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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舒彤]小姐!少來惹我(全文完)



       怎麼又是這個討厭鬼?!
  先是惡言指責她虐待貓咪,
  還譏諷她不該給貓咪吃低價飼料,
  可是她連自己都養不活了,
  哪有能力養這自己送上門的貓,
  氣人的是,他就住她對面的豪華大廈,
  更讓住破屋的她不爽到極點,
  而且兩人孽緣之深,令人咋舌,
  門口、公園、她打工的地方,
  甚至連茫茫網海兩人都能遇見,
  他極盡所能的用惡毒言語損她,
  而她只是脫口說  :你媽怎會生下你,
  他就抓狂翻臉,啊是怎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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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它是一隻美麗的貓。

  紅白雙色的毛髮勻稱分佈在軀體及四肢上,雙眼是差緩的藍色,頭部寬圓,兩頰豐滿,當它靜止不動時,活像一個絨毛玩偶。

  此刻,它正坐在前任房客留下的紙箱內,張著一雙戒慎的眼睛與陌生人對瞪。

  這是某棟公寓的三樓。空蕩蕩的屋內,除了一些老舊的傢俱之外,還有一個人一隻貓。

  人,坐在沙發上,貓,則在角落的箱子裡,擺出防衛姿態,隨時準備奮力一擊,保護自主。

  它確實是一隻美麗的貓——如果不去注意它滿是淚水的雙眼,以及處處打結的毛髮的話。

  但是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什麼它會在這裡?為什麼她新搬入的屋子裡,會有一隻貓?

  甄亞君想仰天長嘯,想大吼大叫,但她不敢。

  她怕驚動了這隻貓。

  在她的生命裡,和貓的互動並不算少。她的母親、姊姊、哥哥、妹妹,全都是不折不扣的貓癡。

  為了貓,這些人可以和你拚命。這些人寧願犧牲家人,也不願意犧牲貓。

  他們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貓在人在,貓亡人亡。

  因此,當她再也受不了家中群貓亂舞,毛飛處處的景象揚言要搬出去時,換來的只有四個字——慢走,不送。

  聽聽,多沒人性!

  她不恨貓,但比較喜歡狗。

  最起碼,狗不會咬主人,而她老是被家裡一群太上皇貓們咬。而且,狗懂得知恩圖報,討好主人,貓則是跩得二五八萬似的。但她的家人另有一番說法是——如皇族般高貴。

  不管如何,她與貓的互動關係不佳是事實。

  她之所以毅然決然的搬出家中,就是不想再受貓族的荼毒,而如今,在她的新家,這塊她的淨士,竟然出現了她極欲逃離的動物——貓。而且還是她最痛恨的長毛貓!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

  「喵喵?」

  嘗試性的開口喵了聲,得到的是貓老大冷淡的響應,只見它的藍眼一瞇,鬍鬚上下動了下,便又張大兩眼繼續與她對瞪著。

  「你的主人呢?」她再接再厲。「他是不是忘了帶走你?」

  貓咪沒有反應。

  「話先說在前頭,我不可能養你的。」她皺著眉頭,「我不喜歡貓。不是你有什麼不好,要怨就怨你的同類們搞壞了我對貓的印象吧!」

  貓咪開始覺得無聊,趴了下來,但雙眼依然戒慎恐懼的盯著她。

  「哎,你不用那樣看我。」她從袋子裡掏出一包餅乾。「雖然我不喜歡貓,可是也不會對你不利,我是和平主義者,來,吃一塊餅乾吧!這是全麥餅乾,將就著吃,等你的主人回來找你,自然會給你吃一頓好料的。」

  望著她手中的餅乾,貓咪的表情明顯表示出它沒有任何興趣。

  「唷!」她皺眉。「還挑食啊?你真是一隻難相處的貓。」將手中的餅乾塞進嘴裡,咀嚼了幾下,甄亞君忽然覺得自己很蠢,居然也學家裡那些貓癡跟貓說起話來了。

  愚蠢果然是會傳染的。

  「哼!你不理我沒關係,等你肚子餓的時候,看你還不哭著爬過來求我!」雖然覺得很蠢,可她忍不住又對著貓說話。「我現在馬上打電話給房東,叫他通知你的主人把你帶走!」

  她拿起手機,撥了房東的電話,將貓的事情說了,結果——

  「把它丟了就好了。」房東太太冷淡的聲音傳了過來。「之前住的學生已經到美國讀書了,根本不可能帶它回去,如果你不想養,就丟了它吧!」

  「哇!」甄亞君大叫出聲,「房東太太,你會不會太狠了一點?」

  「那有什麼辦法?」那端答得理直氣壯.「我總不可能自己養吧?反正丟到路上自然會有人撿,你自己看著辦啦!」電話被切斷。

  甄亞君不敢置信的瞪著手機.

  「這是什麼話?!」如果不是因為手機很貴,她真想摔手機。「什麼叫做丟到路上自然會有人撿?」氣死她了!

  雖然,她的確不喜歡貓,但也還不至於到如此喪心病狂的地步。

  隨手丟棄小動物,不怕遭天打雷劈啊!可惡!

  「喵——」忽然,貓咪開口了。「喵——」聽,多麼可憐的聲音!

  她同情的瞧著眼前的毛球,走上前去。

  「可憐的孩子,你知道自己被拋棄了對不對?放心,雖然我不打算養你,但是一定會替你找到一個好主人的。」

  她伸出手,想安慰貓咪破碎的心靈,結果——

  「啊!」利齒無情的咬上她的手臂,她發出殺豬般難聽的鬼叫聲。「救命啊——」

☆☆☆☆☆☆☆☆☆☆☆☆☆☆☆☆☆☆☆☆☆☆☆☆☆☆


  巷子陰暗的角落,一個紙箱不知何時被放在那兒,經過今早一場大雨的摧殘,紙箱早已破爛不堪。

  「嗚……嗚……」微弱的叫聲從紙箱裡傳了出來。「汪!」

  路過的行人沒有一個停下來查看紙箱裡有什麼東西,一個接一個的路過。紙箱內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透過破洞無助的看著外頭。

  「嗚嗚……」又叫了幾聲,還是沒人停下來。

  受不了飢餓,小狗終於決定自力更生,奮力抬起雙腳,掙扎著要爬出去。

  「哇,好髒的狗喔!」兩名高中女學生停下來對它指指點點。「你看、你看,它的眼睛上面都是眼屎,好像還有皮膚病耶。」

  「汪……」它試著叫了兩聲,搖搖尾巴。

  「皮膚病會傳染的!」其中一人拉著同伴往前走。「快點走啦,要是它跟過來就完了。」

  無情的背影雙雙離它而去。

  飢餓再次襲來,小狗無力的坐回箱子裡,茫然望著前頭的紙板。

  忽然,一個巨大陰影將它籠罩。

  它搖著尾巴抬起頭,上方的男人皺著眉頭瞪它。

  「原來是一隻狗啊!」男人的聲音中充滿了厭惡。「哪個人這麼沒公德心,居然把狗丟在這裡!」

  意識到這個男人也許是自己生存下去的希望,小狗顫抖著雙腿站起來,拚命搖毛尾巴。

  男人的眼睛瞇了起來。

  「不用對我搖尾巴,我不會餵你吃東西的,我最討厭狗了!」

  它收起吐出的舌頭,偏著頭看他,表情像是在問:為什麼?

  「因為你們是凶殘成性的動物!」男人指著它厲聲罵道:「哼!就算你現在裝得再可愛也騙不了我!沒聽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嗎?你們這些狗類就是這樣,小時候裝得可愛,將來就會露出凶殘的真面目。」

  「嗚……」它發出可憐的叫聲。

  男人繼續瞪著它。

  良久,手伸進公文包裡,拿出一個御飯團,拆開包裝,放在它的面前。

  小狗毫不猶豫的大快朵頤。

  「我告訴你,」在它吃東西的時候,男人一邊不悅的道,「我只是不忍心看你餓死在這裡,不代表我喜歡你,我要走了,你可不要跟著我,否則我會踹你,我說真的!」語畢,立刻轉身大步離去。

  「汪嗚……汪嗚……」小狗淒厲的叫了起來。

  男人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腳步。

  它奮力抓著紙箱,兩隻後腿拚命踢著,破爛的紙箱禁不起這般蹂躪,終於翻倒。

  「汪!汪!汪!」小狗搖著尾巴跟上男人的腳步。「汪!汪!」

  「不是跟你說過我不會帶你回家的嗎?」男人停下腳步,看著腳邊討好似跟著他轉的小狗,臉色陰沉。「回去紙箱那邊,我不會是你的主人。」

  小狗完全無視他不友善的語氣和眼神,還是開心的在他腳邊打轉。

  真蠢!

  莫士傑搖頭,不再理會它。

  反正等到他回家把它拒於門外時,這只笨狗自然會明白他一點養它的意思也沒有,愛跟就讓它去跟吧!

  就這樣,一人一狗在巷子裡走著,他的步伐大,小狗幾乎要小跑步才能跟得上他,沒過多久,就聽見它氣喘吁吁的聲音。

  莫士傑冷笑,更加快了腳步。

  再走快一點,甩開這只笨狗!

  「汪!」他幾乎已經是半跑步,小狗也跟著他開始狂奔。「汪!汪!」

  真不死心啊!這只笨狗。

  他頭也不回的咬牙狂奔,不顧身後愈來愈遠的狗叫聲,跑出巷子,拐了一個彎,再回頭時,已不見小狗身影。

  哼!終於甩開了。

  深吸一口氣,稍稍調整呼吸,他再次邁步。

  「小狗,不要跑!」忽然,小孩子的尖叫聲從他背後傳來。

  莫士傑猛然轉頭,就見兩三個孩子,手中拿著石頭和木棒丟擲揮舞,小狗夾著尾巴嗚咽狂奔。

  一顆石頭劃空飛來,砸中它的屁股,它隨即發出痛苦的哀嗚。

  這些該死的小鬼——

  就算再怎麼討厭狗,莫士傑也無法忍受看到一隻無辜柔弱的小狗被虐待,他握緊拳頭,毫不猶豫的朝那群小孩走去。

  小狗一見到他,馬上轉向朝他奔來。

  他蹲下身子,一手撈起那瘦弱的身軀,抱在胸前,轉頭瞪向那群小孩。

  「你們的父母是怎麼教你們的,怎麼可以虐待小動物,啊?」

  幾個小孩面面相覷,全停在原地不動了,拿在手上的「凶器」也一個接一個的丟下。

  他往前跨步,一臉凶神惡煞。

  「帶我去見你們的父母,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父母會教出你們這種小孩!」

  「哇,怪叔叔!」小孩們一哄而散。

  莫士傑感覺自己額上有數條青筋突起。

  居然說他是怪叔叔?這些死小鬼,下次就不要再讓他遇到!

  「嗚……」懷中的小東西嗚咽了幾聲,可憐兮兮的表情像是在求他下要拋棄它。「嗚嗚……」

  莫士傑就這樣抱著它,足足與它對視了一分鐘。

  他討厭狗,真的很討厭。

  幼時被惡狗追咬的情景至今想起仍令他戰慄,不管別人怎麼誇讚狗忠心可靠,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只覺得它們看起來與猛獸無異。

  「汪嗚?」狗臉微微一偏。

  不要上當啊!莫士傑。他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這些狗類最擅長的就是博取人類的好感和同情,以便登堂入室,白吃白喝。就算它現在看起來這麼嬌小,如此無助,但那不過是假象!是假象!千萬不可養虎為患。

  他牙一咬,心一橫,將它放到地上。

  「去騙別人吧!蠢狗。」

  轉身欲走,背後忽地響起淒厲哀切的悲嗚,叫得好傷心、好傷心,彷彿被母親丟棄的幼兒——

  「該死!別在那裡裝可憐!」莫士傑咒罵,想要邁步不理,但雙腳卻像有自己的意識釘在原地動也不動。「可惡!」他回身,終於還是無法丟下它不管。兩手抱起狗兒,雙眼與它平視,語氣嚴肅的開口,「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我就暫時收留你。不過咱們醜話說在前頭,我不會養你,等我替你找到新主人,你馬上滾,聽到了沒有?」

  狗兒表情沒變,還是一臉可憐。

  「我肯暫時收留你已經算不錯了,還嫌?」

  「汪!」一股惡臭朝他襲來。

  他皺皺鼻子,將它抱在胸前,喃喃抱怨,「天啊,你的嘴巴還真臭耶,難怪沒有人要帶你回家,光聞你的味道嚇都嚇死了……」

  落日餘輝映照在他的背上,懷中的小狗一截小小的尾巴奮力、快樂的不停搖動若。

☆☆☆☆☆☆☆☆☆☆☆☆☆☆☆☆☆☆☆☆☆☆☆☆☆☆


  乾淨明亮的獸醫院內,一男一女各坐在待診區的兩端對視。

  男子西裝筆挺,整齊的頭髮梳得服服貼貼,鼻樑上架著一副銀邊眼鏡,俊秀斯文,一表人才,和他抱在腿上骯髒一污穢的小狗成鮮明的對比。

  女子的打扮則較為隨性,俏麗飛揚的短髮,一件白色毛衣及舊牛仔褲,一副學生模樣的打扮。

  她兩手緊緊壓著地上箱子的封口,白皙手臂上幾條血紅抓傷及圓深齒痕,看來是在家中經過一番搏鬥。

  透過紙箱圓孔,莫士傑看見裡頭的波斯貓滿是眼淚的雙眼,微微皺起眉頭。這位小姐顯然沒花多少心思在照顧寵物上頭。再看向她手臂上的傷,他暗想主人既然不疼愛它,也難怪寵物這樣回報了。

  甄亞君同時也在打量他腿上的小狗。

  可憐的小東西,瞧它又髒又瘦弱。看這傢伙外表光鮮,人模人樣,怎地把自己的狗養成這樣?

  她抬頭對莫士傑皺眉,卻發現他也不以為然的看著她。

  「這是你的狗?」她最見不得有人虐待動物了。

  他沒回答,口氣冷淡的反問一句,「那是你的貓?」

  甄亞君低頭看向紙箱中的貓老大,淚眼汪汪,長毛糾結,立即明白他意指為何。

  她直覺想要解釋,「嚴格說起來,它不算是我的……」咦?等等!她為什麼要跟他解釋?他這是在轉移話題吧?「先生,恕我雞婆說一句,如果你已經養了它,就用心的對待它吧。寵物、寵物,意思就是要寵它、疼它,不是嗎?」

  莫士傑聞言揚眉。

  唷!他都沒指控她虐待動物,她竟惡人先告狀?

  「小姐,」他緩緩開口,「同樣的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如果你肯把自己身上雞婆的正義感,分一點來照顧你的貓,相信你們之間的關係必定會有顯著的改善。」他目光意有所指停留在她滿是血痕的手臂上。

  「什麼?」她擰眉。「我沒有虐待它!它是……」

  他聳肩,截斷她的話,「你不用解釋,我沒有興趣知道。」

  這傢伙,什麼跟什麼嘛!她也沒有興趣解釋啊!

  「好,」她學他聳肩。「那不如我們來談談你的狗吧。」

  莫士傑面無表情的瞪著她,「小姐,如果你想當正義之士教訓我,省省吧!我不需要一個會虐待自家貓咪的女人來教我怎麼養狗,而且,我根本不喜歡狗,也不打算養它,只是看它可憐才暫時收留它而已,會帶它來獸醫院是因為怕它身上有跳蚤或其它病,不是為了聽人教訓。你與其管別人的閒事,不如好好照顧自己的貓,要是真的很想發揮你的『愛心』……」他嘴角一撇,刻意強調那兩個字。「翻開電
話簿找找動物收容所的電話,那裡有很多流浪狗等待救援,至於我腿上這一隻,我自己會料理。」

  長長一大串話,他不用換氣一口氣說完,甄亞君一句話也插不上,只能瞠目。

  這、這傢伙,他說的那些是人話嗎?

  什麼叫根本不喜歡狗?看它可憐才暫時收留它?好像他施了什麼天大的恩惠一樣!要真那麼討厭狗,何必勉強自己,也委屈那隻狗?

  還有,他指控她虐貓是怎麼回事?她不想解釋,可不代表他就可以自編自導,羅織罪名,陷她入罪啊!

  她心中氣極,伸出食指,直指著他。

  「我、我才沒有虐待它呢!」她氣到連說話都結巴。「你、你……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惡毒?」

  如果說這世上除了狗以外,還有第二樣令莫士傑討厭的生物,那非女人莫屬。

  女人!她們全都好管閒事,歇斯底里。

  明明是她先指控他,他不過是正當防衛,現下竟指他惡毒?他不過是說話直了一點,他這人本來就是這樣,不喜歡拐彎抹角罷了。

  「不管你有沒有虐待它,我都沒有興趣知道。」他兩手一攤,「我只想安安靜靜一個人,可以嗎?」

  甄亞君死瞪著眼前的男人,很想罵人,可是卻罵下出口。

  沒辦法,她就是孬。

  要講理她不怕,可要罵人、要吵架,她只能認輸,從小就是這樣,她始終都無法和別人正面衝突,更不要說潑婦罵街這種事,她絕對做不出來。

  但是——

  真的好氣啊!好氣、好氣!氣到她想吐血,氣到她想跳起來,大罵他祖宗十八代!

  「甄小姐?」診療室的門被打開,助理小姐探出頭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又深深吸一口氣……反覆幾次之後,她終於還是選擇了和以往遇到類似情況時同樣的方式——放棄、閃人。

  她抱著箱子起身,轉身朝助理小姐綻出微笑。

  「我們來了。」

☆☆☆☆☆☆☆☆☆☆☆☆☆☆☆☆☆☆☆☆☆☆☆☆☆☆


  有句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

  步出獸醫院時,甄亞君深刻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

  原本以為搬家是人生的轉折點,從此擺脫邪惡貓族的荼毒迫害,但又給她遇上貓老大,而且她初搬新家,押金、第一個月的房租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日用品已去了存款的三分之二,如今獸醫竟宣佈這只惡貓得了皮膚病,需長期治療。

  她在腦中將算盤打得噹噹作響,沮喪的發現在下個月薪水入袋之前,她都得勒緊腰帶過生活,否則將無法負擔貓老大的醫藥費。

  拿出扁扁的荷包算了算裡頭的鈔票——不,她修正,如果她辦得到的話,最好能喝露水,吸大地精氣,因為貓老大剃毛花費的一千元,是她下個禮拜的餐費。

  等一下她還必須到寵物用品店買飼料、貓砂以及其它貓咪用品,那差不多也把她下下禮拜的餐費透支完畢了。

  真慘!偏偏她又不能回家求援,否則老媽一定會說:「都什麼年紀的人了,連點存款都沒有,養隻貓都比養你好。」她在家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強打起精神,她先到醫院掛號,打了一針破傷風,隨即前往附近的寵物用品店.

  一踏入店門,熟悉的男人身影映入眼簾。

  「我推薦這個牌子,營養足,適口性高,」年輕女店員熱心為他介紹狗糧,「它還這麼小,你可以拌一些罐頭喂,哪!像這種牛肉罐頭,狗狗都很愛的。」

  甄亞君定睛一看,暗叫倒霉。

  那不正是方才在獸醫院裡遇見的臭男人嗎?

  她轉身打算另覓店家,他卻在此時正好抬頭,與她四目相接。

  「還有這個。」女店員渾然沒有察覺她的存在,由架上拿起一個骨頭型的玩具。「幼犬正值發育期,最好買些玩具讓它磨牙。」

  莫士傑點點頭,收回眼神,繼續聽女店員介紹。

  甄亞君已經跨出一步的腳非常尷尬的進退不得。

  本來打算趁他還沒發現之前,悄悄閃人,沒想到動作不夠快。現在她要是走人,他還以為她心虛,怕了他呢!

  念頭一轉,腳無聲的收回,默默轉身,走向貓飼料區。

  架上許多品牌一字排開,令人眼花撩亂,不知如何選擇。忽然似曾相識的包裝映入眼中。

  家裡那些太上皇貓好像是吃這個牌子的……

  「小姐?買飼料嗎?」另一名女店員不知何時從她背後出現。「你手上拿的這個牌子很有口碑喔,你有沒有上網?這網絡上很多人推薦的,貓咪很愛吃。」

  她笑著點點頭,轉過袋子,看見上頭的價錢時,笑容一僵。

  什麼?一袋要將近五百元?這可是她半個禮拜的餐錢呢!抬頭看向另一個牌子,一樣的容量,一樣都是給貓吃的,硬是少了兩百塊。再旁邊的牌子,更便宜,只要一百八!

  反正她只是暫時收容貓老大,用不著給它吃那麼好吧?何況,人都快活不下去了,貓也只好將就、委屈些了。

  在女店員的注視下,她硬著頭皮將手上的飼料放回架上,伸手取那標價最便宜的牌子。

  結帳時,冤家路窄,竟又與那個臭男人碰個正著。

  櫃檯上堆滿了他買的東西,飼料、食盆、玩具、零食,女店員飛快的敲打收款機。

  「總共是一千六百元。」

  他眼睛眨也不眨,從皮夾裡抽出一張金卡。

  「可以刷卡嗎?」

  「當然可以。」店員笑咪咪的接過他的卡片。

  趁著店員刷卡空檔,莫士傑斜睨了她懷中的飼料一眼,面無表情的道:「小姐,恕我雞婆多嘴一句。你手上這包飼料是很便宜沒錯,但長期餵食,對貓咪的健康卻有很大的影響,寵物、寵物,寵物是養來疼、養來愛的,既然你已經養了它,就應該多做功課,不是嗎?」

  甄亞君聽出了這些話的「原型」正是她在獸醫院裡對他說的話,不禁瞠目結舌。

  Shit!這男人也太會記恨了吧?

  她是多事了一點,可他把她說的話記得清清楚楚還照樣造句奉還給她是怎樣?在獸醫院裡罵她一頓還不夠,還要在這裡羞辱她?未免也太小心眼了吧!

  「你怎麼知道這飼料不好?」氣不過,她鼓起勇氣回話。「你連狗都養不好,憑什麼教我養貓?」

  他慢條斯理的道:「我一個朋友養的貓就是吃這個牌子的飼料吃出問題,後來送去醫院時醫生告訴她,這個牌子的飼料成份不好,貓容易得尿結石和腎臟方面的疾病。大部份有養貓的人都曉得。」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

  「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他聳肩,勾唇。「不過如果換成是你的小孩,你敢讓他吃醫生警告有問題的食物,就為了省一點錢嗎?」

  聽出他話中的暗示,她氣得發昏。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憑什麼這樣說我?」

  「彼此、彼此。」他兩手一攤,臉上掛著氣死人不償命的嘲諷微笑。「就當咱們扯平了吧!」語畢,他提起袋子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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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殺的王八蛋!混帳!臭男人!討人厭的蟲子!噁心的害蟲!

  甄亞君一次又一次,用她所能想到最惡毒的字眼痛罵那個臭男人,一肚子無處發的火氣,全在心裡化成一句又一句惡毒的咒罵。

  即使如此,依然無法平息沖天的火氣。一想起那男人的話和諷刺的笑,滿溢的怒氣像是要從她身體裡炸開來。

  「王八蛋!」就算再罵幾百次還是氣得想抓狂。

  寂靜的巷子裡,她抱著裝有貓老大的箱子,手腕上掛著重得要命的飼料和貓砂,心情惡劣到想殺人。

  「答、答、答……」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

  一開始,她並沒有發現背後的聲響,直至那腳步聲由遠至近,愈來愈大聲,她才倏地一驚!

  這兒是一條僻靜的小巷,平時少有人經過。雖然兩旁都是住家,但這年頭,就算在街上大喊救命都不一定有人理,何況小巷?

  腦中驀地閃過「單身女子夜歸慘遭狼吻」的新聞標題,她加快了腳步。

  身後足音愈來愈近,她手上的重物卻嚴重影響她的速度,雖然想要盡快甩掉身後的人,奈何卻力不從心。

  冷汗由她背後涔涔落下,她又驚又怕,聽著背後的聲音慢慢靠近,忽地,一隻手拍上了她的肩。

  她嚇得放聲大叫,「救命啊——」

  淒厲的叫聲驚動兩旁的住戶,只見一顆又一顆的頭不停伸出窗戶,卻沒有人見義勇為,下樓幫忙。

  「小姐,你有病啊?」莫士傑差點沒被她的尖叫給嚇死,「我只是想問你需不需要幫忙!」媽的!難得心情不錯想日行一善,沒想到竟碰上瘋婆娘。

  咦?這聲音好熟!甄亞君猛地閉上嘴,轉身,再次尖叫,「是你——」竟然是那個她恨不得大卸八塊的臭男人。

  「怎麼又是你?!」莫士傑也愣住了。「搞什麼鬼!」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三次遇見這個女人了,為什麼他買彩券沒這種運氣?

  「我才想問呢!」她大吼,「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訝異退去,他迅速武裝起自己。「這條路是你家開的,只有你能走嗎?」

  喝!這是什麼態度?

  「你剛剛差點把我嚇死,你知不知道?」她怒問。

  他橫眉。「我是看你提著一大袋東西,走路東倒西歪,好心想幫你ㄟ!誰曉得你是中邪還是有病,竟然叫救命!」

  「你才有病咧!」熊熊怒火終於忍不住爆發開來。「一聲不響的跟在別人背後,還突然拍人家的肩,誰曉得你是要劫財還是劫色?」

  有沒有搞錯啊?莫士傑瞪眼。他也是一片好意耶!這女人講不講理啊?靠!

  「算我雞婆多事,行了吧?」難怪孔老夫子感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閃開,我趕著回家呢!」

  「你不會側個身過去啊!憑什麼要我閃開?」態度真差!

  他挑眉,譏誚道:「我怕我要是一不小心碰到你,你會大叫非禮啊。」他還故意搖搖頭,嘖嘖有聲。「也不照照鏡子……」

  啪!腦海裡傳來神經斷裂的聲音,甄亞君的最後一絲理智終於潰堤。

  生平頭一次,她忍不住抓狂開罵,「你這個王八蛋!像你這種爛人,總有一天會遭報應!」

  「報應?」莫士傑嗤笑。「那你慢慢等吧!現實人生可不是卡通,不會有正義超人跳出來大喊: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想報仇還是靠自己吧!」

  她瞪眼。

  Shit!這男人不只王八,還變態!一個大男人居然還看美少女戰士?惡——

  「你該不是那種漫畫或電動狂,房間裡貼滿了美少女海報,認為女孩超過十四歲就太老的蘿莉控吧?」她一臉噁心。「真是變態!」

  「如果把我想成戀女童癖會讓你好過一點,隨便!」他聳肩。「你現在可以讓開了嗎?」

  「我、偏、不、讓!」她抬高下巴,「怎樣?」

  他翻白眼,跨了兩步想要閃身過去,她卻跟著移動,硬是擋在他面前。

  該死!叫她讓開她不讓,他自己過去也不行?這女人到底想怎樣?

  「小姐,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好狗不擋路?」

  雖然早就知道這臭男人的嘴比毒蛇的牙更利更毒,甄亞君還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那又怎樣?」她豁出去了。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這個男人真的教她忍無可忍。「我偏偏就是要擋路,你咬我?」

  「……」她想當狗,何必拖他下水?

  好吧!她想跟他耗是不是?他奉陪!他倒要看看她能撐多久!

  寂靜的巷內,一男一女對峙著,誰也不肯退讓,誰也不願認輸。

  五分鐘過去……

  十分鐘……十五分鐘……

  她的手開始微微顫抖。

  可惡,這太不公平!貓老大五公斤,飼料一公斤,貓砂五公斤,她手上的重量加起來超過十公斤!但他懷裡的小狗加上飼料和有的沒的玩具,說不定連五公斤都不到!

  她逐漸蒼白的臉色和顫抖得愈來愈厲害的雙手全落入莫士傑的眼底,他忍不住勾唇。

  哼!看你能撐多久!

  一陣寒風吹來,甄亞君肚子開始咕嚕叫,又苦撐了五分鐘後,她忽然想起一句話,「千萬別跟豬打架,這只會讓你變髒,卻讓豬樂在其中。」

  看著男人臉上得意的笑容,甄亞君終於領悟了這句話的真諦。

  又是一陣寒風襲來,她打了個哆嗦,決定暫時休兵——趁她還沒餓得昏倒之前。

  「喂,女人!你認輸了?」見她忽地轉身就走,莫士傑揚聲。

  她沒答腔。

  背後腳步聲又起,他跟了上來。

  她拐了個彎,走進另一條小巷,他依然如影隨形。再轉個彎,他還是跟在她的身後。

  眼看就要到她租賃的公寓樓下,她忍不住轉身警告,「喂!我已經不想跟你吵丁,你別一直跟著我好不好?」

  「誰跟著你了?」他擰眉,「我就住在那裡——」

  手一指,正好是她對面的大樓。只是,她住的公寓是七樓的老舊建築,連電梯都沒有。而他指的那棟大樓,卻是美輪美奐的嶄新豪華大樓,猶如貧民窟和豪華別墅的強烈對比。

  想到這種爛人過著優渥、舒適的生活,而她到下個月為止都得靠泡麵度日,帶著酸氣的泡泡從她心裡冒出來,愈冒愈多、愈冒愈讓她覺得郁卒。

  「小姐,我勸你有空的話去精神科掛個號。」他還來火上加油。「才不會老是妄想別人想非禮你。」

  「你……」原本已經平息的怒火又輕易被撩起。「你、你、你這個王八蛋!」

  「你剛剛說過了。」他聳聳肩,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時間很晚了,恕我無法繼續奉陪,再見。」語畢,哼著歌,踏著輕快的步伐離開。留下甄亞君一個人氣得全身發抖。

  「去死啦,豬頭——」她尖叫。

  她要宰了這隻豬,她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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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愉快的歌聲在踏進大樓後消失。

  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尖叫,莫士傑聳聳肩,沒有半點罪惡感。人嘛,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不練就一身百毒不侵的功力如何生存?

  這社會本來就是弱肉強食,想當贏家,就要強硬、無情,這女人太嫩了,徒然氣死自己,別人根本不會在乎。

  「莫先生,下班了?」警衛笑容可掬的向他打招呼。他只點了點頭做為響應,便直接走進電梯。

  回到家,迎接他的依然是一室冷清。錄音機有幾通留言,都是他的合夥人兼好友——蘇翊峰打來的,兩通是工作方面的事,最後一通是祝他生日快樂。

  「阿傑,我知道你一定不記得自己今天生日,你不喜歡別人提醒,可身為好友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生日快樂。」

  他倒飼料的動作微微一頓,臉色變得嚴峻,但想到好友也是一片好意,糾結的雙眉緩緩舒展開來。

  倒完了飼料和清水,他將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擺進櫃子裡,拆了一個玩具丟給小狗玩,便走進浴室。

  熱水嘩啦啦當頭淋下,白霧立即將他籠罩。

  如果不是翊峰提醒,他真的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不,與其說是忘了,不如說是刻意不去記得。

  自他有記憶以來,便從未慶祝過自己的生日。

  生日、生日,那是他誕生在這世上的日子,而這一天,不管對他或對他的母親而言,都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

  關於他的身世,就像那些三流小說常出現的情節。一個單純的鄉下女孩,獨自到大都市討生活,遇上了一個花言巧語的騙子,以為他是白馬王子,結果這只披著人皮的狼不但吃她的喝她的住她的,搞大了她的肚子,還帶著她辛苦存下的錢和另一個女人跑了。最後,女孩不得不回到老家向父母求助。女孩傳統的父母無法接受女兒未婚懷孕的消息,痛打女兒一頓,將她趕出家門!接下來的劇情任何一個看過八點檔連續劇的人應該都知道了。

  他還記得八歲那年,同班同學的媽媽帶了生日蛋糕到班上請大家吃,那是他頭一次吃到蛋糕。

  老師告訴他,每個人生日的時候都會有生日蛋糕。他覺得好奇怪,他從來沒吃過什麼生日蛋糕。於是放學後立即跑到母親工作的餐廳,當他向母親開口要求今年生日想要一個生日蛋糕,因為別人都是這樣慶祝生日的時候,她像是發了瘋一樣的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當著餐廳老闆和同事面前對他又吼又罵又踢,痛得他縮在角落,只顧著哭,一句話也不敢說。

  「你的生日有什麼好慶祝的?」那時,母親是這樣吼叫的,「你知不知道生你的時候我受了多少苦?如果沒有你,我根本不用過這種生活!你和你爸一樣,都是自私的狗雜種!我多希望當初沒有生下你,我的人生是被你們父子倆毀掉的!」

  那天是他最後一次在別人面前哭,而當他十四歲時,母親拋下他和男朋友遠走高飛後,他再也不哭了。

  眼淚是無用的東西,是軟弱的表現,他很快的在現實生活中學會,人要生存就必須拋掉那些軟弱的包袱。

  他關掉熱水,穿上睡袍,將那些惱人的往事全趕出腦海。

  「汪!汪!」小狗一見到他出現,立即衝上來在他腳邊團團轉。

  「笨狗,去玩你的玩具。」他皺眉,沒好臉色。拾起地上的玩具隨手一丟,「去撿!」

  狗兒轉頭看看那被丟得老遠的玩具,一屁股坐下,完全沒有配合的意願。

  「耍大牌,嗯?」莫士傑不再理它,轉往書房,打開計算機。

  謝天謝地,拜網絡發達所賜,他不用抱著這只蠢狗四處問人要不要收養,只要上網打幾個字,將訊息張貼到各個網站,就可以等著有心人上門。

  「送養小狗……健康可愛活潑……」

  很快的,他就可以擺脫這只笨狗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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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面公寓的三樓,甄亞君也正在同樣的地方張貼認養訊息。

  「美麗雙色波斯貓尋找有緣人……」敲打鍵盤的動作停了下來,低頭吃了一口泡麵,忍不住皺皺眉頭。她恨死泡麵了,可惡!

  貓老大躺在計算機屏幕上斜睨她一眼,尾巴上下拍動。

  「你那是什麼表情?」一見到它「貓眼看人低」的表情,她就有氣。「還不都是你害的。」

  她要把這只可惡的貓送人!隨便哪一個人,只要能讓她脫離被邪惡貓族統治的日子就好。

  「附飼料、貓砂、所有貓咪用品……」嗯,誘之以利。

  再過不久,就可以跟貓老大莎喲娜拉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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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這裡!」咖啡館的角落,一隻長手臂大幅度的揮舞。

  莫士傑循聲辨位,面無表情的走到男人對面坐下。

  「喂!做啥擺個死人臉,誰欠你錢了?」蘇翊峰笑嘻嘻的看著他。「我昨天畫完新的設計圖了。我告訴你,簡直是天下無雙的傑作,我真是個天才。」

  冰冷表情瓦解在好友的自吹自擂下,莫士傑忍不住揚唇。

  「天才還有另一個定義,天生的蠢材,你知不知道?」

  「去你的!」蘇翊峰狠狠捶了他一拳。「狗嘴吐不出象牙!真該有人替你洗洗嘴巴。」

  他揉著胸口叫痛,臉上卻掛著微笑。

  在這個世上,他最重視的人,大概就是眼前這個男人了。

  他和翊峰是讀大學時認識的,兩人的個性南轅北轍,卻不知怎地成了好友。不像別人總被他冷漠的外表嚇跑,這小子就是有辦法逗他發笑!

  建築系畢業後,他沒有再深造,也沒走建築的本科,反而投身房屋中介賣起屋子,蘇翊峰則是往室內設計鑽研。

  有天,他們倆一塊喝酒,酒後胡言亂語,天馬行空的說著要幹一番大事業,也不知道是誰先提出的,總之,最後他們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既然他們一個是干房屋中介,一個是干室內設計,何不一起合作,創造商機?

  本來只是酒後亂言,後來兩人愈是討論愈覺得可行,於是——當!當!「理想家」房屋就這樣成立了。

  他們兩人各出一半的資金,以轉售二手屋為主——莫士傑負責買賣、找客戶,而蘇翊峰則負責設計監工,將老舊二手屋重新改造裝修。短短一年,便為他們賺進了大把大把的鈔票。同樣的地點,同樣一棟老房子,他們用低價買進,重新裝潢,便可用超過買價許多的價錢賣出。

  如今已過了將近三年,他們的業務不停成長,也由原本的兩人公司,漸漸茁壯,他們計劃在今年將業務往南部拓展,而蘇翊峰口中新完成的傑作,正是他們在南部的第一個案子。

  「我昨天加班到早上,終於搞定。棒呆了!」蘇翊峰喝了一大口飲料,像吃了興奮劑似的,滔滔不絕。「等一下回公司我給你看設計圖,這可能是我最滿意的作品喔!」

  莫士傑忍不住搖頭。

  「又不急,你趕什麼?你該不會到現在都沒睡吧?」

  「我一有靈感就停不下來。」蘇翊峰聳肩,咧嘴笑開來。「我啊,高興得睡不著,所以一大早就打電話訂材料找工人,後天我就下南部。」

  他點頭,招來服務生點了一杯黑咖啡。

  「你喝咖啡像在喝水,這樣對身體不好,你知不知道?」蘇翊峰忍不住開口。

  「你呢,你活像個老媽子。」他鬆開領帶,往後靠。「別像個老母雞一樣,我又不是你兒子。」

  「有時我真以為你是我兒子。」叉起一塊蛋糕送入口中,他另起話題,「咱們的老同學——李曉東,那個花花公子,你知道吧?他要結婚了!風流一世,糊塗一時,栽在一個小女孩的手上。」話雖如此,語氣倒有幾分羨慕的味道。

  「怎麼?你也想成家了?」莫士傑笑他。「三十危機?」

  「連對象都沒有,成什麼家!」他感慨。「這幾年忙著立業,好女人都給別人追走啦!有時看到以前那些老同學幸福美滿的樣子,還真想拉下面子去相親,好歹有個伴。」

  莫士傑聞言嗤笑。

  「何必給自己找個累贅?」

  蘇翊峰對他皺眉。「你真不是普通的憤世嫉俗,有時我實在佩服自己,居然能忍受你這傢伙!」

  這是他們之間的老玩笑了,他聳肩,沒答腔。

  「你有沒有考慮養個寵物?別笑,我認真的。聽說養寵物可以改變人的想法,你再這樣搞自閉,總有一天會得憂鬱症,我不騙你!」

  他想到家中的小狗,雙眉微皺。

  昨天一整晚,那狗不停哀叫,逼得他不得不把它帶進臥室和他一塊睡,早上起來,全身都是狗味。

  「你不是一向喜歡貓嗎?」蘇翊峰用力鼓吹。「去養一隻吧!怎麼說家裡有個活生生的動物,都比一個人好。」

  「我考慮考慮。」態度很敷衍。

  桌旁服務生走近。「先生,您的咖……」聲音漸消,咖啡停在半空中。

  「放著就好了。」莫士傑沒有抬頭,只擺了擺手。

  「是你!」咬牙切齒的聲音傳來。

  人要是走霉運,當真擋也擋不住。甄亞君簡直不敢相信,居然會在她工作的地方又碰上這隻豬!

  莫士傑聞聲抬眸,清秀臉孔躍入眼簾,他的雙眼倏地瞪大.

  媽的!「見鬼了!」居然又是這女人。

  看著她忽紅忽白,怒氣騰騰的臉,莫士傑忽然警戒起來。

  「你想做什麼?」他瞪著她手上那杯熱騰騰的咖啡。「你要是敢拿那杯咖啡潑我,我準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這個主意其實不壞呀!甄亞君低頭看向手上的咖啡,狀似認真的考慮著。

  這一杯澆下去,一定很爽吧?當然,是她很爽。想到男人痛得吱吱叫的景象,她還真有些心動。

  大好報仇機會就在眼前,燙熟這隻豬,為民除害吧!

  「喂!小姐。」怕她真的拿熱咖啡澆莫士傑的頭,蘇翊峰連忙出面打圓場。「我不知道你和阿傑是怎麼回事,不過有話好好說,千萬別衝動,這咖啡會燙傷人的。」

  心中一陣天人交戰,最後還是下不了手。她粗魯的放下杯子,冷哼,「最好燙死他!免得留在世上造孽!」說完就甩頭離開。

  蘇翊峰睜圓眼,吹了聲口哨。

  「哇!你對人家做了什麼?玩弄感情還是始亂終棄?大家都說你是柳下惠,原來是惦惦吃三碗公?」

  莫士傑將兩人相識的經過輕描淡寫的帶過。

  「也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孽緣,走到哪裡都碰到她。」他擰眉,覺得這真是詭異到了極點。

  「照我看來,這句話應該那位小姐說才對。」蘇翊峰搖頭。「都幾歲的人了,還跟個小女孩計較。」

  小女孩?他皺眉。

  「你眼睛有問題啊!她哪裡小了?」雖然是一張瓜子臉,圓圓大眼,白嫩雙頰,有幾分稚氣,可也沒那麼誇張吧?

  「二十五歲以下的女人對我來說都算小。」蘇翊峰又咧嘴笑。「我喜歡成熟一點的女人。」話鋒一轉。「你也別太欺負人家了,替自己積點陰德吧!」

  「我哪有欺負她?」他冷哼。「是她自己來惹我的。」頓了一頓,他揮揮手。「算了,別說這個了,上次那個案子我已經找到買主……」

  他們在咖啡館坐了多久,甄亞君怨毒的視線便瞪了他多久。莫士傑不用轉頭,都能感受到那歹毒的視線像是要在他的背上燒出個大窟窿。

  「喂!你想做什麼?」見他向甄亞君招手,蘇翊峰皺眉。「叫你別去欺負人家了,你還來?」

  他聳肩,不理會好友的責備。

  「幹麼?」她心不甘情不願的靠近。

  「你這是對待客人應有的態度嗎?」他揚眉。「桌子髒了,幫我擦一擦。」

  髒?哪裡髒了?甄亞君和蘇翊峰的視線同時往乾淨的桌面望去。

  「桌上很乾淨。」這男人存心找她麻煩是下是?

  「看起來乾淨不代表它真的很乾淨。」莫士傑兩手抱胸,聳聳肩。「我覺得它髒了就是髒了。」

  她忍著火氣,從桌上抽起兩張餐巾紙,把桌子當成他的臉,發狠、用力的擦擦擦!

  「這樣您滿意了嗎?」她擠出笑。

  「還可以。」他端起杯子,啜了一口,皺眉。「這咖啡冷了,替我熱一熱。」

  她探頭看向都快見底的咖啡杯,深吸一口氣。

  忍耐、忍耐。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您等等。」笑容快擠不出來了。

  五分鐘後,她端著那只剩一口的咖啡回來。

  「您的咖啡。」

  他點點頭,在她還來不及放下之前又道:「等等!我改變主意了。替我加冰塊吧!我想喝冰的。」

  「阿傑——」蘇翊峰看不下去了。

  甄亞君忍無可忍。「你這個王八——」隨手抓起桌上的水杯,就要朝他潑去。

  他實時攫住她的手臂。

  「這就是你們這家店的待客之道?」薄唇微揚。「我算是開了眼界了。」

  甄亞君自知理虧,只能怒瞪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怎麼了?」趕過來的是她的同事——何香。「兩位先生,有什麼事嗎?」視線望向她手中的水杯。「亞君?」

  「沒事、沒事。」蘇翊峰怕事情鬧大,害人家小女孩丟了飯碗可就是造孽了。「我們認識的,只是鬧著玩。」一邊朝他使眼色。

  「是啊。」莫士傑乖乖合作。「我們鬧著玩的。」

  「原來是這樣。」何香笑著拿走她手中的水杯。「我還以為亞君真想拿這杯水潑你呢!嚇死我了。」

  「怎麼會呢?」他看著甄亞君笑道:「除非她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呵呵。」

  「呵呵!」她學他笑,卻笑得很「猙獰」。「我還有別的事要忙,您慢慢喝,小心別嗆死自己!」

  一轉身,笑容斂去,雙拳握緊。

  該死的臭傢伙,她跟他,誓不兩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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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老天似乎有意跟他們開玩笑。

  巧遇、巧遇,不斷的巧遇在兩人生活的每一天發生。咖啡館、便利商店、獸醫院、加油站、公寓樓下……沒有一處不曾留下兩人針鋒相對的火花。

  一個禮拜過去,甄亞君覺得自己快心臟病發了,她總有一天會被這男人氣死!

  「快!快!快!快教我。」搬救兵啦!「怎樣才能把一個人罵得哭爹叫娘,痛不欲生,恨不得早死早超生?」

  電話那端沉默了數秒。

  「甄亞君,你還好吧?」那頭是她的妹妹——甄夏安。

  「不好、不好,我快被氣死了!」她一邊打開計算機,一邊嚷,「你不是罵人最厲害?教姊姊我幾招,好讓我去教訓那隻豬!」

  甄夏安挑眉,將電話拿遠些,又拿近。

  「家裡有美麗高貴的貓咪你不愛,搬出去養豬?幹麼,你想改行當豬農啊?」

  她愣了幾秒。「我哪時候養豬了?」她開始收信。「我說的是那個臭男人,一隻自大、刻薄,和毒蛇混血的豬!」她將兩人相遇的經過,包括這一個禮拜來受的氣一口氣說完。「再這樣下去,我總有一天會殺人!要是你不想有一個殺人犯姊姊,就快教我怎麼罵人!」

  「算了吧你。」沒想到,親妹妹聽完她可憐的遭遇後,反應不是和她同仇敵愾,而是打了個呵欠,勸她打消念頭。「你這個人啊,臉皮不夠厚,心腸不夠硬,嘴巴不夠賤,跟人家比差得遠了,別去自討苦吃。」

  「你以為我想啊?」甄亞君兩眉擰緊。「我不去惹他,他可不會放過我,我總不能一直挨打。」

  真想知道什麼樣的父母會教出這種混蛋。一張嘴巴比毒藥還毒、比刀子還利,三句話刺得她血壓上升,五句話激得她火冒三丈,十句話讓她想殺人!

  「你確定?我話先說在前頭,罵人不難,可傷人之後要不良心不安很難。依你這性子,八成會後悔。」

  「笑話!」她會後悔?要是能罵哭那個男人,她會高興得跳舞,「從認識那個男人的那一天起,我已經決定把良心喂貓了!」

  「好吧!我告訴你,罵人的奧義就在於攻其要害。如果對方是個醜女,你就罵她脫光衣服也沒男人要。如果那人是個禿頭,你就告訴他,他一出現,連燈泡都省了。長相白淨斯文的就罵他娘娘腔,高壯就罵他大猩猩,其它例如廢物、性無能、人渣,隨你運用!只要你敢說,罵人從來就不難。」

  幸好這女人是她妹妹。「我很同情與你為敵的人,夏安。」

  「我也是。」甄夏安微笑。「要不要我代你出征啊?一個小時一千,吵輸不收錢。」

  「……我沒錢。」

  「連一千元都沒有?」嘖!本來以為可以賺一筆。

  「我不是說過了,我的錢全花在邪惡貓族……」

  「你說什麼?」尾聲微揚。

  「……我是說,高貴的貓老大身上。」她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

  「這還差不多!我說你啊,還是快找份有遠景的工作,好好打拚,別再做什麼作家夢了,立志賺大錢比較實際。上次你不是說這次投稿再不中就要死了這條心?結果出來了沒?」

  甄亞君沒答腔。

  從小她就愛看書、愛作夢,愛自己胡亂寫些小故事,別人的志願是老師、醫生、科學家,她卻從小立志當作家,直到現在仍不改初衷。

  只是,除了在學時投稿報社短文曾被錄用過之外,所有她寫的中長篇小說通通被退稿、退稿、再退稿。

  家人見她老是窩在計算機前寫寫寫,卻始終沒有成績,一直叫她別再作白日夢,說她沒有天份,勸她死了這條心。

  所以幾個月前,她為了賭一口氣,便說如果這次再不錄取,她從此死心,不再想要當作家的事。

  距稿件寄出已經過了兩個月,音訊全無。甄亞君盡力不去想這件事,偏偏妹妹又提起。

  「我不想談這件事。」她悶悶的道。

  「是喔?那就算了。」毫無姊妹之情可言。「我要去餵妮妮,收線了,Bye。」

  真無情。

  放下電話,甄亞君歎了一口氣,開始看信。

  送養訊息張貼一個禮拜了,回信寥寥可數,大部份的人一看她信上回貓老大個性彆扭而且有皮膚病後,就消失無蹤。

  唉!能像家裡那些貓癡一樣,心甘情願當貓奴才的人畢竟太少,她真怕再這樣下去,她被貓奴役的生活就要變成永遠了。

  多拍幾張可愛的相片傳上去好了。她轉頭,摸著下巴看向貓老大。

  彷彿感應到她的不懷好意,原本熟睡的貓老大倏地張開眼,不悅的瞪著她。表情像在說:不要惹我!

  沒辦法,為了盡早送走這尊大佛,她拚了!

  貓老大造型秀,正式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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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翊峰下南部,少了好友,莫士傑的生活全被工作佔滿。

  他一向是個工作狂,平時蘇翊峰在,總是叨念他,他被念煩了,多少收斂點。現在蘇翊峰一定,他火力全開。

  晚上七點鐘,他剛和買主簽完約,這是這個月第三件成交的案子,至少替他賺進幾百萬的利潤,他卻毫無雀躍之情。

  人就是這麼奇怪。當年第一件案子成交時,他欣喜若狂,彷彿擁有全世界。但隨著第二件、第三件,第……他數也數不清第幾遍時,就算賺再多錢,也變得沒什麼了。

  工作對他來說已經變成一種習慣,而不是享受。

  「會把工作當享受的人,基本上就有病!」這是蘇翊峰曾對他說過的話。

  想到這裡,他笑了。幾秒後,那笑斂去。如果連工作都不能帶給他快樂,還有什麼能?

  回到家,客廳和過去七天一樣慘不忍睹。不管他教幾次,這只笨狗就是學不會到陽台解決生理需要。

  「汪!汪!」小狗一見到他,立即熱情的撲上來。

  他無奈,脫下西裝外套,搗著口鼻清理客廳。清理完畢,他在計算機前坐下,查看電子郵件信箱。

  有幾封郵件,都是想要認養小狗的,他一一回復。回完信,繼續在網絡上閒晃。忽地一個標題躍入眼簾,

  「貓老大風情萬種造型秀——香艷火辣,讓你噴血。爆笑有趣,小心噴飯。」

  好奇點進標題,首先是一張貓咪坐著頭往下垂,看來像在鞠躬的相片,旁邊附文字,

  「各位叔叔伯伯阿姨嬸嬸哥哥弟弟姊姊妹妹,大家好,我叫貓老大。這次造型秀的主角就是我啦,嘿嘿!」

  他繼續移動鼠標,一張又一張各種姿勢造型的相片搭上時而故作嬌羞,時而假裝可愛的文字出現在眼前。

  「噗——」當他看到其中一張標示著小飛俠的相片時,忍不住噴笑出聲。貓咪被穿上以餐巾做成的披風,身子微俯,頭往上仰,就像正要起飛的小飛俠。

  忽然間,他心情大好,忍不住繼續往下看。當他看到最後面「喜歡我嗎?覺得我可愛嗎?只要寫信過來,就可以馬上把我帶回家,我會是最可愛的室友,等你喔~~」的文字時,想起翊峰曾要他養個寵物的話。他考慮了一會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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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園一角——

  甄亞君頻頻看表,眼睛鎖定公園的入口,一一掃瞄進來的人。

  造型秀的方法果然奏效,不枉她大費工夫和貓老大搏鬥,相片一貼出去,回信想要認領的人果然多了起來——雖然最後大多數仍無疾而終,但是總算出現了一個看來很有希望的認養人。

  對方是男性,信寫得很簡潔,看不出來很熱切的樣子,但卻是唯一一個知道貓老大有皮膚病且會咬人而沒被嚇跑的。

  他說,那些都無妨,病可以治,壞脾氣他可以遷就,只要看對眼,他喜歡它,它也不排斥,處得來最重要。她想,他大概是個感性浪漫的人,這番論調聽來簡直就像在形容談戀愛。還未見面,她對他已先存著好感。

  雖然她不喜歡貓,貓老大也整得她很慘,但她仍然希望為它找一個好主人,這個男人應該是個不錯的人選。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距離約定的十點愈來愈近。她根據信中的描述一一淘汰眼前出現的人。忽地,一名完全符合特徵的男子出現。

  年約三十出頭,著西裝、戴銀邊眼鏡、手提黑色公文包,這一切,都和男子在信中描述的一模一樣。

  她眼睛一亮,迅速從長椅上站起,舉高手臂揮舞。男子側身,她的手僵在半空中,笑容瞬間扭曲。

  不會吧?不會是他吧?

  兩人目光相接,她連忙放下手,若無其事的四處張望。

  莫士傑沒有錯過她的動作。

  長椅上的提籠引起他的注意。他擰眉,會是她嗎?這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不可能吧?

  考慮了一會兒,他走向她。

  他還來不及開口,甄亞君便迅速道:「我認錯人了。」

  莫士傑沒吭聲,轉身走到另一張長椅坐下。

  兩張比鄰的長椅,兩人各據一方,兩雙眼睛同時緊盯公園入口,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兩人預期的人影都沒出現。

  事已至此,情勢已相當明顯,甄亞君卻還想做最後的掙扎——她拿出手機,找出男子留給她的電話號碼,按下撥號鍵。

  音樂在她身旁響起,莫士傑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湊近耳邊。

  「喂?」

  兩人同時轉頭,目光鎖定彼此。

  「天啊——真的是你?!」甄亞君哀嚎。她怎麼這麼倒霉!

  莫士傑緩緩將手機放回口袋裡,聳聳肩。

  「我也很意外。」頓了一頓,他又道:「不過我仍然願意領養貓老大,你可以把它交給我了。」語畢,起身就要去提籠子。

  「你做什麼?」她大力拍掉他的手,搶過提籠,抱在身前。「我才不會把貓老大交給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他揚眉,尾音微揚。甄亞君心頭湧上不好的預感,果然,他接下來說的話氣得她差點吐血!「比起某個嘴巴說愛它,卻不好好照顧它,不只害它得皮膚病,連飼料錢都捨不得花,最後還打算把它送掉的女人,我這種人顯然好太多了。」

  喝!又來了!每次都這樣,她說一句,他回十句,不氣死她不甘心。

  「我和貓老大之間的事才不用你管!」她懶得解釋她和貓老大之間的愛恨情仇,反正他八成會堵她一句「我沒興趣知道」。

  「我也不想管。」他攤手。「但我不能見死不救,把它交給我吧!你甩掉麻煩,我領養它,皆大歡喜。」

  「歡喜個頭!」她把提籠抱得更緊。「什麼不能見死不救?好笑!像你這種自以為是的傢伙,才不會關心它的死活!」

  「那你呢?」他皮笑肉不笑。「都已經要把它送人了,又何必裝得一副為它著想的模樣?不覺得太過做作?」

  「做作又怎樣?」她低吼,「我寧願把它留下來自己養,也不會把它送給你這個爛人!」

  「指著別人說爛之前,別忘了有四根手指頭是向著你自己。」他回嘴。

  「我再爛也不會比你爛!」她火大。「你是我看過最爛的爛人!」

  「彼此彼此。」她的攻擊像是蚊子叮,莫士傑絲毫不受影響。「你也是我看過最不可理喻的女人。」

  「不可理喻?你好意思說我不可理喻?不講理的人到底是誰啊!」真是夠了!

  「難道是我嗎?」他揚起單眉,唇角微勾,嘲諷之意不言可喻。「小姐,是你先來招惹我的。」

  「我招惹你?你說我招惹你?有、沒、有、搞、錯?」甄亞君跳高大叫,「我做了什麼?打你還是罵你?害你丟工作還是被女友甩?也不過就是多嘴說了幾句話而已!你呢?當場罵我還不夠,在寵物用品店給我難堪就算了,在巷子裡嚇到我一句抱歉也沒有,還叫我回去照鏡子!更不要說到我工作的地方找我的碴了!這一個禮拜以來,我天天都要聽你批評我的長相、人格、智能、修養,你還敢說我招惹你?你會不會太瞧不起自己了?」

  這番血淚控訴有引起他心中的罪惡感嗎?

  答案是沒有。

  莫士傑冷眼看著她漲紅的雙頰,冷笑道:「如果你懂得一開始就閉上嘴巴,只管好自己的事,就不會有接下來這些事發生了。」

  她瞠目,不敢相信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

  「你、你、你——」手指著他,在腦海裡拚命搜尋最傷人的話。

  「我我我,我怎樣?」他冷哼。「你還學不乖?還想在嘴上見真章?」這女人要是識趣,就快點夾著尾巴逃吧!他的字典裡可找不到憐香惜玉這四個宇。

  攻其要害、攻其要害——甄亞君在心中不停默念四字真言,拚命想找出他的弱點,但他長相英俊,體格精瘦結實簡直是天生衣架子,單從外貌實在挑不出一丁點兒缺點。

  「你、你……你有病!神經病!」她索性隨便亂罵一通。「變態!噁心!無恥!下流!」還有什麼?還有什麼罵人的話?該死!要是有人能出一本罵人大全,她一定馬上抱回家!

  「就這樣?」他裝模作樣的打呵欠。

  哇——可惡!她忍無可忍了啦!

  「你這個混帳、王八蛋!我要是你媽,一出生就把你掐死,免得你禍害人間!」

  莫士傑打呵欠的動作僵住,臉色刷地一下變白,臉一沉,利眼一掃,雙眸冷得似要結成冰。

  「死三八,你說什麼?你敢給我再說一次試試看!」

  他暴怒的臉色和身側緊握的拳頭嚇了甄亞君一跳,可她仍強忍恐懼不肯示弱。

  「再說一遍就再說一遍!」為了證明自己不畏懼惡勢力,她嚥了嚥口水,快速的將方纔說的話又再重複一遍。

  「臭女人——」他拳頭高舉。

  救命啊!她死定了!

  甄亞君嚇得身子一縮,抱頭蹲下,緊緊抱住提籠,動也不敢動。

  過了一會兒,拳頭沒落下,她睜開一隻眼睛偷瞄,只見他緊抿著唇,胸口劇烈上下起伏,顯然是在拚命壓抑自己的怒氣。

  她嚥了嚥口水,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不知道叫救命有沒有用啊……她下次再也不跟爛人賭氣了,說不過人家就想動拳頭,卑鄙!

  望進她滿是恐懼的眼神,再看她縮成一團的模樣,莫士傑心中倏地一驚,彷彿看見當年的自己。

  他在做什麼?高舉的手慢慢放下。他竟想對女人動粗?!

  原本高漲的怒氣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餘濃烈的自我厭惡。

  「你說得對。」他將手插進褲袋,自嘲的道:「當年她要是不生我,或一生下來把我掐死就好了,這樣對任何人都是好事。」語畢,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甄亞君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細細咀嚼他的話,驀地發現,她或許真的無意中戳到了他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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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奇怪,真奇怪。

  「哪裡奇怪?」一個聲音插入她的思緒。

  「我啊!」兩眉擰緊,「踩到那男人的痛腳,我應該很高興才對啊!為什麼我會有罪惡感?」她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東西,別來煩她好不好?她多想享受勝利的快感啊!可是事情過了三天,不要說快感,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反而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壞事一樣良心不安。

  「誰啊?」那聲音好奇的問。

  甄亞君這才回神,發現她在無意中將心裡的話全說了出來。

  「說嘛!說嘛!」何香追問。「到底是誰?」

  於是她將那天的情形全盤托出——附帶解說前因後果。

  「通算你倒霉還是你們之間真的有緣?」何香聽完,笑咪咪的道:「走到哪裡都碰到,還能說因為你們住得近,生活圈近自然常常碰見。可連茫茫網海都能撞在一起,可真難得了。」

  「就算有緣也是孽緣。」甄亞君嘴角一撇,「我上輩子和他八成是仇家!」

  「仇家和冤家只差一個字呢!」何香還是笑咪咪的。

  她的嘴角抽動。「我寧願和他做仇家。」

  「呵呵呵。」何香推了推她的肩膀。「我想也是。」

  「像那種爛人,誰嫁他誰倒霉。」她鎖上店門,將鑰匙交給何香。「如果他有女朋友,我可憐那個女人。」

  「欸,說不定人家是個火山孝子呢!人吶,很難說的。」

  火山孝子?那個傢伙?甄亞君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他趴在女人腳邊搖尾乞憐的模樣。

  「管他!反正不關我的事。」她看表,驚呼,「哎呀,十一點了,我要趕回去餵貓老大,Bye。」

  回到家,貓老大的食盆早已見底,一見她進門,它立即跳上桌子,端坐在食盆旁,口中喵喵叫著催促她。

  「好、好,我來了。」

  她連外套口罩都沒脫,絲毫不敢怠慢,立即為它倒了滿滿一盆乾糧,換好清水,才敢坐下來喘口氣。

  唉!她愈來愈像家裡的貓奴才了。甄亞君自艾自憐的想著。要把貓老大送走的可能性愈來愈小,她已經有認命的感覺。

  一抬頭,窗外豪華大樓映入眼中,想起那個傢伙,濃濃罪惡感再次向她襲來。

  這次她是真的傷到他了吧?兩人幾次交鋒,她從未佔過上風,不管她罵他王八蛋、混帳,甚至是變態神經病,他都沒有反應,卻因為那句話而震怒不已。

  想起小妹說過的,罵人最重要是攻其要害,她忍不住猜測究竟是什麼緣故,讓他一聽見那句話就完全抓狂?想到他可能有一段悲慘童年才造就今日的冷血毒舌,她的罪惡感更濃。

  「好笑……」甄亞君喃喃安慰自己,「是他逼我的,我之前也被他氣得半死,還不是活得好好的,遊戲規則就是這樣嘛!要罵人就得有被罵回去的準備啊,我幹麼覺得良心不安?」

  對啦、對啦!可話是這麼說,她的良心偏偏不合作。

  夏安說得對,罵人不難,真正困難的地方在於如何對別人的受傷視若無睹,她的心腸果然不夠硬啊,嗚嗚……

  明天還是去跟他道歉吧。她暗下決定。輸贏以後再計較,至少她的良心好過一點,否則再這樣下去,她會被罪惡感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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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還沒踏出大樓,莫士傑已看見頻頻張望的纖細人影,他的腳步立停。

  她在這裡做什麼?看起來像在等人,等誰?直覺告訴他那個人就是自己。

  哼,找到他的痛處,想繼續落井下石嗎?莫士傑勾唇,眸似寒冰,邁開大步向她走去。

  喝!好凶悍的表情!

  甄亞君被他來勢洶洶,一臉想找人打架的樣子,嚇得退倒三步,寒毛直豎。

  「等一下!」她兩手舉起,做投降狀。「我今天不是來找你吵架的。」目光落在他西裝外套下結實胸肌上,嚥了嚥口水。

  莫士傑沒有錯過她眸中的恐懼。

  那天他盛怒之下,差點對她揮拳相向,看來是真的嚇到她了吧?她看著他的樣子彷彿害怕他會一拳揍過去似的。

  思及此,自我厭惡混雜著罪惡感向他襲來,他臉上殺氣稍退。

  甄亞君見狀,把握時機小心翼翼的開口,「我有話想跟你說。」

  「我們之間不吵架還有什麼話可以說?」他揚眉,習慣性的以攻擊代替防守。

  不要動氣、不要動氣,甄亞君暗暗提醒自己。他要當瘋狗咬人,她不必跟著一起攪和。事實已經證明她沒有狂犬病,咬了人也不會快活。

  「我是來跟你道歉的。」他訝異,她點頭。「對,你沒聽錯,眼睛不用張那麼大。我不應該說那句話,我錯了,我想說的就是這些。」

  他眨眨眼,沒答腔,太過驚愕讓他暫時失去語言能力。

  好吧!甄亞君暗暗歎氣。如果她曾經天真的以為,她道歉後,他也會很有風度的回她一句,「其實我也有錯……」現在她知道,那是多麼異想天開的想法了。這男人根本不懂得風度、反省、認錯以及禮尚往來長什麼樣子!

  算了,幸好她從一開始就沒抱什麼期望,他沒回嘴譏她幾句,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嗯,對!她要趁他的毒舌發作之前先溜,否則到時戰火一發不可收拾,她說不定又會說出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

  「我要說的都說完了,沒事了,再見!」她轉身,快步走,走了兩步,停下轉身。「等等,我收回剛剛的話,咱們還是不要再見了,這輩子都不見!」語畢,嬌小身影快速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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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一整天,莫士傑心浮氣躁,有個問題深深困擾著他。

  那女人為什麼要向他道歉?

  他們每次相遇,他從來沒給她好臉色,不只沒給她好臉色,根本是以刺傷她為樂!而他從來不覺得抱歉。也許她說的那句話的確刺傷了他,但她不是應該覺得痛快嗎?何況他甚至想對地助手!

  她為什麼要跟他道歉?為什麼不像以前那樣張牙舞爪的繼續回擊?為什麼不抓住機會落井下石?這樣一來,他就可以繼續毫無歉意的刺傷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飽受良心的折磨!

  良心?他剛剛真的那麼想嗎?他身上還有這種東西嗎?

  「莫先生?」聲音由他後方傳來。

  他回身,看見陳姓老夫婦由臥室中探頭,這才發現他竟不知不覺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把客戶全忘了。

  「對不起。」他將腦海中那個嬌小的人影踢開。「有問題嗎?哪裡有問題?我看看……」

  今天,他比平日更賣力投入工作,幾乎是鉅細靡遺,將房子的設計裝潢全部講解一遍。這個房子的設計本來就是針對銀髮族,所有設計皆以無障礙空間概念為主,老夫婦聽得頻頻點頭,十分心動。

  雖然由兩人臉上的表情看來,莫士傑知道這個買賣已經是十拿九穩,他還是不厭其煩的再從細微處重新解說,只為了擺脫心中的煩躁。

  末了,老夫婦非常滿意的道:「莫先生,我們兩夫妻看過那麼多房子,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有耐心。」

  他面不改色。「買房子是一件大事,事前當然愈瞭解房子的狀況愈好,如果你們還有什麼不瞭解的,我們可以重頭再看一次。」

  「不用了、不用了。」都看了兩三次了,還看?「你介紹的很詳細了,不過……不知道能不能改天再看一次?我兒子媳婦人在國外,下個禮拜才會回來,房子畢竟是他們出錢……」

  「那是當然。」他掛起職業笑容。「只要您事先預約,要看幾次都沒問題。」

  一送走老夫婦,腦中人影又咚咚咚地跑回來。

  莫士傑擰眉,益發煩心。

  該死!誰來幫他把這女人趕出他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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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亞君!你看、你看,瞧瞧誰來了?」

  正是下班時間,咖啡館內坐滿了客人,甄亞君忙得滿場飛,何香卻一把揪住她,將她的頭轉向店門口。

  「是你的仇家!」何香的聲音很緊張。「他是不是來尋仇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甄亞君也想知道。她都已經吃虧先道歉了,這傢伙還不肯放過她嗎?

  她歎口氣,端著盤子繼續送餐點,在心裡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好準備。

  站在咖啡館的門口,莫士傑第N次問自己——他為什麼要來?

  是啊!他為什麼要來?不是都說好了,他才不會良心不安,他要把這惱人的女人拋到腦後,繼續過他冷血快活的日子嗎?

  那他站在這裡仿什麼?

  「先生?」過了一分鐘,何香忍不住出聲,「您要進來嗎?裡面還有位子,您擋到後面的客人了。」

  他又考慮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往裡面走去,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眼看他當真走進店裡,甄亞君暗暗叫苦。

  這傢伙真的不打算放過她就是了?唉!有必要這麼小心眼嗎?她都能不計較他害她差點得高血壓,心臟病了,他為什麼就是不能高抬貴手,放她一馬?

  直到送完所有桌子的餐點,又幫比他晚進來的客人點完餐,眼看著再無其它事情可拖延,甄亞君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踱到他面前。

  「先生,決定好了嗎?」她一手握筆,一手拿單,聲音僵硬。

  他定定的看著她。「一杯黑咖啡。」

  「好的。」筆端沙沙快速移動。「請稍等。」她轉身要走。

  「等一下!」他叫住她。

  果然,來了!毒舌男要發動攻擊了,媽媽咪啊,誰來救救她!

  她深吸一口氣,轉過身,盡力露出職業性的微笑。

  「先生,請問還有什麼事嗎?」她笑得像在哭。

  「你幾點下班?」

  「呃……」他問這個做什麼?難道是想約她到後巷單挑?「你想幹麼?」

  「我有話想問你。」他面無表情,但在甄亞君眼中看來卻如凶神惡煞。

  她嚇得結巴。「有、有什麼話,在這裡說就好了!」咖啡館裡那麼多人,量他也不敢怎樣!她才不要跟他去後巷解決,嗚……

  他擰眉,因為她眸裡的恐懼,好久不見的罪惡感再次襲來。

  「我只是想問你幾句話,不會對你動手。」

  是啊!是啊!有哪一個歹徒會跟被害人說:我要打你嘍,我要動手了喔。說得倒好聽唷!

  只是這些話,甄亞君一個字也不敢說。

  「我下班趕著回家,沒空啦!」他千萬別說順路可以一起回去的話,不然她要叫救命了。

  「那你什麼時候有空?我等你。」他意外的堅持。

  「只是問幾句話?」她小心翼翼,「確定?」

  他點頭。

  「晚一點吧!」她看看表,故意說得晚些。「大概九點多,那時候人最少。」現在不過五點半,看你能等多久,哼!

  「可以。」他聳肩。「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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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亞君的計謀沒有得逞。

  她低估了莫士傑的耐性,因為她不瞭解,他是那種一旦下定決心去做一件事,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完成的人。

  工作如是,其它事也是。

  當店裡客人愈來愈少,她愈來愈無事可做,而他卻還是端坐如儀時,甄亞君開始感受到強大的壓力。

  她根本就不想和他談啊!

  連問都不用問,她就能猜得到他想說什麼,反正不是什麼好事。本來嘛!你怎麼能期望狗嘴裡吐得出象牙?

  「可以談了嗎?」當他發現她已經反覆排列同一個櫃子裡的杯組達四次以上,莫士傑終於忍不住走上前逮她。

  「等等!」她裝出很忙的樣子。「這杯子怎麼擺得這麼亂?」

  「這已經是你整理的第四次了!」他不客氣的指出。「你在耍我嗎?」

  Shit!眼睛那麼尖要死了?

  「我哪敢?」她咕噥,「又不是找死……」將最後一個杯子放回去,她歎了一口氣,「好了,走吧。」她一臉準備赴死的表情。

  「說吧!」她落坐,卻只坐了椅子的三分之一,隨時準備走人。

  莫士傑的身子微傾向前,認真的問:「你為什麼跟我道歉?」

  他等了這麼久就為了問她這句話?甄亞君愕然。

  「還有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說了不該說的話傷了你啊!」這不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嗎?

  「為什麼?」他還是不懂。「你不是很恨我嗎?既然如此,你應該覺得很高興、很痛快,抓住這個痛腳狠狠反擊才對啊!」

  他是怎樣?有被虐待狂噢?

  「你以為我不想啊!」她沒好氣,「可惜我良心未泯,禁不住罪惡感的折磨。」拐著彎罵他,爽!「你別以為我道歉是要你原諒,我只是想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點而已!」

  她的良心好過,卻換他的良心不好過了。

  「我想問的問完了,再見。」他猛然起身,說走就走。

  「怎樣?」何香一見到他走出去,立即衝過來。「他來找你做什麼?」

  甄亞君一臉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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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士傑已經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不曾感覺到良心的存在了。

  倒不是他狼心狗肺、喪盡天良,只是少年時辛苦自立的過程,讓他很快就學會了自立自強。

  他不善良,他很清楚。說他自私也好,冷血也罷,除了蘇翊峰,他向來不關心別人的死活。再感人的故事也無法感動他,再可憐的人在他眼裡看來也不過就和花草樹木一樣,與他無干。

  以牙還牙是他的座右銘,他所想的永遠都是自己,別人的喜怒哀樂通通和他沒關係。

  他一直以這樣的態度自在的生活,可那女人卻擾亂了他的認知。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她難道不懂嗎?

  她為何要為那句話覺得抱歉?說起來,那甚至是他自找的!結果她不但沒有高興打擊到他,竟向他道歉?

  想到自己過去曾對她說過那麼多刻薄的話,良心隱隱不安。旋即又為這種無聊的感覺生氣。

  大不了,以後放她一馬吧?

  他是絕對拉不下臉向她道歉的,想都別想!

  敲門聲響起,打斷他的思緒。

  「莫先生?」他的助理王小姐探頭進來,見他點頭,這才推門而入。「這些是應徵者的履歷表,我安排他們在休息室外頭等您。」

  由於需求高,業務量加大,只單憑蘇翊峰一個設計師已經無法應付,因此他們決定再多聘兩個設計師。

  聞言,莫士傑點點頭。

  「我馬上過去。」

  「還有,」王助理從口袋裡拿出車鑰匙,放在桌上。「您送修的車子我幫您開回來了,就停在外頭。」

  「謝謝。」他將鑰匙放進口袋。

  「莫先生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門被帶上,辦公室內剩下他一人,嬌小身影再度闖入腦海,他的良心隱隱作痛。

  又來了!煩躁的用五指爬過黑髮,他站起身,抓過桌上的履歷表,以工作來逃避罪惡感的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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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起床,甄亞君的眼皮直跳,這是個不祥的預兆。

  果然,當她下樓準備出門時,便看見一張郵件招領單被塞在信箱裡,另有一張她妹妹留下的紙條。

  我沒空幫你領,你自己去領吧——夏安。

  甄亞君的眼皮跳得更厲害。

  前往郵局的路上,她一直避免去想究竟那待招領的郵件是什麼,然而當她從郵局人員手中接過那沉甸甸的牛皮紙袋,答案已昭然若揭。

  是退稿。

  她抱著袋子定出郵局,一臉苦瓜。

  果然,預感應驗了!

  等不及回到家,她轉進附近公園,坐在長椅上,顫抖著雙手拆開封口,拿出稿件,一大張寫得滿滿的退稿單就放在最上頭。

  她閉上眼,先做好心理建設。

  深呼吸、深呼吸,堅強一點!

  再度張開眼睛,一口氣將退稿單看完。

  雖然事先已有準備,但評語之嚴厲實在超乎她的想像。從文字到句型結構,由角色至劇情鋪陳,幾乎可以說是被批得體無完膚。

  她愈看心跳得愈快,愈看眼眶愈紅。最後,當她看到最末一句——「此稿件毫無可取之處,請再努力」時,豆大的淚珠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拿起稿紙再看一次,她更難過。只見前面大約十幾頁的地方,幾乎沒有一個句子沒被人以鉛筆加注。

  其中一頁旁邊還寫著——作文程度比中學生還差!雖然後來有用橡皮擦擦掉,可擦得不完全,下筆又重,還是依稀可辨。

  她的淚掉得更凶。

  什麼跟什麼嘛!王八蛋!

  不錄取就不錄取,幹麼這樣羞辱她?

  再也無法容忍多看那些刻薄文字一分鐘,她將稿紙塞回牛皮紙袋,扔進公園的垃圾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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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孽緣,真是孽緣——

  莫士傑將頭靠在方向盤上,暗暗呻吟。

  這幾天,他刻意改變作息,甚至故意改道,為的就是避開這女人,沒想到居然還是讓他給碰上了!

  他抬頭,透過車窗看著公園裡的人兒。

  這女人在這裡做什麼?他納悶。不論是咖啡館或是她家都離這兒有一段距離,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在約會?還是等人?

  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你管人家!

  他才不想管呢!莫士傑皺眉。

  那你還坐在這裡幹什麼?下車啊!還有生意等著你去談呢!

  話是這麼說,但他仍然坐在原地動也沒動。

  過了一會兒,沒有人出現,她依然一個人坐在長椅上。他傾身,貼近玻璃,訝異的發現她在哭!

  她手上緊緊抓著一疊很厚的紙猛掉淚,每看一張,淚掉得愈凶。

  這是怎麼了?莫士傑更納悶。會是分手信嗎?應該不會有人都要分手了,還寫個萬言書解釋原因吧?哪有人這麼無聊這麼閒。

  那她到底在哭什麼?那些紙究竟有什麼玄機?

  正當他百思不得其解,忽見她抓狂起身將那疊紙狠狠扔進垃圾筒裡,然後拂袖而去。

  他愣愣的看著她邊走邊拭淚的背影,再望向垃圾筒,一個念頭忽然竄出——他何不去把那些紙撿起來看個究竟?

  你瘋了啊你!那個聲音又跑出來。那個女人哭干你屁事!你又不是拾荒老人,去撿人家丟掉的垃圾幹麼?

  莫士傑臉一沉,將腦中的聲音踢開,開車門下車,直接往公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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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十二點,甄亞君在公園垃圾筒裡東翻西找,從第一個找到最後一個,又從最後一個找回第一個,幾乎把公園裡每一個垃圾筒都翻過一遍了,還是沒找到她的稿子。

  她真的是豬!

  為什麼要賭一時之氣把它丟掉?為什麼那麼禁不起打擊?

  上班的時候,她愈想愈不對,愈想愈後悔。那故事是她花了一年的時間,一字一句好不容易寫完的。

  因為是手寫的,而且寄的又是原稿,根本沒有留備份。她這一丟,不僅丟掉了她的心血,也等於丟掉她長久以來的夢想。

  就算內容再怎麼爛,就算被出版社評得一文不值又如何?那終究是她的故事,是她辛苦孕育的心血結晶啊!

  她為什麼那麼豬頭?為什麼把它丟掉?

  當她將垃圾簡翻完第三遍,卻還是一無所獲時,她終於死心接受事實——它被處理掉了。被載往垃圾場,也許是掩埋,也許是回收,也許被丟進焚化爐,反正無論如何,她這輩子都別想再見到它了。

  這個事實讓她全身虛脫無力。

  她是豬,豬啊!豬啊!

  拖著疲憊髒污的身軀,她緩緩往機車走去,沮喪的想哭。

  她的生活真是一團糟。

  二十六歲的女人,青春年華漸逝,戶頭裡沒有存款,待在一家小小的咖啡館做著沒有前景的工作,被迫收養一隻兇惡的貓,三不五時有個臭男人氣得她高血壓,現在連唯一的希望都幻滅,連最後的夢想都被她親手丟掉。

  唉,慘!慘!慘!愈想愈慘!

  「叭——叭叭——」身後傳來刺耳喇叭聲。

  「叭什麼叭!」她低聲抱怨,往裡面靠一點。

  「叭叭——叭叭叭——」喇叭聲緊跟在後。

  她忍無可忍,乾脆停步,讓它先行。

  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在她身旁停下,她心頭一驚,往後退了幾步。

  「是我。」車窗緩緩降下,莫士傑轉頭看她。

  甄亞君擰緊眉瞪他,卻一句話也沒說。

  她現在的心情差到極點,最不想遇見的就是這個死對頭!老天一定要這樣玩她嗎?

  她不開口,他只好找話說:「你該不會又以為是歹徒看上你了吧?」

  又來了!這男人見到她不來刺個幾句會得內傷就是了?她倏地轉身繼續走。

  「喂!」莫士傑將車子往路邊隨便一停,抓起牛皮紙袋下車追上她。

  「不要跟著我!」她咬牙切齒警告。「我現在心情不好,非常不好,你再靠近,我會咬人,離我遠一點!」

  夜風吹拂,帶來她身上的異味。

  莫士傑皺眉。

  「你身上好臭。」他單手掩鼻。

  「沒人叫你聞!」她低吼,走得更快。「你離遠一點不就聞不到了?」

  他腳步立停。

  「你剛剛是不是在公園翻垃圾筒?」那就是她身上那股酸味的由來吧?「你在找東西,對不對?」

  甄亞君訝異轉身,又驚又疑。

  「你怎麼知道?」

  他咧嘴,舉高手上的袋子。

  「是這個嗎?」哼哼,幸好他有先見之明替她撿了回來,就算是代替道歉的賠罪吧!「喏,拿去。」手臂一揚,牛皮紙袋「飛」進她的懷裡。

  她愣愣的看著懷中的紙袋,失而復得的喜悅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的稿子,她的心血,她的夢想啊……

  抬頭見他轉身欲走,她大喊,「等一下!」喜悅感覺慢慢褪去,繼而浮上的是滿滿的疑問。

  她明明就把袋子扔進垃圾筒了,為什麼會出現在他手上?還有,他撿這東西做什麼?不會還看過了吧?

  「什麼事?」他轉身,兩手插進褲袋裡。

  「我的東西為什麼會在你那裡?」她瞇眼,一臉懷疑。「我早上明明把它丟進公園的垃圾筒了,你撿它做什麼?」

  什麼態度啊她!莫士傑擰眉。一副把他當賊的樣子!很過份喔。

  「你的被害妄想症又發作了?」語氣不耐。「是、是,我是在公園垃圾筒撿的。可那是你丟掉的,既然丟掉了,就是不要的東西對不對?我撿起來又不犯法。」

  「被害妄想症?」甄亞君聲音拔尖。「拜託喔!我跟你無親無故,毫無關係,你偷偷摸摸的撿了我丟掉的東西,我不能合理懷疑一下嗎?」

  「什麼叫合理懷疑?」若不是知道這袋稿紙對她來說很重要——由她早上的反應研判,他看完早就扔了,何必再帶著它回來公園?好心被當驢肝肺讓莫士傑火氣也不覺大了起來。「難不成你以為我整天閒閒沒事幹,就只等著跟在你屁股後頭,撿你不要的東西?」

  「那你幹麼撿!」她也火大。「我丟掉的垃圾你也撿,你變態啊!」

  居然還罵他變態?

  他臉色一沉。「喂!臭女人,你不要狗咬呂洞賓啊?要不是想著你可能會回來找,我看完早就丟了!」

  甄亞君聞言倒抽一口冷氣。

  什麼,他還看完了?!

  「你看過了?」想到退稿單上的評語,她幾乎無地自容。

  「是啊!從頭到尾。」他譏誚揚唇。「不難想像為什麼會得到那樣的評語。」

  她的臉色倏地刷白。

  「你……」傷心、氣憤、羞辱,加上舊仇新怨,一古腦從她體內炸開來!「你這個王八蛋!」她將手中的紙袋扔向他,正中他的額頭。

  「噢!」莫士傑吃痛,抬眸怒瞪。「喂!你這女人怎麼這樣……」話聲漸消。

  「你活該!」豆大的淚珠不停從甄亞君的眼眶滾落,她哭著痛訴,「我哪裡惹到你了?為什麼你要這樣處處刺傷我?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爛人!看別人痛苦很快活嗎?」

  沒料到她的反應會這麼激烈,莫士傑一時語塞。

  「我……」

  「你閉嘴!」她大吼。「你只會用你自己的想法來諷刺別人、評論別人,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從來不考慮別人的心情,以為自己都是對的!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混球?」

  瞪著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他無言,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我以後再也不想看到你,你這個混蛋!」使盡最後一絲力氣狂吼出來,她頭也不回的哭著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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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音樂震天,激昂嘶吼的男聲充斥室內每一個角落。

  莫士傑鬆開領帶,解開襯衫鈕扣,然後將自己拋到沙發上,閉上眼睛,想藉著吵雜的音樂,將內心濃濃的罪惡感驅離。

  「這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爛人?」一張哭泣的臉在腦海中浮現。

  走開!他揮舞著手臂,想要將那影像打散,卻徒勞無力。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怎麼樣的混球?」腦中氣憤吼叫聲蓋過了震天音樂。

  「該死!」他狠狠咒罵,罵的卻是自己。

  不是已經決定不去招惹她,不再刺傷她了嗎?為什麼他這麼沉不住氣?一被激就想反擊?這下好了,連之前的良心不安加起來,正好是雙倍的罪惡感!壓得他都快透不過氣了。

  「汪嗚。」

  手上忽地一濕,原來是小狗在舔他的手。

  「走開,笨狗!別煩我。」他重重將它推開,小小的身軀往後跌,發出哀嗚,旋即鑽進沙發底下。

  莫士傑見狀,一股濃濃的自我嫌惡湧上心頭。

  那女人說得沒錯,他的確不清楚自己究竟混球到什麼地步,居然把氣出在這只笨狗身上,而它方纔還試圖安慰他……

  「笨狗,來!」他翻身下沙發,往地上一趴,將手伸進沙發下,「過來!」

  小狗張著一雙哀怨大眼看他,愈往裡面縮。

  莫士傑歎口氣,坐起身,背靠桌腳。

  唉!連這只笨狗都討厭他了。

  眼角瞄到桌上的牛皮紙袋,心情更差。俗話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指的就是他這種人吧?

  他再度長歎一口氣,將頭埋進雙膝之間。

  半晌,感覺有東西在頂他的腳趾,莫士傑抬頭,只見小狗從沙發下探出頭,用鼻頭頂著他腳邊的玩具。

  「你想玩嗎?」他撿起球,在它面前晃,品亮的小眼珠目不轉睛的跟著球移動。「很想玩吧?嗯?」將球往前送,狗兒張嘴,他立即抽回。

  「汪嗚。」它偏頭。

  他再次故技重施。

  「汪!」狗兒鑽出沙發,快速的搖著小尾巴。

  球輕輕拋出。「去撿!」

  小小身軀衝了出去,追著球跑,卻因木質地板太滑,滑了一跤,和滾動的球跌成一塊。滑稽的模樣引得莫士傑哈哈大笑。

  「真笨啊你!」他起身,街上前將它抱起。「以後就叫你小笨好了,你這只笨狗。」大掌粗魯揉搓它的頭。

  「汪!汪!」小笨彷彿有靈性,開心的吠了兩聲。

  望著那張呆蠢的狗臉,莫士傑失笑。然而下一秒,女子哭泣臉龐再度闖入腦海,他的笑立即斂去。

  唉!算了、算了,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向她道個歉換個心安理得,並不算吃虧,他何樂而不為?

  一旦下定決心,頓覺事情並沒有他想得那麼糟,莫士傑的心情大好。

  「來吧!小笨,我開罐頭給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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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晚上九點鐘。

  莫士傑帶著稿件站在咖啡館外,一再告訴自己——記住!你是來道歉的,不管她說什麼,都千萬不能回嘴。這對他來說很困難,因為他擅攻而不擅防。要他綁著雙手和別人打架,簡直就像要他的命!

  他深吸一口氣,再度反覆告誡自己數次,終於下定決心推門而入。

  「歡迎光臨!」何香笑咪咪的迎上來,一見是他,笑容僵住。

  莫士傑的視線越過她,梭巡店內,沒見到要找的人,轉頭想問眼前的服務生,卻發現他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只依稀記得她姓甄。

  「甄小姐呢?」他揚揚手上的袋子。「我有東西想交給她。」

  何香看看他手上的袋子,又看向他。

  「亞君今天沒來上班耶,她請病假。」

  請病假?他不自覺擰眉。該不是被他氣出病來了吧?下一秒,又罵自己神經。她又不是白髮蒼蒼的老太婆,哪有這麼容易被氣出病?

  「我幫你轉交好了。」何香誤會他的表情是不悅,自告奮勇。「省得你再跑一趟。」

  「不用了。」他搖頭,謝謝她的好意之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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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痛痛,頭痛、喉嚨痛、全身上下都酸痛。

  甄亞君倒在床上,覺得自己好可憐、好孤單、好慘吶——

  還以為她的生活不可能再更糟,原來真正的淒慘她還沒見識到。從小她身子就虛,大病小痛沒少過,今年第一場重感冒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來報到。

  「啊啊,肚子好餓。」她裹著棉被翻身,虛弱得想哭。

  早上起來她就覺得身體不太對勁,本來以為是睡眠不足所致,直到因為暈眩在門外跌了一跤,才發現事情沒有她想得簡單。幸好鄰居們都早早出門上班,才沒讓人看到她爬著進門的窘樣。

  早上到現在,她虛弱無力的只能躺在床上,連下床煮個泡麵裹腹都沒辦法。打電話回家求援,結果夏安卻說爸媽出國旅行不在,而她要上班沒空來照顧她。

  嗚嗚,這算什麼姊妹嘛!

  「喵……」貓老大跳上床,在她枕邊趴下。

  「貓老大——」她眼眶泛紅,將臉偎近它。「只剩下你陪我了,嗚嗚,你可別拋棄我啊!」

  貓老大打了個呵欠,將頭靠在她頰邊,閉上眼睛。

  這是它頭一回主動親近她,而且是在她這麼虛弱無助的時刻,甄亞君不禁感動得熱淚盈眶。

  耳邊傳來貓咪沉穩規律的呼吸聲,讓她不再覺得那麼孤單,她閉上眼睛,聽著那聲音,漸漸沉入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客廳傳來的嘟嘟聲吵醒了她。

  她抬頭,眨眨眼,頭昏沉沉的分不清聲音由哪來,好一會兒才發現是對講機。

  莫非是夏安良心發現,終於要來探望她這重病的姊姊?不知道有沒有帶食物來?她肚子好餓啊!

  抱著期待,她強撐起虛弱的身軀,軟綿綿的往客廳移動。

  「喂?」她拿起對講機,喉嚨痛得連話都說得支離破碎。「夏、夏安嗎?」

  「是我。」那端傳來低沉男聲。

  喝!又是這傢伙!甄亞君嚇得手上對講機差點滑落。

  「你、你想幹、干什……咳!咳!」她一陣猛咳,想再開口,後面的話卻再也說不出來,她失聲了。

  她張大嘴,嘗試想說話,可干痛的喉嚨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喂?喂?」男人的語氣有些緊張。「女人!你沒事吧?」

  甄亞君拿開話筒,對著對講機乾瞪眼。

  她一句話也沒辦法說,是不是可以干跪不要理他算了?反正她根本不想再看到他,她恨死這個傢伙了!

  正想把話筒放回去,忽聞他說:「我拿你的稿子來還你,你下來吧!」

  她的動作一頓,但立即又果斷的將話筒掛上。

  哼!稿子送他好了,她寧願不要稿子,也不想再看到他!

  嘟嘟聲再度響起,她倒向附近沙發,抓過抱枕蒙住頭,繼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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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該死的女人!

  莫士傑一邊按對講機,一邊狂打電話。還好他向咖啡館女店員問清她確切地扯時有順便問電話。

  她是故意不接還是陷入昏迷了?他已經按了一個小時的對講機,也打了一個小時的手機,可傳入耳中的,永遠是無人接聽的嘟嘟聲。

  他一方面生氣,想甩頭離開,卻又擔心她會不會病昏在家裡,最後還是選擇留下,可是她要再不接電話,他就快抓狂啦!

  屋內——

  甄亞君被此起彼落的嘟嘟聲和手機鈴聲吵醒,翻身呻吟。

  噢!這男人真的很煩耶!為什麼不放她一馬?報復心真那麼重嗎?

  抬眸看向牆上的掛鐘,喝!她已經睡了一個小時,他居然還在?!耳邊仍然不停傳來鈴聲,她受不了,終於起身抓起話筒。

  「喂!女人,你還好吧?」他的聲音聽來很緊張。

  如果你能滾開我會更好!甄亞君很想丟這句話給他,無奈失聲的喉嚨不配合。她長歎一聲,按下打開樓下大門的鈕,然後打開內門站在鐵門之內,等他上樓。

  急促腳步聲由樓下往上,她虛弱的倚著門框,看著他在面前站定。

  「你的臉色很差。」劍眉聚攏。

  她聳聳肩,表示干你屁事?指指地下,意思是叫他東西放了就可以閃人。

  神奇的是,他竟然懂。

  「我有話跟你說。」他的語氣僵硬。「可以進去談嗎?」

  甄亞君瞇眼,意思是——想都別想!

  「好吧!」莫士傑兩手一攤,將紙袋往地上一放,旋即轉身下樓。

  咦?她微微瞪大眼。這傢伙今天怎麼這麼識相?哼,也好,她人不舒服,可沒那個精神和他用手勢吵架。

  她開門,緩緩彎腰,幾乎是以半趴的姿勢將稿子「拖」進來。

  好餓,好虛弱,她真怕自己會暈倒在門口。

  忽地,耳旁響起咚咚咚的聲音,長腿出現在她眼前。她倏地抬頭,就見他兩手抱胸,單眉微挑,一臉「逮到你了吧」的得意表情。

  她張嘴,想罵人,卻只能發出喘氣聲。

  這個卑鄙小人!她被騙了!

  暈眩感襲向她,她正面朝下趴倒,真恨不得就這樣死了算了——被這個死對頭看到她穿著睡衣趴在家門口,不如讓她死了比較快!

  見她趴倒在地上動也不動,莫士傑得意的表情瞬間褪去。「喂!女人?你沒事吧?」他蹲下,輕搖她的身子,炙熱溫度穿透指尖。「你在發燒?!」

  拿開你的手!甄亞君在心裡大喊。揚起軟綿綿的手臂想揮開他的手,手臂卻被他一把抓住,往他肩上一搭。

  「我帶你去看病!」

  下一秒,她的身子騰空,整個人虛軟無力的倒在他的懷裡。她想掙扎,想叫他滾遠一點!奈何力不從心,只能任人擺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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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叭——叭——」

  車子快速在車陣中穿梭,險象環生。

  甄亞君縮在前座的椅子上,緊緊抓著身上的安全帶,暗暗祈禱最好她命不該絕,否則她還沒病死,就要先被撞死了!

  拜託,她只是重感冒,又不是快死了,他有必要把轎車當救護車開嗎?可惜她失聲,否則她一定要尖叫到這男人耳聾為止!

  五分鐘後,醫院到了,她也快被嚇到虛脫了。

  「你還撐得住吧?」莫士傑為她打開車門,見她冷汗涔涔,還以為是因為她太痛苦。「我抱你進去好了。」說罷,動手解開安全帶就要抱她。

  甄亞君嚇得不停搖頭,忙比手勢表示她自己走就行了。

  「好吧!」他放棄抱她的打算,扶她下車。「小心頭。」大掌護著她的頭,小心翼翼的。

  涼風襲來,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穿上!」

  西裝外套披上她的肩,濃厚男性氣息竄入鼻間。她愕然,愣愣的像個洋娃娃一樣,任他為自己穿上外套,扣上鈕扣,內心竟因他這自然的體貼而有些感動。

  「走吧!」莫士傑沒發現她的異樣,扶著她往醫院走去。

  掛完號,候診時,她睡衣加西裝外套的奇特衣著引來許多人好奇的眼光。甄亞君只盼別在這兒遇見舊識,否則恐怕她說破嘴都解釋不清她和這男人的關係。

  「撐著點。」他在她耳旁低語。「等一下就輪到你了。」

  甄亞君將頭靠在前面椅子的椅背上,虛弱點頭。

  候診的人很多,旁邊幾個小孩在她身邊嘻笑玩鬧,她閉上眼,昏沉沉的又想睡又想吐,一天沒進食,胃酸直往她喉上湧。

  「你是不是很難過?」聲音又在耳旁響起。「我的肩膀可以借你,不用客氣。」

  甄亞君想也沒想就搖頭。

  就算他現在表現的很體貼又怎樣?她可還沒忘記他的惡行惡狀,鬼才想靠在他肩上!

  好不容易輪到她,莫士傑陪著她進診療室,聽著醫生診斷,替她問問題,最後醫生宣佈她必須打針。

  「請到這邊來。」護士領著她往隔壁房間走。一邊準備針筒、藥劑,一邊道:「你要不要打屁股?那裡肉多,比較不會痛。」

  她抬頭,與莫士傑視線相對,兩人都有些尷尬的別開眼。

  「我到外頭等你。」他識相的先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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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甄亞君挨了兩針——打在手臂上。

  雖然護士一再勸告她,但她還是堅持。在她的認知裡,只有十歲以下的小孩才會選擇用臀部去挨針。她都幾歲了?何況,想到打完針後揉屁股的窘狀,她寧願痛死!

  從醫院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掙扎著要不要請他繞個路,讓她買個晚餐再回去。

  她快餓死了!餓得前胸貼後背,餓到想吐了!

  可一來她失聲,無法開口,二來,又不想有求於他,三來,她身上只剩下最後一百塊,而薪水三天後才會入帳,所以她最後還是打消念頭,決定回去煮泡麵來吃——雖然她現在一想到泡麵的味道就想吐。

  唉!她暗暗歎口氣。為自己可憐的處境掬把同情淚。

  過了一會兒,車子緩緩停下。

  「你等我一下。」

  等她睜開眼,他已經下車往前頭的超市走去。十分鐘後,他拎著袋子回來。

  車子繼續上路,甄亞君昏昏沉沉閉上眼,不知不覺竟睡著了。直到他出聲喚她,她才發現已經到家。

  睜開惺忪睡眼,她抓起藥包,開門下車,搖搖晃晃往公寓走去。

  「等一下!」莫士傑叫住她。「我陪你上去。」

  甄亞君雙眼倏地睜大,自夢遊狀態清醒過來,連連搖頭。

  他不理會她的拒絕,直接發號施令。

  「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停車。」

  她聞言氣悶。

  這傢伙以為他是誰?他叫她等就等啊?作夢!

  她旋身,決定不理他,打算自己上樓。走了兩步,發現身上還穿著他的外套,忽又停下。

  把外套脫下來丟在外面不就得了?她如此告訴自己。也當真就脫起外套,可脫到一半,又覺得這麼做太過份,像是恩將仇報。

  她躊躇許久,始終無法下定決心,直到莫士傑回來,只好半推半就的接受他的「好意」。

  回到家,貓老大一見到她,立即喵喵叫著湊上來。

  莫士傑跟著她進門,見她轉身驚恐的瞪著自己,沒好氣道:「別又來了,小姐!我只是想煮碗粥給你喝,煮完我馬上走,可以了吧?」

  甄亞君雙眼微微一瞇,他像是有心電感應,竟能完全瞭解她心裡在想什麼,且對答如流,「你真的很多疑,你知道嗎?」他敞開大門,手一攤。「這樣行了吧?要是我真想對你不利,你要叫救命或是逃跑都很方便。」

  見她不再反對,他將袋子放上流理台,把裡頭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甄亞君這才發現,他方才去超市竟是買食材來著。

  她什麼也沒說,既沒喊餓,也沒要求,他卻已經替她設想周到。

  甄亞君慢慢滑坐在沙發上,愣愣望著不遠處忙碌的高大背影,既訝異又感動,想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心生愧疚。

  「粥還要再等一會兒。」莫士傑為她抱來枕頭、棉被,「你睡一下。」頓了一頓,又道:「放心好了,我不會趁你睡著時非禮你,你大可安心。」

  果然還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甄亞君搖頭。但心中卻已經不覺得氣憤。

  她乖乖躺下,看著他小心為她拉好被子,怕冷風竄進,還特別將被角塞進沙發座墊底下。動作雖小,卻顯細心。

  這世上有種人,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沒那個惡意,偏喜歡逞口舌之快——他大概就是這種人吧?

  看著他一邊喃喃抱怨她家真髒,一邊動手替她收拾,還幫她清了貓砂,倒了飼料,甚至還拿起逗貓棒陪著貓老大玩,甄亞君的嘴角不自覺揚起。

  若不去想他之前的惡行惡狀,這樣的他其實還滿可愛的嘛……

  「你在笑什麼?」察覺有異,莫士傑停下手中的動作,擰眉看她。「有什麼好笑的嗎?」那個詭異的笑容是怎麼?鬼上身?

  她咧嘴,指指自己的喉嚨表示她沒辦法回答,聳了聳肩,繼續笑。

  哈,要是讓這男人知道她說他「可愛」,他會有什麼反應呢?反正絕對不會是高興吧?

  思及此,她笑得更開心。

  莫士傑愈看愈不對,起身走近她。

  「喂,你該不會燒壞腦子了吧?」伸手探向她的額頭,被她輕輕撥開,並且用銳利的眼神警告他別動手動腳的。

  莫士傑識相的收回手,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任他一片好意,她不感激就算了,有必要當他是強暴犯一樣,處處提防著他嗎?他雖然自認不是好人,可也不至於故意吃她豆腐這麼卑劣好不好?

  「嘖!」他轉身,覺得自討無趣。

  忽地,感覺背後有一股小小的力量拉扯,他回頭,就見她扯著他的衣角,綻出虛弱卻甜美的笑容,無聲的說了句,「謝謝。」

  瞬間,莫士傑心口一縮,陌生感覺衝撞心頭。

  她不是絕世美女,沒有一笑顛倒眾生,再笑傾城傾國的魅力,但望著那張蒼白虛弱的笑臉,不知為何,他突然覺得她看起來很……耀眼。

  「不、不謝。」媽的!他居然結巴!「我去端粥。」

  熱騰騰的鹹粥上桌,香氣四溢。

  「吃完粥,記得吃藥。」為她盛好粥,倒好熱開水,他穿上西裝外套,將牛皮紙袋放在她面前。「你的稿子。」

  看著桌上紙袋,甄亞君的眸中閃過痛苦。

  「我回去了。」他走到門口,忽又折返。「你有備用鑰匙嗎?」她高燒未退,又一個人獨居,他實在不放心。

  甄亞君點點頭,不再懷疑他別有用心,指指房間裡的櫃子,伸出兩根手指頭。

  他會意,從第二個抽屜裡找出鑰匙。

  「這是我的名片。」莫士傑把名片遞給她。「上頭有我的手機、家裡和公司的電話,半夜覺得不舒服可以打電話給我,我明天早上再來看你。」

  甄亞君心頭又是一暖。

  「我走了。」他微一點頭,轉身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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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翌日,莫士傑起得很早。

  天還未亮,他已經來到甄亞君的住處。

  她仍然睡在沙發上,用被子蒙著頭,把自己包得像顆蛹。貓老大則趴在她的胸口上,一人一貓,構成寧靜安詳的畫面。

  他把昨夜未吃完的粥倒掉,順便洗了鍋子。打開冰箱,瞧瞧裡頭還剩下多少材料——嗯,很好,除了他昨天煮粥剩下的一些蛋和肉,空空如也。

  再找廚櫃,第一個櫃子是空的,第二個櫃子丟了一包免洗筷和一條免洗紙杯,第三個櫃子全是泡麵。

  看來她不開伙,所以家裡才會除了泡麵,什麼都沒有。

  莫士傑抓了鑰匙,出門採購。

  三十分鐘後,他從超市拎著兩個袋子回來。裡頭有魚有肉,有蔬菜水果,還有麵包吐司果醬,應有盡有。

  他搾了一杯新鮮果汁,做了兩份三明治,端著餐點到客廳,她仍在睡。

  地上紙張散落一地,他放下果汁,彎腰拾起其中一張——是她被退回的稿件。再撿另一張,仍是一樣。

  莫士傑皺眉,放下手上的東西,蹲下身子收拾。驀地發現沙發下頭堆滿了使用過揉成一團的衛生紙小山。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她窩在被子裡,看著自己的稿件,哀傷流淚的景象,眸光一黯。

  他將果汁放進冰箱,三明治留在桌上,另外再寫張紙條壓在盤子底下,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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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鈐鈴——鈐鈴鈐——」鬧鐘響.

  「嘟嘟——嘟嘟——」對講機加入合聲。

  甄亞君擰眉,用被子蒙住耳朵。一分鐘後,手機響起,頓時三種不同聲音此起彼落。

  吵死了!

  她從棉被裡伸出手臂,摸索放在桌上的手機。

  「喂?」

  「甄亞君,你沒事吧?」是她妹妹的聲音。「我以為你昏倒在家裡了,正想報警咧!開門讓我進去。」

  「唔……等等。」

  她揉著惺忪睡眼,起身按下開門電鈕,敞開住處大門。踱回沙發,忽地,桌上物品吸引了她的注意。

  厚厚的兩個總匯三明治躺在盤子裡,盤子下壓著一張紙。旁邊,稿件整齊堆棧,她低頭,地上的衛生紙堆已消失無蹤。

  他來過了。這是甄亞君心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難堪,則是緊接而來的情緒。

  她抽起紙條,默默閱讀。

  我替你做了三明治,果汁我放在冰箱裡。

  吃完早餐記得服藥。

  關於你的稿件,我很抱歉。我不該說那些話,對不起。

                       莫士傑

  她不敢置信的瞪著「對不起」三個字,訝異他竟會向她道歉。她以為這男人的字典裡壓根沒有這三個字呢!

  「甄亞君——」甄夏安人未到,聲先到。

  她連忙收起紙條,又將桌上的稿件塞進桌子底下,往後一跳!幾分鐘後,甄夏安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

  「你還好吧?你沒事吧?燒退了沒?去看醫生了嗎?」劈哩啪啦開頭便是一連串問題。

  甄亞君一一回答,接著問:「你來做什麼?」

  「來做什麼?當然是看你啊!」甄夏安擰眉。「我才沒那麼冷血,親姊姊生病都不聞不問。瞧,我還幫你買了早餐呢!」提起袋子在她面前晃啊晃。

  一向有鐵公雞外號的妹妹竟如此慷慨,她不禁感動得一塌糊塗。

  「你買了什麼?」

  「兩顆肉包,一杯豆漿。」三十塊解決。

  甄亞君聞言無語,心中的感動一下子少了很多。就知道夏安這傢伙,就算是不得已要花錢,也會以最小成本,獲得最大收益。

  「哎喲,錢不是重點嘛真,心意才是。咦?這是什麼?」甄夏安的目光落在桌上的三明治上。「什麼嘛!你已經買好早餐了?不早說,害我白花錢。」

  「那不是我買的。」

  「不是你買的,難道是平空蹦出來的?」

  甄亞君猶豫著要不要跟妹妹實話實說。

  「嗯?誰啊?」甄夏安瞇眼。「對喔!你昨天打電話來時,不是說你病得很重,沒辦法出門看醫生,也是某個人帶你去看的?」

  她點頭,見小妹眸中迸出精光,在甄夏安來不及嚴刑拷問之前,她便自己全招了。

  「好啦!好啦!那個某人就是我上次跟你提過的臭男人,他昨天拿東西來還我,看我病得很重,善心大髮帶我就醫。」

  「這麼雞婆?」甄夏安沒有稱許他拔刀相勸,反而問:「你不是說他自以為是、自私自利,眼中只有自己,沒有別人.你確定他不是另有所圖?」

  「應該沒有吧?」他能圖她什麼?她家裡連個值錢的東西都沒有。「其實……他這個人沒我以為的那麼壞……」

  甄夏安誇張的張開兩手,仰望上空。

  「短短幾天,這世界的變化真是大啊!」

  甌亞君搖頭,不理她,轉身走進廚房。

  打開冰箱,滿滿食材映入眼簾,她訝異,以為自己眼花了。

  「哇噢——」甄夏安來到她後方。「不是說你窮得只能吃泡麵,這些魚啊肉啊、蔬菜水果是怎麼回事?也是那個男人的傑作?」接著嘖嘖有聲。「親愛的姊姊,容我提醒你,無事獻慇勤,必有所圖,你要小心啊!」

  她聳肩,端出果汁。「是啊,他圖個心安嘛!」見甄夏安張嘴,她又接著道:「我等一下還要上班,我先去洗澡了。」語畢,將果汁塞進妹妹的懷裡,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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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間事很奇妙。

  當他們彼此還視對方為眼中釘時,幾乎走到哪裡都會遇見對方。但如今雙方的關係趨緩,反而好幾天都碰不上一次面。

  這天,是甄亞君發薪的日子,出門前,她在家中已算好了他為她付的掛號費、醫藥費,還有冰箱裡滿滿食材的大約金額。一拿到薪水,她立即打電話給他,約他碰面還錢。

  「不用了。」那端,莫士傑正在檢查打算購入的房子,心不在焉。「只是小錢,你不用放在心上。」

  「那怎麼可以!」她堅持。「親兄弟尚且明算帳,何況咱們非親非故。再說,我不想欠你人情。」

  「人情?」他抬頭看看天花板,瞇起眼,仔細看著上頭的水漬。那是漏水嗎?「你沒有欠我什麼人情,就當是我向你賠罪的禮物。」

  「你已經說了對不起,那就夠了。」她沉默了一會,又道:「如果你不想和我碰面,那也沒關係,把你的帳戶號碼給我,我匯進你的銀行戶頭。」

  莫士傑終於將注意力由房子拉回她身上。

  「什麼?」她以為他在躲她?怎麼會?「我以為你才不想見到我,畢竟我曾那樣傷害過你。」

  「還……好啦。」事情過了這麼多天,退稿的心痛已不再那麼鮮明,他說的那些話她也不計較了。「反正我也K了你一記,大家算扯乎嘍。」

  他下意識冶手膜額頭。

  「那滿痛的。」

  「你活該!」她幸災樂禍。「說那種話本來就要有被打的準備。老實說,依你那牙尖嘴利的程度居然能活到今天,算是祖宗保佑了!」

  莫士傑聞言揚眉。

  「我以為在我道歉之後,我們已經休兵了。你想重燃戰火嗎?」

  甄亞君忙不迭道:「我哪敢?要吵架我可比不過你。」又不是在找死。

  他揚唇。「我今天沒空,明天一起吃飯?」他仍欠她一個正式道歉。

  「我上全天班,沒時間。你直接過來跟我拿就好了。」

  「那就等你放假。」他在腦中想著行程表。「晚餐,提早三天告訴我。」

  甄亞君有些遲疑。

  「不用那麼麻煩吧……」想到要和他坐在餐廳裡,兩兩相望的景象,她就怕了。

  「我請客。」為防她不答應,他又道:「如果你不來,錢我是不會收的。」

  「欸,你確定?」她半認真,半玩笑的說:「我怕萬一你死性不改,我一氣之下會用刀叉捅你。」

  莫士傑聞言一愣,嘴角忍不住上揚。

  「我會記得避開有提供刀叉的餐廳。」

  「這是治標不治本。」

  「哦?那治本之道又如何?」

  「當然是改改你的個性。」她一本正經。「替自己多積些陰德,別造口業。」

  「我的合夥人也說過一樣的話。」

  「真的?」這世界總算下太糟,還有人敢對他講真話。「我很想認識他,我們一定可以變成好朋友。」

  「我相信。」他低笑,發現自己竟愈聊愈開心。「你們兩個還會組成正義聯盟,一起來打擊我這個邪惡大壞蛋!」

  甄亞君聞言也跟著笑。

  「之前是美少女戰士,現在是什麼正義聯盟,你該不會是卡通迷吧?」真讓人跌破眼鏡。

  「只是無聊時會看看。」事實上,是因為他習慣開著電視入睡。他不挑節目,就只是開著,讓屋裡感覺不那麼空虛。

  「真的只是無聊時會看?」她取笑。「說不定你家裡還貼滿海報呢!」

  「你不相信?改天約個時間,我家隨時敞開大門歡迎你來檢查。」

  他愈聊愈開心,屋主終於捺不住性子。

  「莫先生?」

  「你在忙?」甄亞君從電話裡聽見他向對方道歉的聲音,便道:「那我晚上再打給你?你什麼時候有空?」

  「我打給你好了。」他從懷裡拿出記事本,車草記錄。「那就先這樣,Bye。」

  電話掛上,甄亞君輕輕呼出一口氣。

  真是想不到,她和這個死對頭也有和解的一天。而且和他聊天,感覺居然還滿愉快的?

  她失笑,因這不可思議的發現。不過才幾天前,她還發誓一定要親手掐死這個混帳,方能解她心頭之恨呢!

  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外表看來不苟言笑,竟然會躲在家裡看美少女戰士,她的笑容忍不住愈來愈大。

  人吶!就是這麼奇怪。

  當她覺得這男人是宇宙無敵霹靂大混球時,這只讓她覺得好變態。然而一旦感覺改觀,想到那畫面反而讓她覺得既可愛又好笑。

  「在笑什麼?」何香從她身後探頭,「對著手機笑,怪怪的喔。」

  「沒事!」甄亞君飛快把手機放進口袋裡。「只是突然想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

  「什麼笑話?」何香好奇的問。

  「沒什麼。」她笑得神秘兮兮。「一個關於美少女戰士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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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天結束。

  莫士傑回到家,小笨按照慣例在門口迎接他。客廳也一如往常,慘不忍睹,四處是被咬得稀巴爛的報紙和沾滿口水的抱枕與玩具。

  他沒發火,只是認命的開始收拾。

  至少它已經學會到陽台上廁所,對一隻才幾個月大,玩心重的小狗來說,你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收拾完畢,他帶著小笨下樓,徒步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晚上十二點,公園裡人影稀疏,他解開鏈子,讓小笨在公園裡盡情奔咆。自己則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機撥電話。

  嘟嘟響了好幾聲,沒人接,他耐心等著。

  「喂?」清脆聲音自話筒那端傳來,他不自覺揚唇。

  「嗨,是我。」

  「你?你哪位?」甄亞君明知故問。「我不認識單名『我』的人。」

  「莫士傑。」他報上名字。「請問甄亞君小姐在嗎?」

  「我就是,請問莫先生有何貴幹?」

  他低笑,乖乖配合演出。

  「不知道我可有這個榮幸,邀你共進晚餐?」

  她忍俊不住,爆出大笑。

  「好怪。」笑聲止不住,自話筒另一端不停傳來。「我還是習慣你沒禮貌的臭樣子,哈哈!」

  「真的?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她警覺。「你可別故態復萌。」

  他的笑斂去,輕聲道:「我保證不會了,再也不會。」

  溫柔的聲音誠懇保證,似情人間的低語,甄亞君的心忽地亂了節奏。

  「那就好。」她慶幸兩人並非面對面,否則自己方寸大亂的樣子被他瞧見,真要無地自容了。

  「說真的,你什麼時候有空。」他將話題導回正題。

  「剛剛好三天後。正好讓你有時間在忙碌的工作行程表中,安插進一頓小小的晚餐。」

  他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工作很忙?」

  「吃頓飯還要提早三天預約的人,能不忙嗎?」哪像她,只要排班表拿來瞧一瞧,一個月裡哪天有空,哪天沒空,一目瞭然。

  「那是因為我的工作性質……」他自然的想要解釋,但話說到一半,忽又收住。她有興趣聽這些嗎?

  「怎樣?」甄亞君追問。「怎麼說到一半?」

  「沒事。」他抬頭,見小笨悠閒在草地上漫步。「我帶狗在公園散步,時間晚了,該回去了。」

  這大概就是該收線的暗示吧?甄亞君想。

  「好吧,那晚安嘍。」

  「等等!我忘了問你,你喜歡中式還是西式料理?」做為選擇餐廳的參考。

  「隨便。」她無所謂。

  「我知道了。」

  「嗯,Bye。」

  電話掛斷,小笨也走到他的腳邊。莫士傑替它戴上鏈子,牽著它走上回家的路,心裡計劃著三日後的晚餐,許久未有的期待感覺,自他心頭慢慢升起。

☆☆☆☆☆☆☆☆☆☆☆☆☆☆☆☆☆☆☆☆☆☆☆☆☆☆


  早上十點鐘,咖啡館剛開門,小貓兩三隻。

  「這麼說來,你們化敵為友嘍?」聽完事情經過,何香訝異開口。

  甄亞君煮著咖啡,點頭。

  「算是吧?」只要他別再挑起戰火的話。

  「這不挺好的嗎?」何香笑咪咪道:「其實他條件也不錯,有沒有考慮從朋友變情人啊?」

  「神經!」她笑罵,但微紅的雙頰卻洩漏了心中感覺。

  「唷唷,你臉紅了。」何香笑著推推她的肩。「這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人的感覺都是會變的,我不會笑你的啦。」

  「八字都沒一撇。」雖然她對他的確有點改觀、有點動心,但這也只是她單方面的感覺。說不定是她太久沒有愛情滋潤,發花癡。她可不想丟臉。

  「你沒聽人說過,女追男隔層紗?」

  「誰說的?」甄亞君向來就不信這種鬼話。「要不是那女人美得冒泡,就是那男人糟得沒人要,否則哪有這麼容易?」

  「哎喲,不試試怎麼知道?」何香呵呵笑。「再說,我瞧他對你八成也有一點意思,否則幹麼約你吃晚餐?男人才不會約自己沒感覺的異性吃晚餐咧!」

  她愈說,甄亞君的心跳得愈快。

  會嗎?他真是對她有意,想追求她嗎?

  不敢承認心中的期待,甄亞君故作輕鬆道:「你別亂說啦!」

  「我哪有亂說呀,不信?你去問問別人。就說你自己嘛,如果你不是對他有好感,會想和他出去吃飯嗎?」

  她一時無語。

  「請問甄亞君小姐在嗎?」店門口有個年輕人在張望。

  「我就是。」甄亞君上前。「有什麼事嗎?」

  「我是心心花店的員工。」他將一束紅白混合的玫瑰花束遞給她。「這是莫先生送你的花,請簽收。」

  她微愣,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哇!」何香興奮的湊上來。「玫瑰耶!」曖昧的用手肘頂頂她的腰。「瞧吧,我說得沒錯吧?」

  甄亞君腦袋一片空白,好友的揶揄全沒聽進耳裡。愣愣簽名,愣愣收下花,等到送貨員走了,她還呆呆的捧著玫瑰回不了神。

  「看看裡面有沒有紙條。」何香催促著。

  她低頭,找了一陣,沒看到紙條,倒是有張卡片,是邀請卡。

  「他很有心喔。」何香看她失神的模樣,忍不住竊笑。「我感覺到春天近了。」

  這回,甄亞君沒再反駁。

  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她嘴硬。雖然很訝異,有點懷疑,不敢相信,但是這束花的確收買了她的心。

  她低頭,嗅著花香,笑了。

  想不到他是這麼浪漫的人。

  那一整天,甄亞君臉上的笑容始終不曾褪去,心情好到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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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也不知道是有心或無意,他當真選了不提供刀叉的餐廳——日本料理店。

  竹影搖曳,小橋流水,這家日本料理店雖是在市區,處處綠意卻讓人感覺彷彿置身竹林之中。

  「你想吃些什麼?」莫士傑問。

  甄亞君看著菜單上的價錢暗暗咋舌,隨便點個兩樣都能花去她一個禮拜的餐錢,價錢和它的裝潢一樣高貴。

  為了替他省錢,她只選擇了壽司和山藥涼面。

  「先生要點什麼呢?」穿著和服的服務生轉向莫士傑。

  他端詳菜單,問她,「敢吃生魚片嗎?」她點頭。「有什麼不敢或不喜歡吃的嗎?」她搖頭。「那就……」他飛快的點餐,生魚片、天婦羅、串燒,當菜上桌時,擠得桌面完全沒有空位。

  「你是大胃王嗎?」她訝異不已。

  「不是,但我今天特別有胃口。」

  他說謊,過不了幾分鐘,甄亞君就察覺到了,她面前的盤子食物堆成了小山,他卻幾乎沒動到筷子——除了為她夾菜之外。

  「欸,你不是說你胃口很好嗎?怎麼菜全跑到我的盤子裡來了?」

  莫士傑沒回答,岔開話題。

  「送你的花收到了嗎?」

  「收到了。」她微笑。「為什麼送我花?」

  「向你賠罪。花店的人告訴我,紅白混合的玫瑰代表和解。」

  她喃喃道:「原來如此……」是她自作多情,人家根本沒那意思,真丟瞼。

  莫士傑一臉正經八百。「我以前曾經對你說過那麼多過份的話,對不起。」

  甄亞君一愣,被他搞得有些手足無措。

  「你都道過歉了,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道歉吧?」

  「這是誠意。」他笑。「你肯原諒我嗎?」

  「不是早說扯平了嗎?」她擺手。「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讓恩怨隨風而逝吧!」

  「你這人一向不記仇嗎?」

  他仍記得那一天晚上,她聲嘶力竭怒斥他的樣子,也還記得那一夜,她傷心痛哭的模樣。而他只不過道個歉,她就這麼輕易原諒他?

  「不然還要怎樣?冤冤相報何時了。何況,你出錢又出力,帶我看醫生又為我煮早餐,連家裡都替我收拾了,又請我上館子吃飯……」她聳肩。「咱們只是有點小過節,又不是什麼血海深仇,哪來那麼深的仇恨不能解啊?」

  莫士傑聞言苦笑。

  「和你比起來,我倒是顯得小心眼又惡毒了。」無緣無故去傷害一個善良的女孩。

  既然和解了,甄亞君也想把話說開。

  「我一直搞不懂,你之前為什麼對我有敵意?」百思不得其解啊!

  「自我防衛吧。」他聳肩。「當時你坐在那裡,用一雙指控的眼神瞪著我,又暗示我虐待小動物,我自然而然就想要反擊。」

  「你也一樣啊!」她不服。「先入為主的認為我虐待貓老大。」

  「貓老大不是你養的貓?」他問。

  甄亞君也開口,「那隻狗不是你養的?」

  兩人對看一眼,都發覺之中有些誤會到現在都還沒解開。

  「女士優先,你先說。」

  「貓老大不是我養的貓。我搬進那間屋子時,它就在那裡了,它的主人出國唸書,把它丟在租屋處,我是不得已才收留它的。」

  「你討厭貓?」由她的語氣判斷。

  甄亞君聳肩。「也不能說討厭,只是我家上至父母,下至妹妹,每一個都是貓癡。如果要排一個家中地位表,我敢保證,我的排名絕對還在那些太上皇貓下頭。」想來就心酸啊!「換你說了。」

  「小笨是我在路上撿到的。」

  「小笨?」她揚眉。「這是你替它取的名字嗎?」

  「沒錯。」想起那張呆蠢的狗臉,莫士傑笑了。「因為它老是笨手笨腳,跌個四腳朝天,所以我就叫它小笨。」

  「所以它看起來那麼髒那麼可憐,不是因為你虐待它嘍?」

  「當然不是。」他擰眉。「不過我承認,我以前不喜歡狗,因為小時候曾被狗咬過。」

  甄亞君噗哧一聲笑出來。

  「是不喜歡還是怕?」有些被狗咬過的小孩,長大仍然忘不了那種恐懼。

  「是不喜歡。」他堅持這個說法。

  「不喜歡就不喜歡吧。」她竊笑,因他這可愛的弱點。

  幽暗包廂內,兩人有說有笑,天南地北的聊著。一開始有些生疏,但愈聊氣氛愈熱絡,很快就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一餐吃完,兩人都有點意猶未盡。

  「要去走走嗎?」他提議。「吃完飯,到海邊散散步,有助消化。」

  「海邊?那至少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吧?」那時,食物早在胃裡消化完了。

  「有什麼關係?」和她相處很愉快,他還不想那麼早回去。

  「晚上耶?」她嘴上嘟嚷,其實心裡很高興。

  「你怕嗎?」他忽地笑了,「放心,我不會把你壓倒在沙灘上的。」

  她也跟著笑。

  「野狼要騙小紅帽時,也保證不會吃掉她。」

  「你好多疑.」

  「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我發誓。」他真的舉手發起誓,內容卻叫她瞠目。「除非你要求,否則我不會把你壓倒在地上。」

  「你在說什麼啊!」她又好笑又害羞。「誰會要求這種事!」

  「我也不知道。」莫士傑看著她紼紅的雙頰,目光閃動。「但如果你真的要求了,我一定毫不遲疑的照做。」

  欸欸,他是不是在跟她調情?這種事,她沒經驗。可空氣中的曖昧,他語氣中的挑逗,卻很明顯。

  她的心卜通卜通在跳,跳得她面紅耳赤,呼吸困難。

  「你想得美!」她故作輕鬆,不想被他看出自己的心正逐漸失守。「換你求我,我考慮看看。」

  「好啊!」他聲音沙啞。「你說的喔,到時你一定要把我壓在沙灘上,我悉聽尊便。」

  甄亞君聞言愣住,接著忍不住爆笑出聲。

  「這個好笑。」想不到這傢伙也有幽默感,大發現。

  莫士傑想告訴她,他是認真的,不是在開玩笑。但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搖頭笑了笑,將話又吞了回去。

  「怎樣,去不去?」他問。

  「去啊!怎麼不去?」她笑咪咪的望著他。「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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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皎潔月光,繁星點點。沙灘上,足赤著腳並肩而行的兩人。冰冷海風迎面而來,兩人理所當然愈走愈近,汲取對方的體溫。

  聽著浪濤聲,仰望明月,甄亞君忽然笑了。

  「什麼事這麼好笑?」莫士傑好奇。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說來聽聽?」

  「不可以笑我喔。」她有些不好意思。「我曾經幻想過,在伴著星子的月光下,和喜歡的人牽手漫步在連綿不絕的白色沙灘上,多浪漫!沒想到今天能實現一半的幻想。」

  「只有一半?」他揚眉。「月光、星空、沙灘都有了,剩下的那一半也很容易。」大掌牽起她的手。「喏,這樣另一半也有了?」兩人掌心相貼。

  「誰說我喜歡你了?少臭美!」她佯罵,嘴角不自覺上揚。

  「你的表情告訴我的。」看出她的口是心非,莫士傑更開心。「別板著臉,來不及了。」

  「你這個自大狂!」她給了他一個白眼。

  他只是笑,緊握她的手。

  「我們到那邊坐一下吧!」

  他們在岩石上並肩而坐,兩手緊扣,他不放開手,她也不抽回。海風吹得兩人身體冰冷,唯有緊握的雙手和狂跳的心臟異常熾熱。

  「你說,如果我們一整夜都在這裡守著,能不能看到流星?」

  「你想許願嗎?」他打趣道:「那最好先練習如何在短短幾秒內,把你的願望說完。」

  她哈哈笑。「那有什麼問題,我只要五個字就可以解決了。」

  「是不是『我想當作家』?」

  她身體一僵,接著露出苦笑。

  「不是。」她早就死心了。

  沉默忽然降臨,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她被退的稿件。

  「其實……你寫的小說也沒有那麼糟。」他試著安慰她。

  他的安慰並沒有讓她覺得好一點,反而更難過。

  「你很不會說謊,你知道嗎?」與其被人同情而安慰,實話雖然傷人至少沒有被施捨可憐的難堪。「算了,寫作這種事,大概是講天份的吧?我想我沒有那個天份,連我的家人都叫我別作白日夢。」

  她傷心的表情牽動他的心,莫士傑不自覺放柔了語氣。

  「沒有天份,可以靠努力彌補。就算是天才,也曾有挫敗的時候,不努力過,怎麼知道能不能?」

  甄亞君聽了一臉苦瓜。

  「我努力很久了,但還是沒成功。當一個失敗者的滋味並不好受。」

  「出書那麼重要嗎?你想當作家,是喜歡寫作,還是只要那個作家的頭銜?如果是後者,那你可以放棄了。但若是前者,就算寫一輩子都沒有辦法出書,也應該是快樂的,不是嗎?」

  她默默咀嚼他的話。

  「嗯,你說得對。」或許,她太執著於要得到結果,反而忽略了過程的快樂。「你呢?如果許願可以實現,你想許什麼願望?」

  「我不相信這種事。」他笑,逃避回答。

  少年時便被迫自立更生,他的人生哲學是求人不如求己。如果他想要一樣東西,他不會許願,不會祈求上天賜予,而是自己去爭取。

  「假設而已嘛!」她用肩膀撞他。「只是假設,你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麼?」

  莫士傑認真的想了想,搖頭。「沒有。」

  「不會吧?」她吃驚。「你的生活這麼快樂?想要的都有了?真好!」

  「快樂?」他想起自己被工作佔滿的生活,想起每天回到家空蕩孤獨的感受,苦笑著。「我並不覺得快樂。」認真回想,他真正快樂的時間並不多。

  「為什麼?」她問,語氣關心。

  「生活不就是這樣嗎?」莫士傑聳聳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談不上快樂或哀愁。」

  「你幹麼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這麼無趣?」她不解,「來嘛!想一想,許個願,也許會實現喔。」

  拗不過她,他閉上眼睛,想了好久好久,久到她差點睡著了!

  「好吧!」終於,他想到了。「如果可以許願,我希望自己能好好睡一覺。」

  她做滑倒狀。

  「啥?!」是他說錯還是她聽錯?「你失眠啊?有沒有去看醫生?」

  「不算失眠。」她的反應逗笑了他。「只是很難入睡。」

  「虧心事做太多,良心不安?」她開玩笑道。

  「不好笑。」他佯怒瞪她,惹得她哈哈大笑。

  「好好,說真的,為什麼失眠?你工作不是排得滿滿的嗎?照理說,應該一沾枕就睡著吧?」

  「不知道。」似乎是自他母親離開起,他就無法在寂靜的夜入眠。即使睡著了,也睡不久、睡不沉,所以他一向睡得不多。

  「有沒有試過聽音樂,睡前喝熱牛奶,數羊?」

  「我習慣開電視。」這是他頭一次告訴別人這個秘密。「我無法忍受四周安靜無聲。」

  「難怪,你不知道失眠的人最忌看電視嗎?聽音樂才能放鬆心情。」這是她從報紙上看來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坦白道:「電視的聲音會讓房子顯得熱鬧,而且那能讓我分神,不會去想太多事。」

  他陰鬱的表情讓甄亞君驀地想起那次她口不擇言反擊,他曾自嘲的說:「當年她要是不生我,或一生下來把我掐死就好了,這樣對任何人都是好事。」他失眠的原因,會不會和他的母親有關?

  她想安慰他,卻又怕說錯話搞砸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關係,於是便故意開玩笑道:「或許你可以試試在睡前跑一千公尺,或是做一百個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包你一躺下就睡死,一覺到天亮!」

  果然,他聞言笑了。

  「我每天都做五十個伏地挺身。」

  「真的嗎?」她轉頭,打量他西裝下的身材。嗯,好像是有點料。

  「你想檢查看看嗎?」莫士傑揚唇,笑得別有含意。

  「在這裡?」甄亞君揚眉。「你要現在脫嗎?」

  「何必脫?直接摸就好了。」說罷,當真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胸口貼去。

  「你幹麼啦——」她笑著尖叫,身子往後仰倒,拚命想抽回手。

  「小心!」他猛地將她往前拉,她整個人跌入他懷裡。「你剛剛那樣太危險了!」他心有餘悸。

  她仍然開心的笑著。「還不是你害的。」舉手作勢捶打他的肩膀。

  莫士傑不閃也不避,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她。

  海風吹亂他的發,月色昏暗,甄亞君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可以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鎖定在自己臉上。

  笑聲漸漸止住,心跳開始加速。

  他低頭,溫暖雙唇覆上她的嘴。轟地一聲,甄亞君頓覺一陣天旋地轉,鼻間充斥他的氣息,再也無法思考。

  「眼睛閉上。」他的唇抵著她,低語,「你一直瞪著我,這個吻怎麼繼續下去?」

  「什麼?」她意亂情迷,神智不清。

  「把眼睛閉上。」他輕輕啃著咬她的唇瓣。

  「喔。」她乖乖聽話。

  唇舌火熱交纏,海風冰冷,兩人更熱切緊擁,汲取對方身上的體溫。一吻完畢,兩人都氣喘吁吁。

  「幸好你沒有擦口紅的習慣。」他笑。「否則這時我一定成了大花臉。」方纔的吻太激烈,他沒想到她竟會這樣熱烈響應他。

  甄亞君將臉埋在他寬厚的胸膛裡,渾身發軟,又覺得輕飄飄的,像置身雲端。

  她止不住臉上的笑。「下次我塗個又厚又重的鮮紅色,讓你沾成大花臉。」話都說完,才覺不對。這樣一來豈不是等於在告訴他,她還期待他下一次的吻?

  果然,才剛想到呢,就聽見他說:「我知道你還意猶未盡,那我也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什麼捨命陪君子?」她起身,戳他的肩。「和我接吻那麼委屈?我又沒逼你!」

  莫士傑笑著歎氣。「是,你沒逼我,是我情不自禁。」大手環上她的肩,將她拉近。「嚇著你沒有?」

  她搖頭,臉頰貼在他肩上。

  「你常常這樣嗎?」

  「嗯?」他想了一會兒,才會意她指的是接吻這回事。「你想聽實話還是謊話?」

  「都要。」

  「謊話是,經常。實話是,我上一次和女人接吻……我算算,一、二、三,大概有三年以上了吧!」

  「真的假的?」她不信。「你會不會記錯了?」他的條件不錯,感情生活會這麼貧乏?

  「是真的。」他口氣略微無奈。「我的生活除了工作還是工作,而且我對女人沒興趣。」

  「那我呢?」她揚臉看他。

  「你不一樣。」

  嘴角不受控制的揚起,甄亞君連忙將臉埋進他的肩窩,心裡好甜蜜。

  夜漸深,滿天星斗下,他們緊緊相依。此時此刻,這片海洋,這個甜蜜的夜晚,只屬於兩人。

☆☆☆☆☆☆☆☆☆☆☆☆☆☆☆☆☆☆☆☆☆☆☆☆☆☆


  凌晨三點鐘,黑色轎車在公寓大門前緩緩停下。

  「嗯……我該回去了。」甄亞君看向兩人交握的手,其實捨不得,卻又不想表現出來,因為她不希望他認為自己已經是他的囊中物。不是有句話說:愈容易得到的,愈不懂得珍惜?

  莫士傑不發一語的用拇指摩挲她的手掌,不願放開。

  和她在一起,他總在笑,這麼多年來,他從未像今天感覺如此放鬆、愉悅。

  他不想放她走。

  「到我家坐坐?」他提出邀請。

  「不了。」甄亞君強迫自己拒絕。「我們明天都還要上班,真的太晚了。」

  「真的不要?」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她笑笑。「改天吧。」第一次約會,總不能讓他得分太多。

  「好吧!」莫士傑歎氣,不想逼她,怕嚇走她。「記住你說的話。」

  「嗯。」她下車,輕輕關上車門。「晚安。」

  纖細背影消失在門後,他仍捨不得走。頭探出車窗,從樓梯的透氣窗可以看見她一層層拾級而上。

  莫士傑看著她進門,仰望陽台,她沒有出來。又看了一會兒,驚覺自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男孩,他失笑。

  瞧瞧他,三更半夜不想回家,坐在車裡等她從屋裡探頭出來看看他,簡直像個傻瓜。

  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做,還是早點回去吧!

  再看最後一眼,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排擋、踩油門,將車子駛入對面大樓的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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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早上八點鐘,王助理準時打卡上班。

  一如往常,她先查看預約表,確定老闆今天的行程,然後到茶水間煮咖啡,等待老闆到來時能立即奉上熱騰騰的提神飲料。

  員工陸陸續續到達,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咖啡煮好了,老闆卻不見人影。

  王助理不禁訝異,看了看表,八點三十分。牆上的鍾和打卡機的時間也一樣。她不信邪,又問了好幾個同事,確定時間無誤,不可思議的接受老闆遲到的事實。

  她在這兒上班已有兩年多,老闆向來只有早到不曾晚到。她常覺得他像台機器,完全不用休息,想不到這台全年無休的機器居然也有怠工的一天?

  她納悶,想著老闆會不會是在路上出了車禍,或是在家裡瓦斯中毒之類的意外。

  桌上電話響,她迅速接起。

  在她講電話時,莫士傑神清氣爽,滿面春風的由她面前走過。

  「早。」他微笑道早,沒有停留的直接走進辦公室。

  王助理反射性的點頭,繼續講電話,幾秒後,當她意識到剛才老闆做了什麼時,訝異的張大了嘴。

  「所以我們希望能邀莫先生上節目,談談他的成功經驗……」電話那端的人繼續滔滔不絕的說著,王助理已經嚇得靈魂出竅,根本沒在聽。

  她剛剛……沒看錯吧?是不是眼花了?還是她在作夢,作一個很詭異的夢?

  老闆對她笑耶!看起來心情還很好!

  詭異!好詭異!天要下紅雨了。

  「喂?喂?小姐,你有在聽嗎?」

  「嗄?」她猛然回神。「呃,對不起,你可以再說一次嗎?」她拿起筆,快速記下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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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情讓人愉悅,讓人陶醉,讓人覺得世界真美好。

  莫士傑體會到了愛情的魔力。

  今天早上醒來,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她。他站在陽台上,望著對面公寓的三樓,聽著她含糊充滿睡意的聲音,想像她在床上賴床的模樣。僅僅只是如此,便讓他心情太好。

  他找她出來吃早餐,她呻吟著求饒。

  「我才睡了四個小時,拜託、拜託,讓我多睡一會兒,改天好不好?」

  「我也只睡了四個小時,夠了。」他想見她。「起床好嗎?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電話另一頭沒了聲音。

  她裝睡。

  「你還在嗎?」等了三分鐘,他開口。

  「我睡著了。」她咕噥。

  莫士傑聞言失笑。

  「可你還會講話。」

  「我在說夢話……」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像是棉被摩擦話筒的聲音。

  他低笑,決定放她一馬。

  「好吧,你繼續睡。」

  「嗯,」又是一大段沉默。莫士傑以為她真的睡著了,正想道別,她又開口,「你要去上班了?」

  「嗯。你睡醒打電話給我。」

  「好。」她乖乖應聲。「你昨天睡得好嗎?」

  「還是一樣。」開著電視,分散注意力。「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問問而已。」

  他微笑,「如果身邊有人陪我,也許我可以睡得很香甜,你願不願意犧牲小我?」

  「好啊。」她一口答應,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下輩子慢慢等吧!」

  莫士傑微愣,然後發現自己被耍了。

  「我等不了那麼久。」時鐘分針不斷前進,可他就是不想掛電話。「明天?」

  「別作夢了。」她悶笑。「好啦,你快去上班,我要繼續補眠了。」反倒是她急著要掛。

  「好吧。」他有些失望。但他真的該出門了。「你好好睡。」

  「小心開車。」她說,語氣像個送丈夫出門的妻子。

  一句微不足道的話,卻讓莫士傑原本失望的心,頓時變得暖烘烘。而這樣的好情緒,也一直維持到他抵達公司。

  「莫先生?」王助理探頭進來,一臉驚疑。

  「怎麼了?」他揚眉——因她奇怪的表情。

  「您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平常都不笑的人突然一臉春風,也是很嚇人的事。

  他聳聳肩,沒答腔。

  王助理識相的不再追問,將咖啡奉上,再來是預約表,接著道:「剛剛電視台打電話來,說是想請您去上節目,談您創業成功的經驗。」

  莫士傑喝了一口咖啡,翻著今天的行程,淡淡的說:「是嗎?」沒太大反應,

  「要回絕嗎?」

  他想了一下,搖頭。

  「先不必,我和翊峰商量過後再決定。」

  「那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王助理欠欠身子,轉身走了幾步,莫士傑忽地出聲叫住她。「莫先生,還有事嗎?」

  他沉吟了一會兒。

  「王助理,你的條件不錯,應該有很多追求者吧?」

  「呃……」老闆問這個做什麼?「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沒有。」他故作輕鬆。「我只是隨便問問。以女孩子的角度,什麼樣的禮物最能打動你的心?」

  咦?王助理睜圓眼,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您……是不是想追求哪一個女孩?」雖然知道這個問題太逾矩,可是她實在忍不住好奇。

  「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好。」他不打算跟自己的員工報告他的愛情進度。

  「喔。」王助理自討沒趣,低頭想了想。「這要看她的個性和興趣。不過大致上來說,送花應該不錯吧?女孩子應該都喜歡花。」

  「是嗎?」莫士傑撫著下巴。想起在餐廳甄亞君笑著問他為什麼送花的表情,看起來的確是滿開心的,那就再多送她幾束花吧!「謝謝你,王助理,你可以出去了。」

  「喔,好。」她轉身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在心裡想著:那個被老闆看上的女孩究竟是誰?居然可以融化老闆這座萬年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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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幾天,每天下午兩點鐘,花店的人必定會出現在咖啡館門口,送來莫士傑精心挑選約花束。

  有時是百合,有時是玫瑰,有時候是鬱金香,甄亞君由一開始的喜悅,到連收了幾天的苦惱,最後終於受不了,打電話告訴他,「別再送了。」

  「為什麼?」莫士傑很訝異。「你不喜歡花嗎?」

  「我喜歡啊。可是你再送下去,我家裡的花多得都可以拿出去賣了,別再浪費錢了。」

  他以為她會覺得浪漫,沒想到竟是這種結果。莫士傑苦笑。

  「好,你說不送就不送。」頓了一下,他又道:「那你直接告訴我,你最想收到什麼禮物?」這樣總不會錯了吧?

  「哪有這人樣的。」她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笑意。「送禮是個人心意,要花點巧思,才能讓對方覺得驚喜,你這樣太沒有誠意了。」

  他歎氣。「你何不直接告訴我,比較省事?」

  「替你省事?我才不要。」這樣,她就享受不到被追求的樂趣了。

  「好吧。」他又歎。「等你下班,我們去看電影?」這是他第四次的邀約了。

  自從前幾日一起吃過飯,這幾天約她,總是被拒絕。約她吃早餐,她說不想那麼早起床,約她下班去吃宵夜、看夜景、逛夜市,她說上班很累,要早點回家休息。

  若不是每回講電話,她的語氣總是很開心,莫士傑真要懷疑她是不是故意,其實她根本不累,而是不想見他。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這一回,甄亞君居然一口就答應。

  「好啊!十一點半,在公寓門口等我。」

  莫士傑訝異。「你今天不累,不想早點上床睡覺了?」

  她聞言笑了。

  「對,我睡得很飽了。」她抬頭看鐘,晚餐休息時間結束。「我要去工作了,不能再繼續聊,晚上見。」

  那端傳來斷線的聲音,莫士傑才依依不捨的把手機從耳朵邊拿開。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五個小時,好長——

  忽地,他笑了,因為這念頭。

  向來他只嫌時間不夠用,頭一次覺得時間過得慢。

  他真的淪陷了,陷入愛情的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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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電影院裡坐滿了人。

  他們看的是一部喜劇片,劇情很爆笑,觀眾不時爆出大笑聲。

  甄亞君也是。

  她看得入迷,看得目不轉睛,似乎完全沒有發現她身旁的男人,根本沒有把心思放在大屏幕上。

  莫士傑覺得挫敗。

  好不容易見了面,她卻從頭到尾沒正眼瞧他一次。

  或許他不應該提議來看電影,他應該找一家安靜的酒館,或是帶她到無人的山上、海邊,總之一定要找那種沒有別的事可讓她分心,強迫她將注意力完全放在他身上的地方。

  電影散場,她滔滔不絕的說著感想,比手劃腳,很開心。但他的臉卻愈來愈臭。

  「怎麼了?」甄亞君張大眼,停下腳步。「你的臉色很難看喔。」

  「沒事。」他繼續往停車場走。

  「心情不好?工作遇到困難?」她跟上他的腳步,頻頻追問,「有什麼不開心說出來嘛!」

  「我說了沒事。」愈是在乎,反而愈說不出口。

  「好吧。」她聳肩。「時間很晚了,該回家了。」

  莫士傑倏地停下腳步,猛然轉身。

  「就這樣?」他瀕臨爆發邊緣。

  她一臉無辜。「你的表情好可怕,我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她沒做錯什麼,唯一錯的是她什麼都沒做!

  「你一點也不想念我嗎?」他低語,口氣危險。「我知道你對我並非沒有感覺,可是你表現得像一點也不在乎我,我不懂。」

  她睜圓眼,臉上有被逮到的心虛。

  「呃……唔……」她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告訴我,為什麼?」他知道自己幾乎是在無理取鬧,可是他無法控制自己,他急著想確認她的心意。「你在觀察我?害怕事情進展太快?或是不確定你自己的感覺?」

  甄亞君眨眨眼,猶豫著要不要說實話,最後她歎了一口氣,笑了出來。

  「好吧、好吧,我全招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像警官問案一樣?怪嚇人的耶!」

  莫士傑卻沒笑,他笑不出來。

  她神秘兮兮的從背包裡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

  「我有禮物送你。」將盒子放到他手裡,她笑咪咪的說:「拆開來看看。」

  他揚眉,有些遲疑。

  「快一點!」甄亞君等不及,替他拆開外包裝,「打開看看。」

  莫士傑依言打開,裡頭有三張CD,一套精油。

  「這是做什麼?」他不明白其中含意。

  「這個啊——」她一樣一樣拿起來,為他解說,「你不是說你習慣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才睡得著嗎?這三片是相聲CD,很好笑,讓你一邊笑一邊睡,心情愉快,作個好夢。這個呢,是芳香精油,這裡有說明書教你怎麼使用,香氣可以讓你放鬆心情,提升睡眠品質。」

  他愣愣的聽著,心口緊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沒發現他的異樣,兀自滔滔不絕,「其實我本來還想買枕頭的,不是有那種專門為失眠的人設計的枕頭嗎?可是我沒時間,改天我們可以一起去看看。」

  莫士傑從來不知道人家說的感動是什麼,也從來不曾因為感動而想掉淚,但現在,他終於體會了這兩種感覺。

  見他一直不說話,甄亞君以為他不喜歡,忙道:「那個相聲真的很好笑,我有跟人家借來聽過了,笑得我肚子痛呢!還有那個精油也是,我在專櫃有試用過,香味不會很刺鼻,我知道男人都不喜歡太濃烈的香味……唔!」身子忽地被緊緊抱住,接下來的話也被打斷。

  「你這幾天避而不見就是在忙這個?」她的體貼和關心讓他好開心。

  「嗯,我想給你個驚喜啊!本來是打算要回去之前再拿給你的。」

  「我不喜歡驚喜。」他沙啞道,「我不喜歡意料之外的事,不喜歡我無法控制的事,你若即若離的態度讓我像在坐雲霄飛車。」

  她應該心疼,可是聽了卻不停想笑,因為那證明他很在乎她。

  「你不喜歡這個禮物嗎?」她明知故問。

  莫士傑半玩笑半認真的說:「它讓我感動得想哭了。」

  「別哭、別哭。」她緊緊回抱他。「我是想讓你開心,不是要讓你哭的。」

  像哄小孩似的語氣讓他笑了出來。

  「我喜歡你,你願意跟我『認真的』交往嗎?」他想要確定兩人的關係,他要她屬於他。

  她一遲疑,雙唇馬上被熱辣辣的吻住。

  「嗯……唔……」四肢發軟,無法思考。

  「怎樣?」他暫停,讓她有喘息的機會。「你的答案?」

  「嗄?」她眼神迷濛,稍一分神,唇瓣又被佔領。

  太奸詐了!這樣她怎麼思考嘛!

  背後一群年輕學生走過,看著他們指指點點,吃吃發笑。甄亞君羞得滿臉通紅,當他再一次問她時,她再不敢故作姿態,點頭道:「交往就交往吧!你別這樣,有人呢!」

  莫士傑聞百大喜。

  「有人就有人,他們愛看就看,那有什麼關係?」說罷,又要吻她。

  她頭一偏,避過他的唇。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啊!」背後傳來口哨聲,她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再一次,只要再一次就好。」他太開心,她的唇太甜,讓他無法控制。

  大手輕輕抬起她的臉,她想躲,他下許。唇落下,舌頭游移在她的唇上,誘惑她張開雙唇。她稍卸防備,火熱舌尖隨即采入,狂烈深吮。

  身後口哨聲更響,然全面棄守的甄亞君已無暇理會。兩手勾住他的脖子,加深熱吻,她完全沉浸在愛情的喜悅中。

  至於那些看熱鬧的學生?

  管他的!

☆☆☆☆☆☆☆☆☆☆☆☆☆☆☆☆☆☆☆☆☆☆☆☆☆☆


  熱情持續延燒。

  莫士傑一手抱著佳人嬌軀,一手拿著鑰匙摸索鑰匙孔。

  溫熱身體緊緊相貼,交纏的唇舌沒有片刻休息。欲望燃燒,如野火燎原。

  可是——

  媽的!鑰匙孔到底在哪裡?!

  「等一下。」不得已,他只好中斷唇舌纏綿,為了開門。

  該死!真殺風景,他暗暗咒罵。

  門鎖終於開了,他一腳踹開門,攔腰抱起佳人,走進昏暗室內,再將門踹上。等不及到房間,直接走向沙發。

  「汪!汪!」小笨一見到主人,興奮的圍在他腳邊繞圈圈。

  莫士傑不理它,大步邁向沙發,輕輕將甄亞君放倒在沙發上,頑長身軀隨即壓上,一雙大手也毫不客氣的攻城掠地,四處游移。

  突然,門鈴乍響。

  「不要理它。」他繼續探索,用熱吻堵住她的抗議。

  一分鐘過去,門鈴再響,這回,門外的人死命按住,讓那鈴聲響徹雲霄。

  「不、不行!」甄亞君喘口氣,虛弱道:「快去開門,這樣會吵到鄰居。」

  「我才不管。」美人在懷,誰會在乎鄰居的耳朵?「不要理它。」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的熱吻,吻得她無法呼吸,吻得她腦海中除了他,再也容不下其它事物的存在……

  「阿傑——」外頭男子大喊,是蘇翊峰。「你在裡面嗎?」

  莫士傑停下動作,沮喪的將臉靠在她的肩上。

  「是我的合夥人。」他起身,伸手拉她。「對不起,我必須開門讓他進來。」

  「沒關係。」甄亞君快速整理衣服,滿臉通紅。「能借一下洗手間嗎?」

  「前面直走,右轉。左手邊第一間。」

  他開燈,五指梳過頭髮,深呼吸,平息體內騷動的情欲。一切如常後,這才拉開大門。

  「你睡著了嗎?」蘇翊峰提著行李走進來,邊走邊道:「門鈴都快被我按壞了,你怎麼現在才來開門?」

  「我有客人。」

  蘇翊峰聽了好訝異。

  「在哪裡?」梭巡屋內,一個人影也沒有,倒是看見了一隻狗。「咦?怎麼有隻狗?你養的?你不是很討厭狗嗎?」

  「我是被強迫中獎的。」他的口氣無奈,但望著小笨的表情卻有幾分寵溺。

  蘇翊峰見狀揚眉,隱隱感覺他這個好朋友不太一樣了,卻不知道原因是什麼?

  「你好像有點變了喔,是因為養狗的關係嗎?」

  「大概是吧。」莫士傑只想快把好友打發走,好繼續「未完成的事」。「你可不可以先回去,明天再來?」

  「那怎麼行?明天就要去電視台上節目,我們今天晚上要先研究研究怎麼應答,才能收到為公司廣告的最大效益。」

  「電視台?」忽地,興奮清脆的女聲揚起。

  兩個男人同時轉頭,莫士傑閉上眼睛暗暗呻吟,蘇翊峰兩眼睜大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

  「這就是你說的客人?」阿傑的房於裡居然會出現女人?大新聞啊!「你用的詞未免太輕描淡寫了。」他很清楚,好友若非對人家有意,是絕不會帶她回家的。這個房子就像莫士傑的堡壘,除了他,從未有女人踏進過。

  「既然你們見面了……」莫士傑無奈的替他們做介紹。唉!美好的夜晚泡湯了。「亞君,這是蘇翊峰,我的好朋友兼合夥人,他是室內設計師,負責房子的美容工作。翊峰,這位是甄亞君小姐,她……」目光與她相對,語氣變柔。「今天正式成為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蘇翊蜂聞言瞠目結舌。

  怎麼他才到南部一個月,這個世界就變得不是他熟悉的樣子了?

  女朋友?阿傑居然交了女朋友!而且,還一臉戀愛中男人的幸福表情?天啊!他忍不住大笑。

  「很高興認識你,甄小姐。」他熱絡的迎上前和她握手。「我們家這個壞脾氣的小孩就交給你管教了。」

  甄亞君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好,蘇先生。」

  「咦?」手搖了好幾下,他愈看愈覺得她面熟。「甄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總覺得對你有一種似曾相似的感覺啊……」

  「咖啡館。」她提醒他。「我們在咖啡館見過。」

  「對了!對了!我想起來了。」這一回憶,更是驚奇。「我還記得那時你們兩個恨不得把對方撂倒在地上海扁一頓……」

  甄亞君被他逗得呵呵發笑。

  「我真的幻想過呢!」

  「那現在呢?」蘇翊峰唇角一揚,壞壞的笑開。「應該是都巴不得把對方壓倒在地上……嘿嘿!嘿嘿嘿!」

  見她雙頰飛紅,尷尬不已,莫士傑及時阻止他再調侃下去。

  「你在說什麼啊!不是要談正事嗎?」

  「喔!對,是該談正事,我連夜北上,可不是吃飽太閒。」

  「你們剛剛說的上節目是怎麼回事?」甄亞君忍不住好奇插話。

  蘇翊峰搶答。「有家電視台邀我們上節目談創業成功的經驗,我和阿傑打算利用這個機會為公司打廣告。」

  「真的?」她雙眼發亮。「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播?」

  「明天再告訴你。」他對她眨眨眼,「記得準時收看。」

  「那是一定的嘍。」甄亞君也學他眨眼,笑得開懷。「你們要談正事,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要回去了?」莫士傑握住她的手,依依不捨。「你可以留下來,等我們談完……」

  「不了,貓老大還在家裡等我呢。」方纔,那是一時意亂情迷。待激情褪去,她獻身的決心也消失了。「我回去了,晚安。」遲疑了一會兒,她踮高腳尖,在他頰上印下一吻,向蘇翊峰道別後,轉身離開。

  印在他頰上的吻十分短促,卻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莫士傑愣愣地撫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後,忍不住微笑。

  「老兄,人都走了,你要陶醉到什麼時候?」瞧他那個蠢樣子,真可愛。

  好友的揶揄讓莫士傑回到現實。微笑斂去,又恢復一張撲克牌臉。

  「好了,談正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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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快!快!快!」甄亞君把電視聲音調大,急喚還在廚房準備點心的親親男友。「節目開始了,快來。」

  莫士傑端著爆米花無奈的在她身邊坐下。

  「一定要這樣嗎?」他轉頭,舔吻她的頸側。「我有一個主意,電視開著,把節目錄下來,我們來做別的事,然後你回去再看錄像帶,怎樣?」

  她咯咯笑著避開他的唇。「不行。」搶過爆米花。「我現在就想看,錄像機開了沒?」

  「開了。」他不死心,繼續攻擊她的耳朵。「真的不要?我們可以繼續上次未完成的事……」他溫熱大掌不安分的探進毛衣,沿著腰部曲線往上。

  「莫、士、傑!」她正色,「把你的手拿開。」

  他的動作停下,卻沒有抽手。

  「你確定?」

  「非常確定。」她甜甜一笑。「你的手,別忘了。」

  莫士傑歎口氣,將手抽出。

  「好吧!」屏幕上出現他的特寫,他悶哼一聲,往後靠倒。「喔,拜託——真人都坐在你旁邊了,為什麼還要看電視?」

  「別吵!」甄亞君不理他的碎碎念,聚精會神的盯著電視,認真聽他在節目上回答的每一個問題。

  十分鐘後,他捺不住被忽略的寂寞,雙手像蛇般纏上她的身子。

  「別看電視了,看看你身旁的男人吧……」

  「你很討厭耶。」她拍掉他的手,將爆米花塞進他懷裡。「拿著,不要亂動叫喔。」

  於是,莫士傑被迫捧著一大碗爆米花,端坐在沙發上,從頭到尾把節目看完,而除了蘇翊峰說話的時候,只要一有自己的鏡頭,他便又叫又哼,擾亂她的視聽。

  「今天的節目就到此為止,明天同一時間,請繼續收看……」主持人終於宣告結束,他鬆了一口氣。

  「看見自己出現在電視上的感覺如何?」她轉頭,取笑他。「很害羞?」

  莫士傑聞言嗤笑。

  「害羞?不,我才不會害羞呢。」笑話!

  「你騙人!」她下了結論,竊笑。「不然你為什麼一直干擾我?」

  「我只是想珍惜我們相處的時間。」長手一伸,將她拉過。「我的工作太忙,你的工作時間又長,難得我們可以這麼悠閒的待在家裡,我要你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我身上。」

  「我是啊!」甄亞君微笑。「電視上的你也是你,你跟自己吃什麼醋?」

  「問題是我已經在你身邊了。」他輕吻她的髮際。「何必看電視裡的我講那些無聊的事?」

  「我不覺得無聊啊,我想瞭解你,你很少提自己的事。」

  他們相處的時間通常很零碎,也因為如此,大部份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親吻比說話多。

  「你想知道什麼?」

  「任何事。」她抬頭,笑咪咪的瞅著他。「只要是關於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一個吻換一個問題。」

  「這太奸詐了!」她大笑,「那算了。」

  「不行,我堅持。」

  甄亞君輕歎口氣,偎向他。

  「我不要交換條件,不要賄賂,我要你出於自願。」如同她信任他,與他分享所有秘密和夢想一樣。

  雖然已兩情相悅,但她感覺得出來,他心裡仍有一道牆。牆後仍有一處地方是她無法到達、無法觸及,甚至無法窺見的。

  他從來不曾談論過他的家人、他的家庭。對於過去的生活、記憶,也三緘其口。有時,這讓她感到不安,覺得被排拒在外。但她也知道,除非他自動和她分享,否則就算逼問也沒有意義,更無法消除她內心的不安。

  「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莫士傑輕輕舉起她的手,放到唇邊。「不用條件、不用賄賂,只要開口。」

  「我已經開口了。」她輕聲問:「但你準備好了嗎?準備好和我分享你心裡的秘密,你生命中曾經歷的一切了嗎?」

  他的身子一僵,動作立停。

  「過去的事提它做什麼?」幾秒後,他恢復正常,將她壓倒。「人要往前看,與其談論往事,我更有興趣說未來。」

  「未來?」她屏息。

  「是啊。」細碎的吻開始落在她的發問、額上、雙唇。「例如我們的婚禮在哪裡舉行,婚後要住哪裡,想生幾個娃娃,小孩要上哪一所學校……」

  「你是認真的嗎?」她聽了心裡高興,可又忍不住懷疑。

  聽出她聲音中的不安,他停下動作,長臂緊緊環住她。

  「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包括和你交往。」

  「不是想騙我失身的說法?」她半玩笑半認真的問。

  她喜歡和他親吻,喜歡坐在他的大腿上,將頭枕在他肩膀,聽著他沉穩規律的呼吸聲。喜歡被他擁抱,喜歡被他的手撫摸臉頰的感覺,因為這些都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珍視的寶貝。

  但是他總不滿足於此,老是想要更進一步,雖然她對男女之間的情欲也好奇,也躍躍欲試,可他的急切卻嚇到她了。

  當他們在一起時接吻的時間多過說話,愛撫的時間多過擁抱,她忍不住要想他究竟是想與她相處,還是和「她的身體」相處?

  或許,她因為他避談過去而產生的不安,追根究柢,其實是源自於此吧!

  莫士傑拉開兩人的距離,雙眸緊緊鎖定她。

  「你不喜歡我碰你?」

  她搖頭。「也不是不喜歡……」雙頰泛紅。

  「那是不喜歡我碰你的方式了?」

  她想了一下,繼續搖頭。

  「不算是……」臉更紅。

  「我知道了。」他歎口氣。「是我太急,嚇到你了,是不是?」不是感覺不出每當他有進一步的舉動時,她總是在閃躲。但他一直以為那是因為她害羞。

  「我不確定你究竟是想要我陪你,還是、還是……我的身體?」

  「如果我說都想要,會不會太貪心?」輕輕抬起她的臉,他的表情一本正經。「我承認,我想要你。坐在你身邊,聞著你身上的香氣,讓我情不自禁。但是如果你還沒準備好,如果你不喜歡這樣,我會克制自己。」

  他的情不自禁令她暗喜。而他願意尊重她,克制自己的承諾讓她感動。

  「我想多一點時間和你聊聊天,說說話。」她小聲開口。

  「如你所願。」

  「我想更瞭解你。」

  「如你所願。」

  「我想聽你學狗叫。」

  他接得順口,「如你所……」不對!「好哇!你捉弄我?」他呵她癢,做為報復。

  「不要——」她尖笑。「你答得那麼隨便,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嘛!」

  莫士傑忽地學起狗叫。

  「汪汪!汪汪汪!」他咧嘴一笑。「如你所願。」

  她臉上的笑斂去,覺得自己快哭了。

  「我只是開玩笑,不是要你真的學狗叫。」

  「就算要我學豬叫也可以。」他說豪氣。「只要你開口。」

  她搖頭,主動勾住他的脖子,湊上雙唇。他淺嘗即止,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

  「我好喜歡你。」她輕聲道。從沒有人像他一樣,老是讓她又想哭又想笑,整個心被幸福漲滿,就快爆炸。

  「我也是。」他滿足的輕歎。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便不覺得孤獨。那些灰暗的回憶,也跟著遠去。

☆☆☆☆☆☆☆☆☆☆☆☆☆☆☆☆☆☆☆☆☆☆☆☆☆☆


  節目播出後,並沒有如他們預期的收到廣大響應。雖然的確有些人是因為看了電視而被吸引來的,但人數並不多,業績也沒有明顯成長。他們的主要客源仍是由曾購買過的舊客人口耳相傳,互相介紹而來。

  倒是有一件事讓人始料未及。蘇翊峰俊秀的外表和幽默的談吐引起許多女性未婚觀眾的注意,紛紛打電話到電視台詢問,甚至有一些較為大膽的,直接到公司說要和他「做朋友」,讓王助理疲於應付。

  相比之下,莫士傑得到的注意就少得可憐。

  這也難怪。王助理暗想莫先生雖然也是帥哥,可渾身上下就是透露著「別來惹我」的強烈訊息,和開朗的蘇先生比起來,自然較不得女性青睞。

  這天,來了個奇怪的客人,一進門,就點名說要找他們的老闆,門市接待小姐問是為了何事,客人只說是私事,也沒有正面回答,接待小姐無法決定,便找上了王助哩。

  「請問您有預約嗎?」接待室內,王助理奉上熱茶,禮貌詢問。

  婦人打扮入時,全身上下都是名牌,臉上雖有一些皺紋,但仍看得出面容姣好,年輕時該是個美人,只是她的神情緊張,手指絞緊,倒和她雍容優雅的打扮有些格格不入了。

  「沒有。」婦人低著頭,聲音緊繃。「我沒有預約,我只是想見他一面。」

  只是想見他一面?王助理心中打了個突。這美婦人應該不可能是因為看電視去「煞」到老闆了吧?

  「對不起,莫先生現在外出,並不在這裡。還是您留個名片,等他回來,我請他與您聯絡?」

  婦人搖搖頭。

  「我等他回來。」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過去,莫士傑終於回來了。

  「莫先生——」王助理一見他走出電梯,立即迎上去。「您有訪客,她在接待室裡已經等了兩個小時,您要過去見她嗎?」

  莫士傑的腳步未停,邊走邊看表。

  「誰?叫什麼名字?」

  「呃……那位小姐不願意透露姓名。」她問了好幾次,婦人只是一個勁兒的搖頭,一個字也不肯說。

  「小姐?」他腳步立停。會是亞君嗎?可是她應該在上班啊,而且若要找他,直接撥他的手機就好了,何必到這兒等上一兩個小時?「我去看看。」方向一轉,他往接待室走去。

  推開門,陌生身影映入眼簾。婦人轉頭,與他四目相接,他身子一震,兩眼睜大,認出了那張熟悉的臉孔。

  「是你?!」那個拋下年方十四的他,和男人遠走高飛,他喚她媽的女人。

  阮秀珍站起身子,看著當年被她拋下的孩子,如今已長成堂堂男兒。他看起來比電視上更高,幾乎高出她一個頭。

  「小傑……」她上前兩步,伸出手想摸摸他的頰,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幾乎是立即的,他像是被什麼燙著了一樣,立即放開門把,門砰地一聲關上。

  「送客。」

  阮秀珍聽見門外他的聲音冷冷道:「我不認識她,以後別再讓她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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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續好幾天,理想家房屋外頭每日都會見到一名打扮入時的婦人,呆呆的坐在門市外面的長椅上,雙眼直盯著出入口。

  那是阮秀珍,一個充滿內疚的母親。

  她不怪兒子不認她,畢竟是她先放棄了身為母親的身份和權利。

  這十幾年來,她的生活過得不差,擁有一個愛她至深的丈夫,一雙可愛的兒女,以及不虞匱乏,甚至是奢侈享受的物質環境。但是在她的心中始終有一個疙瘩,始終有一個小男孩的身影,哭泣著、哀求著,要她別走。

  當年的她,為何如此狠心?現在想來,阮秀珍忍不住因當年的殘忍而戰慄。

  她拋下自己的親生兒子,因為他生得是那麼像他的父親,因為每看他一眼,她便想起那段愚蠢的愛情是如何毀了她的人生、她的生活、她的一切。

  所以她把氣全出在兒子身上,所以當她遇到了現在的先生,而他向她求婚時,為了自己的幸福,她丟下兒子走了。

  如果丈夫知道她是這樣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一定會嚇一跳吧?

  好幾回,她也想過向丈夫坦白,把兒子接回來,好好的彌補他,可是一想起視她為女神般的丈夫知道以後會有什麼反應,她便打消了念頭。

  想到這裡,阮秀珍苦笑。

  她還是和以前一樣自私,一樣只為自己想。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來找小傑?有什麼資格請求他原諒?

  只是,她再也受不了良心的苛責啊!

  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過去的已經過去,當年既然敢捨,就不要在事後才來悔恨。可是當她看見成年的小傑出現在電視上,當她看見他與其父完全不同的長相,過往的一切如電影般在她腦中閃過。

  她再也無法自欺欺人,再也無法忍受罪惡感的折磨。所以,她決定面對,面對醜陋的自己,以及在她內心不停哭泣的小男孩。

  雖然早猜想過小傑見到她,絕不會有好臉色,但聽見他說那些話時,還是讓她的心抽痛不已。這就是被否定、被拒絕、被捨棄的痛嗎?當年小傑心裡的痛,一定比她還大上幾萬倍吧?

  日昇日落,天色漸暗,她依然不願離去。

  室內,莫士傑站在門後,瞪著外頭神情疲憊憔悴的母親,冰封多年的回憶,一瞬間又在他腦中甦醒。

  他閉眼,咬牙壓下那些回憶,戴起無動於哀的面具,毅然往門外走去。

  「小傑!」阮秀珍一見到他,面露笑容,快步迎上。

  莫士傑昂首,目光直接越過她,將她當成隱形人。

  「小傑、小傑。」她不死心,追著他跑。「只要給我十分鐘——不,只要五分鐘,我求你聽我說……」

  他冷冷道:「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

  「對不起,我錯了。」阮秀珍哽咽,「我只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彌補你,不管你要我做什麼……」

  他倏地停下腳步,轉頭,雙眸冰寒。

  「彌補?」他唇角微勾,語氣嘲諷。「你能讓時間倒流嗎?你能讓我們再回去十幾年前嗎?」

  她一愣,雙唇顫抖。

  「過去的事已經發生了。我只想、只想有機會補償你。」

  「沒有任何東西、任何事能補償得了,你聽懂了嗎?」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就算是你的生命也一樣。」語畢,便頭也不回的邁開大步。

  「小傑。」阮秀珍再度追上,緊緊拉著他的袖口。「真的不行嗎?你真的不能原諒媽嗎?媽真的很想……」

  「住口!」他暴吼出聲,長臂用力一甩,「我沒有媽!我媽早死了!在我十四歲那年,我就當她死了!」

  阮秀珍的手被大力甩開,一個重心不穩,她往後摔倒。見狀,莫士傑的眸中閃過一絲懊惱以及不忍,但想起當年她是如何絕情,不顧他的苦苦哀求,堅決離開,所有的同情全化為恨意。

  他僅僅只遲疑了幾秒,便轉身,不理背後呼痛的聲音。然而走了兩步,前方出現的纖細身影卻讓他愣住了。

  「亞君?」

  甄亞君手上提著湯,吶吶道:「我買了宵夜,想找你一起吃……」

  他大步向前,拉著她的手肘快步走。

  「回我家吃。」

  「可是……」她頻頻回頭,「那個阿姨……」

  「不用理她!」他愈定愈急。

  「不行!」她忽然撥開他的手,開始往回走。

  「亞君!」莫士傑氣急敗壞的追上她。「我都說了不用理她,我們回去吧!」

  她遲疑,腳步稍停。「再怎麼說,她好歹是你的母親……」

  「你都聽見了?」他雙眸轉冷。

  「只有後面一點點。」甄亞君老實承認。「我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現在這麼晚,而且她也有點年紀了,我沒辦法就這樣離開。」

  「即使是我要求你?」他深吸口氣,五指爬過頭髮。「我們回去,好嗎?她的事情和我們無關。」

  她咬唇,搖頭。

  「就算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也不能見死不救,何況她還是和你有血緣關係的親人?」

  「有血緣關係又如何?」他冷笑。「那個女人的死活不干我們的事。」

  她聞言擰眉。「這麼說太冷血了。」

  莫士傑不敢相信,她居然指責他!他深愛的女子!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你不知道她對我做過什麼事!」

  「我是不知道……」

  「那你就沒有資格批評我!」他大吼。

  尖銳的言詞如刀刺向甄亞君,她默然,難過的瞅著他,紅了眼眶。

  「如果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她哽咽,淚珠滾落。「你把自己隔離在高牆後頭,你不自己跨出那道牆,我怎麼進得去?」

  她晶瑩的淚珠刺痛他的心。

  「亞君……」他伸出手,想拉她。

  甄亞君側身閃開,抬手抹去淚珠,一言不發的走向阮秀珍,用行動表明了她的選擇。

  莫士傑站在原地,望著雙雙離去的兩個女人,憤憤咒罵,「可惡!該死!」卻不知是在氣誰。

  也許,通通都有。

  但最氣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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