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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靈兒]野人堡主耍心機(全文完)

內容簡介︰
天下誰人比她更苦命?只因算命仙「一只嘴花蕊蕊」
她竟被當成男孩養大,從此艾小姐變成艾少爺
脂粉不能施——無所謂,反正她天生麗質不擦也美
家業一身扛——剛剛好,她樂得女扮男裝四處闖
情人不許愛——沒關……有關系!人家還是有顆待嫁女兒心滴
只是,命中注定的良人遲遲不來
老天爺送上門的竟是……一只熊!!
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熊男大哥雖然不修邊幅、滿臉胡子
但他的溫柔體貼與無微不至的照顧,令她逐漸動了心
不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遲早要出事
果然——他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還說不愛粉味只愛她這一味
糟了個糕!她現在還是男裝啊~~
朝夕相處的小弟竟是如假包換大美人!?她騙得他好苦哇!
當初,他都打算和「他」做一對不容于世的悖逆情人了
「他」卻不告而別,激得他由野人瞬間進化帥堡主
發誓將她拐回家,終生看管
為了達到目的,耍點小小的心機也是必要的啦!

第一章

曙光初露,該是許多人美夢正酣的時候。

    一個輕巧的身影無聲地在偌大的走廊上移動著。

    「少爺,你醒了嗎?我要進去羅!」巧兒端著一盆水站在一個房間門前輕聲喊道。

    「進來吧!」柔柔的嗓音從房內飄了出來,不似一般男子低沈有磁性,反而像是微風般輕輕拂過。

    巧兒推開房門,屋內的人正背對著她穿上外衣。

    她將手中那盆水放在桌上,走向那人。

    「小姐,你怎麼不早點叫我呢?這應該是由我來做的。」巧兒接手替那人系上腰帶。

    「都不知道已經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能叫我小姐了,你怎麼就偏愛這麼叫呢?如果被人听到的話怎麼辦?」幸好天才微亮,房間附近還未有走動的人影。

    巧兒聳了聳肩。就是想讓別人听到,她心想。

    明明眼前的小姐長得這麼標致,脂粉未施卻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為什麼竟沒人發現她是個女兒身呢?只有從小就服侍小姐的她跟老爺、夫人知道這件事,其他人的眼楮都瞎了是不是?

    「放心吧,方才我一路上走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不會有人听見的啦!」巧兒將腰帶系好,取出手中遞給艾以。

    巧兒記得她們都還小的時候,艾以曾經跟她說過原由。

    二十年前,艾老爺帶著大腹便便的夫人到廟里燒香拜拜,廟口有個鐵口直斷的算命仙,一看到艾夫人就嘆氣。愛妻心切的艾老爺緊張地直拉著算命仙問怎麼回事,誰知那算命仙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拉過他們夫妻倆的手端詳了起來,後來這算命仙便寫了兩句簽言給他──

     為情落塵折雙言,需轉龍鳳化縹顏。

    接著,人就不見了蹤影。

    艾老爺認為這算命仙是神仙所化來指示他的,于是便拿著算命仙所留下的這兩句簽言,四處找人為他解答。

    只是,簽言的下句是解開了,但上句卻是始終不得其解。

    這樣的結果並沒有使艾老爺灰心,他照著簽言的指示,將甫出生的女兒當成男孩來教養,二十年來,揚州人們也只知艾家有位善于經商的艾少爺。

    雖然巧兒並不認為這樣對于小姐能有什麼幫助,可是充其量她也只不過是個下人,沒資格開口說些什麼。

    「小姐,你今天就要出遠門了,凡事可都要多加小心吶,你身子弱,天冷時要記得多添件衣裳,如果染上風寒就不好了。」巧兒有些擔憂,小姐這一去又不知道要多久才會回來,著實讓她擔心。

    艾以將擦完臉的手中丟入水盆中,微笑道︰「你在說什麼啊?我可沒說我要自己去,這些事情到時候你再提醒我就好了。」

    巧兒愣了愣,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接著才恍然大悟。

    「小姐要帶我去?真的嗎!?」巧兒煞是驚訝。小姐每次送貨去北方都不讓她跟,這次竟然要帶她一起去?

    艾以伸手摸摸她的頭,「之前我不是也曾說過要帶你去?可是後來因故作罷,這次的人數比較沒那麼多,貨也不是很趕,所以可以順便帶你去走走看看。」不然每次要出門都會看到她臉上掛著一副你騙人的表情。

    「謝謝小姐。」巧兒高興地抱了艾以一下。

    太好了,她可以順便回去看一下爹娘還有弟妹們了。

    「那、那我去整理一下,很快就好!」巧兒端起水盆就要往房外沖去。

    「不急、不急,還有兩個時辰才要出發,你可以慢慢來……」艾以話都還沒說完,就已不見她的背影了。

    感受著巧兒的雀躍開心,艾以的心情也跟著大好。

    她們倆雖然名為主僕,實際上卻是情同姐妹,她當然知道巧兒高興是為了什麼。每次要去送貨時,巧兒總會拿著一些辛辛苦苦存下來的碎銀托她送回家,就算再怎麼沒腦袋也知道她在想家。

    艾以面帶微笑地關上房門,緩緩走回床上坐著。

    像是想到了什麼,她將手伸入枕頭下摸索著,取出了枕頭下的一對玉佩。

    看著靜靜躺在她手掌中的玉佩,她的眼神逐漸地流露出些許哀傷。

    自她從父親手上接過主事權之後,每當要送貨到北方時,她總是刻意地避開水路,但這次對方指明要她走水路,就跟那時候一樣。

    天總是不從人願,該來的,躲不掉。

    她也只能盡量讓自己……不去想他……

    三年前──

     「爹爹,為什麼這一次要走水路呢?」艾以跟著艾老爺站在甲板上督促一切作業。

    「以兒,在外頭要喊爹或是父親,爹爹是姑娘家的叫法,小心讓人給听到。」艾老爺正忙著清點貨物。

    有什麼關系嘛……頂多讓人家說說閑話罷了。

    「我知道了啦,爹。」她心不甘情不願地叫著。

    「這次跟我們買貨的是天罿堡,你有听過嗎?」這批米的數量沒錯。

    艾以點了點頭,「北天罿、南鷹堡,是傳說中最神秘且富可敵國的兩個家族。」沒想到這次竟然能有緣一睹其廬山真面目,真是令人興奮。

    「他們的人指明要我們走水路,听說天罿堡得搭船才能夠進入,不然只會不得其門而入。」哎呀,這批布的數目多了一匹。

    艾以還是覺得不妥,「但現在是寒冬,河道有些地方結冰不說,北風也使得我們無法順利前進,難道他們會不知道這點嗎?」找人麻煩嘛!

    艾老爺勾了下嘴角,笑道︰「以兒,我們經商之人凡事以客為尊,你要牢記這一點。」

    士農工商相較之下,商人雖較為富有,社會地位卻相對較低。艾以無奈地笑著。

    「你瞧瞧有哪里不對。」艾老爺將貨單丟給艾以。

    艾以照著貨單仔細地清點過一次,挑了挑眉說道︰「布料多了一匹。」

    「對,那你會怎麼做?」

    艾以想了想,接著彈了一下手指,「贈送給對方,未來若無價格與我們同等還可多送一匹的競爭者,對方也許就會再與我們合作。」尤其現在能把頂級布料價格壓到這麼低的商家,可能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好,說得好。」艾老爺贊賞地點頭。生這個女兒比生個兒子還值得,有當女兒的貼心,還有當兒子的聰明孝順。

    不過女兒嘛!終究還是要嫁的……

    ……不不不,不嫁也無妨,反正也沒人知道他生的是個女兒。

    可是她的幸福怎麼辦?大部分的閨女這個年紀也應當嫁了,舍不得啊……

    艾以完全不曉得艾老爺心中的矛盾掙扎,見艾老爺發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揮了揮,「爹,您在想什麼?」

    「沒、沒什麼。」艾老爺回過神來,愣愣地盯著艾以越發標致的面容。

    「爹,您想說什麼就說啊,別這樣盯著我瞧好嗎?」怪不自在的。

    「呃……我說以兒啊,你……」他先是四處張望了下,見周圍沒人才又接著說道︰「你有沒有想過要嫁人啊?」

    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艾以先是一陣傻眼,然後沒好氣地道︰「爹……您在說什麼啊?這種事情不是應該由父母來決定的嗎,您怎麼反過來問我呢?」

    「爹就是沒法子下決定,不知該如何是好啊!」他拍拍她的手,「就由你自己來決定吧,幸福是由你自己來論定的,你知道怎麼做對你才是最好的。」

    她反握住他的手,「爹,這事兒我沒辦法一下就決定,我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回去後我會回答您的。」

    「……這樣也好,你就自己想想吧!」看來他得從現在開始好好地想想有哪些好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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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夕陽西沉,幾只飛鳥盤旋在天際。

    橘黃的余暉溫柔地灑在艾以的臉上。

    站在船尾的甲板上,她一臉專注地望著波光粼粼的水面,思緒則飛到九霄雲外。

    稍早與艾老爺的那番談話一直在腦海里揮之不去,直到現在都還困擾著她。說真的,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念頭存在,在艾家當個少爺準備繼承家業好像是件理所當然又自然不過的事,自然到有時候連她自己都忘了真正的她是個女孩。

    「嫁人……嗎?」這真的是從她懂事之後到目前為止,所面臨過最困難的抉擇啊!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她,全然不知船的另一頭此刻正慌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太近了!沒辦法轉開啊!」掌舵的船員緊張地大喊。

    原來,方才負責掌舵的人將船舵固定住之後便稍稍離開了一會兒,站崗觀望的船員也沒發現遠方有艘船正行駛在他們要走的航道上,等到掌舵的船員回來才發現這個問題,但距離卻已經太近。

    艾老爺將身旁的人拉了過來,快速地交代著︰「通知所有人全部進船艙,不要站在甲板上。」

    他走到船舵旁,與掌舵的人換手。

    「我現在要將舵轉到最底,全速前進,盡可能地閃開。」

    大家見艾老爺依然冷靜沉著以對,就像吃了顆定心丸般壓下了心中的恐慌,不再那麼慌張無措。

    艾以自己一個人站在船尾的位置,船員們大聲喊叫著進船艙她也壓根沒听到,仍舊沈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準備好抓緊了!」艾老爺蹙著眉大喊。其實連他自己也沒有把握,只能希望不會有事。

    兩艘船互相擦撞了一下,船身劇烈地搖晃著,每個人都緊緊地抓著身旁牢固的物體藉以穩住自己。

    劇烈的晃動來得太過突然,艾以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便摔進了水里。

    什麼?怎麼了?

    搞不清楚怎麼回事的艾以還呆呆地望著水面上的船,直到水灌進了她的鼻子,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在、水、里!

    「救命啊!我不諳水性……咳……救命……咳……」她張嘴大喊想要求救,水卻整個灌進她的嘴里。

    沒有人听到她的呼喊。

    沒有人。

    她不死心地拼命拍打著水,企圖讓自己能夠浮在水面上,只是沒想到這個舉動反而加速她的下沉。

    好難過……

    ……爹……娘……

    看著愈離愈遠的水面,她不管怎麼伸手都構不到,她絕望地放棄了掙扎,任憑自己漸漸沈入深不見底的河水之中。

    艾老爺一直掛心著艾以,擔心她會出事,等劇烈晃動的船身慢慢趨于平靜之後,便趕忙跑去找她,但卻四處遍尋不著,他心急如焚,連忙叫大伙兒一塊找。

    「老爺,我找到這東西,這是少爺的嗎?」家僕手里拎著一塊玉佩,沖進船艙找他。

    艾老爺一看,的的確確是艾以的沒錯,那是他在她十六歲時買來送給她的。

    玉佩上所雕著的是一只鳳鳥,原是一對,然而雕著凰鳥的玉佩一直以來都下落不明。傳說若由同一人擁有這對玉佩則能延年益壽、身強體壯;若分別由一對相愛的男女擁有,則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當初他覺得這傳說挺有趣的,就將它買了下來。

    玉找到了,那人呢?

    「帶我過去找到這東西的地方。」艾老爺的聲音有些顫抖。

    一行人全到了船尾,水面上連一點漣漪都沒有,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艾老爺心一緊,該不會……

    其他人面面相覷,深怕艾以真的是失足落水。

    「諳水性的全部下水找少爺。」艾老爺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他的聲音卻隱藏不住心里的慌亂與害怕。

    幾乎全船的人都下了水,整整找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天色已暗至無法辨識。

    「老爺,少爺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他一定會沒事的,或許已經上岸了也不一定。」

    這家僕才剛說完,其他人也應聲附和。

    「是啊,少爺一副聰明樣,鐵定不會出事的。」

    「對啊、對啊!」

    「我當然也希望是這樣。」可是人到現在都還沒找到,這要他如何放心?

    「現在天色都這麼暗了,要找就更難了,我們是要停止還是繼續?」一名船員看了一眼天空問道。

    艾老爺很猶豫,只要有任何一絲可以找到艾以的機會他都不想放棄。

    遠處漆黑的天空劃過一道刺眼的光芒,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老爺……那是……」家僕激動地指著夜空。

    艾老爺點了點頭,眼眶逐漸泛紅。

    那不是什麼奇怪的光芒,那是狼煙,是艾家特別制作的狼煙,在黑夜里會發出非常璀璨耀眼的金色光芒,是出外時為了避免失散用來報平安的。

    「靠岸,把錨拋下去,我們今晚在這里停一宿。」艾老爺露出微笑,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對著還在水里的人喊道︰「大伙兒都上來吧,少爺沒事了,換件衣服準備上岸找人。」

    大伙兒一听,全欣喜若狂地歡呼了起來。

    夏琮崴靜靜地看著在他前方不遠處的那具東西,猶豫著該不該過去。

    雖然四周一片黑暗,但那是人,他知道。

    他不想過去。

    因為他實在不想跟其他人有太多接觸,除非必要。

    他不想過去。

    可是那具東西動也不動。

    他不想過去。

    也許那個人已經死了,他過不過去都無所謂了。

    這麼想著,他轉過身去想離開,才走了兩步,他卻停下應該大步邁出的步伐。

    他發出一陣怒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沒用。

    他回過身來,往原本該被他丟下的那個人走去。

    那個人趴在岸邊,沒有任何動靜,他將那人翻過身來,確定了一下那人是否還有脈搏及氣息,雖然相當微弱,但那人還活著。

    他將那人拉離岸邊放在較為干爽的地方,接著拍拍他冰冷的臉頰,想把他叫醒,「醒來!喂,醒來。」

    重復了幾次,那人終于對他的叫聲有了反應。

    他嘆了口氣,既然都救了,就送佛送上天吧!

    ……嗯……好痛……怎麼回事?

    艾以虛弱地睜開雙眼,模糊的意識隨著逐漸睜開的雙眼慢慢地回復。

    陌生男子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你醒啦?」見他開始眨起眼楮,蹲坐在他身邊的夏琮崴挑著眉問道。

    她想撐起身子卻沒有力氣,只能皺著眉問︰「這里……是哪里?我怎麼……會在這兒?」頭好痛……腳好痛……搞什麼鬼?

    夏琮崴一面伸出手扶他坐起身,一面向他解釋︰「你落水了,我想你大概是不諳水性吧,方才我發現你昏迷不醒地趴在河岸邊,氣息又非常的微弱,把你拖上岸後,差點以為你已經救不回來了。」

    落水!?她想起來了,她從船上摔落水里,還以為自己死定了。

    「謝謝你救了我。」艾以想看清楚他的長相,無奈眼楮尚未適應四周的一片漆黑,只能稍微看到輪廓。

    好瘦。夏琮崴瞪著自己的手,他扶著這少年背部的這只手掌,幾乎快要可以一把抓住這少年的腰了。

    爹現在一定因為找不到她而擔心,艾以從懷里掏出一個木筒,將它打開,取出里頭的狼煙,問道︰「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什麼忙?」太瘦了、太瘦了,一個男孩瘦成這樣成何體統!

    「請你替我點燃這狼煙。」艾以將取出的狼煙遞給他。

    夏琮崴瞪著他手上的狼煙,半晌沒有動作。

    「放心,這還能用。」她看出他的疑惑,解釋道。

    還能用?就算是裝放在木筒里,但他不認為狼煙在接觸到這樣潮濕的環境後還能使用。

    帶著半信半疑的心態,夏琮崴還是接過他手中的狼煙,走到岸邊替他點燃。

    他瞠目結舌地望著劃過天空的璀璨金光,這真的讓他大開眼界,原來還真有狼煙是如此耐濕的。

    艾以見狼煙升空,這才松了口氣,她並不確定它一定能用,只是賭賭看,幸好老天爺沒有收回她全部的好運。

    現在只能希望爹有看到,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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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夏琮崴折了回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坐在地上的艾以,好半晌才開口︰「你全身都濕透了,我看你還是到我那去換件衣服,而且現在天色這麼暗,也不曉得要找你的人有沒有看到剛剛的狼煙,你一個人待在這里有點危險。」

    「呃……我也想,可我的腳……好像不能動。」不只是痛而已,這腳好像已經不是她的,就算想動也動不了。

    聞言,夏琮崴蹲下身替他檢查。

    「你的腳,骨頭斷了。」傷成這樣都不吭一聲,換作是其他人,可能早就不知道鬼哭神號到哪重天去了。

    他眼帶贊賞地看著艾以,殊不知她其實是痛到連想叫都沒力氣叫。

    什麼!?不會吧……艾以不敢置信地張大嘴巴,她還得回船上跟著爹去送貨耶,拖著這樣的腳只會礙事。

    「上來吧!」夏琮崴背對著他蹲下,「我背你。」

    背、背她?

    艾以緊張地摸了一下胸口,檢查纏在胸前的帶子有沒有松脫。

    等了老半天,身後的人還是遲遲沒有動作,夏琮崴疑惑地回過頭來看,「怎麼了?上來啊!」

    「沒、沒什麼。」她心跳漏了一拍,他應該沒有看到她剛剛的舉動吧?她趕緊伸出手環住他的脖子。

    「抓好。」他提醒著。

    一路上,他們一直是沉默以對。

    夏琮崴想打破這份尷尬的沉默,努力地在腦海中找尋話題。

    「……本來覺得你有點瘦過頭了,沒想到其實還挺有肉的。」

    「怎麼說?」他怎麼沒頭沒尾的冒出這句話?

    「背著你感覺出來的,你前胸還挺壯的。」

    前胸……挺壯的?

    他的話讓艾以頭皮發麻,一時間慌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隨口瞎胡謅︰「嗯……平時都跟著父親送貨、搬搬東西。」

    她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稍微拉開,盡量不讓前胸太過貼近他的背,幸好纏著帶子的胸部只是有些微微隆起。

    夏琮崴點點頭,沒幾兩肉還能練成這樣。

    「瞧你的穿著也不像一般的人家,應該不用作這些粗重的活吧?」他看得出來,這少年身上的布料是上好的綢緞。

    「不……不、不能總是只出一張嘴在做事情吧,這樣是抓不住人心的。」天啊,再說下去她鐵定會瘋掉,得趕快想辦法轉移話題才行。

    她的眼楮逐漸適應眼前的黑暗,身旁的景色也變得清晰。

    他家怎麼那麼遠,走了這麼久還沒到?更奇怪的是還越走越往山林里去。

    此時,夏琮崴開始加快步伐,頭也不回地說道︰「就快到了,這片樹林過去就是了。」

    終于要到了,艾以才剛這麼想,就覺得好像有種浮在空中的感覺,她感到有點不大對勁,好奇地往下一看,不看還好,這一看全身的神經剎那間繃緊、肌肉僵硬,整個人像石像一般動也不敢動。

    她……在飛?而且是往上飛?

    艾以緊抓著他不放,深怕一個松手就會摔到底下。

    夏琮崴略施輕功,輕易地跳上一棵高聳的大樹,大樹上有一間屋子,這是個空間頗大的樹屋,大樹旁是傾泄而下的瀑布,嘩啦啦的水聲像是巨雷一般轟轟作響,樹屋的下方是一處斷崖,而瀑布就流往斷崖之下。

    「到了。」

    什麼樣的人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艾以沒料到有人會在樹上建屋子,她懷疑這屋子不夠穩固,但他背著她走到門口,腳下承載著兩人重量的地板一點也沒有要坍塌的感覺,這才讓她相信,也許這地方是穩固的。

    夏琮崴一腳踢開門,走進屋里將艾以放在椅子上。

    「你先在這里坐一下,我去拿我的藥箱。」他將燭火點亮。

    柔柔的燭光映照在屋內,她也在這時才有機會正眼看清楚這位救命恩人的廬山真面目,卻也更加深她對他的疑惑。

    他看起來竟然像一只……熊!?

    胡子長而雜亂,遮蔽了大半張臉,他的頭發雖然往後束起,前額的頭發還是長到蓋住了眼楮,整張臉只露出挺直的鼻子,身形高大壯碩,不似一般男子的精壯。

    夏琮崴也因乍見艾以的容貌而驚為天人,同樣身為男子,艾以卻是貌如出水芙蓉,細致的肌膚白里透紅,紅唇鮮艷欲滴……他在不知不覺間看得入迷。

    兩人各懷心思對望著,一個是滿心疑惑眼前這長得像熊的家伙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一個是惋惜這樣的傾城美人竟然是個男人。

    「請問?」她朝他揮了揮手,不解他怎麼一直盯著她看。

    夏琮崴驚醒過來,裝作沒事轉身去拿藥箱。

    艾以則借著這個時候環顧了一下屋內四周。

    整體來說這間屋子挺干淨的,僅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矮櫃,牆上掛著幾幅大魚的拓印與字畫,垂下的布簾隔開了內室與外廳的通道。

    那里面應該是臥房吧!她心想。

    夏琮崴提著藥箱走回他身旁,接著一把將他攔腰抱起走進臥房,他小心翼翼地將他放到床上。

    「我先替你將腳骨固定,可能會有點痛,你忍著點。」

    他拉起他的褲管,拿來兩塊木板和幾條布繩,用匕首在他腳上劃了一刀,替他放出傷部的瘀血,接著取出藥草敲至出汁敷在腿上,最後用布繩將木板固定住。

    看著他全神貫注地替她放出瘀血、敷藥、固定傷肢,除了感覺到腳的疼痛之外,艾以的心里還有些許慌亂,這是第一次有男人看見她的腿。

    「好,這樣就行了,不過你大概會有個把月不能夠走動。」他將東西一一收拾好,隨口問道︰「你怎麼都沒長毛?」

    「這個……我爹也是這樣,連胡子都不太長。」爹,我對不起您。

    夏琮崴了解地點點頭,由櫃子底部取出一套衣服,「這是我幾年前的舊衣,應該不會太大,你先把濕衣服換下來。」

    「謝謝。」她從他手中接過衣服。

    「你家在哪?」若不是太遠的話,明早就送他回去。

    「揚州。」她回答。

    這麼遠?他沉默了半晌才繼續開口說道︰「依我看,你就暫時先住在我這里養傷好了,反正你的腳傷成這樣,不管想做什麼都不是那麼方便。」

    艾以想了想,也好,她這樣跟著爹行商去也不方便,等她傷好就直接回揚州吧!

    夏琮崴取來另一件衣服,當著他的面脫掉原本穿著的那件。

    「你在做什麼?」她瞪大了眼看著他的動作,驚呼出聲。

    他停下手邊的動作,挑眉看著他,因他的提問感到疑惑,「你渾身濕透,而我剛剛背你回來,我的衣服當然也濕了,所以我正在換掉它,有什麼問題嗎?」

    艾以小嘴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最後只能轉過頭去,擠出一句︰「不……沒有。」

    夏琮崴繼續換好他的衣服,回過頭來才發現這少年沒有任何舉動,皺著眉問道︰「你怎麼還不把濕衣服換掉?」

    瞧他一副理所當然地站在她面前等著她換衣服的表情,艾以在心里翻了個白眼,「能否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不習慣在人前更衣。」難不成他有看人換衣服的興趣?

    這少年還真是麻煩。夏琮崴點了點頭,提著藥箱走了出去,將臥房留給他。

    「將軍。」夏琮崴不疾不徐地提車吃將。

    「啊……」又輸了,可惡,這只熊的頭腦怎麼會好成這樣?艾以恨得牙癢癢的。

    經過幾個時辰的相處下來,她推翻了他的外表所帶給她的印象,原本以為他就如同她所想象的,只是個除了打獵之外什麼都不會的粗人,怎知這個被她認定是粗人的人不僅煮得一手好菜、會縫衣服,還精通醫術,腦筋也好得很,與他對弈了好幾局,她連一次都沒贏過,她只能想到一句話──真人不露相。

    「你差不多該休息了。」夏琮崴開始收拾起棋盤。

    她不甘心地搶過他手上的棋盤,「再一局就好,我就不信我贏不了你。」

    「不行。」

    雖然他的表情隱藏在茂密的毛發之後,艾以仍然听得出此刻他的聲音透著威嚴,以為他動了氣,她這才乖乖將棋盤交還給他。

    「這才對。」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將東西收拾好,他再次將他抱起,放到屋內唯一的一張床上。

    「躺好。」

    我睡床上,那你要睡哪?話甫到嘴邊還未說出口,便見他已爬上床在她身旁躺平,還順便替她拉好被子,艾以只好硬生生把話吞回去。

    「看什麼?」見他兩眼依舊睜得大大地看著他,他問。

    她沒回答,逕自轉身背對著他。

    夏琮崴也沒多想什麼,自顧自的睡了。

    過了一會兒,听見起伏規律的呼吸聲,確定他已入睡,艾以才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若是尋常女子,怕不嫁他都不行了,她心想。

    就這樣望著他的睡臉很久很久,她也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進入夢鄉。

    夏琮崴並沒有睡著,他只是假裝。

    他知道艾以一直盯著他看,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可以讓他注視這麼久,但他沒有打斷他。

    直到艾以睡著,他才睜開眼楮看著近在咫尺的美麗臉龐,嘆了口氣。

    上天真是不公平,這樣的一張容顏竟是一個男子所擁有的,若是女孩該多好。

    甩開滿腦子胡思亂想,他翻過身不再面對那張讓他覺得惋惜的容貌。

    也許是對的。他忍不住這麼想。

    也許這次,他做了件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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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刺眼的陽光不留情地爬到艾以紅潤的臉龐上,催促著她快醒來。

    「嗯……」這里是?

    陌生的景色映入她睡意惺忪的雙眼,耳邊傳來巨大的轟轟聲響,她皺著眉清醒過來。

    看著身邊空無一人的床位,腳上的劇痛像在提醒著她昨晚發生過的事。

    真是的,都差點忘了她現在是在恩公家中。

    她想下床,可惜受傷的腳限制了她的行動,擱在床邊的一根作工簡陋的手杖映入她的眼簾,不用多想也知道這是誰放的。

    她拄著手杖想慢慢走動,到最後還是只能半跳著走出房間,桌上擺了幾道簡單的菜肴以及碗筷。

    他還真好心。艾以邊吃邊想。

    直到吃完飯還不見夏琮崴的人影,艾以緩緩地移動到屋外,放眼望去也只能看到氣勢磅礡的瀑布與高度駭人的斷崖,如果不是站在這麼高的地方,她會覺得這里是一處不可多得的人間絕境。

    她抬眼掃過一遍眼前能收進眼底之物,赫然發現他的蹤影。

    她定楮一看,他正坐在瀑布中央一塊突出懸空的大岩石上打坐。狂泄而下的水流強力地擊打著他壯碩的身軀,讓她看得心驚膽顫。

    仿佛知道有人在看自己,夏琮崴轉過頭來咧嘴一笑,起身,腳下一蹬,輕巧地落在艾以跟前。

    「我有準備你的飯菜,吃了嗎?」夏琮崴全身濕透,額前的頭發濕漉漉的,隱約露出炯炯有神的雙眼和英挺的劍眉。

    「吃過了。」原以為他再怎麼年輕起碼也有四十好幾,顯然她又錯了,雖然不能很肯定,畢竟胡子遮住了他大半張臉,但現在看來最多也不過三十。

    一只翱翔在空中的老鷹,轉了幾圈後緩緩降至夏琮崴的肩頭,親昵地磨蹭著他。

    「容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朋友,曜。」他順順它的翅膀,「打聲招呼吧!」

    老鷹展開翅膀,朝她叫了幾聲。

    艾以微訝,它听得懂人話?

    她直盯著它瞧,腦海中突然有個想法。

    瞧艾以眼里閃著奇怪的光芒,實在很難不懷疑他心有不軌,夏琮崴試探性地說道︰「你想吃肉的話,我去抓幾只山豬回來。」

    她聞言,噗嗤一笑,「你想到哪兒去了?我不過是想請你把它借給我,讓它代替信鴿幫我送一下信罷了。」

    知道是自己想太多了,夏琮崴尷尬地揉揉鼻子,「請便。」

    他將老鷹放到艾以肩上,它也好像同意似地用頭磨蹭她的脖子,癢得她咯咯笑。

    萬里無雲的晴空。

    藍得讓人不敢直視的晴空。

    艾家的貨船上空一直盤旋著一只鷹。

    他們沿著河岸找了整夜,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只好先回船上稍作休息。

    「老爺,這真的是件怪事,有只鷹一直徘徊在我們貨船的上空不走吶!」一名船員指著天空向艾老爺說著。

    艾老爺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鷹直直地俯沖而下,他嚇了一跳,忘了要躲,但它只是自他旁邊擦身飛過。

    在眾人的驚呼中,老鷹叼著一卷紙優雅地停在前方的欄桿上。

    「咦?」

    艾老爺愣愣地看了那鷹一會兒,才察覺它所叼著的那卷紙,見鷹沒有攻擊的意思,他這才上前將紙取下,打開過目。

    孩兒平安無事,請勿掛心,腳雖受了點傷,但已屬不幸中的大幸,孩兒的恩公精通醫術,經過他的診斷包扎之後已無大礙,可惜暫時不能行走。請別因此而耽誤了預定的時間,傷愈後孩兒會自行返回揚州,先就此拜別。

    記得道謝,它听得懂。

    一路平安。

    兒以

    這是艾以寫的信,短短幾行字交代清楚了行蹤。

    艾老爺雖然無法完全放下心來,但她說的也沒錯,若是因此耽誤了太多時間,而得罪了這個他們得罪不起的大客戶,那可不是只有一個糟字可形容的。既然她已經沒事了,也許照她所說的去做是最好的辦法。

    艾老爺收起紙卷,喊道︰「收錨,起程。」

    見鷹仍舊待在原地未飛走,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撫了一下它灰黑的羽翼,語帶懷疑地對它說著︰「……謝謝。」

    它從喉口發出一聲低吟,展翅飛走。

    萬里無雲的晴空。

    藍得讓人不敢直視的晴空。

    天空,很晴朗。

    瀑布飛瀉猶如水簾凌空。

    蒼翠顯綠的山色。

    和煦的暖陽。

    艾以坐在小船上隨口哼著曲子,等著魚兒上鉤。

    船身忽然劇烈地搖晃,她害怕地抓緊船緣,沒多久,夏琮崴從水里探出頭來,將手上不算小的魚丟上小船之後,又潛了下去。

    她撇撇嘴,抱怨道︰「真是的……魚都被趕跑了,這樣我怎麼釣得到?」

    又一條魚被丟上小船,夏琮崴再次從水里探出頭來,恰巧听見他的嘟囔,他打趣地回道︰「這樣啊……可是我記得不管我有沒有下水抓魚,某個人好像一直都沒釣到魚,啊……還是我記錯了?」

    艾以尷尬地笑著,沒辦法反駁他的話,因為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釣不到魚,試了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最後總是由夏琮崴親自下水抓魚,否則當天他們只有單吃青菜了。

    這些天來,她因為腳傷哪兒也去不了,每天過著不是睡飽吃就是吃飽睡的悠閑日子,閑著沒事或是無聊時,她會拉著他陪她下下棋,有時他會將她放在小船上讓她釣釣魚,雖然到目前為止她是一條魚也沒釣到過,而他則會去弄些山肴野蔌的來打發晚餐,兩人就這樣在這與世無爭的山林里過了一段平靜的時間,日子很平淡,但舒適閑逸。

    夏琮崴抓住船緣撐起身子,大腳一跨便從水里起身坐到小船上,身上的水珠隨著他的動作飛濺到艾以身上。

    她無奈地用袖子擦掉濺到臉上的水,「大哥,你起身的時候就不能夠小力一點嗎?現在是冬天,水很冰。」

    聞言,夏琮崴開始甩動他那毛發旺盛的頭,故意將殘留的水珠用力甩了甩,冰冷的水珠讓閃躲不及的艾以哇哇大叫,他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笑著,她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挽起衣袖伸手撈起水便往他身上潑去,可惜夏琮崴早已習慣這種冰冷的溫度。

    見一點用也沒有,她賭氣地嘟起嘴來。

    「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嘟起嘴來,不好看。」他收回笑容叮嚀著。

    其實不是不好看,只是如此的容貌再做出這樣的表情動作,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個女孩,所以他想他得好好糾正他這個惡習,不然會養成習慣。

    夏琮崴在心里這樣說服著自己,可是其實他自己也知道,每當艾以不自覺地露出類似女孩兒的媚態時,他的心里總會不由自主地被牽動一下,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再度發生,不如直接制止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艾以聞言縮回嘟起的嘴唇抿了抿,不好意思地笑著,「我會注意的。」

    平時在艾府,除了艾老爺會叮嚀她這些事之外,其他人早已習以為常她的這些舉動,所以她也忘了去注意這些舉動看在外人眼里會有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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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光著上身的夏琮崴直接在小船上躺了下來,閉上雙眼享受著冬陽的溫暖。

    「大哥,你不冷嗎?」艾以將視線落到水面上定住,小臉微紅。

    雖說平時在艾府早已看慣luo著上身工作的男人,可是每當看見夏琮崴這個樣子,她總會覺得羞窘,她告訴自己,因為他是她看過的男人中身材最為壯碩的關系。

    「不冷。」他回道。

    半晌,像是想到了什麼,夏琮崴睜開眼楮看向艾以。

    她只是默默地望著水面,不發一語。

    「你會冷的話,我們就回樹屋上去吧!」

    他坐起身來,抓起放在一旁的木槳,朝向岸邊劃去。

    她松了口氣,她只希望他快點穿上衣服。

    「好,恢復得還不錯,看樣子再過幾天就能取下固定的板子,但還是要記得不能夠隨便走動。」夏琮崴正在替艾以換藥。

    「知道了。」聞言,她高興得差點不顧腳傷跳了起來。

    這些日子以來,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只能夠擦拭身體,以往在艾府,她每日都會浸在水里好好的沐浴一番。否則總覺得不夠干淨,終于,板子能拆了。

    「今天早上我進城去時,順便從書肆帶了些讓你無聊時可以看的書回來,等會兒拿給你。」奇怪,他今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發生了什麼好事嗎?

    「謝謝大哥。」這只熊真的什麼都好,除了那頭雜亂無章的頭發和不修邊幅的大胡子,這兩點讓她怎麼看怎麼礙眼。

    夏琮崴將固定木板的布條綁上最後一個結,拍拍艾以的腿,起身,「我去拿書。」

    「沒關系,晚點再拿就好。」她拉住他的衣袖,脫口問出︰「大哥,為什麼我從沒看過你剃胡子?還有你頭發留那麼長也不見你梳起來,遮著眼楮不難過嗎?」

    夏琮崴愣了愣,伸手撫了一下自己的大胡子,「不瞞你說,我在發願。」

    「發願?你許了什麼願?」有听過拿頭發發願的,胡子倒是第一次听到。

    「……」他只是噤聲不語,猶豫著該不該回答這個問題。這麼多年來,他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也從沒有人問過他。

    他自嘲地笑了下。不是沒有,是他將自己隔離在人群之外,除非必要,他不與人接觸,所以沒有人有機會問他,他也從未回答過。

    其實他也知道,他需要一個听眾,一個能讓他傾訴、能幫助他、鼓勵他走出那段過去的听眾。但是他害怕,害怕沒有人願意接受,害怕別人指著他,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我……說錯話了嗎?」

    夏琮崴搖搖頭,扯了一下嘴角,「故事有點長,你想听嗎?」

    他看起來很痛苦。

    痛苦?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臉,怎麼可能會知道?

    但,她就是知道。

    「……如果這會讓你感到難過的話,就別說了。」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所認識的他雖然不多話,卻給人一種淡淡的溫柔與爽朗,眼前的他,讓她覺得不安。

    夏琮崴只是在艾以面前坐下,靜靜地看著他,再閉上雙眼。

    他不知道選擇告訴眼前這個人是不是正確的,也許說了,換來的是他意料中的指責厭惡,但是不說,也許他這輩子再不會有任何機會說了;畢竟,能在深山里撿到一個人不是常見的事,而且還是一個如此單純的人。

    這麼多年了,他累了,一個人撐到現在,他真的累了。就像將溺死之人眼前出現的浮木,這少年的出現對他來說就如同那根浮木,讓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抓住不放。

    夏琮崴將雙手緊握,緩緩地睜開眼楮,望向窗外,目光定在遠方,他的思緒回到遙遠的過去,遙遠的北方,娓娓道來︰「我有兩個娘親,一個親娘,一個二娘。記憶中,我娘常對我訴說她有多麼恨二娘,恨她奪走了父親所有的注意、所有的愛與關懷。我娘也恨我,每當她談到這件事時就會打我,口中念著……我是雜種,我不該生下來……我不懂她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畢竟,我是她唯一的兒子啊!」

    他欲言又止,深深的嘆了口氣,「後來,她自縊了,我變得越來越沉默、暴躁、易怒,沒有人敢輕易接近我,但二娘依然疼我、對我好。我很矛盾,我娘要我恨她,但在我的內心深處其實並不討厭她,有時甚至會有她才是我親娘的錯覺。」

    他的頭壓得低低的,那黑暗的童年歷歷在目,依舊清晰可見,如影隨形。

    艾以知道,他其實只是想有個人陪,他只是……很寂寞。

    「你爹呢?」他難道也不關心他嗎?

    「也許是受到我娘的影響,我不太親近他,就算見了面也幾乎沒有對話,他可能也因此不知道該如何跟我相處吧!」夏琮崴有點自嘲地笑了笑。

    「我娘死前曾留下遺言給我,她說她活得很痛苦,而這痛苦的源頭就是我二娘,所以要我替她報仇,我那時還小,不懂得如何分辨對錯,只知照著遺言所說的去做。在某個下大雨的晚上,我故意跑到湖邊躲了起來,我知道二娘會到湖邊來找我,本想趁她不注意時推她入湖的,但那時的我年紀太小、力氣不夠,結果只是將她推倒,她的頭撞到了一旁的大石塊,從此昏迷不醒,我爹不管找了多少大夫都醫不好她。我一天一天長大,她卻昏睡依舊,我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他緊握的雙手顫抖得厲害,我想彌補這個過錯,所以在我十歲那年離家學醫。」

    夏琮崴停了下來,低下頭,等待著他預期中應該出現的指責。

    「然後呢?」艾以伸出手輕輕覆住他顫抖的手。

    他驚訝地抬頭,瞧見艾以眼中的那抹溫柔,他漸漸停止了顫抖,鼓起勇氣繼續說下去,「在自認醫術已達爐火純青之時,我自信滿滿地回去了,我以為我可以醫好她,但是事實告訴我,我……還是一個廢物,我逃了,逃得遠遠的,再也不敢回去,我不敢……直到今天我沒再踏進家門一步。可是不管我走到哪里、接觸到什麼樣的人,每個人看我的目光都像是指責、怒罵,我害怕看見那些人的目光,所以我總是盡可能地遠離人群。」

    艾以的溫度透過手心一點一滴地滲入他的身體,溫暖了他失溫已久的心。

    也許他寂寞了太久,早已忘了如何去關心別人,也或許,他從來不知道要怎麼做。

    「你來的這些天,我真的很快樂,這種確切活著的真實感已經離我很遠、很遠,遠到我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擁有這樣的感覺。」

    艾以很心疼他,從小她樣樣不缺,包括家人的愛,而他呢?

    「害怕看見而遮蔽自己的雙眼,事情依然存在不是嗎?這樣逃避什麼事都解決不了,你該做的是重新去面對這件事情,而不是在遠處發願希望她能夠醒來。」她苦口婆心地勸告他。

    艾以的話一針見血地刺進他心里,他心虛地開始回避他的視線。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就算時間重來也不見得能避免這件事情發生,如果她真的再不醒,你也已經盡力了,其他的就交給上天來決定吧!」

    夏琮崴知道,他一直希望能有人來拉他一把。

    他閉上雙眼,雙手緊握著,似乎下了什麼決定。

    艾以整夜難眠。

    自听完夏琮崴的故事之後,不知為何讓她無法入眠。

    艾以側過身子,用單手撐著頭,怕不小心吵醒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撥開他前額的頭發,露出如同孩童般熟睡的臉龐,她專注地端詳著眼前的睡臉。

    他緊皺深鎖著的眉頭看在她眼里只覺得礙眼,她伸出手指想要輕輕地將它撫平,支撐著她頭的另一只手卻因此打滑。

    嗯?

    熱熱的、軟軟的東西堵住了她的唇。

    什麼東西?

    她抬頭定楮一看,天啊!她不小心……吻到他……

    怦怦……

    可是……這種感覺並不討厭。

    怦怦……

    她的臉開始微微發燙。

    怦怦……

    她的心髒好像快從胸口跳出來了。

    怦怦……

    好奇怪的感覺,她生病了嗎?

    當他訴說著他的過去時,她的心跟著莫名地疼。她很想抱著他、安慰他,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希望他不要再因此而痛苦,可是她沒有,也不能。

    怦怦……

    她再次低頭輕輕吻了他。

    她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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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冬天浸在天然的溫泉里可謂人生一大享受,艾以全身舒暢地哼著歌,邊想著。

    那天過後,誰也沒有再提起夏琮崴那天所說的事,就這麼相安無事又過了一段日子,現在她的腳雖然已經能夠走動,但還是不能站立太久。

    這天晚上,夏琮崴一听到他說想要沐浴,立刻二話不說抱著他跳下樹屋,一路跑到這兒來。知道他不喜歡有人在旁邊,他也識相地離開,給他半個時辰,等時間到再來接他。其實他並沒有走遠,一直徘徊在附近,守著他。

    「呀——」艾以一個沒留意,腳下一滑,沈入水里,幸好水深只達胸口,她掙扎了一下就站了起來。

    「咳,差點沒嚇死……」她拂去貼在臉上的濕漉頭發,拍拍胸口要自己鎮定。

    還好沒事,如果在這種情況下淹死的話,真的會丟臉丟回揚州。

    夏琮崴在不遠處听到叫聲,以為艾以出事了,趕忙跑了過來。見艾以背對著他喃喃自語著,他才松了口氣,為了以防萬一,他躍上一旁較為隱密的樹,暗中守著。

    她渾然不覺附近有人正看著她,等約定的時間差不多了才緩緩上岸。

    夏琮崴看著艾以背對著自己走上岸,拿起放在一旁大石上的衣服穿上,目光卻只停留在那如同陶瓷般細膩白皙且看來吹彈可破的背上,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著男人的背看到忘我,又想起不久前他所作的一個夢,夢里這少年紅著臉低頭吻了他……

    艾以穿好衣服,回過身來在原本放著衣服的大石上坐下,等著他在約定好的時間出現。

    半晌,夏琮崴才從恍神中醒來,躍下樹。

    見他從前方樹上躍下,她愣了愣。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什麼時候在那兒的?」她忍不住開口問他。難不成他一直都在?

    「你跌進水里之後。」他回答,視線卻不由自主地落在艾以雪白的頸項上。

    好細的頸子。

    「那……你看到什麼了?」她微怒地問道,他說過他會離開的。

    看到什麼?他腦海中浮現一片白皙無瑕的背。

    「什麼都沒有,我在閉目養神。」他撒了個謊,是他答應走遠在先,總不能自掌嘴巴,況且,他也不想因為這件事情失了信用。

    「真的?」她眼楮半眯,有些懷疑地問道。

    「真的。」他故作冷靜地回答,手心還是因為緊張開始冒汗。

    艾以眉心微皺,側著臉看了他一會兒,看他也不像是會說謊的人,終究還是相信了他的說法。

    可惜她失策了,平常他不會,這次就是說了。

    夏琮崴低頭閃避他的注視,這才注意到他的腳在微微顫抖。

    「真該死,我都忘了你還不能站太久。」

    他抱起他,迅速地從溫泉處跑回瀑布旁,躍上樹屋。

    艾以不解地問︰「你怎麼跑那麼快?」

    「讓你早點休息。」尤其在像剛剛站了那麼久之後。

    又休息?她自從腳受傷之後,哪天不是在休息?都快成廢人了。

    「我不要。」她抗議。

    「听話。」他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

    「不要。」

    「听話。」

    在兩人僵持不下的情況下,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好,可是我有條件。」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仿佛受傷該休息卻鬧別扭的人不是她。

    「什麼條件?」夏琮崴嘆了口氣,不懂眼前這是什麼情況,但他還是退讓了一步,問道。

    「讓我幫你把額前頭發梳起。」她指著那蓋住他大半張臉的頭發。

    「……」

    「……不行也沒關系。」她有些喪氣地說著。

    她以為自從那天他將事情說出口之後,他的內心或多或少會有些許改變,原來還是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夏琮崴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著,時間久到若不是看見他握緊再松開、松開再握緊的拳頭,她會以為他已經站著睡著了。

    「你就當我沒說過吧!」艾以尷尬地笑著揮揮手,見他還是沒反應,她欲開口再說下去時,听見了他的回答,她以為自己听錯了,為了確定,開口再問︰「你說什麼?」

    「……我說好。」

    他將他抱到床上,順手拉了張椅子背對著他坐下。

    她松開他束在背後的頭發,將束繩咬在嘴邊,一點一點地將他額前的頭發用手指梳順到後頭整理整齊,再取下咬在嘴邊的束繩,一圈一圈地將它束緊。

    隨著艾以一點一點地將他的頭發往後梳順束起,他的心情竟也跟著輕松了起來。

    「好了,這樣是不是感覺清爽多了?」她拍拍手,非常滿意自己的杰作。

    雖然眼前這沒有阻礙的世界看起來是多麼清楚明亮,卻讓夏琮崴整個人怪不自在的,連眼楮都不知道該望向哪里才好。

    她拍拍他的肩膀,要他轉身面對她。

    夏琮崴轉了過來,將原本不知該看向何處的眼楮瞅著艾以。

    當她對上他那毫無遮蔽的炯炯目光,漆黑的眼瞳仿佛要將她吸入似的,讓她的心再次漏跳了一拍,她趕緊將視線移開,像要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干咳了幾聲。

    他皺了下眉,伸手輕撫他的額頭,感覺他的溫度,「受寒了嗎?」

    「沒、沒有。」艾以拉下他那快讓她喘不過氣的大手,以防自己因呼吸困難窒息而死。

    「你在咳嗽,臉有點紅,溫度好像也有些偏高。」語罷,夏琮崴又再度伸出手撫上他的額際。

    這次她沒有再試著阻止他的舉動,只能紅著臉微微顫抖地看著他那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眸,讓快速跳動的心虐待著自己。

    「你知道嗎?」她閉上眼楮,怕自己會迷失在他那雙漆黑的眼瞳里。

    「嗯?」知道什麼?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她微微嘆息,說道。

    他笑了笑,摸摸他的頭,「總有一天的。」

    自己是怎麼了?

    夏琮崴在瀑布中央懸空而突出的大岩石上打坐,激流飛泄而下的水柱猛烈地擊打著他的身軀。他無法讓自己靜下心來,每當一閉上眼,眼前不是浮現出那天晚上他所看到的那片白皙無瑕的背,就是浮現少年那抹常掛在臉上的甜甜笑靨。

    一開始只是偶爾夢到,直到現在,無論是身在何方,無論他在做什麼事,他幾乎無時無刻都會想到;最糟的是,如果只是想到也就算了,可他竟然想著想著就莫名地……起了反應?

    就拿方才來說好了,人家不過是腳一時無力倒在他懷里,他就……

    他只能趕緊沖出來沖個冷水,好平息這莫名產生的欲火。

    這根本不合常理,他怎麼會對一個男人產生欲/望呢?這沒道理的。

    若有需求時,他也會到春花樓去,所以不可能是欲求不滿。

    可……他到底是怎麼了?

    「大哥?」艾以拄著手杖慢條斯理地走出來,方才他忽然皺著眉頭向外沖的樣子讓她有點擔心。

    夏琮崴看著那張明顯寫著擔憂的小臉,心被狠狠地震了下。

    他想,或許他明白了。

    ……喜歡嗎?

    但,這不就代表著他有斷袖之癖?

    想當初听聞有些大戶人家偏愛豢養變童時,他還私下暗罵那些人不正常,而如今……他卻喜歡上一個男人,那他豈不是也不正常?

    「我沒事。」他全身濕漉漉地跳上樹屋,站在艾以面前一動也不動。

    「你怎麼了?」她疑惑地張大著眼,側著頭看他。

    如此無辜的表情及舉動,輕易地讓夏琮崴緊繃已久的理智啪的一聲斷掉,他無法控制地伸出手輕撫著艾以的臉。

    他低下頭,吻住那張欲言又止的紅潤小嘴。

    算了,不正常就不正常吧,他認了!

    原來我有斷袖之癖……

    艾以坐在馬車上,無言地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想著夏琮崴說的這句話。

    在他吻了她之後,她本想對他說出自己的心意,她以為他們是兩情相悅,她以為他早發現她是個女孩,萬萬沒想到結果竟是如此地令她心寒。

    他要的不是「她」。

    而是男兒身的「他」。

    第一次對一個人動情卻是這樣的結果,她的這份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她自嘲地笑了笑。

    這真的很可笑……她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要他不要逃避事實,結果她現在還不是同樣的選擇逃離,同樣的不敢面對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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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早醒來,他已進城去,只留了張字條在桌上。

    我打算不再逃避,不管發生任何事。

    希望你能接受我。

    「……但你能接受我嗎?」如果知道我其實是個女孩,你的心意是否仍舊不變?

    艾以不敢賭,她害怕這一賭就真的什麼都沒了,至少現在,能讓她帶著他的心意離開,讓她能夠假裝,假裝他就算知道了事實,也仍舊不會有任何改變。

    車窗外的一草一木快速地往後飛逝,這幾個月相處的景象一幕幕如泄洪般在她腦中潰堤。

    她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擰住,揪得緊緊的,好痛……

    留下字條後,她小心翼翼地順著夏琮崴從沒用過的陡峭梯子爬下樹屋,硬撐著發抖抽痛的腳走到附近的人家,她給了他們一錠銀子,請他們駕著牛車載她進城。

    貧窮人家哪里見過這麼多錢,忙不疊的向她道謝,還順便叫了輛馬車送她回揚州。

    大哥,會生氣吧?

    氣她的不告而別。

    氣她的無情。

    氣她就這麼丟下他。

    艾以從懷里揣出一塊玉佩,跟她隨身佩戴著的鳳玉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是這塊玉上所刻的是一只凰鳥,這是她在出城之後才發現的,她身上穿著的是夏琮崴的衣服,玉佩是他的。

    握緊玉佩,豆大的淚珠滾滾而下,她掩著面,再也忍不住傷悲。

    夏琮崴馬不停蹄地趕回山上,行至那天艾以沐浴的溫泉處,他在泉水旁停下腳步,低頭瞧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瞧著那大半邊都被胡子佔據的臉龐。

    「……也該是時候了。」他喃喃說著,抽出腰間的匕首,將胡子打濕。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

    記得艾以曾這麼對他說過。

    總有一天的。

    他這麼回答。

    不知道他看到之後會有怎樣的表情?夏琮崴滿懷緊張地想著。

    他一刀刀剃下臉上那伴隨他多年的大胡子,逐漸露出旺盛毛發下那張年輕俊毅的臉龐。

    他對著水面那許久未見的倒影笑了笑,「好久不見了。」

    將匕首收回腰間,夏琮崴掏起水洗了把臉,順手摸了一下他還不習慣如此涼爽的下顎,接著起身繼續趕路。

    方才擦身而過的那輛出城馬車上坐著的人長得真像艾以,他心想。

    沒可能的,他的腳還走不了那麼遠的路程,想太多了吧!

    他搖搖頭,暗罵自己杞人憂天。

    沒多久,夏琮崴回到瀑布旁的大樹上。

    「我回來了。」他推開門,說道。

    屋內只有一片沉默,沒有人響應他。

    他感覺不太對勁,眼底閃過一絲不安。

    「人呢?」他掀開布簾,房內也空無一人。

    他開始急了,四處尋找著艾以的身影,廚房、樹下、瀑布旁,通通找遍了,就是不見人影。

    「會上哪去呢?」

    回到屋內,他拉了張椅子坐下,桌上的早膳沒有被動過的痕跡,碗盤下壓了一張紙,那張紙,比他出門前所留下的字條還大上許多,不斷擴大的不安幾乎快將他吞噬,他壓下那股不安,將它打開。

    大哥,很抱歉。遇到事情,逃走的人是我。

    跟你一起的這段日子我真的很快樂。

    我很喜歡你,只是,對你而言我可以是家人,可以是朋友,卻不能是戀人。

    我很痛苦,既然不能在一起,朝夕相處也只會增添彼此的痛苦,所以我走了。

    總是要走的,只是時間提早了些。希望你能理解,我有我的苦衷。

    紙張在他手中被捏得死緊。

    走了。

    他走了。

    他就這樣走了。

    這算什麼?回答嗎?對他的回答?

    為什麼走了?為什麼?苦衷,什麼苦衷?

    他不懂,真的不懂。

    夏琮崴走出屋子,抬頭看著頂上那片夾雜著灰色的藍天,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為什麼……為什麼走?」他喃喃地念著。

    「……為什麼……為什麼?」到最後,他忍不住對著天空吼了出來。

    他就這麼站著,就這麼站著,直到太陽西下,直到四周只剩蟲鳴蛙叫。

    終于,他轉身進屋。

    看著屋內始終未變的擺設,曾幾何時,同樣的桌椅,同一張床,同一間房,竟顯得如此的大,如此的冷清?

    他走進房內坐到床上。

    不能總是只出一張嘴在做事情吧,這樣是抓不住人心的。

    發願?你許了什麼願?

    害怕看見而遮蔽自己的雙眼,事情依然存在不是嗎?

    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我好想看大哥的真面目喔……

    那瘦小的身影,就算在丟下他離去之後的現在,依舊縈繞著他,久久不散。

    他沒有問他的名字。

    原本以為等他傷好離開之後,他們就不會再有交集,所以他沒有問。

    沒有問。

    朝夕相處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他卻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看著充滿那熟悉身影的各個角落,他下了決定。

    「我會找到你,等事情都處理好之後,我會找到你,然後……」

    再不會讓你走!

    「小姐,你回來後幾乎都沒怎麼吃,這樣對身體不好,還是多少吃點東西吧!」

    巧兒端著飯菜站在一旁,眉頭都快皺成了一條線。自從艾以平安返家之後,每次用膳總是吃沒幾口就要她撤走,一段時日下來,她整個人消瘦了不少。

    「不用了,端下去吧!」艾以搖搖頭,輕聲說著。她是真的沒胃口。

    「可是……」

    「怎麼了?」艾老爺一推開門走進來,就看見巧兒那張快皺成梅干的臉,忍不住開口問她。

    「小姐已經好幾天都沒怎麼吃了,您看看她,都快瘦得不成人形了。」讓她看得好心疼。

    「我吃不下。」艾以單手撐著下顎,無精打彩地說著。

    艾老爺朝巧兒揮了揮手,「你先下去。」

    「是。」雖然不太甘願,巧兒還是欠了下身轉身離開,將空間留給他們父女。

    等巧兒前腳一走,艾老爺隨即在艾以身旁坐下,一臉擔憂,「我的乖女兒,你這幾天是怎麼了?」

    她只是搖頭,什麼也不願多說。

    「好吧,如果你不想說,爹也不會勉強。」知道她不願多談,他只是微微嘆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將刻有鳳鳥的那塊玉佩放到她手中,「你的玉佩,你落水時它掉在船上。」

    艾以微訝地看著玉佩,她以為它早已沈在水里,再也找不到了。盯著它看了半晌,她從懷里拿出另外一塊刻有凰鳥的玉佩,一並放在手上。

    「鳳凰……」艾老爺驚訝地指著那塊凰玉,問道︰「這玉佩是哪來的?」

    艾以依然只是搖頭。

    這孩子怎麼回來之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艾老爺滿心疑惑地想著。

    「爹有跟你提過這對玉佩的故事嗎?」

    他以為她還是會搖頭,她卻只是張大了眼看著他,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傳說若由同一人擁有則能延年益壽、身強體壯;若分別由一對相愛的男女擁有,則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然而凰玉早已失蹤許久,多年來一直下落不明,我想你手中的那塊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凰玉。」艾老爺見她听得仔細,以為她有興趣。

    相愛的男女?他要的是男兒身的她啊,這樣如何一生相守不離不棄?

    現在這對玉佩又都在她的手中,她和他,終究是有緣無份啊……

    他,現在好嗎?是回到他所逃離的那個家了?還是依舊過著那與世無爭的生活?

    還記得她嗎?或是已經忘了?

    忘了也好……也好……

    可是她忘不了,忘不了那里的一切,每晚都會夢到那段時日、夢見他,總在半夜三更時驚醒,以為他還在她身邊熟睡。

    怎麼忘得了?忘不了啊……

    淚水不听使喚地涌了出來,怎麼也止不住,艾以無法克制地嗚咽起來。

    艾老爺被她嚇了一跳,以為是他說錯了什麼

    「別哭、別哭,你不愛听爹就不說了,別哭了。」他笨手笨腳地拍著女兒的背試圖安慰她,卻一點用也沒有。

    大哥,我好想你。

    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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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年後——

    「靠岸。」艾以吩咐著。

    船員們一個個欣喜若狂地叫鬧著。

    一路北上,他們在幾個熱鬧的城鎮都會靠岸稍作歇息,也讓船員們下船過夜尋歡,輪流替換。這是爹告訴她的,男人的需求得讓他們有適當的發泄。

    巧兒好奇地拉著艾以的衣袖問道︰「少爺,我們要下船嗎?」

    「嗯,我想下去走走,一直待在船上也挺悶的,怎麼,你不要嗎?」終于又回到這里了,這個她以為不會再踏進一步的城鎮。

    「要、要,當然要。」巧兒趕忙回答。

    她才不要一個人待在這,船上只有她跟小姐是女孩,小姐又是男裝打扮,所以整艘船上的男人一路上都直盯著她瞧,讓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真想拿把刀把他們的眼楮一顆一顆挖出來。

    她的反應讓艾以無奈地苦笑,「你在怕什麼?他們又不會吃了你。」就算是打狗也要看主人,船員們還不至于那麼不識相,對她做出不合禮數的事來。

    「可是,還是很恐怖嘛……」巧兒嘟著嘴,跺腳。

    「你的年紀也差不多了,再不嫁就太老羅,我知道有幾個船員還滿喜歡你的,尤其是那個阿振,他對你的噓寒問暖可是照三餐來的,你可以考慮考慮。」連她在旁邊看都覺得不好意思了。

    巧兒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我才十八,不急。」還說呢,小姐比她還大,要嫁也還輪不到她。

    艾以聞言哈哈大笑,「好,不急,等你哪天急了,要嫁的時候,我一定把你嫁得風風光光的。」

    她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巧兒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推著艾以的背往下船的方向走去,「不是要下船嗎?走吧!」

    市集。

    人聲鼎沸。

    巧兒拉著艾以東逛西走,穿梭在熱鬧的人群中,一刻也不得閑。

    正午時分,凍寒冷冽的空氣多了些許暖意。

    「小……少爺,我走得好累,咱們找個地方歇著吧!」巧兒累得快走不動了。

    艾以白了她一眼,真不知道方才是誰拉著她四處東摸西摸一刻也閑不下來的?

    「平時府內的活都做假的呀?體力這麼差。」

    「服侍你等于幾乎什麼都不用做啊!」巧兒嘀咕著。

    「說話不要含在嘴里。」怕她听啊?

    巧兒心虛地吐了一下舌頭。

    這丫頭!脯以拿她沒轍地嘆了口氣,「再往前應該有家客棧,我們先用午膳,今天就暫時在那兒落腳。」

    听到午膳,巧兒的精神一下全回來了,她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直拉著艾以往客棧的方向前進,「那快走吧!」

    再度被拉著走的艾以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剛剛到底是誰在喊累的?

    忽然間,她感覺到背後有一道視線緊跟著她。

    她回過頭去,市集上的人們來來往往,各自忙著,沒有人在看她。

    「太多心了。」她揉揉太陽穴,神經太緊繃的關系吧!

    不對!她的確感覺到一道視線正緊跟著她不放。

    艾以再轉過身來,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她在人群當中搜尋著那道視線的主人。

    她閉上眼,感覺那熱烈注視的來向。

    「少爺?」巧兒看著她怪異的舉動,以為她身子不舒服。

    艾以倏地睜開雙眼,往右前方看去。吸引她目光的是一名頭戴黑色斗笠的大漢,不知為何,她知道緊盯著她不放的人,就是他。

    「少爺,你還好嗎?」

    艾以沒理會巧兒,逕自看著那名男子。

    好熟悉的身影,難道是他?

    仿佛察覺到她的注意,男子壓低斗笠稍稍側過身子,這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卻更加深了她的懷疑。

    巧兒順著她視線的方向看去,目光越過那名男子落在他身後,會意地笑了,「你想吃糖葫蘆?我過去買。」

    「……不……」艾以沒有將視線自那人身上移開。

    「既然不是,那我們走吧!」巧兒又再度拉著她走。

    艾以邊走邊回頭,那男子不知何時已消失在人群中。莫名地,她感覺有些失落。

    客棧,門庭若市。

    「掌櫃的,給我兩間上房。」艾以掏出一錠銀子。

    見他出手大方,掌櫃的見錢眼開地趕忙陪笑著,「是、是,馬上替您安排。」

    「我們想先用膳,還有位置嗎?」艾以環顧客棧,可見之處都已坐滿了人。

    「有的、有的,小二!」掌櫃的搓著手,臉上堆滿了笑。

    一個個頭不高,長得清清秀秀的男孩急忙跑下樓,邊跑邊扯著喉嚨喊︰「來了、來了。」

    「這兩位客倌要用膳,帶他們到樓上雅座去。」掌櫃的對小二使了個眼色,轉過身來又是滿臉笑容,「兩位,請跟著小二走。」

    「這邊請。」小二伸手示意跟著他走。

    她們跟在他後方上樓,艾以眼尖地注意到巧兒不太對勁,她臉上掛著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巧……」她才說了個字便被打斷。

    「小元?」巧兒對著小二的背影喊著。

    小二的腳步微頓了一下,隨即沒事般繼續邁開步伐。

    巧兒注意到他的停頓,卻不知他為何不理她,眼底閃過一抹傷心。

    「很抱歉,現在只剩這里有位子,還請多包涵。」

    小二帶著他們走到一張桌子前,是客棧內目前唯一只坐著一人的桌子,語罷,他朝已入坐的那名男子走去,在他的耳邊說了幾句話,只見那男子點了點頭。

    艾以微訝,眼前這人便是街上的那頭戴黑色斗笠的男子。

    「二位請坐。」小二替他們拉開椅子,「要點些什麼?」

    艾以聳了聳肩,「好吃的上來幾道就行了。」

    「好的,請稍等。」小二替他們各倒了杯茶水,放下手中的茶水壺之後便走下樓去。

    「你們……是夫妻嗎?」男子的聲音自黑色斗笠下傳來,爽朗溫和的嗓音。

    艾以一愣,心跳開始不由自主地變快,胃里一陣翻滾。這聲音,難道真是他?

    「不。」

    男子伸手摘下斗笠,放到桌上,抬首直視著他們,笑道︰「夏琮崴,幸會了。」

    這人沒有不修邊幅隨意束起的雜亂長發,也沒有她所熟悉的那遮掩半張臉龐的大胡子,雖然她不曉得現在的他變成了什麼模樣,但是如果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他的話,理應會認出她才對,可是他沒有,他只是客套地問候著她。

    艾以以為她會松了口氣,涌上心頭的卻是失望與一陣心痛,見那男子仍舊帶著笑意直視著她,她收回心神,禮貌性地對他笑了笑。

    「艾以,幸會了,夏兄。」

    夏琮崴的剛毅俊朗與艾以的斯文俊美形成強烈的對比,引起客棧內許多人的好奇與注意。

    「上菜了。」另外一位小二端著飯菜上桌。

    在一旁沉默許久的巧兒終于開了口,她對著將菜肴放上桌的小二問道︰「剛剛那小二是打哪來的?」

    「您說阿元?這我也不曉得,他是最近才來的。」

    「嗯,謝謝。」

    巧兒不同往常的怪異行徑讓艾以雖然擔心,卻又滿腹疑問。

    「還有啥吩咐?」小二將毛巾甩上肩頭。

    夏琮崴喝了口茶,「小二,給我一間上房。」

    「客倌,房間都滿了,您不介意的話可否與人同房?今天城里很熱鬧,別間客棧怕是也滿了。」小二用毛巾抹了一下臉。

    「無妨。」夏琮崴放下茶杯。

    「您稍等。」小二趕忙跑下樓去。

    過沒多久,小二又跑了上來,微喘著對夏琮崴說道︰「客倌,上房只睡一人的僅剩您同桌的這位公子與姑娘,和這公子同房可好?」

    「不成!我家少爺怎可隨便和不認識的人同寢,不成不成。」巧兒輕拍了一下桌面,微怒。

    「難不成讓這客倌和姑娘您同房?男女授受不親吶!」小二臉上寫著為難。

    「胡說什麼呀你?」巧兒站起身來,怒氣沖沖瞪著小二。

    「小的一時口快說錯話,姑娘請息怒,我沒惡意的。」他忙不疊地向她陪罪。

    夏琮崴一派悠閑地喝著茶,置身事外。

    「好了。」艾以嘆了口氣,將巧兒拉回來坐下,轉頭對著嚇壞了的小二笑了笑,「就照你說的吧!」

    小二如獲大赦,趕緊腳底抹油溜走。

    「少爺?」巧兒一臉不贊同。

    「別讓人家為難,不過才一晚。」艾以挾塊肉放進她的碗里,「吃吧,你不是很餓?」

    雖然還是不贊同,但自家主子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什麼?

    巧兒只好低頭火大地扒著她的飯。

    夏琮崴見艾以替巧兒挾肉的舉動,眉心緊蹙。以主僕關系而言,太親密了不是嗎?

    「夏兄,一塊吃吧!」艾以指指桌上的菜。

    「不了。」他語氣平淡地回絕,雖然臉上掛著笑,但他其實一直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從剛才彼此對視的眼神中他就知道,這小子壓根不認得他是誰。

    太像了,眼前的這名男子不只聲音像、身形像,就連那雙炯炯有神的漆黑眼眸也像。艾以無法克制自己不去在意眼前這個能無端勾動她情緒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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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一頓午膳,一桌三人。

    三個人。

    三種心思。

    「小姐,剛剛我听掌櫃的說今天晚上這里有廟會,咱們晚上去看看可好?」巧兒欣喜地沖進房里,悄悄地將雙手藏到身後。

    艾以站在窗邊,看著街上忙碌的人群,緩緩回頭。

    「就算我說不要你會听嗎?」她挑著眉,努了努下巴,問道︰「拿出來吧,你背後藏了什麼?」

    被抓到了。巧兒吐了下舌,賊笑著拿出藏在背後的東西。

    「嘿嘿嘿,你看。」

    一件女人的衣裳和一些胭脂水粉。

    「照慣例來。」巧兒調皮地笑著,一點也不見用膳時的怪異神情。

    「這里可不是揚州啊!」艾以無奈地搖著頭。

    在揚州時,不管大大小小的節慶,她都會恢復女兒身跟巧兒偷偷地從後門溜出府,不論做了多瘋狂的事,都不會有人知道她就是揚州大大有名的艾家少爺,她和巧兒樂此不疲,因為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真正覺得她是自由的。

    她忽然想起曾有個富家子弟想要調戲她,調戲不成反被她狠踹了下命根子,隔天她陪艾老爺去談生意時,發現那人竟是對方的公子,他不但沒有認出她來,還左一聲艾兄右一聲艾兄叫著,害她回家笑了好久。

    「不管啦!」巧兒拉著她的手左右搖晃地撒著嬌。

    「好啦!」拗不過她,艾以只好答應,想起往事,又忍不住竊笑了一會兒。

    巧兒又叫又跳地抱著她。

    他們在高興什麼?

    夏琮崴在隔壁房不斷地听見巧兒的興奮叫喊,臉色愈來愈沈,他煩躁地爬著頭發。

    艾以沒有認出他,這件事已經讓他心情夠低落的了,又見那感情好到令人眼紅,一點也不像主僕的相處方式,更令他覺得生氣。

    嫉妒。

    他在嫉妒。

    艾以身邊的那個位置該是他的。

    「小姐果然還是這樣好看,穿男裝的時候男不男女不女的,丑死了,我真想不透為何有人會真的相信你是男的?」巧兒撇了撇嘴說著。老爺也真是的,好好一個美人胚子,被他搞成人不人鬼不鬼的。

    艾以本就清麗的臉龐在略施胭脂後,更加美得不可方物,烏黑的秀發挽成髻,發鬢滑落些許發絲,更添柔美風情。

    她抿了抿上了顏色的嘴唇,「你這些話從小到大都沒換過,說不膩嗎?」

    「肺腑之言,沒得改。」巧兒雙手一攤。

    「你喔!」真是拿她沒轍。

    「時候差不多了,要走了嗎?」巧兒眼楮閃閃發亮,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她們後腳剛走,夏琮崴前腳就從房里踏了出來。

    他眼尾的余光不經意地掃過樓梯口,卻讓他心里猛然一震,連忙沖下樓尋找他所看到的那道身影,卻不見任何熟悉的臉孔。

    他看錯了嗎?

    應該是看錯了,艾以是個男的,怎麼會身著女裝?再怎麼像也不可能是他。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在客棧里遍尋不著艾以的身影。

    上街了吧!他這麼想著,接著也不假思索地跟著走上街去。

    人潮一波一波蜂擁而至,整條街上人滿為患。

    「好熱鬧啊!」巧兒四處看著。

    「快看,有人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艾以臉上顯露出的興奮不亞于巧兒。

    「小姐,那邊有人在較量腕力,我們過去看看。」

    她們一路上笑著鬧著,半點也沒發現自己早已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艾以的柔美縴細和巧兒的天真可愛,吸引著每個經過她們身旁的男人的目光。

    幾個早已注意她們許久的男人走上前來圍住她們。

    「你們自己上街來嗎?我們可以陪你們一起逛逛。」

    「不用了,謝謝。」艾以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借過。」

    「別這樣,有個伴也比較好玩嘛!」他們還是站著不動,一點也沒有想要讓開的意思。

    「走開。」惱怒的巧兒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引來些許路人的側目。

    見旁人投射過來的好奇目光,其中一個男人有點惱羞成怒起來,壓低了嗓子說著︰「我們肯約你們是給你們面子,不要不識相。」

    「又沒人叫你來約我們,好笑。」巧兒杏眼大睜,隨時準備好要放聲尖叫。

    「你……」

    「你在做什麼?」

    一只大手搭上那男人的肩。

    「不關你的事。」那男人轉身,一堵如巨牆般佇立在他面前的高大壯碩身軀讓他把欲說出口的威脅全吞了回去。

    「你們找我妻子跟妹子有什麼事嗎?」夏琮崴語含怒氣問著。

    「問個路而已,沒事。」去,原來已經有伴了。那男人撇了撇嘴,沒趣地說著。

    「那,你們問完了沒?」夏琮崴低頭貼近他的臉,眯著眼問道。

    「問……問完了。」登徒子們一臉尷尬,識相地不是摸著鼻子就是搔著頭發走掉。

    「啐,一群痞子。」巧兒不屑地對著那些人的背影翻了個白眼。

    艾以對夏琮崴點了點頭,不忘道謝,「謝謝。」

    他盯著她的臉看,不吭一語。

    「怎麼了?」她被他看得全身怪不自在的。

    「你……是艾以嗎?」

    她心漏跳了一拍,強迫自己冷靜地回答︰「不是,你認錯了。」

    他一雙眼還是緊盯著她,里頭寫滿疑惑。

    「這是我家表小姐,少爺他剛剛在路上遇到熟人,說過一會兒才會回去,要我陪著表小姐。」巧兒趕緊跳出來替她解圍。

    夏琮崴的視線在她們倆身上來回幾次,她們緊張地等著他接下來的反應,但他只是朝艾以點了下頭,丟了句「慢逛」,便轉身離開。

    她們倆面面相覷,原以為他會繼續追問下去的。

    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艾以心中浮現了記憶里他的背影,壓抑不下心里那股想要再見到他的沖動,她想回去那個樹屋看看,就算只是遠遠看著也好。

    「巧兒,我要去一個地方,你先回客棧去,不準偷偷跟來,知道嗎?」

    「不要。」巧兒拉住她,怕她一個人在外會遇到危險。

    「听話,這對我很重要。」艾以拉下巧兒扯著她衣袖的小手,逕自走入人群中。

    「小姐……」以前小姐不管什麼事都會告訴她的,到底什麼事情這麼重要、這麼神秘,連她都不能告知?巧兒有些喪氣,還是決定听話地先行回客棧。

    沙……沙沙……沙……

    樹葉因風的吹拂而發出窸窣的聲音。

    艾以搜索著腦海中這片山林的記憶,憑著印象一步一步走著,盡管已闊別這里三年,在她腦海中,關于那段日子的記憶卻不曾隨著時間而模糊淡化。

    如果沒記錯的話,再往前走就是她曾經沐浴過的溫泉了。她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走著。

    穿著女裝真的很難走山路。她扯著裙擺,滿臉不耐煩地撥開樹叢,溫泉溫暖濕潤的蒸氣迎面撲來。

    就快到了。她嘆了口氣。

    已經許久沒有徒步走過這麼遠路程的艾以只覺滿身疲累,她停下腳步稍事休息,再次邁出步伐時卻沒留意腳下一塊突起的石塊,被石塊絆了一跤,向前跌趴在地。

    她撐起身,拍掉身上衣物及手上因跌倒而沾上的泥土,想站起身來,卻只感到腳上一股劇痛。

    「噢,該死的……」扭到腳了。

    她命格一定跟這個地方犯沖,不然怎麼每次來這里都會受傷?

    怎麼辦?這下子想去樹屋不行,想回客棧也不能,更不會有人發現她在這里,這樣的深山幾乎是不會有人經過的。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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