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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杭州。

    當香兒在街上看到郭校衛親自帶人張貼告示時,心里大感不妙,心想府里一定是出事了。

    躲在一角的香兒等郭校衛離去,見告示牌的人群逐漸變少,這才偷偷揭了告示往布鋪里跑。

    「小姐、小姐!不好了,您快出來呀!」香兒跑得氣喘吁吁。

    「出了什麼事?」婉容和芙蓉都急急走了出來。

    「小姐,您快看看!我在街上看到郭校衛貼的告示!」香兒把告示平鋪在桌上。

    芙蓉一看,大吃一驚,「什麼?我娘病了,不行!我得趕回去看看去。」

    「我陪你一道回去。」婉容說。

    「好是好,可是你和香兒腳程慢,我看我先易容騎馬回去,你們兩個為了避人耳目,我看還是跟往常一樣扮成男子從水路回蘇州,到了蘇州城再雇兩頂轎子,我先回去等你們。」芙蓉邊說邊動手整里起頭發。

    「小姐,那我先去幫你準備易容的東西。」香兒說完,隨即跑回房里去準備。

    「容妹,你和香兒上路後千萬小心,我先回去候著你們。」芙蓉說。

    「不用掛慮我們,你一個人也要小心。」婉容同樣放心不下芙蓉。

    半個時辰後,香兒喂過馬兒草料,牽到門前候著。

    不久,芙蓉扮成一個老頭走了出來,向她們兩人點點頭,跳上馬兒揚長而去。

    趕了三天路,芙蓉總算回到蘇州,她馬不停蹄的往柳園馳去,就在快要到別館的路上,卻被那些隨風飄搖的大紅旗子給吸引住;她停下腳步,發現那些旗子好像寫了字,遂跳下馬,拉開旗子一面一面看,看它都寫了些什麼。

    她一個字一個字緩緩念著︰「恭、迎、江、夫、人、芙、蓉、歸、來。」

    江夫人?芙蓉?

    是……講她嗎?

    她牽著馬,偏著頭想,這一想,就教她想起月前比武招親打擂台的江仇,看著長長路上插著的長長旗子,她翻上馬背,越騎,心中的怒火越發熾烈,所以當她看見張燈結彩、寫著「江府」的那間鋪子,大喝一聲,掉轉馬頭,憤而騎進院子里。

    她騎在馬背上,對著屋里大喊︰「這屋里的是哪個主事,給我出來!」

    江仇推門一看,果真見到一個老頭。

    江仇將手一揖,「在下江仇。不知這位老前輩有何指教?」

    「說!是誰讓你們把旗子插在路旁的?」她質問。

    「敢問老前輩是何人?」江仇問話的同時,公孫然從屋里翩然走了出來。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麼人,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芙蓉剽悍的說。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芙蓉小姐莫非有苦衷?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公孫然輕搖扇子,冷冷說道。

    芙蓉總覺得此人很面熟。

    是他,是她在杭州客棧見過的那個人,怎他整天閑著沒事淨管她的閑事?

    她正在氣頭上,也管不了許多,賭氣的拉下易容的臉皮,「我確實是蘇芙蓉,說,為何插上那些旗?」

    當公孫然看清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美麗臉龐,猛地驚駭得倒抽了一口氣,原本輕搖扇子的手也忘了要如何搖動。

    天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芙蓉,怎麼、怎麼會是胡妍?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怔怔望著院子里的蘇芙蓉大罵江仇,然後兩人動手打了起來,當他再抬頭看著門口揚起的塵土,心里可比誰都清楚來的正是蘇灝衍。

    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他巧妙的讓站在門外喝住兩人的蘇灝衍不得不承認江仇確實是總督府千金名正言順的姑爺。

    他該死地掉到自己設的陷阱里,真正是哭笑不得!

     當門前不遠處再次揚起黃滾滾的塵土時,他實在很想一掌劈死自己。

    蘇、杭兩州知府立刻下了轎,跪在他面前,齊聲喊著教他听了會吐血的話——

    「六王爺,累您受驚了,臣等已差人將此事以快報奏請皇上定奪。」

    但在吐血之前,他還是得先穩住眼前的局面。

    他有氣無力的問道︰「信差何時啟程的?」

    「啟稟王爺,臣等三更天就派專人啟程赴京了。」蘇、杭兩州知府異口同聲。

    听到此,蘇總督咚地一聲跪倒在地,抬頭看著他的臉上滿是驚惶。

    「六王爺!請饒命啊。」

    公孫然看了一眼蘇芙蓉,只見她心不甘情不願地隨著父親跪下,一張臉上有七分不明所以和三分怒意。

    見此,他突然笑了起來,伸手拉起蘇灝衍。

    「蘇總督,江仇是本王的好兄弟,本王要你好好招呼江兄,還有,在皇上沒有新的旨意下來之前,你得好好看住你的女兒,其它的,你可什麼事都不許做。」

    「下官遵命。」蘇灝衍磕頭,一顆心卻是七上八下的,不知六王爺這番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們兩個也起來吧。」公孫然喚起蘇、杭兩州知府。

    「六王爺,臣已漏夜打點好行館,恭候王爺進駐。」蘇州知府說。

    「免了,你們都回去吧,我還想到處看看去,不必隨同了。」公孫然表情淡漠,心里卻急急算著信差的腳程,這會兒該到哪個地界上了。

    「下官遵命!」三個朝廷大官齊聲說道。

    公孫然走向江仇,「江兄,我們雖是萍水相逢,但我知你是個性情中人,你這朋友我交定了,只是我還有要事需處理,得先行離開,你且放寬心待在總督府,該有的公道,我想,等蘇總督得到皇上旨意後會還給你的。」

    「諾王爺不棄,草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江仇覺得能得到六王爺的友誼,自是喜出望外。

    等安排好這一切,公孫然便在曾岳的陪同下走出院子,身後又是整齊劃一的︰「恭送王爺!」

    走出鋪外,曾岳立即問道,「王爺,那現在該怎麼辦?」

    「本王必須回京城一趟。你呢,就待在蘇州,監視總督府的一切,有狀況立刻飛書向本王報告。」公孫然交代。

    「是。」曾岳領命。

    一直到安排好所有一切,公孫然才感到害怕。

    因為在他最初的計劃中,並沒有要蘇、杭兩州知府到這個鋪子里來,他們的出現意味著要見證江仇和蘇芙蓉的婚約。

    但這兩人既沒他的指示,應該不敢、也不知要趕至何處,除非有人下令。

    而……那個人,除了當今聖上,還會有誰!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必須趕在信差之前攔住那兩份奏章往宮里送,因為他改變生意了,這情勢逼得他非得「與民爭婦」不可,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皇兄撤回賜婚旨意。

    所以他快馬加鞭,急馳回京。

    頤和宮里,太後正——端詳著桌上的銹布,忍不住贊道︰「唉呀,皇上,你看看!你看看這些牡丹銹得多好!竟跟咱們六王爺畫的牡丹有幾分神似呢。」

    公孫宇听了大笑。「可不是!在京里啊,要求得兆寧王一幅牡丹畫還得他高興,可眼下您瞧瞧,這麼多牡丹繡任人挑、任人選,可每一幅都不輸咱們兆寧王的手繪不是?」

    「是啊,說到這兒,然兒到蘇州迎親的事辦得怎麼樣了?這月余不見他,哀家還挺想念的呢。」

    「母後請放寬心,六皇弟應該就快回來了。」

    「真的嗎?」

    「啟奏太後、皇上,六王爺回來了。」

    「還不快請他進來。」

    「是!」

    公孫然見過太後和皇上。

    太後微笑問著︰「然兒,怎麼回來了?迎娶兆寧王妃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公孫然正要回答,赫見桌上眼熟的繡布後,突然決定保持沉默。

    「哀家就說嘛,讓蘇總督將女兒送到京里來,咱再讓六王爺去迎娶就是,何苦這般千里跋涉,那多麻煩。」

    「謝母後體恤,皇兄應是怕兒臣在悠然宮里給悶壞了,才讓兒臣到江南走走,順便迎娶蘇芙蓉。」公孫然恭敬的說。

    「嗯,說得一點也沒錯,皇弟果真沒讓朕失望,月余不見,竟能體會朕的一片苦心。」公孫宇一臉欣慰。

    「呃,對了,你忽然回京是……」皇上笑問。

    「實因蘇、杭兩州知府揣摩臣弟心意,送了兩份折子進京,因與事實有些出入,所以臣弟特地趕回京里向皇兄解釋。」

    「唔,是這樣啊。」公孫宇認真听著,不住點頭。

    「既然你們有公事要討論,就不去吧,晚上哀家讓御廚準備然兒愛吃的菜,皇上也一起過來用膳好嗎?」

    「謝母後。」公孫然向太後道謝,然後兄弟倆一起向太後告退,走出頤和宮。

    公孫宇慢慢走向御花園,公孫然只好默默跟在身後。

    「皇弟不是有話要跟朕說?怎麼咱們部走這麼長一段路了,你連氣都不吭一聲?」公孫宇在牡丹亭里停下腳步,微笑看著他的六弟。

    「皇上聖明,臣弟那些雕蟲小技哪逃得過您的法眼。」公孫然笑說。

    「不!朕對你這位賽諸葛的心思根本是霧里看花,越看越花,你費了這麼多力氣不就是不願娶那蘇芙蓉為妃嗎?為此你還不惜編派朕一個與民爭婦的惡名,既是如此,朕自然不便勉強你娶那蘇芙蓉,反正蘇總督的女兒有人娶便是,朕已決定要取消你與蘇芙蓉的婚約,可你又馬不停蹄地趕回來見朕,這就叫朕看不明白了。」

    「皇兄您就別再取笑臣弟了。」公孫然說。

    公孫宇听他這麼說,倒是仰頭大笑起來。

    「皇弟啊皇弟,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馴服你的女子,怎麼可能輕易放她離去,只是……」公孫然故意賣了個關子。

    「皇兄您放心,只要您不取消這樁婚事,臣弟自會擺平所有因臣弟所引發的枝節,絕不辱沒咱皇室的名聲。」

    「好吧,既然皇弟都這樣保證了,朕就答應不撤回賜婚的旨意,皇弟,等今晚見過母後,明日你就趕回蘇州盡速娶回兆寧王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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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芙蓉被父親軟禁,悶得緊,終日只能苦著一張臉,殷殷盼著香兒和婉容趕來。可盼了好些日子,仍是盼不到這兩人回蘇州,心里可真是急死了,幸而娘親的病只是因為太想念她,沒啥大礙,因此被關煩了的她,心中再度萌發逃家的念頭。

    蘇總督像是知道她的盤算似的,這天一大早便叫她到書房去。

    「爹。」芙蓉對爹親欠了欠身,抬頭驚訝的發現爹親不知為何才幾日不見,竟變得更加蒼老。

    是啊,芙蓉哪里會知道蘇總督的心情。、

    他一邊擔心皇上降罪,一邊又怕女兒哪天趁他不注意又跑了,那種食不下咽、睡不安穩的日子,簡直比他帶兵在塞外作戰還要難熬數十倍。

    「坐。」

    「爹找我有事?」

    「這幾日我忙著思考對策,沒能和你長談,現在想想,也該是和你談談的時候了。」

    因為沒听過爹親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芙蓉竟有些緊張。

    「你知不知道,你扮男裝去打自己的招親擂台賽,不僅把爹給害慘了,還可能連累我們蘇家上下兩百多門生命?」

    早知道爹親會翻舊帳,她識相的閉上嘴巴,準備挨罵。

    蘇總督繼續說下去——

    「太後知道擂台賽得主跑了之後,便讓皇上給你指婚,蒙皇上恩寵,已將你許給兆寧王,兩個月內須奉旨完婚,可偏偏這時候江仇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知道是你扮男裝打敗他,說爹是以打擊江湖人士為實,比武招親是假,為了鬼域刀門的面子上門討公道來了。」

    芙蓉驚訝地听著父親說的話,怎她離家不過才一個多月,竟發生了這麼多事情?

    「這江仇技不如人,竟還敢借題發揮,我這就趕他出府去!」芙蓉說完就要出房去。

    「你給我站住!你是嫌你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是嗎?六王爺當初怎麼說的?要我們好好招待江仇,難道你全忘了?」

    「那個六王爺到底是怎麼回事?干嘛好好的京城不待,跑到蘇州來管我們的閑事!」

    蘇總督無可奈何的看著女兒。「芙蓉啊,是爹沒講清楚,還是你太糊涂?六王爺不是來蘇州管我們的閑事,他是皇上指婚給你的夫婿兆寧王啊。」

    「什麼?」芙蓉一听,驚訝得張大口,皇上……皇上好好地怎會突然賜婚給她?

    「爹知道你很驚訝,但事已至此,你也只能奉旨完婚,所以說,你是該好好收斂你的小孩脾氣,將來嫁進兆寧王府,可不比在府里,上上下下全讓著你,兆寧王可是皇上的親弟弟,皇室有皇室的規矩,你可得小心言行,不許再給我惹是生非,累我跟你娘擔驚受怕。」

    芙蓉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驚得無法自己,哪還有心思去听爹親到底說了什麼。

    她第一個念頭便是︰逃婚。

    可她到底是宮宦之後,心思一轉,馬上明白逃婚不僅行不通,甚至連試都不可以,違逆皇上賜婚的旨意,蘇府就只能等著滿門抄斬這個結果。

    知道逃婚這條路行不通之後,她全身的力氣似在瞬間消失,只能有氣沒力的說︰「爹,如果沒什麼事,我先回房了。」

    「嗯。」蘇總督也不知要再說些什麼了。

    芙蓉回房後,只能默坐床邊。

    她該怎麼辦?

    她一點也不想嫁給兆寧王,不,不只是兆寧王,她根本不想嫁給任何人,師父說過,男人都是負心漢,只會欺騙女人;師父還說千萬不能對男人付出真心,否則只會換來傷心。

    想想婉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想婉容和杭州知府丘明堂還有婚約呢,但他不僅悔婚,還派人追殺婉容,一個杭州知府能有多大權勢,都敢這樣做了,那兆寧王是當今聖上的弟弟,豈不更有使壞的本錢?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唉!要不是師父在年初亡故,一定可以想出什麼好辦法來幫她。

    芙蓉拿起長虹劍,思及自己自幼因體弱,八歲便隨師父白長虹習武,一想起師徒在府內練武的情景,不覺流出淚來。

    當香兒掌著燈推開小姐的房門,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簡直嚇壞了。

    「小姐,你怎麼了?」香兒把燈放在桌上,急急問著。

    「香兒,」芙蓉驚訝地看著香兒,「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到一個時辰呢。」香兒答。

    「婉容呢?」她很自然的探頭看向門外。

    「我怕老爺跟夫人責罵,所以一回來就馬上帶婉容小姐去跟老爺夫人領罰,結果老爺夫人一听婉容小姐的遭遇,很是同情,便留她在府里住下,托婉容小姐的美言,夫人只說丁香幾句便喚香兒回房伺候小姐,婉容小姐這會兒正陪著夫人在池里喂魚呢,婉容姑娘有交代,等她陪完夫人後,會馬上過來找小姐。」

    「早知我娘是菩薩心腸,一定會收容婉容妹妹的,我這會兒啊,見到你們,煩惱也跟著減輕不少呢。」芙蓉說完,把劍插進劍鞘,勉強一笑。

    「芙蓉姐姐可是有什麼天大的煩惱嗎?」婉容笑著走進房里來。

    香兒幫兩位小姐斟了茶。「我們小姐啊,鐵定是為了皇上賜婚的事在煩惱呢。」

    「姐姐,你可是嫁進兆寧王府當王妃,婉容為你高興都來不及了,你為何如此煩惱?」

    香兒收拾著小姐的被褥,邊說︰「我們小姐啊,她可是心懷奇志,一心只想當個行俠仗義的女俠,一點都不想當誰的妻子,哪怕是當王妃,她也一點都不稀罕呢。」

    婉容拉著芙蓉的手。「姐姐的事,夫人都跟婉容說了,只怕這次是由不得姐姐任性了。」

    「啊,真是煩死我了!真想砍死那個什麼兆寧王算了,那豈不省事多了,他不是皇上的親弟弟嗎?干嘛不去跟皇上說?」芙蓉邊喝茶,心情卻無比浮躁。

    「他該跟皇上說什麼?」婉容不解。

    「說什麼都好啊,說我是行刺杭州知府的刺客,說我是個丑八怪,或說我缺了胳臂歪了嘴巴缺了眼楮都可以啊!」他們明明交過手,當時鬧得也不是多愉快,他何必非要娶她,耽誤彼此呢?

    她不解,真的不解。

    听到芙蓉這麼說,婉容和香兒不約而同笑了出來。

    婉容推著芙蓉到銅鏡前。「姐姐,你是裝傻還是真糊涂?你該不會不知道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大美人吧?」

    「哎呀!我已經夠煩了,你就別再尋我開心了。」芙蓉捏捏婉容的臉頰,「不談這些掃興的事了,我們來聊聊你們在路上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沒有……」

    夜,很深。

    可房里的三個女人知道日後要像今晚這般秉燭夜談,機會恐怕不多了,因而都舍不得睡……

    東方剛現魚肚白。

    蘇家門房一打開門,就被門口的陣仗給嚇了一大跳,只見長長的街上滿是送禮的車隊。

    他驚慌的往門內狂奔。

    李總管迎了出來,曾岳騎著駿馬在門外候著。

    「李總管,這是兆寧王府的禮單,是給王妃下聘用的,你快快隨同蘇總督清點完畢,我好回去向六王爺復命。」曾岳冷冷說著。

    李總管踮起腳尖往後面看去,天啊!真不愧是皇親,這車隊到底有多長啊?怎他好像看不到盡頭呀!

     「喂!你動作不快點,是干什麼呢?六王爺說了,他辰時會來拜訪蘇總督,你想讓他來時讓這些車隊擋住他的路嗎?」曾岳抱劍在胸,冷冷催促。

    「是是是!我這就進去通知總督大人。」

    蘇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總算把兆寧王府送來的禮品清點完畢擺進大廳和院子。

    辰時初,蘇總督換上官袍,候著六王爺公孫然。

    「來了、來了!老爺,王爺來了。」

    「還不快請!」

    「是。」

    公孫然一身輕便,搖著一把扇子,滿面春風的走進大廳。

    「下官參見六王爺!」

    公孫然扶起蘇灝衍。「蘇總督快快請起。」

    見蘇灝衍立好身子,他隨即收起絹扇,對著蘇總督行揖。「小婿公孫然見過岳父大人。」

    「王爺,快快請起。」說完,即請公孫然往大廳里走。

    兩人入座,下人送上兩杯上好的茶。

    公孫然送上一張紅帖,「岳父大人,這是我命人看好的迎娶日子,請你過目。」

    蘇灝衍接過帖子,這行親的日子定是宮里看過的,應不會出錯,可教人擔心的是江仇,想他此刻正住在自己府里,六王爺又交代過要好好招待他,是不好隨便打發他離開,只是,這行親的日子一日一日逼近,可不要橫生甚麼枝節才好。

    公孫然打量蘇灝衍的神情。「岳父大人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事已至此,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不瞞王爺,我的確正在煩憂江仇的事。」

    公孫然揚起嘴角、拿起絹扇,啪地一聲將扇面展開,輕輕振著風。

    「莫非王爺有什麼好辦法?」

    「我哪能有什麼好辦法呢,岳父大人就只有一名女兒,這時候若能再多出一名女兒,也和蘇小姐一樣才貌雙全,您說這麻煩事是不是就可圓滿解決了?」

    「是啊,這倒是,」蘇總督點頭稱是。問題是,這時候他上哪兒去找個女兒?

    「既然岳父大人同意小婿的看法,那我就不打擾您思索如何『多』出一名女兒的事了,小婿告辭。」

    「送王爺。」

    「免了。」

    公孫然嘴角帶笑,輕輕搖著絹扇,有種說不出的風流俊秀,瀟灑倜黨地走出總督府。

    見六王爺已走出府去,送禮的車隊也全數撤走,蘇總督皺著眉走進內堂,急忙喚人請來夫人商量。

    「老爺,怎麼了?六王爺不是下聘來了,您為何還愁眉苦臉的呢?」

    夫人問。

    「是啊,六王爺說啦,皇上不打算撤旨,所以他還是得俸旨娶咱們蓉兒。可江仇這會兒就住在咱們府上,我愁的是該怎麼打發他呀,說到底咱們總是欠人家一個『理』字。」蘇總督撫了撫胡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宮里不都傳說六王爺機智過人,怎您沒讓他幫您想個主意嗎?」

    「什麼機智過人,我看全是謬贊,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他叫我自己想想,看怎麼樣能多出一個女兒,我的問題就全解決了,你瞧瞧,你瞧瞧!都這個節骨眼了,他還要尋我開心。」

    「唉呀老爺!您真是當局者迷呀,六王爺他不是已經把法子當面跟您說了嗎!」

    「有嗎?」蘇總督抬眼看著夫人,一臉不解。

    「有!怎麼會沒有呢,老爺您想想,咱們這年紀現在要多出一個女兒,除了認一個,還能怎麼著?」夫人笑著看著蘇總督說。

    是呀,他怎麼沒想到。

    「可是咱們上哪兒去找個才貌和蓉兒相當的女孩當女兒?」

    「誰說沒有!眼不就有一個。」

    「誰?」

    「婉容,林婉容啊。」

    「……和芙蓉結拜的那個林婉容?」蘇總督的表情仿若大夢初醒。

    「正是她!我這就去安排。」

    「安排什麼?」

    「就算婉容要當咱們的義女,我們也得看看她願不願意嫁給江仇,所以我打算安排他們見面,順便探探她的口風,反正這事我來安排,您別愁,等我好消息啊。」

    說完,蘇夫人轉身離去。

    留下蘇總督困惑地看著夫人的背影,不知夫人會給他什麼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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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江南巡撫郭于岩在自己僻靜的別院里陪著兆寧王,心里不安的猜想著眼前這風流倜儻的六王爺不知哪里對他不滿意,以致到蘇顥衍那兒送聘的事竟沒讓他插手,六王爺不只是皇上的同胞親弟,也是太後最疼愛的皇子,無論如何他都得好生伺候,可別出什麼岔子。

    「六王爺,這是今年最好的春茶,您嘗嘗。」郭子岩殷勤招呼。

    「嗯。」公孫然拿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抬頭見他候著的人回來了,遂放下茶杯,看著曾岳。

    「參見王爺。」

    「免了,對了。」公孫然轉頭看著郭子岩,「郭巡撫,前兩天你府里不是做了一道槐花點心嗎?我有些餓了,能不能再命人送些過來?」

    「是!下官馬上吩咐廚房做去。」說完,急忙轉身離開大廳。

    大廳只剩下公孫然和曾臣。

    「好了,你打听到什麼沒有?」公孫然問。

    「蘇夫人明天要到老泉寺拜佛,除了蘇小姐不許跟去外,她還邀了江仇和林婉容同行。」

    「嗯,還是蘇夫人聰明。」公孫然贊道。

    「何以見得?」曾岳不懂。

    公孫然微笑著,低頭把玩手中的扇子。

    「這老泉寺在蘇州城的北方,不僅偏僻,還人煙稀少,你想蘇夫人是官眷,真要拜佛,城里的名剎古寺多如牛毛,住持們準不爭先恐後好好接待?她何苦挑個又遠又小的地方拜佛?」

    「這小的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

    「是,想不明白。」

    「他們明天幾點出發?」

    「用過早膳後便走。」

    公孫然替自己斟了一杯茶。「明天,我們比蘇夫人他們晚半個時辰出發,我帶你去老泉寺讓你看個明白。」

    「是。」

    翌日。

    蘇州城北,往老泉寺的途中,兩頂黑色軟轎在黃土路上緩緩走著,天空灰蒙蒙地,整條窄小的山路上就四名轎夫抬著蘇夫人和婉容的兩頂小轎和騎著黑馬、一臉嚴肅的江仇,此外再無他人。

    公孫然和曾岳早早便到了七里亭這個地方,他們躲在一旁看著蘇夫人的軟轎慢條斯理地走過滿是雜草的小路。

    見他們已經走遠,曾岳走出來想找個地方讓王爺休息,卻教公孫然攔住,他一臉不解的看著主子。

    此時,只見兩條黑影從眼前掠過。

    曾岳直覺那兩名黑衣人的目標正是蘇夫人,抄起劍就要追過去,卻再次被公孫然攔住。

    「你忙啥?」

    「蘇夫人有危險!我們難道不必趕過去幫忙?」

    「是該幫忙,不過……蘇夫人的麻煩在後頭,不在前頭。」公孫然笑看著後面一名穿著白色衣袍的男子正匆匆往山上趕來。

    「你去守在前面的路口,沒我的允許,不準任何人往前踏近一步。」

    公孫然下令。

    「是。」

    當蘇芙蓉看清楚站在七里亭內、搖著扇子、滿臉帶笑看著她的人正是公孫然,她瞠大眼,臉上有著三分驚訝七分氣怒。

    「你!」怎會連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都會遇到這個令人討厭的人?

    「兆寧王妃,你可真是好興致,這麼早就出來踏青。」

    王妃?

    這兩字就像正中靶心的箭,精準的射進她這些日子來累積在胸中的郁悶,讓她整個人跳了起來。

    「不許喚我王妃!」她低咆。

    她激烈的反應讓公孫然覺得煞是有趣。

    他笑著把扇面甩開,輕輕揚著風。「這可真數本王為難了,半個月後你就是兆寧王府的王妃,不這麼喚你,本王該怎麼喚你?」

    明知他說的是事實,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緊握拳頭。「半個月後的事準知道!也許你突然身染重病,也許——」也許如何,她一時之間也說不出來。

    倒是公孫然替她把話接下去。「也許你又想再來一次金蟬脫殼?」

    「……」眼下,她好像真的只想得出這樣的辦法。

    公孫然似笑非笑地望著她。「相信我,這絕對不是一個好主意。」

    她怒視他。

    她會這麼生氣,是因為明白他說的一點也沒錯,而更教她生氣的是,在遇見他之前,她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困境,可生平第一次遇到就讓她無路可退。

    她簡直快煩死了!

     狠狠瞪他一眼,「讓開!」

    「不讓。」公孫然從容不迫地回道。

    不讓是嗎?那好,可別怪她!

     芙蓉從腰間拿出一包粉末,用力往公孫然臉上撒去,然後止住呼吸並使出輕功縱身往前方一躍。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一股重力往她背後襲來,將她撲倒在地;她困難地轉身,赫然看見公孫然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就在她眼前。

    她揚手,準備劈爛他那張可惡的臉,卻發現自己的雙手竟莫名地酸軟無法使力。

    難、難道是剛剛那包松筋軟骨粉?

    沒道理呀!這招她使了不下百次,不可能失手呀……更何況她剛剛明明止住了氣息,怎麼會這樣?

    在她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之前,眼皮己越來越重,接著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公孫然輕輕擁著她,無奈地低頭看著那張美艷卻略顯蒼白的臉。

    「傻丫頭,同樣的伎倆怎麼可以對本王施展兩次呢。」

    說完,他溫柔地抱起她,放進早就備好、藏在草叢里的軟轎里,再轉身走到曾岳身旁。「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啟稟王爺,那兩名黑衣人已被江大俠打退。」

    「是嗎……」公孫然眯眼看著遠處正在談話的年輕男女。

    「王爺,這事早被您料到了吧?」曾岳看著藏在草叢里的轎子說。

    「你這麼說,是不是表示你明白蘇夫人的用心了?」

    「下官心中似乎有些明白,卻不知想得對不對。」

    「你說說看吧。」公孫然撩起下擺,往涼亭里的石凳上一坐。

    「蘇夫人故意選在這窮鄉僻壤的老泉寺燒香應只是個幌子,那兩名黑衣人應該是蘇夫人安排好的。」

    「嗯,沒錯。你越來越聰明了。」

    「可是下官還是不懂。」

    「怎地你又不懂啦?」

    「蘇夫人為何要費心搞這些小動作?她有什麼目的?」

    「看來你是真不明白,那我就講給你听,你想,蘇總督要解決江仇這個麻煩事,除非他多出一個女兒,既然他沒有,也只好認一個,認了女兒,馬上就要人家嫁給江仇,萬一他認的這個女兒不依,豈不白認啦!所以,蘇夫人安排了這英雄救美的戲碼,依林婉容的個性,遇到危險她一定會護著蘇夫人,這時蘇夫人開口要認她當女兒豈不順理成章?再者,江仇擊退那兩名黑衣人,救了蘇夫人和婉容的性命,婉容自會對江仇留下好印象,這和蘇夫人心中的計劃豈不更近了一步?」

    「但是江大俠願意接受蘇府這樣的安排嗎?」

    聞言,公孫然縱聲大笑。

    曾岳一臉莫名其妙地看著王爺。

    「曾岳啊,這你就多慮了,你想江仇已不止一次見識到蘇芙蓉的刁蠻,你想,一個是溫柔婉約的林婉容,一個是渾身帶刺的蘇芙蓉,他會挑哪一個?」

    曾岳偏著頭想了想。「王爺?」

    「嗯?」

    「有件事下官不知該不該說……」

    「但說無妨。」

    「如今看來皇上賜給您的這門親事,不是讓您……挺費神的?」

    「曾醫啊曾岳,看來你還真是開竅了,這正是我皇兄打的主意,好啦,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得趕在蘇夫人回府前將我的王妃給偷偷送回總督府,免得她又挨蘇總督懲罰。」

    曾岳聞言點了點頭,「我這就去叫一里外候著的馬夫過來。」

    「去吧。」公孫然笑著揮動骨扇。

    回程,公孫然和昏過去的芙蓉坐在馬車里,他手輕撫她的發絲,看著窗外騎著馬、想事情想得滿臉嚴肅的曾岳。

    公孫然探出窗外,「我說這兆寧王府的侍衛長啊,又是什麼事讓你想得眉頭打結了?」

    「王爺英明,下官的確還有兩件事怎麼想都想不通。」

    「得了,你就直接問吧,甭想了。」

    「這第一個教下官想不通的是,王爺您怎麼知道王妃會出現在七里亭?」

    「王妃有離家出走的壞記錄,蘇府定會嚴加看守,不準她出府一步,可一向疼愛王妃的蘇夫人將她一個人關在家里只帶著婉容和江仇去拜佛,王妃只要稍微冷靜想一下,一定會起疑心,以她的個性,定會想出法子跟去探個究竟,以她的易容術和武功,晚半個時辰也差不多了,所以本王才要你事先雇了轎子和馬車到七里亭附近候著。」

    曾岳听完,簡直佩服極了。「還是王爺您心思縝密。」

    公孫然笑笑,「你不是還有個問題?」

    「是。等會兒我們就要到蘇總督府了,我們要如何將王妃送進去,卻不被蘇總督發現?」

    「那還不簡單!就說本王看中了一些繡品,請些繡女特地為王妃量身訂制一些衣物,就讓王妃和那些繡女混在一起回她房間,不就順利瞞過蘇灝衍啦。」

    「但是,王妃肯嗎?」

    「她對本王施放松筋軟骨粉時可一點也不手軟,這回被本王給彈回去,依那包藥的劑量來看,她不昏睡上三天三夜是不可能醒的。」

    「您難道沒有解藥嗎?」曾岳索知他家王爺對藥理頗有研究。

    「給她解藥,好壞了婉容和江仇的好事?」公孫然反問。

    曾岳一臉恍然。「所以,我們應該可以放心回京準備迎娶王妃了吧?」

    「沒錯,我們馬上回京。」

    「是!」

    唉,他們這位兆寧主府的未來王妃,不管個性多刁鑽古怪、武功多厲害,遇上他家王爺,恐怕也很難佔到什麼便宜吧。

    曾岳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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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芙蓉的確如公孫然所說的昏睡了三天,等她醒來,婉容已成了她的妹妹,不僅如此,她還多了一位妹夫,而那妹夫不是別人,正是江仇。

    原本以為婉容是為了她才委屈下嫁江仇,可婉容那副嬌羞歡喜等著當新嫁娘的模樣,卻不像是假裝的。

    這下,她是真的不懂了。

    明明婉容才被一個該死的男人毀婚追殺,何苦又一頭栽進另一個男人的婚約里?

    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不是很好嗎?

    她是不得已,遇到一個昏君,身上背負著蘇府上下兩百多口性命,可婉容明明可以不必過這樣的日子。

    她問過婉容,可婉容再三跟她保證,絕不後悔。

    那她可就徹底沒轍了。

    再加上二十三日的大婚之期將屆,她整日里沒精打采,像只斷了翅的鳥,她深信,嫁進兆寧王府的那一天,她,蘇芙蓉便等同死了沒兩樣。

    只是,赴京奉旨完婚那天還是來了!

     她穿金戴銀,滿身貴氣,渾渾噩噩地拜別父母,和婉容緊緊相擁,拼了命忍住數度要奪眶的淚水。

    爹親對她說︰「蓉兒,兆寧王已于三日前回京覆旨,你須得自己趕赴京城完婚,兆寧王會在王府等你,此後你將貴為王妃,可不比在家里,皇室有皇室的規矩,可不許你任性。」

    娘親對她說︰「蓉兒,我見過兆寧王,他一表人才,且才智兼備,是個不可多得的夫婿,娘將你交給他很是放心,只是皇親難免規矩多,幸而太後是娘的表姐,對你應會多加擔待,總之,你凡事可得小心應付著,不要落人口實,壞了兆寧王府的名聲,讓爹娘擔心,知道了嗎?」

    燼管兩老殷殷交代,蘇芙蓉卻完全沒半點心思听,匆匆上了轎,再轉搭船。

    在兩江巡撫親自護送下,她安然來到京城。

    兆寧王穿著禮服,以王爺迎親的禮節親自到碼頭去接她,一路上樂音繚繞,她無奈地上了轎,耳中听著那樂音,卻是怎麼听怎麼傷心。

    盡管傷心,可她越想越不對,兆寧王明明有機會推掉這樁婚事,可他卻偏偏要娶她。那好!既然她無力抗旨逃婚,但公孫然,你看著好了,既然你讓我哭得如此傷心,我自然也不能讓你好過!

     大家走著瞧!

     皇上和太後親自主持兆寧王的婚禮。

    芙蓉頂著黃金制的鳳冠,穿著據說由兆寧王設計的金邊牡丹袍和兆寧王一起緩緩走向大殿,听著禮官的口令,一行禮如儀。

    就在芙蓉覺得自己就快要頂不住那漫長的婚禮儀式時,突然听到禮成兩字,讓她感到有些頭昏,此時忽然有人伸手輕輕扶住她,讓她不至于昏倒在大殿上。

    她很感激香兒適時而來的扶持,老實說這幾日又趕馬車又搭船,要不是她自小練武,哪禁得起這幾日的折騰。

    想到這兒,她忽然想起——

    香兒早在兩天前便暈船一路吐到京城,連起身都沒辦法,所以,剛剛扶她的不是香兒!

     那是誰?

    正要掀起遮住她臉的珠簾兒看個仔細,卻被一道聲音阻止︰「王妃,就到王府了,你忍忍吧。」

    她認得這聲音,是公孫然!而以這麼近的距離判斷,她幾乎可以確定扶著她的人就是公孫然!

     她憤而撥開他的手。

    全身的力氣仿佛因憤怒而回來了,她越走越急,像急著想甩開什麼討厭的東西那般疾走著。

    可一只強而有力的手扣住她,公孫然在她耳邊低語︰「你走得那麼急,會讓所有觀禮的大官和內宦以為你內急,這對已聲名狼藉的你一點幫助也沒有。」

    她才不在乎。

    正要甩開他的手,他又說︰「你爹就站在殿外看著你,我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正在想你是不是能乖乖地舉行完大婚,瞧他被你嚇得猛冒冷汗的樣子,真是教人看了,嗯……不忍。」

    芙蓉腦海中隨即浮起爹親擔憂的臉,不知不覺放慢了腳步。

    唉,事情都已到這地步了,至少她該讓爹親在看到她的時候能放心。

    所以,她忍住所有的不悅和不適,努力的扮柔順,慢慢的走在兆寧王後方,完全遵照教她宮廷禮儀的女官所教導的那般。

    好不容易,她總算回到兆寧王府。

    一走進寢宮,她動手就要拆下頭上那頂重死人的鳳冠。

    「啊,王妃,萬萬不可!」

    听聞此聲,芙蓉這才抬頭從層層疊疊的黃金珠簾縫隙里看清楚,那阻止她、整齊劃一的眾多女聲原來來自她房里。

    她仔細看著那些穿著粉色衣袍、手里拿著托盤,分站兩旁的女婢。

    「你們在這里干什麼?」芙蓉暫時不管鳳冠了,只是將垂在眼前的珠簾撥到一旁,好看清楚她們的長相。哇!一排六個,一個比一個還標致。

    「王妃,在王爺回房前,我們是來伺候您的。」站在左側的首位女婢說。

    「王妃,這是太後和後宮嬪妃們送給您的賀禮,您要不要看看?」這次說話的是站在右側帶頭的女婢。

    芙蓉听著女婢那清脆好听的聲音,看著太後送的一對罕見紅色玉鐲,再依序看到白潤玲瓏的珍珠、顏色艷麗的瑪瑙、青綠色的翡翠、夜明珠及托盤上各式各樣的玉器和飾品。

    似乎一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真正明白自己真的是嫁給兆寧王了,想到這兒,她頓覺無力,揚起手來。「都下去吧。把香兒喚來,你們都下去休息吧。」

    「啟稟王妃,香兒姐姐因為暈船還在昏睡中,還是由我們來伺候您吧。」

    香兒可好,都什麼時候了,竟還有那閑功夫昏睡去,真是太不濟事了,把她丟在這里面對這陣仗……

    「我、我還有些事得想想,你們在這里我不習慣,全下去吧。」芙蓉再次強調。

    十二名女婢面面相覷,最後左邊帶頭的女婢看著她。「那王妃,我們都到門外候著,您有事就喚一聲。」

    「嗯。」芙蓉點點頭。

    等所有的女婢都退下去,她馬上動手摘下頭上沉重的鳳冠,脫去嫁衣,換上她平時穿的衣服,攬鏡自照。「還是這樣舒服多了。」

    不過,身上舒服了,心頭卻不怎麼安寧,她擔心著兆寧王待會兒要是進房來可怎麼辦。

    她搖頭晃腦的想著方法,眼角瞄到櫃子上的長虹劍,于是站起身拔出劍,仔細來回擦拭。

    想她尸身好武藝,如今竟落得被關在兆寧王府一輩子的命運,想來還真教人為之氣結。這該死的公孫然!天底下有那麼多女子,他干嘛非娶她不可?

    想到這兒,她用力踹開房門。

    站在兩旁的婢女們眼露驚慌,卻不失鎮定,名喚夜蘭的婢女趨前輕聲問︰「王妃,您需要什麼嗎?」

    「不是叫你們都回房去嗎?怎麼一個個都站在這兒?喔,我明白了,是不是公孫然叫你們在這里監視我?」想到這一層,她的怒火就更加熾烈。

    「啊,不是的,王妃您誤會了!我們……」話未說完,十二個女婢全跪下,不知主子何以會這般大發雷霆。

    芙蓉見她們全跪在腳下,大吃一驚。「喂!你們這是在干嘛?我只不過是叫你們去休息而已,你們這是……起來、起來!都起來!」

    等夜蘭一行十二人都站起身後,芙蓉插著腰,——看著她們。

    看來她們只听公孫然的話,既然如此,她只好好言相勸︰「幾位妹妹,我看今晚夜色不錯,我想自己一個人好好享受享受,是不是請幾位妹妹……」

    「是。」十二人不約而同應答出聲,動作利落且迅速無聲息的離開她的視線。

    為她們的動作這般的整齊劃一,芙蓉再次感到訝然。

    怎麼……兆寧王府的婢女們都這般訓練有素?她的香兒要怎麼跟人家比呀。

    唉!

     兆寧王府的另一端,公孫然假借著幾分醉意匆匆離開婚宴會場。不是他不勝酒力,而是他擔心等喜宴結束,他的寢宮不知會不會讓那蘇芙蓉給拆了。

    他估計,他兆寧王府的十二金釵應該撐不了兩個時辰,所以他才會匆匆趕回寢宮。

    果不其然,以夜蘭為首的十二金釵就在他寢宮的院子里候著。見到他,——欠身。「見過六王爺。」

    公孫然笑著瞅著她們。「怎麼?你們全讓王妃給趕出來了?」

    「王妃……她說想獨自一人欣賞月色,所以……」

    公孫然揚眉。

    在洞房花燭夜里一個人欣賞月色?那他這個當人夫君的,豈不是太不像話了。

    他嘴角一勾,撩起紅袍往寢宮大步走去。

    芙蓉原在院子里練劍,遠遠見到他來,隨即收劍奔回寢宮,將房門關上,不僅如此,還將房門給拴上。

    公孫然將她的「落荒而逃」全收進眼底,可他還是耐著性子輕輕敲著房門,「王妃,時候不早了,快幫本王開門,要是錯過我們的良辰吉時就不好了。」

    芙蓉聞言,心頭一驚。

    「我、我不舒服,你還是、還是先到別處休息吧。」她緊緊抵著房門,呼吸急促得連說話都結巴。

    「不舒服?那我馬上命人傳喚御醫過來。」公孫然臉上露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不!不用了!」

    「怎麼可以不用,你可是本王的王妃,本王理應好好照顧你,快把門開了。

    「那個……我只是、只是太累了,休息一下應該就好了。」說完,芙蓉把椅子抵住房門,吹熄房內所有的燭火。

    芙蓉躺在床上,眼楮不住的盯著房門,忐忑的想著不知公孫,然會不會破門而入。

    公孫然在門外輕推房門,發現門已上閂,他倒也不惱怒,瀟灑地笑笑,抬頭看看星空。

    拿出衣襟里的絹扇輕輕搖著。

    「來呀。」他喚。

    「是,王爺。」管家李符匆匆出現。

    「沏壺茶來,還有,把本王的琴拿來。」

    「是。」

    不久,公孫然就在自己寢宮外喝著上好的龍井茶,愜意地搖著絹扇抬頭看月色,又命人拿來文房四寶,一會兒吟詩作畫,一會兒彈琴自娛。

    一整晚,芙蓉都沒能闔眼,抱著寶劍、裹著棉被躺在床上,就擔心公孫然會忽然闖進房來。

    直到天亮,香兒才端著洗臉水走進寢宮。

    「香兒,你真是太過分了,竟然到現在才出現!」芙蓉原本緊繃的神經在看清來人後,忍不住大聲抱怨。

    「小姐,喔不,王妃,我到此刻頭還暈著呢,還不是馬上趕過來伺候您了,您就大人大量,別跟香兒生氣了。」香兒笑嘻嘻的陪笑,省略早上六王爺幫她把脈、開了藥讓人熬來讓她喝下,她這才能站在這兒伺候主子的小插曲。

    「你……剛進來的時候,那……人還在院子里嗎?」芙蓉問。

    「那人?哪人啊?」香兒不解地問。

    芙蓉怒目注視著她。「唉,真是個笨丫頭。」

    香兒自省,能讓她家小姐困擾到連名字都不願說出的顯然只有一個人。她杏眼…溜,「放心吧,「那人啊」,在院子里賞了整晚的月色,天一亮就出宮打獵去嘍。」

    「這樣……那就好。」莢蓉放下寶劍,張開雙臂伸展筋骨。

    「王妃,您先來洗把臉吧。」

    「嗯,好吧。」

    見到香兒,芙蓉心惰太好,暫時把其它心煩的事拋到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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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太後在頤和宮用過早膳、喝過茶,轉身問著身旁的柳公公。

    「兆寧王府昨夜里一切順當吧?」

    「啟稟太後,兆寧王府昨夜里……不太順當呢。」柳公公說。

    「哦?不太順當?是怎麼樣不順當呢?」

    「兆寧王府整晚燈火通明,六王爺被王妃關在寢宮外一整夜,整個王府上下沒人敢闔眼。」

    「什麼?昨夜不是六王爺的新婚之夜嗎?六王妃怎會把六王爺關在寢宮之外呢?這樣怎麼成呢!快去宣六王妃進宮見哀家,哀家得親自問問她。」太後眉頭微蹙,這不是擺明著讓然兒出糗嗎?這蘇芙蓉怎麼這般不識大體呢!

     「太後您老人家別急,小的這就去宣六王妃進宮。」

    這一道太後懿旨才不到兆寧王府,整個皇宮內院,甚至連皇上都知道了,可這廂蘇芙蓉卻舒服無比的躺在公孫然的床上補眠。

    柳公公就在寢宮外大聲宣讀聖旨︰「六王妃听旨!」

    香兒連忙喚醒主子,匆匆換上正式的衣服,連拉帶扯將笑蓉拖到門外。

    芙蓉一看見柳公公,馬上想起前天上過的宮廷禮儀,她不死心的再追問一次︰「給我的?」

    柳公公看著她那困惑的模樣,差點笑出來,但他忍住了,「是。」

    蘇芙蓉心里暗罵了一聲,人卻已經跪下听旨。

    「太後有旨,宣兆寧王妃即刻進宮。」柳公公宣道。

    「遵旨。」蘇芙蓉伸手將那道旨接了下來。

    「六王妃,您還是趕快進宮,別讓太後老人家等太久了。」

    「公公您放心,我即刻就到。」

    「那我回宮覆旨了。」

    「嗯,香兒,替我送公公。」她記得爹親以前接完聖旨時都這樣說,只是她不知道這里的管家姓啥名誰,只好把管家的名字換成香兒。

    送走柳公公,她轉身往寢宮外走。

    「小姐,您要去哪兒?」香兒急問。

    「叫我王妃,還有,我要即刻進宮見太後,這樣你懂了吧。」芙蓉一肚子氣的說。

    香兒看著芙蓉匆匆行走的背影,緩緩追問道︰「王妃你知道進宮的路嗎?」

    芙蓉頭也沒回,只丟下一句︰「我要去前廳,你馬上去找這個王府里管事的人來帶我進宮去。」

    話剛落,一名女子馬上出現在她面前,欠身道︰「王妃,夜蘭在此候著帶您進宮。」

    「好,那咱們走吧。」

    一刻鐘後,芙蓉出現在頤和宮。

    主位上坐著一名面容慈祥、滿面貴氣的婦人,另一旁坐著一名和公孫然長得有七分像的男人。

    她記得爹親說過,公孫然和皇上是太後所生的同胞兄弟,那麼在太後身旁的一定就是皇上了。

    這兩人她一個都不能得罪,要不她也就不必這樣委曲求全的嫁進兆寧王府了,所以,她欠身,盡量以最委婉的語調說︰「芙蓉見過母後、皇上。」

    「哎,免了免了。」太後揮手要她起身。

    芙蓉起身,忘了禮官的教導,在正式場合必須微低著頭,不能直視太後、皇上及六王爺的臉及眼楮。

    因急于想知道太後喚她進宮的原因,所以她水亮的眼眸看了看太後再看了看皇上,眼里有著七分困惑三分不解,看來竟有幾分小兒般的天真。

    太後看著她直率的模樣,氣也消了一大半,但該問的還是要問。

    「芙蓉,你告訴母後,昨晚是你和六王爺大喜的日子,你怎麼會將六王爺給鎖在門外呢?」

    這話一問,芙蓉自動將頭低下。

    搞半天,原來是叫她來問這件事!

     問題是這件事有什麼大不了的?

    會很嚴重嗎?

    她該實話實說嗎?

    不行!

     太後跟皇上此刻都等著她回話呢,看來他們覺得這件事很嚴重,那她得想辦法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她爹親才不會有事。

    「母後,寢宮是六王爺睡覺的地方,我怎麼可能將他關在外面;更何況,昨晚我著實太累了,等六王爺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還是今早起床才听下人說六王爺昨夜在院子外喝茶賞月彈琴作畫,該是……六王爺不想進寢宮,所以……」她很少說謊,講著講著,都覺得自己講得太離譜了,不知不覺就停住了。

    皇上听得倒是龍心大悅。

    心想這蘇芙蓉當時是他覺得她刁鑽古怪才讓性情狂妄自負的六弟俸旨完婚,六弟可是費盡心思,無論如何都要讓他收回旨意,卻在最後一刻親自騎上一萬多里路,攔回要求撒婚的奏章,這對自視甚高的六弟可是生平頭一遭,好不容易將這美人娶進門了,他哪有可能不肯進洞房。

    看這蘇芙蓉容貌艷麗,卻有雙清澈犀利的眼眸,怎麼看就是少了溫柔婉約,卻多了幾分英氣及率真,氣質和宮中所有的嬪妃迥然不同,難怪六弟不惜讓他取笑一輩子,都要和她成親。

    唉!可這樣的女子,怕是不好駕馭啊。

    他促狹地笑著,「啊,母後,這就是六弟的不是了,怎麼這洞房花燭夜竟讓六王妃獨守空閨,咱們得叫六弟進宮問問。」

    叫公孫然進宮來問?那她的謊言豈不被拆穿!

     「不成!」她脫口便阻止。

    太後和一班太監宮女都驚訝得睜大眼楮,這……這兆寧王妃也太大膽了吧,竟敢對皇上下的旨意說「不成」!

     大伙默默地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皇上倒也不惱,笑問︰「何以不成?」

    芙蓉偏頭想想,「我認為這是夫妻閨房之事,實不是以浪費母後和皇兄的時間在堂上多加討論。」

    聞言,柳公公抽了一口冷氣。

    瞧這兆寧王妃說的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著,眼看她就要倒大霉了,于是他對門外另一個公公使了個眼色,那年紀輕的小公公連忙命人趕往郊外找回六王爺。

    「放肆!敢情你是認為母後和朕不該多管你和六王爺的事嗎?」皇上濃眉一揚,眼神不怒而威地注視著蘇芙蓉。

    他很清楚,通常只要他這麼一喝,哪怕是昂藏七尺男兒也會立即跪地哀聲求饒。

    可這蘇芙蓉僅是站在原地,垂下眼平靜的說︰「芙蓉不敢,若皇兄深覺芙蓉對您有所冒犯,請指點一二,芙蓉定當反省。」

    公孫宇不覺對她另眼相看。

    哪怕是率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在他面前恐怕都沒有這個女流之輩的膽識,這讓他打心里喜歡起自己這個性與眾不同的弟媳。

    連皇太後都覺得這蘇芙蓉有初生之犢不怕虎的天真,這樣的對話實在新鮮有趣,不覺微微笑了起來。

    「芙蓉啊,過來母後這邊坐。」太後拍拍自己身旁的椅子。

    芙蓉聞言,便直接走過去坐了下去。

    太後微笑地看著她,如果是別的嬪妃,定要推辭或深切的謝恩半天,才敢低頭、一臉戰戰兢兢的坐下,如能這般干脆不也很好。

    芙蓉大方回她一記微笑。

    對呀,這才像一家人聊天說話的樣子呀。太後看著芙蓉,想起自己未進宮時和娘家親人說話的情景,忍不住拉起她的手,無限懷念的拍著她的手背說——

    「雖說咱們宮里規矩多,但我們總是一家人,理當要彼此關心,你母親是我的小鬼妹,看著你這眉眼跟她多像呀,看著你就想到以前在家里游戲的時光,以後然兒若欺負你,你盡管跟母後說,母後一定替你作主,知道嗎?」太後笑盈盈地說。

    「謝母後。」芙蓉對自己被太後這般喜歡,深感不解。

    公孫然穿著獵裝出現,看到母後和芙蓉並坐閑話家常的樣子,轉身看皇兄一臉笑意,忽然覺得自己來得好像不是時候。

    可他還是單腳一跪,正經八百的說︰「兒臣向母後、皇上請安。」

    「起來吧。」太後笑著看著六王爺。

    「是。」公孫然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下。

    「皇弟可是進宮來向母後解釋昨夜的古怪行徑的?」皇上笑問。

    他的古怪行徑?

    六王爺很快看了蘇芙蓉一眼,見母後笑嘻嘻的握著她的手,而非生氣的讓她每日到頤和宮報到、讓禮官好好跟她上課這件事看來,她顯然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來了。

    嗯,陷害忠良,很好!

     他面不改色的為不是自己的過錯解釋道︰「啟稟母後,昨夜兒臣看月色美極,突然有了作詞及作畫的靈感,才命人取來紙筆及琴,誰知這一耽擱天就亮了。」

    太後听了呵呵大笑,不忘數落兒子。「瞧你這糊涂的,你什麼時候不去作畫彈琴,偏偏要挑在洞房花燭夜里搞那些個事情。」

    「既然問清楚了全是你的錯,朕要重重處罰你。」公孫宇看了看芙蓉,再看了看公孫然。

    「皇上要怎麼處罰然兒?」太後有些擔心的問。

    皇上見芙蓉似乎對他要怎麼處罰自己的夫君一點都不在意,想著這個「處罰」無論如何一定要回到「肇事者」身上才算公平,他得好好琢磨、琢磨。

    「就這麼吧,六弟你既已成親,理當協助朕,日前蘇總督來奏,說陝北馬販稱北方鬧干早,馬源短缺,如不在半年內補足十萬匹軍馬,恐影響來年之軍情,可朕並未接獲北方災旱之報,這里面恐有內情,朕命你輕車簡從,迅速深入陝北查明此事,並將不是之十萬匹軍馬買齊後交蘇總督回京覆旨。」皇上下完口諭,微笑看著蘇芙蓉。

    芙蓉望著皇上的笑容,不知怎地,心里竟有點發毛。

    「六王妃,依你看,朕對六王爺的處置你覺得如何?」皇上無比親切的問。

    「六王爺貴為皇上的手足,自當為皇上分憂解勞,報效國家。」她有幾分幸災樂禍的說,這下她就可以清靜個幾日了吧。

    公孫然冷眼看著自己的王妃。

    心想︰好吧,既然皇上想親自出手教訓教訓她,他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免得她一而再、再而三讓他的兆寧王府出糗。

    「嗯,不愧是蘇總督的千金,說得好極。」皇上拍手贊賞道,「但朕一想到你們才新婚就要分離,實在于心不忍,朕既要皇弟為社稷著想,又得兼顧你們夫妻情誼,思前想後,想你能如此深明大義讓六王爺親赴陝北,定是個賢良女子,且素聞你武藝高超,朕特準你隨侍六王爺身邊,寸步……記得得寸步地好好照顧六王爺的飲食起居,不得有誤,謝恩去吧。」皇上下完口諭,便拿起茶杯喝茶潤喉。

    這一記悶雷轟得全場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看著蘇芙蓉,只見她杏眼圓瞪,呆坐椅上,久久無法回神。

    還是六王爺一臉好笑地拉著她離座,欠身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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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蘇芙蓉一路上不停的在心里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

    明明三人聊得很愉快,太後很開心,也沒見皇上生氣,為什麼他會下這麼奇怪的旨意?

    寸步不離?

    嗟!讓她對公孫然寸步不離,還不如干脆一刀砍了她還來得痛快!

     難怪人家說伴君如伴虎,當真不假。

    公孫然看著身旁的芙蓉一臉憤慨。「你干嘛把嘴撅得老高?你說,你到底有什麼好抱怨的?」

    他還有臉問她!

     「你為什麼不跟你皇兄說你自己去陝北就好?為什麼要拖我下水?」

    她插腰質問。

    公孫然笑看著她的表情,活像一只被燒了尾巴的貓兒。

    「敢情你是要跟我算這帳是嗎?那好!」說完,他一把捉住她的右手,不管她怎樣踹、怎樣踢,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他的鉗制,只好任著他將她連拖帶拉的拖回兆寧王府的書房。

    關上書房的門,他一把放開她。

    她甩甩被抓痛的右手。

    「咱,今天就來把帳算算。」六王爺說完,向她跨前一步,逼得她往後直退到書桌,再無路可退,才停止。

    「要算便算,你不需要靠我那麼近。」說完,伸手擋那已經逼近到眼前、教她無比窘迫的身軀。

    公孫然擒住她的手,「這帳你想怎麼算?是不是要我現在就抓你去見皇上,說你早上根本一派胡言。你確實拴了本王的房門,將本王鎖在門外一整夜,這欺君之罪,蘇芙蓉,你,可擔得起?」

    芙蓉听得心驚膽顫,怎麼她才來兆寧王府頭一天,就犯了欺君大罪了?

    眼下她真是一個頭兩個大,可看他那得意的樣子,她又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皇上……也未必會相信你的話。」她有些負氣的說。

    公孫然嘴角一勾。「你可要試它一試?」

    「那就……不必了。」瞧他那麼有把握的樣子,也對啦,人家可是親兄弟,她算啥!

     「本王要不是拜你的胡言所賜,現今可還在京里待得好好的,哪須去陝北冒險,你總該承認你的確欠本王一回,這,你同意吧?」

    芙蓉瞪著他。

    明明知道他說的都對,可真要自己說出來,她又委實不願意。

    「不同意?」說完,他往她的臉湊近。

    她一驚,往後一仰,「你先放手,我就同意。」

    他再向她逼近。「不成!這听來實在不算是個好買賣。」

    「好好好!我同意!但那又怎麼樣?」他這樣靠近她,教她全亂了套啦。

    「你欠本王一回,本王需要你償還時,你便得償還,如何?」公孫然怡然自得的看著她窘紅的小臉。

    「這可不成,若你要我作能力不及或傷風敗俗之事,我如何依你?」

    「此約定自限于善良風俗中且是你能力所及之事。」他承諾。

    「一定?」她還是有些不放心。

    「我們可是夫妻,害了你,不等同害了我自己?」他難得誠懇的說道。

    听起來好像有點道理,她遂點頭。「好吧,我同意,快放開我。」

    公孫然將手一松,蘇芙蓉這才稍稍回復自然神色,有點悶地坐在椅子上。

    「你餓了吧?」公孫然間。

    听到他這麼溫柔的問她,她忽然紅了眼眶。

    她豈止餓!她有好多委屈呢。

    她好想念爹娘,香兒又不在身邊,一會兒擔心出了什麼岔鬧得滿門抄斬,一會兒擔心沒法子適應兆寧王妃的身份,整晚根本沒睡︰才闔眼,早上又被叫進宮,她現在又困又餓,簡直身心俱乏。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他于心不忍,對著門外喊︰「李符,馬上幫王妃送早膳進來。」

    「是!」門外人應。

    「那是誰?」她問。

    「咱王府的管家,你和我的衣、食都由李符親自打點,你需要什麼盡管喚他便是。」

    「叫他另外幫我弄間房,我要睡覺。」

    「這恐怕不行。」

    「為啥又不行?」

    「因為與宮廷禮制不合,本王睡哪兒,你便睡哪兒,沒得商量。」公孫然很平靜的說,他若不堅持這一點,消息很快就會傳回母後那兒,到時一定會搞出更多麻煩與是非來。

    她臉上再度浮現武裝的表情。

    「你放心吧,你要不同意,本王是不會踫你的。」他說。

    「反正你的寢宮夠大,或者我們再擺張床?」

    「不成。」他斷然拒絕。

    門開,早膳送了進來。

    芙蓉餓壞了,拿起筷子就吃,也就沒再和他爭辯這個話題。

    「你不吃嗎?」

    他一臉好笑的看著她。

    他是不是該感到欣慰,她至少還記得他是她的夫君,該「順便」問問他要不要用早膳。

    「我用過了,你吃吧。」說完,便走出書房,他得開始著手準備去陝北的事宜。

    用過膳,芙蓉走出書房,這才仔細打量兆寧王府,發現它不僅雕梁畫棟,很是寬敞雅致,而且曲曲折折的小徑還真不少,她想回寢宮睡覺,卻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路回去。

    她心里不過才剛起了這層煩惱,夜蘭便出現了。

    「王妃,想去哪兒嗎?」

    「我想回房歇歇。」

    「請隨我來。」

    走在曲折小道上,不免有些無聊,她索性和夜蘭聊起來。「夜蘭,我听人家說兆寧王府有十二金釵,怎麼稱呼?」

    「王妃,您快別這麼說,咱們總共十二名,名字的第一個字分別叫做春、夏、秋、冬、晝、夜、梅、蘭、菊、竹、霜、雪,第二個字均是蘭字。」

    「你們都在王府單做些什麼事呢?」

    「春夏秋冬負責記賬、收帳、配給、收藏這類事情︰畫蘭和我負責巡視王府的日常營運是否有哪些缺失,若有,得馬上遞補;梅蘭菊竹負責書房、琴室、園藝和茶藝︰霜雪二人負責舞蹈和兵器室。」

    「兵器室?你們王爺不是不會武藝嗎?」芙蓉問。

    只見夜蘭面有難色。「王爺收藏了許多寶劍。」

    「喔,這樣,那明天你帶我去參觀參觀。」

    「是。王妃,寢宮到了,奴婢先服侍您睡下。」

    「不用了,香兒在,你忙去吧,謝謝你了。」

    夜蘭眼露驚奇。

    想不到王妃會為這樣的小事謝她,真教她受寵若驚。

    她欠身離去時,心里忍不住想,她們的王妃初看起來是有點凶,可是一談起話來又很親切,甚至親切到一點也不像王妃,根本沒有一點架子。

    難怪她們挑剔的王爺會這麼喜歡她。想來應該不僅僅只是因為她的美貌吧。

    公孫然喜歡她嗎?芙蓉可一點也不這樣想。

    她睡醒後,在兆寧王府到處逛,一直沒看見公孫然,直到用晚膳時才遇見他。

    他一進門就支開所有人,看著她又不講話,害她拿著筷子呆望一桌子好菜,等得饑腸轆轆,又不好先動筷。

    因為實在等得太久了,等得她直發火。

    她終于問道︰「你干嘛一直看我?」

    公孫然淡淡說道︰「因為從我一進門,你的眼楮便一直盯著菜肴沒看本王。」

    「那又如何?」

    「難道你娘沒教你,對待夫君最最基本的禮節嗎?」

    夫君?

    她紅了臉。

    「看來你好像一直沒把我當夫君看。」

    嗯,的確如此。她不否認。

    「那你有把我當夫人看嗎?」

    他揚眉。

    怎麼會沒有!他自認對她照顧有加。

    「你知不知道我快餓死了,你還在那里長篇大論。」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她。

    天啦!這個女人未免太會強詞奪理了。

    但至少有一點他可以稍感安慰,他沒動筷前,她沒先吃。

    他有氣無力的說道︰「那你就吃吧。」

    他剛說完,芙蓉馬上從已經剛,了好久的芸香糕先下箸,可出師不利,另一雙筷子立即擋住她。

    「又怎麼了?」她怒問。

    「這是飯後點心,得用過正餐之後才能吃。」他說。

    她睨他一眼。「怎麼這麼麻煩!」

    好,放棄,改吃別的。

    正當她吃烤鴨吃得津津有味時,又听到公孫然說——

    「既然我們共享寢宮,那一個晚上有四個時辰,你睡前面兩個時辰,我睡後面兩個時辰。」

    「啊?那其余時間我上哪兒去?」芙蓉問。

    「你可以繡繡花呀,只要不吵我,干什麼都可以。」他不懷好意的笑說。

    听起來似乎很公平,反正白天她有的是時間,再像今晨一樣回去補眠不就成了。

    「好吧。就這麼說定了。」她說。

    這樣平順的過了兩天,就在她躺在床上補眠的時候,公孫然走進寢宮來,嚇得她披衣坐起,怔怔望著他。

    「忘了告訴你,我們今兒個就要上路到陝北去,你快把隨身衣物收拾收拾,用過午膳我們就出門。」他依舊穿著獵裝,輕聲說著。

    「香兒可以去嗎?」她小聲問。

    「不行。」他答。

    「那誰和我們去?」

    「就你和我。」

    「啊?」

    「皇上說了,咱們得輕車簡從。」

    「就不能帶香兒作伴嗎?」

    公孫然靠著床,低頭注視著剛睡醒的芙蓉,懶洋洋地淺笑著,「听香兒說,你的志願是當個游走江湖的女俠,這回可就如你所願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她听得出來他話里滿是嘲諷,心里很不是滋味。

    「這碎嘴的丫頭!」她罵了香兒一句。

    就這樣,兩人一人一騎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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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騎了一天一夜,芙蓉倦極。

    以前都是走走停停、邊走邊玩,從來不覺得累,可這回有任務在身,急急趕路,她很快就感到疲乏了,到了下榻的客棧,房間已經夠簡陋了,偏偏又只剩一間房。

    晚上睡覺時,她要求道︰「我們明天改雇馬車好不好?」

    公孫然正在喝茶,笑望著她。「為什麼?」

    「你看我的眼楮,吹多了風沙,都紅了。」

    公孫然放下茶杯,坐到床沿來。「我看看。」

    「對不對?有些腫吧?」

    公孫然從腰際拿出一個小黑罐,對她解釋︰「御醫幫咱們準備的眼藥,我幫你點。」

    「明天我們雇馬車好不好?」她再問一次。

    「不成。這個地界有山賊出沒,坐馬車目標會太明顯。」公孫然不同意。

    「我會保護你,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靠你?」豈不可笑。

    「怎麼?你不相信我可以保護你?那算了,當我沒說。」芙蓉拉起散發出霉味的棉被倒頭就睡。

    知道他會遵守原先的約定,不會上床來和她同眠,讓她感判很安心。

    翌日,她醒過來,發現公孫然趴在桌上睡覺,她心頭一涼,糟!她竟睡過了頭,就這麼一覺到天明。

    那他豈不就一夜都這麼趴著了?那雙手臂醒來後應當很駿麻吧?

    她真的覺得好抱歉,明明兩人說好了,她豈不成了個不守信的人?

    很想做點什麼來彌補他,眼楮一溜,要不幫他打盆洗臉當作賠罪吧,可偏又不小心采到裙擺,一個踉蹌打翻了臉盆。

    這麼一折騰,公孫然自是醒了過來。

    他睡眼惺忪的望著她。「你作啥?」

    「我……」怎會笨得連這種小事都做不好,真是比香兒還笨呢。

    公孫然看著她那張小臉不停流轉著自責和羞慚,心中恍然。

    「打洗臉水的事,這店里的小廝會處理,我知道你昨天太累了,不怪你。」

    就算她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能感受到他溫暖的善意。

    「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不解。

    「這是什麼傻問題?本王對你好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他的話她並不是很懂,搖搖頭,像是要搖掉這難解的問題。

    簡單用過早膳,他們又上路了。

    可今日的太陽可毒了,兩人雖戴了帽子,還是感到熱,未時末,她早己喝光了袋里的水。

    口還是渴,可是了一天了,這荒郊野外竟看不到一戶人家,她生氣的用力倒著空袋,果真是一滴不剩,真是渴死人了。

    「芙蓉來,接著。」公孫然在馬背上喚她,把自己的水袋丟了過去。

    芙蓉接過水袋,仰頭很快把水喝光。

    然後兩人繼續趕路,申時初,她又感到渴,轉頭見身後的公孫然早把帽子取下,瘺著風,她看著他干涸的唇。

    這應該不需要再問了,他鐵定比她還渴。

    她看看四周,這荒山野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她該上哪里找水喝呢?她又累又渴,如果香兒在,一定知道要上哪兒弄喝的。

    什麼輕車簡從,想到這兒,她胸小那把無名火便燃起。

    她把馬兒掉轉回頭,和他並騎。「你說,到陝北去難道只有這麼一條路嗎?」

    「當然不止。」他輕啟唇回答。

    「那為什麼我們非得走運種荒郊野外?就不能沿著城鎮走?」

    「因為,這是皇上指定的路線。」

    「皇上指定的路線?他為什麼要指定我們走這條路線?」

    他一臉疲累的望著她。「因為在頤和宮里你明目張膽地欺騙了母後和皇兄。」

    聞言,她不敢置信地張大雙眼。「這麼說,我那日在頤和宮里況的話,皇上根本沒信過半句?」

    如果真是如此,皇上表現得比未免太不著痕跡了。

    「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不清楚。」嘴里雖然這麼說,可他哪會不知道皇兄此舉為的就是想讓他趁此機會好好調教個性驕縱任性的蘇芙蓉。

    見他不說話,她便自行猜測道︰「是不是因為我現在是你的王妃,皇上不便殺了我,所以用這種方式處罰我,真是個無道的……」

    「放肆!」公孫然用最嚴厲的語氣大聲喝住她。

    她愣在原地。

    從來沒有人這麼大聲地吼過她,哪怕是她的爹娘都不曾。

    她突然覺得眼楮泛酸,大喝一聲策馬往前奔去!

     直到她驚覺到自己跑到一座森林里,而天色已近黃昏了,她回頭,發現公孫然並沒有追來,心里有些……失落。

    沒追來也好。真的,很好!

     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結果嗎?

    她跳下馬背,將馬綁在一旁的樹干上,看著峭壁旁的深淵,脫掉一只鞋放在懸崖邊。這麼做是想說如果公孫然派人來找她時,讓他以為自己已墜崖身亡,那麼就不會牽連到她的爹娘和蘇府上下那麼多人,而她也就自由了。

    她求仁得仁,這樣的結局好得很。

    想完,牽著馬匹慢慢在山區里行走。

    天色終究暗了下來。

    她的肚子好餓,摘了幾顆青澀的野果吃了幾口,卻是怎麼樣都難以下咽。

    她明顯感到天氣漸漸變涼,不成!她一定得找個地方住下來才成。不久,她看到不遠處有燈火,開心的往那燈火處前進,卻看到公孫然的馬匹就拴在院子里。

    不成!她不能去求宿。

    可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她轉身看見身旁有個雞舍,拔出長虹劍往雞身上猛刺,誰知沒刺準,整個雞舍里的雞群卻因驚嚇過度而呱呱大叫。

    驚動了屋前的狗,開始對著她的方向大聲吠叫。

    真是!她怎會連只雞都搞不定呢!

     她收起劍開始跑,她可不能讓公孫然給找到!

     可就在她要牽馬之際,她的馬忽然大聲哀嚎一聲,她驚慌地往它身上查看,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在馬背上。

    逼不得已,她只好棄馬逃跑。

    她沒命地往前跑,一邊撥開野草樹枝,一邊努力看清楚前面的路,就在她看到前方有個類似山洞的地方,腳下忽然踩空,她摔落地底下一個坑洞里,在她驚魂未定之際,她的左腳卻被什麼刺到一般,痛得她大叫一聲。

    她痛得蹲下來,適應了里面的黑暗後,她才發現那是一個獵捕野獸的陷阱,她的腳正是被里面放的鋸齒狀鐵器給割傷。

    想到這兒,她忽地一驚。陷阱設在這里,表示這里必然是野獸必經之路,那麼她或許會變成某只野獸的食物。

    想到這兒,她害怕得猛發抖。

    兩個時辰後,夜更深,也更冷了。

    她不僅又冷又渴,還感到全身痛楚和饑餓,想到自己很可能葬身在此,突然感到後悔。

    她為什麼要這麼沖動?離開公孫然,她根本寸步難行。武藝高強又如何?連偷只雞喂飽自己都成問題。

    如果她死了,便再也見不到爹、娘、香兒及婉容了,她細細將這些對她好的人的容顏仔細回想一遍;想完婉容之後,她心底卻莫名浮現公孫然的臉,想起他替她點眼藥時那雙專注溫柔的眼。

    她還想起前幾日他們共進早餐的情景,那日——

    老板送來一碟硬梆梆的饅頭,一碗帶著腥羶味的炒牛肉、一壺酒。

    芙蓉拿起饅頭,久久無法下咽。

    「吃不下?」公孫然問。

    「你有沒有聞到這饅頭有股酸味?」

    「這山林野店自是沒有山珍海味,你要不吃,可是會挨餓的。」

    見她面露難色,還是食不下咽。

    公孫然遂起身推開房門,走到廚房,向店家要了一小碟剁碎的辣椒加上碎蘿卜干淋上醋和醬油,端回房。

    「好啦,你不如就沾這醬,勉強度過這一餐吧。」他笑說。

    芙蓉一沾那醬,瞬間胃口大開。

    「嗯,好好吃!」

    公孫然拿出扇子輕輕振著,低頭看著正大快朵頤的芙蓉,低喃︰「唉,也不知是誰該照顧誰的飲食起居。」

    「別這樣說好不好?找到機會我也會回報你呀。」芙蓉說。

    「算了吧,你只要乖乖地不給我惹麻煩就好了。你這些事,我大概還應付得來。」

    想到這一幕,她突然難過起來。

    只為了她沒胃口,公孫然便想盡胳法要讓她吃點東西。他可是堂堂的兆寧王,一呼百諾、養尊處優的六王爺,從來是別人伺候他,哪有他伺候人的道理?這陣子她受到的苦,她相信他同樣不曾受過,可他忍下了,甚至連一句抱怨都沒有,還常講笑話逗她開心。

    想想,這次真的是自己太任性了,她再怎麼樣也不能批評皇上。

    也許這就是她的報應吧,她活該葬身在這荒郊野外。

    這廂,公孫然找到了一戶獵戶人家,遂登門要求借住一宿,直到狗叫聲驚擾了老獵人柴興,他拿起掛在牆上的弓箭,往雞舍射去,卻射中了一匹馬,他們循著馬嚎聲尋去,見到那匹傷馬,公孫然心頭一顫,這不是芙蓉的座騎嗎!

     她會上哪兒去了呢?

    不行!他得找她去!

     「老伯,這只馬確實是我夫人的座騎,恐怕我得跟你借個火把漏夜把整個山區翻找一遍。」

    「喔,老朽這就為公子準備火把去。」

    「有勞你了。」

    「哪兒的話,你在這兒候著啊,我去去就來。」

    一刻鐘後,公孫然和老獵人拿著火把在山區尋人,當公孫然走到山崖邊看到芙蓉的一只鞋,見到鞋的那一瞬,他腦里轟地一片空白!可他告訴自己,以蘇芙蓉的個性,斷然不可能尋短,既然馬兒在,她便不可能失足,所以他蹲了下來,仔細觀察地面——地面完整,草木無恙,完全不見滑倒或松動的痕跡,他更加確定芙蓉沒有摔落山谷。

    知道這一點後,他總算稍稍感到放心。他繼續漫無頭緒的尋找,直到柴興說︰「這位公子,你得小心些,因為我作了幾處陷阱,你還是跟著我好了,免得不小心落入陷阱受了傷就不好。」

    「呃,好,那我就跟著前輩。」

    他們小心地避開了幾處陷阱,直到柴興來到一處洞口前。「咦?我記得這里還有一個陷阱呀,這會兒怎會沒瞧見呢?」

    模糊听見有人談話的聲音,芙蓉在洞里大叫︰「救命!救命呀,誰來救救我!」

    這聲音……公孫然不會听錯,正是芙蓉的聲音。

    他和柴興循聲而至,總算找到了芙蓉。

    當芙蓉仰頭從洞口看到公孫然,不知不覺流下淚來。她一度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公孫然對著困在洞里的她柔聲說道︰「你別怕,我這就下去救你。」

    柴興在他身上系上一條繩子,交代他︰「要小心,下面有刀片,可得小心避開。」說完,便讓他慢慢落入洞里,兩人在狹隘的洞底相逢,不過幾個時辰不見,竟恍如隔世。

    公孫然見她哭,直覺她受傷了。

    「怎麼了,你踩到刀片了嗎?」

    她點頭。

    他擦干她臉上的淚痕。「你忍忍,我這就背你上去。」

    她只好趴在他背上,听見他往洞口大喊︰「前輩,麻煩你拉繩子!」

    「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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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費了好一番工夫,公孫然總算把芙蓉救上來,一路上背著她到柴興的屋子,安置在一個小房間里。

    他小心翼翼的仔細檢查她腳上的傷口。「傷口不深,涂點藥應該就沒啥大礙了。」說完,抬頭見她紅著眼眶。

    「很痛嗎?」眼里盡是不舍與關心。

    「不,不痛,我一點都不痛。」她只是借著燈火,才看清楚他到底有多狼狽。

    他的衣服不僅被樹枝勾破了,還布滿泥塵,原本斯文俊秀的臉頰擦破了幾處,更別提手臂上大大小小的瘀傷。

    她捧起他的雙手來檢視,果然不錯,他的雙手也被繩索弄破了皮,還有幾處水泡。天啊!這可是一雙王爺的手啊,是太後最疼愛、皇上最親信的兆寧王爺啊,她再驕縱、再任性也知道自己根本沒資格讓六王爺為她做成這樣。

    「王爺,對不起,我真的很對不起你。」她流出懺悔的淚水;就算她不希望他娶她,也沒必要讓他狼狽到這般地步。他不過是奉旨完婚,又有什麼錯呢?錯的是她,是她呀!

     「好啦,沒事就好,別哭了,我已經托柴老伯替我們雇輛馬車,我們明兒個就到城里療傷,先休息個幾天再上路吧。」他說,拿出手絹為她擦淚。

    翌日。

    公孫然重金禮謝柴興,然後搭著雇來的馬車離開,趕到最近的城里,找了一家干淨的客棧住下。

    幾日後,芙蓉的腳傷痊愈了,公孫然和店家結完帳,等芙蓉換好男裝牽出馬匹,公孫然拿了一把匕首給芙蓉,輕聲交代著——

    「待會兒我們會越過一處叫黑山溝的地方,這把匕首讓你帶在身上以備不時之需,你身上可還有綠黛粉?」公孫然問。

    「還有。」她回答。

    「很好。待會兒要是真有人搶劫我們,你就朝那帶頭的人灑綠黛粉,然後往前狂奔,我們只要跑出這地界三里處就到松子嶺,那便是陝東地界,咱有駐軍在那防守。」公孫然交代。

    「既然他們是一幫匪賊,咱們何不殺了他們,也算為百姓除害。」芙蓉很是不解。

    「這個……因為他們人多勢眾,且這里地形險峻隱密,敵人在暗,我們在明,朝廷幾次圍剿都無功而返,況且你爹還在苦等我們買回十萬馬匹回俸安成守邊境,這幫小賊且留住他們的性命,來日再來收拾吧。」他頭頭是道的說了一長篇。

    芙蓉則認為,主要原因是因為他不會武功,怕無謂丟了性命,才有這番說辭,也就同意了。

    解下她的汗巾,她要他將馬騎到她身旁來,用汗巾綁住他的口鼻,邊說︰「為了避免你不小心吸入綠黛粉,這汗巾你系著,等我施放綠黛粉後一刻鐘,你才可以解開。」

    系上汗巾不能說話,他指指她,芙蓉馬上會意。

    「喔,我只要運氣就能將綠黛粉的毒性排出體外,我不要緊的。」

    說完,兩人四目相視,芙蓉沒來由的竟感到心頭一震,全身起滿雞皮疙瘩。為了怕被他看出異狀,她策馬往前先走。

    公孫然哪會看不出她是害臊呢,他笑笑,策馬趕上。

    一路上都沒有行人,除了滾滾黃沙外,便是比人還高的草原,他們走了一個上午,接著進入一座林子。

    芙蓉回頭看著他,開心地嚷嚷︰「太好了!前面有座林子可以讓我們遮遮太陽,正好可以找個樹蔭吃點干糧打個盹,你說這樣是不是太棒了?」

    他可沒她這麼樂觀。

    他觀察了這個林子的地形,心想應該有不少人在這里死于山賊刀下。

    「我們不能在這里歇息。」他說。

    「啊,為什麼?」她哀嚎。

    「我們不僅不能在這里歇息,還必須快速穿過。」他邊說,眼楮還盯著林子的高處及日頭的方向。

    芙蓉從來沒見過他臉上有過這樣緊張的神情,遂跟著緊張起來,不自覺拉緊韁繩,吆喝一聲「駕!」匆匆穿越林子。

    公孫然拉起芙蓉的汗巾緊跟在後面。

    可就在他們即將穿越林子之時,一幫騎著馬的蒙面高大漢子擋在出口處,芙蓉見狀,大聲喝斥︰「前面何人,膽敢擋住你大爺去處?」

    公孫然聞言,心里不由得好笑。

    「這黑山溝是咱門兄弟營生的地方,兩位如要通過這林子,須得留下銀兩,方能允許讓你們通過。」十幾人當中,有人將馬騎了出來,對芙蓉嗆聲道。

    芙蓉對著那名騎馬出來的人間道︰「你,是他們的頭兒嗎?」

    「正是。」賊人道。

    「那好,那我就留下買路財,你接著!」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煙霧彌漫當中,兩聲「駕、駕」,公孫然和芙蓉迅速策馬奔離黑山溝,直驅三里處的松子嶺。

    兩人一到松子嶺,見到曾岳已著一身軍裝率領當地軍官親自在城門口迎接。

    「下官曾岳,叩見王爺、王妃千歲。」

    「末將松子嶺守將馮玉豹叩見王爺、王妃千歲。」

    「都起來吧!」公孫然望了芙蓉一眼,示意她跟上。兩人一起進了城門。

    兩人走到營前,將馬交給馬夫,曾岳和馮玉豹隨行在後。

    芙蓉隨公孫然走進軍帳,聞著軍帳里混合著汗臭、泥土和皮革等種種說不出來的怪味,不覺皺起眉頭。

    「馮玉豹,兆寧王妃隨本王出京多日,你先去打理一個舒適的房間讓她住下。」

    「啟稟王爺,臣已遵照曾侍衛長吩咐,備妥王爺及王妃的行館,臣這就帶王爺看看去。」

    不久,一行四人來到馮玉豹口中替王爺及王妃準備的行館前。

    芙蓉看著那間土磚砌成、看來有著厚厚灰塵的小房子,心里想著爹親位在江南、栽滿柳樹的行館。

    怎麼一樣都是行館,這房子卻比她爹江南別館的柴房還要小?

    她走進屋里,發現只有一間前廳、一間廚房和兩間房間。

    心里納悶到極點。

    「馮將軍,你一向都住哪兒呢?」她轉頭看著跟在她身後的馮玉豹。

    「啟稟王妃,據傳最近塞外大旱,馬源銳減,是以偷馬賊猖獗,臣等都住軍帳,俾利防守。」馮玉豹答。

    「馬賊會到軍營里來偷馬嗎?」她張大眼楮問,真要如此,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雖不致偷咱軍營里的馬,但這半年來確有賊人混充商旅入城洗劫百姓幾回。」馮玉豹答。

    「我明白了。」芙蓉點頭。馮將軍住在那麼臭的軍帳里還要保衛城民,與他相比,這房子已經好太多了。

    「行了,你忙你的去吧。」公孫然說道。

    等馮玉豹走後,公孫然逕自坐在椅子上,臉上不見一絲情緒。

    曾岳命門外小鍋送上一壺熱茶,拿起杯子替主子斟上,然後站在一旁靜靜候著。

    芙蓉坐在公孫然一旁,打量了他約莫一刻鐘,桌上那杯冒著氤氳熱氣的茶由熱變冷,他還是動也不動。

    這些日子來,兩人打京城出發,盡管無人伺候,生活上有諸多不便,但虧他學識淵博、反應靈敏,讓她在無聊的旅途上開了不少眼界;只是從來見他都是自信滿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就沒見過他似這般悶不吭聲,沒來由的,她竟有點擔心起來。

    他會不會是病了?

    他要真是病了,她恐怕難辭其咎。

    這會兒不見他拿把扇子在那意氣風發地高談闊淪,她心里忽而覺得好沉好重,好似也快病了一般。

    不成,她得想個法子!

     她站起身走出門外再轉身,對杵在公孫然身旁、像根石柱般動也不動的曾岳招手。

    曾岳見狀,腳步輕慢的走了出來。對芙蓉兩手一拱。「王妃有何指意?」

    「你家王爺怎麼了?該不會是病了吧?」她問。

    曾岳一臉困惑的回頭看王爺一眼。

    「啟稟王妃,依下官看,王爺似乎沒病。」

    「沒病怎會一言不發呢?」芙蓉不解。

    「看王爺那神情,應該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想事情時他都這樣一動也不動?」

    「是的。」

    「喔,那就好,我還以為他來到這蠻荒地帶,不知是水土不服還是中了邪呢。」

    「呃,應該不是那回事。」曾臣有點意外,不知他家王爺為何在王妃眼里會這般孱弱?

    「還有,曾岳啊,有件事我始終弄不明白。據我所知,你家王爺擅長的是在宮里做些風花雪月的事,皇上下令讓既不會武功又不曾帶過兵的六王爺來查馬賊的事,要是搞砸了可怎麼辦才好?不都說皇上很疼愛六王爺,可卻又下這旨意,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皇兄英明睿智,豈是你、我這般凡夫俗子所能臆測于萬一的。」公孫然不知何時已露出招牌笑容、搖著絹扇,翩然站在她身後說。

    曾岳對他頷首,欠身離去。

    芙蓉見他已恢復正常神色,很是開心,卻又不想讓他知道,遂刻意板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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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他氣定神閑的站在她身旁。

    她等了半天,他依然沒開口。

    他,真要站在這兒看著那灰撲撲的天空嗎?

    好吧,那她也不要開口,看誰耗得久。

    她抬眼,見幾只雁飛往西邊去,中間幾朵白雲集結成花兒模樣,忽而變成樹,一會兒變成狗再變成熊、變成煙霧緩緩散去,她站得兩腳酸極了。

    終究還是沉不住氣。

    「你究竟這麼站著是干嘛來著?」她終于轉身問。

    「你不是有滿腹的疑問想問?本王候著呢。」他微笑輕搖絹扇,絲毫不見疲態。

    「我想知道的,曾岳都告訴我了。原來你那古怪的模樣叫沉思,不是中邪呀。」

    「怕我真要中了邪,你心里會不好受吧?」他細長的眼楮斜睞著她,瞧得她心慌。

    他竟完全明白她的心思!這教她很不自在,也不知該如何因應。

    遂一掌用力往他劈去,就在快劈到他臉上時,他竟閃也不閃!怕傷了他,她遂緊急收住原要使出的力道,那一掌就險險停在他額前不到一寸的地方。

    她驚呼︰「你為什麼不閃開?你曉不曉得我這一掌有可能劈死你!」

    她這時才想到,他沒閃開可能是因為他不會武功。

    看著她又氣又又惱的模樣,他縱聲大笑。

    「本王絕不閃你,不管是刀、劍還是拳頭。」

    「為什麼?」難不成他不怕死嗎?

    他用扇子輕輕點著她的頭。「因為本王知道,你絕對舍不得對本王下毒手。」

    聞言,她愣了一會兒。

    「舍不得?」她會嗎?

    「不用懷疑,你會,你一定會!」說完,笑著瀟灑地把扇子一收,走回屋里。

    她迷惑地望著他的背影。

    他是怎麼知道她不會對他痛下毒手們?她在出手時可一點也不猶豫,可為什麼會在千鈞一發之際止住那凌厲一掌,她自己也不明白;難道真如他所說,是因為舍不得嗎?

    她對他下不了手是真,他畢竟救過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舍不得?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感?

    他們這般莫名其妙地結成了夫妻,雖說不能怪他,可這件事在京里時仍教她想來就為之氣結;可這會兒想來,便又似乎不那麼討厭。

    不過幾日而己,她為什麼會變得有些不同?這不是很詭異嗎?

    可是,更詭異的是這松子嶺的氣候。白天里明明很熱,可入了夜,竟奇異地下起雪來。

    馮玉豹命人在王爺行館里的每個房間都放上火盆。

    可前廳里冷風呼呼地吹,芙蓉將門窗全閂上,還是覺得有冷風不知從哪兒吹進來。

    就她一個人在廳里實在又冷又無聊。

    她遂走進房里。公孫然躺在床上就著一盞燈看著書,曾岳依然似雕像般的杵在一旁。

    她忽而對著手掌哈氣,忽而蹲下來烤火,一會兒練練拳,一會兒看看窗外的風雪。

    公孫然抬眼看她一眼,嘴角一勾。「既然冷,何不上床一起裹著棉被暖和些?」

    聞言,芙蓉瞪大眼楮,心里一番天人交戰。

    她何嘗不想躲在厚厚的棉被里,可她早先既然抱定了要和他作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又怎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可她實在很冷。

    不行!她還是得想想法子。

    「王爺,這屋里有兩間房,咱何不一人一間房,住起來也寬敞舒適些不是?」她笑容諂媚,和顏悅色說道。

    公孫然笑著說,「好是好,可那間房是馮玉豹備給本王的貼身侍衛住的,王妃既然喜歡,那本王這就叫曾侍衛長去清理他的東西,讓給王妃便是。」

    啊,那怎麼行!

     這麼冷的天氣,她怎麼忍心叫忠心耿耿的曾岳無處可睡。

    「曾岳。」公孫然喚。

    「哎,王爺!」芙蓉搶在曾岳回應前先喚住公孫然。

    公孫然眼里帶笑,看著她。

    「我跟你開玩笑的,你別當真!」芙蓉急說。

    「曾岳啊,還不快謝過王妃,她體恤你工作辛勞,不敢搶了你那間小房間。」公孫然低頭看著書,邊說。

    「謝王妃。」曾岳正經八百的向芙蓉道謝。

    「免了,都這麼晚了,你回房去睡吧。」芙蓉交代。

    曾岳遲疑的看著王爺。

    公孫然笑著把手一揮,讓他退下。

    芙蓉繼續在房里走來走去,接著又蹲下來烤手。

    「我說愛妃啊,你打算這麼走來走去要走到什麼時候?」公孫然將書擱在一旁,閑適地斜躺著,睨著她笑問。

    「不要這樣叫我。」她听得很不習慣。

    「那本王該怎麼叫你?」他原本的淺笑開始在臉上擴散。

    「在大家面前叫我王妃,可沒人的時候你叫我芙蓉就好了。」

    「喔,原來你一直都知道你是本王的王妃呀。」他裝出一臉恍然的表情。

    她卻是怎麼听怎麼覺得那口氣不對勁。

    「那好吧,王妃,時間不早了,咱們就寢吧。」他忍住笑說。

    「咱們?」她驚疑的念著這兩字。

    「既然你是本王的王妃,和本王同床共枕乃是天經地義的事,你為何露出那般驚訝的眼神?」

    「我、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睡,不習慣和別人睡,而且、而且我的睡相很差……」她越急越想不出好理由。

    誰知他只是雲淡風輕的說了一句︰「本王可以不計較。」

    他偏偏挑在這個時候表現他的寬宏大量,她該怎麼辦?

    「呃,我不困,你先睡吧。」這樣總可以了吧。

    公孫然走下榻來,牽起她的手仔細端詳。「你這又是何苦呢?瞧瞧,手都凍僵了。就算不困,兩個人靠在一起也暖和些,我保證不會對你怎麼樣,就像過去一樣,我們就聊聊天。」說完,不由分說的拉她上床。

    她深信是因為他的手溫暖到讓她不願將手抽離,要不就是因為他說話時那太過溫柔的語氣,讓她不知怎地便任他擺布。

    她隨他上了底下埋了火盆的床,任著他將棉被披蓋在兩人身上,不久,一股熱氣頓時由身旁的他傳到她身上來,她漸漸暖和了起來。

    他靠她靠得如此近,近到她聞得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無法控制的臉紅起來,不知不覺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暖和些了嗎?」他依然握著她的手。

    「嗯。」這時她才想起該將手伸出來。

    他不依,逕自將她的手放平,把起脈來;她的脈象卻教他心頭一驚,怎她小小年紀,體內竟會聚積一股這般濃重的寒氣?

    他陷入深思。

    她卻恰然的聞著他身上的味道,聞著聞著,忽然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她偏著頭想著,呵,對了,是小翠姐姐,她身上也有這種味道。

    「你身上搽了什麼粉嗎?怎麼這麼好聞啊?」她仰頭,一臉天真的問。

    「沒搽什麼啊。」他一個大男人搽什麼粉!

     「你身上有種類似檀香的味道,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她說。

    「想起誰?」他深感有趣的低頭問道。

    「我在杭州時認識的一位姐姐,她叫小翠,身上的味道跟你好像。」

    「喔。」

    「你知道我們怎麼認識的嗎?」

    「不知道。你跟本王說說。」

    「那就得從杭州那個負心漢丘明堂說起……」她娓娓道來自己在杭州和小翠認識的經過。

    公孫然邊听邊點頭,還不忘加上驚奇的表情。「那小翠送你的那枚白玉扳指呢?」

    芙蓉從襯衣內袋里拿出白玉扳指給公孫然看。「就是這個。」

    「嗯,你都帶在身上啊?」

    「對呀!想到小翠姐姐的時候,就可以拿出來看看。」

    「看不出來王妃還是性情中人。」

    「你是在取笑我吧。」

    「當然不是,你多慮了。不過,倒是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什麼事?」

    「你是不是終年都四肢冰冷,而且不能吃到生冷食物,一誤食便會腹痛劇烈?所以常常必須飲酒祛寒?」

    芙蓉瞠大眼望著他。「你怎麼知道?」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是從你的脈象知道的。你可知你休內的寒氣已直逼你的五髒六腑?」他問,明知這種情況不可能是飲食造成,也不太可能是先天體質,那必然是她所練的武功太過邪門所致。

    「是嗎?那會怎樣?」她一臉天真的問。

    「有我在,我絕不會讓你怎麼樣。」他堅定而溫柔地的說。

    聞言,她心頭一顫,某種異樣情感在心里發酵。

    這,算是甘甜蜜語嗎?

    想到此,她腦海里有某處發出了警示。

    「我師父說過,不能相信任何男人說的好听話,只要信了,有朝一日定會死在那男人手里︰所以,你、你以後不要再對我講這種話了。」她說。

    見她那嚴肅的表情,所有的答案已昭然若揭,包括她對負心男人那股比別人還強烈的敵意和種種異于常人的舉止都指向某人的教導。

    「你師父是誰?」

    「我不能說。」

    「為何不能說?」

    「因為我當年拜入師門時,曾發誓絕不透露師父的姓名。」

    「是嗎?那就讓我來猜猜。」他跳下床,拿起她隨身帶在身上、總以黑色絨布套著的劍。

    她原要出手阻止,想了想,她師父的武藝乃是自學而成一家,加上她不曾在江湖上行走過,他定猜不出她師父的名諱。順便挫挫他的銳氣也好,他可並不總是那麼厲害的吧。

    他緩緩抽出那把黃色寶劍,隨時隙訝得差點讓劍鞘掉到地上。

    過了半晌,他才將劍放回劍鞘,「好劍。你這劍總有個名字吧?」

    知道他猜不出這把劍的來歷,教她有些得意。

    「我只能跟你說,這劍是以我師父的名字命名,所以,我一樣不能告訴你。」

    「是嗎?」公孫然將劍輕輕放回床邊。

    「夜蘭告訴我,你對兵器很有研究,看來也不過如此嘛。」她調侃。

    「不,你錯了,我不僅知道這把劍的名字,我還知道它的來歷。」

    「我才不信!」

    「打個賭如何?」他忽然玩興大起。

    「怎麼個打法?」她問。

    「如果我猜對了,從今晚起,我們就同床而眠,不再分更輪流睡。」

    他說。

    「如果你輸了,那又如何?」

    「本王就此和你分床而眠,如你所願當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

    「絕不食言?」她問。

    「當然。」他同意了「那好,你說吧,這把劍叫什麼名字?」她胸有成竹,他輸定了。

    「在我說出之前,我得跟你有個君子協定。」

    「什麼君子協定?」

    「我若猜對,你只管點頭,不需出聲,但可不許耍詐故意隱瞞事實。」

    「好。」

    「那我說了,你听著,」他篤定的拿起絹扇搖著,繼續說道︰「你這把劍叫長虹劍。」

    說完,他看她的神色由紅轉白,他便知道,他說的一點也沒錯。

    她叫它長虹劍,其實這把寶劍真正的名字叫水月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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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她一臉驚疑的看著他。

    他怎麼會知道這把劍的名字?

    這根本沒道理呀!

     師父多年來隱姓埋名住在她家後院,除了教她練功之外,從來不跟外面的人往來,他怎麼可能知道師父的名字?

    「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是不是我猜對了?」他笑問。

    「……」除了看著他,她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麼。

    「那好,既然我說對了,夜也深了,那我們就睡吧。」他拉她一同躺下。

    芙蓉馬上又坐了起來。

    他支著肘,看著她起伏的胸部說︰「我們可是有過君子約定的。」

    「是這樣沒錯。可是你到底是怎麼知道這把劍的名字的?難道你認識我師父?」她煩悶無比的問,這件事不弄清楚,教她怎麼睡得著!

     「我不僅知道你師父叫白長虹,我還知道她斷了左臂。至于這把劍,原本是成對的。這把劍身較短,它原本的名字叫水月劍。」

    芙蓉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為什麼你會知道得這麼清楚?那你一定知道我師父的手臂是被誰斷的吧?」

    公孫然忖度情勢。

    光由她的言談便可知道她們師徒感情深厚,她定是非常敬愛白長虹,如果他把真相說出來,她可以接受嗎?

    但如果他不說出來,她一定會繼續練白長虹教她的那種不知名的邪門武功,早晚會傷害到自己。

    橫豎她剛听到,一定不會相信。

    那麼越早告訴她,越有機會讓真相大白,他也好及早調理好她體內的寒氣。

    「好,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得把你師父教你的劍式練一次給我看。」

    他說。

    「成。」只要他不談睡覺的事,要她練劍練一夜給他看,她也會全依他。

    公孫然見她抄起床邊的劍,熟練地一個招式一個招式練給他看,果真三十六招,一招不差!

     但他的神色卻是越來越難看。

    芙蓉將劍流暢的收回劍鞘。「我練好啦,快把你知道的事告訴我吧。」

    公孫然寵溺的看著她,拍拍床。「坐上來,我說給你听。」

    芙蓉很快跳上床去,像個孩子似的張著期待的雙眼望著他。「快說啊!」

    「你剛練的這個劍式原本叫天水明劍三十六式,是我過世的父王從易經太極的體驗當中創立的。我父王熱愛武術,尤其是劍術,不僅創立了天水明劍三十六式,還鑄了一對寶劍。他自己拿的劍取名天日劍,另一把命名為水月劍。天日劍法是男人使的劍法,所以招式陽剛,計有十八式;水月劍法是讓女人練的,招式陰柔,也是十八式。他將水月劍送給他最寵愛的嬪妃,還親自教授她水月劍法;這名嬪妃也確實聰明異常,很快便學會了水月劍法,還練得爐火純青;那妃子更是深得我父王喜愛,甚至將水月劍改以她的名字命名。可惜好景不常,那名妃子最後恃寵而驕,得知當時皇後產下幼子,竟蒙面行刺,幸而行跡敗露,被我父王撞見,當時和我父王一番打斗之下被削去左臂,倉惶逃出宮去,從此生死不明,而那把水月劍亦從此不見蹤跡。」

    芙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你是說我師父就是你父王的那個嬪妃?」

    他看著她。「沒錯。她的名字就叫白長虹。我只是想不到她竟會藏匿在你家中。」

    擔心這個秘密揭曉後會為爹親帶來什麼不測,她防衛的說︰「藏在我家中又如何?我師父已經為她所犯下的過錯斷了一臂,而且到死都郁郁寡歡,這件事你就不要再追究了吧。」

    「你這傻丫頭,這事是我想追究就能追究的嗎?」

    「什麼意思?」她不解。

    「你想,以我父王的武功,如要生擒那白長虹,哪有辦不到的道理?」

    「……」應該是沒問題。

    「你娘是我母後的表妹,你想我母後豈有不知白長虹就藏在你家之理。」

    「也對。」

    「加上以你爹那忠心耿直的脾氣,若不是得我父王默許、暗示,他可有那膽子收留你師父?」

    「應是不敢。」

    「所以我猜測,應是母後看出父王終究舍不得殺了她,所以提出這個建議,等同將她打入冷宮,並由你爹娘親自監視照應。」公孫然提出這麼一個合情合理的假設。

    原來師父有那麼一段過去。看來師父一定很愛先帝,想想這般囚禁著她卻又不見她,不是比殺了她還要教她難過嗎?

    現在想起師父常對著窗外一坐便是一整天,會不會正是等著先帝來看她?難怪師父會由愛生恨,恨起天下男人來。

    「這件事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芙蓉問。

    「因為父王自從發生那件事之後,便將所有珍藏的刀、劍、兵器都鎖在兆寧宮里,也不許宮中嬪妃習武。因本王自幼閑不住,所以常逛兆寧宮,意外發現父王之前練武的場地,還發現白貴妃昔日練武的本子,因當年白貴妃想要殺害的便是當今皇上,這件事在宮里是決計不能提的禁忌,本王還費了不少力氣哄了幾位公公,才勉強拼湊出這件往事;直到後來,父王見我沒事便逛兆寧宮,便將它賜給本王當王府,本王才在兵器室里見到了天日劍。」公孫然說。

    「可憐的師父。」芙蓉難過的說。

    「依本王說,白貴妃根本是咎由自取,辜負了我父王對她的恩寵。」

    公孫然只覺得她可惡,完全看不出她哪里可憐。

    「不,你不知道。當年先帝駕崩時,我師父瘋了似的大哭大叫了三天三夜,最後抱著長虹劍死在房里。」想起發現師父過世那一幕,知道了師父心中不能說的秘密,她不覺紅了眼眶。

    「所以,我父王說得對,不管多麼寶貴的劍,都是兵器,難免沾染了煞氣,只會給人帶來仇恨和罪孽,你還是把水月劍交給我吧,以後也別再練你師父教的武功了。」他總算把想說的話說清楚了。

    「為什麼不練?我從小身體孱弱,還好師父教我練武,我才能似今日這般強健。而且長虹劍是師父留給我的唯一紀念,我怎麼可以交給你呢。」她不同意,完全不同意。

    「你小時候練的是水月十八式對吧?」

    「沒錯。」

    「水月十八式適合女孩練,可以調理身體氣血和經脈,然你的身體會日漸康健。可是後來你練的十八式,已不是當年我父王自創的招式,而是你師父為了逐招破解我父王自創的天日十八式所演練出來、過分陰柔的招式。那種練法會讓人的陽氣很快散失,寒氣卻留在體內,短期間內你會覺得武藝似精進許多。可是寒氣留在體內過久會逼傷五髒六腑。你會終年四肢如此冰冷,絕非偶然。所以我說,你師父若非瘋了,便是存心想害死你。」他說出他的看法。

    「你胡說!我師父怎麼可能害我!」她完全沒辦法接受他的說法。

    「那可難講。當年一個剛出生的小嬰孩她都想動手殺害了,你怎能猜測出她心里到底在盤算些什麼。」他冷冷說著。

    「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信不信,你再說我一劍殺了你?」

    她心里好難過啊,他說的會是真的嗎?

    她不要相信,她不要!

     公孫然一把將她攬到胸前。踫到他厚實溫暖的肩膀,她完全崩潰,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師父她很疼我的,她不會害我,她不會的……」

    公孫然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他的這一番話讓她哭得如此傷心,實在是始料未及;他從沒見過白長虹,或許,白長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疼愛芙蓉,旁人很難以理解吧。

    如果早知道她會這麼難過,他或許該用另一種較和緩的方式告訴她,甚至不說也沒什麼關系。

    總之,看她哭得如此傷心,他心里莫名的感到不舍和無措。

    「也許,她並不知道那樣的練法會讓你受傷,如果她知道,一定不會這樣做。」他溫柔撫著她的長發說道。

    「你、你也認為是這樣對不對?」她抽抽噎噎的看著他的臉,想要找出真正的答案。

    「我想,應該是這樣沒錯。你認識你師父比我深、比我久,而且,她若真要害你,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低聲說著。

    雖然他並不真的這樣認為,但對已過世的人追究真相又有什麼意義呢?

    才轉念一想,肩上傳來芙蓉語焉不詳的嘟噥聲。「對嘛,我也這樣想……」

    他轉頭,她當真就睡著了。

    看著她睡著的可愛模樣,他不覺好笑,將她安頓好在自己身旁,他也躺了下來。支著肘,看著閉著眼的芙蓉笑。

    唉,他有多久沒好好睡一覺了?

    想想這陣子,出真是被她給折騰得夠了!

     芙蓉覺得睡得好舒服,因為她的手腳暖乎乎的,呼吸間還有一股宜人的檀香味。

    嗯,好舒服、好舒服,真是好舒服,舒服得教她都不想起床了。

    是香兒買了什麼新鮮玩意放她床上嗎?

    不行!她得張開眼楮瞧瞧。

    眼一開,便對卜一雙黑黝黝、還帶著笑的細長眼楮。

    霎時,她馬上完全清醒。

    「你——」她活還沒說完,馬上想到什麼似的低頭看看自己,她竟然只穿著襯衣,立即抬頭瞪他。「我——」正要開罵,卻看到他表情怪異,循著他的視線看去,竟發現自己不害臊的摟著他腰。

    這姿勢怪異極了!

     不!不對!

     他們兩個這樣一起躺在床上才真是恐怖!

     她松開手,立馬坐了起來,懊惱的嚷嚷︰「輪到你睡的時候,你該叫醒我的,我們不是約定過了嗎!」

    「咦?本王叫過啦,可你自己也看到了,是你摟著我的,本王可是很努力在叫醒你,可你睡得像只小豬似的,任我怎樣喚也喚不醒。」他笑說。

    「我有打呼嗎?」問了才知道不對,怎麼她只管問他這個?

    「有。小豬似的呼嚕呼嚕著呢。」

    「真的假的?」怎她就沒听香兒說過她會打呼?

    「當然是假的。兆寧王妃的名聲,本王自會保護得滴水不漏。好啦,既然醒了,那就起來洗把臉,曾岳應該已準備好早膳了。」他說,向她伸出手。

    那張俊美的臉龐此刻對她笑得那般溫柔,實在讓她不知如何對他板起臉孔,只好對不起師父了。雖然師父說男人只會欺負女人,可是他對她實在好,而且,昨天夜里也沒欺負她;也許師父錯了,人有好人壞人之分,男人應該也不盡然像師父說的全是壞人,雖然公孫然初時看起來有點像壞人,可是相處之後,又覺得他不壞,是個讓她覺得很舒服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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