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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當你聽我說(1)

    童言慢慢地點頭,緊繃的心弦松開的一瞬,手仍舊是軟的。

    他說話的時候,用門卡划開房間大門,仍舊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手拎起她放在地上的雙肩包,帶著她走了進去。

    童言仍舊心有余悸,脫口問他:“你真的沒事?”

    說完,又察覺他看不到自己說話。

    “我昨晚發現這里的露台很漂亮,就想帶你來看看,不過,臥室也很吸引人,”顧平生關上門,將雙肩包放到沙發上,“不知道顧太太想要先看哪個?”

    她抿起嘴唇,笑了。

    這個人捂著自己的眼睛,又站在自己身后,問了問題,卻似乎並不打算讓她回答。

    她順著他的步子,慢慢地往前挪動。

    等到他松開手時,看到眼前全封閉的露台,終于明白他所謂的漂亮是什麼。露台是懸空的,腳下都是全透明的玻璃,低頭可以看到水池和數條錦鯉,而頭頂就是不算晴朗的夜空,依稀有星和月。

    真的是為渡假而設,大的駭人。

    為了讓人坐下休息,還有很大的轉角沙發和茶色玻璃矮几。

    “剛才我真的嚇壞了,”童言雖然欣賞美景,但是還不忘繼續說剛才的事,“下次我給你發消息,無論你在哪里,在做什麼,一定要第一時間回給我。”

    “上課也是?”

    “上課也是。”

    “開會也是?”

    “開會也是,”她毫不猶豫,“工作都不重要,你的安全最重要。”

    也許對于一般人,這種要求真的很過分。

    可是之前的第一次,今天的第二次,她真的是怕了。尤其是剛才,她翻找電話時,几乎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人的想象力是最可怕的東西,可是摧毀所有的理智和鎮定。

    最主要的是,這並不真的全是想象,這些都有著可能性。

    “是我錯,”他笑著貼近她,“我全答應你。”

    他的臉離的很近,呼吸可聞,童言嚇了一跳,錯開頭提醒他:“這里可是四面都是玻璃……”顧平生嗯了聲:“玻璃比較特殊,我們能看到別人,別人看不到我們。”

    童言懂了,可是仍覺得這種感覺很詭異。

    透過玻璃你可以看到夜空,可以看到四周的樹叢,還有遠遠近近的,燈光微薄的照明燈。或許是為了渲染氣氛,高的路燈並不多,反倒是深嵌在路面的燈比較多。

    她打量露天的燈光。

    感覺顧平生的手指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臉。眉毛,眼睛,她被他擋住几秒的視線,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睫毛,在摩擦著他的掌心。然后那只手離開,手指一路又從鼻梁,到臉頰,最后停在了嘴唇上。

    手難得不涼。

    好像自從他手术回來,就再難得有正常的体溫。

    指腹還是有男人的粗糙感,和嘴唇摩擦著,癢癢熱熱的,童言咬住嘴唇止癢,笑著避開:“我給你做了布丁,牛奶布丁。”她躲的快,把樂扣的保鮮盒拿出來,還是特意在超市買的錫紙,每個都包的如澳門餐廳的蛋撻,仔仔細細的。

    顧平生在沙發上坐下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童言馬上很狗腿地捧著保鮮盒,兩腳互助踢掉運動鞋,跳上沙發,盤膝坐下來:“喏,吃吧。”

    童言托著錫紙,把布丁送到他嘴邊。

    他嘴角綻出了一個很深的笑渦,低頭吃了口。

    “你最近有覺得不舒服嗎?”

    “過了夏天會好很多,心髒沒什麼大問題,主要還是這里,”顧平生按了按胸口上側,“也別想的那麼嚴重,**是肺炎的一種,肺炎,大部分人在小朋友階段都有過。”

    他神情語氣淡淡的,童言把手肘架在沙發的靠背上,撐著頭,全神貫注地看著他吃。

    顧平生吃東西的習慣真是好,不說話,兩口就吃完了一個。

    她馬上補充糧食,示意他繼續吃。顧平生努努嘴,沒動,笑渦更深了。好吧,不得不承認,雖然身為人民教師,他有時候還挺有情趣的。

    她很識相地配合著,兩只手捏著布丁外的錫紙,喂給他。

    顧平生洗澡時,她從雙肩包拿出兩個人的干淨衣服。

    聽得差不多水聲沒了,拿起他的內衣和襯衫,走到洗手間門口,推開一條縫隙,想要把衣服放在大理石上。

    沒想到就看到鏡子里,他光著身子,在用剃須刀刮著臉。

    童言還以為他沒察覺,悄悄退了半步,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地拉上門。可下一秒,又悄悄地推開門,身子倚在木門上,看他。

    顧平生從鏡子里回看她,臉上還有泡沫,在用手指撫摸著哪里還沒處理干淨,身上雖被擦干了,可是在燈光下仍舊有著被水暈染過的光澤。

    “你說,”童言走到他身邊,努力將視線全放在那張臉上,“人是不是挺脆弱的?”

    他沒回答,拿起濕毛巾,擦干淨下顎。

    她還在籌謀用什麼樣的話,表達出自己想說的意思,他已經放下毛巾,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在了洗手池邊緣。坐著的地方很窄,她只能伸手抱住他赤裸的后背,維持平衡。

    “想說什麼?”

    童言覺得喉嚨干熱,舔了舔嘴唇:“我想你了,如果你以后工作太忙的話,是不是有個孩子可以好些?陪著我一塊想你。”

    洗過澡的浴室濕氣很重,比房間里高了几個溫度。

    濕度和溫度,還有他此時的形象,都悄然為這句話覆了層桃色意味。

    他抿起嘴角:

    “聽起來不錯。”

    說完就低下頭,卻沒有吻住她的嘴,反倒是從臉頰一路親吻著,緩慢地順著頸窩,停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后微張開嘴,用牙齒咬住了她喉頭上的細巧軟骨。

    唇齒蹂躪。

    瞬息間,從未有過的酥麻和心悸貫穿了她所有的神經。

    溫熱濕潤,呼吸燙人。

    她被他緊摟住,根本動彈不得。口舌發干,喉嚨就在他的唇齒間,連咽口水都不敢,身子軟的坐不住,沿著傾斜的水池滑下去。

    好在有他的手,托著自己的后背,終不至于仰面摔倒。

    分分秒秒,反反復復。

    這種太親密的折磨,將她弄得几乎窒息。

    最后,他終于抬頭索吻。童言嘴唇發干著,在他深入的動作里,伸出舌尖乖乖探到他嘴里,任他緊緊密密地纏吻著……

    他單手扶住她,另外那只手開始有條不紊地解她的衣服。

    “言言?”他叫她,卻沒抬頭看她的臉,被水汽濡濕得聲音,有些沙沙的,在四周未消退的熱氣中,顯得溫柔蠱惑。

    她嗯了聲,權當他聽得到。

    他的手順著她的背脊滑下來,托起她的整個身子,緩慢地進入她。

    童言深吸口氣,被一寸寸抽走力氣和思維,意亂情迷地用臉蹭著他的臉……漫長的時間后,他陪著她重新洗了次澡,溫熱的水淋在兩個人頭發和身上,舒服的一塌糊涂。她爬上床時,渾身都沒了力氣,頭一沾枕頭就意識模糊了。

    只被迫,應付著他要不要吹干頭發的問題。

    再醒來已經是十一點多,空調里呼呼往外吹著熱氣,整個房間暖和的讓人忘記季節。

    厚重的窗簾被完全拉上,如果不是看到表,根本意識不到已經是午飯時間。她從床上坐起來,感覺腰酸的發軟,很快就想起他給自己吹頭發,把自己從身后抱住,掌心就貼在自己的小腹上,然后下滑……除了他嘴唇貼在自己后背的觸感,她根本記不清其它細節。

    童言穿好衣服,發現顧平生不在這里,倒是留了份早餐。

    桌上攤開個渡假村的宣傳冊,黑筆圈了地方,應該是他去的地方。

    童言草草解決所有餐點,坐著接駁車去找他。

    昨晚是天黑來的,看不仔細沿途的風景,現在正是陽光最好的時候,車一路沿著湖邊開,深秋的氛圍倒是比城市里濃烈了許多。她跳下車時,遠遠就看到一排太陽傘下盡頭,靠著躺椅看書的人。

    身前的魚竿完全像是充個樣子。

    她沿著河邊修葺的碎石小路走過去,因為特意打扮過,倒是引來了不少視線。只不過她的眼睛,只是落在那個看書看得很沉迷的人身上。

    她在他身邊,蹲下來:“你什麼時候起來的。”

    “七點多,”顧平生把書放到一邊,“我以為你要睡到下午。”

    童言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別過頭去看浮在水面的漁漂,不去搭理他。

    渡假村會特意圈出一塊地方供你釣魚,自然會准備充足。身邊不停有人喊著咬鉤了,基本提起兩三次就有魚上鉤,看起來還不小。童言看著興致勃勃,他忽然就拍了拍她的肩:“顧太太再不收杆,魚就跑了。”

    她這才恍然回頭,看著顧平生這里的漁漂已經沉下水面,忙跳起來:“怎麼收怎麼收?”顧平生也站起來,笑著教她,等到教會了魚也已經跑了。

    “你看你多懶,”童言抱怨看他,“自己收就好了,還指望我這種釣魚白痴收杆……”

    “問題在于,釣魚對我來說就是打發時間,看你釣魚才是樂趣。”顧平生把魚餌上了,繼續拋線,好整以暇地坐下來。

    童言挨著他,擠在一張躺椅上坐下。

    “為什麼忽然想要孩子了?”他忽然問她。

    “因為世事無常啊,”她看著他的眼睛,告訴他,“我們和別人不一樣,肯定不會分開,所以我不想等到任何天災人禍后,才想到有什麼該做的沒去做。”

    湖邊的風有些涼,她穿得不多,手已經有些冷了。

    “你讓我悟出一個道理,原則在感情面前,真可以變得一文不值,”他拉開防寒服把她圈在懷里,聲音在風的穿透下,竟有著致人犯罪的蠱惑:“既然顧太太這麼著急,顧先生一定竭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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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當你聽我說(2)

    那次短暫的渡假后,顧平生的工作就開始越來越忙。雖然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助理完成,也不用日日在公司出現,可遇到重要會議,還是逃不掉的。

    尤其是服務些有時差的市場,時間更是難掌控。

    平安夜那天,她在他公司附近的商場,無所事事逛了很久。

    到最后他還是發來消息,讓她到公司來等他。童言雖然經常來等他下班,但基本都避免去他的公司里,所以在看到消息時,還是有些意外。

    幸好為了聖誕節,還特意用心打扮過。

    他公司是大廈的四十八樓,她走進電梯時,進來的還有個衣冠楚楚的男人,身上有很濃郁的煙草味道。她對煙味有些過敏,抽了抽鼻子,想要忍住,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不好意思。”那個男人露齒笑笑。

    童言强忍著鼻癢,沒顧得上理會他。

    男人很快又用日語說了句話,聽不懂,大概也是道歉的意思。

    說完,見童言仍揉著自己的鼻子,倒是有些奇怪了,喃喃道:“到底是哪國的美女?”

    “我是中國人……”童言的愛國心發作,很快澄清自己的國籍,“抱歉,鼻子敏感,沒來得及和你說話。”

    男人莞爾,她隱約覺得,這個人的面容似是相熟。

    兩人頷首示意時,電梯也適時停在四十八樓,沒想到這麼巧,竟都是去一個地方。等到兩人都走到前台,說出顧平生的名字,更是都有些錯愕了。

    前台的小姑娘看到童言,竟毫不掩飾好奇的打量:“顧太太,是嗎?”

    童言嗯了聲:“他還在開會嗎?”

    “還在開,剛才他的助理出來,告訴我如果有個女人來找,肯定就是顧太太,”前台笑得很和善,“我先帶你到他的辦公室,”說完才去看那個男人,“請問,您貴姓?”

    男人只顧錯愕,等到那個小女孩問,終于恍然笑道:“羅,羅子浩,我是TK的朋友。”

    “羅先生?”前台開始翻著面前的本子,“沒有預約過?那我先帶您去休息室,等到TK結束會議……”羅子浩哭笑不得,打斷道:“我可以和顧太太一起去他辦公室等嗎?”

    前台躊躇不定,羅子浩看童言的眼神,明顯已經沒了電梯里的成功男人形象,分明是期待她能開金口,讓自己不至于落到休息室的地步。

    童言很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只是從沒機會見過,沒想到第一次就這麼特別。

    她很快替羅子浩解圍,兩個人被前台帶進顧平生的辦公室后,終于再次對視,忍不住都笑起來。“我是TK很多年的同學,從教會學校開始,”羅子浩簡短、簡潔地正式自我介紹,“后來我去了耶魯,他去了賓法,本來以為終于逃脫了,沒想到我從耶魯退學后,又陰錯陽差考了他所在的大學,最后留校。”

    “你也是大學老師?”童言煞有介事打量他。

    “如假包換,”羅子浩拿出根煙,想了想,沒點,只是在手指間把玩著過癮,“可惜,他又從賓法退學了,否則肯定要尊稱我一聲老師。”

    童言忍俊不禁:“你們流行退學嗎?他的表姐也是這樣。”

    “顧平凡?”羅子浩做了個很奇怪的表情,“她才是純粹的理想主義,為了學有所用。我當時退學只是愛國主義泛濫,耶魯的一個中國學生被退學,理由竟然是英文沒有美國人的英文好,當時整個學校的留學生都參與了抗議交涉,包括我。”

    “后來呢?”

    “后來學校讓步了,那個學生換了專業。但我愛國心泛濫了,實在不想在那個學校繼續讀下去,就去了賓法。”

    羅子浩說著過去,間或穿插些顧平生的往事。很多都是她從未聽過的,童言聽得津津有味,不停追問細節。顧平生推門而入時,羅子浩正在煞有介事說著顧先生曾經的荒野求生經歷,他看不到羅子浩說話,只看到童言聽得樂不可支,不覺也笑起來。

    羅子浩聽到聲音,回頭看他:“TK,我不得不說,你先下手為强了。剛才我在電梯里見到你太太,發現她簡直就和我想象中的女孩一樣,你應該知道,我說過我最喜歡的女人。眼睛就要那種黑白不是很分明的,這里,”他用沒點著的煙,指了指自己內眼角,“要深勾進去,笑起來整個眼睛彎彎的,妙極。”

    顧平生走到童言身邊,坐下來:“我知道,你從學生時代,就喜歡模仿我的品味。”

    羅子浩對他側目,開玩笑看童言:“童言,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TK曾經問過我會不會喜歡自己的學生。這種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其實最是衣冠禽獸,說不定哪天就和自己的學生曲徑通幽了。”

    童言配合顧平生的調侃,也淡定道:“我知道,我就曾是他的學生。”

    侃侃而談的人,被顧平生和童言聯手,打擊的啞口無言。

    羅子浩還想說什麼,忽然就記起了去年的聖誕節,似乎顧平生那時候提到自己有女朋友。他恍然看童言:“所以去年的聖誕節,你們在一起了?”

    童言不太明白,顧平生倒是懂得他的問題:“你現在面前坐著的顧太太,就是去年聖誕節,那件禮物的主人。”

    羅子浩想了想,又問他:“所以你忽然神經錯亂,問我喜歡沒喜歡過自己的學生,也是因為童言?”

    顧平生不置可否。

    羅子浩算是徹底懂了,把煙咬在嘴里,伸手握住童言的手,鄭重其事道:“顧太太,幸會幸會。我前女友曾經暗戀你先生多年,沒有任何成效,沒想到從你們沒開始,一直到你們在一起,我都是見證人,”他因為咬著煙,口齒不清,還不忘重復了句,“沒見過面的見證人。”

    童言聽他這麼說,終于明白為什麼會有熟悉感。

    去年聖誕節在鼎新旺,他似乎就和顧平生坐在一起。

    因為會議結束的太晚,大多數能吃飯的地方都打了烊,童言索性建議,不如回家吃飯。羅子浩很是樂意,真就跟著兩個人回家蹭了頓家常便飯,

    他這個人能言善道,連奶奶都很是喜歡。

    走時還不忘囑咐童言,一定要空出時間,讓自己回請。

    “他說,以前你們學校的女孩都很開放,會在窗口只露出大腿,或是……”童言趴在他的書桌上,琢磨不出措辭,索性指了指自己□的部位,“讓男生憑露出的部分,猜人的名字?”

    顧平生啞然而笑,真是不知道羅子浩還說了些什麼,能讓童言如此好奇,不斷求證著各種問題:“每個地方都會有些開放的女孩,威廉王子的未婚妻,也很喜歡在學校做這種事,更何況是在更開放的美國。當然,也有保守的。”

    “重點是,你看到過嗎?”

    “好像有。”

    “好像有?”

    “有過。”

    “有過?”

    顧平生終于笑嘆聲:“顧太太,我是學醫的,所以這些在我看,和標本沒什麼區別。”

    童言想想也覺得不錯,可是再想想,又覺得很有問題:“所以,你看我的時候,也都是標本嗎?”這種詞引申到自己身上,莫名就有些不寒而栗……

    “你覺得呢?”

    她搖頭:“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顧平生靠在床頭,輕捏自己的鼻梁,緩解疲累感:“顧太太這個問題,很容易會讓我理解為,你對夫妻生活不是很滿意。”

    她被他的話制住,再沒了聲音。

    其實她還有很多的問題,沒有問他。

    關于他的身体狀況,羅子浩敘述的角度不同,自然說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顧平生是如何在失聰后,接受的發聲訓練。按照羅子浩的說法,其實他大可不必如此,因為他完全可以借助助聽器械的幫助,做到和常人無異。

    關于他能不能用助聽器械,她也淺顯地問過。

    當時顧平生只說,暫時不想。

    而羅子浩的解釋,卻比他口中所說要深入很多:

    “他平時不帶助聽器械,我覺得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他受過發聲訓練,自己也說,一定會定期做發聲糾正。可這件事的原因並不好,他媽媽的事,你應該知道,我一直覺得他是沒有跨過這個心理障礙。”

    她仔仔細細地回憶他說過的點滴,還有曾在醫院聽到的那些閑言碎語。

    他母親是自殺去世的,而他自己也說過出事的那天,他其實可以更早發現,如果再細心一些,能認真聽一聽房間里的動靜,或許母親就不會那麼早去世……

    現在想起來,仍舊說得很含糊,隱去了太多的細節。

    她想的有些亂。

    可是對于這種事,她最清楚不過。有些話除非合適的時間,說出來比要了性命還嚴重。比如對于當年兩人初遇,她是因為什麼不肯簽字給母親做手术,后來又是因為什麼要和他借錢,因為什麼要賣房后,堅持把所有治病剩余的錢放在他那里。

    這些都是心結,難以啟齒的心結。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靠在旁邊看書的顧平生察覺了,低頭問她:“怎麼了?”

    她猶豫了半秒,仰頭看他:“沒什麼。”

    說完,就緊貼著他,摟緊了他的腰。

    埋頭想了几秒,終于開始手腳並用地,爬到顧平生身上,把他手里的書抽走,扔到床頭櫃上:“你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在做什麼?”

    “在看電影,”他被逗笑了,反問她,“所以,今年這個時候,你想做什麼?”

    話剛出口,他已經低下頭,開始很仔細地親吻著她嘴唇的輪廓,反手關上了床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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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當你聽我說(3)

    元旦假期。在學校混跡的人,總逃不開熱鬧的晚會。

    顧平生無論到哪里,都絕對是最受歡迎的老師,系里的學生為了確認他能到,特地讓几個認識童言的學生,打來電話邀請她。

    她掛了電話,默默算了算,明明還是二十一歲,大四,可怎麼被他的學生左一句師母右一句小師娘叫的,都快自己懷疑自己的真實年歲了。

    “我明明還在實習啊,”她用深褐色的木梳,慢悠悠地疏通著頭發,“顧老師,和你在一起久了,我都變得老成持重了……”

    顧平生仰靠在沙發上,看了看表:“你該睡午覺了。”

    完全漠視她的抗議。

    童言光著腳跳到地板上,在顧平生不厭其煩的警告會著涼的聲音里,從臥室拿出一堆玻璃瓶和整盒的棉簽,扔到沙發上,五顏六色的。

    “你覺得哪個顏色好?”她問他。

    顧平生對這種不健康的東西,實在沒什麼好感,可知道女孩子都愛漂亮,有時候偶爾寬容下也是必須的。

    “桃紅的這個。”他勉為其難地給了意見。

    “你會涂指甲油嗎?”

    “不會,”他匪夷所思看她,“你覺得,我應該會嗎?”

    童言忍著笑意說:“當然不應該,顧先生雖然是美人,可並不是娘娘腔。”她隨手擰開那玻璃瓶,很仔細地把刷子上多余的指甲油抹掉,遞給他。

    顧平生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儿,不苟言笑地接過童言手里的工具,握住她的手,低頭研究從哪里開始比較好。

    童言忽然伸出食指,勾住他的下巴。

    “顧太太還有什麼吩咐?”顧平生眼睛彎彎,帶著那麼些軟軟的調侃。

    童言滿意頷首,道:“你如果握住整個手,會染的一塌糊涂,要單獨托住手指,記得先中間刷一下,然后再兩邊刷,而且千万千万不要染到旁邊去。不過呢,你就是染到了旁邊也沒關系,我拿了棉簽和洗指甲油的水,可以清理。”

    他噢了聲,繼續低頭,終于開始動手執行。

    本是做了万全的准備,可她卻低估了顧平生的細心。基本解決小拇指后,就完全進入了正軌。童言氣餒地看著他,本來想要刁難著玩,沒想到完全是小儿科。

    不過想到他練習切土豆絲的典故,很快也就釋然了。

    有些特質,果然是與生俱來的。

    兩個人光著腳,盤膝相對坐著。

    他太過仔細,于是就給她了充足的時間,看著他。

    日光就是最好的裝飾,比起那些影棚里的光板、强光,柔和得多。她努力挑他五官的硬傷,如果真有什麼遺憾的話,也只有一點,他是單眼皮。

    “單眼皮會不會遺傳?”她不停晃動著左手,讓指甲油盡快揮發。

    “雙眼皮是顯性遺傳,單眼皮是隱形遺傳,簡單些說,單眼皮的概率偏低,”顧平生掃了一眼其余的玻璃瓶,忽然來了興致,“換種顏色?”

    “好,”她乖乖把右手給他,“如果這麼說,你肯定是兩個隱形,而我可能是一顯一隱,或者是雙顯?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話,像你一樣是單眼皮,肯定都是你的錯了……”

    “像我有什麼不好嗎?”

    “像你沒什麼不好……可如果單眼皮像你,其它像我,質量似乎低了不少。”童言從來自認生的不錯,可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不錯”和“極好”,還是差了很多。

    兩個人說了很多的話,大多數極沒營養,可是她就喜歡和顧平生說這些廢話。對這種把精英變得和自己一樣無聊的游戲,樂此不疲。

    她倚著軟軟的靠墊,看著兩只手各自不同的顏色,感嘆說:“如果我沒有你,肯定不活了,根本就找不到比你更好的。”他把玻璃瓶擰好,放到墨色的矮桌上:“你沒有我,應該還會活得很好。”聲音倦懶著,有些玩笑,有些認真。

    “是的,你放心,無論任何天災人禍,我沒有你一定還會很好地活著。因為我還有很多人要照顧,”她咬住下唇,認真回味,為什麼話題忽然就嚴肅了?

    顧平生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這才對。”

    童言重新拿起那些瓶瓶罐罐,跑出去兩步,又轉回來盯住他。

    “也不對啊,怎麼顯得我薄情寡意的?”她彎腰,蹙眉說,“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雖然你比我大十歲,可並不能說明我要比你活的時間長,對不對?如果你沒有我,也肯定會繼續生活的很好。”

    沒等他有什麼回答,她就得意笑笑,回到了臥室。

    周清晨曾經的那些總結,她記得清清楚楚。

    “肺纖維化,腦梗,股骨頭壞死什麼的,這是通病,內里免疫力徹底破壞,喪失行動力,心衰,各種各樣……總之一句話,活著治不好,死又還不至于死,而且這才過去七八年,誰也不知道以后還有什麼后遺症冒出來……”

    不死的癌症,總結的非常直接。

    可她從不怕他會有什麼不測,不是盲目樂觀,而是明白生命脆弱,或許你認為最有可能先離開的那個人,卻是留到最后的人,誰又說得准?

    幸好兩個人之所以坦然在一起,不怕那麼多的未來,就是因為性格中最相似的地方。感情不是一切,不論怎樣,人不是個体,不管為了誰都會繼續生活下去。

    可總有不同。比如,這種愛情一生難求,怎會還有第二次?

    元旦晚會那天,顧平生恰好有課。

    她按照約定的時間,獨自坐車去他的學校。到校門時,天已經將將黑下來,他給自己發來短信說課還沒有上完,讓她直接去學生活動中心。

    童言雖然從小在這個校園里游蕩,可是畢竟不是這個學校畢業的,茫然了几秒,就開始邊問路邊前行。碰巧問到個小女孩,就是法學院的學生,兩個人一路同行到學生活動中心一樓時,小女孩還以為她是外校來找男朋友的。

    “到了噢,你男朋友是大三還是大四的?”小女孩很熱情地挽住她的手臂,說,“說說看,說不定我認識呢。”

    童言尷尬著,仍不知如何闡述……

    直到沿台階上到二樓,有几個男生坐在走廊沙發上閑聊,看到童言都一股腦地站起來,嘻嘻笑著跑過來叫她小師娘,把小女孩駭得犯傻。

    最巧合的是,她邁上二樓的平台,他已經出現在了一樓的大廳。

    于是就在混亂中,他一步步沿著台階走上,然后理所當然地英雄救美,在一眾學生中把童言摟過來,在不絕于耳的起哄聲中,先走進了宴會廳。

    他聽不到,不代表她聽不到。

    童言最后耳根都開始紅了,和他坐在前排給教師預留的位置,小聲告訴他:“我有不好的預感。”他匪夷所思看她:“什麼不好預感。”

    “通常太受人矚目的,在這種不分尊卑的晚會上,都會被人捉弄……”

    顧平生噢了聲,倒顯得饒有興致:“會怎麼捉弄?”

    “不知道……”

    童言默默祈禱。

    他開始和相繼坐下的老師打招呼,一只手從身前而過,搭在腿上,始終握著她的手。理所當然,還真是抓緊所有機會,告訴所有人自己已經not available了……

    她開始還會不好意思,后來被他感染的,就靠在他肩膀上看學生們的各類節目。因為只是學院內部的晚會,裝飾基本靠紅色橫幅和各色氣球,服裝基本靠自備,雖不精致,卻有著濃重的新年氣氛。

    她正被反串節目弄得樂不可支,笑著和顧平生嘀咕的時候,主持的女學生忽然把話鋒轉向他們:“顧老師?”

    她忙扯了扯他的襯衫。

    顧平生回頭,看主持的兩個學生。

    “我們想……既然今天你是唯一帶太太來的,總該給我們些不一樣的驚喜?要不要唱個‘夫妻雙雙把家還?’”

    話沒說完,整個宴會廳已經沸騰起來。

    能逼迫這種完美男人和老婆一起唱這種歌,絕對可載入法學院史冊。

    其實他們提出這樣的條件,有些是為了搞笑,更多仍是顧及到了他。這種搞笑戲劇,無論如何都不會唱得太糟。可惜,被捉弄得顧平生並不知道什麼是“夫妻雙雙把家還”,只略微掃了眼四周,大概猜到不是什麼有趣的事。

    他沉默了几秒,若有所思道:“下學期10級有堂我教的課,我和院長商量下來,模擬法庭得成績應該會占60%。”

    模擬法庭?顯然是有意放水啊。

    10級三個班即刻偃旗息鼓,乖的狂搖尾巴。

    男主持嘿嘿笑:“我代表10級三個班的女生說句,我愛你,顧老師。”

    童言翻著眼睛瞄他,真是……濫用職權。

    豈料他清了清喉嚨,仍有下文:“我在的外資所,最近在推行暑期實習計划,面對范圍是各學科的大三學生,成績需要年級排名第一,”說到這里,他刻意放慢了語速,“據說,我負責的業務會比較多,應該會有三到四個機動名額。”

    09級的一干人等,馬上捂住嘴巴,眼睛瞪得老大。

    連童言都是各種羨慕嫉妒恨,要是被自己同學知道,恐怕要哭著撓牆了……

    如此兩個誘惑,大部分人都偃旗息鼓。

    偏偏場中的女主持,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笑容:“顧老師,我是08的,已經確定直博,而且還不是本校——”她眼睛飄向童言,又飄回到顧平生身上,繼續道,“不過,既然顧老師已經表現了誠意,我們也就不刁難了,自選節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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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生活的模樣(1)

    這樣的熱鬧,讓她記起自己大一剛進學校時,新年晚會也是這樣,將老師們搞到作揖求饒。似乎進了大學才感覺到,老師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老師,是朋友,是可以和你分享聞所未聞經歷和閱歷的朋友。

    學院里來的都是年輕老師,倒是不覺得有什麼,反倒樂得看著這幫學生折騰。

    顧平生也知道不該再拒絕,他偏過頭看她。

    “怎麼辦?要不要我英雄救美?”她用口型問他。

    漂亮的手,撩起她披在肩上的頭發,他湊過來,低聲說:“好。”

    似乎真的被新年氣氛感染,從神情到動作,都變得很隨意。好像很久了,從他開始接受另一個工作,始終是忙碌的,稍嫌疲憊。

    此時此刻的他,有著久違的安靜眼神。

    她忽然有些內疚,本來就已經很辛苦的一個人,卻要因為增加了她,負擔了更多。她站起來,在熱烈的氣氛中,從一個小男孩手中借來吉他,坐在身邊人推給她的椅子上。

    “我可以尖叫嗎?美女你真的已婚了嗎?”女主持艷羨地調侃完她,看向四周,“師妹們,能讓顧老師喜歡的女孩,首先要會彈吉他,懂了沒?”

    底下起哄似的應聲,齊齊地答著知道了。

    “你們顧老師五音不全,所以表演節目什麼的,還是我來代替好了。”童言故意玩笑。

    “嗯……倒也可以,”女主持思考了几秒,“不過也不能完全代替……這樣,你和顧老師各自回答一個問題,我們就繞過顧老師。”

    回答問題?

    她倒真不敢答應,誰知道會問出什麼……

    “我們絕對不敢問十八禁,”女主持笑著走到顧平生身邊,對著話筒說,“顧老師,可以從你先開始嗎?”

    他輕聳肩:“好。”

    “用兩個詞,描述我們面前的這位顧太太。”問題倒是中規中矩。

    “pretty,”他想了想,看著童言,笑容好看到不真實,“naughty 。”

    贊美的,眷戀的,甚至寵膩的,毫不掩飾,完全涵蓋在了這兩個詞以內。

    “哇歐~”几個角落,有人不約而同地起著哄。

    雖然朝夕相處,可單單那個naughty,竟也讓她的心燙起來。

    主持人回到她身邊,仍舊保持著無比艷羨的神色,似乎非常糾結,又非常好奇地問了她下個問題:“那麼請問我們的顧老師,曾過說過什麼話,最打動你?”

    “一句歌詞。”

    “歌詞?”

    童言嗯了聲,調節著話筒架,將暗銀色的麥克風放到臉側,看著他說:“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

    數秒的安靜后,是此起彼伏的怪異驚呼。實在是太肉麻了……人群后有女生激動地扯著另外個人的胳膊,說my all,是my all,我最喜歡的歌。

    也是她最喜歡的歌。

    因為顧平生。

    相對那首在校慶晚會上,讓整個校園沸騰的歌,她更喜歡唱它的感覺。那個從上海到北京的火車上,深夜里,所有人都迷糊地睡著,她抱著吉他給几個師弟妹哼唱這首歌,那是兩個人在一起后,她初次離開他。

    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

    i am thinking of you…… in my sleepless solitude tonight。

    初嘗分開,她不知如何表達想念,他卻用第一句歌詞坦白地告訴了她。

    童言開始唱的時候,晚會現場漸漸安靜下來。

    很喜慶俗氣的霓虹燈光,不停變幻著角度。

    她為了彌補上次他沒看到的遺憾,始終是看著他唱的,因為太久不碰吉他,又分神去讓每個詞咬字清晰可見,不可避免地錯了几個音節,好在能用耳朵聽到的人,大多震撼于她的唱功,也沒太在意那些微妙錯誤。

    唱完了,手還沒離開琴弦弦,就有几個無厘頭的男生舉著筆記本上前,一定要她簽名留念。她被惡搞到哭笑不得,顧平生卻始終袖手旁觀,不遠不近地坐在原位,笑著看她。后來過了很多年,她再碰到他當時的學生,還都能提起她在新年晚會上,自彈自唱的my all。

    元旦假期,奶奶刻意早起為兩人准備好早飯,就說要出門看看老朋友。

    童言送奶奶上了車,塞給她一百塊錢做來回打車的交通費,等看著出租開遠才回了家。顧平生難得懶床一次,她蹲在床邊看他睡著的臉,不忍心叫醒他,一個習慣于每天六點起床的人,能睡到快九點還沒有醒的意思,看來真的是累了。

    她把他的早飯封上保鮮膜,放進冰箱。

    浴缸里泡了七八件的衣服,她用盆接了溫水,撈出一件,就坐在小板凳上開始揉搓著,耐心用手洗。

    差不多快洗完了,聽著臥室沒有動靜,倒是奇怪了。

    照自己磨磨蹭蹭的洗衣速度,怎麼也過了三四十分鐘,還沒起來?

    她想想不放心,把衣服擰干扔到盆里,想要去臥室看看,轉身有些急,忘了腳下是濕漉漉的地面,砰地一聲,連人帶盆就滑倒了。巨響像是從神經傳過來,她只覺得后腦痛得無以復加,眼前白茫了几秒,終于恢復了正常視線。

    倒霉的,竟然撞到浴缸了。

    她用手摸了摸,除了濕漉漉的水,沒有磕破。疼是真疼,不過應該沒什麼要緊的,撐住瓷磚,皺著眉,用了力,才發現最疼的不是腦袋,而是尾椎的地方。

    絕對不能動的那種,真是要命了。

    她試著用手指碰著尾椎,鑽心刺骨的痛,讓她嘩啦啦地流眼淚,天底下還有比她更搞笑的嗎?在自己家浴室摔了一跤,硬是摔到不能動……

    腦子里百轉千回的,好像自己站不起來,還真就沒什麼有效的辦法。

    動不得,想要換個不雅姿勢爬出去都沒戲,她靠著浴室,繼續揉腦袋,索性把手能碰到的衣服都撿起來,丟到盆里。

    然后就扛著痛,想要緩緩,也許過個几分鐘就好了。可惜几分鐘几分鐘的過去,除了越來越清晰的疼,她還依舊只能是老樣子。

    直到聽到有腳步聲,慢慢地,倦倦地,像是踩著拖鞋走過來。

    于是顧先生起床后,走到洗手間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童言眼睛紅紅地,坐在滿是水漬的瓷磚地面上,臉發白著,看著自己。

    “我完了,不小心摔了一跤,根本就站不起來,顧平生,我是不是哪里骨折了?還是磕到小腦神經摔壞了……”她胡說八道地說著。

    他卻在看清她前半句的時候,已經蹲下來:“摔到哪里了?”帶著剛睡醒的鼻音,有些澀,有些急。他的眼神並不冷靜,卻刻意在壓制著。

    “好像是尾椎骨的地方,”她不敢嚇唬他,如實陳述,“我剛才用手碰了碰,非常痛,會不會真的摔壞了?”

    他很仔細地用手,慢慢把她的睡褲褪下來,查看她說的地方,很快又抬起頭說:“摟住我的脖子,我先把你抱出去。”童言伸手,聽話地摟住他的脖頸。

    離地的一瞬,她倒吸口氣,可是下一秒就感覺他有些吃力,走得並不算快。

    自從他再次手术回來,從來沒有這樣抱過她,往常不覺得,現在這短短距離倒是暴露了她最擔心的事。無論如何,同一個地方做相同的手术,總會有很大的影響。

    她亂七八糟想著,被他小心放下來,以非常不雅的姿勢趴在了床上。

    難得的休息日,兩個人卻在醫院折騰了几個小時,醫生拿著片子看時,笑著說她真是摔得巧,確定她真的就是尾椎骨骨折,需要在家至少靜養一個月。

    醫生笑著說,好像現在小姑娘特別容易摔到這里,比如愛美穿高跟鞋,在樓梯上跌一跤什麼的,這一個月就碰到了四五個。

    童言不好意思笑,也覺得自己倒霉。

    顧平生全程除了對她小心照顧,始終神色凝重,好像是什麼天大的事故。兩個人回到家,她趴在床上側頭看站在床邊的他,嘗試逗笑他,均是無果。

    “想喝水了。”她眨著眼睛,努力撒嬌。

    顧平生依言,拿來杯水。

    童言努努嘴巴,滿意地看著他遞過來玻璃杯,喝了兩口水,然后扯著他襯衫的袖子,擦干嘴巴,繼續趴在床上,頭枕著手臂看他:“想吃糖了。”

    家里有常備的大白兔,各種口味。

    顧平生不厭其煩地給她剝了四個后,終于把她膩的發慌了。

    為了方便她和自己說話,他是倚靠著床邊,坐在地毯上的看手提電腦。

    童言吧唧吧唧吃干淨了嘴巴里所有的奶糖,頭探出床沿,戳了戳著他的肩膀。他看她,童言溫溫柔柔地笑著,說:“想kiss了。”

    他出乎意料的沉默,看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自己,終于輕吁口氣,笑了。然后伸出兩指,把她的下巴稍稍托起些,很慢地滋潤起她的嘴唇,淡化那滿口的甜膩。空調滋滋地暖著房間,她只覺得熱,骨折仍舊痛的蝕骨,吻也是無比的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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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生活的模樣(2)

    骨折這件事,聽起來很嚴重,可是到最后也只是靜養。

    完完全全地靜養。

    唯一的好消息是,她順利通過了國家司法考試。

    沈遙勢必要出國,自然不會認真實習,讓父母找了個法院在實習鑒定上蓋章后,就開始了滋潤的大四生活,始終在湖南陪男朋友。童言沒想到,自己和她說骨折后,她首先的反應竟是哈哈大笑:“我終于有借口去北京見未來公婆了!”

    然后趕著寒假剛開始,就馬不停蹄地來了北京。

    過了十天,終于趕在過年前,來看了她。

    “你稍微有點同情心好不好?”童言趴在沙發上,漫無目的撥著電視節目,“我都養了快一個月了,吃飯時候坐在椅子上,都要放三四個海綿坐墊,還覺得疼呢。不知道安慰我,就知道拿我做幌子。”

    沈遙蹲在沙發邊,給她剝橘子:“你們北京人到冬天,是不是就是吃橘子、花生和瓜子啊?我和成宇一起,無論去誰家串門,都是這些東西。”

    “好像是,”童言想了想,“好像又不是。”

    “你知道,他讓我在他家洗碗,收拾屋子,說是要給他爸媽留下好印象……”沈遙一個嬌滴滴的上海小妞,硬是被折磨的很是挫敗,“你知道我家都是阿姨做的,他說一般家庭都不會請阿姨的,尤其在北京就要女的做家務,照顧一家老小。”

    童言唔了聲,從她手里拿過一瓣橘子,“北方的習慣,你以為都像你媽似的,每天就是逛街聊天什麼的?你還沒找東北人呢……知足吧。”

    “那你和顧美人呢?”沈遙趴在她臉邊,看她。

    “我做飯啊,我洗衣服啊,”童言回味了下,發現自己真的挺合格的,“好像大部分都是我來做的。”

    “那你做全職太太好了,他現在不是已經出山了嗎?過几年混的好了做了几個大老板之一,還在乎你那麼點小工資?”

    童言也趴著看她,像是回到了當初在學校時,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面對面說悄悄話:“我的心願是可以養活他,讓他在家看看書,他如果高興,去學校講兩節課就可以了。”

    沈遙瞪起眼睛:“你還真把他當美人養了?”

    “就怕他不讓我養,”童言嘆口氣,“我和你說句實話,他身体不是非常好,當初做醫生的時候曾經為救人,生過病,留下了一些后遺症。所以不適合太累。”

    這是她初次和沈遙提及此事。

    或許是太久了,她總是需要一個樹洞,然后雜七雜八地講出來。

    沈遙噢了聲,沉默了會儿,忽然就直起身,倒是把她嚇了一跳。

    “你當初追著周清晨,問什麼非典后遺症,不會就是因為顧老師吧?”

    她嗯了聲。

    沈遙徹底站起來,繞著客廳來來回回走了半天,又回到沙發邊坐下來:“言言,你想過分手嗎?別告訴我從來沒想過。”

    “當然沒,”童言也坐起來,斜著靠著沙發,盡量避免壓迫尾椎骨,“沈遙同學,你現在可是在顧平生的房子里,說話要三思,再三思。”

    她開玩笑,沈遙卻是嚴肅。

    “周清晨說得那些,我可還記得一些。如果顧美人以后真的心力衰竭,五髒六腑都出了問題,你怎麼辦?天天伺候他?這也就算了,你還要花錢給他治病,而且是源源不絕,賣房賣車,最后沒的賣了怎麼辦?賣身啊?”

    “你怎麼這麼悲觀啊?”童言笑著看沈遙。

    “是已經這麼悲觀了啊,”沈遙不敢置信看她,“這几天我跟著成宇去他們家,發現很多生活習慣不和的時候,都有些動搖,是不是能在這家一輩子。這還是可能……你可已經是事實了,只是狀況會慢慢顯現,無底洞你懂嗎?無底洞你也敢跳?”

    她看沈遙說得挺激動,索性等著沈遙徹底發泄完。

    沈遙看她不說話,馬上進入自我檢討狀態:“當然,我這個說法很現實,我對不起顧老師,他救死扶傷,我還背后捅刀子,”檢討完,馬上又切換回護友狀態,“可是你是我好朋友,我必須站在你這邊。”

    “說完了?”

    “說完了。”

    “好,換我說了,”童言指了指窗外,“我們每天都有可能遇到各種災難,車禍、火災、飛機失事,說句不忌諱的話,誰知道我明天出門會不會就被車撞死?所以明天的任何事,都不會影響我今天的決定。”

    沈遙脫口罵了句我靠,扯住她的胳膊:“呸呸呸,童言無忌。”

    “其實吧,我這個人特別缺愛,只要是能抓住的,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放手,”她趴在沈遙身上,用臉蹭了蹭她的肩膀,“如果你哪天和他一樣,我也不會介意養著你,反正你吃的也不算多,只要不買名牌衣服和包就可以。”

    沈遙又說了句靠,拍了拍她的后背:“就你最擅長煽情,說得我都快哭了。”

    沈遙本來想等到顧平生回來再走,沒想到等到陪童言和奶奶吃完晚飯,又坐到九點也沒有看到人。成宇反復電話來催了三四次,沈遙終于起身告辭,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像是想到什麼,低聲問童言,爸媽和奶奶是不是知道顧平生的情況?

    “他們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們知道,”童言做了個揮刀動作,“把一切阻力扼殺在搖籃里。”“你就笑吧,笑吧,有你哭的時候,”沈遙說完,又呸呸了兩聲,“我不咒你了,什麼破烏鴉嘴。”

    她送走沈遙,繼續趴在沙發上,看電視看到睡著了几次,大門終是有了開鎖的聲音。

    顧平生走進門,打開玄關的燈換鞋,頭發和外衣在燈光下,都有些水漬。等到他走過來,她拉住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外邊下雪了?大嗎?”

    “在公司樓下還不是很大,車開到長安街上就已經是鵝毛大雪了。”顧平生的表情,倒是非常享受的樣子。“你是不是第一次見到北京的雪啊?”她用手摸他的頭發,“挺濕的,快去洗澡。”

    “大概五歲的時候,在北京見過一次。”

    “五歲?五歲你記得這麼清楚?我六歲前做過什麼事,根本就沒印象。”

    他笑:“我母親是在國外生產,五歲那年的中國新年,是我第一次回國見到真正的家里人。那年外婆還在世,非常愛笑,外公卻是個很嚴肅的人。我記得那年的年初五,北京開始下雪,外公難得離開書房帶我去堆雪人。”

    她始終特別怕聽他說,過去、曾經什麼的,每次提起來都是讓人感同身受的疼。所以從他說起在國外出生,她的心就被揪了起來,幸好幸好,是很溫暖的話題。

    可惜她還想聽,時間卻太晚了。

    顧平生洗完澡,帶著周身的溫熱上了床,伸出右臂從身后圈住她:“睡了嗎?”燈是關著的,她懶得打開,小心翼翼避開傷處,翻身面對他。

    用行動表示自己還沒睡。

    他兩只手引著她跨坐在自己身上,童言感覺腦后被他掌心覆住,自然地壓下來,碰到了他。她伸出舌頭,舔了下他的嘴唇。

    還以為是睡前安吻,沒想到卻是他有意而為……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單單感覺他身体熱的燙人。兩個人的唇舌,從開始的濃烈糾纏到后來慢慢地分開,或重或輕地廝摩著。

    這樣的愜意,不厭其煩。

    她沉迷著,吻得半夢半醒,終是被他兩只手托起腰,還在迷糊著怎麼做的時候,他已經從下往上直接頂了進來。她忍不住叫了聲,馬上就抿起嘴,再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響……

    過了几秒,就聽到顧平生像笑又像是嘆氣地說:“你別亂動了……乖乖趴著。”

    ……

    早上她爬起來,實在沒有力氣做早飯,就偷懶到樓下買了煎餅、包子和豆漿上來。

    樓下賣煎餅的認得她,邊給她攤,邊還囑咐她馬上快過年了,所有賣早點都要回老家過年,讓她務必准備好每天的早飯,否則只能餓肚子了。

    她答應著:“這個不要放香菜。”

    “好,好,”賣煎餅的阿姨笑了,“我知道,你老公不吃香菜。”

    “也不是不吃,”童言嘆氣,“他說香菜是最不容易洗干淨的東西,所以一般都不吃,除非我親自洗。以前做過醫生,所以比較計較,他以前開車也是,一年四季都不肯開窗,所以我也難得出來買東西吃,都是親手做。”

    說著這些話,竟也是美滋滋的。

    進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粉筆在客廳掛著的小黑板上,記下花費了多少時間。每天臥床時間是固定的,她就這麼點自由活動時間,還要嚴格記下來給顧平生看。

    聽起來挺麻煩的,其實想想,有個私人醫生的感覺,還真不錯。

    “年初一在北京,”他悄無聲息欺身過來,下巴抵在她耳后,“剩下的時間出去渡假?”童言被他呵出的熱氣癢到,躲避開,回頭拒絕:“難得十天假期,還是在家睡覺吧,別折騰了。”他嗯了聲:“我們可以找個最適合睡覺的酒店,每天睡到太陽落山,然后繼續到沙灘上曬月亮,什麼活動都不參與。”

    聽起來,似乎不錯。

    童言還在思考著,顧平生已經做了決定:“等到年初二就走。”童言頷首,繼續努力在腦中找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直到他抬起自己的下巴,她條件反射地順著他的動作仰頭。

    “顧太太,女人思考太多容易衰老。”

    “其實你特別的大男子主義,從來不給人拒絕的機會,”她笑,“不過我很喜歡,非常喜歡。”

    兩個人正說著,已經聽到大門上的鑰匙孔被擰開的聲響,應該是奶奶晨練回來了。門被推開,她望過去看到的卻是兩個人。

    是奶奶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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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生活的模樣(3)

    她下意識握緊了他的襯衫,顧平生像是猜到了什麼,搭在她腰上的手輕拍拍。

    “言言,”奶奶沒說話,父親先開了口,手里拎著兩個橘色的大袋子,“爸爸記得你愛吃蘆柑,特地給你買了几斤。”

    她的母親是出了名的美女,倒是父親顯得很是蒼老。

    邊說著,邊摘下棉質的帽子,還不到五十歲,頭發大半都白了。

    “正好過年招待客人,”奶奶笑著把橘色塑料袋接過來,往廚房走,“今天是周五,你留一天,等到晚上小顧下班回來,好好吃頓飯。”

    她始終靠在背板側的櫃子旁,有些呆呆的,不知道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碰面。顧平生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父母,也從來沒有追問過,她總是想有一天有了機會,就告訴他所有的事情。

    可沒想到是這樣普通的早晨,讓她措手不及。

    父親打開鞋櫃,小心彎下腰四處看著,想要找到客人穿的拖鞋,望著碼放整齊的皮鞋和運動鞋,卻茫然了,小心翼翼起身回頭,不好意思地笑著看向他們。

    童言身子動了動,不願吭聲。

    在猶豫的時候,顧平生已經几步走過去,打開鞋櫃的第二層,拿出雙簇新的拖鞋,彎腰放到了父親腳邊:“您穿這雙,應該大小差不多。”

    “小顧,小顧,不麻煩你……”父親忙不迭說著,托住他的胳膊。

    顧平生沒有看到他說話,也就沒有應聲,直起身看他嘴巴剛才閉上的模樣,馬上笑了:“我暫時聽力有些問題,您以后如果和我說話,讓我看清口型就可以。”

    童言走過去,下意識拉住他的胳膊。

    “沒關系,沒關系,你奶奶都和我說了,沒關系。”父親連著說沒關系,有些手忙腳亂地換著鞋,最后還不忘把自己的鞋放到門邊墊子上,免得蹭髒了地板。

    她看著如此局促的父親,始終並冷冷的表情也慢慢化開。可是自從奶奶生病后,父親只有僅有几次的出現,還有想要覬覦賣房子的錢,這些陰影都蒙在心上。她看著獨自走到沙發角落坐下來,兩只手攥著帽子的半老男人,仍舊不知道如何開口。

    顧平生看了看時間,匆匆坐下吃了兩口早飯,就從臥室拿出西裝外套,准備去公司。童言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到玄關處,小小的一個折角,遮住了兩個人的身子。

    “你早點回來。”她忐忑地看著他。

    他微微笑著,一只手撐在玄關的石壁上,低頭無聲地吻住她。舌尖上還是豆漿的味道,她背靠著凹凸不平的石壁,手扶著他的腰。

    廚房那里忽然有響聲。

    她反射性偏開了頭,豎著耳朵聽。

    “言言,你聽我說。”顧平生的聲音滑入耳中,她回頭,他已經變成了口型說話: 對于癌症病人,最重要的就是心情的好壞,為了老人家的身体,今天要開心些。

    她慢慢地頷首,握住他的兩根手指晃了晃,重復著叮囑:早點回來。

    顧平生笑得酒渦漸深:好。

    她也笑起來,面前的人和他的肩膀,早已是最值得信任的倚靠。

    她看著他打開門,終于輕吸了口氣,轉身走出了玄關。只是沒想到在門被撞上的瞬間,顧平生忽然揚聲說了句話:“爸,我先去公司,晚上會早些回來,陪您好好吃次飯。”

    沙發上的父親,猛地站起來,對著大門的方向說:“哎,慢點儿走。”

    “好了,小顧都說了聽不見。”奶奶笑起來。

    看著老人臉上由衷開懷的笑意,讓她看得也心軟下來:“我進去看書了,你慢慢坐。”

    整個白天她都在自己的臥室趴著,不厭其煩地看司法考試的書,一頁頁,一行行,每個字讀下來,比復習的時候還要認真。隔著一道門,隱約能聽到外邊的動靜,約莫是奶奶帶著父親看這個新家,慢慢地仔細地介紹著每個角落。

    她聽到的最多的就是“小顧”。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還忍不住提心吊膽,生怕忽然就有什麼事情發生。幸好万事平靜,等到送走了父親,她仍舊不敢相信,真會有這樣的家庭晚餐,溫馨的像是做夢……

    “其實我小學的時候,爸爸還是挺好的,特別老實的一個人,不愛說話,就愛工作,”她趴在床上,看著他的眼睛說,“后來……可能是和我媽媽離婚了,就變了。仍舊不愛說話,卻迷上了股票,想盡所有辦法借錢炒股票,總是說‘如果我有五百万,會讓那些瞧不起的人都刮目相看。’”

    顧平生坐在地毯上,左手搭在床的邊沿,輕描淡寫地笑著:“只是因為這些,不值得你失去一個父親。”

    童言目光閃爍地看著他。

    沉迷此道如同賭博,外債累累,甚至不放過家中任何可取之財。不管子女教養,不盡贍養義務……她本想一一數出來,可是想到那個他名義上的父親,某知名腎內科副主任,對他來說似乎只是個名字。

    漫長的三十年,不曾見過几次,何談養育?

    壁燈的燈光,很柔和,她伸出手摸他的臉,從鼻梁到嘴唇,最后還非常認真地用食指戳了戳那個淺淺的酒渦:“我一看到你,就特想照顧你……明明你比我大了十歲啊,真奇怪。”觸手的皮膚很滑,好的令人嫉妒。

    顧平生輕揚起眉:“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在說夢話,”童言笑嘻嘻拉過羽絨被,蓋在自己身上,“好不容易過年了,真好……我可以去你家拜年嗎?”

    她看著壁燈映在他眼睛里,滿心期盼,直到聽到他說好,才用羽絨被蒙住頭,悄無聲息地笑起來,興奮地像是當年考上了大學。

    過了這麼久,終于可以名正言順地去他外公家了。

    臨近春節,忽然就連著下了三天兩夜的雪,整個北京几乎交通癱瘓,出租車更是難尋。因為合作的都是跨國項目,顧平生的工作並沒有因為春節臨近減少,反倒為了空出和她渡假的時間,每天都是加班到深夜。

    沈遙開始還給她抱怨北京下雪冷,后來發現每次電話,她都是心不在焉,漸漸也發現自己不識時務,感嘆她真是小媳婦心態,天天坐在家里盼郎歸……

    童言懶得貧嘴,打發了她,隨便從他的枕頭邊拿了本書看。

    翻開來,密密麻麻的很多注解,大部分都是潦草英文,她看不太懂,但也猜到是他用來講課的參考資料。

    “言言。”

    奶奶開門進來。

    她放下書:“您怎麼還沒睡?”

    奶奶走到床邊坐下來:“奶奶想和你商量個事情,”說完前半句,莫名就猶豫著,童言隱隱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然奶奶接下來開口的話,就是為了錢,“當初賣房子看病的錢,奶奶想拿來一次性把你爸的債還上。”

    “不行,”她猛地坐起來,被尾椎的刺痛又側過身子:“這錢要留著。”

    果然還是不能抱有任何的希望。

    她一步步深想,腦補著父親游說奶奶的各種話語,沉默地攥緊羽絨被的邊沿。

    可看到奶奶的神情,耳邊始終有顧平生的話,不能生氣,不能影響奶奶的心情。她不斷勸服自己,壓抑著聲音,說:“您都這麼大年紀了,還是要留些錢養老,万一……我哪天出意外了呢?您能指望誰?”

    奶奶語氣平靜,可態度卻很堅決。

    “你爸爸這次是真心的,你也知道那家人也不容易,都是為了賺些利息才借給你爸,可是沒想到這麼一借,七八年也沒有還上……”奶奶絮絮叨叨說著往事,將那些陳年舊事拿出來,重新復述著。

    字字陳舊,重復那些被刻意忘記的事實。

    到最后,奶奶甚至開始說,自己這輩子最放心不下的,不是懂事的她,而是這個不爭氣的儿子。如果自己這個媽死了,儿子以后背著債怎麼活下去……

    說到最后眼淚止不住地流。

    她光是看著,已經哭出來,伸手替奶奶擦眼淚:“我真的不是不養他,等他老了動不了了,沒有力氣再搞股票,我一定養他……”

    她沒見過奶奶如此當面哭過,哪怕是化療多麼痛苦,疼的渾身都被汗浸濕了也沒有哭過的老人家,竟然就如此坐在她面前哽咽,泣不成聲。她到最后哭得直發抖,不知道說什麼就是哭。

    門忽然就這麼被推開。

    顧平生低著頭,從身前摘下領帶,再抬頭才看到臥室里的情境。

    他把領帶和西裝外套扔到床上,走過來拍了拍童言的肩,轉而蹲在奶奶身前先溫聲安撫起來,不追問緣由,只說什麼事都不是大事,童言和自己一定會解決。

    或許是他做過醫生,所說的話總有讓人信任,安撫忍心的力度。

    過了會儿,奶奶不再執著勸服她什麼,只是默默抹去眼角的淚,顧平生從洗手間拿來被溫水衝洗過的毛巾,遞給老人家:“這麼晚了,您先去休息,我來和言言談。”

    “你們也不容易……真是不容易。”

    奶奶念叨著起身,替他們關上了房門。

    咯噠的落鎖聲,莫名清晰。

    他挨著童言坐下,她低著頭,拿羽絨被的邊沿擦著眼淚,擦得眼睛紅紅腫腫了,卻還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淚。顧平生終于嘆口氣,低下頭,用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反倒是笑了:“我心髒不是很好,你要是再哭下去,估計馬上就會心髒病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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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那段時光里(1)

    有時候人真的不能勸,顧平生本來是句調侃的話,可她聽著更是難過。

    他聽不到她哭,可是看她肩膀抽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倒真有些束手無策了:“言言?”他把她拉過來抱住,“到底是什麼事情?”

    她擠在他兩臂之間哭了好一會儿,終于紅著眼睛,慢慢地把事情講給他聽。

    大意不過是這些年奶奶斷斷續續的,為父親已經還了不少債,可是最大的債主數額太大,始終無能為力。幸好那家人,曾是父親過去在工廠的老同事。

    頭兩年還比較寬容,可是這賬一欠就是七八年,再好的朋友也都撕破了臉,那家人找過來很多次。起初還去父親租的房子,后來干脆就一趟趟來找奶奶,那時候陸北碰到了凶神惡煞討債的夫婦,沒問原因,就和那個男人打過一架。

    這些年,法院也調解過,原來的老鄰居也議論過,給她留下了太多不堪回憶。

    父債子還的道理她明白,本想等到畢業之后攢夠錢還,沒想到奶奶的這場病,倒是讓事情更復雜了。奶奶並不知道她看病剩下了多少錢,其實這也是童言的私心,想要偷偷把錢放到顧平生這里,為奶奶的晚年留下些生活費。

    況且,她還要考慮到老人家癌症復發的几率。

    顧平生去洗手間又用溫水衝洗了條毛巾,擰開,給她擦干淨臉。她說話的整個過程,他都是安靜地看著她,等到她說完所有的話,仰面躺在了床上,拍了拍自己的手臂。

    童言心領神會,躺下來,靠在他的臂彎里。

    “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決,只是遲早的問題,”他閉上眼睛休息,語調溫和,“既然是父債子還,老人家的錢就不用了,這個周末我會把三十万給你父親。”

    童言手撐著床,想坐起來。

    卻被他伸出手臂攬過身子,貼在了自己身前:“不用和我爭,我所有的都是你的,”他的下巴壓在她頭頂上,會隨著說話而摩擦著她的頭發,“今天我和助理學會了一個詞‘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我其實就是這樣的一個狀況。看起來似乎不錯,可真正生活在一起就會知道真正的缺點,剛剛我推門進來,看到你哭的時候真的在心疼。”

    他停頓了几秒,重復說:“是真的心疼。”

    一段話不光曲解了成語的意思,還說得這麼讓人難過。

    她明白,他說的不止是感情上的,還有身体上的感覺。手環過他的腰,隔著薄薄的衣料,她用手指在他的后背寫了個sorry。

    她安靜地想了兩天,正如顧平生所說,這件事已經存在,只是解決的早晚問題。身病可醫,心病難醫,如果奶奶因為這件事整日胡思亂想,反倒會影響身体。

    最后她還是接受顧平生的建議,替父親把這筆錢還上。

    “如果直接把錢給我爸爸,我怕他又那去股市……”童言視線有些逃避,這樣難堪的話,她從沒想過有天會說出來,“不如我親自去還給他們,把借條拿回來。”

    “好,我周六上午有個很重要的會議,等結束后回家接你,陪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吧?”

    她絕不想讓他也面對旁人的冷言冷語。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幸好情況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不論曾經有多少的糾紛,畢竟有人親自帶著三十万來,補上了几乎成為心病的債務。那個父親曾經的同事,甚至還非常遺憾地對童言說,你爸爸以前是個挺好的人,就是一接觸股票就變了。

    童言沉默著笑笑,不願意多說一個字。

    銀行的大廳里有很多排隊等號,四個人坐在一排,保持著讓人尷尬的沉默。不停有禮貌而機械的電子叫號聲響起,有人從等候區站起來,也有人等不下去,用手將號碼紙捏成一團扔到垃圾筒里,起身離開。

    她數著號碼,默默祈禱快些輪到自己,快些轉賬,快些結束這件事。

    他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童言笑笑,想問他要不要出去透透氣時,忽然就有人從兩人身后出聲:“顧老師?”聲音有些猶豫,甚至是不敢置信。童言回頭去看,顧平生也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意外地認出了他們身后站著的男孩:“董曉峰?”

    那個叫董曉峰的男孩子答應了聲,緊盯著兩個人的臉。

    爸爸的同事忽然站起來,笑著說:“曉峰認識啊?”

    男孩嗯了聲:“……是我大學老師。”

    “大學老師啊?”債主也有些不敢相信了,反應了好一會儿,終于笑著對站起來的顧平生和童言說,“真不好意思啊,這是我侄子……老師你不要介意。只是上次我去童言家……串門的時候,碰上了一個混小子把我打進了醫院,這次怕也碰到小流氓,才叫來我侄子幫忙,我要知道來的是個大學老師,肯定就不讓他來了。”

    同事的老婆也站起來,一個勁給男人使眼色,笑著打圓場。

    那家人拼命示好,估計是怕顧平生日后在學校為難這個男孩。

    她聽著那個爸爸同事拼命解釋的話,竟然不敢去看顧平生的臉。只聽到他寥寥數句應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若不是他悄然握了握自己的手,她肯定會落荒而逃。

    太殘酷的巧合,竟把他致于如此難堪的情境。

    最后辦完手續,她卻已經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反倒更加情緒低落。

    銀行離他學校非常近,回去的路上,顧平生忽然說自己要去學校拿些資料,兩個人沿著人行道拐進學校大門,步行往院辦那條路走。

    周末校園里學生並不多,路邊花壇的角落,還堆著几處早已凝結成冰駝的積雪。

    她兩只手插在羽絨服口袋里,亦步亦趨跟著顧平生,低著頭只顧走路,等聽到籃球拍地的聲響,這才恍然已經和他走到了籃球場。

    六個主場地,都三三兩兩有人在投籃。最醒目的是右側那里,有几個正經穿著運動短褲和上衣的大男孩,就在寒風中打三對三。場邊圍著的人不少,有蹦蹦跳跳邊捂著臉擋風,邊喊加油的人,還有像模像樣地搬來個黑板,記著分數的人。

    “你們院的比賽?”她認出些熟悉的臉。

    “是學校的比賽,這個學校的法學院比你們學校規模大,每屆都有七到八個班級,所以會先要組織內部的籃球比賽。”

    “我們學校?那也是你以前的學校啊,”童言莫名吃醋,“哎,有些人到了國內一流的法學院之后,就忘本了。”

    顧平生打量她會儿,略微沉吟道:“你是作為我的學生,在吃醋?”

    她說了句當然。

    已經有几個學生發現他們,興奮地揮手,顧老師顧老師的叫著,像是都很意外他來看學院的籃球比賽。顧平生走過去,笑著問他們:“誰贏了?”

    “現在是二班,”負責計分的學生翻著本子,“不過還大三的都還沒開始比賽,估計最后還要是師兄們代表學院比賽。”

    “顧老師會打籃球嗎?”場邊休息的人猛灌了几口礦泉水。

    “會,”顧平生隨便比了個投籃的手勢,“我大學時也經常會打籃球消遣。”很漂亮的動作,連童言這種籃球門外漢,也能看出他的架勢不是唬人的。

    四周的學生頓時熱鬧起來,起哄讓几個休息的人陪顧老師玩玩。

    “顧老師,我們絕對打的彬彬有禮,不需要裁判,只算進球數如何?”

    學生知道他聽不到,自然想到了行之有效的方式。

    顧平生無可無不可,强調自己只能陪他們練手十分鐘,就順手把羽絨服脫下來遞給童言,摘眼鏡的時候,她有些擔心地悄悄拉住他的衣角,無聲用口型問他:真的可以?

    “偶爾活動十分鐘,不會有問題,”他把眼鏡放到她手里,“我聽子浩說過,國內的大學女生特別喜歡會打籃球的男孩?”

    他說這完這話,只把嘴角抿起一點,可卻難掩好心情。

    “好像真的是,”童言被他的笑牽動,煞有其事地回憶,“我也看過很多場籃球賽,都是學校籃球特招生的。可惜啊,那時候如果被我愛上一個,就沒有后來的你了。”

    “是嗎?”他笑得波瀾不驚。

    恰好有籃球扔過來,他單手接過球直接下了場。

    童言站在一堆女學生里迎著陽光看比賽,好像自從認識他起不是道貌岸然的醫生,就是大學老師,難得見他這麼動態的時候。依舊是三對三的比賽,他穿著單薄的襯衫,和几個穿無袖運動服的男孩混在一起。

    或許是因為天氣冷,開始並沒有活動開,他持球的感覺有些生澀。可也不過是一兩分鐘后,就儼然成了主力,不斷投進中距離和三分球。

    每個轉身,起跳,過人。

    都是那麼引人矚目。

    逆光去看,似乎他身邊始終有陽光在,模糊著他身体的邊界,溫暖而柔軟。

    “小師娘,”靠在她身邊的女孩忍不住八卦,“是不是當初你就是看到顧老師打籃球,才徹底愛上他的?”童言佯嘆口氣,低聲說:“很不幸,這也是我第一次看他打籃球……”

    顧平生絕對是個克制的人,看到童言給他比手勢提醒時間到了,馬上就停住了手中的籃球。

    散場后,童言還沉浸在他諸多精彩投籃的影像中,遞給他一張濕紙巾后,就微偏過頭,像看偶像似地看著他。

    “怎麼了?”他接過來。

    “不得不說,你籃球玩的不但好,而且很適合觀賞。”

    他笑,邊用紙巾擦手,邊玩笑道:“是不是非常慶幸自己沒愛上任何人,而是堅持等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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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那段時光里(2)

    “是啊,”童言很認真地扳起手指,給他數著時間,“我從生下來,等了十三年才見到你,然后匆匆而別,七年后你才肯賞臉再次出現。這麼看來,沒有比我等得更辛苦的人了。以后如果有人不幸喜歡你,要破壞我們的感情,你一定要很嚴肅地告訴她,先攢夠二十年,再來和你說這句話。”

    童言覺得自己臉皮真是厚比城牆,說完這話,低頭樂不可支地笑了會儿。額前的瀏海滑下來,從他這個角度看,只有凍得有些發白的嘴唇,抿成個明顯弧度。

    當她把借條放到奶奶面前時,奶奶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

    對童言來說,父母是債,而對奶奶來說,父親又何嘗不是一輩子的債。雖然早年叛逆時也埋怨過奶奶的放任,不肯斷絕母子關系的懦弱,可到懂事后,卻越發明白奶奶的感受。所以當老人家提出要父親回來過年,她也沒有拒絕。

    年三十那天,顧平生很難得陪父親喝了次酒。

    她默默地給他數著杯數,踢了他足足四五次,也不管用。幸好啤酒的度數並不高,可就是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十一點多,也挺嚇人的。

    “喝水好不好?”童言跪坐在床上,拿著杯子,湊到他嘴邊。

    “今晚應該喝不下水了,”他啞然而笑,“沒關系,酒精度數並不高,不用喝水稀釋。”

    或許因為喝了酒,他的聲音有些微熏后的味道。

    低低地,磁得誘人。

    她無可奈何,把玻璃杯放到一邊,用毛巾給他擦臉:“我聽說喝酒后不能洗澡,所以今晚就不要洗澡了,擦擦臉和手就好。”

    深藍的毛巾,沿著他的額頭到臉頰,還有下顎。

    她擦的仔細,溫柔的像是對待個孩子,顧平生也就任由她發揮泛濫的母愛。“把左手給我。”他看到她這麼說,就把左手遞給了她,童言剛才放下他的右手,那只手已經就勢撫上她的臉:“顧太太已經二十一歲了。”

    手指滑過她的眼睛、鼻梁,停在了她的嘴唇上:“我愛你,言言。”

    他聽不到,窗外此時正有著越來越熱烈的鞭炮聲。

    年年都禁放,年年都有各家淘氣孩子的偷買了鞭炮焰火,屢禁不止。

    這是他在北京過得第一個年,這里是他的故鄉,可是他這個年卻過得這麼安靜。聽不到電視里春節晚會的歡笑,聽不到那些煩人的來自各國領事館的賀電,甚至也聽不到窗外的鞭炮聲,安靜的春節。

    即使有自己在身邊,會不會偶爾覺得被隔絕呢?

    太過吵鬧刺耳,她聽得禁不住皺眉。

    顧平生倒是微怔住:“怎麼了?”

    “是鞭炮,外邊的鞭炮聲特別大,”童言看到他一瞬的釋然,馬上就明白了他的誤解,“我也愛你,我更愛你,特別愛你,不可能愛上別人的那種愛……”

    說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肉麻死了。”她繼續拿毛巾給他擦手。

    他看著她表情豐富的臉,不停動著的嘴唇,恰好窗外猝然閃過了一道焰火。驟然的光亮和面前的她,都在悄然喚醒血液里的酒精成分。

    所有的感官觸覺,都在放大。

    大概是他的眼神太蠱惑,太直白。

    童言很快就有了感覺,努嘴示意他該睡覺了:“今天不行,絕對不行噢,明天還要早起去你外公家……”

    “我知道,”他微微笑著,手卻悄然順著她的腰滑下去,輕輕揉按著她的尾椎骨,“昨天我拿到你復查的結果,這里已經好了,以后在浴室時需要小心些,再摔就會很麻煩。”

    手勁不輕不重,偏偏就是這麼個敏感地方,弄得她心猿意馬地:“會怎麼麻煩?”

    “如果再摔,即使癒合也會留下很多后遺症。比如陰雨天會疼,”他若有似無地笑著,仿佛在說醫囑,正經的一塌糊涂,“以后在床上活動,也要避免太劇烈的動作。”

    ……

    她好氣又好笑,扯開他的手:“這句話,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顧醫生。”

    毛巾拿到浴室衝洗干淨,她隨便洗了個熱水澡,再回到臥室他已經快要睡著的樣子,只是走過去的時候,能看到他的眼睛在看著窗外。

    震耳欲聾鞭炮聲中,她掀開羽絨被,緊靠著他的身子,陪他坐著看外邊越來越醒目的焰火。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從被子里找尋他的手,然后握住,顧平生收回視線看她:“還不睡?”

    “我還想問你呢,你是不是一喝酒就精神特別好?”童言笑眯眯地,“平時這個時間,如果不是加班的話,你早就睡了。”

    她說話間,腿已經搭在他的腿上,舒舒服服地找了個睡姿。

    “不要亂動。”他好意提醒她。

    她不懷好意,刻意輕蹭著他的腿。

    顧平生輕易就捉住她的腳踝,她馬上乖乖靜下來,轉移開話題:“你為什麼特別喜歡藍色?”剛才掛毛巾時候,終于發現浴室的所有東西,都是深深淺淺的藍色,平時不覺得,真要留意起來才發現真是多的不能想象。

    “從心理學來看,藍色一般是憂郁、心情不穩定的表述,”顧平生用簡單的語言,做著自我剖析,“所以你可以發現blue的復數,blues就是憂郁的意思。”

    童言只是笑,琢磨他的話:“太多的blue就是blues,復數的藍就是單數的憂傷,”這句話還真是說得牙酸,“再說下去,我們都要變身文藝青年了。”

    “這只是心理上的簡單分析,”顧平生也在笑,“真實的答案是,以前我母親特別喜歡用這個顏色,從小到大習慣了,就始終沒有改。”

    她頷首,側摟住他,閉上眼睛乖乖睡覺。

    好像老天真的開始眷顧了,那些未曾想過會解決的問題,都開始慢慢地解開。明天就要去他外公家,大年初一應該會見到很多人……

    很多沒有見過,但未來都會是家人的人。

    顧平生的外公家,她只去過一次,還是在老人家不知道的情況下。這次再去卻是鄭重其事的見長輩,童言坐在顧平凡的車上,一路上都是緊張兮兮地,不停問平凡各種事情,原因是顧平生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我問他今天會有誰在,他說不知道,我問他你家親戚多不多,他說也只見過几個……我問他你外公喜歡什麼話題,他也說不知道……”童言說著說著就郁悶了,“平凡姐,你說我能不緊張嗎?我都緊張的跳車了。”

    顧平凡聽得笑死了:“別緊張,他說的都是大實話,我家那些親戚都是逢年過節才來,可是他又不在國內,當然不知道。我爺爺喜歡什麼?我在他身邊從小到大,到高中畢業才離開,你問我就好了。”

    “嗯,那你說,”童言虛心請教,“是喜歡活潑的小孩,還是喜歡文靜的?”

    “說不好,我甚至覺得他老人家什麼孩子都不喜歡,”顧平凡故意逗她,看她怔愣的神情,馬上又安撫,“他喜歡善良的孩子,你要相信老人的眼睛,基本這個孩子外表什麼樣子都不重要,老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真正是什麼樣。”

    善良?

    還真是虛無縹緲的詞……

    “他早年在文化局做,屬于比較嚴肅的那種人,習慣就好,”顧平凡回頭看了她一眼,“沒關系,還有我和TK呢。TK不是在他身邊長大的,我爺爺反倒最疼他,只不過平時嘴上不說罷了。”

    她嗯了聲。

    “不過我爺爺這几年都在病著,精神和心情都不是很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備。”

    她倒是意外了,看顧平生:“你外公生病了?”

    他頷首:“兩年前做的肝移植手术,雖然成功,但肝肌始終很高,沒停過透析。”

    童言心有些沉下來,雖然不知道沒停過透析代表什麼,可是光是這兩個字,就知道肯定是很嚴重的事情了。可是顧平生卻始終沒有告訴過她。

    她想問他,又不想當著顧平凡的面,最后只是悄悄地拉過他的手,在手心問他:why

     寫完偏過頭去看著他。他似乎猜到她一定會問,只是笑了笑,反手握住她的手說:“回家再告訴你。”

    她頷首,沒再追問。

    顧平生家里的人看起來都很和氣,看到童言后,還有兩個阿姨忙不迭笑著說紅包少帶了,弄得她反倒更不自在了。幸好顧平凡一個勁地替她說話,說小女孩第一次進門,千万別太熱情把人嚇壞了。

    顧平生把她留在一樓客廳里,先一步上樓去看外公,卻遲遲沒有出來。童言開始不覺得什麼,后來覺得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求助地看平凡。

    雖然他們家人都非常和氣,可是她第一次來,還是希望能在顧平生身邊才踏實。

    “快二十分鐘了?”平凡看了看表,心領神會地笑了,“我上去看看。”

    她點點頭,兩只手握著平凡媽媽遞來的蘆柑,繼續去回答那些熱情的追問。從父母工作到家庭住址,所學專業,倒真是事無巨細。

    忽然,樓上傳來一聲硬物撞擊的悶響,她嚇得猛站起來。

    平凡剛才走到樓梯中途,聽到這聲音也是嚇了一跳,脫口說了句壞了,忙往樓上跑。客廳的七八個人也大多站起來,變了臉色,他的兩個伯伯也快步上了樓。

    她不敢貿然衝上去,只在原地怔怔立著,心莫名跳的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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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那段時光里(3)
  
     平凡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膀:“沒關系,沒關系。”

    她根本就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又何須安慰?只是冥冥中有些預感,樓上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情。

    這樣的猜想很快就得到了應征,當聽到有人下樓的腳步聲,她和平凡媽媽同時抬起頭,顧平生獨自沿著樓梯走下來,很明顯的,額頭上有被人草草貼上的紗布。

    白色的紗布,用白色膠帶貼著。

    白的觸目驚心。

    她几乎就傻在那里,看著他走下來,走過來,停在自己的面前:“言言,我們回家。”

    童言看著他的眼睛,忽然有些說不出話。

    最后只是點點頭,不做任何追問,跟著他往大門的地方走。剛才顧平生從樓梯走下來的時候,燈光突顯的蒼白冰冷,讓她想起了很久前初見他,很年輕的大男孩靠著雪白的牆壁,坐在地板上,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拿著單薄的白紙。

    那時候就是這樣的感覺。

    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好像全世界都和他沒關系。只有自己和他是同樣的。

    來時是坐的平凡的車,兩個到馬路上想要攔出租。北京的出租車本來就很難叫,大年初一的上午更是難,幸好童言很熟悉從這里到家的地鐵線路,拉著他的手,笑著說:“顧老師,顧醫生,顧律師,我們去做地鐵吧?我記得你還沒做過。”

    顧平生輕吁口氣,笑了笑:“好。”

    童言溫溫笑著,就在走下地鐵時緊緊攥住了他的手。不知怎麼的,心就開始加速跳起來,像是把剛才的驚嚇釋放出來,好几十級台階走下來,已經發虛。

    從家里到工作的地方,只需要坐公交車。所以除了那次深夜她坐著地鐵來找他,也有很多年沒有認真坐次地鐵了。

    非工作日,人不算太多。

    他們坐的這節車廂甚至還有些空位。

    最搞笑的是,有個門上的玻璃不知道為什麼破了,草草被報紙糊上,地鐵速度太快,只聽得嘩啦嘩啦的聲響,在耳邊飄來蕩去的。兩個人的位子是在這節車廂的最右側,她靠在車廂壁上,時不時地飄著視線看他。

    顧平生察覺她的視線:“我剛才和外公有了些不愉快,他這兩年精神不太好,脾氣有些大,”他終于指了指額頭,有些無奈地笑著說,“幸好家里有這種常備的東西,也幸好有平凡這種沒畢業的醫生。”

    他的語氣很輕松,輕描淡寫的。

    和童言猜想的倒是差不多,她沉默地看著他,過了會儿才說:“是不是因為我?剛才來的路上平凡說起你外公生病,已經這麼久了,你一直沒有提到過。你當初在上海教課的時候,經常會說家里有事情,是因為外公嗎?”

    她算著時間,這些時間都是重合的,自己家的事情,他的事情,還有他家里的事情。根本就是一件接著一件……

    “他不喜歡我嗎?”童言又問了句。

    恰好地鐵停下來,是個換乘的車站,很多人大包小包地涌上來。

    無論環境有多嘈雜,他只是處在自己安靜中,專注地看著她:“言言,這件事和你沒有直接聯系。是因為我母親的事情,外公對師生關系的感情,非常排斥,有時候會有些偏激。”所有的答案,都不算太出乎意料。

    只是除了他額頭的這個傷口。

    幸好他們因為要去渡假,奶奶早起就一起出門,去了天津。

    不會回到家,引起又一次的恐慌。

    或許因為他曾經是醫生,顧平生竟在家里備了簡易醫藥箱。她照著他教的,一步步給他處理傷口。聽著驚心動魄,傷口並不算非常深,可是紫紅紫紅的血口子,還是讓她看著心鈍鈍地疼,低頭問他:“要不要去打破傷風針啊?”

    “不用了,”他笑,“砸我的東西非常干淨,平凡處理的也非常干淨。”

    她癟癟嘴巴,仔細給他貼上白紗布:“美人,你破相了,不過相信我,無論美人你成什麼樣子,我都不會嫌棄你的。”

    她說完,湊上去輕輕親了親他額頭那層紗布。

    她換了個姿勢坐下來,兩個人面對面,盤著膝蓋對坐著,你看我,我看著你。中間是還沒有關上的醫藥箱。

    因為今天要去見他的外公,童言特意打扮過得,戴著細巧的藍色發帶,長長的頭發散在肩上,顯得臉更小。白白瘦瘦的,她從來都吃不胖。

    “言言,你今天很漂亮。”他很慢地說著。

    她笑彎起眼睛:“能做校主持的人,可都是美人胚子。我只是一直在你身邊,暫時被遮住了光芒而已。”

    他伸出手,屈指彈了下她的額頭:“所以,我女儿以后應該會很漂亮。”

    童言厚顏無恥地猛點頭。

    可是馬上就有些失落地看著他,說:“為什麼這麼久了,都沒有寶寶……”她畢竟年紀不大,說到這件事仍舊覺得很不好意思,馬上輕吐了下舌頭,說不下去了。

    “是我的原因。”他坦然說。

    童言啊地長大嘴巴,瞪著眼睛看他:“你非典后遺症,也不能生小孩嗎?”

    他怔了怔,忽然就失笑道:“不要亂想,我只是不想你承擔這種壓力,一直在采取措施,”童言還沒回過神,頭上一重,他伸出手輕拍了拍她的頭,“幸好是這樣,否則今天要是外公知道你未婚先孕,估計不會再見我們了。”

    童言如釋重負,話題又回到今天這件不愉快的事上,她把手肘撐在一只腿的膝蓋上,托住下巴看他:“沒關系,這麼多事情都過去了,這只是‘又一件’事情而已,”她把他說過的話,重復地告訴他,“你說過,這些事情都需要去解決,只是遲早的問題。”

    他笑:“你的確是個好學生。”

    “不僅是好學生,”她關上藥箱的蓋子,手撐在上邊,探身親親他的嘴唇,“我剛才替你包傷口的時候,發現自己非常有做護士的潛質。所以,你是顧醫生,我就是童護士,你是顧老師,我就是童言同學,有沒有發現,這些都是一對一的名詞?”

    顧平生開始還有些不明白,可看她的表情和動作,漸漸聽懂這所謂“一對一名詞”是哪里來的了,從詫異到無奈,繼而啞然失笑:“看來我要對你重新認識了,顧太太。”

    “不是我,是沈遙,她特別喜歡研究島國的情色小電影……然后講給我聽,”童言本來想要逗他玩,可是看他這麼復雜的表情,也發現自己說得過分了些,“我發誓我真的沒有看過……”

    去塞班渡假的機票是夜航。

    原計划是初一在顧平生外公家吃晚飯,回到家拿行李趕到機場,剛好差不多的時間。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初一整個白天倒是空了下來,童言把家里所有的窗簾和床單都換了新的,開始馬不停蹄地洗衣服。

    好像這樣忙,才能讓她停止去想今天早上的事。

    站在洗衣機邊無所事事,她又把兩個人平時不穿的衣服都拿出來,泡在盆里。這麼折騰下來,一大瓶洗衣液都用了干淨。

    顧平生手機的信息始終沒有斷過,她大概猜到是平凡在和他談著家里的事情。就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顧平生忽然就走到門口,把手機遞給她:“平凡想要祝你春節快樂。”

    童言擦干手,接過來。

    “言言?”

    “嗯。”

    “今天的事情大家都沒想到,我爺爺他的確因為小姑姑的事情,被傷的太深了。偏偏就這麼巧你和tk也曾經是師生,難免會接受不了。本來這件事我想讓他說個謊話,可你和tk在一起這麼久,應該知道他有時候固執的挺讓人討厭的,”顧平凡無奈地笑了聲,“不過沒關系,這些都不是大問題,我會慢慢給老人家做思想工作。”

    “嗯,我知道。”

    “言言,我特別喜歡你,真的。我和TK從小就特別的親,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他,就是他第一次回國,五歲的時候。那時候他普通話說的很不好,就別說北京話了,長得又那麼好看,我們家里的小孩子都不喜歡他。可是偏巧,我在學英文,所以就特別喜歡和他這個假美國人在一起……”

    她從來沒聽平凡說過這些,有些意外。

    顧平生靠在門邊看著她聽電話,也不說話,她聽見洗衣機忽然響了,指了指那邊。他很快就走過去,順著她的手勢,很不熟練地打開蓋子,拿出洗好的窗簾。

    “他有時候特別招人討厭,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東西,就絕不許別人碰,也絕不分享。可是慢慢地接觸多了,就發現還能接受,因為他喜歡的東西非常少,比如他喜歡吃西蘭花,整頓飯就只吃米飯和這一樣菜。你只要避開這個,大魚大肉任你去吃,他就吃他的西蘭花,看都不看你。”

    童言忍不住笑起來。

    從平凡的話里,她能想象的出,顧平生小時候肯定是個討厭到可愛的小孩。

    “所以言言,他那麼愛你,你就一定會很幸福。”

    童言喔了聲:“像西蘭花一樣幸福嗎?”

    平凡也笑起來:”絕對比西蘭花幸福。”

    顧平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笑,有趣地看著她,童言馬上又指了指陽台,示意他去晾窗簾。等到他離開洗手間,才問平凡:“他真是因為他母親的原因,不肯去戴助聽器械嗎?”

    電話那里意外地沉默下來。

    過了好一會儿,平凡終于回答了她:“他特別愛他媽媽,所以他可能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自己這件事了。我只在小姑姑的葬禮上,聽到他說過這件事,那天是他先和小姑姑吵架,說了些非常傷人的話,我小姑姑才自殺的。”

    童言聽得愣住。

    “我小姑姑有很嚴重的心理疾病,經常會歇斯底里地說要自殺,其實每次都是虛張聲勢,只是為了讓人關心她。那天TK吵完架,就在她臥室的隔壁,聽到她房間的動靜都沒有去看,始終認為是又一次的鬧劇,可沒想到,就真的成真了。”

    所以他不願意再聽到任何聲音,任何這人世間的聲音……

    平凡后來又說了些話,安撫著她。可是童言卻只想著他母親自殺的事情,完整的真實的始末,終于明白為什麼他這樣的人,會在初遇那天管自己的事情,可以伸手打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小女孩……

    那時候他何嘗不是絕望至極,把自己當作了他。

    她把手機放到水池邊,有些走神,卻還繼續把髒床單塞到滾筒里。身前似乎有些明暗變化,回過頭看去,顧平生不知已經倚靠在門邊多久了,就這麼安靜地看著她。

    耳邊是轟隆的洗衣聲,節奏清晰。

    她的視線就這麼和他糾纏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再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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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簡單的幸福(1)

    “剛才你姐姐說,你以前脾氣特別不好,為什麼后來忽然就轉性了?”童言發現洗衣液已經被自己揮霍完,從水池下的櫃子里,拿出瓶新的,撕開塑料紙。

    擰開,藍色的洗衣液倒入小盒子,推進洗衣機里。

    然后就聽見他說:“母親去世后,又很快經歷了一場生死,忽然就想開了很多事情。既然我的人生已經這麼糟糕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善待別人。”

    他說話的時候,走近她。

    童言設定好時間,聽到洗衣機正常運轉后,重新轉過身,摟住了他的脖子:“剛才打電話的時候,我想到了一句話,是孟子說的,”她揶揄地盯著他,“孟子知道嗎?”

    他低低地嗯了聲。

    “那你一定聽過這句話,”她扳起臉,一字一句說給他看,“天將降童言于平生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体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顧平生認真看她說的每個字。

    等到她說完,笑著托住她的大腿,像樹袋熊一樣地把她抱在了身前:“這話不錯,不過當初聽平凡說的時候,似乎有几個字不同?”

    童言用手指戳他的酒渦:“你記住我這個版本就可以了,這是家訓。”

    因為顧平生手里的兩個項目,兩個人的渡假竟意外成了十几個人的組團游。顧平生的秘書不停感慨幸好小老板很有遠見,選了免簽的海島,否則這麼几天又趕上農歷新年,連簽證都來不及弄……

    童言聽在耳中,偷偷瞄著神情坦蕩的顧先生,絕對相信他不是遠見,而是剛好倒霉,被大老板陰了一道。

    飛機是夜航,卻熱鬧的像是市集。

    顧平生去洗手間的時候,坐在她左側的女人,被吵得摘下眼罩:“坐飛機最怕碰上旅行團了……尤其是夜航。”

    她說話的時候,是對著童言的。

    童言禮貌笑笑,還在適應高空飛行對耳膜的影響。

    她几次坐飛機都是和顧平生在一起后,僅是北京和上海之間的短途飛行,所以對遇到旅行團什麼的話題,實在沒什麼經驗分享。

    顧平生的這些同事,基本都是人中翹楚了,前前后后的聊著,什麼話題都有。有工作有閑聊,大多數話題聽著新鮮,少部分話題是根本聽不懂。

    他回來時,剛好被前兩排的人伸手攔住,意外開始了工作話題。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和別人談工作。

    單手撐在座椅上,偶爾沉思,大多數時候都是針鋒相對的討論。她的座椅調解到仰靠的位置,可是很舒服地觀賞他。你知道有時候人真的特容易驕傲,此時此刻的童言,終于体會到擁有一件奢侈品的感覺。

    她的視線從他的臉,到搭在座椅上的手臂,最后落在了並不醒目,卻始終存在的戒指上,忽然就想起了那個午后。

    他拿著這枚戒指,等著自己給他戴上的時候。

    看表情,能感覺他們的討論越來越激烈,几個人的聲音卻始終是壓制的,雖然在熱鬧的機艙里,這些完全不算什麼,可他們還是保持著應有的禮貌。

    和那些人相比,他始終看得多,說得少。

    童言的專業英文沒有這麼好,努力聽了會儿已經漸漸lost了,可還是深信他絕對說出的話字字精辟……周圍有几個小女孩,總是眼睛溜溜地瞅著他們几個,甚至開始小聲笑鬧著給几個男人打分數。

    她不厚道地聽了會儿,滿意于顧平生的遙遙領先。

    等他回到自己身邊坐下,很快就伸手和他五指交叉地握在一起。驕傲也好,虛榮也好,這個男人完完整整就是自己的。

    他們的房間是早訂好的,和所有人都不在同一樓層。

    這個海島大部分是來蜜月旅行的人,酒店房間布置都盡顯浪漫,家私一律是藤質,她推門而入時,正有風從陽台吹進來,淡藍的窗簾就這麼輕飄飄地浮起來,再落下。

    結束几個小時飛行旅途,這樣的房間真是最適合的落腳地。

    這是她第一次出國,說不興奮是不可能的,顧平生洗澡的時候,她始終趴在房間的私人陽台上看遠處的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走出來,她回頭看他:“你下午要出去嗎?如果有事就去好了。這麼漂亮的房間,你把我鎖在房間里睡五天,我也沒有異議。”

    他隨便穿了條沙灘褲,沒穿上衣。

    青天白日的,幸好是在私人陽台。

    童言想起飛機上几個給他打高分的女孩,始終在說他英俊。

    英俊這個詞真是俗氣,可已經很少有人用它來形容男人了。太高標准,不止容貌出眾,還要有風度,甚至還要才智卓越。

    可認真想想,他真的當之無愧。

    “今天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已經警告過他們,至少今天要給我留出完整的一天,”他說,“工作狂也要有個限度,起碼蜜月旅行第一天要留給太太。”

    “蜜月旅行?”她重復,想想就笑了,“的確是特別的蜜月旅行。”

    剛才他秘書還偷偷指著兩個助理的行李箱,說那里面都是打印出來的資料。她瞄了眼就想起大三時每門國際法課上,厚厚的一疊英文打印資料。

    絕對的不寒而栗。

    “我以前在你課上,每次翻那三百多張a4紙的資料,就覺得頭疼,”她背靠著圍欄,忍不住控訴,“你知道看英文資料有多痛苦嗎?尤其還用英文分析案例,簡直就是噩夢。”

    “你分數不算低。”

    “因為是你的課啊。有時候找個漂亮的老師,還是能提高教學質量的。”

    他笑:“雖然想法有些怪異,但能達到效果也算不錯。”

    “告訴你個秘密,”她說,“我從學校帶回的東西里,有本日歷,是那個學期的。12月24日之前的日期都是一個個用筆划掉的。”

    12月24日,平安夜。

    他當然記得這個很特殊的日子,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和日歷有關。

    “我從再看見你的第一天,就在計算著日子,算著你哪天會離開學校,”她繼續說著那段日子的回憶,“每次去上你的課,心理壓力都特別大,好像我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知道。所以你對我來說,就像是個定時炸彈。”

    “后來呢?”

    “后來,”童言嘆口氣,“后來我喜歡你了,就更怕了。顧先生,首先你對我來說是老師,其次,你身上的光環太耀眼。喜歡上你,又知道肯定得不到的感覺,挺讓人難過的。”

    “所以每天都在希望我離開?”

    “在12月24日以前是的,”她握住他戴著戒指的那只手,“可是之后就不想了。”

    在不熟悉的異國,聽最愛的人,說著最初的那些隱秘心情。

    那些遠遠近近的回憶,比純粹的表白,更能打動人心。

    他用手碰了碰她的額頭,眼里有溫柔的笑意:“出了不少汗,要不要去洗澡?”

    “好,我很快就出來。等我洗完,我們去沙灘曬太陽,”她說完,又刻意補了句,“這是我第一次出國,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海。”

    她從行李箱拿出最暴露的露肩裙子和大大的遮陽帽,滿意地扔到床上后,就進了浴室。因為他剛才用過,四周玻璃上都還是一層白色水汽,還有沐浴露的味道。

    她擰開水,邊脫了外邊的短袖,邊去調試水溫,隨著手臂動作,肩帶滑下來,身后伸出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撫摸著她很薄的肩頭。

    她聽見他的聲音,混雜在水聲里,不是那麼清晰:“這個時間出去很容易曬傷,可以等到五點左右再去海灘。”他說完,低頭開始親吻她的肩膀。

    她轉過來,摟住他的腰,皮膚是真心好,又滑又軟。

    “剛坐了五個小時的飛機,你不累嗎?”她這麼說著,已經在他一步步往前的腳步里,退到了水流下,還沒有調好的水溫,有些凍人。

    “不算太累。”

    水徹底淋濕了裙子,貼在她的身上,突顯出了所有的曲線。

    他的沙灘短褲也已經濕透。

    他搭住她手腕,感覺著她的脈搏。

    “你心跳很快。”聲音低低地,讓人無法抗拒。

    她覺得手都是軟的,可還是盡職盡責地用左手去摸提金屬開關:“很冷,讓我調好水溫。”邊擺弄著,邊含糊不清地告訴他,卻不知道他看清沒有。

    就在說話的時候,顧平生的手已經沿著她的身体滑下來,將她貼在腿上的裙子脫下來,她的手還沒離開金屬扶手,整個人就被徹底抱了起來。

    兩側都是玻璃,她找不到任何著力點,只能緊緊地摟住他的脖。自上而下的溫熱水流,還有他自下而上的動作,都在斷斷續續地撞擊著,銷蝕著她的意識。

    直到最后,他終于抬起頭看她。

    她很快低下頭把嘴巴遞過去,兩個人在水流里不斷親吻著,甚至有種要被他親的斷了氣,溺水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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