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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墨寶非寶 -【至此終年】《全文完》

【書名】:至此終年

【作者】:墨寶非寶

【內容簡介】:

  這是個師生戀的故事,但不僅限於師生戀。

  如果你遇到一個老師,曾是個外科醫生。十三歲那年,他和你的母親在同一間醫院被搶救,卻意外地,在六七年後,聽不見聲音,上不了手術台,拿起書,成為了一個普通的大學老師。

  如果,他和你一樣,有個遺棄自己的母親,不能說出口的父親。

  如果,他是因為一場舉國的救死扶傷,損失了該有的健康。

  如果,他愛你。

  你會捨得,不愛他嗎?

  「得顧平生,平生已無憾。」

  從此以後,再沒有過去,我只看得見你給的未來。

  這是個簡單的故事,就是兩個比較可憐的娃,互相溫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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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筱苳: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0 金錢 + 10

第一卷

楔子

    “我畢業于倫敦大學國王學院,會和你們相處一整個學期,你們可以叫我老師,或是直接叫我顧平生,”他半握粉筆,在黑板上寫下名字,清晨的日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攏住那淺淡的身影 “我聽不到聲音,如果提問請面向我,我會看著你們的口型和眼睛,讀懂你們的話。”

    聲音有些軟,清朗而又溫和。

    眾人遺憾地看著他,連呼吸都配合地輕下來。

    倫敦大學國王學院,英國前三法學院。

    在這個顧老師來之前,法學院里所有的老師,不是一絲不苟穿著整身西裝的日本早稻田回來的學究,就是上身西裝,下邊亂七八糟牛仔褲運動鞋的耶魯等美國歸返的博士。

    倫敦大學?這還是第一個。

    法學院所有大三課程都轉為英文教學的國際法,很多人都很期待這個唯一從倫敦回來的老師,風度翩翩,優雅謙和,或是斯文儒雅。沒想到,他的樣子有些讓人意外。

    他捏著粉筆的姿勢很漂亮,倒像是拿著手术刀的醫生,當然是那種電視劇里被美化的醫生。很年輕,年輕的出乎意料。身上穿的質地柔軟考究的白襯衫和休閑褲,襯衫袖口是挽起來的,隱隱還能看到刺青……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建筑學院走錯門的師兄。

    他似乎察覺到了所有人的遺憾,只是隨手松了松領帶。

    然后……低下頭把領帶摘下來,解開了襯衫領口的紐扣:“這學期我負責你們的《國際商事仲裁法》,很簡單的課程。英文教學,如果有聽不懂的人可以隨時舉手打斷我,”他臉上似是有笑,又似乎沒有,辨不大分明,“記住,要舉手,出聲打斷是沒有作用的。”

    有人低聲說:“我打賭,他只有二十几歲。”

    聲音不輕,所有人若有所思。

    “在我的課上,你們可以竊竊私語,”他竟然看到了,“不過我應該都能看到。可以先點名冊嗎?”他笑了笑。

    眼睛很平靜專注地看著所有的人,這樣目光讓一眾女生想躲開。

    可馬上又想到他需要看到口型。几乎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聽話地看著講台方向。

    顧平生說完這些話,微低下頭:“我會點一次名,你們可以在被點到的時候,問我一個問題。”

    “趙情。”

    “老師,”前排站起來一個女生,“你的刺青是什麼?”

    他微微笑著說:“一個女人的名字,”他不再看名冊,繼續點名,“李東陽。”

    教室后排的男生笑嘻嘻起身:“老師,是你第一個女人的名字嗎?”

    他低下頭,看下個名字:“不是,是我母親的名字。”

    四下一片安靜,估計是問到了人家的忌諱。

    他倒不以為意,繼續道:“王小如。”

    “老師,我們學院老師都是博士,你也是嗎?看你年紀很小啊。”

    “是。”

    “趙欣。”

    “老師,你有女朋友嗎?”

    眾嘩然,問話的是他們的班長,問題是……他是個男人。

    班長清了清喉嚨:“老師,我是被逼的。”

    他身后几個女生義憤填膺,集体埋頭。

    他笑了笑,把講台上的名冊拿起來,搭在手臂上:“沒有。”

    大家轟然笑起來,嗡嗡地議論著。

    結果因為班長的起頭,所有人開始很有心機目的地往個人方向引。試探他的個人游歷,國王學院的見聞,他很配合地回答著每個的問題,偶爾還會延展許多趣聞,讓人聽得很是享受。其實他並不知道這些看似平常的問題組合起來,就是面前這個說話溫和的人有很好的家庭,簡直完美。

    聽不到人說話?天大的優點。

    這樣他只要和你說話,都仿佛是深情專注,只看著你。

    “天,我們學院有禁止師生戀的規矩嗎?”剛被點到的人坐下來,低聲喃喃著。

    他忽然停頓了聲音,抬起頭在教室里掃過:“童言。”

    在教室最后排,站起來一個女生:“老師,你是北方人嗎?”

    童言從他剛才進教室,就有些回不過神。他的臉那麼熟,很像是一個人,可是那個人應該是學心外科的,而且根本不是失聰的人。可如果不是,為什麼會長得這麼像,連微微笑的時候右邊那個酒窩都一樣。

    他沉默笑著,弄得所有人有些莫名,到最后才點頭說:“是。”

    果然是他。

    其實他們只見過一次,可是卻記住了彼此的名字。

    那夜在急救室外,穿白大褂的他格外醒目,只可惜沒這麼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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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本院美人煞(1)

    因為顧平生的到來,法學院突然備受矚目。

    作為一個理工科出名的院校,電信和管理學院自來是老大,建筑和諸理學院雖習慣了沉默,卻也不容小覷。孤零零的几個文科學院,簡直毫無地位可言。

    “法學院?這個學校有法學院嗎?那不是復旦才有的嗎?”沈遙義憤填膺,念著學校BBS上的標題,“竟然這麼說,太歧視我們了。”

    她盯了討論版整個下午,甚至連午飯都是泡面解決。

    由于顧平生的一張照片,終于讓法學院揚名了。

    很熱的天氣,童言趴在床上。

    她用牙輕咬開桂圓殼,一顆顆吃著,不時掀開紗帳把外殼扔到床下。

    “一個學院只有三個班,學生數來數去都只有六十人,在數万人的校園,確實可以忽略不計。”

    “不要妄自菲薄,”沈遙站起來,很有志氣地遠望著法學樓,“我們有法學樓,全市最全的法律圖書館,光是國際法的老師就有十几個耶魯牛津回來的。”

    “就因為這樣,我們才被全校追殺。六十多人有整幢大樓,光老師就有四十几個,都快趕上一對一教學了。平時我們多低調,可這一星期快趕上超女了,都是顧平……”她說到一半,發現自己竟直呼其名,立刻更正,“顧老師惹得禍。”

    沈遙嘻嘻笑著糾正:“問題是,我們已成功踩下建院,擁有了全校最美老師。”

    童言險些咽下桂圓核。

    顧平生的臉,只是略顯白皙清瘦,略顯輪廓鮮明了些,偶爾穿的也挺招人喜歡的,可‘最美’這個放在堂堂法學院老師身上,實在……

    不過顧平生的煽動性,也不是她能否認的。

    單看本周三堂國際商事仲裁法,旁聽的學生占滿整間教室,害得遲到的自己和班長沒有座位,只好站在門口發呆。

    六十多人的教室啊……我們班只有十九個學生啊……這些人是哪儿來的?

    好在顧平生進來,很快發現鬮占雀巢,只低聲對最前排的兩個女生說:“麻煩你……”

    話沒說完,那兩個女生就馬上起身:“老師,沒關系,我們站著好了。”

    童言啞然,這年月還有甘願站著上課的嗎?

    好在,他每周只來學校三次而已。

    最后為了保住本班學生上課的權益,班長開了次小班會,任何人絕不能泄露本學期的課程表,否則將是全民公敵。總不能次次讓顧老師出賣色相吧?

    童言吃完桂圓,順著梯子爬下來,發現沈遙又坐回電腦前。

    整屏的標題,都閃現著“法學院”三個字。

    “冒死泄露法學院課表”,“論全明星時代的法學院崛起之路”,“給校領導的公開信,有關法學院的教學資源浪費”,“請問一下你們誰有法學院的老熟人”……

    沈遙輕點鼠標,打開個標題為“强烈抵制師生戀,還我純潔校園”的帖子。

    “建筑學院去年畢業典禮,不是有對師生當天結婚嗎?怎麼就沒人說,上帝好不容易眷顧一次我們,竟然就踩到他們尾巴了。”

    童言無奈,岔開話題:“你不是下午有選修課嗎?”

    她光腳跳下床,顯然忘記自己扔了一地桂圓殼,被硌得齜牙咧嘴。

    “鋼琴選修?”沈遙看了她一眼,“肯定是滿分,還去什麼。”

    童言無語,非常不齒沈遙的做法。

    “作為一個鋼琴特招生竟然選修鋼琴,你是有多討打?”

    而且第一節課就拉著老師的手臂,討了個永不上課的口頭聖旨,簡直人神共憤。

    沈遙頭也不回:“你這學期不是選修素描嗎?身為嚴謹的法律系學生,你選修工業素描,到底是有多變態?”

    她不再理會沈遙的絮絮叨叨,換上衣服出了門。

    因為是周五,大多數人為了回家,都在選課時避開了這天,所以校園里學生並不多。

    她走在路上,正是大腦放空困頓難耐時,忽然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的一瞬,愣在了那里。

    迎著陽光看過去,那個已經在全校紅透半邊天的顧平生,正從一輛路虎里探出頭。

    因為是逆光,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覺到他在看著自己。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個晚上,他安靜地坐在急診室外的地上,稀稀落落的几個護士走過,都不敢看他。

    童言走到車邊,努力放慢說話速度:“顧老師今天怎麼來了?”

    顧平生好笑看她:“不用說的這麼慢,讓我感覺是在看電影慢放。去哪?”

    聲音很有質感,可惜他聽不到自己說話。

    他說話的語氣,像是很熟的朋友,而不是老師。

    童言不好意思笑笑:“去圖書館借書。”

    她以為只是寒暄兩句,沒想到就坐上了顧平生的車。說是送,不過是三四分鐘的車程,可她卻忍不住偷看了他兩次,說實話,從再見面開始她就不敢正眼看他。

    到下車,他竟也下了車,在這種人流較多的地方,童言還是很怕和他走在一起的,卻又不好說什麼,只能試探問:“老師也來借書嗎?”

    他鎖上車,反問她:“你不知道今天的講座?”

    童言努力回憶著,記起好像有人請來什麼國際貿易法的知名人士,班長好像在星期三提到過。此時再看看顧平生的打扮,黑色的西裝領帶,安靜的眼神,波瀾不驚的微笑,除了用食指勾住鑰匙的動作外,比平時真嚴謹了不少……

    “別告訴我,是你主講?”她脫口問出來。

    “是我的朋友,”顧平生笑了笑,“我來看看會場。你吃飯了嗎?”

    “沒有。”

    “現在六點多了,”他略微沉吟,建議說“講座是七點開始,時間緊張了些,我去買些三明治和飲料,我們就在,”他回頭看了眼圖書館前的思源湖,“我們在湖邊吃吧。”

    ……其實這個講座,她從來沒想去。

    她下意識眼神飄忽:“我很想去,可晚上還有計算機課……”

    “可以看著我說嗎?”

    她臉一熱,馬上轉過臉,對上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笑著,說:“剛才沒看清你說的話。”

    被他這麼一看,她滿腹謊話都不敢說了,只好說:“我是說,我要去五樓借書,你可能要多等我一會儿。”

    當她咬下第一口三明治的時候,看了眼翻資料的顧平生。

    或許是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太特別,又或許是顧平生實在太不像老師……她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看到他已經收好東西看向自己時,立刻調整好面部表情,目光恭謹。

    “你母親身体還好嗎?”他拆開三明治的包裝紙,吃了一口。

    ……

    “很好,”她想了想,也問了他相似的問題,“你媽媽……”

    “去世了。”

    她說了句抱歉。

    直到吃完整個三明治,開始一口口喝咖啡的時候,才終于問出了一直的疑問:“顧老師,我記得你以前是醫生?”

    而且,是協和醫院的心外科醫生。

    說這話的時候,身前有兩個女生走過,很好奇艷羨地看了眼兩個人。

    童言有些窘,剛才顧平生和她建議時,她就想說思源湖是學校有名的戀愛湖啊,尤其是這種晚風習習的夏日,所有長凳上都是互相依偎的人……

    雖然,她已經刻意把新借的書放在兩人中間,可架不住顧平生這麼顯眼。

    “不算是醫生,那時候只是去我母親的醫院實習,”他說,“后來因為聽不到聲音了,不方便再上手术台,就轉讀了法律。”

    “這麼快就能讀到博士?”太玄幻了吧?

    “我讀本科時在美國,法學院和醫學院,都要本科畢業才有資格申請,”他笑了笑,吃下最后一口三明治,拿出一包濕紙巾,先遞到了她面前,“當時我醫學院讀了兩年,還沒畢業就出了些事情。一個表姐直接介紹自己的導師給我,就去英國讀了法律,說起來沒有浪費多少時間。”

    她恍然,抽出一張紙巾:“可為什麼要回國呢?留在母校不好嗎?”

    顧平生也抽出一張,擦干淨手,拿起紙杯喝了口咖啡:“去年畢業回國渡假,在吃飯時認識了你們法學院的院長,他邀我來試教一學期。我有朋友在這里,她也勸我過來,就想試試自己能不能當老師,”他想了想,接著道,“只簽了一學期。”

    “就一學期?”

    他點頭:“也許還沒適應被叫‘老師’,就走了。”

    童言喔了聲,回過頭繼續喝著紙杯里的咖啡。

    她從沒有試過一直在注視下閑聊,直到進了圖書館,還有些適應不過來。

    通常沒有講座安排在周五,因為大多數學生要回家,會很冷清。

    可童言一邁進大教室,立刻就傻了。五百人的教室竟然座無虛席,甚至走道都站滿了人……估計除了大四找工作的宣講會,絕無先例。

    好在沈遙事先給自己占了座位。

    整晚顧平生都充當著司儀的角色。

    他那位美國朋友也是偶像級的,說了一口流利的中文,講著講著貿易法,就拐到了自己去中東時是如何在炮火中穿行,還親自救過個女孩子,聽得滿場人連連驚呼。

    顧平生偶爾添上兩句,話不多,卻像是比他經歷的還要精彩。

    到后來互動的太熱烈,美國人居然開起了顧平生個人玩笑:“以前在國王學院,你們的顧老師絕對是‘美人煞’。”

    五百人的大教室瞬間安靜……

    這美國人何止中文好,簡直運用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她看到顧平生搖了搖頭,也不說話,只是那麼笑著。

    美國人想要再說時,他才把話筒換到另一只手上,適時打斷說:“現在是提問時間,同學們有什麼問題嗎?”

    一句話,成功讓場面熱鬧起來。

    身邊一個韓國留學生聽不懂‘美人煞’,卻實在好奇:“那個美國人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沈遙笑嘻嘻解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懂不?”

    韓國留學生自詡早過了中文考級,很認真的說:“就是女人美,讓魚和大雁看的呆了,忘記了游泳和飛行。”

    童言聽得想笑。

    意思是對,怎麼這麼怪?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這個人說的是,顧老師美的,連美人都羞的只想死了。”

    ……

    不出所料,當晚學校BBS上,齊刷刷的一串標題都成了“美人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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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本院美人煞(2)

    每周日,童言都會到一個法國的体育用品賣場打工。

    這個賣場在上海有四五個門店,起初她去面試,只不過是看中了學校附近的分店,沒想到上崗后,反而內部調劑到了很遠的地方。

    在接到電話通知時,她猶豫了三秒,還是選擇接受了。

    于是每周日早晨五點,她就要强迫自己爬起來,輾轉兩個小時的公交車去賣場。唯一好處只是那個門店在虹橋附近,90%的顧客都是外國人,做導購練口語倒不錯。

    只是,最近賣場新運來批運動褲,算是徹底打破了這個美夢。

    這几星期她都直接被發配到倉庫,機械性地用衣架夾褲子,最大問題是那個鐵夾子很硬,褲腰還要拉的筆直才能夾住。到處理完五百多條褲子,手指都腫了。

    經理來檢查完,已經下午一點多。

    她餓的不行,飢腸轆轆地從倉庫出來,舉著一雙手奔到收銀台:“苗苗,我瘋了,你看我的手指都腫成什麼樣了?”

    “太慘烈了,”苗苗搖頭,“工傷啊這是。”

    她齜牙抱怨:“是啊,前三個指頭都沒知覺了,難道一會吃飯要用無名指和小拇指拿筷子?”苗苗剛想調侃兩句,忽然就換了個工作表情,移開視線對她身后說:“先生,這個收銀櫃台已經關閉了。”

    “沒關系。”身后有聲音答。

    顧老師?

    童言詫異轉過身,顧平生正在看著自己。

    這是有多巧啊?

    她看見顧平生身邊的美國教授,還有那個被塞滿的手推車,馬上明白過來,這兩個人估計是要去自駕游。手推車里不是帳篷就是魚竿……

    “你朋友啊?”苗苗看著兩個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立刻說,“快來,到我這里付帳,我按內部員工打折。”

    她說完,立刻把已關閉的牌子拿下去,很是熱情地替顧平生結帳。

    童言站在一邊也沒事,便幫著她一件件裝袋,這些早是做慣了的活,很快就裝了四大包東西,卻在拎起來時候猶豫了。

    這麼重,給誰拿呢?

    算了,自家老師當然要照顧。

    她不動聲色地把很輕的兩個袋子遞給顧平生,另外兩個遞給了那個美國教授。

    反正從大小絕對看不出區別。

    沒想到她才遞出袋子,苗苗就笑嘻嘻耳語說:“我去吃飯了啊,你就好好和你這個大帥哥吃飯吧,我估計你連無名指和小拇指都不用了,意思意思吃兩口,飽暖可會思淫的。”

    童言啊了聲,一把沒拉住她,這小妞就溜了。

    “一起吃飯?”顧平生恰到好處開了口。

    結果童言又莫名其妙地和兩位大學老師,一起吃了頓中午飯。

    好在是吃咖喱飯,她可以用最易操作的勺子。

    三個人點完餐,顧平生忽然對她說:“讓我看看你的手指。”

    童言愣了,要怎麼看?

    她把手豎著伸到他面前,正忐忑時,就被他輕握住了指尖,拉了過去。

    童言嚇了一跳。

    眾目睽睽下這麼拉著一個女孩的手,也太不妥了吧?

    他在看的時候,美國教授也煞有介事地看了眼,碰了碰顧平生的手臂。顧平生側頭看他時,他才笑著說:“TK,看你這眼神,讓我又想起你讀醫科的時候。”

    他難得愣了下,笑著松開她的手:“的確,又犯了職業病。”

    對啊,他以前是醫生。醫生完全沒有男女忌諱。

    她暗松口氣,收回手,捏著吸管猛喝冰沙。

    剛才的手是有溫度的,不像很多年前那麼冰涼,骨肉均勻,修長,毫無瑕疵。

    還真是,美劇渲染出來的外科醫生的手……

    “你下午還會繼續這麼工作嗎?”他叫來服務生,“麻煩,給我大些的冰塊。”

    童言等他轉過頭,確認他能看到自己的口型,才回答說:“下午不用了,下午我只要導購就可以。”

    “為什麼不換個地方打工?”他想了想,“比如做家教?”

    童言笑了:“我是文科生,一般只有理工科的人才好找家教,初高中都是請人來教數理化,很少有人要教語文的。”

    “不做家教也可以有很多工作。”

    她笑:“是啊,其實就想做些不是坐著寫寫畫畫的工作,辛苦辛苦自己,体會体會賺錢的不容易。”

    美國教授倒是笑了:“這很正常啊,我以前也經常去收銀什麼的。大學生平時就坐在教室里,要是打工也是這樣,太沒樂趣了。”

    她忙不迭點頭:“剛才那個女孩子是中專畢業,都工作很多年了。我第一天來的時候給客人開發票,竟然發現自己連大寫的壹貳三都不會寫,讓我在電腦上打字很簡單,可是真到用筆寫了才發現自己是個文盲。”

    服務生很快拿來一桶冰,他從身上拿出濕紙巾,抽出一張包起塊形狀合適的冰塊,遞給她:“握在手里,下午應該會好一些。”

    她接過來握在手里,有些不好意思。

    哪儿有這麼驕氣啊……

    下午回去時,苗苗兩眼都跟狼似的了:“剛才經理回來,悄悄和我說你被一個男人拉著手,別提多浪漫了。我特地追問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好在好在,就是那個長得讓人嫉妒的中國人,哈哈哈哈,快交待勾搭秘訣。”

    童言滿頭黑線:“那是我的大學老師。”

    苗苗愕然:“師生戀?太牛氣了。”

    “……他在給我檢查手指,”她把手舉起來,在她眼前晃,“你忘了我的工傷了?”

    苗苗繼續愕然:“童言,我記得你是學法律的吧?你老師也應該是教法律的吧?最起碼肯定和醫學不沾邊吧?”

    “……他以前是醫生,后來才教法律的。”

    “……不愧是名校老師,有才,太牛氣了。”

    童言無語,決定放棄解說,迎上一對外國夫婦,開始輕松的導購工作。

    因為周日的体力勞動,周一她成功睡到几近上課,被沈遙從床上揪起來:“快起來,今天是商事仲裁,要隨堂考。”

    她迷糊睜開眼,對著面前的那張臉凝神很久,才猛地坐起來:“隨堂考?!”

    還是國際商事仲裁……

    為什麼又是顧平生?

    她咬著筆頭,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英文。平時最煩的就是英語閱讀題,這下好了,不僅要閱讀,還要徹底讀懂紛繁復雜的案例,最重要的還要分析……英文分析。

    可不是四六級作文那麼簡單了。

    這種案例分析題,她想抄都沒機會。

    匆匆掃一眼身邊班長的卷子,密密麻麻的英文,那瀟灑的手寫体,基本除了is,are,here……就都看不懂了。

    “童無忌?”沈遙埋頭,叫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是童言,童言無忌。別名:童無忌。

    沈遙的聲音不輕,顯是欺負顧平生聽不見。

    不知哪個角落傳來几聲輕笑,緊接著,教室前方又是几聲輕笑和低語。無一例外的是,大家都盯著自己的卷子在低聲喃喃,對著答案。

    童言心虛地看了眼坐在教室門邊的人,沒理她。

    沈遙繼續在身后叫她,變著各種聲音,搞怪盡出,最后才終于大吼一聲:“童言!”

    她被嚇得掉了筆,又心虛看了眼顧平生。

    一道視線越過眾人,很快捉到了她,童言忙低頭,恨恨盯著卷子問:“干嘛?”

    沈遙的聲音格外諂媚:“童無忌,給我看看你卷子……”

    “……我也沒寫啊。”

    “童言。”

    忽然一個聲音響起來,有些冷,像是深潭水。

    童言欲哭無淚,默然起身看著顧平生:“顧老師。”

    他靜看了她一眼,走過來拿起她只寫了兩句的卷子,又看她:“不會?”

    “……不會。”這時候再說謊話,就是找死了。

    窗外的知了沒完沒了叫著,頭頂的風扇也轉的很歡快。

    可是教室里卻安靜的不行,顧美人發威,也很可怕。

    很長時間的沉默后,顧平生才悠悠地嘆了口氣:“第一次隨堂考,可能你們還不能適應用英文做案例分析。這樣,童言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答對了,今天所有人就拿著卷子回去做,分數同樣計入平時成績。”

    眾人嘩然,立刻轉而盯著童言,目光之熱烈,比日頭還毒。

    只有童言臉更白了。

    “‘國際商事仲裁法’的概念?”顧平生笑吟吟看她。

    概念?

    “我靠,”有人低聲在角落里喃喃,“童無忌,你要是連這個都答不出,立刻驅逐出本班。”“童言,我們的平時成績啊。”“美人煞這是有意放水啊,言言。”

    童言欲哭無淚。有功夫說這些……還不如快告訴我答案。

    “你們所有人都抬頭,看著我。”顧平生笑著說。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閉上嘴,老實抬頭看顧美人。

    “想好了嗎?”他問。

    童言肝腸寸斷,硬著頭皮看顧平生:“‘國際商事仲裁法’……就是……國際的,商事的,仲裁的……法律。”

    眾集体淚目。

    果然是童言無忌,絲毫沒有技术含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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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本院美人煞(3)

    大家都在笑,顧平生卻不笑了,只是很平淡地重復著她的話:“國際的,商事的,仲裁的,法律?”那麼一瞬的嚴肅,童言有些說不出話。

    后邊人舉起手,抬頭說:“老師,我能替她答嗎?”

    沈遙終于于心不安,決定自首了。

    顧平生抿起嘴角,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在笑。

    最后他只是搖頭:“不用了。”

    他走回到講台后,翻開書開始講課,像是沒發生任何事一樣。只是在下課鈴響起的時候,他才合上書,說:“童言,下午去次院辦,我的辦公室。”

    完了。

    顧平生拎著書走出教室的一瞬,所有人都看向童言,眼神里只有一個意思:你完了。

    “沒關系,”沈遙拍了拍她的肩膀,“美人煞,專門煞美人的,說明你真的很有姿色。”

    童言磨著牙齒,恨不得生啖其肉。

    結果下午她到法學樓時,碰到每個負責行政的老師都是笑吟吟問她:“國際商事仲裁?知道不好好學習的下場了吧?”而授課的教授們都是語重心長:“童言,你看著挺聰明的,怎麼成績就總不高不低呢?再努力一些,就能拿到交換生名額了。”

    童言或是笑著,或是恭謹應對,直到走進顧平生辦公室時,終于明白他找自己不止是為了那個該死的國際商事仲裁,還有別的原因。

    他曾說是‘有朋友’在這個學校,卻沒想到是理學院的女老師。

    同時也是自己大一大二的噩夢女神,趙茵。作為一個高二開始就不學物理的純文科生,卻在進入大學后被要求讀大學物理,這是一種什麼命運?不停重修的命運……

    “TK,我走了,”聲音委婉的趙老師,對童言笑了笑,“童言,剛才我看你的課表,這學期你沒選物理課,是要下學期再選嗎?”

    其實這老師真不錯,可她講的自己的確聽不懂。

    童言很禮貌笑了:“我想這學期自己看書,下學期再奮斗一次。”

    趙老師沒再說什麼,走了。

    顧平生的辦公室她是第一次來,不知道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法學院某位行政老師的癖好,整個裝修都是偏白色的,連布藝沙發也是乳白色。只有大盆的巴西鐵綠瑩瑩的,在陽光下泛著光澤。

    他第一句話說的是:“你物理考了四次?”

    童言瞬間有種走錯地方的感覺,她貌似是為國際商事仲裁來的,不是大物吧?

    她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

    但需要個很有力的轉移點……“你們?不會是男女朋友吧?”

    能為了一個朋友的願望,就決定工作地點,關系肯定很不一般。

    顧平生忽然怔了下,馬上就笑起來。

    結果到最后,他也沒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用她那點儿愧疚心理,挖出了她為什麼會掛四次的原因。她的總結陳詞很簡單:“天分是不能强求的,顧老師,我從高一就明白自己物理不行。”

    顧平生喝了口水:“需要我給你補課嗎?”

    她心跳了下,沒說話。

    反倒坐在沙發上,過了會儿才看著他說:“顧老師,你能當作以前我們不認識嗎?”

    “為什麼?”

    “我現在挺好的,可你對我這麼關心,我反倒覺得自己過的不如意了,”本來這些話應該低頭說出來,更有勇氣些,可對他卻只能對視,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其實你可以學校食堂轉轉,有時候會碰上沒錢吃飯的學生,等著吃別人的剩飯……這些才真需要幫助的,我就是中等水平,不愁吃喝……”

    “童言,”顧平生打斷她,“六年前在醫院,對不起,那是我唯一一次打人。”

    ……

    怎麼提到這麼嚴肅的話題。

    童言本來想表達的是,我現在生活風平浪靜的……你不用再這麼關心我了。

    “其實,你打的一點儿都不疼,就是稍許丟人。”

    她忘不了那天。

    ICU外邊人特別的少,光線蒼白清冷。

    身上的書包很重,里邊放了很多很多的卷子和書,腦子還跑著剛才老師在黑板上寫的數學題。她只看到几個人簇擁個中年男人,還有個很年輕的大男孩靠著雪白的牆壁,坐在地板上,一只胳膊搭在膝蓋上,拿著單薄的白紙。

    中年男人走過來問她:“你是言言吧?”

    雖然聲線刻意溫和,但長久高高在上姿態讓他包了一層冷漠的薄膜。

    自己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是唯一能給母親手术簽字的親屬。

    手术費不重要,重要的是親筆簽字。

    那時是什麼心情,記不清了,只是拒簽名字:“你不是做官的嗎?難道還不習慣簽名?你要負責隨你便,只要你真正的老婆不計較。”甚至在醫生詢問要不要探望時,也只是說要回去上課。她唯一記得清楚的是,醫生和護士怪異的眼神。

    然后,有人扯起自己的手,强迫著自己去簽字,竟是不相干的他。

    掙扎間,她咬住他的手,咬的牙都酸了,他卻怎麼都不肯放手。

    最后是他打了她一巴掌,很響,整個走廊里都回響著這個聲音:“這世界上,你有權利選擇任何東西,惟獨父母,你不能選,也不能放棄。”

    那時候自己哭得很慘。現在想想,根本不疼。

    可能就是他的那句話,讓自己徹底崩潰。這世上你能選擇任何東西,惟獨父母不能選,是啊,根本沒的選。

    后來,好多醫生上來拉住,對他說“你母親心跳驟停”,他才猛地僵住,松開了自己……

    她記得他的胸牌,心外科,顧平生。

    她模糊地想著。

    “童言?”

    她回過神,抬頭看他。清晰的眉目,他從來都沒有變。

    她覺得再這麼說下去,自己這學期就別想好好上他的課了。所以很快沉默著,想了個借口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只是最后走的時候,還是覺得今天的事實在過分,回頭又看著他說:“我們班平時開玩笑習慣了,其實沒有惡意的。”

    都不是故意欺負你的缺陷……

    顧平生正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笑著說:“我知道。”

    回到宿舍的時候,三個女人正捧著瓜子,邊嗑邊看電視,王小如一見童言回來立刻笑嘻嘻道:“顧老師把你怎麼了?”

    童言抓了把瓜子:“沒把我怎麼樣。”

    “瞧你這低眉順眼的,”沈遙笑,“剛才我們吃飯時還在說,顧美人怎麼叫你名字叫的那麼順,總是童言童言的,該不是你們倆曲徑通幽了吧?”

    童言看了她一眼,悶不做聲繼續嗑。

    其實她就知道,她從來不想回憶的過去,肯定能被顧平生扯出來。

    就是他不提,自己也會想起來。

    她嗑了第十粒瓜子,終于長嘆口氣:“上課兩星期了,誰告訴我還剩几周放寒假?”

    “19周的課,還剩17周,”沈遙樂呵呵看她,“是不是在算,還有多久就要繼續重修大學物理了?”

    17周,還有119天。

    自此,她馬上把國際商事仲裁當作第一重要課程,連著三節課的隨堂考都毫無懸念通過。每次早早到了坐在教室最后,下課鈴響起就衝出去,太完美的計划了,她恨不得像當年高考一樣弄個倒計時……

    上海的夏天啊,她在教室旁邊的洗手間,努力洗臉。

    太可怕了,就上了一堂課從里到外就濕透了。

    她用紙巾胡亂擦干淨臉,走過來的時候正看到門口笑嘻嘻站著沈遙几個人,一見她出來立刻樂了:“童言無忌,這個人找你,你認識他嗎?”

    眾女人身前,站著個戴眼睛的男生,個子不高不低,長得不好看不難看。

    童言看她們一副有□的嘴臉,立刻明了:“這是我素描課的課代表,”她走過去,“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如果她沒記錯,這個人是理學院的,就是那種男女比例嚴重失調,天天不是公式就是實驗的地方。估計他從沒試過被好几個女孩圍觀,窘了很久才說:“上星期要交作業,只有你沒有去上課,我來……收作業。”

    ……徹底忘了。

    什麼叫顧此失彼?這就是了。

    童言馬上不好意思了:“我忘了畫,今晚我給你送過去吧?你叫……”實在郁悶,連這個課代表名字都不知道。那個男生比她還不好意思:“沈衡。”

    童言瞥了沈遙一眼,你本家喔。

    “不用送到我宿舍樓,這樣,我今晚8點就在上院旁邊,就是思源湖那里,”沈衡猶豫著,最終找了個醒目地點,“算了,還是國旗下等你吧,不見不散。”

    童言啞然,還沒答應,那人就直接走了。

    來不及叫住,也沒有他的手機……這次完了,難道真的要去校門口最醒目的坐標,在冉冉紅旗下交作業?

    沈遙幸災樂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說,人家無忌哥哥招惹的都是當代所有美女名流,你怎麼淨招惹爛桃花,這個太絕了,不主動請纓去宿舍樓下接你,竟然約了國旗下。還有,什麼破借口?這年月還有如此敬業的課代表嗎?太不一般的爛桃花了。”

    被沈遙這麼一說,她笑都笑不出了。

    但是作業一定要交的,這可是半學期成績。

    結果是宿舍另外三個女生亢奮異常,非要在暗中潛伏,看她如何在偉大的思源湖邊,交素描作業。她攔不住,只能硬著頭皮站在湖邊的林蔭道上,遠望旗杆的地方,等那個沈衡到了再過去。

    她時不時看看假裝在長椅上看書的三人,很是無奈。

    她低頭,看著花壇里郁郁蔥蔥的雜草,然后就看到兩個人的腳經過自己面前,看鞋是一男一女,可怎麼忽然停下來了?這地方不適合說悄悄話吧?千万別kiss,沒看見還有個活人在嗎……正是亂七八糟想著,高根鞋就走近了:“童言?”

    這聲音她聽了四個學期,是噩夢女神。

    她抬頭的時候,湖邊的三個人也瞪大眼睛,都傻了。

    噩夢女神身后,兩步遠的地方就站著顧平生。那個據說從來不住在學校里,每周只來上課三次的顧平生。昏黃的路燈,照得他整張臉五官分明,眼睛黑的那麼濃郁…… 果然是美人煞,連噩夢女神都煞住了。

    “物理看得怎麼樣了?”趙茵職業病地追問。

    “入門了……”她說的很違心。

    趙茵一提到物理,立刻笑得格外溫柔,開始溫聲細語給她講解上學期被掛課的原因。不知道為什麼,童言聽得極不自在。

    正要找借口跑掉時,顧平生已經走過來:“素描?”

    素描紙還是很好認的。

    她點頭,顧平生笑了笑,低頭看她:“給我看看。”

    童言遞給他,就是簡簡單單的物体素描而已。他解開繩子,打開整張素描,看了几眼:“好像透視有些問題,有筆嗎?”童言愣了下:“有。”

    她從包里翻出筆袋,拿出鉛筆和橡皮遞給他,他接過來,擦去一些地方,曲起小拇指用關節輕撥開橡皮屑,開始給她……修改作業。

    作者有話要說:之所以標‘虐戀情深’,是因為這對儿娃身世比較可憐些,但是他們之間還是很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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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那些小故事(1)

    “顧老師,其實……”童言被遠處三個小妞盯著,難以招架。

    顧平生沒有任何變化,像是沒有聽見……不對,他的確聽不見。

    同一時間,趙茵也碰了下他的胳膊,他抬起頭看她,趙茵笑道:“哪里有你這麼偏袒學生的?”顧平生倒不覺不妥:“我一向偏心,以前讀研帶本科生的時候,也是這樣。”

    童言移開視線,看著教學樓走出下課的人流。

    這種時間下課,一定不是毛概就是馬思。果然,兩個走過的男生手里拿著《思想概論》……她盯著那兩個男生猛看,讓自己成功分神。

    直到瞥見國旗下走來個人,立刻就冒了汗。

    忘了這個課代表了。

    結果自然是,趙茵看到自己的學生很是詫異,沈課代表看到本院的女神,更是啞巴了。童言看看重新卷好素描紙,遞給自己的顧平生,很是欣慰的發現,單就心理素質來看法學院完勝……

    童言接過作業,轉手就遞給了沈衡:“給你,作業。”

    趙茵這才明白自己學生來做什麼,笑著說:“沈衡,你這學期還選修素描了?我記得你下學期會去倫敦交換兩年,應該不用修選修課了吧?”

    趙老師一語道破天機。

    沈課代表明顯比童言還窘,童言倒是很小心看了眼顧平生。

    好在趙茵是對著沈課代表說的,他似乎沒看見。

    “顧老師,我有些問題想請教你。”她決定先下手為强。

    顧平生說了個好字,對趙茵點頭示意:“我先走了,有事情郵件聯系。”

    她其實只想不讓他看見那個男生說什麼,可兩個人一離開,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顧平生倒也不著急,只和她沿著湖邊林蔭道走著。

    湖邊有三幢教學樓,上院、中院和下院。

    上院大多是階梯教室,大而空曠,雖然教室都是開放的,但是全校的默認規矩就是上院是情侶約會的地方,誰都不會在這里晚自修……所以,別看晚上整幢樓黑漆漆的,暗處的活色生香可不少。

    而顧平生,偏就走進了上院大廳。

    她很想拉住他,可這其中原由又實在難以啟齒。

    正是百轉千回地想著借口,顧平生已經走近自動販售機,從身上摸出几個硬幣。叮當几聲后,滾出來了兩罐冰鎮可樂。

    他回身遞給她一罐,才笑著問:“想請教什麼?”

    “那個……案例分析,今天考的案例分析。”童言努力笑。

    “我已經看過了,你考的很好。”顧平生回答的言簡意賅。

    童言瞥見右手側教室里有隱約人影,徹底苦悶了。

    “顧老師,我們換個地方說吧?”

    顧平生好笑看她:“怎麼了?這里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

    尤其顧平生今天只穿了黑色的運動短褲、半袖和沙灘拖鞋,根本就是個學生模樣。而且還是個比較能讓人一眼記住,且還有回頭再看的學生……童言連帶著觀察了下自己,為什麼偏就今天穿了白色連衣裙,還超級短。

    看著就像來做壞事的……

    她沉默了三秒,忽然靈光一現,找到了借口:“你沒聽過上院鬼故事嗎?流傳很久的。”她見顧平生似乎有興趣,接著說,“顧老師來了三星期,有沒有發現上院所有樓層都不亮燈?其實這里……死過人。”

    那時候是晚上從這里路過,沈遙存心就在她進洗手間的時候,慢悠悠在漆黑一片中講這個故事。她嚇的半死,出來一看沈遙不見了,險些哭出來。

    自動販售機透出蒼白的光,估計顧平生站在這里,就是為了能看到她說話,可也是因為這個光,她后背已經發涼了。

    好在不遠處的湖邊,還是非常陽春白雪的。

    她暗自鼓勵自己:“不知道是哪年,有個男生看到下院和中院人太多,就拿了根蠟燭來上院,獨自在教室里做數學題。因為這里除了期末考試那几天,都是不開燈的,所以他這個蠟燭就特別的明顯……散著幽幽的黯淡燭光……起先來了兩個保安,問男生為什麼在這里,男生就說這里很安靜,保安看他真的在做數學題,也就沒阻攔。后來過了一會儿,來了個女生,穿著白色的連衣裙,”她卡殼了半秒,更滲得慌了,“她柔聲說,同學,你可以幫我解一道數學題嗎?”

    顧平生淡淡笑了下:“然后呢?”

    厄,為什麼講的人這麼慌,聽的人這麼淡定?

    童言悲哀地看著他:“沒有接下來了,第二天有人來上課,發現男生死在了座位上,蠟燭竟然還沒有燒完。而他的身上放著張數學題的演算草稿,這道題目是十年前學校的一次期末考試題,那次考試中有個女生因為高數沒及格而跳湖自殺了,這張草稿紙上,就是最關鍵的那道題……”

    她以最快的語速講完,實在繃不住,問了句:“當時我聽得嚇死了,為什麼你一點儿沒有反應?”

    顧平生喝了口可樂:“醫學院是鬼故事發源地,教室、洗衣房、浴室、洗手間、食堂,甚至是每個宿舍、每張床,都能講出鬼故事。不過真有人為了高數不及格跳湖嗎?這樣看來,還是你心理素質比較好。”

    ……

    我不就大物掛了四次嗎?

    她終于想起講故事的初衷:“可是我很怕,我們換個地方說?”

    顧平生沒有任何異議,和她沿走廊往出走。她剛松口氣,他卻忽然停住腳步,低聲說:“你看見有人影嗎?”

    童言立刻汗毛倒豎,可又很快反應過來,肯定是野鴛鴦。

    她輕聲說:“我們快走吧,可能……可能有人在這里吵架吧。”

    問題是這里沒有光,他又站在她前面,根本就沒看到這句建議。

    就在童言覺得壞事了的時候,顧平生已經走進了那間教室,她下意識跟進去……結果自然是目睹了一場天雷勾動地火的熱吻,在很淡的月光中,那叫一個全情投入,旁若無人。童言看得臉都燙了,伸手扯了下顧平生的胳膊。

    他回頭看她,童言只是緊瞅著他的眼睛,看不見我說話,看得見我的眼睛不……顧老師,撤吧?他似乎笑了下,反手拉住她的手腕,剛想要走出教室,身后就傳出了一聲刺耳的尖叫聲,悲慘凄厲,顯是被他們兩個嚇到了。

    他沒反應,她只好抱歉地回頭解釋:“別怕別怕,我是人,大活人。”

    話沒說完,已經被他拉出了教室……

    晚上她灰頭土臉回到宿舍,發現三個女人都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看自己。

    “怎麼了。”沒做什麼壞事,怎麼這麼心虛?

    沈遙嘿嘿笑著:“你和顧美人去上院干什麼去了?”

    夜晚的上院,正常人理解當然是‘約會’。

    她訕笑:“怎麼可能,我去上院干什麼……”

    沈遙讓出電腦屏幕,讓她看那個已經打開的校園帖。

    “今晚我在上院和男朋友約會,竟然,竟然闖入個白連衣裙女生,嚇死我了,險些把嗓子喊破。最神經的是,那個女生還說‘別怕,我是人,不是鬼’……喂,那個女生你知不知道上院鬼故事,拜托不知道去復習下校史,下次見到教室有人影別進來好嗎?進來也別穿著白連衣裙好嗎??

    最后補一句,她男朋友長得真帥,沒看清臉,可那身形就讓人~神魂顛倒~而且超鎮定,無論我怎麼尖叫,都只拉著女朋友往出走,堅決不回頭……”

    沈遙用筆在‘拉著’兩個字上打了個圈,曖昧一笑。

    童言啞口無言,坐在座位上任由她們怎麼笑,都擺出一臉我很無辜的表情。最后把書架最后一層的物理書拿出來,開始了悲催的預習功課。

    苦悶的她竟然在離開上院后,還是想不到一個合理的借口。只好對著他說“是這樣的,我想了很久,還是需要人補習物理……”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不能讓這几個妮子知道。

    雖然,真的很無辜啊。

    顧平生對于她主動接受物理補習的事實,很是欣慰,甚至還留給了她手機號碼。只是很平淡告訴她,手機對他來說只用來收發短信和郵件,不能打電話,要她每周找自己補習兩次,時間地點由她自己決定。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兩節課的課間,當時他手邊教案上還放著一封信。淡粉色的信封,手寫的鏤空字,寫著他的名字,顯然是匿名情書。

    童言一本正經點頭,瞥了眼那個信封。

    這種信她以前也寫過,而且每天一封,從來沒有間斷地持續了三年。

    只可惜,如今收信的人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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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些小故事(2)

    當然人不能活在過去。

    尤其對她而言。

    學校早年有很多話劇特招生,基本是全校最靚麗風景之一。這群人閑的無聊,建了個陽光劇社,然后傳啊傳啊,就傳到了童言的死黨手里。

    然后,沒有然后了。

    死黨,就是專門用來搞死你的。

    自從迎新晚會籌備開始,童言每周除了上課、打工,就是改劇本,然后在學生活動中心的舞蹈大廳看人排練話劇。

    喔,現在還加了一項,每周去顧平生辦公室補習物理……

    “童言,在想什麼?”

    滿腦子跑著物理題的童言,茫然回頭:“質點動力學,一會儿還要想一想動力和波。”

    艾米張了張嘴巴,誇張調侃道:“搞藝术的人,怎麼能學物理呢?會扼殺靈感的。”

    童言瞥了她一眼:“我是嚴謹的法律系學生,我在陽光劇社只是打醬油的,謝謝。”

    “可你是我們陽光劇社的骨干啊,”艾米繼續用高亢的舞台劇腔調逗她,“自一九九六年起,几個心懷夢想的青年在上海西南某高校的思源湖邊,帶著對傳統話劇藝术的……”

    童言果斷拿起手機,示意自己打個電話。

    豈料剛走出兩步,手機真就震起來,她拿起來。

    顧平生:這周家里有些事情,商事仲裁都調到了國慶后上課,如果不介意,你可以到我家來補習物理。TK

     童言愣了,盯著手機屏幕讀了三遍……

    過了會儿,她才按著鍵盤,慢慢打出了几個字。決定不好,又刪掉,反復几次,終于才選擇發送:既然老師有事,物理補習也挪到國慶后吧。

    放下手機時,排練大廳里几小撮人都開始演起來,高低起伏的台詞,不停從各個角落傳來。剛才還在身邊的艾米,已經環抱著雙臂,站在几個男生面前指導。

    她怔怔看了會儿,不知怎地,始終沉不下心去細看他們排練。

    忽然,手機又震起來。

    顧平生:物理不同于法律,你基礎不好,最好不要中途斷課。TK

     可是去老師家終歸不妥吧?

    況且,你又不是物理老師……

    童言抑郁著,繼續推辭:沒關系,我這周鞏固上周所學,不會偷懶。

    顧平生:我家緊鄰徐彙總校區,坐校車過來很方便,周三下午有課嗎?TK

     她窘然,很快回復:沒有。

    他絕對是故意的,每周三下午,全校都沒課……

    顧平生:坐三點半校車,四十分鐘后,我在總校圖書館等你。TK

     ……

    這語氣,明顯是敲定了。

    她暗嘆口氣:好的。

    如今過去四周,她大概也摸清了他的脾氣,謙和有禮,沒有老師架子,可是真涉及任何知識層面的東西,馬上就恢復了老師的身份。認真,認真的過分……

    她忽然想到下周就是國慶長假,自己早計划好了要回北京看奶奶,該不會也要被他抓去補習吧?正好,周三去他家先請假。

    ‘他家’……

    童言又嘆口氣。

    周三下午坐在校車上,她忽然有了些緊張,說不清為什麼。

    只要過了十一,就已經過了5周了……路上有些堵,她迷糊睡到了站,被身邊人好心拍醒,看表才發現竟然用了一個半小時,也就是說遲到了整整五十分鐘。

    完了。

    她翻手機……悲劇地關機了。

    難怪沒有顧平生的短信。

    好在下車的地方離圖書館很近,她下車走了會儿,就看到顧平生的車。

    白色的路虎攬勝,那天她坐過一次。

    她以前並不認識這個長長英文名字的車,后來陸北很喜歡,她就也跟著記住了這個名字。

    她走過去,看見他低頭看著手機,像是在回郵件。

    拍車門,沒反應。

    還真是專注,童言站在車窗旁,盯著他看。身旁偶爾走過些學生,都有些奇怪看著她,如此不言不語,盯著車里的帥哥……

    顧平生忽然抬起頭,兩個人的視線就這麼撞在一起。

    就隔著一層車窗玻璃。

    她心扑通跳了下,尷尬對著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顧老師,我遲到了。”

    他微微笑了笑,對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上車。

    到扣上安全帶的時候,她才好奇問他:“今天不是很熱,怎麼不開車窗?空氣流通也會好些吧?”

    他遞給她一瓶水:“我一年四季都不習慣開車窗,城市空氣不好。”

    喔,小潔癖。

    到他真正開出校門的時候,車里又安靜下來。

    他很細心,在車里開了音樂,而且音量非常適中,應該是特地讓別人調過的。

    童言聽著只有自己欣賞的音樂,看車很快拐進一條很安靜的路,路是斜斜地延伸著,有足夠多的法國梧桐遮住夏日陽光。

    道路兩側很干淨,簡單的連公交站牌都沒有,只有一兩個小商鋪。

    直到車開進小區,她才看到門牌,這條路叫湖南路。下次有機會真該下車走一走……太干靜了。

    可真到進了他家,她才明白什麼是干淨。

    他彎腰拿拖鞋給她,廚房間就忽然跑出來一個女人,拿著雪白的毛巾,笑著對她說:“你好。稍等下,等我收拾好客廳,你們再進來。”

    童言愕然看著一塵不染的客廳,然后看著這個漂亮女人拿毛巾擦著每個角落……他們一家都是潔癖嗎?

    他給她們簡單介紹說:“我表姐顧平凡,這是我的學生童言,”顧平生換上拖鞋,“我表姐現在是外科醫生,我的那麼些小潔癖就是她傳染的,”

    他話沒說完,顧平凡已經笑著側頭說:“算起來,你以前是醫科的,怎麼可能是我傳染你的?我以前可是法律系的。”

    童言再次愕然:“以前是法律系的?”

    如果說學醫的轉法律,應該不算太難。

    可醫科絕對不是隨便轉轉玩的,他們家都是什麼人啊……

    顧平生像是看出她的想法,笑著解釋:“她本來已經讀完博士了,可是忽然覺得自己學的很沒用,一定要做些對人有幫助的事。后來就重新從本科讀起來,今年剛讀完碩士,在瑞金醫院實習。”

    ……很沒用,童言尷尬笑了笑:“其實我也覺得法律很沒用。”

    可讓我學醫,光是想想鮮血淋淋四個字,就腿軟了。

    “對啊,”顧平凡終于擦完所有能擦的東西,“我那時候拿到紐約和加州的執照,忽然有些不明白我為什麼會要讀法律。后來豁然開朗,還是治病救人最直接。”

    童言更尷尬了,可還是禮貌接話:“是啊,可要下決心放棄那麼多年讀出來的書,還有考出來的執照……再從本科開始學醫,也很難吧?”

    顧平凡眼睛眯的像個貓:“沒關系,我給TK介紹導師,他就只能指導我打基礎,他可是最好的老師。”

    他表姐很健談,到最后還是顧平生把她帶進書房,才算是隔絕了越來越多的話題。

    書房布置的很安逸,地毯很厚,踩上去就覺得舒服。

    開始顧平生講題,她還緊繃著神經,慢慢地,卻不自主地開始走神。

    他轉讀法律的理由是什麼?如果要做老師,其實,直接留在醫學院也可以。

    應該和他媽媽有關吧?

    她撐著下巴,稍微走神了三分鐘,就徹底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了。

    接近黃昏的日光,讓整個房間都有些暗。從這個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他很立体的側臉,很淺的一個酒窩。如果一個男人臉圓圓的有酒窩,是多喜感的面相啊,可是如果臉很瘦,有這麼個小酒窩,真讓人覺得滿……說不出的感覺。

    她還在努力想個貼切的詞,就發現他無奈側過頭,看著自己:“童言,我的臉,能讓你通過考試嗎?”她被嚇了一跳,下意識道:“我在想這道題怎麼做……”

    可是一回味他的話,不禁笑了:“顧老師,或許你的臉,真能讓我通過考試。”

    三十六計美人計,自勾踐以來,數千年無往不利。

    顧平生有那麼一瞬的疑惑,旋即就笑了:“她是我一個好朋友的未婚妻,后來因為一個不肯出國一個不肯回國,分手了,和我沒關系。”

    她隱晦一笑,剛想再說什麼,就看見顧平生拿起筆,邊說邊寫題目:“光滑水平面上,水平固定一半圓形屏障,摩擦系數u,一質量m小球以速度v。從一側切線進入……”

    ……這是什麼?

    看到他迅速寫完,起身,童言有些膽戰心驚:“顧老師,這個還沒教吧?”

    他雙手插著牛仔褲口袋,半彎腰,對她笑了笑……

    很近的臉,甚至能看清睫毛,是微微翹起來的。

    她腦子有些轉不動,就看著他嘴唇在動,聽見一個聲音說:“我想先了解你這部分的基礎,我出去處理些私事,一會儿再進來。”

    直到門被關上,她才抑郁著回頭,看那張紙。

    絕對是赤裸裸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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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請把這文的學校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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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些小故事(3)

    顧平生回來時,仍舊是白紙一張,她是真的不會。

    后來因為晚了,顧平生表姐留她吃晚飯。

    說實話,這個前紐約加州律師的手藝,實在不敢恭維。童言嘗了几個菜,不動聲色把筷子伸向了最好炒的香菇青菜,豈料,顧平生竟也夾起了個青菜芯,兩個人對視一眼,吃進嘴里,然后又同一時間,都端起了水杯……

    顧平凡倒是吃的津津有味:“我聽TK說,你們以前就認識,還是在他做實習醫生的時候?”童言點頭,繼續喝水:“就見過一次。”

    她不知道顧老師說到什麼程度,當然也樂意含糊而過。

    那件事像是一個非常私密的事情,她不知道對顧平生來說,那天是否是他唯一的失常,可對自己來說,卻是唯一一次在別人面前,暴露始終隱藏的秘密。

    在這個道德觀徹底淪喪的時代,很多人早就漠視了第三者的存在。

    可如果,本應是最溫柔寬容你的媽媽,卻成為了別人家庭的破壞者。從牙牙學語起最依賴的人,一夜間變成最唾棄不齒的那類人,這種傷害對她來說是毀滅性的……

    “你父母是做什麼的?”顧平凡忽然問。

    她的笑很溫和,臉頰上也隱約有個酒窩,像極了顧平生。

    童言看著壁燈映在她眼睛里,忽然有些說不出話。

    倒是顧平生接了話:“你今天的菜,用了我家多少糖和味精?”

    顧平凡詫異看他:“沒用多少啊,我大部分用的都是鹽,”她說到這儿終于恍然,“你是覺得菜咸了?TK你說話越來越過分了……”

    后來她還沒想到借口,顧平生就主動說這周就補課一次,余下的等下周再說。他是開車送她回的學校,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下車時,在校門口對面的馬路上,她隔著車窗點頭,然后忽然想到什麼:“我國慶要回家,也就是下周,肯定沒有時間補課。”

    顧平生看著她:“我下周也要去北京,如果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找我。”

    童言尷尬笑了笑:“不會的,放心,我不會打擾你的假期的。”

    國慶節是一票難求,她拜托了很多北京師兄師姐,才算七轉八轉地弄到了一張……站票。好在只有十四個小時,可她真正上了車就懵了,目之所及盡是人,座位底下都早已躺好了人,她好不容易擠到洗手間旁的車門,厚著臉皮蹭了個地方。

    她看到洗手間里,水池上也坐著兩個小孩,索性決定今夜不喝水,熬到下車算了。

    可到了半夜,卻實在渴的嗓子疼,只好擰開礦泉水,抿了很小的一口含在嘴里,緩解缺水的感覺。就在腿已經站的沒知覺時,收到了沈遙的短信:怎麼樣,站的可愜意?

    童言哭笑不得,回道:我站在洗手間外,聞了一晚上酸腐味道,連水都不敢喝。

    沈遙很快回復:讓你得瑟,平時打工和稿費的錢,全都被你貢獻給鐵道部了。你說就是想家,也不用每個國慶五一都回家吧?

    火車駛過鐵軌的聲響,很有節奏。

    她拿著手機沉默了會儿,才繼續用調侃口吻,回道:沒辦法,我戀家。

    清晨下了火車,她又輾轉地鐵公交足足兩個小時,才算挨到了奶奶家。剛才用鑰匙打開門,就看見最想念的那道身影在廚房,忙碌著給自己做早飯:“言言回來了?我剛熬了雜糧粥。”她餓了一夜,頭昏腦脹地走到床邊,直接栽倒。

    “怎麼這麼累?”奶奶問。

    咸菜和粥,還有油條。

    她覺得自己幸福的要死了:“這次很好運,買到打折機票,才三百多塊錢,可惜是早班機,坐的我真是困死了……”

    困死了,真的困死了。

    可是還是很乖地爬起來,在奶奶的注視下,一點不剩地吃完了所有的早點。連帶喝了一大杯白開水:“下次我帶您去坐飛機,等我畢業了,就是怕您會暈機,對了,耳朵也會疼,”她描述的煞有其事,“今天早上飛機快降落的時候,我的耳朵生疼生疼的。”

    奶奶笑眯眯聽著,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帶著歡喜。

    她正說的開心的時候,奶奶忽然很神秘的拉住她的手,說:“今年養老金又漲了,我這几年給你攢了整整一万塊錢,能不能把助學貸款還上?”童言嚇了一跳:“我不是和您說了,我只要畢業后五年還上就可以,千万別給我攢錢,我現在打工,還幫一些記者寫新聞稿,一點儿都不缺錢。”

    “我已經取出來,”奶奶繼續輕聲說著,卻忽然想起廚房里還燉著肉,忙站起身對她說,“就在沙發底下,你趕緊拿出來收好。”

    她看著奶奶的背影,眼睛有些莫名的酸軟:“要不這樣,我拿出來存在我和您的卡上,等我需要用的時候再用。”

    她離開北京的時候,特地辦了個戶頭,自己拿著卡,給奶奶留下了存折。

    以防家里急用錢,可以即刻取出來。

    廚房里應了聲,她走到沙發前,摸著底下藏錢的暗格。

    小時候她經常會到處翻,早就熟知這個藏錢的位置。

    可當她拿到信封時,卻忽然覺得不對了,很薄的信封。就連自己每學年交的6000元學費,都比這個厚几倍……一個猜想閃過,她就像忽然被人捏住了心尖。

    不敢呼吸,也不敢動。

    她不敢說出事實,只裝作不經意地問了句:“我爸這几天是不是來過了?”

    “是啊,還特地給我換了煤氣。”奶奶的聲音帶著難掩的喜悅。

    果然是他。

    童言怔怔看著信封,不是第一次了,可這次這麼多,讓我拿什麼去補?

    紛亂的念頭,不停在腦中閃現,她忽然覺得很無力。整夜的疲累再次一涌而上,她只想哭,怎麼都止不住的鼻酸。

    就在視線模糊的時候,奶奶已經走出廚房。

    童言忙把信封塞進書包,抽了張面巾紙,裝作擦鼻子,很快抹去了眼淚:“怎麼感覺要感冒了……”她站起來,很快說,“這麼多錢放在家里不安全,我現在就去存上。”

    “不急啊。”

    身后的聲音被關在了門內。

    直到走到很遠的公交車站,她在候車的路牌下站住,打開信封的封口,仔細數了數里邊的數額。只有兩千元。

    自己平時學費是助學貸款,生活費都是打工和稿費,除了日常花費,也才攢了兩千塊錢。也就是說,還差整整六千。

    六千塊錢。

    這筆錢一定要存進去,雖然奶奶知道她儿子是多麼不爭氣,可總是心存幻想,希望他能有改正的一天……

    公交車站的人格外多,很多都是父母帶著孩子,熱鬧地過著國慶節。就在車進站時,很多的父親都抱起小孩子,甚至舉到頭頂上,唯恐被人群擠到自己的心肝寶貝……童言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已經數不清進站了多少公交車。

    到最后,還是拿起手機,對著二十几個名字,猶豫著。

    她從來想要最平常的生活,就像是沈遙這麼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事情。如果現在在上海還好,可以說來不及和家里要錢……可是現在自己就在北京,和同學開口借錢都沒有說辭。

    最后看了很久,只剩下了兩個人。

    陸北和顧平生。

    一個,是曾不問任何緣由,答應自己所有的要求;一個,是意外見到了一些真實的畫面。

    可是從陸北結婚后,自己就發誓再不見他,不管是因為什麼原因錯過,她都有强烈的道德潔癖,不允許自己做出任何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

    所以其實,只剩了顧平生。

    她猶豫著,給他發了條短信:顧老師,你忙嗎?我想拜托你件事。

    很快,他就回了短信:說吧。TK

     短短兩個字和一個署名,看不出喜怒。

    他其實和自己不熟,如果這麼貿然借錢……

    雖然光是看他的車和家,就知道這些對他來說,太容易不過。

    她回道:我想要借錢,只要六千就可以,很急。

    過了很久,他也沒有回消息。

    童言忽然很后悔,自己為什麼要和老師開口借錢呢?可話已經說出去了,反悔也來不及了,她忐忑地盯著手機,不停祈禱顧老師你千万別介意,我真的是沒辦法了。

    忽然手機響起了一串鈴音,顧平生來電?

    童言有些發懵,接起來剛想說“喂”,馬上想起來他根本聽不到。

    然后就聽見電話那邊,顧平生用英語在和人說著話,像是對身邊的人。

    很快,他就對著電話說:“童言,不好意思,剛才我在和家里的長輩說話,你把地址發到我手機上,我現在開車去找你。”

    他的聲音有些急,可依舊很溫和,溫和的讓人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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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是真的嗎(1)

    他到的時候,童言仍舊在公交車站旁,坐在路邊花壇的欄杆上,看著馬路怔怔出神。

    她早就過了怨天尤人,自暴自棄的年紀。

    似乎真的是顧平生當年的話,影響了她。

    這世界上,你有權利選擇任何東西,惟獨父母,你不能選,也不能放棄。

    視線中忽然出現他的臉,在低頭看著自己。

    她仰頭看他時,顧平生已經遞出了一瓶冰水:“今天很熱。”她接過來,看見他手心有些水,應該是被瓶子弄濕了。

    他拿出一包餐巾紙,遞給她,示意她包住瓶子喝:“我開的是朋友的車,不是很順手,所以開的比較慢。”

    他說話的時候,始終是笑著的。

    就在他還想再開口說什麼,童言已經笑起來:“先說好,不能問我為什麼借錢。”

    顧平生似乎很意外:“童言同學,我在努力避開這個話題,你沒察覺嗎?”

    “察覺了,”童言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我就是怕老師想太多話來調解氣氛,才直接說明白的。”

    她本想直接和顧平生拿了錢,就去銀行存錢,豈料顧平生遞給她一張卡,直接說出了密碼:“這里有一万塊錢,你先拿去。”

    童言詫異看他:“我只要六千就夠了。”

    他笑了笑:“我想你既然說要借六千,應該是把自己全部的生活費貼上去了,我可不想三天后你再找我借錢買車票,到上海又只能啃饅頭渡日。”

    他是在開玩笑,可真是說出了事實真相。

    童言只好伸手,說:“等我攢夠了,馬上還給你。”

    可剛說完,他卻把卡又收了回去:“我今天也沒什麼事,送你去銀行存上。”

    后來,顧平生不止陪她去了銀行,還非常主動地送她回家,進行了一次老師家訪。童言除從小到大,就從來沒有老師家訪過……當顧平生說出“家訪”兩個字,她足足在樓下僵了一分鐘,才咬牙接受“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事實。

    因為是老房子,沒有什麼所謂的小區。

    獨立的五層樓就緊鄰著馬路,出了門就是大街和公交車站。童言每次坐在窗邊,看著外邊車來車往,都很是欽佩自己的遠見。好在當初在房價飆升時,預先拿走了這里的房產證,要不然遲早被老爸偷偷賣掉。

    那時候,自己和奶奶連個家也沒有了。

    她坐在窗邊,一顆顆剝蒜。

    奶奶以前是小學的音樂老師,可是因為小學后來被合並,竟然到退休時都沒有真正的教師資格,所以養老金才那麼少。

    不過,這並不妨礙她保有人民教師的本性……

    她瞥了眼雙手握著茶杯的顧平生,還有和他探討“天性教育”的奶奶,怎麼都覺得顧老師是來接受再教育的。她回過頭,下意識把頭發撥到耳后,卻偏就被手指碰到了眼角……淚水嘩啦啦地流下來,止也止不住……

    “需要我幫你嗎?”他走到她身邊。

    下一秒,他就看到坐在小板凳上的童言,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這一瞬的畫面和那晚似乎是完全重合的。只不過那時的她是齊耳短頭,或許是因為年紀小,眼睛更大更亮,卻只有濃郁的絕望。

    那種無關生死離別,卻是對現實的絕望。

    “是蒜,”童言看他目光忽然這麼安靜,反倒是慌了,“我只是被蒜辣到眼睛了。”

    他也愣了下,倒是奶奶很快從廚房拿出塊濕毛巾,遞給童言,最后卻被顧平生接了過去。在老人家進廚房繼續做飯的時候,他已經蹲下來,給她擦干淨了兩只眼睛。

    她沒來得及回絕,就在他的動作中,閉上了眼睛。

    很輕的觸感,溫熱的毛巾,很仔細地把眼睛周邊都擦干淨。

    “好了。”他說。

    童言睜開眼,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謝謝。”

    以前宿舍聊天時,總說醫學院的男生不能找,見慣了人体各個部分,男女之間的界限也很模糊,容易出軌什麼的……可她和顧平生接觸了五個星期,除了覺得他對男女之間的肢体接觸沒什麼忌諱,倒不覺得他是個很隨便的人……

    她捧起一大把蒜,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想這些干什麼。

    這是童言第二次和顧平生吃飯,上次是在他家,這次卻是在自己家……她吃到一半就發現顧平生吃了很多白米飯,忽然有些想笑,趁著奶奶去廚房盛湯時,低聲說:“顧老師,北方人做菜都咸,不好意思。”

    他微微笑了下:“沒關系,能幫我倒杯冰水嗎?”

    “冰的沒有,”她笑,“我家不用飲水機,都是燒開水,等到涼了再喝。有事先涼好的,可以嗎?”

    結果剛才倒了杯水,奶奶就端著湯出來了。

    看到童言放了杯涼水,馬上很認真地說:“不是從小對你說,吃飯不能喝水嗎?”

    童言立刻指顧平生:“他們國外回來的人,都有這個習慣。”

    她可不敢說是因為菜咸了,否則奶奶真能全部端回去,重新煮一次……

    顧平生很配合,抱歉一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等到奶奶去公園喂流浪貓的時候,家里只剩了他們兩個,她倒不知道該讓顧老師干什麼了。客廳就一個小沙發,難道自己要和他並肩坐著,看電視劇?看書?……

    由于這次家訪毫無目的性,她也不知道該讓他干什麼。

    顧平生只是坐在那里,他似乎在看茶几的玻璃板下壓著的老照片。因為他的身高,倒更像坐在儿童版的玩具沙發上:“我只在北京住過半個月,”他忽然說,“很多地方都沒有去過,比如長城。”

    童言掃了眼他看得照片,是自己雙手叉腰,站在長城上的幼年照。

    黑白的,還梳著兩個翹起來的小辮子。

    “那顧老師可以趁這次休假,多去玩玩,”她很想拿本書,把玻璃板下的照片都遮住,“北京有三個長城,一個是八達嶺,這個你千万別十一去,就和廟會人一樣多。還有一個在慕田峪,風景比八達嶺更好,節假日也沒太多人。”

    顧平生點頭:“還有呢?”

    “還有?”童言謹慎告誡,“居庸關你千万別去,陡峭的要手腳並用,累死人。前兩個地方是‘走’長城,只有居庸關才是‘爬’長城。”

    她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句話,下午竟然顧平生就直接開車去了居庸關。

    而她,照奶奶的熱情囑托,被趕出家門,陪顧老師爬長城。

    當她爬到腰都直不起來的時候,兩對儿老頭老太太背著雙肩包,氣定神閑地從她身邊經過,明明是很陡峭的台階,居然沒有借助手的力量……頭發最花白的那個老太太回頭,笑著對顧平生說:“小伙子,怎麼不拉你女朋友一把,我看她体力不行啊。”

    ……

    童言只覺得這聲音飄在天外,還沒抓住精髓,就被顧平生握住了手。

    太過突然。心髒悄然顫悠了兩下,完全跟不上現實的節奏。

    她下意識抬頭,那雙眼睛因為迎著陽光,微微眯起來,卻仍舊帶著笑意:“早知道這麼陡,就去你說的那個慕田峪了。”

    她喘著氣,耳邊都是自己很重的心跳聲:“是啊,我,我早說了,這里陡的不行。我,我自己爬就可以,可以了。”

    今天太陽特別大,哪里有金秋的感覺,分明比盛夏的日頭還毒。

    她說這話的時候,汗正順著下巴滴下來,落在深灰的石磚上。

    他停下了腳步:“你上次來,是什麼時候?”

    童言喘了兩口氣,剛才本是憋著口氣,想一直爬上去。這麼猛歇下來,始終提著的氣都散了,立刻就沒了半分力氣:“很久了,上次還是高一,我其實最怕來這里了,”她倚靠在旁邊的石壁上,“高一的班主任是運動狂,他儿子又是旅游局的,不用門票。所以每隔几個星期就包車帶我們爬居庸關,說是既鍛煉身体又培養同學感情。”

    鍛煉身体沒發現,但班里的配對概率,絕對是全年級第一。

    她說完這麼長的話,馬上又喘起來。

    顧平生示意她休息會儿,童言立刻靠到身子右側的石壁上,遙望半山上的烽火台,越發覺得悲哀,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爬到。

    他也靠在了石壁上,陪著她休息,竟然,始終沒有松開手。

    童言本來注意力都在對話上,現在這麼無聲靠著牆壁,吹著山風,反倒越發覺得不好意思了。雖然以前爬的時候,所有女生都是被男生拉上去的,可今天卻不同,沒有硬性規定的時間指標,也沒有什麼競賽……

    山風吹在出汗的皮膚上,很愜意。

    兩個人的手心都有汗,身上是涼的,手心卻越來越熱。

    童言越來越覺得不自在,感覺身上一陣涼快一陣熱的,手指卻不敢動分毫。過了很久,整個手臂都發麻了,她才側過頭看他……剛想說話卻又被搶了先:“休息好了?走吧,到半山就好了。”

    然后就很自然地,拉著她開始往上爬。

    童言沒有爭辯的機會,只能賣力跟上。

    因為他比自己高,等于是半拉著她往上走,手自然攥得很緊。半途中,他還交替著,換了另一只手。

    四周不時會經過些停下休息的人,隔著兩三個台階就有一對男女,女孩的聲音飄過來,說你看人家男生的体力多好,你怎麼這麼廢柴,還不如我爬的快……接下來的所有路程,童言都爬的有些心不在焉,明明很遠的距離,卻像是忽然縮短了。

    到她踏上平台時,馬上就抽回了手:“顧老師,要喝水嗎?”

    她從雙肩包里拿出兩小瓶水,剛遞給他,就聽見短信的聲音。

    摸出手機看了眼,是初中的班長:我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童言無奈,回道:我在北京,居庸關,打電話是長途加漫游,有什麼事短信說吧。

    短信很快回過來:居庸關??你以前沒爬夠啊?話說,我今天看到陸北了,怎麼他身邊有個女的?我沒聽說你們分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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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是真的嗎(2)

    烽火台這里,是難得的平地。

    很多游客三兩靠著城牆休息,擺著各種姿勢拍照,顧平生擰開瓶蓋,喝了口水:“要我給你照相嗎?”說完,從褲子口袋里摸出個輕薄的卡機。

    她很快回了三個字:分手了。

    然后收起手機,很是盡職盡責地伸手要相機:“我給你照吧,你是第一次來。”

    兩個人就在推來讓去的時候,忽然有兩個外國的中年女人,笑呵呵用英語說要幫他們拍合照。童言還是第一次碰上不求人,反倒有人主動上前要幫忙拍照的,有些愕然,看了眼顧平生,他只是笑著把相機遞給其中一個人,說了句謝謝。

    拿回相機時,她掃了一眼,很有刪掉的衝動。

    以前沈遙追星的時候說過,不要和明星站在一起拍照,簡直就是現實版的美女與野獸,覺對能讓你失落小半個月。現在她看到自己和顧平生的合影,也頗有些這種感覺,尤其自己那千篇一律的剪刀手。

    顧平生接過來,背對著陽光仔細看了眼,倒是很滿意:“照的不錯。”

    是你自己不錯而已……

    晚上回去,顧平生特地給她開了收音機,教她怎麼調頻和音量后,讓她自己找些喜歡聽得節目打發時間。

    其實這些陸北早就教過她,可看顧平生說的認真,她也就裝作不懂地聽著。

    直到他說完,她才點頭說:“明白了,老師你專心開車吧,我自娛自樂。”

    車開上高速后,她隨手調到音樂台,開始聽新歌打榜的節目。

    正是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就聽見顧平生叫自己:“童言,麻煩幫我看看手機,是誰找我。就在上衣右側口袋里。”

    她伸手,探進他衣服口袋里,迅速摸到手機。

    未閱讀短信1條。

    如果要看是誰,就要閱讀短信。他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童言猶豫著,滑開屏幕鎖定,打開了整條短信。

    TK,我記得明天是你母親的忌日,家里的所有活動,我都幫你推掉了,安心休息。

    平凡。

    母親的忌日?

    童言徹底懵了,明天是她的生日。

    當然,顧老師是肯定不會知道的。如果沒記錯,當年的10月4日,就是兩個人在協和醫院第一次見面的日子。原來,他媽媽真是在那天去世的。

    “是誰?”他側頭看她。

    童言把手機舉到他眼前。

    “謝謝。”他掃了一眼后,又回過頭繼續開車。

    沒有任何的異樣,從眼神到表情,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靜。

    到下了車,他還是堅持把她送上樓。

    樓道里都裝的聲控燈,三樓和四樓的燈泡是壞的。兩個人走過二樓時,顧平生就刻意走慢了些:“我明天買兩個燈泡,我們趁白天把壞的換掉,要不然你奶奶晚上走,很容易摔倒。”

    她想說不用,可四周黑漆漆的,說出來也沒用。

    兩個人走到四樓轉角,終于借著五樓的燈光,看到了彼此的臉。

    她停下腳步,對顧平生說:“顧老師就送到這儿吧,很晚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她想起他剛才說換燈泡,馬上又補了一句,“我明天會買几個燈泡回來,找隔壁鄰居幫忙換上就可以,不用麻煩你再跑一趟了。”

    他的眼睛里映著五樓的燈光,只是笑著說:“沒關系,我明天也沒什麼事情。”

    忽然,樓上傳來很輕的聲響。童言下意識抬頭,顧平生也順著她的動作,看向五樓。

    有個人影就靠在牆邊,一聲不響地看著他們。

    眉眼沒變,就連等待的位置,都沒有變。

    以前他也是這樣。總喜歡站在這里,給她驚喜。

    那時他們愛的並不辛苦,除了要躲避學校老師的虎視眈眈,几乎所有記憶都是甜蜜的。當時在學校最盛傳的早戀故事就是自己和他。

    高中部的重點培養對象,初中部最讓人頭疼的學生。

    最經常見到的景象,就是學校布告欄左邊是她競賽獲獎的喜訊,右邊是他打架的處分告示……開始他總在校門口等她,后來成績太差沒考上本校高中,他就每天放學騎很遠的路,來這里看她。

    “童童。”他終于開了口,叫她的名字。

    每個人都叫她言言,惟獨他覺得自己該特別一些。

    童言像是被驚醒,無措地看了眼顧平生:“顧老師,再見。”

    顧平生笑了笑:“明天見。”

    說完,轉身下了樓。

    童言在樓下漸遠去的腳步聲中,鼓起勇氣走上樓,看著越來越近的人……不知道說什麼,安靜的讓人不安。

    最后,她只好不痛不癢地問他:“秋天還穿短袖,你不冷嗎?”

    那一瞬他似乎想說很多話,卻因為她輕松的一句招呼,眉眼很快舒展開來:“不冷,生日快樂。”他遞出個銀色的盒子。

    她沒有接:“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過節家里發了太多的東西,我就開車給你奶奶送來几箱,”他說,仍舊舉著那個盒子,“二十歲生日准備怎麼過?”

    這個問題,到最后他走了,她都沒有回答他。

    進門的時候,奶奶已經睡了,客廳的台燈還亮著,是為她留的。

    本就不大的地方,果然放了七八個紙箱子。

    她借著燈光,一個個辨認箱子上的圖案,有水果飲料,也有蔬菜。這個樓沒有電梯,應該都是他一個人抱上來的,她拿出剪刀,一箱箱拆開,把所有東西都歸類放好,眼前甚至能浮現出他一趟趟抱著箱子上樓的樣子。

    曾經多懶的一個人,也變得這麼愛勞動了。

    最后所有都收好,還剩了四箱飲料。

    她拆開一箱的膠帶,拿出一罐雪碧,坐在地上,啪地一聲拽開了拉環。

    不冰的雪碧,喝起來並不是那麼爽口。

    喉嚨反倒因為甜膩的液体,變得有些酸澀難受。不知道為什麼,剛才他明明笑著說再見,卻像是當初哭得不行的時候,一樣的聲音。

    她忘不掉,他那天晚上坐在馬路邊,哭得像個几歲的孩子,可還是反復不停地說童童你不要去上海。公交車站所有人都回頭看,不管大人小孩,都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估計誰也沒見過一個大男孩能哭成這個樣子。

    而自己在他身前半蹲著,卻一滴眼淚都沒掉。

    童言喝了半罐雪碧,發現臉上都濕了。

    她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竟然不知甚麼時候,已經收進一條短信。

    是顧老師的:明天中午,我帶你們出去吃飯,好不好?TK

     她想回絕,可想到明天對他的特殊,猶豫了一會儿,才回復說:好。

    第二天顧平生來的時候,奶奶還特別驚訝,問顧老師怎麼知道今天是童言的生日。顧平生也是意外,看了眼童言。

    “我平時不怎麼過生日的。”童言只能這麼解釋。

    結果晚飯吃的很是豐盛,烤鴨上來的時候,顧平生很自然地擦干淨手,親手包了份遞給她:“小壽星,生日快樂。”

    她接過來,咬進嘴里,甜面醬混著烤鴨的香氣,讓人的心也變得暖起來。很快,他又仔細包了一份,邊添料,邊細心詢問著奶奶是否吃蔥?蒜泥?還是蘿卜絲?

    這樣的眼神和語氣,真像是醫生,那種很溫柔的醫生。

    “好吃嗎?”他回頭問她,“平凡說這里的烤鴨比全聚德好,我也是第一次來。”

    “挺好吃的,”她很快也拿著面皮,滿滿放了四五塊鴨肉,卷好遞給他,“謝謝你,顧老師。”或許因為是過節,臨近的几桌都是家庭聚餐,整個飯店都是和樂融融的氣氛。

    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雖然她每次回來都會帶奶奶出來吃飯,但是祖孫兩個人,總是覺得不夠熱鬧,甚至還更顯得冷清。

    最后店員詢問鴨架子是否要帶走,顧平生像是記住了奶奶喂流浪貓的習慣,特地讓人打包,讓老人家帶回去給那些流浪貓開葷。

    晚上送他們回到家時,奶奶很熱情地留他做客:“昨天言言的同學送來很多水果,我去洗一些過來。”

    老人家都喜歡熱鬧,尤其是做過老師的更是如此。

    奶奶邊在廚房忙活著洗水果,邊絮絮叨叨地說著話。大意就是言言的同學心腸很好,逢年過節總會開車來送很多箱東西:“開始我也不好意思收,可那孩子總說以前言言給他補課,幫了他不少忙。又說家里每年都發很多東西,吃不完也是浪費……”

    顧平生忽然問她:“昨天等你的,是你同學?”

    童言看了眼廚房的身影,沉默了一會儿,才輕聲說:“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她說完,覺得自己的語氣太低落,馬上又開了句玩笑,“以前,我可是很讓學校老師頭疼的,早戀的全校皆知。”

    他若有所思看她:“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原來失落是藏不住的。

    童言笑了笑:“是啊,勾起了我的傷心往事,怎麼辦?”

    她只是隨便接話,想要快速掠過這個話題,沒想到顧平生倒是很抱歉地喝了口水:“我送你首鋼琴曲,當作送你的生日禮物。”

    他的視線落在窗邊的鋼琴上。

    那可是童言家最大件的家具,是當初奶奶的一個學生回國,特地送來的。其實以奶奶小學音樂老師的水平,大多也就是彈些《黃河大合唱》、《國際歌》什麼的,已經算是高難度了,利用率根本不高……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他。

    然后就看到他放下杯子,走過去,直到在窗邊的老式鋼琴前坐下。

    這年代十個人有八個會彈鋼琴,她身邊,沈遙就是全國鋼琴特招第一進的校樂團。所以她早就對這個樂器沒有敏感度了。

    可聽到顧平生說要彈,還是很意外。

    他聽不見,卻彈的很好。

    只可惜,她不會彈,也不是很懂。可只看他彈鋼琴的樣子,就莫名地覺得眼眶發酸,他的世界是完全安靜的,縱然指間的曲子再優秀,自己卻完全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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