快被轉移:「幹嘛又吃藥?」

  「這幾天覺得腦袋總是脹脹悶悶的。」韓爸拍了拍頭,韓寶琦扶住他的手。

  「看醫生了嗎?」

  「看了。前幾天中午打電話給禹森,他回來載我去醫院的,他沒跟你說?」

  韓爸用奇怪的目光看著女兒,韓寶琦懵懵的說不出話。她爸病了,她竟然不知道。這種感覺,好罪大惡極!

  「沒事,他可能怕你擔心!」

  老爸還要為她找藉口,她想撞牆死了算!

  從老爸房間出來,韓寶琦心裡亂糟糟的。本來想跟他說離婚的事,最後卻開不了口。下樓到客廳,韓老太正在給唐嫣剝葡萄,看來剛才的火氣在對著孫女時已經完全熄滅,她果然是充話費送的。韓寶琦悻悻地走過去,在婆孫對面坐下。想起剛才進屋前的一幕,她無精打采地問:「嬸娘幹嘛突然給姐姐做媒?」

  韓老太把剝了皮的葡萄肉放在盤子裡,抽了塊面紙擦手,淡然地道:「其實是我讓她幫忙留意的。」

  韓寶琦的嘴頓時張成「O」型,非常不可思議:「媽,姐才剛離婚!」

  「你以為我不知道?」韓老太瞪了女兒一眼,但很快表情就蔫下來:「你姐才三十多,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難度就沒人沒伴的活下去?」

  「那也不用這麼快……」

  「我這不是非要她現在……只是先拜託了人家,有好的就幫忙留意一下,誰知道你嬸娘動作那麼快。聽說條件是不錯的,可惜你姐不肯。」

  「是我都不肯!」四十多歲,就是老男人一個!

  「胡說什麼呀你!」女兒不過喃喃駁了句,韓老太又扯火了:「我跟你說啊,你沒事不要老是跟禹森吵,夫妻間可以小打小鬧,但吵多了感情就會淡。你姐這樣子,我跟你爸都心力交瘁了,現在我只想你不要出什麼差錯,好好的跟禹森過完下半輩子。」對大女兒的遭遇,韓老太真的怕了。

  所以說有問題真不能跟父母談,韓寶琦這次回娘家尋求協助,還真的白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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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韓寶琦一整天都沒找過唐禹森,直到下午快六點的時候,他才打電話回來報備,說反正要載唐父回家,順便在老家吃晚飯。

  一家子大概又有要事商量了。對著廚房料理臺上買的菜,她冷笑。

  其實對於他的行蹤,她已經不太去關心。手腳長在他身上,他去哪兒是她能限制的麼?就像他非要去檢查,她也沒有說不的權利。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聞不問。

  幾天以後,他又去了趟醫院拿檢查結果,說沒問題。

  這些話自然又是在唐家的飯桌上聽到的,唐父跟唐禹森討論這個話題時語氣淡淡,說完全體緘默。唐父的目光稍稍在韓寶琦身上掠過,卻沒停留。韓寶琦捕捉到他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一下子就明白他想說的話,無非就是叫她去做個檢查,不過大概怕她發難拒絕而沒開口罷了。

  韓母就直接得多,拿一雙怨恨的眼睛瞪著她,彷彿要在她身上戳出幾個洞不可。

  這一切一切,韓寶琦視若無睹。她依然大口大口的扒飯,好像過了這頓沒下頓似的,吃得那個香。就連她都覺得自己涼薄,面對幾座大山,為何能如此冷情。

  可是倘若自己不放開,又能怎樣呢?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的過,不經不覺迎來唐禹森的新曆生日。韓唐兩家都是地道的農村人,歷來習慣在農曆慶生,所以新曆生日自然不看重,但朋友之間卻以新曆為準,抓著個機會就要大搞一場。早在上周打球的時候,楊力就起哄要他生日的時候請吃飯唱卡啦OK。換作平常這不是問題,但近來事多唐禹森哪有玩的心情,當時就沒答應。誰知晚上吃過飯,楊力和另外幾個球友的電話輪流轟炸,說已經訂好房間,蛋糕都準備好了,非要他這個壽星出現不可。唐禹森熬不過他們鬧,只好死死氣答應。

  此時差不多晚上九點,唐嫣吃過飯沒看電視,聚精會神地坐在客廳畫畫。

  最近小朋友靈感如尿崩,一套套的連環畫如雨春筍般完成。不但圖畫內容與某些細節部分表現得活靈活現,還有配套的文字。只是小孩子哪會寫字,所以只好由她口述,讓媽媽代筆。

  孩子有這種創作天分自然值得鼓勵,但當你整天被拉扯著要幫忙寫字,而耽誤了做正經事那就另當別論。答應了給客廳找的燈飾一直沒找全,工程木工基本收尾,油漆完成就要進入軟裝階段。林林種種的瑣碎事得跟進,韓寶琦這些天打開電腦就是在某寶淘東西,一家店一家店的從頭翻到尾,看得想吐。偏偏身邊還有個小鬼吵吵嚷嚷,嚴重影響工作進度,她還不能生氣,好多時咬緊牙關應了她的要求,還怕態度稍微惡劣會影響她的積極性。

  如是這般幾天下來,她快要崩潰。所以今晚扔下碗筷後,她立馬衝進浴室洗了澡,出來後奔回房間撲上床,決定早點休息。先睡一覺,半夜再起床做事效率應該好得多。

  人已累極,可是合上兩眼,卻怎麼樣也睡不著。白天繁忙的時候可以忽略自己的情緒不計,當人靜下來,思潮又開始起伏。

  這些日子,她幾乎每天早上都會對著浴室鏡裡那張毫無表情的臉自我催眠一番。別在意那些有的沒的,你不想做的事,沒人能逼你。只要你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她依舊笑瞇瞇地對著唐嫣講笑話,工地裡與工人的交談還是那麼和諧友善,生活中該幹啥的一件不陋。

  表面看著她與往常無異,但每當夜闌人靜,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之際,所有抑鬱情緒洶湧而至。

  她能想像,再長此下去,唐家人會恨她入骨,可能有天唐禹森抵受不了壓力與她離婚,又甚至他會像姐夫那樣,偷偷在外面跟別的女人生兒子。她因為這個想法而流淚,所以每當唐禹森夜深不歸她就會惶惶不安,或者有來電走開接聽時,會懷疑是別的女人打來。

  她作過詳細考慮,與其這樣被嫌棄,不如自己先提離婚。她有工作,有收入,可以獨個帶著唐嫣過活。她連離婚後先在哪裡租房子,每個月的花費大概要多少都算好了,可是每當唐嫣用失望的語氣問她為啥爸爸今天又不回來吃飯,或者看到年邁的雙親笑呵呵地把唐禹森當菩薩般奉著,韓寶琦就難過得想哭。

  從小到大,她絕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她慣於直來直往,有脾氣發作完就沒事,但現在,她感覺自己就像戴了個臉具,表面風平浪靜,內裡卻是千瘡萬孔,近乎麻痺。

  這種日子何時才到盡頭?她現在看到唐禹森都覺得厭煩,更別提有多久沒跟他有親密行為。

  就這樣想著想著,意識有點飄離。能睡著就好,證明她還不算太糟。正當她快要進入夢境之際,有人扯她的手。「媽媽,幫我寫字!」

  韓寶琦幾乎整個人彈跳起身,張開眼看著唐嫣那張圓圓的臉,渙散的意識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媽媽,幫我寫字!」唐嫣搖搖她又重複剛才的話,並把畫冊與水彩筆塞到她手上。

  韓寶琦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懨懨的道:「叫爸爸幫忙寫吧。」

  「爸爸說他沒空,要出去!」

  出去?他讓她休息一晚行不?韓寶琦揮揮手,有氣無力地吩咐:「跟爸爸說,媽媽不舒服,叫他別去。」她是真的覺得不妥,頭痛,渾身發軟。不求他照顧自己什麼,但求他能看著女兒就好。

  唐嫣撅撅嘴,跑了出去。沒一會她回來,後面跟著唐禹森。「哪裡不舒服?覺得怎麼樣?」

  唐禹森伸手探向她的額,韓寶琦頭一轉,冷著臉避開:「死不了!」唐禹森擰起眉頭,無聲地把手收回。

  「爸爸,幫我寫字。」唐嫣扯了扯唐禹森的衣服,把畫冊遞到他跟前。

  唐禹森接過小冊子,輕聲道:「不要寫,爸爸先給你洗澡好不好?」

  「先寫!」小朋友總是很固執。

  「聽話好不好?我說先洗澡就先洗澡!不然以後都不給你買出奇蛋!」

  拿她深愛的出奇蛋威脅,唐嫣扁起嘴,不情不願地被她老子推向浴室。

  韓寶琦聽著外面父女倆絮絮的交談聲,舒了口氣,撈過一個抱枕又闔上眼。半夢半醒間,感覺一隻涼涼的手貼上額頭,張開眼,面前是唐禹森那張放大的俊臉。

  「沒有發燒。」他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你繼續睡,嫣嫣還在外面畫畫,我交待她別來騷擾你,畫完自己回房間睡覺。」

  韓寶琦往後退開,坐起身。這才發現他頭髮濕濾濾的顯然洗過澡,但身上穿戴整齊,一副要外出的樣子。

  「楊力他們鬧著讓我出去,說給我慶生。本來想叫你一起去,但是你不舒服就算了。」他拿起床頭櫃的手錶戴上,轉身往門口走去。

  眼看著他一隻腳已踏出門口,韓寶琦才木然開口:「別去不行嗎?」

  唐禹森倏地止住腳步,回頭好脾氣地解釋:「我去去就回,很快。」他打算去坐坐,應酬一下就回來,預計前後不出一小時。正在這時電話又響,他從褲兜裡拿出手機接通,邊走邊說。不料身後一個枕頭飛過來,重重地砸在他的後胸勺上。

  「是不是要我死了,你才會重視!」

  冷冷的字句在身後響起,唐禹森臉色一沉,默默地把電話裡的通話結束,關機,慢吞吞地轉身,用淡漠的口吻說道:「你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去就是了。」

  他彎身把地上的枕頭拾起來,走到床的另一邊,把枕頭放回原位。脫掉手錶,連手機和車匙一併放回床頭櫃上。隨後脫掉T恤和休閒褲扔到窗臺,上床掀被躺下。

  由此至終,他沒再看她一眼。他用冷漠的姿態,回應了她的憤怒。應該是他低頭伏小的求原諒,為何竟然最後是他甩她臉色?韓寶琦盯著他赤裸的背部,眼睛像塗了辣椒水,火辣火辣的。積聚多日的怨氣和委屈,這刻排山倒海似的湧上來。她跳下床衝出房間,看到客廳的燈光腳步一轉進了浴室。她沒開燈,坐在馬桶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為什麼會這樣?她那麼努力的活著,到底為了什麼?淚水如泉湧般冒出來,她捂著嘴巴,本來只想靜靜的抽泣一下,不料黑暗加深了悲傷的氣氛,難以承受的酸澀令她號啕大哭出聲。

  「唐禹森,我是個人,我也會累,會想休息。你偶爾照顧一下女兒,讓我輕鬆一下可以嗎?」她一邊哭,一邊對著對面牆壁上使用後又忘記翻上去的毛巾架大喊:「家裡的事,你從來不管,我有事讓你做,總是拖三拖四。孩子生病,我衣不解帶的照顧,你說要工作,依然夜歸,依然要去應酬。唐禹森,再好的花朵,沒有水滋潤灌溉也會凋謝。我只是個女人,不是女超人!」

  很多事情,她希望他能自覺發現問題,但他沒有。偶爾她發難,他會改,但過幾天又故態復萌。一個不合格的老公,一堆嫌棄自己的家人,這樣的婚姻有什麼意思?

  「媽媽……」浴室門口,唐嫣怯怯地站著。在她眼中,媽媽從來是堅強的。但現在聽到那撕聲裂肺的聲音,小小年紀的她彷彿能感受到那種絕望。唐嫣很害怕,她不由得流了眼淚,跨步進去抱住韓寶琦的手臂,笨拙地用自己的小手去擦給媽媽臉上滾燙的眼淚。

  連女兒也曉得給她安慰,他一個大男人死哪兒去了?這個時候,你不該抱著我,軟聲的哄哄我嗎?

  她從沒覺得自己活得如此卑微。這麼長久以來的苦撐,在這一剎那失去了支點。人活著是為什麼?為了快樂。她感覺自己許久沒真正開心地大笑,他給她的,只有悲傷,面對所有壓力,她一而再的忍讓,再忍讓。與其這樣,倒不如作個了斷。

  門口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身影,韓寶琦緩緩轉過頭,哽咽著對他開口:「唐禹森,離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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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不是沒有被生活瑣碎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唐嫣還沒上幼稚園的那會兒屁事更多,但以前心中有愛,對未來也是充滿盼頭,所以即使再累她也挺過去。可是這次不同,生兒子的壓力、唐禹森不明朗的態度讓她完全看不到希望,她就像溺水掙扎,唐禹森只在岸上嚷嚷叫她別怕,卻不動手把她拯救上岸。她每呼喊一次救命,就吃一口水。心底的軟弱被一次次的失望灰心無限放大,縱使對他有多少信心,最終也被腐蝕磨損。

  「這種日子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她喪失了大吼的力氣,只能閉著眼喃喃自語,心臟痛得沒了知覺,四周的空氣稀薄,連呼吸也困難。耳邊是唐嫣的哭聲,她也管不上。她連自己也救不了,如何去拯救別人。

  結婚七年,唐禹森從沒見韓寶琦如此不顧形象的傷心哭泣。韓大膽的性格開朗,待人接物雖然不夠細膩,但擁有他所欠缺的一股蠻勁。許多人覺得奇怪,為何優秀如他會選擇一個行為粗魯又不溫柔體貼的女子,而且認識的頭天,就被她一個拳頭打成國寶。

  但或許就因為那一拳,神推鬼使的令他萌生出愛意。驕傲的男人口味都有些特殊,身邊見多了愛慕的目光,突然有人不賣自己帳跌落了多少人的眼鏡。她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從不委屈自己。這對於一直受仁義道德教育的他造成多大的衝擊,原來人活著可以這般瀟灑。這麼些年來,他其實多羨慕她,他希望她能永遠保留那顆赤子之心,一直就這般恣意快樂活下去。但現在眼前的她,已然被生活折磨得失去了朝氣。

  是他的錯嗎?

  唐禹森突然覺得非常恐懼,他寧願她吼他罵他,也比現在這樣絕望的哭泣來得痛快。他抬起沉重的步伐走到她身邊蹲下,抽了一段紙巾給她擦眼淚。他們只是普通人,電視劇裡男主角的深情對白他不會說,他不知該該做些什麼才會讓她好過些,就怕做什麼都錯,只能用他認為最溫柔但明顯已經顫抖的語調道:「小寶……別這樣,別這樣好嗎?」

  顯然他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這一晚,韓寶琦的眼淚就像不要錢似的,流了很久,很久。一直到淚水乾涸,她也累了,推開他,濕了毛巾洗臉,也給小朋友擦了把,然後牽著她回房間睡覺。

  這一夜她睡得很沉,完全沒醒過,到第二天睜開眼睛,發現房間裡只剩下她。昨晚發生的一切猶如做了場夢,只有澀痛的雙眼證明她確實哭過。

  屋裡很靜,落針可聞,父女倆顯然不在家。今天周幾?是週末……所以他帶孩子出去了?

  她呆呆地瞪著天花板,腦內空白一片。是開門的聲音驚醒了她,緊隨著響起急速的腳步聲,小朋友人沒出現嗓音先到:「媽媽,媽媽,快起床!」很快那副小身板從門口躥進來,衝到床邊笑嘻嘻地對她喊:「媽媽,我和爸爸買了你喜歡吃的豬肝粥,還有油條!你別賴床了,快起來!」

  氣誰也不能氣孩子。韓寶琦伸手捏了捏女兒的臉蛋,牽強地笑了笑。

  「起來!媽媽起來!」唐嫣雙手拉著韓寶琦的臂往床外拖。本來還想躺會兒,這刻韓寶琦不得不起身。「媽媽快去刷牙洗臉!」小管家婆推她去浴室,還體貼地幫忙拿牙刷和漱口盅,然後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看著她。

  昨晚該被嚇壞了吧?韓寶琦鼻子酸了酸,藉著刷牙避開沒讓小傢伙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睛。

  梳洗完畢,小朋友繼續拉著她到飯廳。坐下,粥推到跟前。「上心燙哦。」唐嫣往食盒裡吹了吹,再遞上勺子。

  真體貼。韓寶琦苦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抬頭往外一看,陽臺裡唐禹森正在晾衣服。

  天下紅雨了,以往叫他做家務都是充耳不聞,今天竟然主動把衣服洗了,原來過往說不會操作洗衣機全是謊話。

  默默地收回目光,不知為何,她沒有感動。

  「媽媽,爸爸說今天去G市逛街。」唐嫣趴在餐桌上,用下巴抵著雙手,像條小狗似的傻呵呵的衝她直笑。

  上兩周沒去成,小孩子一直念著。下週一就開學,暑假不知不覺就結束,除了去過一趟短途遊,這個假期小朋友一直被關在家。就連之前計畫過的學游泳,也因為種種原因擱置了。

  「媽媽,好不好?嗯?」唐嫣還在徵詢她的意見,晾完衣服的唐禹森也回來了。

  他在女兒身邊坐下,把唐嫣抱起放在大腿上,笑意盈盈地說:「如果不想去逛街,要不到別的地方玩玩,不如去海灘游泳?在外面住一個晚上,明天再回來。」

  他的笑容和熙得如外面金色的陽光,笑意直達眼角,瞇起了小小的弧度,樣子看著那麼真誠,彷彿昨晚的吵架根本不存在。連出遊的主意也提了,真是少有的求和姿態。

  是因為昨晚她提了離婚,所以他怕了?韓寶琦放下勺子,粥也不想吃了,推開椅子起身想回房間。

  「媽媽!」唐嫣撲過來,惶惶地抱住她的大腿。

  「你想留在家也行!」他倏地站起來,聲音變得急速和僵硬。

  父女倆的聲音令剛才輕鬆的氣氛又緊張起來,韓寶琦垂著頭,本來不想說話,但看到唐嫣仰起的臉上帶著焦慮和哭意,心底一軟。「去G市吧,順便給嫣嫣買幾套新衣服開學。」以往她會提前在網上買好,這個暑假卻啥都忘記了。

  「那就去G市。」唐禹森鬆了口氣,「你先吃完早餐,我去把衣服疊好。」收回來的衣服堆在沙發上,他說完跑過去拿走進了孩子房。

  原來他也可以有這麼賢慧的一面,可是能維持之久?她已經厭倦不斷的吵架,和好。昨晚提的離婚,也並非一時衝動,但明顯他只當意氣之話,而且希望通過主動示好把這一筆帶過。

  這一天他們跑了趟G市,而且按計劃先去了中大,並在裡面的食堂吃了頓簡單的午飯。唐禹森對女兒講了許多以前在這裡讀書的事情,唐嫣聽得興致勃勃,還揚言以後也要在這裡讀大學,儘管她連大學是什麼東西都不懂。

  韓寶琦除了偶爾提醒女兒一兩句,比以往都要沉默。不知道要說什麼,索性就不開口。

  下午轉移地點,去了北京路。以前來,東西很貴,他們捨不得買,現在買得起,卻沒了當年那種單純的小心思。半天下來,收穫就是在專門店給唐嫣挑的兩套打折童衫。

  累到不行,韓寶琦想回家了,誰知經過一家手錶店,唐禹森把她拉進去。

  「小寶,你要給我送什麼生日禮物?」竟然厚顏無恥的求起禮物來。

  韓寶琦木著臉,搖了搖頭:「沒有。」

  唐禹森也不生氣,逕自朝店內的展示櫃走去。小唐嫣尾隨在後,嚷著也要看,唐禹森索性抱起她。逛了一圈,他們終於在一個角落停下來,大概是看中了。

  韓寶琦移步到門口,轉過頭望外面。街道上人來人往,吵鬧不堪,她卻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被隔離於人群以外。

  「寶琦!」

  「媽媽!」

  兩個人輪著叫她,韓寶琦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輕歎一聲,移步走到他們身邊。

  唐禹森拿起一塊商務型的男款手錶,問:「好看嗎?」

  他要買什麼樣式的手錶,何曾問過她意見?韓寶琦抿緊唇,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倒是一旁的銷售員滔滔不約地介紹了一番。

  「這個手錶有情侶款。」唐禹森拿起另一塊,獻寶似地遞到她跟前:「我看款式也挺不錯,要不一起買了吧。」

  女款比男款的個頭小了一半,款式屬於斯文型,絕對不是韓寶琦的菜。連她喜歡什麼都不知道,這個老公他當得有夠失敗。而且一個平時連親子裝都不肯穿的男人,竟然提議買情侶款手錶,韓寶琦想仰天大笑。

  唐禹森,你也有急的一天。

  看她沒反對,唐禹森便當她同意了。讓銷售員把手錶包好,他拿出銀行卡,「唰」一聲過機,就這樣刷掉六千多。

  從手錶店出來,唐嫣吵著也想要塊手錶,唐禹森抱著她小聲地哄,說等她學會看時鐘就送她一塊。

  韓寶琦跟在後面,臉上陰晴不定。她很想告訴他,這塊手錶她一點都不稀罕,拿回家也只是扔在角落,永遠不會戴。也想說,原來這樣花錢她可以一點也不心痛,還挺心涼。

  腦裡閃過許多惡毒的說話,每句都足夠逞一時口舌之快,但當看到唐嫣甜甜地親上他的臉,當他回頭笑著喊她的名字,最終一句也沒說出口。

  你真的要離婚嗎?她閉了閉眼,沒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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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週日的例行公事依然是回唐家。說是例行公事,是因為韓寶琦對那個地方已經完全沒了家的感覺,又或者說,她對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沒了感覺。

  從G市回來,她的腦袋始終暈乎乎的。即使唐禹森體貼地包攬了所有服侍小朋友的工作,即使她狠狠地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她還是像踩在雲端,感覺人失去了重心。唐禹森說回唐家,她也沒意見,但每行一步,卻如行屍走肉。

  車駛出社區,先去了附近一家水果店。唐禹森進去買了個唐母喜歡的榴槤,還有兩大串新鮮的提子。以往韓寶琦偶爾也會幹這種孝敬老人的工作,如今她沒了那份心思,倒由唐禹森代勞了。

  下了車,唐禹森少有的沒有快步走在前面,而是繞到她身邊,一隻手攬住她的胳膊,顯得前所未有的親密。韓寶琦想,他這是在垂死掙扎。即使表面表現得如何恩愛,其實內裡已經隔了萬水千山。

  進屋就嗅到一股濃濃的薑醋味,不知誰家又生了小孩,滿滿的都是壓力。唐禹森腳步一窒,扭頭看向她,表情怪異,似是在猶豫要不要迴避。韓寶琦勾起嘴角一陣哂笑,輕輕掙脫搭在肩膀上的手,神色自若地走了進去。

  誰怕誰?她都作好心理準備了!

  客廳裡那張搖椅上不見唐父的身影,唐寧一家三口也不在,廚房裡可見唐母在忙碌。唐禹森把水果拿到飯廳放在餐桌上,走到廚房門口叫媽。

  唐母悶吭應了聲,並沒回頭。

  被不待見,唐禹森摸了摸鼻子,訕訕的,隨口又問:「爸呢?」

  「在房間。」唐母倏地轉身,手裡拎著塊擦布,冷冷地瞪著兒子:「你爸不舒服!」

  唐禹森一愣:「有沒有去看醫生?」

  「他不肯去!」

  「我去看看!」

  唐禹森說完急步朝房間走去,唐母追出來,看到他的身影消失於轉角處才停下腳步,轉身瞥見餐桌上放著的水果,目光尋到坐在客廳陪唐嫣玩遙控車的韓寶琦,眼底閃過幾分狠色。都是那個女人,家裡因為她搞得一團糟,她卻若無其事的來來去去。唐母握緊手裡的擦布,手腕上青筋顯現,冷著聲喊:「嫣嫣,回來都不用叫奶奶?」

  唐嫣玩得專注,未理會唐母的叫喚。倒是韓寶琦推了推她,輕聲提醒:「叫奶奶。」小朋友這才敷衍的叫了聲奶奶。

  對媳婦的不滿和厭惡,一下子因為唐嫣這種不鹹不淡的態度而升級。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大人沒規矩,連帶小孩也毫無禮貌。唐母胸口的火氣噌噌地升起:「一點規矩都沒有!」她把擦布甩在餐桌上,氣衝衝地走過去,一把奪走唐嫣手裡的遙控器:「這是家樂的,不給你玩!」

  東西被拿走,唐嫣急著要去搶,唐母快手快腳把車子一併收起,放到電視櫃的頂端。小朋友夠不著,哭喪著臉過來拉媽媽的手。韓寶琦知曉唐母有心藉著孩子發作她,咬緊牙關沒發難,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東西不是你,人家不給你玩也沒辦法。」

  小朋友扁著嘴,淚珠在眼眶內凝聚,很是委屈:「可是我想玩。」

  「以後再給你買好不?現在先不玩,媽媽去給你洗些提子吃?」

  唐嫣咬了咬嘴唇,最終忍住沒哭出來,點點頭,隨韓寶琦走開。去到餐桌前,韓寶琦解開裝著提子的膠袋,剛想掰下一小串,膠袋猛地被人拉了去。

  「沒禮貌的小朋友不許吃我的東西!」

  韓寶琦閉了閉眼,暗暗深呼吸,張開眼時臉上恢復平靜,抬頭看向唐母:「這是我們買回來的!」

  「是花禹森的錢!」唐母瞪著眼,分明是要跟媳婦扛上。

  韓寶琦冷笑一聲:「不是只有你兒子才會賺錢,如果我說是花我的錢買的呢?」

  「那你把它們全部帶走,我不稀罕!」唐母頭腦發熱,不知哪來的蠻勁,把桌上的榴槤和提子全推到地上去。

  「簡直不可理喻!嫣嫣,我們走!」既然人家不歡迎,她斷不會厚著臉皮留下,韓寶琦拉起懵懵的唐嫣大步走向門口。

  這段日子以來,唐母對這個不聽話的媳婦也忍得夠久,如今見她毫不服軟,還真扯著孫女要走,怒火直衝上頭頂,追在後面寸步不讓地大吼:「你滾!你這個有毛病的女人,有種給我快快滾出這個門口,滾了以後不許再踏進我們唐家半步!」

  韓寶琦本來懶得跟她吵,現在被人說有毛病,她也冒火,忍不住跟唐母飆上:「你才有毛病,你全家都有毛病!沒見過有人想要兒子想到這麼癲狂,開口閉嘴就叫人去做試管嬰兒!我好好一個人,幹嘛要去做那些?你不去做?你不叫你女兒去做?」

  「你……你……」在唐母的記憶裡,起碼有十年以上沒有人這樣指著她罵。敢對她冷言冷語的人,已經在十多年前死翹翹了。因為丈夫的強勢,媳婦年代的她在婆婆面前連臉都不敢紅一下。到她當了婆婆,她理所當然的認為自己擁有了某種權利。所以當韓寶琦敢對著丈夫指手劃腳,又敢反抗家長的命令不去檢查時,唐母的怒火早就壓抑不住。你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女人,誰給了你力量?「你竟敢咒我有毛病?你這個死女人!」

  唐母勃然大怒,一口氣頂到喉嚨幾乎緩不過來,她衝到門口,腦裡還沒反應過來右手已經揮了出去,結結實實的一個巴掌摑在韓寶琦的臉上。

  「啪」一聲響,連韓寶琦也驚呆了。「你打我?你竟然打我?」自長大以後,連韓老太那麼彪悍的人都捨不得損害孩子半條汗毛,這個老虔婆居然打她。幾乎沒作任何考慮,韓寶琦的拳頭已經送了出去。

  唐母的左眼硬生生吃了一拳,眼下火辣辣的痛,頓時揭斯底理的大喊:「作孽啊!媳婦打婆婆啊!打死人啊!」她像個潑婦似的邊叫邊撲上去扯韓寶琦的頭髮,韓寶琦當然不讓她得逞,舉起手去擋,一時兩個人扭打起來。

  唐嫣在旁邊尖叫,房間裡唐禹森早聞聲衝出來,從背部抱住韓寶琦好讓她停手。韓寶琦猛地被鉗制,冷不妨又挨了唐母一個螳螂爪,臉上被抓出幾道血痕。「放手!放開我!」她這輩子都沒這麼窩囊過,氣得七竅生煙,掙扎著大吼,但唐禹森卻死也不肯放鬆。

  「你是不是瘋了?在女兒面前跟長輩打架?」唐禹森啞聲低吼。

  韓寶琦想到對女兒的負面影響,即時倒吸了口冷氣,一肚子的話都堵在了喉嚨裡。

  唐母卻像有了靠山,高聲尖叫:「這個死女人,竟敢打婆婆!兒子,跟她離婚!離婚!」

  「媽!」唐禹森頭一轉,紅著眼喝止唐母的聲音。

  可是唐母卻不知收斂,指著他下達命令:「你叫媽也沒用!我要你馬上跟她離婚!」

  手不能動,韓寶琦踢著腳咆哮:「離就離,不離是孫子!」

  「你閉嘴!」唐禹森把韓寶琦往門板上一甩,用身體壓住她,氣急敗壞地衝她大吼:「你敢再喊離婚?你敢?」

  「我敢!我為什麼不敢?唐禹森,你真以為自己是神?現在是你媽容不下我,因為我不肯給你生兒子,她就不要我這個媳婦。你想要做孝子,也要看別人領不領情!」

  「那你想我怎樣?跟家人決裂,然後與你雙宿雙棲嗎?」說到這,已聽到隆重的鼻音。

  韓寶琦淒然一笑,這個時候她不想哭,那樣會顯得軟弱,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的湧出來:「沒有,我從沒奢求過。唐禹森,你看看今天,就知道很多事情很難兩全其美。與其你夾在中間難做人,發展到最後,結局是我們兩看相厭,不如我放你自由。」

  「小寶,一定要走到這步嗎?一定要嗎?」她的臉上不但有血色的紅印,被抓傷的地方還滲著血,渾著眼淚,變得非常駭人,同時也令他心痛。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唐禹森伸手想給她抹眼淚,但韓寶琦卻快速別過臉避開。她對著外面白花花的陽光深深地吸了口氣,喃喃自語:「回不去了,已經回不去了……」

  聽到這句話,壓在身上的身體驀地一僵,漸漸無力地軟了下去。韓寶琦毫不費勁便把他推開。

  要走嗎?走了以後真的一拍兩散了。可是這有啥好留戀的?她搖搖頭,抬起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外走。

  「韓寶琦,你真要離婚?」唐禹森冰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軟的不行,就用硬的。「你這樣提出離婚,我什麼都不會給你,就連嫣嫣的撫養權,你也別妄想得到!」

  韓寶琦稍微頓了頓腳步,心臟已經痛得麻木,腦袋裡更是一片空白。除了悲傷,他還能給她什麼?前面就是光明,她已經不想回頭。若為自由故,什麼都可拋。

  「隨便你。」她淡淡說完,慢慢地走出了大門,直至消失於空氣中。

  她真走了。在他拿唐嫣威脅,她還是那麼決絕地走了。唐禹森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整個人完全呆掉。

  「媽媽……媽媽……」終於反應過來的唐嫣哭喊著要追出去,被唐母攔腰抱住。

  「走了好!這女人走了好!」

  「你閉嘴!這個家要散了,你很高興?」唐母在幸災樂禍,冷不防被不知何時走出來的唐父吼了句,頓時蔫蔫地噤聲。

  唐禹森木訥地走回客廳坐下,根本不知怎就變成這種局面。他用雙手瘋狂地扯著頭髮,過了一會,才抬起頭,茫然地問:「生兒子……真的那麼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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