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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彤]急診小護士(全文完)

這傢伙真是沒禮貌!
  看病要排隊,老師沒教嗎?
  他受傷的朋友是人別人就不是人喔,
  管他們是政府官員還是黑社會老大,
  到她的地盤就得聽她的,
  要看病……行,乖乖去排隊!
  不過,虧他長得英俊又迷人,
  搞半天,原來他是混「黑」的,
  這會兒她是和他握手言和了,
  但他們交情似乎還沒好到……
  他身受槍傷,她得半夜隨傳隨到嗎?
  而且,他受的槍傷在腿上,
  她仔細多瞧幾眼有什麼不對?
  他幹麼緊張,起了不該有的「反應」…

第一章

這是一棟坐落在台北近郊的宅邪,佔地千坪,高牆圍繞,如果有不曉得裡面住的是哪一號人物的小市民們從那裡經過了,大概會猜想這是某個政府高層官員,或是某個將軍的家。

  事實上,這是青幫的總部,同時也是青幫掌門人的住處,簡單俐落的風格,在在顯示出主人的個性。

  今天,這裡熱鬧非凡。

  絡繹不絕的黑色轎車一部接著一部,而坐在車子裡的人,個個臉色凝重,又各懷心思,一股風雨欲來之勢飄蕩在空氣之中。

  石磊站在二樓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頭一部部停靠的車子裡,走出各式各樣的人物來。

  這裡頭的人,絕大部分是各擁山頭的老大,今天他們到這裡來,是為了確定青幫的老大地位,會傳給他們擁護的石海生,而不是他。

  他們心裡清楚,如果他站上了龍頭的位置,第一步將是剷除異己,而他們一個個都在名單之上!

  「老大。」

  在石磊的背後,站著一名身穿深色西裝,理著小平頭的男人。他的名字叫何太生,是石磊的貼身保鏢。他的話不多,人也無趣,但是必要的時候,他願意為石磊而死。

  「看來這次為了繼承人的問題,各方大哥都出動了。」一旁的柯湛然淡淡的說,俊秀的臉上寫著興味。「石磊,你認為老爺子會把位子給你……還是你大哥?」

  「我不知道。」他轉過身子,看著他的好友。「反正對你而言並沒有差別,你效忠的是青幫。不是幫主。」

  柯湛然聞言微微一笑。

  「你知道就好。」

  門外響起敲門聲,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進來,必恭必敬的說:「少主,老爺子請你下去。」

  石磊點頭,揮手造他下去。

  「看吧,鴻門宴上場了。」

  大廳的正中央,擺了一張長長的桌子,由上好的紅檜打造,是屋子裡少數的奢侈品。

  每個人都已經落坐,桌子最前方坐著青幫現任幫主——石善堂。他已經年過七旬,最近這幾年每況愈下的身體讓他看起來彷彿將死之人,事實上,也差不多了,醫生宣佈他得了肝癌,也許活不過三個月。

  在他下方的兩側,則是他的兩名義子的位置,接下去的位子,便按照級位高低排序,在青幫中,森嚴的階級是容不得挑戰的鐵條。

  石磊慢慢踱到自己的位子坐下,柯湛然則坐在他的旁邊。

  「好了。」石善堂緩緩開口。

  「今天大家到這兒來,想必心裡也已經有了譜。我今天就要當著各位幹部的面,宣佈下一任幫主……」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有人開口搶白。

  「老爺子,幫主之事非同小可,你可得好好考慮清楚。依我看,大少爺機智果斷,是最適合這位置的人選。」

  石海生聞言微微一笑,拋給石磊一個示威的眼神。

  哼!七個堂主裡頭,除了日耀堂不支持他之外,其他的無不贊成他坐上龍頭位子,這小子想跟他搶?下輩子吧!

  「是啊、是啊,我們都認為大少爺較適合做老爺子的接班人。」其他的人也都、紛紛跟著附和。

  石善堂抬起眼,冷冷的一掃,現場頓時鴉雀無聲。

  他雖然已經是一個將死的老人,可是那股氣勢還在,在那雙冷冽的雙眼注視下,從來沒人敢在他面前造次。

  「這事輪得到你們插嘴嗎?」他沉聲道:「你們心裡在想些什麼,我清楚得很!」他轉過頭,看向柯湛然。「湛然,你說!你覺得呢?」

  一被老爺子點到名,柯湛然馬上察覺到數道凌厲的眼神朝他直射而來。

  眾所皆知,他是石善堂拜把兄弟的遺孤,又是青幫的軍師,聰明又淡泊權位的他,向來很得老爺子的喜愛,說的話也有一定的份量。

  他開口說出的人名,極有可能影響到老爺子的決定,是以大家都屏氣凝神等著他,在石家兄弟兩人之中二選一。

  他站起身子,淡淡的說:「老爺子,大少爺跟在您的身邊多年,對幫中事務非常瞭解,處理事情迅速果決,確實是個適合的領導人才,只是,氣量太小,容不得賢才,若青幫交到他的手裡,維持聲勢不墜應當沒有問題。至於二少爺,遇事極端,愛恨分明,但對屬下體恤善用,能充分運用賢才輔助,若是青幫交到他的手裡,必有一番大改革,或許能夠更上一層樓。」

  石海生聞言大怒,拍桌而起。

  「姓柯的,你的意思是石磊比我還厲害,是不是?」

  「我沒有這個意思。」面對他來勢洶洶的怒氣,柯湛然絲毫不為所動。「我只是將我的想法分析給老爺子聽而已。」

  他的淡然讓石海生更生氣。

  「誰不知道你和石磊是一夥的,你會替他說話也是理所當然。」

  「住口!」石善堂大喝一聲。「海生,你給我坐下!」

  「義父!」石海生氣急敗壞的說:「您看不出來嗎?石磊分明和他串通好了,什麼我容不得賢才,這幾年,我不是幫您把一切料理得好好的嗎?」

  「我心裡有數,你給我坐下!」

  他看看石善堂,又看看坐在一旁始終沒什麼表情的石磊,冷哼了一聲,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坐回原位。

  「你們兩個都是我的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對我而言,和親生兒子沒什麼兩樣。」石善堂緩緩的說著,「我這一輩子都給了青幫,沒有妻子,沒有後嗣,就只有你和石磊兩個義子,我是看著你們長大的、你們有什麼本事我會不曉得嗎?湛然說的沒錯,你有領導的長才,可是心胸狹窄,沒有容人之量。而石磊,他雖然能知人善用,但是做事極端,同樣也缺少王者之風。但是做事的方法是可以變的,人的度量和容人的美德卻很難改變,所以我已經決定,把幫主的位子傳給石磊。」

  石海生聞言,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義父!我在你身邊做牛做馬辛苦了這些年,你就這樣把我的努力送給別人?」

  「他不是別人,他是你的弟弟。」

  「什麼狗屁弟弟。」他拍桌而起,手指著石磊破口大罵。「我和這雜種一點關係也沒有,他才不是我弟弟。」

  石磊冷冷的看著石海生,臉上的表情不變,只有柯湛然能看出他眼底的那抹凶狠。

  他絕對不是那種會把委屈往肚子裡吞的人,相反的,他會把別人加諸在他身上的,再加倍的還給別人,只是現在時機未到。為了報復的一刻,他可以等上許久,即使是要花上三十年……

  「夠了,海生。」石善堂沉著臉制止他。「我既然已經決定了,就沒有改變的餘地,你最好接受,否則我只好叫人把你轟出去了。」

  「好、好。」石海生深吸一口氣。「就是我辛苦的下場,好,很好。」他轉

  身大喝一聲,「我們走!」

  各堂堂主紛紛跟著他的腳步離去,只有日耀堂留了下來。

  「幫主,我們會支持你到底的。」

  石磊緩緩扯動嘴角。

  「謝謝。

  等到人都走光了,石善堂才對他道:「石磊,晚上你到我房裡來,我有些話想對你說。現在我要上樓休息一下。」

  「是的,義父。」

  「勝利的滋味如何?新任幫主?」

  石磊靜靜的看著車外穿梭的景色,不答腔。

  天知道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多久了。

  做為石善堂的義子,他的生活並不好過,打從他踏人石家大門,石海生就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他還記得,那是他剛到石家的第二天晚上,因為睡不著,所以到外面走走。結果,他在走廊上遇到了大他七歲的石海生。

  那時他才八歲,還是個小孩。面對十五歲的石海生,恐懼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在無情的拳頭下盡量緊縮身軀保護自己。那一夜,他被打得很慘,全身上下都是傷。

  「小雜種,這是給你的一點教訓,以後要是敢惹到我,我絕對要你好看!」

  那時他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石海生要這樣對他,義父總是對他說,到了石家,他就不再是孤兒,就有了家人。可是面對這樣一個凶神惡煞的義兄,他的心裡除了恨,還是恨,根本沒有什麼手足之情。那時他在心裡暗暗發誓,有一天,他一定要把這筆帳討回來!

  為了討好義父,他著實下了一番功夫,讀書和各項比賽樣樣不落人後,在人前他也總是表現的比石海生乖巧、謙讓。

  然而他的優秀只讓石海生更恨他,處處與他為敵,他的童年生活,幾乎是在拳頭下度過的。

  「你知道嗎?我差點就死了。」石磊突然低聲的開口,「你的父親曾經對義父說過,一個位子卻有兩個候選人不是一件好事,勸他除去我,以免發生權位之爭,幫中內亂。」

  柯湛然轉頭看他,過了一會兒才說:「我知道。」雖然沒有親耳聽見,但是他猜也猜的出來父親會說這樣的話,因為……「換了是我,我也會說一樣的話。」

  石磊聞言轉頭看他,嘴角微扯,綻出一抹說不出是有趣還是感傷的笑。

  「我想也是。」

  柯家父子一樣的聰明,一樣的為青幫著想,若不是當年柯鎮遠因為空難喪生,也許今天就不會有他的存在了吧?

  「但是你畢竟還活著,」柯湛然提醒他。「而且你得到了幫主的位子。我知道你很恨你的義兄,但是為了幫內的安定著想,我很希望你能放下心中的恩怨,好好經營幫中事務。」

  「我做不到。」石磊連想也沒想就回答,「我可以答應你短時間之內我不會去找他,但有些帳,還是要清的。」

  因為紅燈,車子在十字路口緩緩停了下來。

  「老大,不太對勁。」

  開車的何太生低聲警告,透過後視鏡他發現後方有大約六、七部的黑色轎車慢慢的駛近他們,在他們的左右和後方停了下來。

  石磊轉頭去看,看見車上有許多穿著黑西裝的人下車往他們走來。

  他冷冷一笑。

  「這麼快就行動了嗎?」

  柯湛然皺著眉頭說:「他們八成知道你出門向來不帶多餘的保鏢,才敢這麼明目張膽的下手。」

  「保鏢不需要多,好的,一個就夠了。」他對何太生點頭。「甩掉他們。」

  何太生面無表情的換檔。

  「坐穩了。」

  石磊的臉上難得綻出愉快的笑容。

  在青幫中打滾這麼多年,對於刺殺這種事他早就習以為常,有時他甚至引以為樂,因為他只要一想到義兄一旦知道這次又沒成功時,會如何的暴跳如雷,就夠他樂上一陣子了。

  柯湛然才剛聽完他的話,還來不及反應,只聽見一聲刺耳的輪胎擦地聲,他們的車子已經衝了出去。

  黑色的轎車驚險的避過疾駛而來的車輛,朝前方加速前進,沒一會兒,就把那一群呆愣的殺手拋得老遠。

  「喂!太生,你以前該不會是賽車手吧?」柯湛然狐疑的問,眼神還不停的看著後方已成一個小點的人群。

  「不是,柯先生。」何太生正經八百的說:「我在房裡放了一台賽車機,平時沒事時就玩。」

  言下之意,他的實戰經驗很少……柯湛然突然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果然,念頭才剛閃過沒多久,事情就發生了。

  一隻黑貓突然從巷子裡竄了出來,一眨眼的工夫已經竄到車前。

  雖然何太生機警的馬上踩煞車,但是由於車速太快,根本來不及停下來,看著那隻貓就要成為車下亡魂,危急之中,他只好迅猛的將方向盤打右轉,轎車就這樣開上了人行道,硬生生的撞上電線桿。

  強烈的力量讓坐在前座的何太生和柯湛然撞到車窗的玻璃,額頭上隨即添了一個傷口,頓時血流如注。

  「搞什麼鬼?」石磊在穩住自己的身子之後,第一眼便看見前座的兩人血流如注。「你們在流血!」

  柯湛然搗著額頭,他睜開眼睛只看見一片紅霧,鮮血沿著他額上的傷口不停滴下。

  鮮紅的血流了一臉,看來十分的恐怖。

  何太生的情況比他好一些,但是一樣掛了彩。

  「對不起,老大。」何太生一臉歉意的道歉。「我不得下這麼做。」

  柯湛然用袖子抹去臉上的血,但那鮮紅的液體仍是不停的流下。

  「在我因為失血過多而昏倒之前,太生,你可不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有一隻貓……」

  何太生指著馬路對面那只剛剛才從鬼門關前撿回一條命的黑貓,此刻它正坐在圍牆上,悠閒的梳理著身子。

  一隻貓?

  柯湛然望向那看來神秘而優雅的動物,搖搖頭,頹然倒回椅子上。

  「拜託!」

  她有一個奇特的名字:「紀京楓」——外號急驚風。

  人如其名,她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任何事情到了她的手裡,她都會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它。

  這也是她被派到急診部的主要原因。

  她是一名護士,服務於一家位於市區的大型醫院,從上班的那一刻開始,她便開始忙碌的一天。

  急診部是維心醫院裡最忙碌的一個部門。

  每天,他們要面對各式各樣不同的病患,隨時都有救護車來來去去,病床常常是滿的,一天下來難得有時間可以休息。

  但是,她從來不以為苦。

  這是她熱愛的工作,每當她置身於急診室中,聽著從四面八方湧來的求救哀號聲,那些辛苦全都不重要了,只有病人才是最重要的。

  「好痛。」她正在替一個受傷的小男孩清理傷口,這個七歲的小孩哇哇大哭了起來。「我不要消毒,好痛,媽媽——」

  孩子的母親心疼的抱住他,輕聲的低哄,「乖乖,一下子就好了。」

  紀京楓停下手中的動作,從口袋裡拿出一顆包裝精美的糖果,在小男孩的面前將它左右轉了轉。

  「這是什麼?」

  小男孩含著淚光看著那顆糖,哽咽的回答,「是一顆糖。」

  「嗯,答對了。」她綻出笑容。「不過,這不是一顆普通的糖幄,它是可以讓你不痛的糖,只要你把它含在嘴裡,傷口就不會那麼痛了。」

  他的臉上寫著懷疑。

  「不可能。」腿上的傷口依然抽痛著,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你騙人。」

  「那你要不要試試看?」

  小男孩抬頭看了母親一眼,見她點頭後,他飛快的拿過糖果,在拆開包裝之後,馬上塞進嘴裡。

  甜甜的味道在嘴裡擴散開來,眼淚不知不覺止住了。

  「很甜吧?」她笑著問,雙手又動了起來。

  「嗯。」小男孩點頭,然而腿上傳來的刺痛仍然讓他皺起眉頭。「可是我的腳還是會痛。」

  「會痛是因為你的身體在跟你抗議啊,它想告訴你要小心一點,才不會害它受傷幄。」她一邊用輕快的語氣回答,一邊俐落的包紮傷口。不到幾分鐘的時問,她已經處理好傷口。「好了,你瞧,一下子就好了。」

  小男孩低頭看向自己的腳,知道暫時的苦難已經過去了,便開心的朝她綻出笑容。

  「謝謝你,護士阿姨。」

  她拍拍他的頭,又給了他一顆糖,然後收拾東西轉往下一個等待的病人。

  一個高大的男人擋住了她的去路。

  「護士,這裡兩個傷患,你先幫他們包紮。」

  她抬起頭。映人眼簾的是一張英俊迷人的男性臉龐。但是此刻那張臉寫滿了不悅,看著她的目光也不甚友善。

  她的眼睛連眨也沒眨,轉頭看過兩人的傷口後,冷靜的開口,「他們的傷口不算嚴重,血已經止住了,前面還有很多人,請你們排隊。」

  石磊的臉一沉。

  「他們不排隊,你現在就幫他們包紮。」

  紀京楓已經很習慣碰到這種場面。有些人總是以為自己的傷口最嚴重,應該優先處理,完全不顧先來後到的程序。

  因此,她什麼也沒說,走上前察看兩人的傷勢後,給他們一人一塊消毒紗布費住傷口。

  「按住,我等一下就回來。」語畢,她轉身就要離開,但被石磊攔了下來。

  「就這樣?我是叫你幫他們包紮,不是隨便丟塊紗布了事。」

  她低頭看向他捉住自己手臂的手,輕輕的甩開。

  「這位先生,讓我告訴你一件事,這裡是急診室,裡面有四、五個病人比你們先到,而且傷勢也比你們嚴重許多,如果你們要就醫,就按照規矩來,到後面去排隊。」

  石磊看看她,又轉頭去看身後臉色發白的柯湛然。

  「我以為醫院是用來救人的,不是嗎?」他挑挑眉,語帶嘲諷。「人命關天的事,你卻叫我們到後面去排隊?這好像不符合救人的原則吧?」

  女子仰頭看他,雙眉漸漸聚攏,像是在忍耐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他們的傷沒有那麼嚴重,排隊也用不了多久,裡頭比你們緊急的大有人在。」她的耐性顯然有限,也快被用光了。「你要嘛就排隊,再不然兩條街外有另一家醫院,隨你要選哪一個,我還有事要做,不送。」

  紀京楓轉身,正好對上何太生高壯的身體。

  「護土,你最好照他的意思去做。」他一瞬不瞬的看著她,語氣堅定。這樣對你比較好。」

  天啊!她翻白眼,像是在說:這些野蠻人打哪裡跑出來的?

  「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排隊或是滾人,隨便你們選一個。」

  眼看她出言不遜,何太生皺緊了眉頭。

  「小姐,你可能搞不清楚自己站在誰的面前……」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也沒有興趣知道。」她打斷他的話,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就算你們是政府官員還是黑社會老大都一樣,到我的地盤就要聽我的,想要看病就乖乖排隊,如果你們要繼續跟我耗,然後造成流血過多的話,那情便!」

  石磊玩味的看著眼前這名留著一頭長髮、身材修長,面貌清秀的女性,制止何太生繼續發言,以禮貌的口氣詢問:「小姐尊姓大名?」

  「我姓紀,紀京楓,你想向醫院投訴我嗎?」她的表情明顯的告訴他們,她不介意。

  「不是。」他聳肩。「我們排隊就是,麻煩你快一點,他們流了很多血。」

  她看了何太生,又看了他一眼。

  「你們先坐著,我等一下就回來。」

  石磊扶著柯湛然到走廊的椅子上坐下,眼神還是看著那名叫紀京楓的護士。

  「你有看過這麼潑辣的護土嗎?」石磊的唇邊綻出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

  「我真替她的病人擔心。」

  柯湛然聞言只是挑了挑眉,一句話也沒說。

  十五分鐘之後,他們坐在急診室裡讓醫師為他們縫合傷口。

  看著針在自己的額頭進進出出,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樣不甚愉快的經驗,對柯湛然來說亦然。

  說來好笑,他身在全國最大的幫派裡,從小看慣打打殺殺、血腥場面,但卻始終無法適應。

  他怕血,一見到血就頭昏想吐,這個弱點只有石磊知道,要是傳了出去,只怕會關掉別人大牙。

  「沒有腦震盪的現象,應該沒有問題。』」在縫完兩人的傷口之後,醫師吩咐他們,「五天之後回來拆線。」然後他就走了,留下紀京楓處理善後。

  她替他們將傷口包紮,把藥單給他們。

  「這是消炎藥。」

  「謝謝你。」石磊說,換來她詫異的表情。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她的心裡應該是在想:野蠻人也會懂得謝謝這兩個字嗎?這個念頭讓他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不客氣。」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終究沒有說出口。「要記得回來拆線,還有,傷口不要碰到水,否則很容易引起感染發炎。」

  交代完這些話之後,她就走了,去忙她的下一位病人。

  「她說她叫紀京楓,是嗎?」

  何太生走到他的背後,低聲回答:「是的,她衣服上的名牌有寫。」

  「好。」石磊轉過頭,一邊扶起柯湛然一邊說:「查查她的底細,包括她的朋友、家人,還有讀過的學校、工作過的醫院、交往過的男人,只要查得到的,都找出來。」

  何太生聞言先是張大眼睛,又微皺眉頭。

  看見他的表情,石磊笑了。

  「放心,我不是要找她麻煩。」

  何太生雖然看來一副冷酷的樣子,其實他的心腸挺軟的,除非是關係到石磊的事,否則他可算得上是一個好好先生了。

  「那是為什麼?」

  為什麼嗎?其實也很簡單。

  「沒什麼,我對她有點興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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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去之後,有關於這次的小插曲,他們有一致的默契沒對別人說起。

  石磊知道義父向來很希望他們兄弟兩人和睦相處,他們都是他的兒子,兄弟閱牆這種事他並不樂見。

  他站在房間外頭,看著眼前的門,猜想等一下義父會對他說什麼話。其實,這並不太費解,因為從以前到現在,最叫老爺子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們兄弟倆視彼此為死敵的態度。

  他知道義父顧忌什麼,一旦他坐上了龍頭的位子,石海生絕沒有活路。但是,至少不是現在,不是在義父在世的時候……

  他抬手敲門,聽見裡頭傳來微弱的聲音。

  「是石磊嗎?進來。」

  他推開門走進去,偌大的房間正中央放著一張大床,老人虛弱的躺在上面,看來顯得比平時瘦小。

  其實石善堂應該要到醫院接受治療的,他的病情逐漸惡化,王醫師已經說過不只一次,如果不到醫院接受治療,他隨時有生命危險。可是,這個固執的老人說什也不肯。

  他的理由是,他要有尊嚴的過完這一生,絕不到醫院去受那些鬼折磨。

  站在他的床前,看著他枯黃的臉,石磊突然有些感慨。再怎麼偉大的人物,也逃不過老和病兩樣的折磨。

  「石磊,你過來。」老人招手,看著他坐在床邊。「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海生容不得你,這我是知道的,他心性暴戾、手段殘忍,我從來就沒打算讓他接我的位子。」

  石磊低著頭,默默的聽著。

  老爺子繼續說:「可是,他到底是我的兒子,我對你們兩人視如己出,實在不願意看見你們自相殘殺……所以,我要你答應我,無論如何,放海生一條活路,好嗎?」

  石磊抬頭看他,把臉別開,不願做出任何承諾。

  這對他而言,太難了。

  他和石海生是天敵,是注定要鬥個你死我活的,除非其中一個人死,否則這個戰爭是不會結束的。

  看著他的表情,石善堂心中有數。

  「你……你打算殺了他,是吧?」老人的臉色蒼白。「你雖然已經當上幫主,可是六堂堂主支持的是海生,真要鬥起來,只會弄到兩敗俱傷。」

  石磊聞言淡淡的說:二八堂堂王之所以支持他,不過是因為他承諾了較多的好處罷了,如果他們聯合起來當然不好對付,但若是個個擊破就沒那麼難了。」

  老久聞言沉默了。

  「你確實是人才,石磊。」他靜靜的說:「我沒有選錯人,青幫交到你的手裡,只會更好,不會更壞。這樣吧,就當是我這個老頭子求你,不管你要怎麼對付他都可以,只要留下他一條命,不要讓我在黃泉之下也不安心。」

  「義父!」

  石磊轉頭,望進老人的眸子裡,那裡頭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讓他無法說出心中想要拒絕的話。

  他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您別這麼說,既然是義父的希望,石磊當然會照您的意思去做。我答應您,不管如何,我絕不會取他的性命。」

  「好很好……」

  他的承諾讓石善堂安了心,因為他瞭解這個義子,雖然沒有白紙黑字,也沒有錄音存證,但是只要他承諾了,就一定會做到。

  「你出去吧,不要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

  古往今來,不管是任何權力的轉移,很少是和平的,在青幫中亦然。

  石磊接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屬於自己的權力拿回來,包括六堂堂主的命令權。

  「所以,你已經想好計劃了?」柯湛然一手支著下巴,懶懶的分析,「照我看來,六堂堂主裡面,火耀堂的秋海棠是比較好拉攏的一個,她對石海生的忠誠意識不高,專挑有利的那邊靠,只要給她點好處,應該不難安撫。比較棘手的是金耀堂的白玉虎,這傢伙天生嗜血,和你義兄恰好是絕配。」

  「只要拉攏其餘五堂堂主,白玉虎絕對不會笨得以一敵六的。」石磊淡淡的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他們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可惜石海生不明白。根據消息,他最近動作頻頻,積極煽動六堂堂主一起向老爺子抗議。

  想用這種手段扳倒他?

  石磊的臉上露出了殘酷的笑意。

  義兄實在太不聰明了,居然天真的以為有人可以左右老爺子的決定。如果他有點頭腦的話,就應該知道最好的方法,是找個頂尖殺手,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眼中釘,而不是大費周章的搞得人盡皆知。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二少主了。

  那個被他稱為懦夫、膽小鬼、雜種的人,現在可是青幫幫主,想要正面和他對抗,得需要更多的籌碼才行。

  「你又在想報仇的事了。」柯湛然一眼就能瞧出他的心思。「我以為你已經答應老爺子,要放你義見一馬了?」

  「我只答應留住他的性命……」他抬眸,嘲諷的掀唇。「這是個發揮空間很大的承諾,不是嗎?」

  「的確是。」

  對於石磊絕對會把石海生整得很慘的這一點,柯湛然從來沒有懷疑過。橫亙在這兩個兄弟之間的仇恨太多了,不是輕易就可以化解的。

  只是他擔心,石磊會做到什麼地步?植物人也算是活著,但和死了卻沒什麼兩樣。

  「你不用擔心,現在時機還未到。」就算要報仇,也要做一些準備工作。「對了,你今天不是該去拆線了嗎?我陪你去吧。」

  「那麼好心?我想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石磊輕輕扯動嘴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

  「我說過了,我不管你們是誰,如果不排隊的話就滾出去。」才剛踏進醫院,高分貝的叫聲就傳進他們耳裡。

  石磊和柯湛然對看了一眼,心中都很明白這個叫聲是出自於誰。

  「黑社會又如何?我管你們是青幫、黑幫,這裡是醫院,病得越重的人越大,快點讓開。」

  紀京楓快氣死了。

  最近這一個禮拜她到底是走什麼振運?

  怎麼天天都會遇到像這樣蠻橫不講理的傢伙,還動不動就抬出黑社會的名號來石磊。

  「幫……幫主……幫主饒命啊!」男人兩腿一彎,馬上就跪了下去。「我不知道是您—…·」

  在青幫中,級位的劃分是很嚴格的。

  以下犯上若要追究起來,判上死罪是常有的事,何況得罪的人竟還是幫主,那就更是罪加一等,刑加一級。輕一點的,就痛快的死:重一點的,折磨上十天、八天的,也夠受了。

  柯湛然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表情嚴肅。「白玉虎明知以下犯上是死罪,還將他留下來,真是無情。」

  石磊擺擺手,沒興趣追究什麼犯上之罪。

  「起來,別引人注意。我沒說要你的命,快點滾吧。」

  男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在冒犯了幫主之後還有幸全身而退,這可能是他這輩子遇過最幸運的事了。

  他一邊喃喃念著謝謝之類的感激話語,一邊急急忙忙的起身後退,直到退到醫院門邊,才敢轉身拔腿快跑。

  紀京楓幾乎是張著嘴看完這像是鬧劇一樣的過程,直到石磊轉過頭看她,她才閉上自己的嘴巴。

  天啊!看來這個男人來頭可不小,居然可以讓那些人嚇得拔腿就跑。

  「紀小姐,你還認得我嗎?」

  她的目光在眼前的三個男人身上游移,當她看見何太生時,馬上記起了這一群人。

  「是你們。」她的口氣流露出一絲不以為然。「原來你和他們是一夥的。」難怪這些人一樣的自大,一樣的無禮,原來是一丘之貉。

  「你這麼說可真傷人啊。」石磊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五富增添了些邪氣,看來還真迷人。

  「你們來做什麼?」紀京楓露出警戒的表情。「如果你們是來找我算帳的,至少得等我下班再說。」

  「你要我們五天後來拆線的,記得嗎?」

  她瞄了柯湛然和他身後的男人額上的傷口一眼,在心裡暗暗舒了口氣。

  「你們是來拆線的?」她拉了拉身上的白袍,在轉身之前淡淡的道:「那就先到外面去掛號。」

  語畢,她踩著堅定的步伐往裡頭走去。

  不可否認,石磊對眼前這個女人產生了很大的興趣,這興趣濃厚到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的地步。

  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除了年輕求學時代有過幾段純純的愛戀之外,女人在他生命中是佔不上什麼份量的。這不僅僅是因為他深沉的個性使然,更多原因是他不想為自己增加弱點。

  從他進入青幫開始,他和他義兄的戰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只要速到機會,石海生絕對十分樂意做一些事來讓他感到痛苦,而女人顯然是一項絕佳的武器。

  因此他在進入青幫龐大的事業體系之後,就斷絕了所有感情上的來往,只在自己的身邊培訓可以信賴的手下,並且過著如同苦行僧般無可挑剔的簡單生活。

  無疑的,他的聰明讓他的義兄感到十分的懊惱,因為那意味著石海生找不到任何小辮子,可以在老爺子面前告上他一狀,更沒有辦法穿透他身邊的人手,來栽贓嫁禍給這個他恨之入骨的眼中釘。

  或許石海生唯一聰明的就是,在很久以前,就預見他將奪去他原本以為會穩穩到手的幫主之位。可惜的是,雖然早就知道,他做的努力仍不足以改變這個結果。

  「復原的情況十分良好。」紀京楓輕快的說:「應該不會留下太明顯的疤痕。」

  「你剛剛那麼做實在非常勇敢。」石磊忽然開口。

  她聞言挑眉,奇怪的看他一眼。對他的恭維沒做任何表示。

  柯湛然在一邊對石磊頑皮的扮個鬼臉,那表情像在說:看來她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

  石磊只是微笑。

  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迷人的男性。

  或許他擁有一張還算得上是英俊的臉孔,也有一副修長結實的標準體格,但是憑這些就想把女人迷得神魂顛倒顯然還不夠,而且她也不是那種見了帥哥就腿軟的女人。

  是啊,她的確不是。

  這個想法讓他覺得心情愉悅。

  他很欣賞她。在現在這個世界上,像她這樣勇於說下且堅持自己立場的人已經很少了,而他向來欣賞有主見的人,不管男女皆然。

  「你一直在這裡工作嗎?護士小姐?」他刻意加上小姐兩個字,以示對她的尊重。

  紀京楓收好口子上的東西,滿不在乎的說:『』如果你是想知道出了什麼事,要到哪裡找人算帳的話——是的,我在這裡工作,而且短期之內不會離職。」

  石磊帶著好笑的眼光看著她。

  「你一向是對病人這麼說話的嗎?他們怎麼忍受得了?」

  她兩手抱胸,回視他。

  「你也一向都是那樣拜託別人的嗎?他們怎麼肯幫助你?」在場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她指的是石磊那天的態度。

  伶牙俐齒,她是個難纏的女人。

  石磊笑著搖頭。

  「如果那天有什麼冒犯你的地方,我向你道歉,我的態度不好,是我不對。」

  除了紀京楓以外,其他的人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堂堂青幫幫主居然向一個女人道歉?這……這……這……柯湛然暗暗翻了個白眼。要是讓石海生知道,一定又要借題發揮了。

  「很好,知錯能改,你還不算太糟。」只有紀京楓露出讚許的表情,但她的稱讚讓其他人猛翻白眼。

  她把幫主當成什麼了?

  國小學童嗎?

  「既然我們已經和解了……」石磊露出迷人的笑容。「不如就化敵為友,交個朋友吧?」

  「好啊。」

  她大方的伸出手,沒有任何造作。

  「我姓石,石磊。」他握住她修長白皙的手,力道剛好。「很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不過,我希望不會在醫院見到你。」她對他俏皮的眨了眨眼,把手抽回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不送了。」

  回到車上後,柯湛然第一句話就是,「你該不會打算談戀愛了吧?身為顧問,我必須提醒你,這是個非常不智的想法。」

  石磊看著他,淡淡的說:「我倒不這麼認為。不過,現在的確不是時機。」

  「那麼,在時機成熟之前,不要再來找她。」柯湛然的表情和口氣都出奇的嚴肅。「你會害死她的。」

  「我知道……」石磊看向窗外,若有所思。「我知道。」

  兩天後,一份資料被送到石磊的手上。

  他看著手上的牛皮紙袋,上面有一個潦草的字跡寫著:「紀京楓」三個字。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拆開將裡面的文件拿了出來。

  資料非常的齊全,就算是情報局做的調查也不過如此了。

  他大略測覽了那些文件之後,就把它們擺到一旁,然後拿出袋子裡面的一疊照片細細端詳。

  不管這個案子是由誰接手去做的,顯然他都』有意要做到最好。

  照片裡頭不僅有她在醫院的身影,還有各個場所如停車場、餐廳、大街上,甚至包括她的家!

  石磊有些厭惡的將手中的照片一丟,灑了滿張桌子。他可不想被人誤會成變態的跟蹤狂,或是有偷窺嗜好的下三濫。

  「把這些照片拿去燒了。」他吩咐站在後頭的何太生。「現在,馬上去,我不要任何人看到這些東西。」

  也許被派去調查的人,以為她是組織準備暗殺的對象,才會做出這麼一份完整的報告來。他在心裡嘲諷的想著。

  「你找我?」柯湛然推開書房的門走了進來,正好看見何太生在收桌上的照片,他有些不悅。「我以為你聽進我的話了。」這些照片很可能讓紀京楓成為石海生的目標,這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石磊揚了揚唇。

  「你知道他們的處理方武,誰曉得這是我私人要的東西?」他聳聳肩,把話題拉回正題。「我要你替我辦一些事,在未來的一個禮拜之內,替我安排和六堂堂主會面,我會提供他們一個很好的條件,讓他們明白該選擇哪一邊,對他們才是最有利的。」

  柯湛然在他的對面坐下,從口袋裡拿出筆來記下他交代的這件事。

  「這並不難,我是指和六堂堂主會面這件事。畢竟你是幫主,原則上,他們必須聽從你的命令,但是我不知道你要拿什麼籌碼和他們談判?你的義兄給他們的條件十分的優提。」

  「我知道。」石磊的態度輕鬆。「但是那是非法的利潤,記得嗎?我打算放棄毒品市場,或是其他的地下非法活動,把幫內的資產轉換成合法經營。而如果他們站在我這邊,他們會得到該得的那一份。」

  柯湛然對他挑了挑眉。

  「你不是說真的吧?那可是非常可觀的收益,你認為他們會相信,有其他事情可以比毒品賺得更多嗎?」

  「不容易。」石磊也承認。「但是不是沒有可能,而且最重要的是,沒有被捉去坐牢的疑慮及風險,更不用再為了地盤或來源和別人火拚,你認為這還不夠吸引人嗎?」

  柯湛然沉默了一會兒,顯然他正在評估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老爺子知道你打算這麼做嗎?」他顯得有些遲疑。「畢竟,這是他一手打造的王國,也許他並不希望你這麼做。」

  「這是義父的意思。」石磊並沒有錯看他眼中的驚訝。「他這輩子看過太多屍體,不希望我或是義見成為其中的一具。」

  所以當他表示要出國唸書時,石善堂才會不但沒有反對,反而還持以非常鼓勵的態度。

  畢竟,在一般的幫派中,擁有一個碩士頭銜對你並沒什麼好處,反而還可能遭到疏遠,因為他們會認為,你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和他們氣味不投。

  他從學校和義父在美國負責照顧他的老朋友身上學到很多東西,大多是關於企業經營的,他相信如果要成功,首先他必須與政客保持良好的關係,並且跨足金融業。

  這是一切的源頭。」

  義父的老朋友這麼說,而他相信他的話是對的。也是因為受了老朋友的成功所影響,石善堂才會有漂白的念頭。

  「既然是老爺子的意見,我無話可說、」柯湛然開始在紙上洋洋灑灑的寫下一堆重要的記事。「我會馬上替你安排和六堂堂主會面的時間,並且傳達你的善意給他們。」

  石磊滿意的點頭。

  「很好。

  他轉過頭,望向窗外,地上的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照片,從方纔那一疊裡頭中掉落的,照片中的女子捧著馬克杯,坐在陽台上望著天空。

  他站起身子,走到桌邊把那張照片撿起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他印象中的樣子,她的長髮技散,穿著寬鬆的睡衣,未施困脂的臉龐看來顯得有些疲累。

  有什麼事困擾著她嗎?他的手指輕輕拂過照片上的臉龐。為什麼她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他太過專注在那張照片上,甚至忘了柯湛然還在房間裡。

  老實說,站在一個好友的立場,柯湛然不反對他談戀愛,也不擔心談戀愛會讓他失去清醒的頭腦,做出錯誤的判斷,甚至他是鼓勵的,因為石磊的生命需要一些美好的東西來照亮他。

  但是,身為青幫的最高顧問,同時也為了那個女人的安全著想,他極不願意在這個幫中最不安定的時刻,有任何事分了石磊的心。

  權力之爭不是遊戲,尤其是在黑道組織中,失敗導致的結果很可能是全盤的毀滅,不會有人對失敗者仁慈,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想留下後患,讓對方有東山再起或是報仇的機會。

  然而儘管他不贊同,他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的退出房間。

  他已經表達過他的意見,接不接受是石磊個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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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談判進行得並不順利,六堂堂主沒有人相信他的提議可以成功。

  「從一個毒果變成企業老闆?」秋海棠美艷的臉上掛著顯而易見的嘲諷。「你接下來該不會要說,你打算做一個大慈善家了吧?幫主,恕我冒犯,不過您說的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就算石磊再怎麼遲鈍,也可以從六堂堂主的態度看得出來,他們對自己接任幫主感到不滿,而且對他的能力更是懷疑。沒有人相信一個黑道組織有可能轉為合法企業。

  「這不是天方夜譚。」對於她幾乎是不敬的態度,他並沒有動怒。「我們擁有龐大的資金,只要放棄那些高風險的毒品和槍校走私活動,並且做正確的投資,合法的錢和非法的錢一樣好賺,而且沒有危險,不會再有人因此喪命。」

  「是嗎?」她聳聳肩。「我想我不能答應,這太天真了。」

  石磊站起身子,沒有多費唇舌再試著說服她。

  這些人都是在青幫中長大的,從小就活在刀口上,死亡的陰影對他們來說,像是自己的影子一樣的如影隨形,他們早就失去了恐懼。

  「想想你的家人、你的屬下。」他靜靜的說:「或是你將來可能有的丈夫、孩子,你要他們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然後被殺?當然,也許他們不一定會被殺,但是你確定他們的運氣有這麼好?」語畢,他朝她點頭。「我走了,如果你對我的提議有興趣,你知道應該找誰。」

  當柯湛然看見秋海棠臉上的表情時,他知道石磊贏了。很奇怪,這些人一輩子效忠青幫,對自己的所做所為覺得理所當然,也不在乎自己什麼時候被殺,可是卻不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走上一樣的道路。

  「我想,她在一個禮拜之內就會投效我們。」在他們走出屋子之後,石磊對著柯湛然說道:「我要你起草一份文件,讓她簽字,給她多一點的好處,比如將來她可以得到一家銀行、兩間公司這一類的,也許更多。」

  柯湛然吹了聲口哨。

  「這是很不錯的報酬。」當然,那是在成功的前提下。「但是,為什麼?你知道其實這只需要承諾就夠了,沒有人會懷疑雙方的誠意。」

  「我知道。」石磊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幾乎有些頑皮。「但我要讓其他的堂主知道兩件事,第一,秋海棠已經答應和我們合作,第二,由於她是第一個,她將得到最好的報酬。」

  所以,這意思也就是說,如果他們想分一杯羹,最好動作快點。

  「他們絕對不會喜歡你這樣玩他們的。」柯湛然也笑了出來。「不過這是個好主意,很不錯的主意。」

  他們兩個人互相對視,接著一起笑了出來。然而,幾乎是在同時,他們的笑容又馬上褪去。

  因為他們都看到了對方身後的殺手。

  「小心!」

  石磊大叫,撲向柯湛然,將他撲倒。

  他並不擔心何太生,因為他會保護自己,而且,他的反應夠快,知道面對這種情況該怎做。

  何太生幾乎是在受到攻擊的同時就拔出槍,但是那些殺手在第一次的狙擊失敗之後,並沒有再度嘗試就走了。

  他們聽過很多何太生的傳聞,而那些傳聞讓他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再多的錢也比不上自己的生命重要。

  「老大。」

  何太生一個箭步上前,扶起石磊。

  「我受傷了。」他的口氣有點無奈,大腿上的槍傷讓他幾乎無法站立。「打電話給王醫師。」

  當他們回到宅邪的時候,王醫師已經在大廳等他們。

  他是個年過六十的老人,擔任青幫的醫師有二十年之久,只是隨著年紀越大,他的膽子也越小。

  如果不是因為自認對老爺子有一份責任,他早就告老還鄉,帶著這些年的積蓄到國外去享清福了。

  「王醫師,幫主受了槍傷。」

  柯湛然看來很糟,他的身上沾滿石磊的血。這個愛笑的男人很少像此時一樣,好像恨不得把某個人扭成兩半似的。

  而站在一旁的何太生,臉色同樣難看。

  雖然他們都知道石磊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他們也都知道這次的事是誰指使的。答案當然是石海生,除了他還有誰?

  他們把石磊扶到椅子上坐下,讓王醫師檢查。

  「子彈還在裡面。」這個老醫師憂心忡仲的說:「我不想這麼說,但是恐怕需要開刀才能把它取出來,你們必須替我找一個助手來。」

  「找一個助手?」柯湛然皺緊了眉頭。「王醫師,這麼多年來,你都是一個人處理的,不是嗎?」

  「我已經老了。」老人伸出手,那手微微的顫抖著。「我需要有人幫我,我一個人沒辦法替他開刀,你們必須替我找一個助手,最好是一個醫師或是護士。」

  這話說起來很容易,做起來卻有一定的難度。

  他們上哪兒去找一個可以信任,又不會私底下通報警察的醫師或是護士?難道隨隨便便衝到附近的醫院捉一個過來嗎?

  柯湛然和何太生對看了一眼,腦中同時浮現了一個名字——

  紀京楓。

  在前往醫院等待紀京楓下班的途中,柯湛然假設了許多情況,他甚至已經決定,如果她拒絕合作,即使必須用強硬的手段,他也會把她綁到石磊的面前,替他動手術。

  然而,出乎他和何太生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沒有拒絕也沒有反抗,就乖乖的跟他們上車了。

  「你真的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嗎?」

  此刻,柯湛然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透過後視鏡,他看見紀京楓靜靜的望著窗外,在她的臉上甚至看不到不安。

  她轉過頭看他,口氣十分的平靜。

  「你剛剛已經說過了,協助你們的醫師動手術,替一個人取出在他大腿裡的子彈,不是嗎?」

  她的冷靜令柯湛然感到驚奇,還有讚賞。

  「對,我們說的是槍傷。你應該知道這並非什麼在街上被流彈傷到的意外。」他意有所指的說:這也許會替你帶來麻煩。」

  「你指的是我可能觸犯法律?還是也許開槍的人,會決定連我也一塊解決這一類的嗎?」

  他表情嚴肅的點頭。

  這都是可能發生的。」

  「但我沒有拒絕的權利,不是嗎?」她微微一笑。「我見識過你們的無禮,也知道你們決心讓我點頭,畢竟這可不是像排不排隊這一類的事情。」

  聞言,他沉默了。

  她說的沒錯,他們並不打算讓她拒絕。

  車子慢慢的停了下來,鐵製的大門緩緩打開。

  紀京楓發現站在大門後的那些人手中都拿著槍,而那絕對不是外面在賣的玩具槍。

  她到了黑道幫派的大本營,必須協助醫師替他們的老大開刀,這是個挺特殊的經驗。

  唯一慶幸的是,根據他們的描述,這個男人應該沒有生命危險,這對她是不是能活著走出這裡有很大的幫助。

  當他們到屋子裡時,王醫師正在等他們。

  「你們找到人了?」他站起身子,沒有多看紀京楓一眼。「跟我來。」

  大廳的後面有一面落地窗;,窗外是一大片綠油油的草地和人工湖泊,他們走過草地,來到最後面的獨棟建築外面。

  「你們兩個在這裡等。」王醫師對柯湛然和何太生說:「她和我一起進去。」

  當紀京楓踏進屋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見的景象。

  這是一間醫療室,這麼說或許不算貼切,應該說,這等於是一間手術室了,這裡頭的儀器和器材足夠進行一場手術。

  這讓她鬆了一口氣,她還以為必須像電影上演的那樣,先把這個男人灌醉,再用烈酒替他消毒,接著用一支刀子血淋淋的把他的子彈挖出來,那可不是令人愉快的畫面。

  「你怎麼來了?」石磊躺在床上,一見到她走進來便皺緊眉頭,猛然坐起身。

  「你不應該來的。」

  石海生在這間屋子裡埋伏了眼線,任何在這個屋子出現的陌生人都會回報到他的耳中。

  石磊不希望陷她於危險之中,尤其她很可能真的是兄長能夠威脅他的唯一弱點時。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她熟練的準備開刀器具,淡淡的道:「你的手下不準備讓我拒絕。」

  縱然柯湛然也不願意傷及無辜,但只要關係青幫幫主的性命,再大的犧牲他也在所不惜。

  這一點石磊很清楚,但那並沒有減低他的怒氣。

  「你馬上走。」他沉著臉道:「王醫師,送紀小姐離開。」

  王醫師走到床邊,掀開他身上的白布,搖搖頭。

  「我一個人沒辦法替你動手術,她必須留下。」

  他的褲子已被褪下,下半身只著底褲,紀京楓推著車子走近,忍不住對他結實精壯的雙腿多看了兩眼。

  「你何不乖乖躺下,等取出子彈再來發火?」她伸出手,輕輕按壓他的肩膀,催促他躺下。

  石磊抬頭,與她的目光相遇。

  「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走,將會置自己於險地之中?」

  她與他對視,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動搖。

  「我只知道,如果我走了,將置病人於險地之中。身為醫護人員,病人的安危永遠在我自己的安危之上c」她再度輕推他的肩膀。「現在,你可以躺下了嗎?」

  「你根本下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他粗聲回答:心下甘、情不願的躺下。「只不過是腿上中彈,我死下了的。倒是你,極有可能因為這件事而有生命危險。」

  紀京楓微微一笑。

  「那也是以後的事了,我這個人向來只看眼前。」

  石磊聞言搖頭。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感動還是生氣,也不知道該讚揚她的勇氣還是罵她愚勇。

  她或許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但他卻清楚得很。一旦石海生知道她的存在以及他對她的感覺,她將成為殺手狙擊的目標,而那是他最不樂見的情況。

  愛情的確會使一個人變得脆弱。

  他原本已經建築好所有的防衛,然而她的出現卻使原本滴水不漏的防護出現了裂縫。

  他必須找出一個修補它的方法。

  石磊在心中暗暗做了決定。

  他閉上眼睛,腦筋飛快的動了起來。

  將她留在身邊是最保險的方法。

  雖然,這麼做也可能為她招來危險,甚至等於是間接宣告了她的重要性,讓石海生有明顯的目標攻擊,但是他不能冒險。

  至少把她留在身邊,他可以隨時保護她,而不用時時刻刻擔心她的安危。

  但問題在於,怎麼留?

  雖然與她相識的時間不久,但是石磊也明白,紀京楓絕對不是那種可以任人擺佈的女人。

  她甚至不怕死!

  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他的身邊呢……石磊睜開眼,望向前方的女子,但看見的景象卻讓他當場愣住。

  只見她聚精會神的盯著他光溜溜的雙腿,雖然明知她是在看他腿上的傷口,但他仍然超了反應。

  他當機立斷,一把提過旁邊的白布遮住下體,粗聲道:「別一直盯著我看,小姐,我會害羞!」

  紀京楓聞言先是一愣,繼而輕笑出聲。

  「還能跟我開玩笑,表示你的狀況不錯,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是說真的。」他板起臉,嚴肅的說:「畢竟我很少有脫褲子讓女人欣賞的機會。」

  「我懷疑。」她轉過身去,從口子上拿起消毒手套戴著。「不過,除去腿上的傷口不談,你的雙腿確實相當不賴,平常做什麼運動?」

  「跑路。」

  她回頭,揚起單眉。「你是說跑步?」

  「不,是跑路。」他做出聳肩的動作。「你知道、像我們這種混黑社會的人,總是隨時要為逃命做準備。」

  「不錯嘛,很有幽默感。」當王醫師進行完麻醉,劃下第一刀時,她口中喃喃的道:「我喜歡有幽默感的人。」

  手術花了三十分鐘,過程十分的順利。在確定石磊的傷口無恙之後,紀京楓才由何太生開車送她回家。

  「在前面停車就好了。」她指著前頭的巷子說:「那邊路小,沒辦法倒車,我自己走進去就行了。」

  「不行。」何太生將車停在巷口不遠的地方。「柯先生有交代過,一定要親自送您進門,我陪您走進去。」

  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經是深夜時分,確實也不早了。

  雖說這附近向來治安良好,也沒出過什麼事情,但是到底有一定的風險,所以她沒有再多加推辭。

  「那就麻煩你了。」

  他們兩人默默的走在小巷子裡,巷子不長。只要幾分鐘就可到達她住的大樓。

  「紀小姐一個人住嗎?」在她臨進門前,何太生突然問了這個問題。

  紀京楓愣了一會兒才點頭。

  「是,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不過一個人住最好多小心門戶。」他猶豫了一下,才又補充,「如果最近有任何陌生人來找你,不要開門,馬上打電話給幫主。」

  何太生在紙上寫下許多號碼,包括行動電話和專線電話。

  「第一個電話是幫主的,後面則是柯先生和我的,至於這個專線電話,就是你今天去的那間房子的電話,緊急的時候打這一支,只要說出你在哪裡就行了。」

  她接過那張紙,看了一會兒之後,隨手放進外套口袋裡。

  「我希望我不會用到這些電話。」這是真心話,她再蠢也知道這個男人是在暗示她,她有可能遭到襲擊。

  「我也希望。」何太生表情嚴肅的說:「我也希望如此。」

  醫護工作是一個十分忙碌的行業,而且工作上面臨的壓力常常是一般人很難想像的。

  當她還是一個初進醫院的菜鳥護士時,每次躺在床上,回想起自己在醫院度過的一天,都會覺得心驚膽戰。

  她從來不知道肩上背負著別人的生死,是那麼沉重的負擔,尤其每當病人握著她的手,一次又一次的問她,「護士,我會不會死?」的時候,她常常必須用全部的意志,才能退自己保持鎮定。

  「絕對不要在病人面前表現出猶豫、不確定,甚至是茫然的樣子。」許多前輩曾經這麼對她說過。

  「記住,你是醫護人員,病人相信你可以救他們的命,如果連你都不確定,他們怎麼相信你?」

  她一直謹記這些話。

  醫院忙碌的生活就某一部分來說,有它的好處。

  比如說,她總是累得回家倒頭就睡,不會被孤單寂寞這種情緒困擾,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質疑自己的生活。有時,她懷疑,或許正因如此,她才能熬過來,而沒有乾脆放棄。

  這種每天都要面臨生離死別的職業,並不適合太多愁善感的人,就像曾經有一位資深住院醫師對她說過的,「只管去做就好了。」

  這些年來,她也漸漸習慣了,生死在醫院裡頭,因為它的頻繁而常常顯得微不足道,除了家屬的痛哭聲之外,對醫護人員來說,也只是一件Case的終結而已。即使心裡覺得難過,他們也沒有辦法像家屬那樣,沉浸在悲傷的情緒裡,因為他們還有別的病人要救。

  在週而復始的忙碌中,紀京楓很快就將兩天前到某個大宅協助某位密醫取出石磊腿中子彈的事拋諸腦後。

  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急診室的病人、傷患源源不絕,幾乎沒有任何休息的時間。

  因此當她下班踏出醫院大門,看到何太生時,臉上的訝異是顯而易見的。

  「發生什麼事了嗎?」

  她走到他的面前,看向停在一旁的車子,黑漆漆的窗戶看不出來裡面到底有沒有人。

  「請跟我走,紀小姐。」何太生為她打開車門。「這裡不適合聊天。」

  他們總是神秘兮兮的,她默默的想著。難道在他們的上空,會有一個衛星在監視他們,錄下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不成?

  「我想知道要去哪裡?為什麼?」她用手指梳了梳被風吹亂的長髮,臉上顯得很疲憊。「我今天忙了一天,累得可能一坐下就會睡著,而且明天早上還要上班,我總得知道是什麼事,才能決定要不要犧牲我的睡眠時間。」

  「幫主要我帶你去見他,我只是負責執行他的命令。」

  她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

  他們兩人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看著對方,而且,如果她願意的話,她相信這個男人,絕對可以在這裡陪她看上一整夜。

  「好吧。」她歎了一口氣,彎身坐進車裡,「但是,告訴你的老大,如果他下次要見我,最好先預約,我不是他的私人看護。」說完這些話之後,她往後靠在椅背上,不到幾分鐘就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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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二十分鐘之後,車子在宅邱前面停了下來。

  「紀小姐,我們到了。」

  紀京楓睜開眼睛,就見外面站了十幾個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每個人的手都放在懷中,做出隨時準備掏槍的姿勢,看來頗令人心驚。

  「這裡一向如此嗎?」她朝那些人點點頭。

  「最近情況特殊。」何太生將鑰匙交給其中一個人。「而且幫主又受了傷,我們不能不防。」

  她沒再說什麼,費力的移動疲累的身軀,跟著何太生往屋子裡走去。

  最好他們老大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才找她來,紀京楓在心裡暗暗想著。她可不想浪費寶貴的睡眠時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面。

  「老大,紀小姐來了。」

  她跟著何太生走進房間,這裡的寬敞令人咋舌,俐落簡單的風格則顯示出主人的個性。

  房裡的人全都轉過頭來看她。

  「你來了?」

  石磊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領口兩顆扣子沒扣,隱隱約約可見健美的胸膛。此刻,他帶著淺笑看她,那表情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怎麼說呢?好像在算計著什麼。

  「你先到裡面等一下,我一會兒就談完了。」

  從現場所有人的眼神看來,她知道他們全都誤會了這句話的意思。

  「不,我想……我在旁邊等就可以了。」她可不想讓他們以為,她是到這裡來替他們老大暖被的。

  「好吧!」石磊聳肩,指了指靠近門口的長沙發。「你先坐一下。」然後就繼續和其他人討論,不再理會她了。

  她看著遠處圓桌上的兩男一女,除了石磊和柯湛然之外,還有一個她沒見過的女人,一個長得很美的女人。

  他們的討論聲斷斷續續的傳來,紀京楓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刻意壓低音量,不想讓她聽到內容。

  反正她對他們談些什麼也沒有興趣,因此也就沒有細聽,那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反而像是催眠曲一樣,引得她快快墜入夢鄉。

  「我要你派一些人四處散播風聲,讓那些堂主知道你得到了多少好處,而且越快投效我的人,得到的越多,如果他們來問你,不要告訴他們,叫他們直接來和我談……」

  石磊說話的聲音慢慢逸去,他的眼光完全投注在已經沉睡的紀京楓身上。

  「怎麼了……」柯湛然才剛出聲就被他打斷。

  「噓!」他伸出食指放在唇中間,做出噤聲的手勢。「暫時就先這樣,你們走吧。」

  秋海棠和柯湛然對望了一眼。

  「好吧,我先走了。」她首先起身,將桌上的文件收進包包裡。「要不要我派一些人手過來?」

  「不用了。」石磊站起身子。「義父還在,他不會冒這種險,派人到這裡暗殺我。」

  「好吧。」她聳肩。「如果有什麼需要,和我說一聲。」

  她走了以後,柯湛然也跟著起身。

  「老爺子還不知道你受傷的事,要跟他說嗎?」

  石磊搖搖頭。

  「別讓他擔心。」

  石善堂這一輩子呼風喚雨,沒想到老時,卻連阻止兩個義子自相殘殺的力氣都沒了,石磊不願意再增加義父的負擔。

  至少,在義父還活著的時候,他不會對石海生展開報復行動。就算只是維持一個脆弱的表相讓義父心安也好。

  他不希望扶養自己二十多年的男人,連死前都不能安心。

  柯湛然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只是點點頭,和何太生一起退了出去。一時間,房裡的人走得於乾淨淨,只剩下他和沙發上沉睡的女子。

  石磊站起身,慢慢跑到她的面前,由上而下俯視她熟睡的容顏。

  她的臉色看起來很差,膚色接近慘白。眼窩下有兩圈淡淡的陰影,看來像是許久沒有睡好。

  他坐在沙發邊緣,靜靜的審視她的臉。

  即使是在睡夢中,她的雙眉仍是緊皺的,彷彿隨時隨地都處於緊張的狀態,隨時都準備眺起來再和病魔纏鬥。

  「嗯……」

  她輕輕發出呻吟,挪了挪身子,又沉人夢鄉。

  長長的髮絲散落在她的頰旁,他輕輕的替她撥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後,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僅僅只是這樣的一個吻,已讓他激動得難以自己。

  這應該讓他覺得害怕的。

  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曾經敲開他深鎖的心門。在情感上,他一向收自己防衛得很好。

  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為無血無淚的人,但遇見她之後,彷彿所有曾經被壓抑的感覺都一次釋放了出來。

  他要得到她。

  不惜一切的代價。

  他很少想過要得到什麼,然而一旦下定決心,就算冒再大的危險,有再艱難的阻礙,都阻止不了他。

  粗糙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肌膚,她的眉皺用更緊。

  「不要吵……」

  她喃喃抱怨一聲,像揮開惱人的蒼蠅一般揮開他的手。

  石磊忍不住笑了。當她醒著時,一向都是安靜又專業的樣子,原來私底下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他將她抱到房間裡的床上,然後精蜒點水w的在她唇上偷了一個吻,輕聲道:「晚安。」

  凌晨三點鐘,紀京楓在滿身冷汗中醒來。

  她猛然坐起身子,茫然的環顧四周,腦子一片空白。

  又是惡夢。

  自從她進人醫院以來,幾乎天天都在作惡夢。

  她本來是個怕血的人,就連自己受了一點傷,見了一點血,都頭暈目眩得忍不住想嘔吐。

  這樣的她之所以踏進這一行,完全是因為長年重病的母親。

  她的母親因為癌症長期住院,父親為了籌措醫藥費已搞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辦法再請一個看護來照顧。

  當時她才讀國中,每天放學後便到醫院報到,他們一家三口幾乎是住在醫院裡的。

  任院的護士有太多病人要照顧,不可能將太多時間花在特定病人身上,因此每回來時,總是急急做完該做的事之後,便加速離開。

  當時才十幾歲的她,看著母親痛苦樵濘的模樣,即暗暗下定決心,她要去讀護校,學習一切相關的知識,以便好好的照顧母親。

  然而,在她畢業那一年,母親過世了。隔一年,父親也因為長期的勞累,而跟著倒下。這重大的打擊幾乎將她擊垮。  這些年來,她用工作麻痺自己。即使已漸漸從傷痛中走出,但卻因為每天必須面對各種病。傷患,見證病人的痛苦、死去而夜夜惡夢。

  夜夜如此,無一例外。

  或許她根本不適合這樣的工作……

  她甩甩頭,深吸了一口氣,又坐在原地幾秒鐘後,才發現自己睡的並非熟悉的床。

  稍早的記憶出現在腦中,這時她才猛然發現自己還在石磊的房間裡。

  她心下一驚!下意識的尋找男人的身影。

  暈黃的燈光下,室內空無一人,只有衣架上掛著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並沒有看見石磊的身影。

  她掀被下床,放輕腳步穿過房間,打開房門,外頭的走廊也是空蕩蕩的一片,不見一個人。

  她該走了,紀京楓默默的想。但問題在於……怎麼走?

  這裡是黑幫總部,此時是凌晨三點多,她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可以大刺刺的離開而不會有人攔她。

  如果不幸一點,被誤認為是來行刺的殺手,說不定連小命都要不保。

  她歎了一口氣,站在長廊上,猶豫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結果石磊的出現替她解決了這個麻煩。

  「你醒了?」低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我以為你會睡到天亮。」

  紀京楓被嚇得幾乎跳了起來。因為那聲音是從她的背後——也就是她剛才走出來的房間裡傳出來的。

  她猛然轉身,不敢相信的瞪著他。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她三步並兩步的衝進房裡,四處張望機關所在。「我方才明明沒有看見你啊。」

  石磊笑了。

  「這是秘密。」房裡的機關只有他一個人曉得,因為這是用來防義兄暗殺他用的。「你在半夜醒來,為什麼?」

  她停止張望的動作,回頭看他。

  「我會認床。」她隨口胡扯一句。「除了我家裡的床,外面的床我睡不慣。」

  她在撒謊。

  他就睡在隔壁密室的房裡,清楚的聽見她不安的呻吟。

  但是石磊沒有揭穿她的謊言。如果她選擇迴避,表示那是她不願和別人分享的部分,他也不想追問。

  「既然我們都醒了,就來聊聊正事吧?」

  「什麼正事?」她的視線移向他的腿,「你的傷還好吧?剛動完手術就四處走動,可是不利傷口的痊癒。」

  石磊聞言苦笑。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你把身體的重心全放在左腳上,這表示你右腳的傷口還在痛,我勸你快點坐下,否則傷口裂開可不是好玩的。」

  話才剛說完,紀京楓人已經到了他的身邊,並且毫不猶豫的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肩上,撐起他一半的重量。

  「我扶你去那邊的椅子坐下。」

  兩人的身體側面幾乎緊緊相貼,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竄入他的鼻間,挑逗著他的感官。

  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才不至於餓虎撲羊。

  「職業病?」他決定說些話來轉移注意力。「你就是沒辦法坐視病人不管,是吧?

  她低聲笑了起來。

  「我是替自己的小命著想。萬一你的手下以為你的傷口惡化是我的傑作,我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說這些話的意思本來只是想跟他開開玩笑,但他沒有答腔,臉上輕鬆的表情也不見了。

  「這你大可放心。」他淡淡的開口,「黑道也是講道理的,我們不會為了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殺人。」

  紀京楓臉上的笑容逸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對不起。」

  石磊搖頭。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並沒有錯。」

  她扶著他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接著往後退開,一臉歉意的道:「至少我知道自

  己犯了先人為主的錯。我承認,我對你們的觀感並不好。」

  石磊扯動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那也怪不得你。我們本來就是殺人不眨眼,只是動機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隨便而已。」

  她聞言沉默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他斯文、英俊、西裝筆挺的外表,如果只是在街上遇見,沒有人會想得到他是黑幫老大。

  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幫派份子,反而更像是坐在辦公大樓裡的一級主管。

  「你殺過人嗎?」她猶豫了一會兒,才終於問出口,「你曾經親手殺過人?」

  石磊定定的注視著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

  「你覺得呢?」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

  紀京楓靜靜觀察他臉上表情的變化。

  「我希望你沒有。」許久,她終於開口。

  他暗暗苦笑。

  「目前為止還沒有,但將來……就很難說了。」

  她聞言挑眉。

  「你計劃殺人?」

  石磊的表情變得冷酷。

  「這不關你的事。」他淡淡的道:「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的,護士小姐。」

  「好吧!」對於他突然的情緒轉變,她沒有顯露出任何受到冒犯,或是傷害的樣子,只是無所謂的一聳肩。「我可以回去了嗎?」

  他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笑意再度回到他的臉上。

  「不行。」他幾乎是以愉快的聲調說出這兩個字。「今天不行,明天不行,將來視情況而定。」

  沒有料到會得到這種答案的紀京楓,頓時錯愕的眨眨眼,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的低問:「你的意思是,我被綁架了?」

  「說綁架不太好聽,我只是提供另外一個工作環境給你。」

  紀京楓挑高雙眉。

  「你都是這樣回報幫助你的人嗎?綁架他們以求自保?」

  雖然直到現在,她仍是不太清楚事情的狀況究竟為何?但透過片片段段得到的訊息,她大概也可以拼湊出個雛型。

  她猜測他有一個對手或敵人,正虎視眈眈的欲取他的性命。

  既然她是除了他的親信之外,唯一知道他受傷的人,綁架她以防止消息洩漏便成了最好的解釋。

  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石磊搖了搖頭。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我的安全不勞旁人費心。」她堅定的道:「放我回去。」

  他連考慮都不曾便直接拒絕。

  「我堅持必須如此。」

  紀京楓兩手抱陶,迎視他的雙眼。

  「我也堅持離開。」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望,彼此眼中都寫著堅定的決心。

  「這麼做是為了你好。」石磊沉著臉道:「你不瞭解自己是處在什麼樣的危險之中、你極有可能因此喪命!」

  他的話並沒有使她動搖。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選擇。」

  她真是他見過最頑固也最不怕死的女人!一時之間,石磊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對她吼叫,還是把她捉過來狠狠吻上她的唇。

  他用五指梳過頭髮,重重歎了一口氣。

  「反正不管如何,你是不可能離開這棟房子,天亮後你打個電話到醫院請假,而你留在這裡的期間,我會給你雙倍的薪水。」

  「當我打電話到醫院時,只會說一件事,那就是我被綁架了。如果你不讓我打電話,同事也會因為擔心我的安危而去報警。如果你不想因綁架而被捕,最好現在就放我走,因為我絕對不會告訴警察,你是為了我的安危著想。」

  他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你難道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嗎?女人!」

  紀京楓嫣然一笑。

  「在我看來,你比我更在意。我相信你會派人來保護我的,是不是?」

  石磊頓時啞口無言。

  翌日早晨,何太生開著黑色轎車送紀京楓回家裡梳洗,再送她至醫院上班。整個過程,全部都盡收埋伏在大宅外的男人眼底。

  確定了醫院的位置及女子的身份後,他馬上撥了一通電話給主子。

  「喂,老大,是我。」男子壓低身子,以免倒車的何大生注意到他。「昨天有一個女人讓何太生載進總部,今天早晨又被送了出來,是一個護士,和之前幫石磊動手術的女人是同一個。」

  石海生慢慢撫過桌上的鷹形石雕,輕聲的開口,「她進去做什麼?替我那親愛的義弟換藥,或是—…·暖床?」

  「根據裡頭的人回報出來的,她昨天睡在石磊的房間裡。」

  「哦?」陰狠的眼蒙上了笑意。「是這樣啊……」

  石海生陰沉的笑了開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找不到石磊的弱點。

  那個狗娘養的小子對他處處提防,於公於私,都讓他找不到一絲絲的弱點。

  石磊甚至不玩女人。

  除了幾個親信,石磊從來不和其他人往來,自然也不信任那些人。也因此,不管他想盡辦法在那個混球的身邊安排了眾多眼線,卻一個也派不上用場。

  但這次……他忍不住揚起嘴角。這次不同了。

  再冷靜的人,一碰到愛情也會失去理智。

  石磊不該在這種時候還來什麼兒女情長,這將成為他最大的弱點,同時也是最致命的弱點。

  「查出那個女人所有的資料!」他冷冷的下達命令。「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詳細的身家背景和照片!」

  「遵命!」

  掛下電話,石海生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一口飲盡,然後陰惻惻的笑開來。

  他不只要奪回原本應屬於他的幫主之位,他還要讓石磊痛苦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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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石磊雖然放她回去,卻派了一個人負責接送她上下班,並且有四個人在她家JI外輪流站崗。

  這讓紀京楓覺得非常的不自在。

  自從父母雙亡,她獨來獨往慣了,即使已經在現在的醫院服務了五年,但她與同事的關係一直是客氣而疏離。

  並非她有意疏遠,只是格格不人。

  大部分院內的護士,都不是抱著什麼崇高的理想踏進這一行的,即使曾經有過熱情,也在過程中消磨殆盡。

  這樣獨來獨往慣了,忽然之間,身邊多了幾個不認識的男人,幾乎是二十四小時看著她,不只她不自在,也引來同事好奇的目光。

  「小楓,你最近是不是在走桃花運啊?」她下班時,黑色轎車已經停在醫院外頭,同事美美終於忍不住好奇,開口問她,「每天都有不同的男人接你上下班,而且還都開進口高級轎車,你釣到金龜婿了?」

  紀京楓聞言苦笑。

  早就知道會引起這樣的誤會。然而其中的內情旁人很難知曉,她也沒辦法去解釋,只能笑而不答。

  「你不說話就是默認了?」美美睜大了眼睛,更加好奇。「你一向對男人沒什麼興趣,就連我們辦的聯誼也不去參加,那你是在哪裡認識這麼多追求者的?」

  「他們不是我的追求者。」為了避免再被追問下去,紀京楓三步並兩步的走下樓梯,快步往黑色轎車走去。「我走了,再見。」

  男人一見她走近,立即下車,必恭必敬的為她打開車門。

  「謝謝。」她微一點頭,快速鑽進車內,卻控進一個寬厚的胸膛裡。

  她撫著額坐直身子,一抬頭便望進一雙帶笑的眼。

  「晦。」石磊笑望著她。「你打招呼的方武,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紀京楓先是困惑的眨眨眼,隨即正了正臉色,端坐身子,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坐在裡面。」

  車子緩緩駛上道路。

  「我擔心你。」他老實的說:「不管怎樣,我還是認為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住在那棟公寓裡。」

  「已經過了一個禮拜,我人還好好的,不是嗎?」她聳了聳肩。「是你太多慮了。」

  他的表情變得嚴肅。

  「你不瞭解我的義兄,他不是個笨蛋,沒有周全的準備,絕不會對你下手。」

  紀京楓訝異的轉頭。

  「你口中的敵人是你的兄長?

  石磊的眸子一黯。

  「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同樣都被我的義父收養。」他頓了一下,才又續道:「事實上,我們恨彼此人骨。」

  從他的語氣聽來,這樣的形容也許還算是輕描淡寫。

  她不明白,縱然雙方沒有血緣關係,但是到底是相處了那麼多年的家人,什麼樣的仇恨,可以讓兩個本該是手足的人有如此的深仇?

  「我可以問為什麼嗎?」她輕皺眉頭。「你想殺的人是他?」

  石磊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只是淡淡的回答:「我和他只能有一個贏家,而我們彼此都想當那個最後勝利的人,不管最後是誰贏,都不會給輸家東山再起的機會。」

  就算沒有正面承認,他話中的語意已經很明顯。

  紀京楓忍不住默然。

  身為一個以救人為職志的醫護人員,她沒有辦法苟同任何意圖傷害另一個生命的念頭。但是她也知道,石磊聽不進任何勸說,因此她選擇保持沉默。

  車子在公寓門口緩緩停下,石磊先行下車,繞到另外一邊替她打開車門。

  「可以請我上去坐一下嗎?

  她能拒絕嗎?紀京楓很想問。她不認為他會接受她的拒絕。

  「我好像沒什麼選擇的餘地。」

  石磊聞言綻出笑容。

  「我相信,如果你不願意,沒有人強迫得了你。」他指的是那夜他們的談話,她堅持不肯留在大宅中接受他保護的決定。

  紀京楓也回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你總算開竅了。」

  雖然這是石磊頭一回踏進這間屋子,但是裡頭的一切對他而言卻不陌生。

  他知道她的房子是以淡藍色系為主,客廳中擺著兩張雙人沙發,茶几上的植物是萬年青,窗簾是素色的棉布。

  他甚至知道她掛在牆上的行事歷都寫些什麼,還有她的浴室裡有一個大大的浴缸。

  這一切全都拜他手下「無微不至」的情報所賜。  在那一剎那,他的內心升起一股罪惡戚。

  他派人跟蹤她、調查她,對她家中的擺設瞭若指掌,這是一種卑劣的行為,如果她知道他曾經這麼做……

  「那是我父母的照片。」她清脆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很久以前拍的,那是我僅有的照片。」

  直到她開口,石磊才發現自己拿在手上的是一個相框。

  照片中的一男一女親密相擁著,嘴角有著幸福的微笑。男人看來憨厚而老實,而女人則是個清秀漂亮的美人。

  「你遺傳了母親的美貌。」他又看了一會兒,才將相框放回原位。「他們住在哪裡呢?」

  其實他很清楚問題的答案。

  在那份他的手下所做的檔案中,有關她的一切全部都被詳細的記載了。包括她的母親因癌症病逝,她的父親過勞而死。

  「他們已經不在人世間。」直到此刻,她冷靜堅強的外表,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在我從護專畢業不久,他們就相繼離世了。」

  她語氣中的傷痛讓他心疼。

  石磊轉過身,一臉歉意的看著她。

  「我很抱歉觸動了你的傷心事。」

  紀京楓深吸一口氣。

  「沒關係。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她聳聳肩,揮去胸口間心痛的感覺。「只是我偶爾會希望如果他們還在……」

  他緩緩踱到她的身邊,輕輕抱住她。

  「你很孤單,是嗎?」他輕聲開口,「這麼多年來,你始終沒有真正走出父母雙亡的傷痛……」

  紀京楓僵硬的任他抱住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想反駁,想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她已經走出來了,只是有些傷痛是一輩子也無法消失的。

  但她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開口。

  是的,她很孤單。

  這麼多年來,她沒有一個親近的家人或朋友,不管再怎麼痛苦、再怎麼傷心,

  她都必須咬牙獨自承擔。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是不是能夠承擔,只因為她除了自己,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

  但是,即使她是真的孤單,也不應該淪落到讓一個相識不久,幾乎可以算得上完全陌生的男人,隨隨便便抱她入懷。

  「放開我。」她低聲開口,「你逾矩了。」

  石磊的身子隨即僵硬,但他並沒有堅持,馬上就放開了她。

  「抱歉。」他看來一臉懊惱。「我不是有意輕薄你,我絕對沒有任何不良的意圖……」

  「我相信你。」她微微一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去梳洗了。」

  當她在浴室沐浴時,石磊打電話叫手下到外頭買了晚餐。

  等待的時間,他徹底將整個屋子檢查了一遍,包括窗戶鐵窗的構造,大樓的逃生路線,以及萬一有人侵人時可以遮蔽、躲藏的地點。

  他整理了所有的資訊,拿來一張白紙畫下逃生路線,還有備註提要,提醒她面臨什麼情況時,該選擇如何應對。

  雖然這一個禮拜來,義兄就像是從空氣中蒸發了一樣無聲無息,他和其他堂主的談判也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然而,事情太過順利,反而讓石磊越覺不安。

  他很清楚義兄絕不會善罷甘休,這幾天的沉寂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他不會樂觀的以為義見已經放棄復仇的念頭。

  一想到她有可能置身於危險中,著實令石磊懊惱。

  不管是他或是柯湛然、何太生,甚至是他的義父,他們都已經習慣過著刀鋒舔血的生活。

  即使有一天必須付出生命做代價,那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

  但她不同。她是無辜的,她和這件事一點關係也沒有,卻被捲進這場殘酷的鬥爭之中。

  他毫不懷疑義兄會將她視為對付他的極佳武器,而最不幸的情況是,石海生的想法可能是對的。

  畢竟他從不曾這樣在乎過一個女人。單單想到可能發生的情況,就已經讓他幾乎按捺不住。

  如果她不是如此固執就好了。要說服她聽命行事,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浴室的門被打開,誘人的香氣隨風飄送而來。

  石磊猛然轉頭,就見她拿著一條大毛巾擦著濕發,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T恤及運動褲,從浴室裡走了出來。

  他愣愣的看著她撥弄長髮,頓時覺得口乾舌燥起來。

  感覺到背後的目光,紀京楓回頭看他。

  然而當她看見他的眼神時,她寧願自己沒回過頭。

  她也許沒有經驗,但是那眸中的熱情不可能讓人錯認。他的眸子裡寫著欲望,

  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欲望。

  想要忽視它是一件很難的事。他甚至不曾遮掩過,他的眼神明白的告訴她,他想要她。

  兩朵紅霞不自覺的飛上她的臉,她轉過頭,避開他熱情的凝望。

  不可否認,他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在她二十幾年的生命中,從未和任何一個男人擦出任何火花。她並非沒人追,只是總覺得缺少了些什麼。

  她對愛情向來採取隨緣的態度,既不特別抗拒,也不去強求。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從未對任何一個男人心動過,然而此時此刻,與他對望,她一向平靜的心湖卻被激起了陣陣漣暗。

  這個認知令她慌了手腳。

  他是黑幫老大,過的是血腥暴力的生活。而她,卻是以救命為天職的醫護人員,兩個人的世界不僅不同,就連價值觀也無差地遠。

  她不能忍受任何暴力的行為,但在他的世界中,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卻是絕對的鐵則。

  她並不是無知天真的小女生,她的心裡很清楚,這樣的差異,絕不是單單只靠愛情就可以彌補的。

  有些女子會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心愛的男人,認為愛情可以救贖所有人,但她明白那是一相情願的想法。

  一個人若是不想改變,即使是愛情也撼動不了他。

  石磊也發現了她的迴避,但他卻不知道她的想法,以為她是因為他的大膽「放電」而心生不快。

  「咳!」他干咬一聲,試圖打破室內尷尬的氣氛。「我讓人買了晚餐,快過來吃吧!」

  桌上有壽司、味嘈湯,也有生菜沙拉、義大利面,還有炒飯、炒青菜,各式各樣的料理擺了一桌。

  紀京楓訝異的瞪著那一桌滿滿的食物,笑道:「你把附近餐館的菜全搬過來了嗎?」

  「我不知道你愛吃些什麼,所以就叫他們全買一份上來。」石磊替她擺好了碗筷。「希望你不介意我擅自做主。」

  她端坐桌前,對他綻出笑容。

  「我以為你一向習慣擅自做主。」她先拿了生萊沙拉。「這些菜太多了,我吃不完,讓你的屬下一起吃吧?

  「不行。」他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們正在執行任務,如果他們想吃的話,也得等交班之後。」

  紀京楓聞言挑眉。

  「你實在是一個很苛刻的老闆。」

  「你的安全是我最關心的事。」他自然的接話,對她奇怪的表情沒表示任何意見。「我將它視為第一優先。」

  「這麼說,是我害了他們噗?」她笑笑,故意用玩笑話回應。「真是罪過、罪過。」

  察覺她在刻意間躲,石磊沒再說什麼,只是默默的吃著晚餐。

  整個用餐過程中,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

  室內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他們彼此都很清楚壓力從何而來,只是沒有人選擇將它說開。

  石磊幾乎可以確定,她知道他想要她。

  她既沒有假裝不懂,也沒有正面回應,她採取的是有技巧的閃躲方式。

  他想要她,但絕不是用強迫或是任何不正當的手段。他希望她心甘情願的投入他的懷中,即使他很清楚這有多困難。

  但不管如何,他不喜歡這樣不明朗的情況。如果她不願意,就給他一個明確的拒絕。如果她有意,他也不容許她問躲。

  石磊決定開誠佈公的說出他真正的想法和意圖,將決定權交到她的手上。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抱歉。」他起身走到陽台外頭才接起電話。「喂?」

  「是我。」柯湛然略顯興奮的聲音,由電話那頭傳了過來。「方纔水耀堂的堂主已經通知我,他們願意靠向我們這邊,我和他們約了等一會兒在總部見面。」

  聽見這個好消息,石磊緩緩的笑開來。

  「很好。」如此一來,七堂裡頭,他們已經拉攏了四堂,而剩下的三堂堂主,除了白玉虎不可能投靠他們之外,月耀堂和木耀堂早晚會知道該依靠哪一邊較為有利。「我馬上回去。」

  他走回屋內,對紀京楓綻出笑容。

  「我幫裡有點事,得先走了。但在我離開之前,有些話想跟你說。」

  她微挑秀眉,無聲的詢問。

  在她的注視下,他慢步走到她的身邊,拉了一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將方纔畫好的逃生路線遞給她。

  「這個你留著,好好看過,把它記下來。」

  紀京楓接過那張紙,默默的看了一會兒。

  「我會記住。」她隨手將紙張放進口袋裡。

  「還有一件事。」他停頓了一下,定睛的注視著她,在得到她全部的注意力之後,他才又緩緩開口,「我相信,你清楚的感受到了我對你的感覺。」他一出口就開門見山。「我承認,我受到你的吸引,那也是為什麼我要求你搬來和我一起住的原因。我不願意看你發生任何危險,就算有一點點的可能,也沒辦法忍受。」

  石磊的表白太過突然,紀京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因此,她選擇了沉默。

  「我不確定這種感覺是互相的,或是只有我一相情願?但是我要你知道,我想要你。如果你拒絕,我不會勉強你,因為決定權在你的手上。」

  她聞言露出一抹淺笑,但那笑裡卻有著無奈。

  「你不認為這麼做太狡猾了嗎?」

  「為什麼這麼說?

  紀京楓搖頭,沒有回答。

  選擇向來是這個世上最難的事。

  她沒有辦法否認自己對他的感覺,卻又拋不開道德感的包袱,現在他將這個難題丟到她的手上,她一旦做了選擇,就必須自己承擔後果。

  「你走吧!」她低頭繼續進餐。既沒有拒絕,但也沒有接受。

  這表示他還是有努力的空間,是吧?

  石磊的嘴角緩緩揚起,俯身在她頰邊親吻了一下。

  「那我走了,晚安。」

  沒有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舉動,紀京楓搗著臉頰呆呆的目送他離去。

  一向被稱為急驚風的紀京楓,今天在急診室顯得有些不一樣。

  她不再像之前如一陣旋風掃過急診室,將大小事一手包,俐落的解決所有的麻煩病人,反而不時的發起呆來。

  這樣反常的反應讓同事們忍不住側目,猜測起她失常的原因。

  「喂喂,你有沒有發現急驚風這兩天忽然變成慢郎中了?」當紀京楓用了比平常還要多一倍的時間,才幫病人包紮完畢時,值班的謝醫師終於忍不住問美美,

  「你知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還會有什麼原因?」美美聳聳肩的回答。「戀愛峻!」

  「戀……戀愛……」謝醫師差點沒噴出嘴裡的那口茶。「小楓在戀愛?

  「有需要這麼激動嗎?」美美奇怪的看他一眼。「你難道沒發現過去這一個多禮拜,天天都有人接送小楓上下班嗎?你也太后知後覺了吧。」

  他搔搔頭。

  「我只是想不到小楓也會談戀愛而已……」

  其實,紀京楓生得清秀漂亮,可以稱得上院花。醫院裡的奸幾個醫師也曾經對她展開追求,只是都約會一、兩次便無疾而終。

  因此除了急驚風之外,她還有另一個別稱就是醫師殺手。

  拜倒在她裙下的年輕醫師無數,陣亡的人也不少。

  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人可以攻破她的心防,進駐她的內心,包括謝醫師也曾是手下敗將之一。

  他不禁好奇,是哪一個幸運兒竟能贏得佳人芳心?

  「你看過他嗎?

  美美搖頭,低頭寫著表格。

  「反正你是沒希望了,趁早死心吧!」

  謝醫生只好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走人。

  一旁的紀京楓並沒有發現這段小插曲,儘管她離兩人很近。只因此刻她所有的心思。全放在另一個人--石磊的身上。

  這兩天,他每天都來找她。

  陪她吃晚餐,看電視劇,聊往事。每天送她一束花、一個禮物,追求的意思非常明顯。

  其實她並非沒有感覺,只是對這段感情是否有將來感到懷疑。

  他的世界是她不瞭解也不能接受的,她也不認為他有可能為了她漂白、金盆洗手,縱使他們互相吸引,這樣的感情又能維持多久?

  這一天她下班時,石磊又坐在轎車裡等她。

  一見著她,他馬上拿出預先準備好的花束,遞到她的懷中。

  「今天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她本想出口婉拒,但看見他期待的眼神,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

  「什麼人?

  「我的義父。」他微笑的看著她。「我跟他提了你的事,他很期待見到你。」

  「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她冷靜的提醒他。「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石磊的眸子一黯。

  「他快死了。」他的語氣雖然平靜,但她還是聽出了其中壓抑的傷痛。「王醫師說,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你就當是幫我一個忙,幫我演一場戲,讓他開心,好嗎?」

  紀京楓咬著下唇遲疑著。

  理智告訴她該拒絕,這不關她的事,而她最好不要和這個男人有過多的牽扯,免得越陷越深。

  但是在感情上,她瞭解失去親人的感覺有多麼痛苦。從石磊的語氣聽來,他和他的義父感情十分深厚。

  她如何拒絕得了這樣的請求?

  反正只是演一場戲,又不是真的,有何不可呢?

  「好吧。」她歎了一口氣。「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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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石磊送她回家梳洗換裝過後,他們才一同前往青幫總部。

  餐桌上,石善堂已經坐在那裡等著迎接未來的媳婦。當他一見到紀京楓,馬上撐著瘦弱的身子要起身。

  紀京楓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石先生,您的身子不好,我扶您坐下吧!」

  她這個貼心的舉動,一下子就擄獲了石善堂的心。縱然身體十分不適,他還是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好,好!」他拍拍她的手,在她的扶助下慢慢生回椅子上,輕輕咳了兩聲之後,續道:「看來石磊真的是撿到了一個寶吶!」

  多年來,他始終巴望著兩個義子能成家立業,但天不從人願,兩個義子中,石海生玩女人像在穿衣服,用過即丟,而石磊則是對女人完全沒有興趣。

  他本以為直到臨終,這個心願都沒有實現的一天,卻沒想到石磊忽然開竅了,而且對像還是這麼清秀、貼心的女孩。

  石磊三步並兩步的走到義父的身旁,關心的看著他。

  「義父,我不是說過嗎?我們到您的房裡去看您就好了,您何必到大廳來吹風呢?我扶您回房去吧?」

  石善堂擺擺手。

  「要見未來的媳婦,我當然不可失禮,否則嚇到了人家,讓她臨時反悔,要等你再找到第二個人選,怕是我死了都等不到。」

  雖然每個人都心裡有數,義父的生命所剩無幾,然而每回聽人說出口,石磊仍是忍不住心中一痛。

  他和義父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又因為被義父收養,而不得不踏進黑幫這個大染缸,時時必須面對生命的威脅。

  但是,義父在他心目中,就像親生父親一樣。失去義父,對他而言像是割掉心頭的一塊肉,與失去血緣至親的感覺是一樣的。

  「不會的,義父。」他勉強的微笑。「小楓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反海,是您多慮了。」

  兩雙眼睛同時的望向她,紀京楓只得從善如流的跟著回答,「是啊,您不用擔心。病人應該好好休息,我扶您回房吧?」

  石善堂掩著嘴咳了兩聲,這才虛弱的道:「那好吧,讓未來的媳婦扶我回房。石磊,你吩咐廚房把飯菜送進我的房間,我們就在那兒吃。」

  偌大的房間裡,只有幾個簡單的傢俱。

  落地窗的窗簾全數遮蔽了室內的陽光,即使開燈,還是揮不去房間陰暗而又死氣沉沉的感覺。

  一走進房裡,藥味和濕味撲鼻而來,紀京機忍不住皺起眉頭。

  她扶著石善堂到床上坐下後,輕聲開口,「我把窗簾打開好嗎?這房間的濕氣太重,日曬可以改善。」

  石善堂點點頭,她便拿了枕頭替他在身後堆上好,讓他舒服的半躺後,這才轉身拉開落地窗的窗簾。

  窗簾一被拉開,室內頓時灑滿了夕陽餘光。

  紀京楓再將窗戶稍稍打開,微風吹了進來,也帶動室內的空氣流通。

  「這樣好多了。」她轉過身來,朝老人綻出微笑。「如果室內能再擺上幾盆植物,那就更好了。」

  石善堂也回她一個微笑,但是笑得很勉強。

  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精,王醫師已經警告過他,接下來的日子會很痛苦。隨著、癌細胞的漸漸擴散,痛苦會越來越劇烈。

  近日來,他常常痛得半夜睡不著,只能咬牙苦撐。雖然要拿到嗎啡對他而言不是難事,但他卻不願意藉肋毒品抑止痛覺。

  現在,他的身體又痛了起來。

  「我可以叫你小楓嗎?」

  紀京楓點點頭,走到床沿坐下,關心的看著他。

  「您還好吧?」他的額上冒出了一顆顆的冷汗。「是不是很痛?要不要我去幫您叫人過來?」

  石善堂搖頭拒絕。

  「不用了,叫他們來,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青幫的路上,石磊約略的跟她提過,他的義父寧願在家裡等死,也不願意上醫院的事。

  紀京楓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問:「為什麼您不肯到醫院去?現在的醫療技術非常進步,只要您肯去,說不定還有治癒的機會,也不會拖到這麼嚴重。」

  他搖搖頭,抿緊了唇,待疼痛過去之後才道:「這是報應。我這輩子做了很多壞事,雖然稱不上喪心病狂、十惡不赦,可是殺人、走私,我一樣也沒少做。而人老了,對很多事的想法都會改變,我只是用折磨自己的方法來贖罪。」

  紀京楓聞言,不贊同的皺起眉頭。

  看見她的表情,石善堂忍不住微笑。

  「若是你有什麼想法,不妨就直說了吧。我們將來都是一家人了,你直接說出來,沒關係。」

  「這樣的贖罪一點意義也沒有。」她毫不猶豫,直截了當的說:「您用折磨自己來贖罪,這是損己不利人的行為。別人既沒有得到利益,對您一樣沒有任何好處可言。如果您真的想贖罪,就應該讓自己活得久一點,捐善款、做善事,並且將青幫解散,免得再造更多罪孽。」

  石善堂先是無言的看著她幾秒,接著朗聲大笑。

  「哈!哈!」下一秒,他劇烈的咳了起來。「我這個兒子真是好樣的,居然能找到像你這樣的女子。」

  紀京楓一邊撫著他的胸口,一邊道:「我不會因為我剛才說的話跟您道歉。」

  他搖手示意。

  「你不需要道歉,你說的對。」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我很高興磊兒能娶你這樣的女子為妻。他一直都不曾快樂過,身為我的義子,他沒有選擇進不進青幫的權利,他的義兄——我的另一個義子——一直視他為眼中釘,他是熬過來的。你是他生命中唯一美好的東西,答應我,你會讓他幸福。」

  她一聽,只有無言。

  撒謊向來不是她擅長的事,她實在裝不來幸福小女人的模樣。

  「我……」她艱難的開口,「我盡量。」

  石善堂點點頭,閉上眼睛。

  「除了讓我活久一點做不到之外,你說的那些,石磊已經在做了。我希望你能陪著他,他會很高興的。」

  她想問得詳細些,但是就在她要開口時,石磊帶著幾個端菜的傭人走了進來。

  「可以開飯了。」

  晚餐的過程進行得非常順利。

  大部分的時間都是石磊開口說話,紀京楓只負責乖乖的坐在一旁,在他講述兩人「戀愛」的過程時,點頭微笑以對。

  偶爾他會握住她的手,或是靠在她耳邊說幾句悄悄話。

  在石善堂眼中看來,這些都是情侶之間的姿態,只有紀京楓知道,石磊附在她耳邊說的,其實是提醒她不要弄混了兩人「相識相戀」的過程。

  一頓飯吃完,石善堂的體力已經不勝負荷,石磊叫來王醫師照顧義父之後,便送她回家。

  車內,石磊一臉的心事重重,從頭到尾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今天他之所以特地讓她陪著他演了這麼一場戲,其實最主要的原因,是昨天王醫師忽然告訴他,義父的身體每況愈下,隨時都會離開人世,叫他要有心理準備。

  當年意氣風發的男人在病魔的折磨下,如今看來彷彿一具枯骨,他忍不住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的歎息包含了太多痛苦,紀京楓不自覺的握住他的手,安慰他。

  「你義父會沒事的。」

  他看著她白皙而纖細的手,忽然緊緊反握住她。

  「謝謝你陪我演這一場戲。」

  「這沒有什麼。」她想抽回手,但他卻不放。「嗯,可以放開我了嗎?」

  「我不放。」他眼神火熱的注視她,一語雙關。「我不放開你。」

  這樣的情況下,她應該生氣的,但是在他的注目之下,她卻不自覺的臉紅了起來。

  好長的一段時間,車內是一片的沉默,彼此都沒有開口,卻也沒有人主動移開視線。

  前座的司機忍不住好奇的從後視鏡窺探他們,卻被石磊嚴厲的眼神瞪了回去。

  他連忙收回視線,死死的盯著前方道路,再也不敢亂看。

  「我想吻你。」石磊俯身在她耳旁輕輕吐出這句話。

  他是在徵求她的同意,因為他不願意強迫她,只要她開口說不,他不會有任何動作。

  但她只是張著眼睛看他。

  紀京楓很清楚,他將選擇權交到自己的手上。

  只要她點頭,他會毫不猶豫的吻上。若是她搖頭,他也不會勉強索吻。

  但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時該做什麼選擇?

  他渴望她,她對他亦有感覺,他們之間的吸引力是無庸置疑的,但她卻不看好他們的未來。

  只是一個吻而已……她的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說:只是一個吻,不會影響什麼的。

  只要她不交出她的心,單單一個吻又有什麼關係呢?

  但怕就怕,她早已交出自己的心,而這一吻會擊潰她所有的防備……

  他們的視線交纏,紀京楓想拒絕,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石磊眼中的渴望點燃了她身體裡的火焰,也將她的遲疑燒得一點都不剩。

  「小楓?」他一邊輕喚她,注意著她的表情,一邊緩緩的、溫柔的捧起她的臉頰。「不要抗拒我……」

  他粗糙的手指輕輕的摩婆著她的臉頰,她一閉上眼睛,他溫熱的雙唇便跟著落下,覆蓋在她的唇上。

  紀京楓情不自禁伸手摟住石磊的脖子,意亂情迷的回應著他的吻,感覺四肢逐漸軟弱無力。

  他加深了吻的力道,從原先的輕柔逐漸轉變為火熱。

  車子慢慢在巷子底停了下來,司機尷尬的望向窗外,不知道該不該提醒後座吻得忘形的兩人,目的地已經到了。

  偷偷從後視鏡望了一眼,兩人依然沒有分開的打算,他只好輕輕呼出一口氣,假裝欣賞窗外的風景。

  直到有另一部車也駛進巷中,強烈的車燈照射在吻得難分難捨的兩人身上,紀京楓這才猛然睜開眼睛。

  一抬頭,就對上司機尷尬的表情,她困窘得幾乎想鑽進座椅下。

  她滿臉羞愧,扭動著想掙脫石磊,脫離這尷尬的處境。但他卻不肯放開她,手臂緊緊的摟住她的腰,制止她的掙扎。

  「明天我會再來找你。」他的唇摩擦著她的頭髮,說話時的熱氣直吹向她的耳朵。「不要逃避我,不要假裝我們之間的吸引力不存在,好嗎?」

  紀京楓沒有回答,輕輕的推開石磊之後,打開車門落荒而逃。

  石磊並沒有如他所說的來找她。

  整整一個禮拜,他沒有再出現,甚至連一通電話也不曾打來,就像是在空氣中蒸發了一樣,無消無息。

  紀京楓不禁揣想原因,然而想來想去,都是壞消息。

  有沒有可能……他遭遇什麼不測了呢?這並非沒有可能,她知道他的義兄一直都在暗處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傷害他。

  這個念頭讓她坐立不安。

  好幾次,她忍不住想打電話去問他,但每每一拿起話筒,卻又因為猶豫不定,最後還是放棄。

  還有一件事也困擾著她。

  最近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好像有人在暗處窺視她。

  好幾回她在幫病人打針或是處理傷口時,總可以感覺到背後有道視線緊緊盯著她。

  她曾經懷疑過是不是石磊,或是他派來保護她的人,但是又覺得不太合理。

  如果真的是石磊,為什麼他不肯出來見她?而他派來的人,也從來不曾如此鬼祟的偷看她。

  不安的感覺在她心裡升起,她總覺得有某種不祥的預兆,好像有什麼事正要發生一樣。

  這一天,因為附近大樓發生火災,醫院的急診室送來了一個又一個燒傷的病人,她忙了一整天,下班回到家時,已經累得差點就在沙發上睡著。

  外頭的保鎮替她買了晚餐,她草草吃過,洗完澡之後便上床就寢。

  她向來很強眠,一點小小的聲音就足以將她驚醒。此時門被打開的聲音,讓她猛然睜開眼睛。

  沉重的腳步聲沿著走廊朝她的房間走來。

  她轉頭看向時鐘,已經是凌晨一點鐘。

  是小偷嗎?她緊緊捉著被沿,張大眼睛瞪著門口,尋思著該不該鑽到床底下躲起來。

  就在她驚疑不定時,房門被大力的推開,一身狼狽的石磊拖著沉重的腳步走了進來,一屁股坐在床沿。

  她眨眨眼,看著他滿是血絲的雙眼及下巴的胡碴。他看起來像是好幾天沒有好好闊眼,而他的表情……是一片死灰。

  她掀被下床,繞著床沿走到他的身邊,在他面前蹲下。

  「發生什麼事了?」她伸出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你看起來很糟。」

  他緩緩拾眸,凝視著她好一會兒之後,忽然伸手將她擁人懷中,用沙啞的聲音道:「義父走了。」

  石善堂死了,在今天晚上。

  他握著義父的手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儘管王醫師早就警告過他,義父隨時可能離開人世,但當事情真的發生時,對他的打擊仍然超過他的想像。

  紀京楓任他將自己抱緊,一句話也沒說。

  她知道在這種時候說任何話都是多餘的,失去至親的痛苦,不是那些空泛的言詞可以安慰得了的。

  「他就像是我的親生父親。」他將頭埋在她的發間,低聲說道:「他將我帶出孤兒院,給我優握的環境,栽培我出國唸書,將我視如親生般的疼愛……」

  她抬起手,回抱他。

  「我很遺憾。」她輕聲回答,溫柔的撫著他的背。「你這幾天都在陪你義父?」

  石磊點頭。

  「幾天前他的病情忽然惡化,王醫師盡了全力搶救,但是……」他頓了一頓,逼回眼中的淚意。「我一直待在他的身邊陪他。」

  「這樣就夠了。」她柔聲道:「我想你的義父會很高興的,在他人生的最後一段,有你這樣一個孝順的兒子陪著他。」

  他忽然捉住她的手,緊緊壓在自己的心口。

  紀京楓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但是並沒有抗拒,任他拉著自己的手緊貼著他的胸膛。

  他脆弱的模樣觸動她的心弦,讓她心中奇異的生出一股想要保護他的念頭。

  這個念頭實在太過荒謬,但是當她輕撫過他的臉頰,她清楚的看出自己造成了什麼樣的改變。

  他閉上眼睛,偏過頭,緊緊靠著她的手,彷彿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在那一刻、她只想揮去他眸中的悲傷,於是想也不想的,她傾身靠近他,將唇貼上他的。

  石磊的身子先是輕輕一震,然後便毫不猶豫的緊抱她人懷,狂野、火熱的索求她的吻。

  她張開嘴,無助的發出喘息聲,對他舌頭的入侵毫無招架之力。

  他品嚐著她的甜蜜,更深深地吻著她,他的手滑過她的腰際,然後緊緊摟住,將她拉得更緊。

  意亂情迷間,石磊一直提醒自己不該這麼做。她只是基於同情才安慰他,他這樣的做法是不正直、不對的。

  但她的滋味如此美好,而他如今只想忘記失去至親的痛苦,他選擇忽略良心提出的警告,完全沉溺在她的甜蜜裡……

  刺耳的鬧鈴聲叫醒了她。

  紀京楓撐開沉重的眼皮,抬手摸索桌上的鬧鐘位置,找到開關之後將它按掉,她翻個身又閉上眼沉人夢鄉。

  然而身旁冰冷的觸感提醒了她一件事,她猛然睜開眼,石磊已經不見了。

  拾手看了看手錶,早上七點鐘。

  睡前的記憶再度回到她的腦海中,她將頭埋進枕頭中低聲呻吟著。

  一切就這麼自然而然的發生了,她甚至還來不及思考,當然也沒有任何抵抗拒絕,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

  她坐起身,茫然的望著前方。

  好啦,現在她要思考的是,接下來該怎麼辦?

  無可避免的,她可能會面臨幾個尷尬的情況,懷孕便是其中之一。

  她不想假裝自己是清純的少女,不知道性是怎麼一回事。畢竟他們發生關係,沒做任何防護措施,她有可能懷孕,而她甚至不確定果真有那麼一天時,他會有什麼反應?

  他說他要她,這句話可以有很多種不同的解讀。

  其中之一,同時也是最糟的一種,便是他只是對她感興趣——肉體上的——而不想有任何感情的發展。

  她的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駁斥這個說法。他不是這樣的人,那個聲音這樣說:他對你絕對不是沒有感情的。

  紀京楓也很希望如此,但是她不得不為最壞的可能做打算。

  就算他有那麼一點喜歡她吧!可這世上多得是男人恐懼被綁住,恐懼踏進婚姻裡,她可不能一開始就期望人家會娶她以示負責。

  這個念頭讓她忍不住譏消的揚起嘴角。就算他肯娶,她又肯嫁嗎?她完全沒辦法想像自己成為「押寨夫人」的情形。

  她擺擺手,揮去腦中各種想像,拾起地上的衣服穿上之後,走進浴室裡梳洗。

  石磊應該是回去了吧?她站在蓮蓬頭下頭,一邊沖水一邊想著。畢竟他的義父才剛過世,他必定有許多事情要忙。她不打算在這種時候還緊緊捉著他,問他將來打算對她怎麼辦。

  他們會發生關係,她自己要負一半的責任。是她鼓勵了他,而老實說,現在她對這個決定並不後悔。

  身為一個成熟理性的現代女子,她很理性的願意為自己的選擇負起責任。哭哭啼啼的把錯都推到男方身上,叫他負責,這不是一個成熟女子該有的行為。

  梳洗完畢後,她換上了一件白色上衣及黑色褲子,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床頭櫃上留下了一張紙條。

  那是石磊留下的,上頭龍飛鳳舞的文字說明他必須趕回去處理他義父的後事,所以沒有辦法繼續留下來陪她。

  至少他不是一聲不響的就定人了,紀京楓默默的想著。於是,她將那張紙條放進抽屜裡。

  她深吸一口氣,拒絕再去揣測他的心意。那是無用的,她提醒自己。

  環顧房間過後,她提起包包,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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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幫總部大宅內,瀰漫著沉重的低氣壓。

  石善堂過世,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是最主要的原因乃是大家都很清楚,石家兩兄弟先前之所以遲遲沒有大動作,完全是顧忌老幫主還在世。如今,這個顧忌消失了,兩人的血腥衝突隨時都有可能爆發。

  每個人的心裡都在估算該靠向哪一邊,或是何時該抽身,沒有人想被捲進他們的恩怨之中。

  柯湛然看著下方絡繹不絕的車輛,若有所思。

  「幾乎全員到齊了呢!七堂堂主,各派老大……就缺你義兄一個。」

  他看向圍牆外,外頭躲著十幾名的便衣警察,有的偽裝成小販,有的偽裝成路人,只有幾個是穿著制服站在路邊。

  石磊一言不發的站在樓梯上看著樓下的靈堂,心中惦記著紀京楓。

  「我要打一通電話。」他一伸出手,何太生馬上將手機放到他的手中。

  就在這時,一部加長型轎車緩緩駛進大門,柯湛然拍拍他的肩。

  「石海生到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清脆的聲音。「我是紀京楓。」

  石磊轉過頭,低聲問:「你在哪裡?」

  「我正要出門。」她的聲音一柔。「你還好吧?要不要我下班後過去陪你?」

  這是她頭一回主動關心他,石磊不自禁逸出淡淡的微笑。

  「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他轉頭看向何太生,招手示意他靠近,然後在他耳旁交代了幾句話,何太生面無表情的聽完,然後點點頭,領命而去。

  「我讓太生趕過去你那邊。」石磊的眼神鎖定在樓下帶著得意笑臉的石海生身上,靜靜的道:「他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等一切事情結束。」

  紀京楓在他的話中隱約嗅到不樣的味道。

  「什麼意思?」

  「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解釋。」當石海生抬頭看他時,他的表情變得冰冷。「就這麼一次,照我的話去做,好嗎?」

  「好吧。」這一次,她選擇了順從。「我會在這裡等他來接我。」

  收了線之後,柯湛然湊近他。

  「你為什麼把太生支開?他是你最信任的保鏢,也是能力最好的一個,萬一你義兄有什麼動作,他一定可以保你周全。」

  石磊將手機放進口袋裡,沉著臉道:「他的目標不是我。」

  他真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想到,依石海生陰險的個性,他根本不可能明目張膽的衝著自己而來。

  他的目標是小楓。

  直到剛剛看到石海生居然只有帶著幾名保鏢進來,他才發現自己算錯了一步。

  他只希望補救工作不會做得太遲。

  柯湛然立刻會意。

  「那就是紀小姐了?」看見石磊點頭,他的眉頭聚攏。「我早就警告過你,你不應該把她扯進這件事的。」

  石磊的臉色很難看。

  「你說過很多次了。」

  天知道,最不願意她有任何危險的人就是他。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何況,就算他不去接近她,石海生也會找上她。

  「你終於有弱點了。」柯湛然輕輕」歎,語氣聽不出來是慶幸或是遺憾。「你本來穩操勝算,卻因為一個女人……」

  「她不只是一個女人。」石磊平鋪直敘的道:「她是我愛的女人。」

  談話到此結束。

  柯湛然很清楚此時此刻不宜發表任何指責他的言論,石磊在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好相處,但他真要拗起來,是誰也說不動的。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也該下去了。」

  石磊面無表情的點頭。

  現在他只希望太生能趕在義兄的人之前找到她。

  否則他承擔不起任何失去小楓的風險。

  結束了與石磊的通話後,紀京楓馬上打了另一通電話到維心醫院請假。

  她的臨時請假讓護理長很不高興,但由於這是她多年來除了親人過世之外,頭一回請事假,因此護理長也沒有太過刁難她。

  掛了電話後,紀京楓在沙發上坐下,等待何太生的到來。

  也許是石磊異常冷酷的語氣,或許是最近這兩天她莫名其妙的不安使然,她開始有點緊張。

  他說等事情結束……是什麼事情呢?

  雖然直到現在她仍然不知道石磊與他義兄之間有什麼恩怨,但是單憑他談到他的義兄時的語氣態度,也看得出來他視對方為死敵。

  莫非……他打算與他的義兄做一個了斷?

  電影中常出現的黑道火拚畫面出現在她的腦中,她緊握雙手、咬著下唇,極力揮走他臥倒鮮血中的畫面。

  她皺起眉,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但那畫面卻驅之不去。

  「不會的……」她站起身,喃喃自語。「怎麼可能呢,那只是電影裡的場景而已—…·」然而即使這樣催眠自己,她也知道事實上,那的確是很有可能發生的。

  深深歎了一口氣,她在窗邊站定。

  這就是她將來要過的日子。

  紀京楓望向窗外,眼神變得哀傷。

  如果她和石磊真的有未來,那也是充滿了擔心害怕的未來,她將必須永遠活在隨時有可能失去他的日子當中。

  忽然,幾個黑衣人吸引她的注意力。

  他們之所以那麼引人注意,一方面是因為這條巷子是死巷,只有大樓的住戶才會進來,而他們完全不像這裡的住戶,至少她從來沒有在大樓裡看過,這樣一臉橫肉又穿得一身黑的壯男。

  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們都把手放在外套口袋裡,而同樣的動作過去這幾個禮拜以來,她已經看得很多了。

  那是隨時準備掏槍的動作!

  當她看到其中一個人抬頭時,她連忙縮回身子,將窗簾拉上。

  他們的目標是她嗎.?

  紀京楓沒有猶豫太久,馬上做出了判斷。

  不管他們的目標是不是她,小心仍為上策。石磊派了兩個人在她門口站崗,而她一點也不想害他們喪命。

  她隨手捉起椅子上的皮包,往外奔去。

  「有人來了!」她猛然打開門,對著門外的人道:「我們快走!」

  那兩人對望了一眼。

  「我們剛剛接到何先生的電話。」其中一人開口,「他要我們在這裡保護你,他一會兒就會過來接你。」

  「來不及了!」她轉頭看向電梯,上方的樓層顯示他們已經上來了。「他們有五、六個人,我們只有三個,而我根本派不上用場,我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可是……」他們還在猶豫,電梯已經快到了。

  紀京楓一咬牙,拉著他們進門,然後將門鎖起來。

  「幫我把沙發推到門前。」她低聲命令,「還有那邊的桌子,這樣至少可以爭取一點時間。」

  兩人點點頭,他們將大型傢俱堆到門前,然後往後退開。

  「現在,打電話給何先生,請他過來時小心。」

  她急急忙忙的從皮包中找出之前石磊給她的紙,在其中一人打電話時,快速的看過。

  「何先生說,他五分鐘之內就會到了。」

  「很好。」她點點頭。「我們應該可以撐到那個時候,跟我來!」

  她照著石磊先前留下的指示,將所有的房間上鎖,然後把臥室的音響打開,音量轉得不大,約是透過房門可以稍稍聽到的聲音。

  接著,她把浴室的蓮蓬頭打開,讓它沖水。

  她所住的地方的格局,前方為客廳,客廳右方是廚房,左方則是面向街道的窗戶,往內走,有一條走廊,一間是她的臥房,另一間則是空房,用來做為儲藏室,最後面則是陽台。

  將一切佈置妥當後,她和兩個保鏢躲進儲藏室裡,他們則將槍口對準了房門。

  這個房間的采光並不佳燈又壞了,而且裡面堆滿了雜物,是一個不錯的躲藏地點。

  紀京楓將自己塞進窄小的細縫裡,眼光越過兩個男人的肩膀望向緊閉的門口。她默默的想著:敵人在明他們在暗,只要他們的槍法不要太爛,就算何太生沒有趕來,應該也能躲過一劫。

  四週一片安靜,只隱約聽見輕柔的情歌從隔壁的房間逸出,忽然,重大的撞擊聲傳來,一聲又一聲。

  她閉上眼,暗暗祈禱她的鄰居都已經出門去了,就算沒有出門,也不要太熱心助人的走出來關心。

  這些人既然膽大包天到敢在白天公然找上她,想必對待旁人也不會太過客氣,她不希望有無辜的人因此受到波及。

  過了一會兒,撞擊聲停止了,然後是一連串的槍響。

  物品被推動的聲音開始不絕於耳。

  接著是腳步聲。

  「她發現了。」男人冷酷的聲音從客廳傳來。「搜!」

  紀京楓屏住呼吸,提高警覺注意著外頭的一舉一動,坐在她前面的兩個保鏢全身的肌肉也隨之緊繃了起來。

  這個地方就這麼點大,他們一下子就會找到這個地方來的,這一點他們都很清楚,因此三人都睜大了眼睛瞪著眼前的門。

  雖然只有短短幾分鐘,但是對他們來說卻像過了好幾個小時,腳步聲終於停在他們躲藏的房間門口。

  她只覺得呼吸好像快要停止了,一動也不敢動的瞪著那扇門,下一秒,它被瑞開來。

  槍聲在她耳邊響起,門口的人揣著胸口倒了下去。

  她緊緊搗住自己的嘴,尖叫梗在她的喉間。

  在急診室工作時她當然看過中槍的人,甚至看過被砍得體無完膚的傷患,但是親眼看見一個人在她面前被槍殺,對她來說仍然非常的震撼。

  尤其是她還能清楚看見那人倒下時,充滿恐懼和不信的眼神。

  「在那裡!」槍聲引來了其他人,一連串的跑步聲響起。

  擋在她面前的兩個保鏢這時坐得更靠近了,紀京楓猛然醒悟他們是打算用自己的身體來保護她。

  「不……」她瞪大眼睛,痛苦的低語。「不……」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把事情想得太天真,即使對方有一個人已經倒下,但他們仍然有五個人,而且手上可能握有強大的武器,而他們這邊只有兩把槍……

  就在她幾乎絕望的低叫出來時,慘叫聲傳了過來,一個男人在門前倒下,然後是第二個。

  「何先生來了!」兩個保鏢互看一眼,面露喜色。「有救了!」

  但他們依然坐在原地,紀京楓忍不住擔心的開口,「我們不用去幫他嗎?他只有一個人……」

  「放心吧,小姐。」其中一個保鏢低聲回答,「何先生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了,我們出去只會連累他而已。」

  這話一點也沒有誇大,就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外面已經恢復了寂靜。

  腳步聲再度傳來,最後停在牆後。

  他們沒有人動,槍也沒有放下,等著牆後的人出聲。

  忽然響起尖銳的電話鈴聲,然後是何太生的聲音響起。

  「柯先生?我是。」他沉默了一會兒。「是,一切都結束了,沒問題。」

  握著手機的手出現在門前。

  「是我。」何太生開口,「不要開槍。你們可以出來了。」

  紀京楓等不及他們扶她,一個箭步往外衝去。

  「你沒事吧?」她神色緊張的檢視他全身。「有沒有中彈?或是哪裡受傷?」

  何太生顯然不太習慣這種關心,只見他原本面無表情的臉,出現了百年難得一見的困窘表情。

  「我沒事。」他將槍收起來,不自在的避開她的碰觸。「幫主要我帶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請你收拾東西跟我走。」

  紀京楓小心的避開視線,避免去看地上的屍體。

  「我不去什麼安全的地方,我要見他。」她的聲音仍在發抖,但語調十分的堅定。「帶我去見他!」

  「這……」何太生的臉上出現了為難的表情。「幫主的命令不是這樣。」

  「我一定要見他!」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有生命危險,她連一刻耽擱都難以忍受。「如果他不高興,我會自己承擔,絕對不會連累你。」

  那並不是她可以選擇的,何太生默默的想:若是幫主知道他沒有遵守命令,隨時都可以處罰他。

  但是她方才毫不做作的關心讓他很感動,何況他也看得出來這位小姐和幫主之間,有些別人稱為「愛情」的東西存在……

  他點點頭。

  「去收拾東西吧,我帶你去見他。」

  當紀京楓去收拾行李時,他轉向站在一旁的兩個男人。

  「打電話回去,多叫一些人過來收拾這個地方,半個小時內恢復原狀,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石磊一走下樓,馬上得到了所有人的注意。

  大廳瞬間安靜了下來十每個人都抬頭望向他——包括石海生。

  他面無表情的看向義兄得意揚揚的表情,石海生抬起下巴,拋給他一個示威的眼神。

  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們,大廳裡靜得連一根針掉下去的聲音都能聽見。

  眾人皆在等著他們兩兄弟互咬。

  儘管石磊心裡最想做的事,其實是衝上去給他一拳,但是想到義父屍骨未寒,遺體甚至還停在廳後,他還是強壓下心中的憤怒。

  每個人都感覺得到石磊冰冷的怒意,因此沒人打破這個沉默,最後是石海生主動上前。

  「我不敢相信義父這麼快就離開了我們。」如果不是石磊清楚的看見他的眼中沒有一絲感情,幾乎要被他哀痛的聲音騙了。「這對我的打擊太大了,他就像是我的親生父親。」

  在場的人沒一個相信他這番鬼話。

  石海生是出了名的冷酷無情,他的眼底只有自己。石善堂對他雖有養育之恩,但是眾人都知道,他之所以聽石善堂的話,完全是為了討好老幫主,以繼承他的衣缽。

  即使明知他骨子裡是一條毒蛇,但是眾人都認同在兩個候選人中,他是容易捉摸的那個——那也是他們為什麼擁護他的原因。

  石磊或許有能力,但是他太難以捉摸,也太難以掌控。如果說,石海生接手青幫是麻煩,那石磊接手對他們來講就是災難。

  「我想這對我們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打擊。」石磊完全沒有試圖掩飾話中的嘲諷之意。「當然,對義見你而言,尤其是。」

  石海生的眸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恨意,但隨即消逝。

  他別過頭,靠向石磊的耳邊,愉快的耳語道:「你盡可以在這裡耍耍嘴皮子,不過我懷疑等你看到那個漂亮小護士時,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石磊聞言眼神一黯。

  石海生的目標果然是她!

  一想到紀京楓有可能落人他的手裡,石磊幾乎壓不下心中的恐懼。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了掩飾心裡真正的感覺,他裝出無聊的樣子。但即使他掩飾得很好,卻騙不過石海生,反而證實了他心裡的想法。

  「石磊啊石磊,你英明一世、糊塗一時呀,你真的以為沒有人發現嗎?」石海、生呵呵低笑。「愛情真的會讓一個人變笨,不是嗎?」

  石磊的表情變得冷硬。

  「我們到書房去談。」

  「好啊!」石海生站直身子,招了招手要手下過來。「不介意我帶幾個人吧?防範未然總是好的。」

  石磊沒有回答,二日不發的轉身上樓。

  「說出你的條件。」石磊坐在桌後,面無表情的瞪視眼前的男人。「你想要什麼?

  石海生沒有馬上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好整以暇的從口袋裡掏出煙來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緩緩的吐出煙霧。

  現在的情況對他有利,他沒有必要理會這個雜種對他發號施令。

  就讓石磊去擔心吧!他暗笑。勝利是他的,但在取得勝利之前,他要好好欣賞石磊痛苦的模樣!

  「你明知道我要什麼。」石海生蹺著二郎腿,從煙霧後頭看他。「我要本來應屬於我的東西。」

  石磊聞言冷笑。

  「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女人,將幫主的位子讓給你?」

  石海生的笑容微變,但隨即又恢復。

  「當然你可以不要,那就等著替她辦後事吧!」他又吸了一口煙,愉快的笑開來。「和老頭子的後事一塊辦,也省了麻煩。」

  石磊如冰的眼神疾射向他。

  「我們還不能確定紀小姐真的在他手上。」柯湛然在他耳旁提醒。「別著了他的道,他是故意要激怒你。」

  石磊當然清楚義兄說這些話,就是為了欣賞他痛苦、憤怒、煎熬的模樣,但是他也毫不懷疑義見說得出做得到。

  石海生的字典裡沒有良心這兩個字,為了一己之私,什麼喪盡天良的事他都干,得出來。

  就算這件事對他沒有一點好處,但只要能讓石磊痛苦,他絕對很樂意去做。

  「除非你不想活著走出這間屋子……」石磊微揚嘴角,露出微笑,但眼底毫無笑意。「否則我勸你最好不要激怒我,親愛的大哥!」

  石海生放聲大笑。

  「我不這麼認為。你就承認吧,石磊,你不可能置那個女人的生死於不顧,只要你敢動我一根寒毛,那個女人就死定了,而且會死得很痛苦。」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為了避免石磊真的火起來,柯湛然忍不住插嘴,「除非你能證明紀小姐真的在你手上,否則我們都是在浪費時間。」

  「你希望拿到什麼做證明?」石海生陰沉的笑開來。「一根小指頭,你覺得怎樣?」

  他這些話的本意是要激怒石磊,但是石磊並沒有上當。

  他很瞭解石海生,如果小楓真的在他手上,就算他肯用幫主之位交換,她也不可能安全離開。

  她是傷害他最好的利器,石海生不會這麼輕易放過。

  「打電話給太生。」石磊轉頭,低聲對柯湛然道。「我要確定她沒事。」

  柯湛然點點頭,走到角落去,過了一會兒他又走回來,附在石磊耳旁說了幾句話。

  聽完何大生的回報,石磊幾乎忍不住露出微笑,但他克制住了。

  既然他大哥喜歡玩遊戲,他自然奉陪。

  「讓我見她。」石磊靜靜的開口,「在我沒有見到她毫髮無傷的站在我面前之前,我不會跟你談任何條件。」

  石海生的臉色微變。

  「你沒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他猛然站起身子。「我告訴你,要讓那個女人安然回來的話,你只有一個選擇——把屬於我的東西還給我!如果等一下你不當著眾人的面宣佈讓位,明天就等著替那個小護士收屍吧?」

  石磊冷冷的瞪著他,沒有被他的話嚇唬住。

  「不要當我是傻子。」開口時,石磊的語氣冷得像冰。「你以為在我面前撂幾句狠話,我就會忙不迭的把幫主的位子讓給你?我再說一次,讓我見她,否則我不會跟你談任何條件。還有,不要說我沒有警告過你,如果她受到任何傷害,我會百倍千倍的向你討回來!」

  石海生與他對視,但是背後卻開始冒起冷汗。

  他給手下的指示是格殺勿論,本來是打著等到石磊將位子讓給他之後,再送那個女人的屍體給石磊,讓他痛苦一輩子的主意。

  然而如今……他開始擔心了。要是石磊知道他已經殺了那個女人……他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下場。

  「總之,我給你十分鐘的時間考慮。」他決定賭一賭。「十分鐘後,如果你不肯宣佈讓位,就等著接那女人的屍體吧!」語畢,他頭也不回的往門口走去。

  這時,門忽然開了。

  何太生帶著紀京楓出現在門口。

  「老大。」

  除了看起來狼狽,她毫髮無損,甚至沒有一點小擦傷。

  石海生張大了嘴瞪著她,表情像是見了鬼。

  「你……你……」

  「真是太好了,義兄。」石磊愉悅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這下子我就不用為難,究竟該怎麼選擇了。」

  石海生猛然回頭,臉色刷白了大半。

  「我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大吼,「這件事不會就這麼算了!」

  「我同意。」石磊靜靜的回道,眼底冰冷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慄。「即使你想算了,我也不答應。」

  有那麼一瞬間,石海生有了想挾著尾巴逃跑的衝動。

  這二十幾年來,他從來就沒把石磊放在眼底。在他眼中,石磊只是個小雜種,不足為懼。

  然而如今,他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

  那樣的眼神……那樣的氣勢……石磊絕對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莫名其妙竄起的恐懼,惡狠狠的瞪了石磊一眼。

  「大家走著瞧!」語畢,石海生帶著手下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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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房門被大力的甩上,有好一會兒,書房裡沒有人出聲。

  石磊看著紀京楓蒼白的臉,一句話也沒有說。

  不是不願說,而是不曉得該怎麼說。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可以將她完全納人保護之下,讓她不用置身在這樣的危險之中,他看得出她眼底仍然遺留下的恐懼,知道稍早時,她所遇見的事情和看見的畫面,必定在她心中留下了陰影。

  這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發生的事,尤其這事是因他而起……湛然說的對,他不應該接近她,是他害她置身於險地之中的。

  「太生。」許久,他才緩緩開口,「我不是要你帶紀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去嗎?你為什麼擅自違抗我的命令?

  「不要怪他。」紀京楓往前一步,迎視他的雙眼。「是我堅持的。」

  柯湛然乾咳了兩聲,招招手要何太生和他一塊出去。經過石磊身邊時,他低聲提醒,「快點下來,樓下還有一堆人等著。」

  石磊輕輕點頭,看著他們離開。

  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他緩緩走向紀京楓,大手覆上她的頰。

  「這裡很危險,你為什麼不跟太生走?」他低語,「我不想再害你置身險地,一次已經太多了。」

  她抬眸與他對視,蒼白的臉上露出異常堅定的表情。

  「我想見你。」她毫不猶豫的說出心中的感覺。「我必須確定你沒事。」

  下一刻,他緊緊抱住她。

  雖然他的力道大得讓紀京機覺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但是她沒有抱怨,只是柔順的任他抱著自己。

  「你總是不肯聽話。」他在她發達咕咬。這世上有人左右得了你嗎?」

  她用一種很遺憾的口氣回答,「好像沒有。」

  「等一下跟太生離開好嗎?」他的身子後退,專注的望著她,「他會照顧你,等到事情結束之後,你又可以過正常的生活了。」

  紀京楓搖頭。

  「有什麼地方比待在你的身邊更安全呢?」看見他的臉色一沉,她試著輕鬆的道:「你瞧,這裡有這麼多人,就算是圍成人牆都夠了。」

  石磊轉過身去。

  「你待在這兒只會更危險,義兄的目標是我,他處心積慮要置我於死地。」

  她走到他的面前,定定的注視他。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

  兩人四目相接,誰也沒有開口。石磊讓她無畏的姿態給震懾住,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儘管她剛剛才死裡逃生,但是為了他,她竟選擇留下來……

  「你究竟是勇敢還是傻呢?」他沙啞的開口,滿溢的情感讓他再也無法多說一個字,他一低頭便覆上她的唇。

  這個吻並不火熱,而是充滿了溫柔和感激。他的雙手捧起她的臉,輕柔的吸吮著她的唇瓣,一邊喃喃的說著甜蜜讚美的話。

  紀京楓閉上眼,主動的回應他的吻。

  在這一刻,她不願去想兩人之間的差異了,也不願再去想未來,她只知道—…·她愛他,她愛上他了。

  此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幫主……」柯湛然的聲音響起。

  石磊很不情願的結束了這個吻,揚聲道:「我馬上下去。」

  門外再度恢復寂靜。

  「我得下去了。」他再度在她唇上印下短暫的一吻。「等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好嗎?」

  紀京楓點頭,看著他走出書房。

  如石磊所料,當他下樓時,已不見石海生的身影。眾人議論紛紛,對石海生拂袖而去一事皆很不諒解。

  石善堂和各大幫派一直保持不錯的關係,也是道上受人敬重的元老級人物,而七堂堂主大多對他也都是又敬又愛。

  石海生身為他的義子,卻在義父過世的隔天,連上個香都沒有就離開,眾人不禁私下諸多批評。

  一個連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長者都不關心的人,又怎麼可能會在乎其他人的死活?各堂堂主看在眼底,各自有了決定。

  在柯湛然的主持下,眾人一一上前捻香致意。捻香過後,眾人魚貫而出,石磊則站在門邊送客。

  七堂堂主中,除了和石海生素來交好的白玉虎之外,只剩下月耀堂還未向他們靠攏。然而經過方纔的事件後,月耀堂的堂主終於私下向柯湛然表示,他們已經開始考慮換邊站的可能。

  這絕對是正確的選擇。」柯湛然的反應則是十分平靜的回答,「如果你下定決心,盡快讓我知道。」

  如果月耀堂也決定站在他們這邊,那就只剩下白玉虎了。

  「白堂主。」說人人到。

  從剛才到現在,白玉虎一直在注意廳中的動靜。

  根據他得到的情報,石磊已經得到幫中大多數人的支持,而從方纔的情況看來,石海生大勢已去。

  這令他覺得非常懊惱。

  那個笨蛋!原本握盡優勢,卻不知道好好把握,害得他如今進退兩難。

  他和石海生交好是人人皆知的事,過去他也向來沒把石磊放在眼底,但萬萬想不到的是,最後老頭子會把幫主之位傳給石磊,更想不到原本形同架空的幫主,既然能夠贏得眾人的支持。

  七堂堂主中,他是石磊唯一沒找上的人,這不禁讓他擔心:自己是石磊打算對付的對象?

  「柯湛然。」他緩緩走近眼前年輕的男子,狀似不經意的開口,「剛才月耀堂的人跟你說了什麼?」

  柯湛然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靜靜的回答,「只是表達他們遺憾、哀痛之意。」

  「是嗎?」他瞇起眼持疑。

  「當然。」

  該死的東西!白玉虎忍不住在心中咒罵。直到現在,他們仍不打算拉攏他,真的是打算把他和石海生擺在一塊趕盡殺絕了嗎?

  他清了清喉嚨。

  「聽說五堂堂主已經全部向石磊靠攏了,月耀堂大概也打算跟進了吧?」

  柯湛然沒有回答,但表情已經給了肯定的答案。

  見他沒有接話的打算,白玉虎只得再硬著頭皮道:「雖然得到了六堂的支持,但如果能得到全數支持,是不是比較好呢?」

  石磊說的沒錯,依白玉虎的個性,是絕不可能對石海生死忠的,柯湛然默默的想著。

  但他卻小心的沒有露出任何興奮之色,反而用他最平靜、最不以為意的口氣回道:「我並不認為那對結果會有影響。」

  白玉虎的臉色微變,幾乎要惱羞成怒。

  「但是……」在他發作之前,柯湛然又接下去說:「白堂主還是可以好好考慮一下,幫主隨時歡迎你去找他談。」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他們並不缺他的支持,而如果他想靠向他們,必須自己放下身段來求石磊!

  向來橫行霸道慣了,白玉虎哪受得起這等侮辱。然而正要發作之際,他轉念一想:如今大勢已去,石海生那頭是萬萬不能倚靠的了,若是得罪了石磊,也等於得罪其他六堂,而他以一敵多,當然不是對手。

  忍一時氣可保百年身,凡事替自己留一條後路總是好的。

  「我會想想。」他粗聲回答,「還望柯先生代我美言幾句。」

  柯湛然對他微一點頭。

  「那是自然。」

  等到眾人都走了之後,柯湛然追不及待的向石磊報告這個好消息。

  「依我看來,白玉虎投效我們是遲早的事。」柯湛然看著石磊毫無表情的臉,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大哥已經是眾叛親離,滅亡之時不遠了。」

  石磊的眸子一黯。

  「在還沒有獲得絕對勝利之前,不可以太輕敵。狗急跳牆,他被逼急了,還不知道會想出什麼方法來……」

  柯湛然點頭。

  「我知道,你放心吧。」

  當石磊回到書房時,紀京楓的膝上擱著一本看了一半的書,人則靠在椅背上睡著了。他小心翼翼的靠近她,正要脫下身上的外套幫她蓋上時,她已經睜開了眼睛。

  「你忙完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我不小心睡著了。」

  「沒關係。」他替她把腿上的書拿起來,擺在桌上。「要不要繼續睡?我帶你回房間。」

  「不用。」她搖頭,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我可以去給石先生上往香嗎?」

  雖然她和石善堂僅有一面之緣,但是對於這個將石磊扶養長大的老人,卻有著因石磊而生的奇妙感情。

  石磊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然而,在她上完香後,何太生卻提著她的行李出現在大廳裡。

  「幫主。」他朝石磊點點頭,走到她的面前。

  紀京楓惜愕的看著石磊。

  「你還是要把我送走?

  他表情嚴肅的點頭。

  「這裡太危險了。」

  他很想把她留在身邊,但是卻不得不考量她的安全。

  和義兄之間的鬥爭一天不結束,他就隨時處於危險之中。這是他的人生,他們石家人的戰爭,他不想也不願將她牽扯進來。

  「太生會帶你到一個隱密的地方,我已經派人過去,他們會二十四小時的保護你,也會有人照顧你的生活起居。」

  紀京楓無言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才道:「我寧願留在這兒c」

  震驚出現在她的臉上,她不敢相信他竟打算送走她,讓她一個人在某個地方整天擔心他隨時遭遇不測。

  雖然她知道這是為了保護她,但是……她寧願面對危險,也不願意明知他置身險地,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會隨時去看你。」石磊拉起她的手,定定的注視著她。「我不希望你被捲進這場戰爭之中,只要等到事情都結束,你馬上就可以恢復自由之身了。」

  「那並不是重點。」她微微皺眉。「我已經身在其中了,既然你義兄會派人來暗殺我一次,又怎麼不會有第二次呢?我待在哪裡都是危險,那你為什麼要刻意送我離開?」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

  他的話還沒說完,紀京楓便搶白道:「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讓我留下來,讓你時時刻刻都能盡最大的力量保護我的安全!」

  石磊一時無言,只能愣愣的看著她。

  半晌,他搖頭苦笑。

  「我就是說不過你。」

  石磊命人收拾了一間客房,紀京楓就這樣在青幫總部住了下來。

  然而,石磊忙於義父的後事及幫中事務,她一天難得見上他一回。而基於安全考量,他代她向維心醫院請了長假,以致她每天只能待在這死寂的大宅中,看書打發時間,生活非常無聊。

  柯湛然見她終日埋首書堆,知道她身在這黑道幫派中,四周淨是些橫眉豎目的大男人,沒人陪她打發時間,便要秋海棠過來陪她。

  一方面,她們都是女孩子,相處起來比較容易。另外一方面,也等於是替她安排了一個貼身保鏢,一舉兩得。

  但這對秋海棠來說,卻是個苦差事。

  她從小在幫派中長大,只知道打打殺殺,從來沒和同齡的女孩子相處過。若不是柯湛然硬說這是幫主的命令,她壓根就不想來。

  紀京楓自然感覺到她的不情願。

  「其實……」當秋海棠在她身旁枯坐了十分鐘都沒出聲時,她終於放下手中的書,開口道:「我一個人在這兒就行了,秋小姐您去忙自己的事吧。」

  「沒辦法。」她一臉愁相的搖頭。「這是命令。」

  她的苦瓜臉讓紀京楓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是一個很無聊的伴,是嗎?」

  秋海棠聳聳肩,兩手一攤。

  「我很少跟青幫以外的人來往。自我有記憶以來,身邊都是逞兇鬥狠的大漢,我實在不知道該跟你聊些什麼?我想,你對幫派的事一定很沒興趣吧?」

  「我本來就是奉命來陪你的啊,就算你要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只能認了。」

  廚房裡傳出久違的笑聲,讓許多人都忍不住趨前一探究竟。

  這棟大宅已經有好久未曾聽到如此爽朗的笑聲了,甚至是在石家兩兄弟還小的時候,也未曾有過。

  石善堂個性嚴肅,收的兩個義子一個陰險。一個深沉,這大宅裡似乎永遠充滿了揮之不去的陰暗,就連下人也不敢在屋子裡打鬧嘻笑,因此這開朗的笑聲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許多人禁不住好奇的放下手邊的工作,一個個往廚房走來。結果探頭一看,只見兩個女人在裡頭忙得灰頭土臉,卻格外高興。

  「瞧,我的刀法不錯吧!」秋海棠俐落的切著菜,得意的道:「想不到我還滿有天分的,這還是我頭一回下廚呢!」

  紀京楓聞言只是微笑。

  一旁的角落排排站了幾個下人,個個臉上都是驚懼之色。

  宅中人人皆知紀京楓是幫主的女人,幫主對她又憐又愛,每一回見到他們,便要問起她在宅中過得順不順意,對她呵護備至。如今見她親自下廚,他們誰也沒那個膽量去違背她的意思。

  然而,老幫主才過世不久,這大宅籠罩在一片烏雲之中,每個人說起話來總是輕聲細語、小心翼翼,就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新幫主。

  如今她們卻在這裡旁若無人的笑著,若萬一惹惱了新幫主,他自然不會怪罪到心愛的女人身上,受罪的只有他們啊……

  廚房的騷動很快引起了柯湛然的注意,他皺著眉頭循聲過來,卻看見令他驚訝得掉下巴的事。

  火耀堂的堂主,那個潑辣的秋海棠,居然穿著圍裙、綁著頭巾,伊然一副家庭主婦的模樣在廚房裡頭切菜炒菜!

  他愣愣的站在門邊,看著裡頭的兩個女人一會兒,後才轉頭問著站在一旁的下人,「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讓紀小姐自己下廚?她想吃什麼,替她準備就是了。」她是石磊的寶貝,要是傷了她一根寒毛,這裡可沒人——包括他——擔當得起。

  下人們把頭都垂得低低的,氣若游絲的道:「是……是紀小姐堅持親自下廚。我……我們不敢阻止。」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忽然,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石磊和何太生出現在廚房的門口,其他人頓時安靜下來,一個個都遇到牆角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異常的氣氛讓廚房裡的兩名女子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你來了。」紀京楓轉頭看他,注意到他臉上不悅的神色,也發現了其他人或是沉重或是驚懼的表情。

  石磊轉頭瞄了一眼旁邊的下人。

  「為什麼讓紀小姐自己動手?」

  「是我自己堅持的。」在她的眼裡,並沒有錯過下人們抖得有如風中落葉的身軀。「對不起,我只是想要親自下廚煮些菜給你嘗嘗,我或許太忘形了……沒去想到現在宅裡還在治喪中。」

  石磊不發一語的看著她半響。

  「你們通通下去吧!」其他人紛紛走避,只有何太生留了下來。「太生,你也離開。」

  「可是……」何太生朝她看了一眼。

  石磊知道他腦中的心思,但沒有解釋什麼,只是加重了語氣再重複一次方纔的話。

  何太生雖然是令人聞風喪膽的一流殺手,但對石磊卻是言聽計從,於是他只好摸摸鼻子轉身走出廚房。

  「你嚇到他們了。」紀京楓靜靜的開口,「我開始懷疑你其實是一個暴君,不然為什麼下人見了你就怕得直發抖?」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石磊輕揚嘴角,露出微笑。

  「我只是想和你獨處。」他走近她,伸手把她拉到懷裡。「這幾天我一直忙著其他事,沒時間陪你,我好想你……」他把頭埋進她的發問。

  這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讓她紅了臉。

  「你不怪我?」

  「怪你什麼?」他含糊不清的說:「我知道你待在這裡很無聊,你想做什麼,我都沒有意見,只要小心別傷了自己。」

  紀京楓聞言忍不住抗議。

  「我不會因為下廚煮幾樣菜,就傷了自己的,我只是……想替你做些事。」

  石磊抬頭,默默的注視著她,一會兒之後才緩緩道:「莫非你是想要討好我的胃?有人說,要捉住男人的心得先捉住他的胃,你是這個意思嗎?」

  「你認為呢?」她輕聲回答,「也許我只是覺得這個地方的伙食有待改進,或是口味不合意罷了。」

  「我比較希望是我說的那樣。」他抵著她的唇,柔聲道:「雖然……我的心早就已經給了你了……」

  她忍不住微笑,主動吻住他的唇。

  「我也是。」一吻過後,她與他相視而笑。「……我愛你。」

  石磊先是驚訝的一愣,接著狂喜的抱住她。

  「真的?」他的臉上出現從未有過的開朗表情。「再說一次?」

  紀京楓微微一笑,像是覺得他這種尋求再一次保證的舉動很孩子氣。

  「我愛你。」她在他耳邊再說了一次。「你知道那天在我家,當你義兄的殺手在門外,我以為自己即將死去時:心裡想的是什麼嗎?」

  他默默的看著她,大概知道她的答案,但還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

  「是什麼?」

  「是你。」她抬起手,輕撫他的唇辦。「那時我才知道,我已經愛上你了。」

  石磊緊緊抱著她,沙啞著聲音道:「我這輩子從來不曾像那時那樣害怕過,我以為我真的會失去你,我絕不再讓同樣的事情發生。」

  兩雙眼睛深情的對望,彼此都沉浸在兩情相悅的幸福裡,這時卻有個不識相的人大刺刺的走了進來。

  「湯快煮到干了。」秋海棠一臉正經八百的提醒他們。「麻煩把火關掉之後,你們再去談情說愛,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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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當天晚上,石磊命人將她的東西移到他的房間裡。

  對於這個決定,紀京楓沒有表示意見,但卻覺得非常的難為情。經過下午的事後,如今這棟大宅裡的人,都已經知道她和石磊的關係。

  也許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了,但是心照不宣和公開宣示畢竟還是有所不同。

  她盡力表現得若無其事,卻發現自己很難不去在意旁人的眼光。

  那些原本對她只算是禮貌客氣的兄弟和下人們,如今待她卻如同對待石磊一樣的又敬又怕。

  她稍稍說些什麼,眾人便急忙順她的意去做。

  就像稍早,她只是稍微提了一下希望吃些甜點,不到十分鐘,各式蛋糕、點心已經送到她的面前。

  他們令她覺得自己像是女暴君,而她實在不喜歡被眾人小心翼翼伺候的感覺。

  最後,她索性躲在房裡,省得替別人添麻煩。

  石磊直到深夜才回房,原本以為她早已就寢,卻發現她悶悶不樂的坐在窗前,

  若有所思。

  「怎麼了?」他趨近,大手搭上她的肩。「什麼事惹得你不開心?」

  她很無奈的將情形說了,他的反應卻是輕笑。

  「因為你是未來的幫主夫人嘛,他們當然要討好你啊!」

  「可是我不喜歡那種感覺。」紀京楓皺眉。「在這個世上,人人生而平等,我和他們並無兩樣,我不喜歡別人對我必恭必敬的,好彆扭。」

  他笑著摟著她的肩,帶著她到床上坐下。

  「明天我會說說他們。」他在她唇上偷了一個吻。

  「那倒不必了。」她抬起頭,靜靜的看著他。「你開口只會讓他們更怕我。我不懂,你明明不是一個凶暴的人,為什麼他們都那麼怕你?」

  石磊聞言不語。

  或許和石海生比起來,他已經算得上一個好人,但是眾人皆知他雖少有好惡,心思卻是難測。

  柯湛然曾評他心機深沉,較之大刺刺展露自己本性的石海生,他更叫人害怕。

  因為沒有人瞭解他,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而他們都很清楚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心狠手辣。

  「我想……」他直起身子,一手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那是因為他們害怕我會報復吧。」

  紀京楓訝異的揚眉。

  「為什麼?」

  石磊沉默的在她身旁坐下,緩緩開口,「我跟你說過,我是義父從孤兒院收養的吧?」

  她點頭示意。

  「義兄和我一樣,也是義父收養的孩子,但他比我早到,而且年紀也比我大。我到這裡時是八歲,而那時他已經十五歲了。他在三歲時就被義父收養,一直被視為青幫未來的幫主,他所受的一切教導,都是為了將來做準備……」

  他話還沒說完,紀京楓已經可以想像接下來的發展。

  「你的出現威脅到他的地位,是嗎?」

  石磊聞言苦笑,點頭。

  「我永遠忘不了我剛到這裡的第一夜……」即使已經過了那麼久,那一夜的恐懼、憤恨感覺仍然那麼清晰。「義兄痛揍了我一頓,而那就是我往後生活的寫照,直到十八歲時,我第一次將他撂倒在地,這種情況才停止。」

  腦中的畫面讓她忍不住皺眉。

  「你是說……他每天都打你?」

  石磊點頭。

  「有時不是由他動手,而是他身邊的保鏢,偶爾他也會叫下人拿熱油燙我,我身上有一大塊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真是可怕……」她的手覆上他的手臂。「他為什麼這麼殘忍?」

  「有些人天性就是如此吧,我想。」石磊的臉色一沉。「也可能是環境造就的,總之,我不想去深究他的動機是什麼,我只想回報他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

  在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對她呵護備至的溫柔男人,而是一個深沉、冷酷的黑幫幫王。

  紀京楓放在他手臂上的手加重了力道。

  「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嚇人。」她皺眉。「我不喜歡。」

  石磊轉頭看她,好一會兒,他的眼睛彷彿穿過了她,對她視而不見,但一會兒之後便柔軟下來。

  「總之,」他再次平靜的開口,「由於大多數的人都認為我義兄會當上幫主,因此對於他的命令向來言聽計從,而舉凡暗殺、陷害、埋伏,很多人都有一份。如今我當上了幫主,那些人自然要擔心了。

  紀京楓聽了忍不住搖頭。

  在這樣的環境裡,他能安全的活到現在,簡直是奇跡!

  「但你不打算報復他們?」

  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她感覺得出來,他的復仇對像自始至終都只鎖定他義見一個人。

  轉頭看她,石磊眼底有著驚喜,像是很訝異她竟會如此輕易猜中自己的想法。

  「沒這個必要。他們大多只是聽命行事,義兄的勢力很大,個性又蠻橫,不聽他的話,難過的是他們自己。」

  她柔聲開口,「但聽了……難過的卻是你啊。」

  「選擇讓別人難過,比選擇讓自己難過容易。」石磊笑了笑。「這是人性,怨不得他們。」

  紀京楓聞言露出微笑。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就算看錯也來不及了。」他拉她人懷。「我不會放你走了。」

  她柔順的倒進他的懷中。

  「秋堂主說你打算脫離黑道,做正當生意,是真的嗎?」

  「這是義父的遺願,也是我一直以來努力的願望。」他收緊手臂,將下巴靠在她的頭上。「我身為青幫的少主,但從來沒喜歡過這個身份,只是義父對我有養育之恩,我不忍心棄他老人家而去,何況……我也不願意我的妻子或孩子時時處在危險之中,這畢竟是一個黑暗的環境。」

  聽見他的答案,她終於再也沒有任何疑慮。

  阻擋在他們未來的障礙已經消失了。

  「我愛你。」她靜靜的道:「我很高興你做了這樣的決定,我不希望未來得時時刻刻活在隨時有可能失去你的恐懼之中。」

  石磊將她抱緊。

  這一夜,他們緊緊的纏綿。

  翌日。

  一大早,白玉虎便找上了門。

  經過數天的思量評估,他終於做了決定。

  石海生已經失去優勢,再繼續跟隨他,只會得到全盤的覆滅。而石磊對他大哥恨之人骨,必會趕盡殺絕。

  他和石海生畢竟只是因為利益而結合的盟友,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賠上自己的性命。

  柯湛然站在石磊的房間門外,這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始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敲門。

  白玉虎終於歸順他們,這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那意味著石海生玩完了,沒有了其他人的支持,他只不過是一隻會叫的狗,一點用也沒有。

  但是宅中人人皆知,石磊昨夜是和紀京楓一塊度過的。兩人正值熱戀之際,這纏綿徘惻自是不在話下,他不識相的在一大早來敲門……簡直是來討罵挨的。

  再次抬起手,他把牙一咬,又急又狠的敲了下去。

  敲了很久,沒人應門。

  「幫主?」他再敲幾下,揚起了音量。「幫主?」

  門被大力的拉開,石磊一臉不悅的站在門後瞪他。

  「什麼事?」他的表情很明白的告訴柯湛然,最好他是有什麼火燒屁股、十萬火急的事,否則就等著討打吧!

  柯湛然壓低了音量,但掩不住興奮之情的道:「白玉虎來找您。我想,他應該是要來談合作的事。」

  石磊安靜了幾秒鐘後,冷冷的丟出一句,「叫他等一等!」語畢,門「砰」的一聲關上。

  十分鐘後,他才著好裝,從樓上緩緩走下來。

  「白堂主。」他朝坐在廳中的白玉虎點點頭。「找我有什麼事?」

  白玉虎聞言暗暗咬牙。石磊明知自己來此是為了什麼事,卻偏要這樣問他,讓他下不了台。

  「幫主應該瞭解我的目的才對。」他強擠了一個笑。「過去的事呢,如果我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還望幫主海涵。將來就請您多提拔。」

  石磊此時終於露出微笑。

  「白堂主的意思……是決定和我們合作了?」

  「正是。」

  「這是個聰明的選擇。」石磊點頭,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沒有挖苦他。「不過想必義兄不會太高興你陣前倒戈。」

  白玉虎聞言微扯嘴角,兩手一攤,聳聳肩。

  「我能怎麼樣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何況我和他既沒按手印也沒簽合約,不高興就不高興吧!」

  「我會讓湛然跟你談細節。」石磊招手要柯湛然過來。「讓他跟你談吧!」

  走出大廳之後,石磊喚來一名手下,在他耳邊低聲吩咐了幾句。

  那人領命而去。

  「混蛋!」玻璃杯從空中飛向牆壁,摔了個粉碎。「全是一群混蛋!」

  石海生暴躁的在房裡踱著方步,口中不停的喃喃咒罵著。

  「一群該死的東西!居然全投靠到那個雜種身邊去了!」

  他的兩名手下站在牆邊,彼此對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念頭:老大不行了,還是快閃吧!

  「該死的白玉虎!」石海生又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杯子,倒了滿滿一大杯的酒,一飲而盡。「當初還說什麼會盡全力支持我,現在一看苗頭不對就問了!」

  「老大……」其中一名手下壯著膽子出聲。「依我看,咱們還是算了吧!別和石磊做對,咱們出來自立門戶不也挺好的……」

  「住口!」這回,玻璃杯砸中了男人的肩頭。「青幫是我的,是屬於我的!那個雜種沒有資格享受本來該是我的東西!」

  「可是現在他已經有了七堂堂主的支持,各大幫派也都靠向他那邊了,咱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啊!」

  「放屁!」石海生重重的一拍桌子。「就算全部的人都站在他那邊,我也不怕他,他只不過是一個小雜種!」

  男人閉上嘴,和另一名同伴對看了一眼。

  石家兩兄弟之間的恩怨他們是清楚的,也明白石磊不把石海生鬥垮絕不會善罷甘休。

  如今石海生已經沒有任何後盾,他們留下來也只是陪葬而已。

  在彼此的眼神交會片刻,兩人心中已有了計較。

  「去!」石海生撐著搖搖晃晃的身體走到兩人面前。「去把所有人都叫來,我要那個雜種死!」

  「是」

  兩人退了出去,卻沒有替他傳令,反而直接回到自己的住處收拾東西,在知會其他的弟兄趁早離開之後,揚長而去。

  「根據消息回報,石海生的手下有一大半無聲無息的消失,剩下來的大約三分之一則分別改投七堂堂主的門下,留下來的人很少,大多是他的心腹,不會超過七個人。」

  石磊坐在書房裡,聽著柯湛然的報告。嘴角噙著殘酷的笑意。

  「但他還沒死心,是嗎?」

  柯湛然面色凝重的點頭。

  「他四處放話要殺你。」

  「很好。」石磊的笑容斂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期待的表情。「如果他不來找我,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柯湛然沒有答話。

  他身為青幫軍師,職責便是輔佐幫主,雖然這段時間以來,他盡心盡力為石磊拉攏各堂堂主,瓦解石海生的勢力,但是他其實並不樂見他們兩兄弟自相殘殺。縱使他從未喜歡過石海生這個人,對他的作風也十分不齒,但石海生畢竟是老爺子的義子,而老爺子最不樂見的便是他們兄弟閱牆。

  「石磊,算了吧!」考慮了一會兒之後,他終於忍不住開口。「你義見已經一敗塗地,他現在就像個過街老鼠,四處躲藏,你又何必趕盡殺絕。」

  石磊的眼神一黯。

  「不是我要趕盡殺絕,而是他不肯放過我。只要他還活著的一天,就不會放過任何傷害我的機會。」

  「但你曾經答應過老爺子,你不殺他。」

  石磊微揚嘴角譏消的回道:「我不殺他,但我要他永遠不會再出現在我的面前,至於方法……」他的表情變得冰冷。「我會讓他選。」

  「你打算怎麼做?」

  「捉到他。」石磊的語調變得輕鬆。「然後給他兩條路:一是到國外去永遠不要再回台灣。另外一個……是變成一個永遠沒辦法再傷害人的殘廢。」他把聲音放輕,緩緩的道:「老實說,我比較中意後面的法子。」

  柯湛然間言,歎了一口氣。

  怕只怕,石海生兩個都不肯選,到時石磊又會怎麼做呢?

  「傳我的意思下去,要所有人盡全力找出他的藏身之地。」石磊冷冷的開口,「我和他的恩怨,也該是了斷的時候了。」

  最近宅裡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來找石磊報告事情。

  紀京楓大概可以猜想得到是為了什麼事,她盡力不去打擾,也不去過問。

  這幾天以來,她始終待在宅院裡,石磊和他義兄的恩怨一天不解決,她便一天不能踏出一步。

  但是今天是她母親的忌日,她在書房外等了一會兒,見其他人都走了,這才推門進去。

  柯湛然一見她進來,中止了和石磊的談話,站起身。

  「那我先出去了。」

  石磊點點頭,看著他走出去,門關上後,他朝她伸出手,柔聲問:「找我有什事嗎?」

  她握住他的手,坐到他的腿上。

  「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我想去她的墳前祭拜。」

  他抱著她,沒有答腔。

  「現在不是好時機……」過了一會兒,他才遲疑的開口,「我知道你很想去,但是……」

  雖然石海生的勢力已幾乎完全瓦解,但是仍然沒有人知道他躲在哪裡,這個時候她到外頭去,甚至比之前更危險。

  誰也不知道被逼到死巷的野獸,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他不希望她到外頭去冒這個險。

  「只要讓我去上個香就好。」她放軟聲音。「你能體會我的心情的,是不?」

  他抬頭看她,原本想說些借口拒絕,但是她請求的眼神卻讓拒絕難以說山口。

  「好吧。」他歎了一口氣。「但是我必須陪你去。」

  「謝謝你。」她嫣然一笑,在他臉頰上印下一個吻。「我去準備東西!」

  冷冷清清的墓園裡,只有幾個人默默的祭拜著,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走在冷清的墓園裡,顯得格外引人注意。

  為了安全起見,石磊除了讓何太生跟來,還另外帶了十二個保鏢。十二個大漢在紀京楓的四周圍成了一個小圈,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

  來到母親的墓前,紀京楓腳步一停,其餘的人便各自就守備位置,搜尋四周可疑的人物。

  紀京楓蹲下身子,將墳前花瓶裡已經枯萎的花拿出來,倒進乾淨的水,再將帶來的鮮花放進去。

  何太生站在她的旁邊,面無表情的環顧四周,手放在外套裡緊握著槍,機警的環顧四周,預防任何可能發生的攻擊。

  或許是他們緊張的情緒感染了她,她開始覺得有些不安。

  她閉上眼睛,在心裡對母親說話,嘗試驅走心中的不安,但卻一點用也沒有,她奇異的感覺到背後的寒毛一根根直立了起來。

  不太對勁……她猛然轉頭,環顧四周。

  墓園位在半山腰,通往這裡的路只有一條,四周則被樹林環繞,如果真的有人狙擊他們,這裡無疑是一個絕佳的地點。

  「怎麼了?」石磊馬上發現了她的異常。「有什麼不對勁嗎?」

  血色慢慢從她臉上褪去。

  如果今天出了什麼事,是她帶他們到這個地方來送死的。

  「我們走吧」!」她快速的收拾東西。「快點離開這裡。」

  眾人都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

  他們當然不會不知道,這個地方的地理位置是絕佳的攻擊點,只是老大有令,不得不從。

  即使他們明知有危險,但是幫主要去的地方,他們就得跟著一起去!現在總算可以離開,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回程時,他們一樣圍成了一個小圈,將她和石磊包在裡面,何太生墊後,隨時注意樹林裡的動靜,一群人快速的往轎車的方向移動。

  第一聲槍響從他們的背後傳來,子彈以些許的差距掠過他們的頭頂。

  「趴下!」她聽見有人大叫,然後發現自己被石磊撲倒,四周響起連續的槍響

  聲。「低著身子往下跑,我掩護你們,快跑!」

  紀京楓抬起頭,發現說話的人是何太生。

  「走!」石磊捉著她的手肘,半扶半拉的將她拉下石階。

  「太生怎麼辦?」她大叫。

  石磊用手護著她的頭,將她的身子壓低。

  「他知道該怎麼做,不用擔心他。」

  子彈從他們四周呼嘯而過,紀京楓盡量壓低自己的身子,讓墓碑做掩護。

  沿著石階往下跑,他們的車子就停在石階的不遠處,只要能跑到那裡,他們就暫時安全了,至少不是毫無遮掩的任人當槍靶。

  忽然,她的身後傳來慘叫,跟在她後頭的男人腿部中彈,一個踉艙,便往她身上倒來。

  在那一瞬間,她想也沒想,甚至沒有思考以自己的體型和力量能不能接住他,便不顧一切的伸出手——

  「你會摔下去的。」石磊忽然推開她,接住了那個人的身子,面無表情的交給另一個人。「快走!」

  她轉頭看向何太生,只見他神色自若的開槍。閃躲,在轉瞬間便解決了樹林裡的兩名槍手。

  「低著身子。」石磊往後補了一槍。「現在,快走!」

  紀京楓只猶豫了幾秒鐘,隨即領悟自己待在這兒,只會成為別人的累贅,便沒再說話,轉身頭也不回的往下面跑去。

  槍聲、咒罵、慘叫聲不停傳來,她不再停下回顧,而是一鼓作氣的跟著石磊跑到車子旁邊。

  一旦將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石磊毫不猶豫的轉身往上跑去,支援何太生:「不!」她伸手拉他。「別去!」

  他轉頭看她,不發…日的拉開她的手,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接著對一旁的人交代,「好好保護紀小姐。」說完便跑了開去。

  紀京楓臉色蒼白的看著他在墓碑間穿梭,數次驚險的避開子彈,慢慢朝樹林裡的槍手靠近。

  「紀小姐!」身後男人的叫聲喚回了她的注意力。「小周流了好多血,你是護士,能不能先幫他止血?」

  她轉回身,這才發現坐在她身旁的男人腿部中彈,已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慘白,看起來似乎隨時都會昏迷。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轉頭去看石磊的衝動後,冷靜的命令,「幫我撕開他的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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