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論壇 繁體 | 簡體
Sclub交友聊天~加入聊天室當版主
分享
返回列表 發帖

[驚悚靈異] [舒彤]愛人待整修(全文完)



耶!她真是太幸運了,
能到幻想中英俊溫柔的作家身邊當助手,
真是放十天鞭炮也不足以形容她的興奮,
只是,夢想總是美的、現實總是殘酷的,
瞧,現在站在她面前酷似黑社會的棺材男,
不但說她是阿貓、阿狗要趕她走,
還滿臉不耐的承認他就是她最崇拜的偶像,
天啊!誰來拿把刀殺了她吧……
不過沒關係,她安慰自己外表不重要,
內涵才是要點,硬要留下當他助手,
可,他會不會太難相處了一點,
好心要幫他整理豬窩,
他卻說她不懂得看人臉色、雞婆,
跟他說什麼忙都可以幫他,
他竟長臂一伸拉她入懷,
雙唇毫不猶豫地壓下……
附件: 您需要登錄才可以下載或查看附件。沒有帳號?註冊

第一章

長長的坡道,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

  梁依璃拖著笨重的行李,氣喘吁吁的和坡道奮戰著,每走一步,她便覺得肺部灼痛,似乎空氣再也無法進入她的身體,但她仍然憑藉著意志力,一步一步往上走去──即使現在每跨一步,都像會要了她的命!

  她轉頭,望向坡下的風景。

  站在這個坡道上,小鎮風光一覽無遺,風景如此美好,可惜這小鎮上無人能夠欣賞。

  原因出在擁有這片土地的主人,也是即將成為她僱主的男人。

  這份工作是她好不容易爭取來的。

  說爭取是比較好聽的說法,實際上她是不擇手段、用盡心機,好不容易才說服她那頑固的哥哥點頭答應。

  若不是靠著她大哥的關係,她哪有機會接近自己的偶像──憑著《命運》一書橫掃書市,供不應求,近年來最受歡迎,同時也是最神秘的名作家韓榆?

  是的,若不是因為大哥正是韓榆的編輯,她這個小小書迷,是永遠不可能有幸一睹偶像風采的,更不要說登堂入室,與之朝夕相處。

  一想到這裡,梁依璃忍不住興奮了起來,精神一振,腳步也輕快多了。

  這幾年,韓榆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推理小說,每一本都是叫好又叫座。

  長久以來,台灣的推理小說市場一直由西方作者雄霸一方,雖然這幾年來也有不少台灣作者漸漸嶄露頭角,但都不像韓榆,他的作品幾乎是一推出便造成轟動,佳評如潮,甚至已有外國電影公司打算買下版權,拍成電影。

  梁依璃覺得很驕傲,說起來,她也有一份功勞呢!

  回想當初,那厚厚一迭《命運》的原稿被寄到她老哥任職的「書鄉出版社」時,原本該是被丟進垃圾筒的命運。

  因為當時書鄉主要是做教科書和童書,如果邀得到稿的話偶爾才會出版幾本稍有名氣的作者寫的散文或遊記。

  他們搞不懂為什麼這稿子會投到他們這兒來,也沒興趣懂,只把它和眾多無緣見天日的自薦作品全丟在一塊,等著給大黃──垃圾車,一塊載到焚化爐消滅。

  當時她還是一個高三的學生,趁著寒假打零工,在裡頭做些小妹的工作。由於生平最愛就是推理小說,所以她在取得大哥的同意後,便將原稿帶回家,花了一個晚上讀完。

  直到現在,她還記得當時的激動。

  她花了一整個晚上,一頁又一頁,欲罷不能的把那部作品看完,然後告訴她老哥,「不出版這本書將是你們的損失,不管哪一家出版社出版這本小說,絕對都能狠撈一筆,因為他一定會紅!」

  梁依璃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自信,可是就是有這樣的直覺,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事實上,她在這方面說不定真的有些天分。後來她也曾幫老哥看了好幾篇稿子,給了些意見,如果她說可以的,十之八九都小有成績,而她說不行,但出版社仍然執意要出的,最後八成都賠得慘兮兮。

  本來她大學畢業後,老哥的老闆有意借重她這種不可思議的才能,延攬她進入書鄉工作,她的意願也頗高,畢竟,她自小讀書、愛書,尤其佩服作者這種生物,竟能靠著一枝筆或是一台計算機,憑空創造出那一個又一個絢麗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的奇跡。

  想到她能發掘更多像韓榆這樣的明日之星,讓他們發光發熱,寫出更多的好作品,讓她看到更多的故事、更多的奇跡,她便興奮得無法自持,但那是在她得知能接近韓榆之前。

  當她無意中從大哥那兒得知出版社有意為韓榆聘請一個助手時,她便把書鄉老闆對她的厚愛全拋到九霄雲外,全身細胞都在狂吼著,我、我、我、我要去!

  她閱讀的範圍很廣,喜歡的作者不少,可是從來沒有一個作者的作品能讓她如此入迷。

  韓榆是她心中的偶像、她崇拜的神,這種大好機會自然是肥水不落外人田。

  可沒想到,她那一向好說話的大哥,這回竟拚命阻攔,說什麼也不肯給妹妹這點甜頭嘗嘗。

  理由呢?

  「我是為你好,你要知道,幻想總是比較美好的。」梁振宇這麼說。

  可這哪裡阻止得了她燃燒的決心。所以過去兩個月來,她死纏活賴、軟硬兼施,甚至不惜以破壞大哥和女朋友的感情做要挾,好不容易才終於逼得大哥舉手投降。

  也是天意吧!在這段期間,大哥替他找了無數助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可個個都撐不過三天就一聲不吭的落跑去也。

  就這樣,終於輪到她啦,哈哈!

  儘管在她出發前,大哥一再放話說她鐵定撐不過三天,並且信誓旦旦的說,只要她見著了韓榆,便知道他一片苦心都是為她好,可她才不相信呢!

  她是韓榆的忠實讀者,這幾年他總共出版了五本作品,而每一本她都一看再看,仔細鑽研,一字一句也不放過。

  有人道,作品往往可以反應作者最直接的人格。

  他寫的是推理小說,裡頭自然不乏醜陋骯髒的人性,但是他作品的主題一直都不在那上頭。

  相反地,他花了很多篇幅在人性的光明面,親情、友情、愛情在他的書中都可得見,而且樣樣動人。

  他必定是個感情豐沛的人,應該也是樂觀開朗的,梁依璃自從看過他的手稿後,便無時無刻不想著他的樣子。

  她對他的崇拜超乎尋常,幾乎接近於狂熱迷戀。

  她自己也解釋不上來為什麼會這樣,真要說的話,可能是因為她從他的故事中看到了他,且深深吸引著她。

  而現在,她終於要見到他本人了!

  隨著愈來愈接近坡道上的房子,梁依璃的心情也愈來愈緊張,她停下腳步,靠在生繡的雕花鐵門旁不停大口吸氣。

  她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為一口氣爬完這要命的坡道而喘不過氣,還是因為緊張的關係了。

  也許兩者皆有。

  她忽然想起方才載她到山坡下的出租車司機說的話──

  「這裡?這裡我不能開上去,上面是韓家的私人產業,任何人未經同意踏進一步,就等著被告吧!」

  那是她幻想中親切又開朗的偶像會做的事嗎?

  聽起來不像。

  也許她錯了,也許用書來猜測作者的個性是一件很愚蠢的事,但也有可能是這棟房子裡還有別人,是吧?畢竟這房子雖舊,但卻很大,就算他和家人同住也不是多奇怪的事……

  想到這,她大聲斥喝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了!」

  反正人都已經來了,而且這還是她千辛萬苦求來的機會,現在想這些實在太晚了,也沒有必要,因為答案很快就會揭曉。

  梁依璃稍稍整理儀容,重振精神,掛上愉快的微笑,朝著面前高聳的房屋走去。

☆☆☆☆☆☆☆☆☆☆☆☆☆☆☆☆☆☆☆☆☆☆☆☆☆☆


  門鈴響起的時候,屋內的男人還在呼呼大睡。

  數年來,他一人獨居於此,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只有一大片土地和一棟可以出租給電視台拍鬼片的老房子。

  他的訪客很少,幾乎沒有。

  如果不是最近他的編輯異想天開的要為他找一個管家,他可能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人發現。

  這樣的生活,也許在某些人眼中看來很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悲涼,但本人倒是樂在其中。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這輩子,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還沒翹辮子以前,都不可能變成一個親切隨和,樂於和人群相處的人。

  他很滿意這樣的生活,也因此,當那不識相的門鈴聲在十分鐘後終於吵醒他時,他感到非常的不悅。

  溫煦的陽光從窗外懶洋洋灑落一室,這屋子裡沒有時鐘,由日曬的方向他推測現在大約中午了。

  中午!這是他的睡眠時間,卻教一個不速之客給打擾了。

  他掀被下床,差點被地上的書和便當空盒給絆倒,但憑著多年經驗,很快又穩住身子。

  腐舊的木質地板隨著他的腳步移動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彷彿隨時會塌陷,他卻毫不擔心的重重踩著,只為了驅走睡眠不足的煩躁。

  他穿過長廊和客廳,拉開厚重的大門,刻意擺出他最凶狠的表情,故意想嚇嚇來客,以報對方擾人清夢之仇。

  而這一招向來管用,因為他有一張人見人怕的標準惡煞臉,尤其小時候遭野狗攻擊而造成的長疤,更增添了戲劇性的效果。

  可惜的是,就算是無往不利的絕招也總有失靈的一天。今天,他運氣不佳,站在大門口的小女孩見到他沒有發出尖叫。

  該死了,這絕對是不好的開始。

  小女孩張著晶亮的大眼睛,語氣興奮的開口,「請問韓老師在嗎?」

  「找他幹麼?」

  他惡聲惡氣,目露凶光,期望至少得到一點效果,但……

  「我是他新來的助手。」小女孩竟不為所動。「可以請你幫我通報一聲嗎?他應該知道我今天會來。」

  韓榆挑高半邊眉,上上下下打量面前嬌小的女孩,忍不住問:「你幾歲?有沒有滿十八?」

  梁依璃露出受到侮辱的表情。

  「我二十二歲了。」

  「喔。」他打了一個呵欠,擺擺手。「回去吧,這裡不需要什麼助手。」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吧?」顯然地,她不打算被輕易打發。「請你通報韓老師一聲,我相信他會告訴你,我的的確確是他聘請的助手。」

  「用不著。」

  梁依璃的臉開始慢慢漲紅。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吧?請你不要擅作主張好嗎?」

  韓榆揚眉,牽動嘴角,臉上卻沒半點笑意,皮笑肉不笑的道:「如果我不能決定,誰才能決定?我就是韓榆,你口中的韓老師,而我確定我不需要任何助手,滾吧!」

  語畢,砰的一聲,木門在她面前大力關上。

☆☆☆☆☆☆☆☆☆☆☆☆☆☆☆☆☆☆☆☆☆☆☆☆☆☆


  梁依璃眨眨眼,一時之間無法決定自己該先呼天搶地,為心目中的幻想破滅而傷心,還是該因這男人無禮到可說粗俗的態度而生氣。

  她真的無法決定,因為她現在的心情委實太複雜。

  那個流氓是韓榆?!她的偶像、她崇拜的神?她好像聽見腦海中有玻璃碎裂的聲音,曾經的美好幻想劈哩啪啦的碎成片片。

  不可能,怎麼可能?

  這一定是騙局,一定是!

  對了,名人總是不願受到注目的,那個人一定是個冒牌貨,為了擋下居心叵測的訪客。

  是了,一定是這樣。她崇拜的偶像怎麼可能是那個流氓?他的樣子看起來像作家嗎?不像嘛!

  這樣說服自己之後,她終於安心,也恢復了理性。她必須取得對方的信任,而她有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可以證明自己的身份。

  梁依璃重新按下電鈴。

  這一回,她等得比上次更久,男人足足拖了十幾分鐘,才掛著一張臭臉應門。

  「我不是叫你滾了嗎?」態度甚至更惡劣。

  她揚起笑容,不為所動,用一貫輕快的語氣說道:「我想我們之間或許有點誤會,也許你能給我一點時間證實自己的身份。」

  笑容很燦爛,女孩甜美的五官讓那笑看來更加動人,可韓榆腦中卻警鈴大作,背後也竄起一股涼意。

  他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人……

  對他兇惡的五官和無禮的態度免疫的人。這些年,他便是靠這兩樣利器保住安靜的生活,而他完全沒有改變的打算。糟糕的是,他有預感,也許這女孩會害他失去這種好日子。

  他決定下猛藥。

  「你是智能不足還是有語言障礙?」他刻意移動高大的身體逼近她,「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需要助手,你再不滾,就是在逼我動手了!」

  梁依璃無視他的威脅,面對他的逼近,也沒有閃躲的打算,反而從容不迫的拿出手機,撥了電話,然後直接遞給他。

  「來,這是韓老師的編輯梁振宇的電話。我已經撥通了,你可以向他查證我的身份。」

  韓榆死死的瞪著她,任她將手機塞進他的手裡。

  「喂?」那端,梁振宇的聲音傳來。

  他悶悶應聲。

  「是我。」

  「韓榆?!」梁振宇的聲音有點訝異。「你怎麼會用這支手機?」

  「廢話少說。」他被這個女孩嚇到了,只想快點打發她走。「等一下我把手機拿給那個女人時,你叫她馬上走,我說過我不需要助手,不要再找一些阿貓阿狗來。」

  梁振宇沉默了數秒。

  「這是老闆的一片好意。」

  「哦?」韓榆譏誚揚唇。「難不成你們指望我感激涕零?」

  「我絕對不敢這麼想。」這倒是實話。

  「總之叫她滾!」

  丟下這句話,他將手機塞回她手裡,後者的下巴已經因為太過驚訝而導致無法闔攏。

  「喂?依璃嗎?」梁振宇歎了一口氣。「你聽到了,回來吧。」

  他是韓榆!

  他真的是韓榆!

  他怎麼可能是韓榆!

  他怎麼會是韓榆?

  接下來有整整一分鐘的時候,梁依璃的腦子裡除了上面這幾句話,別的東西都塞不進去。

  「依璃?」

  終於,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不能是,不可能是啊!

  「我早說過你的幻想會破滅的。」這算是間接給了肯定答案。「好了,你先回來吧。」

  她想也不想馬上道:「不要!」

  此話一出,韓榆臉色大變,梁振宇大吃一驚。

  「你也看到了,韓榆不是你想像的那樣……」他以為妹妹會哭著回來,然後接受事實。

  「那又如何?」梁依璃很快從幻想破滅的打擊裡恢復過來。「我欣賞的是他的文才,我很樂意做這份工作。」

  同是一家人,和她相處了二十幾年的梁振宇非常清楚妹妹的個性,她是那種平時隨和得彷彿沒有脾氣,但一旦決定了要做某件事,任何人都無法教她改變主意的。

  所以,當他聽到妹妹這麼說時,便知道大勢已去。

  「如果你能說服他,我沒意見。」而根據他對韓榆的認識,這種可能性大概幾近於零吧。

  「我可以。」

  「好吧!別說我沒警告過你。」語畢,他收了線。

  一待她掛上電話,韓榆立即發難。

  「可以滾了吧!」

  梁依璃回他一個甜甜的笑容。

  「請問我的房間在哪裡?」

☆☆☆☆☆☆☆☆☆☆☆☆☆☆☆☆☆☆☆☆☆☆☆☆☆☆


  晚上十點鐘,韓榆坐在書桌前,嘗試集中精神繼續寫作。

  但沒有用,一點用也沒有!

  外頭傳來此起彼落的狗叫聲,一聲接一聲,由遠到近,在寂靜的夜裡聽來令人心驚。

  他站起身,在室內踱著方步,從書房的窗戶,他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她的影子。從中午到現在,她已經在門外待了好幾個小時,而且絲毫沒有離開的打算。

  她甚至沒有生氣、大力敲門或者怒吼著叫他開門,就這樣靜靜的待在那兒,像是打定了主意和他耗上。

  他覺得頭很痛、心很煩,懊惱這女孩為何不像其它人一樣,在見識過他的壞脾氣後便連聲咒罵而去?

  「該死!」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拾筆,繼續努力。

  明天,明天她應該就會死心了,韓榆在心裡告訴自己。他不打算和別人分享他的空間,他很享受目前獨居的生活,而他的直覺告訴他,倘若他現在一時心軟讓她進了這間屋子,怕是再難踢她出門。

  那女孩開朗得令他光看她的笑便覺得刺眼。

  屋外狗叫聲又起,他擰眉,瞪著乾淨如新的稿紙,很痛苦的體認到他不能放那個女孩一個人在外頭。

  這四周到處都是野狗,他平日雖有餵養,但是難保它們不會攻擊人類。

  「媽的!」

  他丟下筆,旋身走出書房。

  被迫做下這種有違自己意志的決定令他非常生氣,臉色也比刻意偽裝的凶狠難看百倍。

  這樣還嚇不走她的話,他不知道有什麼能?

  韓榆拉開大門,粗聲命令,「進來!」

  原本將自己縮成一團以抵抗冷冽寒風的梁依璃,聞言大喜,毫不猶豫的提起行李,踩著輕盈的腳步滑入室內。

  「明天你就得走。」

  她轉過身,張著一雙無辜的大眼。

  「可是,韓老師,我真的覺得你有請一個助手的必要,這裡不像人住的地方,倒像個狗窩。」

  他聞言痛罵,「我喜歡住在豬窩裡,要你管嗎?」

  「那可不可以至少我的房間,我能自己稍微整理一下?」

  「你明天就走!」

  他帶著她穿過客廳,到處堆滿書和垃圾,她左閃右躲,很是佩服他穿梭自如的功力。

  「我很能幹的。」梁依璃一邊注意腳下陷阱,不忘努力說服他。「如果你喜歡住豬窩,我也會盡量把這裡整理成一個很舒適的豬窩。」

  韓榆額上的青筋隱隱跳動。

  「你從來不懂得看人臉色嗎?」

  「倒也不是。」她答得怡然自得。「只是我如果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真的很想當你的助手啊,韓老師。」

  「助手?」他冷哼。「你能幫我什麼?」

  「只要你希望我做的,我都能幫。」

  「包括這個嗎?」

  他猛然轉身,長臂一伸,粗魯的將她拉入懷裡,雙唇毫不猶豫的壓下。

  這個吻充滿了威脅和挑釁,既不溫柔更稱不上有什麼技巧,而且僅只歷時短短三秒,但已經足夠嚇壞她。

  如果他是故意想嚇她,那麼她不得不承認,他得逞了。她真的被嚇到了,而且嚇得不輕。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被這樣「襲擊」。

  但如果他以為這麼做,她就會逃之夭夭,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你不怕嗎?」他咬牙切齒的問,高壯的身軀緊緊與她相貼,姿勢曖昧。

  梁依璃抬頭,目光與他相對,表情既無憤怒也無驚怕。

  「你知道嗎?」她擰眉。「這是我的初吻,我本來希望在更浪漫的情況下失去它的。」她完全是一副就事論事的態度和語氣。

  他覺得自己頭頂像有火要竄出。

  「拜託!女人。你稍微有點危機意識好不好?你不怕我強暴你嗎?」

  她偏頭,若有所思。

  「其實我不介意獻身給你……」

  韓榆像是被燙著一般的放開她,連退數步,不可置信的瞪著她。

  天啊!瞧瞧他一時的好心替自己惹來了什麼麻煩?

  一個瘋子!

TOP

第二章

預感這種東西,向來是好的不靈壞的靈,但或許今天是他的幸運日。

  寫稿一夜,韓榆一直睡到下午三點才起來。當他裡裡外外找了一遍,發現沒有看到那個小女孩的蹤跡時,總算鬆了一口氣。

  算她識相!

  他走進廚房,從櫥櫃裡找出僅存的一碗泡麵,又在一堆雜物中翻找了一陣,終於找到茶壺。

  等著開水煮沸時,他又睡著了。

  「韓老師?」手指頭戳著他的臉頰。

  他擰眉,將臉埋進雙臂之間,繼續睡。

  「吃飯了唷!」手指不屈不撓的改戳他的手臂。「快喔,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甜甜的聲音竄入耳中,原本睡意正濃的韓榆猛地抬頭,一見眼前嬌俏容顏,瞌睡蟲頓時逃竄無蹤。

  「為什麼你還在這裡?」他怒吼。

  「咦?」梁依璃一臉莫名其妙。「我只是出去買個東西而已啊,又沒說要走。你高興的太早了喔!」

  「你聽不懂人話啊?」他向來有起床氣,尤其睡眠不足時,威力加倍。「我說過了,我、不、需、要、你!要再說一遍嗎?不需要,就是不需要,你還不滾?」

  她瞪大了雙眼。

  「這樣大吼很傷喉嚨的。」完全顧左右而言他。

  他閉上眼睛。

  天啊!這小女孩到底是從哪裡的山上跑下來的?

  怎麼這麼番啊!

  「來、來。」無視他一臉挫敗沮喪的表情,她興匆匆的從袋子裡拿出便當。「這是你的午餐,熱騰騰的喔,吃泡麵對身體不好。」

  他大手一揮,就要將便當掃到地下。梁依璃早料到他會來這一手,眼捷手快的擋了下來。

  「這樣不行喔!」她像在對一個任性的小孩說話那般道:「浪費食物會遭天譴的。」

  他暴吼,「要你管!」

  她以為她是誰啊?他媽嗎?

  本來以為她還會繼續裝傻,不料,她竟不發一語的放開了手。

  「是管不著。」她聳肩。「好吧,說不定糟踏了這個便當你心情會好點,來吧、來吧!把它丟到地上去,最好還站上去多踩幾腳,雖然會有點難清理,不過不用替我擔心,我有辦法。來吧!快點!」

  韓榆拿看瘋子的眼神瞪著她。

  「到底要怎樣你才肯走?」

  「這個嘛……」她慢條斯理的,表情不變的挪走椅子上堆積如山的垃圾,抽起面紙將椅面抹乾淨,然後緩緩坐下。「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耶!」

  不可否認,在看見他的廬山真面目時,她的確感到幻滅又驚訝。在她的想像裡,她的偶像應該是溫柔親切、博學多聞、斯文有禮……和面前的男人可說差了十萬八千里之遠。

  但是,她很快便適應了現實。

  畢竟她愛上的是他的文章,不是他的人,如果他一切符合想像,那當然很好,但不符合想像,還是改變不了他是韓榆,是寫出一本又一本撼動人心故事的作家,是她最崇拜的偶像!

  韓榆深吸一口氣,終於明白威脅對這個女孩並沒有用。她是個瘋子……喔,不,只是個愚蠢、白癡,毫無危機意識的傻子。

  「你昨天說你幾歲?」

  她連忙道:「二十二。我是個成年人了。」

  「二十二?你沒有朋友嗎?沒有家人嗎?沒有喜歡的男生或男朋友?你不喜歡逛街?不喜歡去KTV或PUB嗎?為什麼要來這種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鳥地方,伺候一個脾氣暴躁的老男人?」

  梁依璃眨眨眼,一時之間無法消化他拋出的一連串問題。

  「你不老。」她只來得及記住最後一個問題。「脾氣暴躁?對!但是老?你不老啊!」

  他低吼,「那不是重點!」

  天!這小妮子會害他血管爆裂。

  「喔。」她一臉好學生乖乖聽訓的表情。「那請問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你為什麼會想來這裡當女傭?」

  「是助手。」她忍不住糾正,但在看見他鐵青的臉色後,很識相的沒有再繼續解釋下去。「因為我上有六十幾歲病重的母親,下有四個未成年的弟妹,我國中沒畢業,沒有一技之長,除了這種工作之外只能考慮下海……」

  「你當我白癡啊!」韓榆一個字也不相信。

  她無辜的眨眼。

  「我只是想跟你開個玩笑,逗你開心嘛!」雖然從他剛硬的臉部線條,她懷疑這男人是否曾經笑過。

  「我快沒耐性了。」他把指頭關節折得劈啪作響。

  「好吧!」她聳肩,掛上甜甜笑容。「因為你是我的偶像。」

☆☆☆☆☆☆☆☆☆☆☆☆☆☆☆☆☆☆☆☆☆☆☆☆☆☆


  愉悅的歌聲從房間外頭傳來,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擾人安寧的吵雜聲。

  韓榆躺在書房的沙發上,瞪著斑駁的牆壁,想著為什麼他的生活在短短一天間會從天堂墜入地獄。

  還有為什麼?不就是因為外頭那個小妮子。

  他從沒遇過像她這種人,似乎不知道挫折放棄為何物,不管他怎麼惡言相對,回報他的永遠是甜甜笑容。

  他討厭死那微笑了。

  孤獨、安靜、黑暗,他早已習慣這樣的生活。這棟破敗髒亂的舊屋,與他這樣的男人,恰恰是絕配,而她,她有如天使般甜美、陽光般耀眼,和這兒根本格格不入。

  還有,她居然說他是她的偶像?!

  韓榆毫無笑意的揚唇。

  哈!哈!多荒唐。

  想到那對美眸閃耀光輝如數家珍般細數他的作品,滔滔不絕述說對他故事的想法評論,他臉色一沉,心情更煩躁。

  她是說真的,那不是借口。

  天啊!一個瘋狂讀者,而那正是他最不需要的。

  老頭留下的資產夠他一輩子吃穿,他對名利無慾無求,寫作只是打發時間,出版不過留個紀念。

  會出名完全在他意料之外,他也從來不打算因此討好任何人,現在,這些卻為他惹來一個大麻煩。

  「韓老師?」敲門聲響起。「外面我打掃好了,可不可以讓我進去?我幫你把書房整理一下。」

  他睜開眼睛,瞪著緊閉的木門,只冷冷吐出一字,「滾!」

  「好吧。」

  梁依璃沒有多費口舌繼續爭取,哼著不成調的曲子繼續「摧殘」他陰暗舒適的家園。

  韓榆忍不住咒罵出聲。

  「該死的女人!」

  趕不跑、罵不走,他到底要怎樣才能甩掉這個不請自來的大麻煩?

  十分鐘後,他兇惡的臉上揚起猙獰的微笑。

  偶像是吧!

  這種小女孩的崇拜最禁不起考驗,好!他就讓她瞧瞧,她視為偶像的男人是個什麼樣的混球。

☆☆☆☆☆☆☆☆☆☆☆☆☆☆☆☆☆☆☆☆☆☆☆☆☆☆


  天還未亮,梁依璃已被人從溫暖被窩挖了起來。

  「起來!」韓榆長臂一伸抓起她嬌小身軀,毫不憐香惜玉。「你今天有一堆事要做,別偷懶。」

  「什麼?」

  她睡眼惺忪,眼睛幾乎睜不開,身子軟綿綿的往他的方向栽倒。他見狀毫不猶豫的放開手往旁邊一站,她就這樣砰的一聲,跌在地上。

  「噢!好痛……」話聲方落,整個人便被一隻大手提了起來。「啊!韓老師,有事嗎?」

  原本充滿睡意的雙眼在見到他之後,頓時兩目清明、精神百倍。

  他扔了一張清單給她。

  「這是你今天要做的事。」

  「咦!」她睜大了雙眼,「你的意思是願意讓我留下了?」

  「沒錯。」他笑得很猙獰。「不過你要有所覺悟,當我的助手不輕鬆啊。」

  梁依璃連忙保證,「我很刻苦耐勞的,請盡量吩咐我。」

  「這還不夠。」

  「不然?」

  韓榆彎腰,將兇惡的五官貼近她,近得兩人鼻對鼻、唇對唇,只差一吋便要相貼。

  「我有一個條件,如果你做不到的話就馬上滾,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

  她喜出望外,想也不想便道:「不管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

  「這可是你說的。」他冷笑。「條件只有一個,就是不准對我說不。」

  「你是我的僱主,僱主就是老大,那是自然的啊!」

  「很好。」

  下一秒,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她壓倒在床上,壓低了聲音在她耳旁道:「現在,就先讓我們來找點樂子吧……」

  她發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其實她對他的碰觸並不反感,畢竟他是她這輩子最崇拜的人,只是……他強迫別人的技巧應該要更加強,因為他所採取的姿勢,將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在她的攻擊範圍之下,她還來不及思考,便本能的給予他致命的一擊。

  韓榆悶哼一聲,彎著身子往旁邊倒去。

  「啊!你沒事吧?」她湊近研究他痛苦的表情。

  他咬牙低吼,「你覺得呢?」

  「……應該很痛。」

  「廢話!」這種痛,女人沒辦法體會的。

  「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我們重來一次好不好?這次我一定不會再攻擊你了……呃,應該不會啦,我會努力控制的。」

  重來一次?

  她有沒有搞錯啊?!

  「你有病是不是?」他快吐血了!「正常女人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尖叫著奪門而出,打電話報警抓色狼,而不是叫色狼再來一次好不好!」

  梁依璃偏著頭打量他。

  「我應該說過我不介意失身給你吧?」

  哇靠!「你不會真的這麼想吧?」是哪種女人會隨便對一個陌生人獻出她的身體?

  她聳聳肩,「看你嘍。」頓了一頓,又道:「不過我看你好像沒那個意思。」

  「誰說的?」韓榆執意要嚇跑她,顧不得下半身的疼痛,翻身又將她壓回床上,「永遠不要低估你身邊的男人,不然吃虧的是你。」

  「真的要嗎?」她很認真的問:「我沒有經驗耶,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脫衣服?」

  「呃……」他輸了,徹徹底底被她打敗了。

  此路不通,另尋他途吧!

  「喂,你要去哪裡?」見他一語不發起身就走,她忍不住出聲。

  「睡覺。」他頭也不回的道:「在我起床前,你最好把那單子上列出來的工作做完。」

  「幾點?」

  「不知道,你自己看著辦。」

  「晚安,韓老師。」她不忘禮貌。

  韓榆腳步停下,臉色鐵青的轉過頭。

  「給你一句忠告,不要隨便對陌生男人說你不介意失身給他,不是每個男人都像我一樣客氣。」

☆☆☆☆☆☆☆☆☆☆☆☆☆☆☆☆☆☆☆☆☆☆☆☆☆☆


  房門關上的同時,梁依璃下了一個簡單的結論──

  他是個面惡心善的人。

  其實要說她真的沒有絲毫擔心,那是騙人的,畢竟她雖然學過幾手防狼招數,但是他們體型的差距不是她那三腳貓的功夫可以彌補的,如果他真的有意惡虎撲羊,她只能乖乖的任他宰割。

  但是,她還是願意和自己的直覺賭一賭。

  幸運的是,她賭對了。

  她的偶像雖然長相凶狠,比黑社會老大還像黑社會老大,而且禮貌也有待加強,但是並不是一個壞人。

  最起碼,他還有基本的同情心和羞恥心啊!不然他前晚大可把她丟在門外,剛剛也大可侵犯她。

  可他兩樣都沒做。

  由此可見,這男人是只紙老虎。想到他又氣又拿她無可奈何的表情,梁依璃忍不住掩嘴竊笑。

  她愉快的下床更衣,拾起紙條逐一檢視。

  大部分都是些雜事,難不倒她。

  自幼生長在全部都是男人的家庭裡,她一向就像個小媽媽包辦大小事務,如果他想靠這個逼她走,那可就打錯算盤了,呵呵!

☆☆☆☆☆☆☆☆☆☆☆☆☆☆☆☆☆☆☆☆☆☆☆☆☆☆


  這不是他家。

  這不可能是他的家。

  這個乾淨、明亮、一塵不染,空氣裡還飄著淡淡香味的空間,絕、對、不、可、能是他心愛的小窩!

  韓榆揉揉眼,決定回去床上補眠。

  等他一覺醒來,相信眼前這恐怖的景象就會消失。

  最好是這樣!

  「歐嗨唷!」充滿朝氣的聲音由遠至近,嬌小身軀興奮的從廚房裡衝了出來,「喜不喜歡、高不高興、開不開心?我忙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有這樣的成果耶!」

  他的幻想破滅。

  這不是夢,是真實的,她毀了他的家,把這裡變成活像電視劇裡拍溫馨家庭喜劇片的場景。

  「你幹了什麼好事?」他噴火。

  「咦?」梁依璃收起笑容,對他的反應非常不解。「是你叫我打掃房子的,記得嗎?」

  他瞪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沒錯,清單上的確有這一樣。

  但是他只是叫她把地上的東西收一收,天曉得,地上的東西堆積如山,他以為光是收拾便足以累垮這弱不禁風的女孩。

  沒想到,累不垮她便罷,她還自動自發由裡到外、由上到下,從頭到尾清理得乾乾淨淨。

  「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他問,聽起來卻不像佩服,而是懊惱。

  「訂好計劃,規劃流程,就這麼簡單。」她笑咪咪的看著他。「要咖啡嗎?」

  他挫折的往沙發上重重一坐。

  「給我酒!」

  他需要藉酒澆愁,這女孩快逼瘋他了。

  「先喝杯咖啡吧。」梁依璃端出剛煮好的咖啡,為他倒了一杯。「這是我在下面的櫥櫃找到的,不錯喝喔。」

  韓榆不抱任何希望的輕啜一口,隨即訝異揚眉。

  「不錯吧?」她笑笑,也替自己斟了一杯。

  「我不喜歡這個樣子。」他不太愉快的抱怨。「明天以前恢復。」

  「什麼?!」

  「這個。」他指指已被清理乾淨的沙發、指指桌上的鮮花,「還有這個香味。」手臂在空中用力揮舞。「天啊!這讓我幾乎喘不過氣。」

  有沒有這麼誇張?

  「為什麼?」她忍不住想問。沒有人會不喜歡乾淨舒適的空間,她不相信他會是例外。

  但他就是個例外。

  「我喜歡陰暗髒亂的屋子。」他陰沉沉的回答。「如果你是我的書迷應該記得,我寫的是犯罪推理小說,殺人的那種,我需要原本的環境給我靈感。」

  「那可不得了!」只要關係到他的作品,梁依璃都會視為一件大事。「等等,我馬上去把外面的垃圾拿進來。」

  話聲方落,她人已消失。十分鐘後,她拖著一個黑色大袋子氣喘吁吁的走了進來。

  「都在這裡了。」她宣佈,一邊打開袋口一邊道:「雖然我不太記得哪個垃圾要擺哪裡,但是你放心,為了不影響你的靈感,我會一直試、一直試,試到你說OK為止。」

  隨著她拿出一件又一件的垃圾,陣陣惡臭立刻蓋過花香,飄入鼻間。

  韓榆忍不住皺眉。

  天啊!這些恐怖的東西之前真的在他的屋子裡嗎?

  「等等。」雖然有點丟臉,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出聲了。「既然你已經收拾好,就不用費這個工夫再放回去了。」

  「那怎麼行!」這次換她堅持了。「要是害你寫不出曠世巨作,我怎麼對得起自己?怎麼對得起那些日日夜夜引頸期盼老師新作的讀者?」

  什麼叫搬石頭砸自己的腳,韓榆總算體會到了。

  「我說不用就不用。」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臉色一板,耍起無賴。

  「好吧。」梁依璃聳聳肩,從善如流。

  等她將垃圾搬回去又折回來時,一張書單被塞進她手裡。

  「到書店幫我買這幾本書回來。」

  她打開一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整整二十本,類型包羅萬象,有百科、有小說、有散文、有畫冊……什麼都有。

  他等了一會兒,看她沒有離開的打算,揚揚眉。

  「怎麼,有意見?」

  「沒有。」她微笑,「只是有個問題……錢呢?」

  哎呀!談錢真俗氣。可是她一個應屆畢業生,生平第一份工作都還沒領到薪水,身上只剩下數百元,實在沒有辦法。

  幸好他沒丟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而是直接拋了他的錢包過來。

  「要是不夠叫他們記帳吧,報上我的名字就好。」

  「是的!」梁依璃俏皮的敬禮,自動自發的拿了車鑰匙出門。

  「等等。」他叫住她。「順便買一些吃的回來,泡麵多買幾箱,還有……」他露出猙獰的笑,「用走的去。」

TOP

第三章   

也許她該把面惡心善那句話收回,梁依璃一邊走下山坡,一邊默默想著。他也真夠狠的了,二十幾本書,叫她用走的抱回來,要她的命啊?

  幸好,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反正錢包在手,萬事OK,呵呵!

  她哼著歌,悠閒的循著小路往鬧區走去。

  說是鬧區,其實不過是一條街,街道兩旁和附近相連道路開著幾間攸關民生的店舖或超市。

  這是一個小鎮,很小很小,而且並不繁榮。

  住在此地的居民大多互相認識,因此當她這個生面孔出現在街上時,引起不少人的側目。

  她先到市場買了三天份的食材,每到一個攤位,必定有人問她同樣的問題──你是誰?是外地人吧?來觀光還是探親的?

  對於眾人不厭其煩的詢問,梁依璃倒是沒有任何不耐。她雖然不是在小鎮長大的,但從小住的是老社區,左鄰右舍都是相熟的老鄰居,若遇到陌生人出現,大家也都會問上一問,總是為了安全嘛。

  只是,有一件事讓她不解,每次當她回答她是韓榆的助手,就住在山坡上那棟老房子裡時,那些人全露出驚訝的表情,一臉欲言又止又不肯明說,搞得她一頭霧水。

  看來他在此地的風評好像不是很好啊!

  由這幾日與他相處的經驗,她倒是不難理解為什麼。

  最後,她來到鎮上唯一一家書店門前,一推開門,滿室書香撲鼻而來。書店本身不大,書量不豐,但是裝潢卻很雅致溫馨。

  梁依璃很意外在這個以老年人居多的小鎮,竟會有這樣一家漂亮的書店,更令人意外的是,店裡的客人還不少。

  看見中央矮桌上陳列著韓榆的作品,她忍不住上前摸摸看看。

  一名身材修長,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迎了上來,笑盈盈的開口,「歡迎光臨,有什麼需要我為你服務的嗎?」

  梁依璃抬頭,將手上的書放了回去。

  「有的。」她露齒一笑,手忙腳亂的從外套裡掏出紙條。「這是韓老師叫我採買的書單,可以幫我找一下嗎?」

  女子聞言揚眉。

  「韓老師?是韓榆嗎?」

  「是……」梁依璃察言觀色,小心翼翼的問:「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說,只要趕快離開?」

  女子爆出大笑,引來店裡許多客人的側目。

  「看來你已經聽過那些傳言了?」

  「沒有。」梁依璃搔搔頭,「每個人都只說這一句,接下來不管我再問什麼,都沒人肯再多說一個字。」

  「我是夏珊,這家書店的老闆。」夏珊朝她伸出手,「來,我幫你提東西,我們到裡面談吧。」

☆☆☆☆☆☆☆☆☆☆☆☆☆☆☆☆☆☆☆☆☆☆☆☆☆☆


  太陽西沉,夜幕低垂。

  老屋又恢復了原來的死寂,除了風聲及偶爾的狗吠聲外,靜得沒其它聲音。韓榆躺在破舊的沙發上,閉眼享受這幾天來好不容易的寧靜。

  也許那女孩已經逃之夭夭了,他微笑想著。距離她出門已經過了十個小時,就算用走的,都可以走到隔壁鎮去了。

  久違的安靜令他心情大悅,甚至能忽視咕嚕作響的肚子及餓到全身無力的痛苦。

  可惜的是,這樣的好心情沒維持太久,就在他以為自己可以安心的時候,外面傳來的聲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夏姊,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好人耶!」是那女孩的聲音!

  「不用客氣。需要我幫你搬嗎?」

  「真的嗎?你人真的好好喔!」

  韓榆猛然起身,三步並兩步走到大門前,用力拉開──

  「啊!韓老師。」梁依璃一瞧見他,馬上給他一個又甜又熱情的笑容。「你不用特地到門前來迎接我啊。」

  「誰來迎接你啊!」他怒吼。「你不是回去了嗎?」

  「沒有啊?」她張著圓圓亮亮的大眼睛,揚起賊賊的笑。「老師,你一定以為我吃不了苦,夾著尾巴跑回去,正在暗自竊笑對不對?」

  她一語言中,他微愣。

  「關你屁事!」他又惱又羞,口不擇言。

  她只是笑,轉身從夏珊的可愛迷你小貨車上面把一袋又一袋的食材搬下來。

  「老師,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先去煮晚餐,等我喔!」

  望著飛奔進屋的嬌小身影,夏珊發出爽朗的笑聲。

  「看來這小妮子是你命中的剋星啊!」

  韓榆也瞪著那嬌弱背影,可是神情可不似她那般愉悅。

  他真的不知道看來瘦小的身體,是從哪來那麼多精力和從何而生那麼頑固、堅強的脾氣?

  難道她從來都不曾感到挫敗沮喪想放棄嗎?

  這樣看別人的臉色不痛苦嗎?

  久久,他終於調回視線,語氣不善的瞪著面前的女子。

  「你來幹麼?」

  「喲喲,這是對待老同學的態度嗎?」夏珊揚眉,語氣半好笑半揶揄的道:「我總是得來看看咱們的領主先生是死是活啊!距離上次我們見面應該有半年的時間了吧?」

  他臉色一沉。

  「不要叫我領主先生。」

  「是、是。」夏珊兩手抱胸,把他由頭打量到腳。「你一點都沒變。」

  「你也是。」韓榆面無表情回道:「還是那麼喜歡說話,多管閒事。」

  他冷漠的態度沒嚇倒她,反而讓她哈哈大笑。

  「還是那麼沒禮貌又討人厭,嗯?」

  「多謝誇獎。」他譏諷。

  「好啦!我要回去了。」她轉身,從貨車上搬下裝書的箱子塞進他懷裡,「你的下一本作品什麼時候完成?」

  「不知道。」

  「最好快一點。」她眨眨眼,呵呵笑著。「我那家小書店就靠大文豪你吃飯了。到時記得多送幾本簽名書,我要放到網站上拍賣的。」

  他冷冷回,「你作夢。」

  「嘖!嘴甜一點不會要你命。」

  「我寧願去死。」

  「你現在也跟死了沒兩樣。」她聳肩,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你什麼時候才會走出來啊?可憐的孩子。」語畢,不待他響應,她迅速上車,油門一踩,小貨車疾駛而去。

☆☆☆☆☆☆☆☆☆☆☆☆☆☆☆☆☆☆☆☆☆☆☆☆☆☆


  韓榆板著臉走回屋裡,心中暗暗咒罵夏珊那個該死的女人。

  說起來,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當小鎮上的年輕人紛紛到外地討生活,他們這一代,只有他和夏珊留了下來。

  雖然如此,這並沒有讓他們兩個更加親近或發展出其它的情誼。

  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大嗓門又粗神經的女人。而他對她來說,則是脾氣古怪幼稚的老同學罷了。

  在這個鎮上,也只有她敢踏進韓家的土地,他開始考慮,是不是該取消她這項特權,他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他該怎麼做才是對的。

  一踏進門,食物的香氣滿室飄散,早已飢腸轆轆的他禁不住香氣誘惑,忍不住往廚房踱去。

  餐桌上擺滿了一道道美食佳餚,雖然賣相不佳,香味卻十足誘人。

  這些年來,他多半靠泡麵或便當解決三餐,有時不想出門接觸人群,甚至連正餐都省下來,就靠餅乾水果裹腹。

  已經有好久好久沒有正常吃一餐,久到他都忘記熱騰騰的飯菜是什麼味道了。

  他站在餐桌前,兩眼發直的瞪著那些香氣逼人的菜餚,心裡其實巴不得撲上去一掃而光,但為了維持他冷酷的形象,只得勉強壓抑。

  「快好了、快好了。」梁依璃圍著圍裙,將最後一盤炒青菜盛進盤中,招呼他坐下。「韓老師,再等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韓榆擺出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好像很勉強才答應的樣子。

  「你年紀輕輕,做起菜來倒是挺駕輕就熟嘛?」沒話找話講,口水才不會流出來。

  「是啊!」她卸下圍裙,開心的笑著。「我家都是一些手腳笨拙的大男人,就我一個女孩子,所以從國中開始,家裡的飯菜都是我張羅的。」

  「哦。」韓榆的眼睛飄過一盤又一盤菜餚,偷偷吞了口口水。「你媽呢?離婚了?」

  「她在生我的時候過世了。」她的表情微黯。

  他聞言抬眸,暫時擺脫美食的誘惑。

  「呃……抱歉。」這些天來,他還是頭一遭看見她那開朗的臉上有了陰影,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我很遺憾。」

  梁依璃偏頭打量他,忽然又笑了,而且笑得比以往都更開心。

  「我就知道韓老師其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麼凶狠,我看人的眼光很準的。」

  此話一出,他的表情馬上恢復兇惡。

  「要對我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是你的事,不過我醜話說在先,到時幻想破滅可別賴到我頭上來。」

  「常有人這樣嗎?」

  他一愣。

  「什麼?」

  「對你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等到幻想破滅說是你的錯啊!常有人這樣對你嗎?韓老師?」

  在她那雙無邪的眼睛注視之下,韓榆荒謬的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

  「夏珊跟你說了什麼?」他怒瞪著她,藉怒氣掩飾內心被窺視的困窘。

  「很多!」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她竟坦率的誠實以對。「要一件一件說嗎?她說韓家是這兒的大地主,三十年前,這個小鎮的土地幾乎都是你們所有。

  「她說你是韓家領養的養子,韓氏夫婦因為膝下無子,在試遍各種偏方都無效之後,找遍了全省育幼院,篩選了許多孤兒,才挑上天資聰穎的你。

  「她還說,鎮上的人都謠傳韓家氏夫婦後來生育的兒子意外死亡,其實是你這個養子謀財害命,還有,你在幾年前曾經結婚,沒多久,你的妻子也消失了,鎮上的人都懷疑你是兇手,還有……」

  「夠了!」他倏地起身,「我叫你到鎮上去買東西,結果你去那裡聽人說長道短,滾、滾、滾,給我滾回去!」

  梁依璃沒被他忽然揚起的怒氣嚇到。這麼多天來,她已經習慣了他這種脾氣說來就來,動不動就大聲吼叫的個性。

  她站在原地,看著他怒氣沖沖的轉身離開,靜靜的開口,「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韓榆停下腳步,轉頭怒視著她。

  片刻,殺氣騰騰的走到她面前,一手扣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齒道:「是真是假又如何?我說不是你相信嗎?」他粗魯的拉著她走進房間,手一甩,將她推倒在地上,「快把你的行李收一收,逃命去,否則半夜我殺了你,把你埋進牆壁裡。」

  她擰眉揉著被抓痛的手,咕噥道:「現在已經不流行屍體灌水泥這一套了啦,要煙滅證據至少也要溶屍或食屍才保險啊……」

  這女人在說什麼鬼話?!

  他跳腳。

  「快點!我不想再看到你。」

  厚!不要以為他是她的偶像就可以對她動手動腳,她也是有脾氣的耶!只是看時機發作而已。

  顯然的,現在該是發作的時候了。

  「你這個人很奇怪耶!」她站起身,氣勢逼人的靠近他。「我有說我不相信你嗎?我有說你是殺人兇手嗎?我有說夏姊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嗎?你問人家話也聽人家把話說完好不好?夏姊說那些都是傳言、傳言!她說她相信你不是那種人,還說其實你才是受害者,她說她很擔心你,說你是個好人,只是個性很彆扭,還說你喜歡張牙舞爪,因為其實最沒安全感的人是你。」

  韓榆被她突然爆發的脾氣驚得愣住了。

  這個凶巴巴的女人是這幾天來始終笑臉迎人的那個女孩嗎?他以為她的字典裡沒有生氣這兩個字的。

  梁依璃趁他張口結舌的時候,趁勝追擊。

  「你知道嗎?我認為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深深覺得自己男子漢的氣概和自尊盡掃落地,他垂死掙扎的怒吼,「她根本是在放屁。」

  「要證明夏姊沒料中,那就把你的爪子收起來啊!」梁依璃正色,認真的道:「先傷害別人並沒有辦法保護自己。」

  韓榆一時語塞。

  該死的夏珊!

  他詛咒那個多管閒事的女人。

  「不要怪夏姊喔。」彷彿看出他心中所想,她道:「她和我一樣,都是因為關心你才說這些的。」

  關心?他瞪向她,好像她剛剛說了什麼駭人的話。

  哈、哈!關心?他在心裡冷笑。

  這種關心能持續多久?出自於同情的關心,也不過是用來滿足付出同情的那方偽善的心理而已。

  他不需要別人的關心,那對他而言,不過是包著糖衣的毒藥!

  「我可以留下來了嗎?」發脾氣歸發脾氣,她還是很擔心會被踢出門啊!

  韓榆冷笑,譏諷道:「人家跟你說不是你就相信,你還真好騙。要留就留啊!半夜門窗最好鎖緊些,如果你還想長命百歲的話。」

  「那也很難講耶。」梁依璃偏頭。「韓老師,在你的作品中不也有個主角是看似無害的小女孩,其實是殺人如麻的連續殺人魔嗎?我比較想提醒你注意門戶。」

  他聞言愕然。

  這一次交手,再度慘敗。

☆☆☆☆☆☆☆☆☆☆☆☆☆☆☆☆☆☆☆☆☆☆☆☆☆☆


  「好吃嗎?」甜甜的聲音笑問。

  韓榆心想:莫怪有句話說:「女人是最善變的動物」。十分鐘前,她還像個恰查某,現在又變回原來的溫柔小天使了。

  他埋頭吃飯,沒答腔。

  梁依璃也不以為意,勤快的替他夾菜。

  「來,這是我引以為傲的糖醋魚,多吃一點。」一塊大大的魚肉被塞到他碗裡。「啊!還有這個,高山高麗菜,清脆香甜,一定要嘗嘗……」筷子一夾又放進他碗中。「對了,這個麻婆豆腐……」

  他終於不得不開口,「我自己會夾菜。」

  「喔……」梁依璃收回筷子,衝著他又是甜甜一笑。「那你自己夾吧!」

  那笑容,照說和以往沒有不同,但是韓榆自小總在大人之間察顏觀色,何其敏銳,一瞧便看出了端倪。

  「我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他冷冷道:「你不用可憐我。」他寧願被視為殺人兇手,也不想在別人臉上看到那種表情。

  她臉上的笑斂去。

  「我沒有同情你……」

  「那是可憐我了?」他冷笑。「你也可憐得太早了。你知道現在韓家的產業已經全部都屬於我了嗎?你知道靠著這些財產我可以一輩子吃穿不愁嗎?你認為這麼一大筆的財富,不足以誘惑一個孤兒出身的男人嗎?你才認識我多久,就憑著你那可笑的偶像崇拜就相信我是個大好人?哈、哈!真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

  「哈、哈!」梁依璃學著他笑。「我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做為一個殺人兇手,你還真是不遺餘力的想抹黑自己的清白,你要說這是反向操作嗎?」

  他揚眉。

  「你難道不知道,看起來最無辜的人,往往就是兇手嗎?」

  「那你難道不知道,你看起來一點也不無辜嗎?」她哈哈大笑。「如果這是電影,你除了壞人的角色沒第二個選擇了。」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你天真還是笨!」

  「應該都有吧!」她吐吐舌頭。

  「不准再拿那種眼神看我。」他警告。

  「我控制不了我自己。」她直勾勾的盯著他。「我心疼你啊!」

  韓榆差點被飯菜噎到。

  「你在胡說什麼?」自從她出現後,他受驚嚇的次數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還要多。

  「在我來這裡之前,你對我而言是遠在天邊的偶像,來這裡之後,你依然還是我的偶像。你知道偶像是什麼嗎?偶像是用來膜拜、用來敬仰的,是不可冒犯的……」

  「不可冒犯?」他低喃,「我瞧你冒犯得很高興啊……」

  梁依璃置若罔聞,繼續道:「但是,自從夏姊對我說那些話之後,在我眼裡,你不再只是大作家韓榆、我的偶像韓榆,而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悲有喜的人……」她微微一頓,傾身向前,非常認真的道:「太糟糕了,韓老師,我想我好像有點愛上你了。」

  轟!炸彈爆炸。

TOP

第四章

「你真的這麼說?」夏珊驚呼,神色有趣。

  「嗯。」梁依璃端起瓷杯,輕啜一口,笑了。

  「他豈不嚇死了?」夏珊哈哈大笑。

  「這個嘛……」她想起那天晚上韓榆的反應,搖搖頭,「與其說是驚嚇,不如說他覺得我瘋了吧,呵呵!」

  「這我能理解。」

  絕不會有人把韓榆錯認成白馬王子,他的五官雖然尚稱端正,分開來看也都不錯,可組合在一塊兒之後,看起來硬是像冷血殺手或黑社會老大,天生有股令人不寒而慄的凶狠氣質。

  尤其後來被野狗咬傷而添的傷痕,更讓他看起來像個亡命之徒,一般人見著他,早嚇得魂飛天外,更別提會有女孩子喜歡上他了。

  「你是認真的嗎?」夏珊忍不住還是問了這麼一句。「我很喜歡你,也覺得你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但我絕不允許任何人玩弄我的朋友。」

  「我十七歲那年到我哥就職的出版社打工,第一次看見韓老師的作品,從那時起,我就愛上他了。」

  回憶往事,梁依璃的嘴角掛上了微笑。

  「你絕不會相信,我看了他的作品一遍又一遍,滿腦子想的、念的都是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其實,第一次看到他時,我真的嚇到了!他看起來很像壞人,對不對?可是跟他相處過後,又覺得他面惡心善,雖然不像我想像的那樣子,但這樣的他其實也很不錯啊!」

  「聽起來你愛上的是他的文章,不是他的人。」夏珊評論。

  「以前是。」梁依璃點頭。「直到你跟我說了那些事情。」

  要愛上他是何其容易的事啊!畢竟,透過他的作品,她感覺自己像是與他相識已久,對他再熟悉不過。當她聽說那些事,想像他何以變成今日這種樣子,不知不覺便為他感到心疼。

  「夏姊,我好希望韓老師能快樂。」她輕聲道:「像他那樣老是發脾氣,會早死的。」

  「噗!」夏珊嘴裡的茶差點不雅噴出。「你起碼也說些他的幸福就是你的美滿之類的吧!」

  梁依璃嘻嘻一笑。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何必講呢!」

  夏珊聞言讚賞的點頭。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啊!三點半了。」梁依璃放下茶杯,提著大包小包起身。「韓老師快起床了,我得趕快回去準備晚餐,他起床氣好大的!」

  看著嬌小身影蹦蹦跳跳消失在門外,夏珊微微一笑。

  希望這可愛的小妮子真能拯救韓榆的靈魂啊!

☆☆☆☆☆☆☆☆☆☆☆☆☆☆☆☆☆☆☆☆☆☆☆☆☆☆


  習慣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

  當韓榆發現自己寫稿寫到一半,不自覺的開始收拾起書房,他知道自己毀了。

  不過才兩個多禮拜前,他還對陰暗髒亂的環境甘之如飴,甚至認為那樣的環境才是最舒適、最適合他的,但現在,面對這一方他唯一保衛下來的「聖地」,他竟開始覺得難以忍耐。

  儘管心裡嘀咕著,但他收拾的動作乃是停不下來。

  真該死,他開始改變了。

  而根據他過去的經驗,改變就是毀滅的開端。

  他好不容易走出婚變的陰影,好不容易築好心中的高牆,他曾經發誓,絕不讓任何一個人──不管男女老少,再走入他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愛人被背離,努力得不到回報的痛苦,他比任何人都瞭解,而他再也不願重新經歷一次那撕心之痛。

  幸運的是,他不像大多數的人一樣,為了討口飯吃,必須庸碌工作,成日與人群為伍,他擁有的財產及寫作的收入,足以支持他離群索居。

  只要不在乎,就不會有痛苦。

  他一直避免和別人深交,拒絕讓任何人進入他的生命,但她卻不請自來,強行闖入。

  想到梁依璃,韓榆的表情變得複雜。

  他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她看似天真無邪,可又時發驚人之語,有時候,他心驚的以為她真能穿透他的防禦,看透他的內心。

  這太荒謬了!他自嘲的想。根本不可能。

  外頭傳來輕快的腳步聲,讓他知道她回來了。

  「韓老師?」敲門聲響起。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故意用不耐煩的聲音回道:「做什麼?沒事別來煩我。」

  「我只是想問你今天晚餐想吃什麼?我買了很多菜喔!有雞肉、豬肉、鮮魚……」

  「不要拿這種事來煩我。」

  門外的人兒靜默了數秒。

  「對不起嘛,我只是怕煮出來你不愛吃啊。」輕快的語調毫無改變。「那我不煩你了,你趕快寫喔!」

  方纔那一瞬間,韓榆幾乎以為他傷到她了,但一聽見她毫無改變的愉快語氣,又氣自己為何會在意這種小事。

  傷了她又如何?

  她要是幻想破滅決定打包回家,他一定放煙火慶祝。

  「韓老師?」外頭又傳來聲音。

  「做什麼?」想到剛剛自己幾乎要產生憐惜她的念頭,他心情更差。「你一定要這樣煩我嗎?」

  「不是啦,我是想問你,我可不可以看你的新作品?我好想看耶,可不可以?」

  這個念頭已經在梁依璃的腦袋裡轉了好幾天了。

  想當初,她之所以對來這兒當助手滿懷期待,也是打著如此一來就能搶先看到最新故事的主意,沒想到,她在這兒住了兩個多禮拜,不要說故事,就是稿紙的影子都沒見到。

  因為他一向只在書房工作,而那兒是禁入區域。她曾經想藉打掃之名進去偷看幾眼,卻都被他打了回票。

  「未完成的作品,我向來不讓別人看。」韓榆冷冷拒絕了。

  「那……」她小心翼翼,充滿期盼的開口,「等你完成時,我可以第一個看嗎?」

  這個女人到底有幾種樣貌?他擰眉想著。

  她可以是笑容甜美的天使,又能變成氣勢洶洶的母老虎,現在,則是可憐兮兮的小讀者。

  其實這個請求對他而言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他大可以答應的,但是想到她竟敢膽大妄為的說心疼他,他便決定要混帳到底。

  「誰來求我,我都會答應,偏偏就你不行。」瞧,夠混蛋了吧!不信這樣她還能無動於衷。

  「好過分……嗚……」

  「不要假哭。」一聽就知道她是裝的。

  門外,梁依璃呵呵大笑。

  「這樣你也知道!韓老師,我好高興喔,我們對彼此愈來愈瞭解了。」

  他冷哼,沒答腔,可心裡卻知道這是事實。

  同處一個屋簷下,就算沒有朝夕相處,但是隨著互動愈多,瞭解愈深,就算百般不願意,也漸漸對她生出熟悉之情。

  就好比現在吧!

  雖然隔著門,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可在她說話時,隨著語調變化,他的腦海自然而然浮現她說話時應該會有的樣子。

  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事啊!韓榆歎氣。

  她來這兒不過兩個多禮拜,他已經習慣乾淨的房子、淡淡的香味,習慣她老是厚著臉皮,像打不死、趕不跑的蟑螂在他身邊轉,也習慣這原本空蕩的屋子多出一個人。

  最、最可怕的習慣是,他的嘴和胃都被她的手藝養刁了,再也無法忍受泡麵和便當的味道。

  等到她離開的時候……她當然會離開,韓榆冷笑。現在她任勞任怨只不過是一時新鮮感未褪,像她這樣年輕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習慣這種幾乎稱得上與世隔絕的生活。

  就像他的前妻一樣。

  一開始都是滿懷夢想,真愛無敵,最後,終究不敵現實。

  她也不會例外。

  而他,自會調適回來的。

☆☆☆☆☆☆☆☆☆☆☆☆☆☆☆☆☆☆☆☆☆☆☆☆☆☆


  其實,梁依璃一點也不覺得無聊。

  雖然這裡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連計算機也沒有,自然更不可能有電動玩具或是其它可以用來打發時間的東西,但是──

  這兒有書,而且是滿滿、滿滿的書。

  只是滿滿、滿滿的書還不夠,重點是,有一大堆市面上買也買不到,就算是借都不一定借得到的絕、版、書。

  從她到這兒的第一天晚上起,她便覺得自己宛如置身天堂。

  每天晚上,她都抱著一迭又一迭絕版珍品,窩在溫暖的被窩裡,一頁又一頁、一本又一本,盡情徜徉在精采的故事裡。

  幸福到作夢也會笑哩!

  今天晚上,按照慣例,她一樣抱著一堆書上床。

  韓榆收藏的書很雜,從各類小說到百科圖鑒都有,她今天挑選的是一系列恐怖小說,這是僅次推理小說,她的第二最愛。

  在這樣一個仿歐式建築的老房子裡看恐怖小說尤其更有感覺,當她隨著文字翻過一頁又一頁,似乎都能感覺到幽魂從身旁飄過。

  北風呼嘯,冷風自窗外竄入,她擰眉,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起身關上窗。

  外頭傳來野狗嚎叫聲,一聲接一聲,綿延不絕,為這幽冷的深夜更添幾許詭譎氣息。

  梁依璃關上玻璃窗,拉起厚重的窗簾,沉重的暗紅色布幔漸漸掩蓋外頭靜寂的景色。

  「好,繼續、繼續。」

  她跳上床,拿起看到一半的小說繼續看下去,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見走廊上傳來腳步聲──

  躂、躂、躂……她從書中抬頭,凝神細聽。躂躂、躂躂……腳步聲開始加快,到了她房前,忽地靜止。

  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度出現,這回筆直往後門的方向而去。

  她擰眉,仔細聽著那腳步聲──足音沉重,像是扛著什麼東西一樣……

  小偷?!

  她猛地坐起身,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乖乖留在房裡,等小偷把東西搬光?還是先打電話報警?或者該先看看韓老師的安危?

  想了一會兒,梁依璃還是決定先看看情況再說,便馬上下床,躡手躡腳的拉開房門,往外望去……

  咦?!那背影好眼熟。

  再把門拉開些,及時在男人消失在門後時認出了那熟悉的身影。

  奇了?她瞪大眼睛。三更半夜韓老師不睡覺是要跑哪裡去?而且肩上還扛著一袋不知什麼東西?

  禁不住好奇心的驅使,她當機立斷抓了外套跟上去。

☆☆☆☆☆☆☆☆☆☆☆☆☆☆☆☆☆☆☆☆☆☆☆☆☆☆


  夜色昏暗,冷風刺骨,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跟出來。

  前頭男人身影一直保持穩定的速度,絲毫未顯疲態,跟在後頭的她卻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開始想放棄跟蹤這件無聊的事情。

  就在她幾乎要半途而廢時,他終於在樹林裡一間破舊的木屋前停了下來,下一秒,成群結隊的野狗從四面八方跑了出來,往他撲去。

  她差點失聲尖叫出來,但很快的她便發現,那些狗並不是要攻擊他,而是興高采烈的包圍他。

  梁依璃傻眼了。

  她作夢也沒想到,三更半夜他一個人鬼鬼祟祟,竟然是扛著狗食來餵狗?

  但下一秒,她立即又笑了出來。

  的確,這很有他的風格,很像他會做的事。

  「等等……」低沉的聲音帶著幾分寵溺說著,「肚子餓了吧?我馬上餵你們吃,不要急……」

  這樣的韓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她把身子縮得小小的,躲在一旁看著他張羅狗狗們的食物──細心攪拌罐頭和乾糧,再平均分配給每一隻狗吃。

  「好吃嗎?」他就像個父親一樣,用溫柔的聲音問。

  一隻貪玩的小狗吃完了食物,蹦蹦跳跳的跑近他。

  接著,她看見了奇跡。

  韓榆笑了!

  他開懷、愉快的笑著,爽朗的笑聲在林間迴盪,月光柔和了他剛硬的臉部線條,笑容令他看來分外耀眼。

  梁依璃聽見自己的心怦怦怦跳個不停,她移不開視線,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這一幕。

  暴躁易怒不過是他的保護色,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吧!

  噗通一聲,她完全掉進愛情的深水裡。

☆☆☆☆☆☆☆☆☆☆☆☆☆☆☆☆☆☆☆☆☆☆☆☆☆☆


  「韓老師,我走了喔。」

  第三個禮拜,梁依璃決定放自己兩天假,回家探望家人。

  韓榆躺在客廳沙發上看書,手指懶懶的翻過下一頁,似乎沒聽見她的道別。

  面對他冷漠的態度,她絲毫不以為忤,仔細叮嚀道:「冰箱裡面有我做好的菜,你要吃時放進微波爐熱一熱就好。還有,你跟夏姊訂的書明天就會來了,你記得去跟她拿。我也買了一箱泡麵,如果菜吃完了我還沒回來,你就先頂著。記得門窗要鎖緊,還有你在圖書館借的書快到期了,別忘了賬單……」

  「停!」他終於忍不住截斷她的話。「你當自己是老媽子啊?說那麼多做什麼,要走就快走!」

  能撐三個禮拜也算了不起了,他壓根不相信她還會再回來。

  「我再說一句就好了。」梁依璃走近沙發,由上而下俯視他,在他還來不及反應之前,柔軟唇瓣已經輕輕刷過他的臉頰。

  「要想我喔!」

  他微微一愣,好一會兒才回過神。

  「誰會想你!」他冷哼。「你走了最好,最好不要再回來。」

  「我會回來的。」拋下這句話,嬌小身影飄然遠離。

  他將視線轉回書上,喃喃道:「我才不管你回不回來,不回來就算了……」

☆☆☆☆☆☆☆☆☆☆☆☆☆☆☆☆☆☆☆☆☆☆☆☆☆☆


  久違了,文明世界!

  滿心興奮的梁依璃一下公車,立即深深吸進一口氣──

  「咳、咳、咳!」結果吸進來的都是公車排放的廢煙。

  都忘了都市的空氣有多髒了!

  她擰眉,拿出手帕掩住口鼻,轉身快步走進巷子裡。

  過了三個禮拜與世獨立的生活,再次回到繁榮的都市,不禁有點不適應。

  本來習以為常的車潮,滿街排放的廢氣和街上行人匆匆的腳步,如今看起來,竟是陌生得很。

  真糟糕,才一下公車,就開始想回小鎮去了。

  「梁依璃!」前方驀地傳來一聲大叫。「你這個女人這些天死到哪裡去了?」

  她根本不用抬頭也不用看,用膝蓋想都知道這個沒禮貌的臭傢伙是誰。

  「書獃子,你還在家裡當米蟲啊?」正是她的青梅竹馬,杜書橫。

  「嘖!米蟲米蟲的多難聽。」對於她的說法,杜書橫不能苟同。「我是韜光養晦,累積實力,他日一鳴驚人,你可別追著我屁股後面要簽名。」

  「我怕沒有那一天耶!」她笑嘻嘻的回,繞過他走進公寓大門。

  「這麼瞧不起我?」他的聲音微有怒氣。

  「不是瞧不起。」梁依璃回頭,秀眉微揚。「只是啊,光說不練是沒有用的,未來的名作家先生。」

  「誰說我光說不練了?」被她瞧輕,讓他很不能忍受。「我最近正在著手寫一部曠世巨作,哼、哼!這個故事要是寫完啊,我跟你說,到時就是韓榆恐怕也比不上我。」

  「你別作夢了!」她壓根就當他在說笑。

  哎呀,書獃子的文章她看過。是不錯啦,他文筆尚可,創意尚佳,可就是缺少令人為之驚艷,為之傾倒的個人魅力啊!

  若說他能小有名氣,或許用心經營一朝能成,可要像她的偶像那樣大紅大紫……難唷!

  杜書橫聽了很不服氣。

  「我看過韓榆的書,不覺得他的東西好到哪裡去。」

  梁依璃聞言搖頭。

  「書獃子,就是這種態度注定你沒出息啊!」

  「什麼意思?」

  「這世上只有一種人可以狂、可以傲,可以視別人為無物,你知道是什麼人嗎?天才!而你,你不是。如果你一直這樣目光如豆的話,寫出來的文章永遠只是坐井觀天的井底之蛙。」

  這一番話說得很直接,而且也太貼近事實了,他一時間啞口無語,只覺一股熱氣不停竄上來。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他和韓榆的差距,自然是很遠的,之所以口出狂言,也不過是希望能分得她一點注意罷了。

  他們從小一塊長大,自幼,她便愛讀文章,為了贏得美人芳心,他雖不愛讀書,但為了能寫出一手好文,還是硬逼著自己念。

  之所以得到書獃子這個外號,除了他的名字裡有書這個字之外,也因為他自小便捧著書死讀、死背。

  他的腦筋不像她那麼好,坦白說對寫文也不是挺有興趣,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放棄寫作投稿,這一切一切都是為了她。

  每每看她提起韓榆,將他證如天上神祇,他心裡就不是滋味。什麼時候,她才會回頭看看身邊的人一眼?

  「這幾個禮拜你跑哪去了?」知道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只是自取其辱,杜書橫另起爐灶。

  「我啊……」梁依璃神秘兮兮的笑了起來,笑容好甜蜜。「先進我家,我索性一塊說,免得到時在我爸面前要再說一遍。」

  看見她那充滿小女人嬌氣的笑容,他心裡有種不好的預感。

  「有什麼好事嗎?瞧你笑的。」

  「嗯,有啊!」她開了門,像只蝶蝴般輕飄飄的飄進屋裡。「我戀愛了。」

TOP

第五章

「唷、唷!瞧瞧誰來了。」他前腳還沒踏進書店大門,夏珊的揶揄已經先發而至。「貴客光臨耶!小店真是榮幸之至。」

  韓榆踱到櫃檯前,冷淡的道:「我來拿我訂的書。」

  「這種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她揚眉。「叫依璃來不就好了?」

  「她走了。」酷酷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緒。

  「走了?」她微訝。「她終於受不了你了?」

  「也許吧。」他冷笑。

  「真的假的?」

  之前不是還還信誓旦旦的說愛上他了嗎?怎麼……現在的小女孩都這麼善變?這麼快就變心了?

  「我有義務跟你報告嗎?」他橫她一眼。「書!」

  「嘖!小氣鬼。」夏珊轉身,在書架上翻找一陣,丟了一本書到桌上,「喏,順便把舊帳清一清,我這兒可是小本經營,資金短缺啊!」

  韓榆丟了一張金卡給她。

  「說真的,那孩子不會回來了?」她一邊刷卡,不死心又問:「真可惜啊!我還挺喜歡她的。」

  他默默無語,不願答腔。

  「啞巴啊你。」她把筆塞進他手裡。「也難怪人家待不下去,誰受得了你這種陰晴不定的性子。」

  「是沒人受得了。」他陰惻惻的回,簽完名,拿了書,頭也不回的走出書店。

☆☆☆☆☆☆☆☆☆☆☆☆☆☆☆☆☆☆☆☆☆☆☆☆☆☆


  出了書店,韓榆沒有直接驅車回到老屋,反而開著破舊的吉普車在街上閒晃。

  第三天了。

  距離她離開已經是第三天。當初說什麼回去探望家人,兩天就會回來?還不是騙人的。

  不願承認心中的情緒是失望、是想念,他面無表情的操縱方向盤,對兩旁景色、人事視若無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回家,煩人精走了,他的領土回歸已有,照理說該很快樂,不是嗎?但為什麼這幾天來,沒有她的房子感覺卻是那麼冷清、那麼無趣、那麼……寂寞?

  「寂寞?」他喃喃自語。「那該死的女人……」

  所以他寧願拒人於千里之外,也不願讓任何人進入他的心扉,只因為,他已受夠了被拋棄的痛苦。

  總是這樣,最後被留下來的人永遠是他。

  他的父母如此、他的前妻如此,而現在,即使是那個宣稱愛上他的女人也是。

  什麼是愛?

  這就是他們口中的愛?

  他的養父母以為他可以變成他們理想的孩子所以愛他;他的前妻因為他擁有的財產而愛他;那個姓梁的女人呢?因為他的書而愛他?

  多麼可笑的愛啊!韓榆冷笑。

  所以當他的養父母發現終究是親生的孩子比較好,他的前妻知道他雖擁有為數不少的財產,她卻分毫不能花用時,他們全都背離了他,現在,梁依璃也不例外。

  充其量,她愛的是他的書,一個幻影,她終於發現幻想和現實的差距,那愛,只不過是一時糊塗。

  他該慶幸的,慶幸她早早放棄離開,而不像前人一般,等到他已經深陷其中,相信自己真能得到那遙不可及的美好,才殘忍的戳破那個幻想。

  天色漸暗,他還是漫無目的閒晃著,直到肚子咕嚕作響,才慢慢開回老屋。

  車子爬上山坡,在他的背後是小鎮點點燈火,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後視鏡,望著雖小但卻透著溫馨的小鎮夜景,塵封多年的許多往事突然一一閃過腦海。

  韓榆苦笑。

  今天的他,特別多愁善感啊!

  反正,日昇日落,日子照過。

  梁依璃不過是他生命中一個短暫的過客,她走了,他也許有點失望、有點落寞,但是再多過幾天,一個禮拜、兩個禮拜,就像那些他刻意遺忘的往事,終究會成為褪去的記憶。

  腦中再度浮起甜美笑顏,他立即用力將其抹去。

☆☆☆☆☆☆☆☆☆☆☆☆☆☆☆☆☆☆☆☆☆☆☆☆☆☆


  同一時間,在遙遠的城市,梁依璃正絞盡腦汁甩掉跟屁蟲。

  也不知道那個書獃子發什麼神經?

  明明之前那麼不屑她的偶像,可一聽見她在韓榆那邊當助手,就無理取鬧的一定要跟來。

  本來她只當他是在開玩笑,想不到這三天來,他天天黏她黏得死緊,為了防她偷跑,還說服了她爸爸到她家打地鋪。

  趁著今天大哥帶女朋友回來之際,她一邊吩咐大哥引開書獃子的注意力,另一邊和未來大嫂串通好,兩人互換衣服,掩人耳目。也幸好未來大嫂體形與她相近,不正面相對,還能瞞過一時。

  好不容易終於逃出書獃子的監視,她興高采烈的坐上最後一班公車,直奔小鎮。

  不知道這幾天他過得好不好呢?

  公車上,梁依璃望著飛掠而過的景色,微笑想著。三天未見,他可會想她?還是少了她這個侵入者,滿心歡喜享受片刻寧靜?

  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比較大。

  兩個小時之後,她下了公車,沿著寂靜的街道,慢慢往山坡上的老屋走去。

  雖然現在不過才晚上九點半,可天氣寒冷,小鎮居民大多早早便拉下鐵門安憩,只除了偶爾有幾輛機車從她身旁駛過,幾隻野貓在路邊翻食垃圾,冷冷清清的街上就她一個人獨自走著。

  雖然從小在都市長大,但奇異的,對於這兒的偏僻孤靜,她沒有任何不適,反而覺得怡然自得。

  或許也跟她從小貪靜的個性有關吧!

  她自小愛書,同年齡的玩伴在外頭遊玩時,她常常一個人待在屋裡,幾本書,一杯茶,就能打發一天。

  她不愛玩樂,只喜歡書卷味,所以這兒雖然不繁榮,但對她而言卻不是困擾,反正那些KTV、MTV、百貨公司、遊樂園,向來就不是她愛去的地方。

  何況,這兒還有他呢!

  想到韓榆,她臉上漾起甜蜜的笑,腳步也不自覺加快了。

  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是關在書房裡面寫稿吧?

  原本迫不及待想按電鈴的手縮了回來,梁依璃考慮了一會兒,決定給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她繞著屋子來到書房窗外,偷偷探頭──

  屋內,男人埋首桌前,筆端沙沙移動,暈黃的光線在他身體周圍形成光圈,將那張兇惡的臉映照的柔和了。

  這是梁依璃第一次看到他寫稿的樣子。

  過去數年來,無數個寂寞的夜裡,他便是這樣坐在書桌前,一筆一劃寫下那一本本令她愛不釋手的作品。

  她不禁看得癡了。

  突然,他用力抓起稿紙,揉成一團,往紙簍一丟。

  「該死!」韓榆咒罵,大手爬過亂髮,後後重重靠向椅背。

  他就是靜不下心來。

  沒錯,再過一些時間他可以再回到一人獨居的逍遙自在,但顯然不是現在。他坐在書桌前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結果卻連一張稿紙都沒辦法寫完。

  不論他怎麼努力,如何試著投入故事,腦海裡浮現的,永遠都是同一個嬌小、甜美,煩人的女子身影。

  簡直就像擺脫不去的鬼魅一般!

  他站起身,在偌大的書房裡無意識的踱步,偶爾停下來,從書架上隨意取下一本書翻閱,但看不了幾頁,又煩躁的將它塞回去。

  梁依璃將頭縮了回來,眼珠子轉了一圈。

  看起來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啊!寫稿不順利嗎?也許她此時跳出來給他一個大驚喜,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還是乖乖走前門好了……

☆☆☆☆☆☆☆☆☆☆☆☆☆☆☆☆☆☆☆☆☆☆☆☆☆☆


  門鈴聲響起時,韓榆一度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在這棟老房子已獨居五年,除了編輯和夏珊,幾乎從來沒有過訪客。

  更別提在晚上十點鐘這個時間,小鎮幾乎已經進入沉睡狀態,更不可能有人上門拜訪。

  所以只剩下唯一一個可能性──那個姓梁的女人回來了。

  一時間,他心裡五味雜陳,各種情緒飛快閃過,一堆想法從他腦袋裡不停掠過。

  她沒有就此離開?

  她真的回來了?

  可能嗎、可能嗎?

  他遲疑了一會兒,決定不要胡思亂想,反正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了。

  穿過客廳的路程感覺起來似乎比平常還要長,他快步走到大門前面,猶豫一會兒,伸手打開──

  「嗨!」

  過去這數天來,曾在他腦海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甜美笑顏,如今再度重現在他面前,甚至比他記憶中的更動人、更閃亮、更耀眼,炫目得令他幾乎被震懾住了。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梁依璃完全沒發現他奇怪的表情,只一心想著要請求他的原諒。「我知道我擅自多放了一天假,可是韓老師,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那個書獃子……他是我的青梅竹馬,也很仰慕老師的文采,一聽說我擔任你的助手,說什麼都要跟來。我知道你性喜僻靜,一定不會高興他跟過來,所以費了好力的氣力才擺脫他……」

  說到這兒,她終於鼓起勇氣抬眸察言觀色。

  「老師,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其實她說什麼,韓榆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只看見她的嘴巴一張一闔的,不知道在講些什麼。

  直到與她四相交接,望進那雙澄淨討好的圓眸裡,他才想起,自己的反應不該是這樣的。

  心裡這種愉悅而又安心的感覺是什麼?

  看見她回來,他竟不覺得煩,只感到一股暖意從他心中漫漫漾開,直至蔓延到他的全身,讓他幾乎忍不住想微笑。

  這簡直嚇壞他了!

  「你回來做什麼?」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他馬上啟動了防衛機制,「我不是說過嗎?你最好不要回來。」

  他的反應完全在梁依璃意料之中,她綻出笑容。

  「老師一點也沒變呢!真好。」

  「好?好個屁!」惡毒的言語自然由他口中流洩而出。「你要是走了就不要回來,我才覺得好咧!」

  「嗯,我知道,看得出來。」但這絲毫打擊不了她。「老師,我可以進去了嗎?外面好冷耶。」

  韓榆望向她已經凍得毫無血色的雙唇,還有不停打顫的身體,心中一軟,還來不及思考身體便已經自動為她讓開進屋的縫隙。

  「你怎麼回來的?」看她即使進了屋,仍然縮著身子止不住顫抖,他終於忍不住關心的問了。

  「坐公車啊。」梁依璃放下行李,搓著凍得僵硬的手,「我坐公車到鎮上,再從鎮上走回來。」

  她走了那麼遠?!

  最近又有新一波寒流來襲,入夜之後,這空曠偏僻的地方冷得像冰庫,難怪她看起來如此蒼白。

  想也不想,他拉過她的手,收攏在溫暖的大掌中。

  天啊,她的手冷得像冰!他不禁擰眉。

  「你可以打電話回來。」他口氣不佳的道:「沒有必要走上這麼一大段路,我不會吃人。」

  她久久沒有響應,韓榆忍不住抬眸。

  梁依璃正以訝異萬分的眼神,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老師,你的意思是說,你會去接我嗎?」真想掏掏耳朵。

  她沒有聽錯吧?

  「不要過分解讀。」看出她訝異的目光下,包含著更多期盼,他惡聲惡氣,毫不留情粉碎她的幻想,「我可不是出於好心,只是你是我的助手,你要是病倒了,對我只有麻煩沒有好處。」

  冰冷雙手在他溫熱大掌包裹下漸漸有了溫度,她甜甜笑了。

  「可是……老師,我以為你希望我滾得愈遠愈好,你說這些話是表示希望我留下來嗎?」

  他別過臉,冷哼。

  「反正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會死皮賴臉的留下。」

  「是啊!老師,你真的愈來愈瞭解我了,這是好的開始唷。」

  聽見她毫不猶豫的回答,頓時間,他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倏地,韓榆猛然放開她的手,不願深究自己何以會有這樣的念頭。

  「進房間去。」韓榆提起她的行李,輕推她的背。「那裡比較溫暖,我可不想當病娃娃的保母。」

  「不會的啦!」梁依璃呵呵笑。「別看我這樣,我從小身體好得很,連小感冒都很少有。」

  「最好如此。」

  「放心啦!」她踩著輕盈的腳步往裡走,不停回頭看他,笑靨如花。「要不要我做宵夜給你吃?這兩天你一定都吃泡麵對不對?」

  「我比較喜歡吃泡麵。」他就是沒辦法坦率。

  「老師,我看得出來你在騙人喔!呵呵。」銀鈴似的笑聲在室內迴盪。

  韓榆雖然板著一張臉,可心頭不知怎地,暖烘烘地,多天來的鬱悶也跟著一掃而光。

☆☆☆☆☆☆☆☆☆☆☆☆☆☆☆☆☆☆☆☆☆☆☆☆☆☆


  城市的這一邊,某人可就倒霉了。

  「梁大哥,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裡對不對?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我只是想知道她人在哪裡,梁大哥,你說話啊!」

  可憐被疲勞轟炸一整夜的梁振宇,面對毫無疲軟之態的連番攻擊,真想跪在這個他自小看著長大的鄰家弟弟面前,大喊一聲──饒了我吧!

  「我要去上班了。」他將整片吐司塞進嘴裡,拿起西裝外套,打算趕緊逃難。

  再這樣下去,他會被這個小鬼逼到精神崩潰。

  「梁大哥。」杜書橫亦步亦趨的跟著他。「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梁振宇按下電梯樓層按鈕,歎道:「書橫,別的事我都能幫你,就這件事我幫不上忙。我不可能告訴你韓榆的地址,你不要再纏著我了,OK?」

  「這事關我一生的幸福。」

  「我知道。」這小子喜歡他家小妹的事,全世界都知道,偏偏就只有當事人不知道,真不知道該說幸或不幸!「書橫,感情的事沒辦法勉強,我知道依璃一向就當你是個玩伴,你就死了心吧!」

  雖然這是個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實,可是被這樣當面說出來,杜書橫還是覺得很難堪。

  「我喜歡她一輩子了。」

  梁振宇同情的看著他。「那並不能改變什麼。」

  他痛苦的低語,「為什麼她就是不能喜歡我……」

  杜書橫想起那天,她喜孜孜的宣佈自己戀愛了的消息,而且對像還是她崇拜已久的偶像作家。那時,他的心好痛。

  這麼多年來,他默默守護她,加倍努力,努力成為她會欣賞的文藝青年,但她的目光始終不曾在他的身上,甚至在他的文章上頭停佇過。

  他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書橫,你有你自己的優點,為了討好依璃改變自己是沒有必要的。」梁振宇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對寫作其實並不特別有興趣,現在這樣也好,你好好想想將來的出路吧!愛情不是人生的全部,你身為一個男人,總該好好打算自己的未來。」

  他木然的站著,看著梁振宇的身影走出電梯,消失在門口。

  但她就是他人生的全部啊!這是他剛剛沒有說出口的話。

  既然梁大哥不肯幫他,那他只好自己來了。

  杜書橫挺起胸膛,昂首闊步走回家。

  沒錯,寫作不是他的專才,他連韓榆的萬分之一都沒有,但有一樣長處,他肯定自己是頂尖的。

  網絡無遠弗屆,他相信上面會有他要的東西。

☆☆☆☆☆☆☆☆☆☆☆☆☆☆☆☆☆☆☆☆☆☆☆☆☆☆


  有些事情不太一樣了……

  儘管韓榆不願意承認,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漸漸接納了這個小妮子。

  他不再覺得她礙眼,不再認為多個人在屋簷下有什麼不好,他甚至開始享受起她的廚藝,她打理得整潔舒適的空間。

  梁依璃也發現了他的改變。

  她被罵的次數少了,遭白眼的時間也短了,甚至偶爾,還能意外獲得他如恩賜般的關懷。

  雖然在她面前,他還是習慣板著臉,但表情已不若從前嚴峻,她很聰明的裝作不知道,即使每次看他很沒有誠意的訓斥她就讓她想笑。

  她知道,唯有隱藏在暴躁易怒的面具下,他才感到安全,而既然那是他的保護色,她何必硬要揭開?

  這樣的他,不也挺可愛的!雖然她還是比較喜歡他笑的樣子。

  那一天在樹林裡撞見的一幕始終在她心頭縈繞不去,因此她開始養成了「偷窺」的習慣。

  每天晚上,他總是在確定她入睡之後,偷偷摸摸去會他的狗朋友,而她總是先裝睡,再尾隨其後。

  其實她是個很蹩腳的跟蹤者,但夜色和樹林提供了最佳掩護。

  這一天晚上,她照樣偷偷跟在他後頭上山,滿足的欣賞完之後,正打算如往常一般先走一步,以便趕在他之前回到老屋。沒想到,今日運氣不佳,她才剛起身,忽聞連聲狗吠,接著便是狗群們殺氣騰騰朝她狂奔而來。

  她嚇傻了,心裡想著要逃,雙腿卻不聽使喚。

  死定了!梁依璃閉上眼睛,認命迎接狗群的攻擊。

  十秒過去了,沒有尖牙咬上她身體任何一處,她睜開一隻眼睛,只來得及看見一截粉紅色的舌頭,接著便整個人被撲倒。

  狗群們興奮舔舐她的臉頰和四肢,沾得她滿臉口水,她尖笑著躲避那些粉紅舌頭的攻擊,差點喘不過氣。

  「你有夢遊的毛病嗎?」不悅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

  梁依璃睜開眼,在她的上方正是韓榆陰沉的臉。

  她希望自己的臉看起來夠無辜,「我發誓,我沒有跟蹤你。」

TOP

第六章  

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整個屋子。

  梁依璃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垂得低低的,偶爾抬頭,一接觸到他冰冷的目光,又嚇得縮回去。

  好……好可怕!

  他真的在生氣,不是嚇唬人,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生氣,跟現在的他比起來,之前他的表現幾乎要算得上和藹可親了。

  「韓老師……」她硬著頭皮開口,「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不敢了。」

  韓榆停下腳步,轉頭看她,風暴迅速在眸中形成。

  「你有可能害死你自己,你知不知道?」

  當他看見狗群朝她奔去時,那一瞬間,他的心跳幾乎停止!

  那些狗都是曾遭受過人類虐待的流浪狗,除了他這個飼主,對陌生人一向不友善。

  以前曾經發生過鎮民在山上閒晃時被野狗咬傷的事件,那一次的意外逼得他不得不交出咬傷人的狗兒讓環保局的人執行安樂死,也因為那次,他才會厲行不許任何人踏進韓家產業一步的警告。

  除了他以外,這些年來,狗群幾乎沒有看過陌生人,剛剛那一刻,他真的以為她會被攻擊。

  想到方才驚險萬分的情況,他怒氣更熾。

  「你竟然三更半夜不睡覺跟蹤我,探人隱私是你的興趣嗎?你怎麼不乾脆在我的屋子裡裝上監視設備算了?」

  梁依璃知道自己理虧,頭愈垂愈低,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一向口齒很伶俐的嗎?現在倒成了啞巴。」即使明知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實在莫名其妙,韓榆就是壓不住旺盛的火氣。「偷窺很好玩嗎?很有趣嗎?你想看到什麼?你以為會看到什麼?我半夜在山上埋屍體嗎?」

  梁依璃遲疑了半晌,才嚅囁的說:「不要這樣……」

  「不要怎樣?」他暴吼,「我冤枉你了嗎?你鬼鬼祟祟不就是想探人秘密嗎?」

  「我還是比較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她悶聲回話。

  他聞言一愣。

  「什麼意思?」

  她抬起頭,迎視他的目光。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跟著你是嗎?因為在我面前,你總是板著臉,悶悶不樂,動不動就生氣。不是說我討厭你這個樣子,我知道那只是你用來保護自己的盔甲,可是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笑起來的樣子,只有在狗狗們的面前,你才會真正開心的笑,我只是想看你開心的模樣。」

  韓榆作夢都想不到會得到這種答案。

  他瞇眼。

  「所以,這不是你第一次跟蹤我了?」

  梁依璃挺起胸膛,鼓起了勇氣道:「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四目相接,他望進那雙堅定的眼。

  說不上心裡的感覺是什麼?怒氣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些微的罪惡感。

  他知道自己是個不容易討好的人,自她來到這兒,他沒有一天給她好臉色,動不動便是怒罵斥責。

  過往的經驗令他總是以保護自己為第一考量,卻從來不曾顧慮她的感受。

  有誰喜歡天天對著一張臭臉?喜歡動不動便被人辱罵?她能撐到現在而且毫不在意實在是奇跡。

  韓榆轉過身子,清了清喉嚨。

  「以後不許你偷偷摸摸的跟蹤我,否則我就開除你。」

  「什麼?!可是……」她想抗議,但話還未說完,便被他截斷。

  「你可以跟我一起上山。」他刻意不去看她,語調很不自在的道:「但是以後再讓我逮到你鬼鬼祟祟的,你就要走人。」

  梁依璃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的好運。

  「韓老師,你說真的嗎?!」她不是在作夢吧!

  「有問題嗎?」他揚眉。「那當我沒說好了……」

  「沒問題、沒問題。」她興奮得跳起來,衝上前抱住他,開心的跳上跳下。「韓老師,謝謝你。」

  韓榆本欲出言喝斥她莊重一點,但看見她雀躍的模樣,心中一動,到口的話便縮了回去。

  這也值得她開心成這樣?

  真是個傻丫頭。

☆☆☆☆☆☆☆☆☆☆☆☆☆☆☆☆☆☆☆☆☆☆☆☆☆☆


  「你看、你看,來福學會坐下了喔!」梁依璃興奮的拉著他的衣袖,彷彿剛剛完成世界紀錄一般驕傲的指著不遠處的小黃狗,「來福,坐下。」

  小黃狗偏偏頭,遲疑了一會兒,緩緩坐下。

  「看到了沒、看到了沒?它坐下了!」

  「看到了。」韓榆淡淡的回應,嘴角有著笑意。

  要讓她笑真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在旁人眼中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在她眼底都有值得興奮之處。

  其實有她陪伴的生活也不錯,看見她開朗的笑容,就連他的心情也忍不住跟著好了起來。

  「啊!我跟夏姊約好了今天要去拿書。」梁依璃匆匆忙忙將狗餅乾塞進他手裡,「韓老師,你要繼續教它喔!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坐在原地,看看手上的狗餅乾,再看旁邊一群張著期盼雙眼的狗兒。

  自從他答應帶她上山,她便開始對這些狗兒實施食物配給制,而且常常要它們「賣力演出」才有獎賞。

  猶豫了一會兒,他聳聳肩,拿出食盆,將腳邊一大袋飼料全分盆裝滿,讓狗兒們吃個夠。

  「吃慢一點啊。」寵溺摸著狗兒的頭,數年來,他頭一回產生了一個念頭──

  或許幸福是有可能再回到他的人生的。

☆☆☆☆☆☆☆☆☆☆☆☆☆☆☆☆☆☆☆☆☆☆☆☆☆☆


  兩個小時後,他回到屋子裡,梁依璃還沒回來。

  韓榆抬頭看向掛在牆上的古董鐘,下午四點半了。

  怎麼去了這麼久?他不禁感到疑感。

  通常這個時間,不論如何她都會趕回來替他作飯,因為他的作息大多日夜顛倒,這個時間恰好是他起床用餐的時間。

  可能和夏珊那女人相談甚歡,忘了時間吧!他想。

  待在這種偏僻荒涼沒有玩伴的地方,就算她甘之如飴,總也有需要朋友的時候。夏珊是這附近唯一和她年齡稱得上相近的年輕女性,也難怪她們倆這麼合得來。

  他踱到廚房,倒了一杯果汁,便回到書房,開始寫稿。

  一旦動筆,他立即陷入了腦海架構的故事情節之中,渾然忘我,直到落日西山,屋內漸漸轉為昏暗,他才起身開燈。

  「鈴鈴鈴──」微弱的電話鈴聲從客廳傳來。

  他打開窗戶,探頭看了一下,車子不在,表示梁依璃還沒回來。

  電話有可能是她打的,想也不想,他三步並兩步旋身往客廳走去。

  「喂?」

  韓榆本來預期會聽見熟悉的甜美聲音,結果,聲音是熟悉的,可一點也不甜美──

  「你死哪去啦?」電話那端,夏珊連珠炮似的劈哩啪啦開口就是一頓罵,「家裡裝了電話又不接是怎樣?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幾通?十通、十通耶!」

  他擰眉,把話筒拿開一些。

  「小聲一點,我快聾了。」

  「拜託!」她沒好氣的罵,「你明明在家卻不接電話,任何人打了十通電話都會生氣的。」

  「有事嗎?」他沒空陪她閒聊。

  「有,有事,天大的事。」不然她何必奪命連環Call,又不是吃飽太閒,「你家的小助手出事了。」

  依璃?!

  韓榆拿著話筒的手倏地收緊。

  「她怎麼了?」

  咦!聲音聽起來很緊張喔?夏珊玩心頓起。

  電話那端遲遲沒有聲音,他心中的不安升到最高。

  「她到底怎麼了?你說啊!」

  「嗯……你先冷靜下來……」她故意欲言又止的。「她出了車禍……你的吉普車毀了……她人在安心醫院……」

  聽到這裡,韓榆電話一丟,馬上抓起鑰匙狂奔出去。

  「不過你不用擔心啦,其實沒有很嚴重……喂,喂喂?」

  聽見話筒傳來砰的一聲,夏珊笑著切斷電話。

☆☆☆☆☆☆☆☆☆☆☆☆☆☆☆☆☆☆☆☆☆☆☆☆☆☆


  死了、死了,她死定了!

  躺在急診室病床上的梁依璃望著天花板,欲哭無淚。

  她居然撞爛了韓老師的車,他一定會氣死,會把她掃地出門,會叫她以後再也不要出現在他眼前。

  嗚,她不要啊。

  他們的關係好不容易有所改善,這下全毀了。

  「夏姊,求求你先不要告訴韓老師,等我想出辦法啊!」

  「來不及了。」夏珊看著自己的指甲,微微一笑。「我剛剛已經打電話給韓榆了,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了吧!」

  「嗄?」不會吧!「夏姊……枉費我們姊妹一場,你居然這麼對我。」親手推她進火坑啊!

  她一臉痛心疾首的模樣讓夏珊笑了出來。

  「傻丫頭,我這是幫你不是害你呢!以後你會感激我的。」

  梁依璃很懷疑會有那一天,但她已經不想爭辯了,因為這代表再過沒多久,她即將面臨地獄的審判。

  她好害怕喔,嗚……

  「她人呢?」激動的男人聲音從門口傳來。「她人在哪裡?」

  梁依璃馬上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誰──韓榆。

  天啊!怎麼這麼快?

  「不要動。」夏珊見她下床想逃,立即將她壓回去。「躺好,閉上眼睛,不要說話。」

  「可是……」她怕啊!

  「別可是不可是的,聽我的就對了。」夏珊替她蓋好被子,刻意讓她包了繃帶的雙手露在外頭。

  下一秒,韓榆已經衝了進來。

  忍不住瞇眼偷看,一看見他的表情,梁依璃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從來沒有看過他那麼難看的臉色,比上回他發現被跟蹤還要恐怖,他一定氣瘋了。

  高壯身影疾步朝她走來,她小心翼翼又戰戰兢兢的開口,「韓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我的氣,我會賠一輛新車給你。」

  他在病床前站定。

  「傷到哪裡?」

  「呃……」她瑟縮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回答,「全毀了……那輛車應該沒辦法再開了吧!」

  韓榆利眼朝她一瞪。

  「我是問你傷到哪裡了?」在她眼底,自己是這麼冷血的混蛋嗎?居然認為他關心車子會比關心她多?

  「沒什麼啦!只是右手脫臼、左腳骨折,還有一些小擦傷。」

  只是?如果以車子毀損的程度來看,或許吧!她能活下來,而且只受輕傷簡直可以說是奇跡。

  緊繃的情緒一下子放鬆,幾乎令他有點難以招架。

  不願在別人面前示弱,他掉頭走了出去。

  梁依璃嚇傻了。

  「怎麼辦?韓老師生氣了,他一定生氣了,他在生我的氣啦!」

  夏珊的驚訝不遜於她的驚慌。

  原本以為可以看一場灑狗血的愛情文藝戲,怎麼男主角的反應跟她腦子裡的劇本差這麼多。

  「我去看看。」

☆☆☆☆☆☆☆☆☆☆☆☆☆☆☆☆☆☆☆☆☆☆☆☆☆☆


  靠著牆壁,韓榆軟軟坐倒。

  這麼多年來,他小心翼翼封閉情感,遠離人群,因為他不想與人交心,因為不願再嘗一次掏心掏肺卻被狠狠踐踏的痛苦。

  當他親眼看見前妻的背叛,親耳聽她說之所以委屈下嫁全是看上他的財產,他曾經發過誓,這輩子絕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不會再讓任何人進入他的心房,不會再給別人傷害他的機會。

  但今天晚上……從老屋一路狂奔到醫院的路上,他只要一想到有任何可能,他將會永遠再也看不見那甜美笑容,驚恐的感覺便像有人掐住他的喉嚨一樣,令他幾乎快要窒息。

  他知道,誓言已被打破,他愛上她了,愛上這個不屈不撓、活潑可愛、古靈精怪的女孩。

  這個發現令他震驚,也令他退縮。

  他的愛,不輕易付出,但一旦陷入,便是全心全意、掏出所有。她呢?雖然她曾說過有一點愛他,但誰知道這種建立在偶像狂熱崇拜上的愛能持續多久?

  當有一天,她清醒了,偶像換人了,她口中的愛是不是也跟著煙消雲散?

  「啊!原來你在這裡。」

  他頭也沒抬,只冷冷說了一句,「走開!」此刻的他,正是最脆弱時,不願讓任何人看見內心的掙扎。

  「怎麼了?」夏珊才不理他,靠著他蹲下。「你的小助手還在等你進去噓寒問暖呢!」

  「不要煩我,好不好?」他才剛發現自己的心意,心亂如麻,根本就不想陪她抬槓。

  她專注打量他的表情,看得他頭皮發麻。

  「做什麼?」他別過臉,避開那令人不安的視線。

  「我在想,有多久沒看見你這樣的表情了?」

  韓榆板起臉,瞪向她。

  「什麼意思?」

  「放心的意思。」她撥撥微亂的發,率性的坐下。「這些年來,你臉上永遠只有同一種表情,就是憤怒。我以為你這輩子都會這樣行屍走肉的過下去。」

  他悶聲答道:「不關你的事。走開!」

  「我曾希望自己會是讓你重展笑顏的人。」她拋出一個炸彈,炸得他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你可能不曉得,我曾經暗戀過你吧?」

  韓榆瞪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夏珊喜歡他?不會吧!

  「嘖!用不著拿這種眼神看我吧?」她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常常被欺負,都是你來救我的?我一直想像自己是公主,而你呢,就是拯救公主的騎士。」

  「你一定記錯了。」他擰眉。「從小你就是無敵女金剛,哪有人敢欺負你。」

  她聞言仰頭大笑。

  「哈哈,是啊!我從小就很強悍,所以每個人都以為我不需要幫忙,但你總是會在別人欺負我時伸出援手。」

  他沒答腔,因為他真的不記得了。他的童年發生太多令他難過的事,他始終不願去回想。

  良久,他才道:「我完全不曉得。」

  「我知道。」

  「為什麼你從來沒說?」

  夏珊朝他眨眨眼,「因為我後來明白,那是感激,不是愛情。」見他露出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她失笑,「何況,我們一點也不適合。你需要一個天使,我可扮演不來那種角色。」

  他牽動嘴角,嘲諷道:「所以你就當紅娘?」他可沒有忘記她刻意誤導他的這筆帳。

  她倒承認的大方。

  「算是我個人小小的興趣吧。」

  他翻白眼,「多謝你的雞婆喔!」

  「你還要活在過去多久?還要折磨自己多久才肯走出來?」她看著他,一字一句認真的道:「當幸福就在你手裡的時候,你不握緊,難道還要等著它溜走嗎?」

  「幸福?」他搖頭,苦笑,「曾經擁有比不曾擁有還要痛苦,你知道嗎?」

  她聞言聳肩。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注,肯賭至少還有贏面,一開始就放棄,什麼都沒有。」

☆☆☆☆☆☆☆☆☆☆☆☆☆☆☆☆☆☆☆☆☆☆☆☆☆☆


  出租車內,氣氛凝重。

  梁依璃小心翼翼的察言觀色,好不容易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韓老師……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經過觀察沒什麼大礙,醫生應允她可以回家休養。

  韓榆斜睨她一眼,便又將視線轉開。

  「回去再說。」

  這麼冷淡的反應更證實了她心中的擔憂──他真的在生她的氣,而且不打算原諒。

  「韓老師……」她還想再求情,但他嚴厲的眼神讓接下來的話全梗在喉嚨,再也說不出口。

  好不容易,車子在雕花大門前緩緩停下,他付了出租車錢,率先下車,接著繞到另一邊替她開門,毫不猶豫的將她攔腰抱起。

  她發出驚呼,沒有受傷的左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難為情的道:「我自己走就好了。」

  「你能走嗎?」

  兩人的視線同時看向她被纏得恍如木乃尹一般的腿。

  「不能。」她不得不沮喪的承認。

  韓榆給她一個「那不就得了」的眼神,抱著她輕輕鬆鬆穿過荒涼的庭院,中途放她下來打開老屋大門,再抱起她直達她的房間。

  「你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梁依璃乖乖的躺在床上,看他小心的為她蓋上棉被,對他反常的舉動愈來愈不安。

  她可憐兮兮的開口,「你是不是要趕我走了?」所以才沒有對她吼,沒有破口大罵,甚至連一句責罵都懶得說。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在床沿坐了下來。「你想走嗎?」

  她馬上搖頭。

  「那你就可以留下。」

  梁依璃張大眼,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的問:「那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韓榆歎了一口氣,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早點睡吧!」

TOP

第七章

深夜,韓榆坐在書房裡,面前是一迭潔白如新的稿紙,今夜的進度是零。

  他歎了口氣,放棄努力,心知今晚是沒有心情寫稿了,索性把筆一丟,起身回臥房。

  賭注是嗎?他想到夏珊的話,唇角揚起苦笑。也許她說得沒錯,下注至少有機會,但是若輸了賭注,他承受得起嗎?

  答案他很清楚,那也是他遲遲不敢進場的原因。

  他害怕與人交心、害怕付出感情,與其得到又失去,更寧願不如一開始便不曾擁有過。

  畢竟,不曾得到的東西沒有失去的痛苦,不曾實現的夢想沒有破滅的危機。

  他是個膽小鬼,韓榆承認。

  外表看來比誰都強悍,可骨子裡卻是個懦夫。

  深夜的老屋無比陰森,他在黑暗中無聲的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她房前。夏珊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注……」

  他伸出手想敲門,卻又在下一秒退縮。

  何必自討苦吃?腦海裡一個小小的聲音對他說,「你明知她只是一時新鮮、一時好奇,像她那種年紀的女孩兒懂得什麼是愛?」

  已經要敲在門上的手慢慢縮了回來。

  如果他可以從前妻的背叛中恢復,自然也能讓時間沖淡對她的感情。

  是啊!何必自討苦吃呢?

  他轉身,快步離開。

☆☆☆☆☆☆☆☆☆☆☆☆☆☆☆☆☆☆☆☆☆☆☆☆☆☆


  早上八點鐘,韓榆被外頭傳來的玻璃碎裂聲驚醒。

  他循著聲音來源走到廚房,就見梁依璃左手扶著流理台,單腳站立,腳邊全是玻璃碎片。

  一見到他,她立即驚慌的道歉,「對不起……韓老師,我本來是想替你準備早餐,誰知道不小心手滑了,我馬上收拾。」說罷,連忙就要蹲下收拾,只是她手腳都有傷,動作搖搖欲墜的,似是隨時都要跌到地上。

  「不要動!」韓榆可被她嚇得全醒了,「你站好,別動,我來收拾就好了。」

  「那怎麼行。」她想證明自己還可以工作。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橫眉豎目,厲聲命令,「站著別動,等我收拾。」

  她無言的看著他收拾殘局,心情沮喪。

  她來這兒是當助手,是幫忙他的,現在情況卻顛倒過來了。

  一個殘廢的助手,有什麼留下的資格?

  「為什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收拾完,韓榆不悅的問話。「我是那麼苛刻的僱主嗎?讓你嚇得非得抱著傷這樣勉強自己?」

  梁依璃搖頭,沮喪的道:「我是你的助手,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他走上前,扶著她到椅子上坐下。

  「這些雜事在你傷好之前都不用管,你只要待在床上好好養傷就夠了。」

  「可是……」

  「有異議?」

  她咬唇,猶豫了好久、好久,終於道:「我還是回家好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根本幫不上你什麼忙,反而會變成你的累贅。」

  他聞言,臉色一沉。

  「昨夜你不是還可憐兮兮的說你不想走?怎麼,才過一個晚上就改變主意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啊!」她垂頭喪氣的道,「可是你看嘛,我現在連走路都有問題,還要你來照顧我,哪有老闆照顧助手的道理啊!」

  他瞪著她,內心陷入掙扎。

  理智的那一邊告訴他,「如果不打算進場下注,就趁這個機會讓她離開吧!他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用時間慢慢遺忘。」

  但情感上,他卻極不願意放她走。

  仔細想想,要再回到從前談何容易?他已經習慣了有她在的房子,習慣了屬於她的淡雅香味,習慣她的笑,習慣有她陪在身邊。

  真能回到原來的生活嗎?

  「誰說沒有。」最後,情感終究戰勝了理智。「嚴格說起來,你算是因公受傷,老闆照顧因公受傷的員工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梁依璃聞言,訝異的看向他。

  「韓老師,你真的這麼想嗎?」

  她原本以為自己一開口說要離開,他必定歡天喜地,動作迅速的把她掃地出門,作夢也沒想到竟能得到他的挽留。

  「廢話!」

  「可是、可是……」

  韓榆不耐的問:「還有什麼問題?」

  「那三餐怎麼辦、家事怎麼辦?」

  「有我啊!」不過就是一些小事情嘛!哪有什麼難的。

  從梁依璃的表情很明顯可以看出,她並不相信他足以擔此重任。

  「你那什麼眼神?」他擰眉,粗聲道:「在你沒來之前,我還不是照過生活,難道沒你煮飯做菜,我就會餓死不成?」

  她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是……」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小聲的道:「我不吃泡麵和便當的,所以……」

☆☆☆☆☆☆☆☆☆☆☆☆☆☆☆☆☆☆☆☆☆☆☆☆☆☆


  所以韓榆只得洗手做羹湯。

  他從來不知道做菜是這麼困難的事。

  整整三十分鐘的時間,廚房裡只聽見各種慘叫、驚叫聲四起──有一部分是屬於他,大多則由梁依璃發出。

  「啊!鍋子要先燒幹才能倒油!」劈哩啪啦,滾燙熱油四射,他發出慘叫。

  「啊!魚下鍋時蓋子記得蓋上!」他再次發出慘叫。

  「啊!炒菜時要先爆香!」一盤色香味都沒有的炒青菜上桌。

  「啊……」

  「又怎麼了?」他暴吼,領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

  「那個……」看著桌上的恐怖菜餚,她提出了良心的建議,「不如我們煮水餃來吃吧!冰箱裡還有一包冷凍水餃。」

  韓榆瞪著她,表情像在說──為什麼不早講?

  二十分鐘後,熱騰騰水餃上桌,至於那些失敗的作品,全數進了廚房的垃圾筒。

  「天啊!總算有東西吃了。」他咕噥,夾起一顆水餃送到她面前,「來,你先吃。」

  「我自己夾就好。」

  她用左手拿筷,對準了餃子用力一夾……滑溜溜的水餃,咻的飛出了盤子。她不死心,再度嘗試,結果這次更多水餃脫離盤子的懷抱。

  他陰沉的開口,「你打算把餃子全部掃下桌嗎?」

  「對不起。」她低下頭。

  「來,張嘴。」他把水餃送到她嘴邊。「快點,我手酸了。」

  她乖乖聽話,讓他把餃子送進她嘴裡。

  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開口,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盤子裡的水餃。

  忽然,她笑了起來,打趣道:「我們這樣好像新婚夫妻耶!」

  韓榆微微一愣,破天荒的沒有斥責她胡說八道,而是靜靜的嗯了一聲,又餵她吃了一顆餃子。

  她可驚奇了。

  「咦?」她把臉貼近他。「咦咦咦?」

  她愈逼近,他愈後退。

  「咦什麼咦啊?」

  「老師……你剛剛沒罵我耶?」她的表情好像見證了什麼奇跡似的,「好稀奇喔!」

  韓榆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你那麼喜歡被罵啊?」

  「不喜歡啊。」她偏頭,忽又笑了,「可是被你罵習慣了,突然你不罵我,還真覺得怪怪的。」

  「神經病!」他罵。

  「對、對!就是這樣,這才是你應該有的樣子。」

  望著她欣喜的表情,他終於忍不住笑了。

  「真被罵上癮了你。」

  「咦!咦咦咦?」梁依璃坐直了身子,兩眼瞪得老大,一張臉幾乎貼到他眼前,「你笑了、你笑了,你笑了耶!」

  不是冷笑譏笑、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真真正正,第一回在她面前露出了真正愉快的笑容。

  天啊!今天是怎麼了?好多驚喜啊!

  韓榆的笑容不自在的斂去。

  「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

  「當然啊!」她興奮異常。「這是老師你頭一回對我笑,真正的笑耶!我好感動喔!」

  「你還真容易感動。」

  「因為是你啊!」梁依璃微笑,雙眼發亮。「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感動。」

  她真摯坦率的話語深深撼動了他的內心。

  望著面前開朗笑顏,終於,他順應了內心的衝動,在自己後悔退縮之前,傾身封住了她帶笑的唇。

  這個吻很輕、很溫柔,小心翼翼得似怕驚嚇了她。

  一吻完畢,他在她耳旁輕聲地,幾乎是帶點哀傷的低語道:「不要隨便說這種話,我會當真。」

☆☆☆☆☆☆☆☆☆☆☆☆☆☆☆☆☆☆☆☆☆☆☆☆☆☆


  什麼意思?到底是什麼意思?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啊啊……

  梁依璃躺在書房的沙發床上,圓眸透過被子的縫隙觀察著韓榆的一舉一動。雖然這是她頭一回獲准進入書房禁地,但她卻無心留意四周擺設,而只是張大了眼,望著面前的男人。

  想到稍早的吻,紅潮迅速湧上她的雙頰。

  那個吻和她第一天來時,他故意嚇她的吻完全不同。那一次,是他用來嚇跑她的手段,而這一回,卻溫柔甜美得令她陶醉。

  他的唇好軟好溫暖,他吻著她的方式,就好像她是什麼珍貴的寶貝,那樣溫柔又小心。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自己會因為太過幸福而死去。她的偶像、她的神、她愛的男人,如此深情款款的吻著她。

  天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棒的事?

  她甚至從來不敢奢望會有這一天。

  可是,他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她想問,可是一與他四目相接,一看見他性感的雙唇,一想到被他親吻的感覺,理智就全飛到九霄雲外,只能化為一攤軟泥。

  她甚至連一句話都說不好,就像個白癡一樣。

  以前她讀愛情小說,聽別人講述戀愛的經驗,總覺得太過誇張,哪有什麼意亂情迷,腦筋一片空白的事情,直到自己也有了相同的經驗,方才明白,當真非不為,而是不能也啊!

  「你不睡嗎?」似乎是早就察覺了她的目光,他一抬頭,便對準了她的視線。

  「我……」梁依璃的目光不自覺的又落在他的唇上,雙頰又紅了,「我……睡不著。」

  怎麼可能睡得著?他就在她眼前,她的心跳快得像要躍出喉嚨。

  韓榆默默的打量著她,沒有錯過她潮紅的雙頰。書房暈黃的燈光下,她嬌羞的表情看來更是誘人。

  「要看書嗎?」他強迫自己調開視線。「想看什麼書?我拿給你。」

  如果是之前,她必能大大方方的說出──我想看你,不想看書。但此時此刻,在這密閉昏暗的空間,這詭譎曖昧的氣氛下,她卻說不出口。

  「就那本好了。」她隨手指了一本。

  「這本?」他的動作有點猶豫。

  「有問題嗎?」

  「這是相本。」他從書架上抽出那厚厚一迭的相本,「你確定要看?」

  相本!梁依璃的眼睛發光。不知道裡面有沒有他童年的相片?

  「可以嗎?」

  他聳肩,繞過書桌,小心的將相本放到她腿上。

  「可以陪我一起看嗎?」她企盼的望著他,令他無法拒絕。

  「嗯。」

  「來。」她往旁邊移了一些,讓出位子給他。「你坐這裡。」

  他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乖乖在她身邊坐下。

  「先說好,這是我的家族相片,都是一些普通的相片,沒什麼有趣的。」

  「有趣不有趣看了就知道。」她催促他。「快翻開。」

  打開相本,映入眼簾的第一張相片是全家福,相片裡,一對年輕的夫婦並排而立,妻子的手裡抱著小貝比,兩人的中央站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年輕夫婦的背後還有一個老爺爺,除了沉睡的嬰孩,相片中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這是你吧?」梁依璃指著那個小男孩問。

  「嗯。」韓榆的手不自覺的撫摸著相片上養父母的臉龐,「我很久沒看這些相片了……」

  「其實你小時候長得還滿可愛的。」

  他聳肩。「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她輕笑,沒答腔,算是默認了他的說法。

  「再翻下一頁,快點!」

  隨著相本一頁頁翻過,他的成長過程躍於紙上,但很明顯的可以看出,一開始都是與家人合照,後面愈來愈少,甚至變成都是他的獨照居多。

  反而是另外一個小男孩大多是與父母合照,只是當相本翻到一半時,便再也沒有出現他的身影。

  發現她注目的焦點,韓榆淡淡開口,「那是我的小弟,我們相差五歲。他七歲那年,我們為了一件新玩具起了爭執,就為了搶那個玩具,他從樓梯上跌了下來……頭部著地,還來不及送到醫院就過世了。」

  「我們看下一頁吧!」梁依璃故作輕快語氣,「我想看你再大一點的樣子。」她不願意看他那樣強忍痛苦的樣子,更不想引他想起悲傷往事。

  他沒反對,也沒再繼續說下去,沉默的翻動著相本。

  良久,她才道:「那不是你的錯。」

  「是誰的錯並不重要……」他從相本裡抽出弟弟的相片,陷入回憶中,「重要的是他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而那等於也奪走了這個家的生命。」他閉上眼睛,幽幽道:「有時我會想,如果那時跌下來的是我就好了,如果那時跌下來的是我,這個家現在應該還是充滿了歡笑……」

  「事情已經過去了。」明知現在她說的話都是陳腔濫調,但卻也是她最真的心情,「一直折磨自己並不會改變什麼,你應該好好過自己的人生。」

  韓榆像是沒聽見她說什麼,繼續道:「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父母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把我當成弟弟,喚他的名字,讓我穿他的衣服,梳一樣的髮型……有時我真恨他,他毫不費力的就得到了父母全部的愛,而我儘管費盡力氣哄他們開心,終究是個代替品、冒牌貨。」

  這樣的心情,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

  在他的心中,對於毫無血緣關係的弟弟,一直有著非常複雜的感情──愛,但同時也恨。

  他知道這種情緒出自於嫉妒,是卑劣的情緒,卻抑止不了。

  「後來呢?」梁依璃輕聲問。

  他苦笑,「冒牌貨終有被揭穿的一天。我爺爺受不了父母這樣,強迫他們面對現實。你可以想像,當他們不得不面對,那等於又面臨了一次喪子之痛。他們承受不了那樣的打擊,從此離開,沒有再回來過。」

  她的呼吸一窒。

  「他們就這樣丟下了你?」

  「我畢竟不是他們的親生兒子。」韓榆將相片放回去,闔起相本,「後來我爺爺過世了,我父母一直無消無息,所以我就一個人在這兒住了下來。故事完。」

  好長一段時間,室內陷入了沉默。

  「我不要你的同情。」他率先打破沉默。

  「心疼也不行嗎?」她輕聲開口,「我沒有同情你,是心疼你。」

  他無言以對。

  在他眼中看來,兩者並無差別。

  「你不打算問我那失敗的婚姻是怎麼回事嗎?」

  梁依璃搖頭。

  「何必硬要去挖舊傷口?」

  過去的已經過去,她不想知道。她只希望,未來他能快快樂樂、開開心心。

  「那好吧!今天故事就講到這裡。」他站起身,將相本歸位。「你早點睡吧!」

  「那你呢?」

  他隨手抽了一本書,踱回椅子上坐下。

  「我看書,晚點才睡。」

  寒夜孤燈下,除了書頁翻動聲,再沒有其它聲響。

  就在韓榆以為她已經睡著時,她忽然開口,「韓老師?」

  他從書頁中抬頭。

  「怎麼了?」

  梁依璃輕聲道:「我對你說的每個字、每句話,全部都是認真的。」

  一切再度歸於寂靜。

TOP

第八章

在韓榆細心的照料下,她的傷勢復原的很快。而經過那一夜,他們之間開始產生某些微妙的變化。

  他們開始追逐對方的身影,開始在眼神間傳遞訊息,他們望著對方的時間多了,做別的事少了,他們就像熱戀中的情侶。

  沒有人說破,似乎也不需要,因為透過彼此的眼神,已經足以確認對方的感覺。

  但這一天,老屋卻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當梁依璃看見站在門口的人時,她傻了。

  「書獃子?!」

  外頭站的人正是杜書橫。

  「想不到吧?」乍見心上人,他高興的笑了。「是我,驚喜吧?」

  她的反應和他以為的完全不同。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那表情絕稱不上開心,驚慌比較適合形容。

  他兩手插進口袋,輕描淡寫的道:「我有我的管道。可以進去嗎?」

  她想也不想便說:「不行!」

  「靠!」想不到會被拒於門外,他的臉拉了下來,「你是這樣對待你的青梅竹馬的?有沒有搞錯?」

  「我倒想問你,你怎麼曉得韓老師的家在這兒?」

  他避而不答。

  「到底給不給進啦!」

  「我沒辦法做主。」梁依璃擰眉。「你等一下,我問問。」

  「拜託!」不管三七二十一,他硬是拉開門走了進去。「我大老遠跑來,你至少也給杯水,這麼無情。」

  「喂,書獃子。」見他一路往書房走去,她連忙追了上去,「你不要害我,回來啦!」

  杜書橫哪裡理會她,自顧自的便在屋子裡逛起大街來。

  「暢銷作者的收入不錯嘛,住這麼大的房子。」他斜著眼打量屋內擺設,口中嘖嘖有聲。

  「請問你哪位?」冷冷的聲音傳來。

  杜書橫抬頭,終於與情敵正式見面。

  可眼前所見卻大出他意料之外!

  他原本猜想韓榆就算不是個帥哥,至少也該稱得上斯文清秀,可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和以上這些形容詞全沾不上邊,只要穿上黑西裝,戴上墨鏡,絕不會有人懷疑他不是黑社會大哥。

  這就是他的情敵?

  這就是讓他愛了十五年的女孩迷戀的男人?

  他昂頭,語氣挑釁的道:「我叫杜書橫,依璃的青梅竹馬,我們從小一塊長大的。」

  韓榆單眉微挑,聽出了他語氣中的挑戰。

  敢情是來下戰帖的。

  「書獃子!」梁依璃低吼,怒氣沖沖的走到他身旁,狠狠擰了他一把,「什麼口氣啊你?」居然敢對她的偶像不敬。

  這把擰得不輕,杜書橫疼得驚跳起來。

  「做什麼啦!」

  「你突然跑來做什麼?伯父伯母知不知道?你有沒有跟他們說?」

  「拜託!」當他三歲小孩啊,什麼事都要跟父母報備。「他們不會擔心的好不好,你管那麼多。」

  望著眼前一對年輕男女拌嘴,韓榆的眸光一黯。

  青梅竹馬啊……

  見他若有所思,梁依璃所有注意力立即被吸引了過去。

  「韓老師?」

  「嗯?」

  「你……是不是不希望有陌生人在屋子裡?」梁依璃知道,他一向貪靜,這書獃子嗓門又大又不知節制,大概惹他不開心了。

  韓榆望向她身後的年輕男子,後者正以眼神向他發出挑戰。

  是來示威?來保護所有物?還是來收復失土?

  「不,我不介意。」他聳聳肩,懶得回應,「既然是你的朋友,看他愛住多久就住多久吧!」

☆☆☆☆☆☆☆☆☆☆☆☆☆☆☆☆☆☆☆☆☆☆☆☆☆☆


  「搞不懂,你到底是看上他哪一點?」

  當梁依璃勤勞的收拾客房時,杜書橫的喃喃抱怨始終沒停過。

  「還以為是什麼大帥哥呢,呿!長得那副模樣,個性怪裡怪氣的,還住在這種陰森的破房子裡,連一台電視都沒有,虧你忍得住。」

  「書獃子,你說完了沒?」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又沒人請你來,意見那麼多。」

  「我是為你好耶!」

  瞧瞧他,他哪點比不上那個韓榆?

  說外貌,他比韓榆好看,論個性,他也自認勝出,再談瞭解,他和她打小認識,他可以打包票,這世界上再沒有比他更瞭解她的人,再說對她的感情,他可是愛慕她整整十五年耶!

  他到底哪點比不上韓榆?除了他的文章寫得沒人家好之外。

  就是不服氣啊!

  梁依璃白他一眼。

  「我覺得很好、很幸福、很快樂,不用你操心。」

  「來這邊當人家的女傭還覺得幸福?你腦筋有問題啊!」

  她聞言擰眉。「你今天脾氣很大耶,講話那麼尖酸刻薄。」

  雖然他自小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可今天話中格外帶刺,聽得她都快冒火了。

  「我就是看不過你這樣作賤自己。」

  「夠了喔。」梁依璃瞪向他,低聲警告,「如果你大老遠跑來就是為了羞辱我,那你走。」

  見她發火,杜書橫的態度一軟。

  「我沒那個意思……」

  「那就別說那種話。」

  「對不起啦,行了吧?」

  「行、行、行。」到底相識多年,他的脾氣,她很清楚,也懶得跟他計較,「喏,床幫你鋪好了,好好休息吧,客倌。」

  他聞言翻白眼,低道:「你倒是挺樂在其中的嘛。」

  「那當然。」她不以為意的一笑,「我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呢!」

  「是啊!」他答得酸溜溜的,「因為每天都能看到你的偶像嘛。」

  她聞言大笑。

  「知道就好。敢得罪我的偶像,我就讓你死得很難看。」

☆☆☆☆☆☆☆☆☆☆☆☆☆☆☆☆☆☆☆☆☆☆☆☆☆☆


  顯然杜書橫並沒有她的話放在心上。

  晚餐時,他自顧自的高談闊論,時時針對韓榆,完全不理會梁依璃在餐桌下猛踢他的腳,也不管她愈來愈鐵青的臉色,一心一意只想打倒情敵。

  韓榆看出了他的企圖,卻不想跟著瞎攪和。

  不管他說什麼,反正就是沉默以對,真逼不得已要出聲,也只回個簡單的「嗯」、「喔」隨便帶過。

  一頓飯吃下來,她被杜書橫氣個半死,他則是自討沒趣。一待韓榆回到書房,她立即發難──

  「你到底在做什麼?」

  就算再遲鈍的人都感覺得出來,他根本就是擺明了想給韓榆難堪,而她相信,韓老師絕不遲鈍。

  「沒做什麼啊。」杜書橫裝傻。

  「還說沒做什麼?」她想掐死他。

  他冷哼,「怎麼,擔心你的心上人生你的氣?」

  「書獃子,你真的很奇怪。」梁依璃擰眉,不解道:「韓老師哪裡得罪你了?你好像看他很不順眼。」

  因為他搶走了你。差一點,這句話便要脫口而出,但杜書橫還是強壓了下來。

  這時候向她告白,除了自取其辱,什麼也得不到。

  「你什麼時候回去?」她一邊收拾碗筷,不經意的問。

  「不知道。」

  「你該不是打算長住下來吧?」

  「不知道。」

  她停下動作,扠腰瞪他。

  「那你到底是來做什麼?」

  「來看你啊!」

  「我看是為了躲避伯父、伯母吧?」她取笑。

  「還是你瞭解我。」就讓她那麼誤會吧!

  「那當然了,我們從小一塊長大,你腦子裡那點心思怎麼瞞得過我?」

  杜書橫聞言苦笑。

  依璃啊依璃,你自認為瞭解我,卻看不出來我為你癡狂啊!

  屋子的另一邊,韓榆站在暗處看著兩人有說有笑,模樣好不快樂,雙唇一抿,走回書房,緊緊關上了房門,將兩人的笑聲隔絕於門外。

☆☆☆☆☆☆☆☆☆☆☆☆☆☆☆☆☆☆☆☆☆☆☆☆☆☆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如今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彼此可說都是折磨。

  明知梁依璃的心只在韓榆身上,杜書橫每每見她急著討好似的在韓榆身邊團團轉,便覺得有股悶氣梗在胸口,氣悶得緊。

  而韓榆,儘管他知道她心屬何處,但知道歸知道,當他看見她和青梅竹馬玩笑打鬧時,嫉妒依然啃噬著他的心。

  他很明白,所謂的青梅竹馬不過是她一廂情願,杜書橫想要的並不只有這樣。

  至於梁依璃,雖然也感覺出了事情不對勁,但卻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直到這天深夜──

  凌晨兩點鐘,她正窩在床上看小說,在這兒住久了,她的作息也慢慢開始跟著韓榆一樣晝夜顛倒。

  外頭突然響起敲門聲,她興匆匆的開了門,一見來人,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用得著這樣嗎?」杜書橫自然明白她為何失望,心中妒意更濃,「你以為來的人是你的韓老師?」

  只要一想到他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屋,說不定早就已經乾柴烈火,他氣得想殺人、痛苦得想自戕。

  「書獃子,你講話一定要這樣嗎?」

  數天來,他話中有話,語多帶刺,她心想他大概是和父母吵架,離家出走,所以心情不好,也都忍下來了。

  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

  她覺得自己快忍耐不住了。

  「對不起。」知道自己理虧,他心不甘情不願的道了歉。

  「有事嗎?」梁依璃走回床邊,拿起小說,又鑽進被窩裡,「有話快說,我想看結局。」

  杜書橫順手帶上門,緩緩朝她踱去。

  「依璃……」

  「嗯?」她眼睛盯著書頁,心不在焉的應聲。

  「看著我!」他一手搶過她的書。「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他的態度嚴肅,她也察覺了。

  「怎麼了?」她坐直身,關心的看著他,以為他要傾吐和家人吵架的傷心事,「有什麼事你就說吧,能幫得上忙的我絕對幫。」

  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起勇氣道:「我喜歡你……不,我愛你,我愛你已經好久好久了,從我七歲一直到現在。」

  「嗄?」梁依璃愣住了。

  她完全沒有心理準備,更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從小一塊長大,對方什麼醜態都看過的青梅竹馬會向她告白。

  她……就只當他是一塊長大的玩伴,沒有其它啊!

  「書獃子,你是不是在開玩笑?」

  從他平時的表現,她真的看不出來他是喜歡自己的,因此下意議的便將他的告白歸類為惡作劇。

  「我從來沒有這麼認真。」杜書橫逼近她,黑眸裡跳躍著火熱的情感,「你以為我為什麼讀書,為什麼寫文章?我真的喜歡嗎?不!老實說,我不喜歡,根本就不喜歡,但因為你喜歡,我還是逼自己去讀、去寫。你難道不明白嗎?我只希望能因此留住你的視線。」

  她被他嚇到了。

  「書獃子,你不要靠我靠得那麼近……」她想往後退,他抓住她的手臂。

  「我真的愛你啊!依璃。那個韓榆到底哪點好?我到底哪裡比不上他?只要你肯給我機會,我保證會讓你幸福。」

  「愛情是可以比較的嗎?」梁依璃問,「感情真的可以培養嗎?」

  就算他樣樣都比韓榆強又如何?愛情是講感覺的,條件只是次要,沒有心動,一切都是枉然。

  「對不起,書獃子。」她哀傷的道:「在我心裡,一直只當你是青梅竹馬。我們是好朋友,再沒有其它。」

  相處這麼多年,她從未把他當成男人,而是一個無關性別的好朋友。而她知道,今天他的這番告白,等於是宣告他們的友誼到此結束。

  「你就連一點機會也不給我?」她真狠!

  「抱歉……」除了這句,她實在沒別的話好說了。

  如果她心無所屬,也許還談得上機會,但如今她已心有所屬,如何給他機會?

  她不想讓他有任何期待,長痛不如短痛。

  被拒絕的難堪、失戀的痛苦令杜書橫幾乎承受不了。

  他以為自己多多少少有點機會的。

  畢竟這麼多年來,一直是他陪在她身邊,他們無話不談、無所不聊,他們對彼此熟悉的程度幾乎就像家人一樣。

  但她卻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他牙一咬,轉身往外走,想留住最後一點尊嚴。

  梁依璃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追了上去。

  「書獃子……對不起……」

  她真的覺得抱歉。她知道他一向心高氣傲,她如此不留餘地的拒絕肯定狠狠傷了他。

  兩人站在房門外,他久久沒聲音。

  最愛的女孩就在他面前,可他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她,在她心裡,他杜書橫什麼都不是,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啊……

  下一秒,他長臂倏地一伸,將她擁入懷裡,霸道的吻上她的唇。

  從書房走出來的韓榆恰好撞見了這一幕,但沒有人發現他。他悄悄退回陰影之中,看著走廊上擁吻的一對男女,眸光陰鬱。

  口口聲聲說愛他、喜歡他、為他心疼,卻在半夜和青梅竹馬卿卿我我?

  他冷笑。

  不願再看這令他心痛的一幕,返身折回書房。

  一吻完畢,當杜書橫看見梁依璃臉上的表情,他心碎了。那甚至不是憤怒或驚訝,而是滿滿的同情。

  見她張唇想要說話,他立即制止她。

  「夠了,什麼都不用說。」

  她已經用實際行動表明了,她對他任何一點男女之情都沒有,想要證明什麼的他太可笑了。

  他將兩手插進褲袋裡,面無表情的道:「明天我就走。」

☆☆☆☆☆☆☆☆☆☆☆☆☆☆☆☆☆☆☆☆☆☆☆☆☆☆


  早上十點,杜書橫收拾好行李,屋子裡的兩人都還未起床。

  他在梁依璃的房前站了一會兒,猶豫著該不該向她道別。

  一方面,他想再多看她幾眼,但另一方面,又不願意讓她瞧見他如喪家犬般狼狽的模樣。

  考慮許久,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面對她。

  轉過身,看見書房的門是開的,他猶豫了一會兒,小心翼翼的探頭望了一望。

  寬敞的房間四面都是書架,上頭擺滿了各式書籍,靠窗的地方擺著一張檜木桌,桌上也堆滿了書,還有一迭稿紙。

  裡頭沒人,他禁不住好奇的走了進去。

  不難想像為什麼她能住在這兒甘之如飴,這老屋子裡什麼都沒有,就是書最多。

  客廳落地的書架藏書量已是十分豐富,這間大書房更是驚人。

  他踱到書桌前,隨手翻了幾頁稿紙。

  這是韓榆的手稿!

  他的動作一停,瞪著稿紙上龍飛鳳舞的字,一個卑鄙的念頭從他腦海裡竄了出來──

  韓榆憑什麼能擄獲依璃的心?不就是憑一枝筆嗎?如果、如果他將其據為已有,用自己的名字發表……

  她曾經說過,韓榆沒有使用計算機的習慣,他的作品全是他用稿紙一筆一劃寫出來的,只要把這原稿拿走,誰也沒有辦法證明是出自他的手筆……

  杜書橫瞪著那一迭厚厚的稿紙,手心開始冒汗,只要他回去把這稿子掃進計算機,燒了原稿,便死無對證。

  短短幾秒間,他的腦海閃過無數念頭。

  最後,他終於還是向心中的惡魔投降了……

TOP

第九章

他在生氣。

  雖然他什麼話也沒說,沒有罵她、沒有吼她,但梁依璃就是知道他在生氣。

  自從書獃子走了之後,他對她,便一直是這副冷冷的態度,不管她怎麼逗他,怎麼努力,都不能融解那層寒冰。

  她實在不懂他在氣什麼啊!

  「韓老師……」她好無奈的趴在餐桌上,看著對面一語不發,只顧扒飯的男人,「你到底怎麼了?我哪裡惹你生氣,你說嘛!」

  韓榆抬眸看了她一眼,便又埋頭吃飯,毫不理會她的苦苦哀求。

  她覺得好挫折!

  倘若他不曾軟化、不曾待她好過,她或許不會這麼在意。可就是因為曾經體驗過他的溫柔,他此刻的冰冷更令人難受。

  她大著膽子靠近他,雙手勾住他的脖子,撒嬌道:「我哪裡做的不好,你說出來讓我改嘛。」

  韓榆放下碗筷,將她的手扯了下來。

  「我吃飽了。」語畢,起身轉頭就走。

  厚,她要生氣了喔!

  軟硬他都不吃,是怎樣,一輩子就擺這副臭臉對她嗎?

  「哎喲!」梁依璃突然大叫一聲,蹲在地上裝可憐,「好痛喔!真的好痛,痛痛痛……」

  一聽她呼痛,他顧不得生氣,三步並兩步衝到她身邊。

  「怎麼了?哪裡痛?」

  她抬頭,含情脈脈的看著他。

  「我的心痛。老師,你這樣對我,我的心真的好痛喔!」察覺自己被騙,他起身就要走,她連忙拉住他,「你真的這麼無情?」語氣可憐兮兮的。

  韓榆低頭看她,冷冷道:「你已經有了一個小男友還不滿足?還想要我?」

  「嗄?」她聞言一愣,「小男友?」是哪位?

  「你的青梅竹馬。」他的語氣冷,眼神更冷。「那天我看見你們在你的房間外頭卿卿我我、你儂我儂。怎麼,他都走了,你還留下來做什麼?」

  「咦?」不料她聞言,一點兒也沒有被揭穿的難堪,反而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你在吃醋嗎?」梁依璃朝他眨眼,「你在吃醋對不對?你嫉妒得快要發瘋?恨不得把我佔為己有?」

  他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瞧她得意揚揚的咧!

  「你很高興嗎?」他臉色一沉,語氣危險,「看我被你耍得團團轉,很開心?」

  「我當然開心啊!」她尖笑,起身撲向他,「你在吃醋、你在吃醋!」

  那代表他在乎她、喜歡她,說不定……還有點愛她,嘻!

  認定她的反應是在嘲笑他,韓榆氣瘋了。

  「放開我!」氣急敗壞的想把黏在他身上的嬌小身軀扯開,但下一秒,所有的動作全瞬間靜止,因為──

  她強吻他。

  老實說,她的技巧拙劣,而且一點也不像在吻他,倒像是拚命把她的口水沾到他臉上。

  他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地,竟沒有回應,也沒有推開她。

  「呃……」最後,梁依璃放棄了努力,苦著臉道:「跟我想得不一樣。」

  「什麼意思?」他面無表情的問。

  「電視或電影不是都這麼演的嗎?當女孩子不聽男方的解釋,男方就會強吻她啊,然後一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誤會就解開了。」她紅著臉,抓抓頭,納悶道:「怎麼你都沒反應?」

  他瞪著她,心想自己永遠不會有瞭解她的一天。

  明明該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明明他心裡在意痛苦得要死,可是一聽見她的說法……為什麼他好想笑?

  天啊!她的小腦袋瓜子到底裝些什麼?

  他歎氣,「我真的搞不懂你。」

  「怎麼會?」她擰眉。「我這個人最好懂了,套一句老套的話來說,我就像一本打開的書,任何人都可以一覽無遺。」

  見他表情稍稍緩和,也沒有離開的打算了,她趕緊解釋,「我和書獃子只是童年玩伴,那天晚上……那個、那個……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然呢?」既然開口問了,他便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梁依璃面有難色,考慮了很久,才把那天的情形說了一遍。

  他沉下臉道:「你沒有拒絕,也沒有掙扎。」

  「因為我沒有想到……」其實,有一部分也是出於愧疚,她不想讓書獃子太難堪,「何況,他對我而言就像家人一樣,那個吻並沒有任何意義。」見他仍然沒有軟化的意思,她連忙再補上一句,「跟你不同。」

  韓榆歎氣,想著這些天來的痛苦沮喪,忽然覺得好累。

  「我曾經受過傷,曾經被女人騙過,我告訴自己,以後再不要相信女人的甜言蜜語。」

  她眨眼,打趣道:「韓老師,這種話好像通常都是女方在說的。」

  他橫她一眼,繼續道:「我的感情一旦付出便是傾盡所有、毫無保留,如果你不是,就高抬貴手吧!」

  梁依璃扁嘴,有些委屈。

  「我也說過,我對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我愛你、崇拜你,只要能待在你身邊就覺得幸福,如果你愛我,那是最好的禮物,但若你不愛,也不會改變我對你的感情。為什麼你不相信呢?難道我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嗎?」

  他調開眼,不去看她。

  「或許問題在於,現在你是認真的,但可以持續多久?」

  她還那麼年輕,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曾經談過戀愛,知不知道愛這個字代表的是什麼意義?

  梁依璃仰望著他,輕鬆的表情逐漸從臉上褪去。

  她知道他受過傷,知道他害怕付出,所以從來不強求什麼,不論他再如何推拒,她總是一次又一次的排除萬難,走到他的身邊。

  可有些事情,除了他自己之外,沒人幫得上忙。他現在問的問題,就連她也無法回答。

  當然,她可以輕鬆的說──永遠,直到永遠。

  她愛他、崇拜他,自五年前第一次看了他的作品,便被他深深吸引。這些日子以來的相處,更讓她心疼他,想拯救他,希望帶給他幸福快樂。

  但是,就算她一再保證又如何呢?

  他的心結不解開,這個問題永遠橫亙在他們之間,與其做一對相愛卻不能互相信任的情侶,她倒寧願保持現在這樣。

  「韓老師,我只能告訴你,我愛你,百分之一百的認真,絕絕對對是真心的,至於其它的……」她站起身,哀傷的道:「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


  難道給句保證這麼難嗎?

  坐在書房裡,瞪著外頭荒涼的景色,韓榆兀自生著悶氣。她不敢保證,就是心虛的證明吧!是不是、是不是?

  他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無理取鬧,可怎樣就是沒辦法揮去心頭的陰影。

  只要一句保證,就只要她一句保證,一切不都解決了嗎?她卻說,那是他的問題,不是她的。

  他只是要一句承諾啊!

  承諾又不用花錢,做不做得到也不曉得,連說句讓他安心的話都不肯?

  他不懂,就是搞不懂。

  向來她嘴巴不是最甜的嗎?怎麼現在偏偏又不肯說了?

  他心煩意亂的隨手抽起一本書打開,可看不到兩行就看不下去了,隨手將書往牆上一扔,又抽另外一本,結果仍是一樣。

  可惡、該死!他恨極了這種情況。

  外頭電話鈴響,過了一會兒,梁依璃探頭進來。

  「韓老師,你的電話。」

  她倒像沒事人一樣!

  明知生她的氣是在遷怒,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臭著一張臉走過她身邊。

  「喂?」

  「韓榆?」那端,是梁振宇的聲音。「你寄來的稿子我收到了,可是……你是不是放錯了?那裡面除了第一張有寫字,其它都是空白的。」

  他聞言擰眉。

  「不可能啊。」他寫完之後便一直放在桌上,隔天起來便直接裝袋,不可能放錯,「你確定?」

  「我全部翻過了。」梁振宇也很驚訝他會犯這種錯,「你再找看看,看能不能在禮拜一給我。」

  掛了電話,韓榆馬上回到書房,裡裡外外翻找。

  「怎麼了?」見他神色有異,梁依璃忍不住上前關心。

  「我的稿子不見了……」忘了還在生她的氣,他一邊掃視書房,一邊喃喃回答,「剛剛你哥說,我寄過去的稿子是空白的。怎麼會這樣?」

  「咦?」這可不得了。她馬上道:「我也來幫忙找。」

  雖然韓榆堅持他不可能把稿件放在除了書房以外的地方,但她還是仔仔細細的把整個屋子全找了一遍。

  天色漸暗,整間房子幾乎都給他們翻過來一遍,還是毫無斬獲。

  「老師,你想清楚,是不是你忘在哪裡了?」

  「不可能。」他非常確定,因為他向來只在書房工作,而且從來不曾把稿子帶出書房──除了投遞時,「那天是你去寄包裹的吧?」

  「難道你在懷疑我?」梁依璃一臉受傷的表情。

  他轉開頭,沒答腔。

  這棟屋子就他們兩個人,他不可能動自己稿子的手腳,除了她,還有誰?但他心裡也實在不願意相信她會做這種事,因此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

  他心裡所想,她自然知道,照常理推斷,她的確是最有嫌疑的人,可是那仍然改變不了她覺得受傷的事實。

  看見她一臉難過,韓榆暗暗斥責自己混蛋。

  「可能真的是我忘在哪裡了。」他開口,想彌補自己的罪過。「你別胡思亂想,我相信你。」

  梁依璃沒說什麼,默默起身離開。

☆☆☆☆☆☆☆☆☆☆☆☆☆☆☆☆☆☆☆☆☆☆☆☆☆☆


  一個禮拜後,稿子仍然沒找著。

  他們把整棟房子裡裡外外翻找了一次又一次,梁依璃甚至到郵局去問了當時收包裹的行員,但毫無所獲。

  那稿子似從房子裡蒸發了一樣。

  這天一大早,梁振宇帶著一袋文件,從出版社風塵僕僕的趕來,臉色凝重。

  「這是下個月新成打算拿來做為強打的新書部份影本。」他從包包裡拿出幾張紙,遞給韓榆,「他們打算藉你的名氣替這個新作者炒作,因為這個作品的風格和你很像……不,不僅止是像而已,簡直就像出自你的手筆。」

  韓榆只看了幾行,臉色就變了。

  「怎麼了?」梁依璃焦急的問。

  「一模一樣。」他手中的紙一鬆。「和我不見的那份稿子一模一樣!」

  「怎麼可能?」她急急忙忙拾起,看了也是一驚。

  雖然她沒有看過他的新作,但她熟讀他的著作,對他慣用的筆法可說瞭如指掌,一瞧便認了出來。

  「給我消息的人不肯說投稿者是誰,據說到時也不會用真名出版。」梁振宇雙眉緊皺,忍不住問:「既然是你寫的,為什麼手稿會在別人手裡?」

  韓榆將目光投向身旁的女子。梁振宇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妹妹。

  「依璃?」韓榆難道是在暗示他,是妹妹干的!「依璃絕不可能做這種事。」

  梁依璃轉頭,又是詫異又是傷心的看著韓榆。

  「你認為是我?」

  「不可能!」梁振宇斷然否決。「她沒有道理這麼做。」

  「你覺得是我?」她又問了一次,深深被他的懷疑刺傷。

  「我不是那個意思。」韓榆站起身,五指爬梳過頭髮。「這兒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你……唉!」

  她一語不發的站起身,打算回到自己房間收拾行李。

  「你要去哪裡?」見她表情那麼凝重、動作那麼利落,韓榆慌了,一直追著她到房裡。「我知道你不可能做這種事,我不是懷疑你,只是想不通……依璃!」

  收拾完行李,她走向梁振宇。

  「哥,我們回去。」

  「依璃!」顧不得梁振宇驚異的眼神,韓榆一個箭步衝上前,攔住她,不肯讓她走。「你不許走。」

  她沒有躲避,也沒有推開他,只是默默的瞅著他,瞅得他既心驚又心慌。

  「哥,我們走吧。」

  就這麼一句話,她再沒有看他一眼,拎著行李上了梁振宇的車。

  韓榆站在大門前,看著車子消失在視線之內。

  由頭至尾,她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


  「依璃?」透過後視鏡,梁振宇望向後座的小妹。「你還好吧?」

  梁依璃看著外面的景色,久久才回道:「大哥,我愛他。」

  「我知道。」方纔的情形,他全看在眼底,心中早有底。

  「很愛、很愛。」她強調。

  他還是說:「我知道。」

  他這個妹妹自小就是個死心眼,平時好說話,可認定一個人、一件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動她。

  「他也愛我。」她繼續用平板的聲音說:「可是他不信任我……大哥,沒有信任的感情會開花結果嗎?」

  他小心翼翼的選擇用詞,「那要看你怎麼想。再說,談戀愛也不一定要有結果,能相愛相守就是幸福。」

  「可是我受不了被懷疑。」梁依璃擰眉。

  以前,她可以對他的壞脾氣視若無睹,可以面對他的刻薄言語而毫無感覺,那是因為她知道,他不是真心的。

  但這回,他的懷疑是貨真價實的,他真的認為是她偷了他的稿子……

  「我覺得好傷心,大哥。」她悶聲道。

  「你想哭就哭吧。」他指指座位後方。「那裡有一盒衛生紙。」

  她轉身,伸長了手去構紙盒,手還沒構到,眼淚已經先掉了下來。

  梁振宇從後視鏡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向眼前的路,讓她一個人靜靜的宣洩。

TOP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