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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綠光 -帝王奪妻心理學【一本「男」唸的經之三】[全文完]

綠光 -帝王奪妻心理學【一本「男」唸的經之三】  

帝王夏侯歡奪妻必讀心理學──
Chapter 1:帝王身分令人太有距離,喬裝改扮是必須?
Chapter 2:不會做菜就要會送宵夜,抓住胃就抓住心?!
Chapter 3:適時暴露傷痛悲哀過去,勾起心疼就勝利!

實戰經驗分享:
身為皇帝卻被攝政王幽禁、架空十年,膳食更被日日下毒,
想在宮裡走走、找些正常的食物,還得扮成太監,
這什麼鬼日子?!以前他年紀小反抗不了,如今定要奪回大權!
而在這危機四伏的日子中,只有她能撫慰他的疲憊,
初見她時,他抓到她值夜卻因餓壞了躲在御膳房外偷吃東西,
她紅著眼求他別告狀、拿烤地瓜收買他的樣子莫名可愛,
讓他忍不住多關照她一些,先是命人免了她值夜,
得知她愛吃美食,便特意為她準備宵夜,
後來偶然在宮外遇到地痞,她無懼捍衛他的模樣更令他動心,
更別提她代他吃下有毒菜餚,還拚命警告他小心……
所以,即使知道她假扮太監混進宮十分可疑,他也選擇相信,
不在乎她會成為他的弱點,只想將她留在身邊,
可本以為幸福已經握在掌中,卻發現她和攝政王的眼線過從甚密……

其他意見:
重點是如何判斷女人是否真心!連這都沒教根本沒用!(夏侯歡)
1

評分人數

    • 芳芳: 很棒的文章分享!給您掌聲鼓勵! ...威望 + 15 金錢 + 15

自我獨白? 綠光

又是穿越文。

雖說又是穿越文,雖說穿越文不容易寫出新意,但穿越文有時可以滿足作者各種天馬行空的想像。

好比,女主角遇見了皇帝……

但真以為從此之後吃香喝辣,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當然不是,我的女主角遇見了傀儡皇帝,一個沒有實權,更無地位的皇帝。

於是乎,故事在此展開,既是序文,我就不贅述了。AA

不過,我好愛我的女主角。

因為我的女主角很愛吃,簡直是把我的某一部分給寫進去了。

我是一個很愛吃的人,更是一個無肉不歡的人,但偏偏又是一個喜歡享受無鹹無甜輕食餐的人,所以說穿了,就是愛吃。

所以,描寫女主角,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自我獨白。

好啦,超愛吃的女主角遇到因故不愛吃的男主角,到底能碰撞出什麼火花,親愛的看倌們,往下翻,您就會看到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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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來人,把她給埋了。」

男人醇厚嗓音異常溫柔,逸出的言語卻教她通體生寒。

她傻愣的抬眼,有點疑惑自己聽見什麼,又神色恍惚地看著已堆高至腰間的土,有些不解自己怎會在此,再抬眼--沙土兜頭落下,一鏟一鏟。

揚起的塵土幾乎讓她不能呼吸,掙扎著想要離開坑底,卻無能為力,恐懼爬上心尖,教她的神智清楚了幾分。

她瞇眼望去,不敢相信她最愛的男人竟要將她給埋了!

奉命行事的禁衛在坑邊圍成一圈,動作飛快地鏟下土,轉眼間,沙土已經掩至胸口,但她卻依舊不死心地張著眼,想要確定那下令之人究竟是否真是她所愛之人。

人影幢幢,沙土飛揚,朦朧之中,她瞧見他走近坑邊,那雙黑眸淡漠無情,看她簡直像是在看只螻蟻。

這眼神,教人不寒而慄,一如他誤解她是細作時,殘酷得教她心懼。

對了,她想起來了,他確實是要殺她的,在華若殿上他就打算毒死她……就算把她帶回東暖閣,也不過是讓她遲一點上路而已。

淚水模糊了她的眼,她卻執意眨也不眨地望著他,像要從他臉上看出真心,然他的心像是鋼鐵打造的,冷眼看著她的生死。

土,漸漸將她掩埋,從胸口到頸間,她沒有掙扎亦無法掙扎,只能以淚眼與他對望,想問他一句為什麼,酸楚卻梗住她的喉頭,教她怎麼也說不出話。

直到土掩到她的鼻間,她終於瞧見他抬手遏阻了禁衛的動作。

他終究還是不捨的,對不?

她微放下心,卻見他用腳掃下坑邊的土,用一貫溫醇的嗓音道:「記得再將青石板蓋上,絕不留半點空隙。」

她難以置信地圓瞠淚眸,沙土兜頭灑落,一眨眼,沙土掩過了她頭頂,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青石板蓋下,隔絕了所有光線,她淚水無聲滑落隨即滲進土裡。

她不能呼吸,胸口痛苦得像要爆裂,但是再痛也抵不過他的無情對待。

為什麼……他終究還是不相信她?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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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伸手不見五指。

辛少敏瞪大眼,烏溜溜的眸子緩緩地往左再往右,正懷疑自個兒的視力也許喪失的當頭,她的眼終於適應了黑暗,瞧見漆黑天空裡的閃爍星子。

她微鬆了口氣,像是想到什麼,隨即翻身坐起,環顧四周。

四周極暗,暗到令她難辨身處何處,而鼻中所嗅聞到的是一股山間特有的雨後草香,教她不禁皺起了眉頭。

她是被炸到哪了?難道是大樓附近的公園?但就算如此,也不可能暗到這種地步吧……像是整個城市都停電一般,讓人莫名恐慌。

她是個習慣在黑夜擁有燈火的人,當眼前只剩黑暗時,她再大膽也會不安,更怕整座城市遭遇了毀滅性的災害。

不及細想,她下意識地動了動身體,確定身上沒有極大傷害,便想四處看看,好確認現況,但一站起身像是踩著什麼,教她整個人往前撲去,幸虧她身手靈敏,才沒直接跌個狗吃屎。

正疑惑自己絆到什麼時,才發覺自己身上穿的……她的制服沒這麼長吧……不解地抓起腳邊的衣料,更弔詭的是這一動,她才發現身上似乎一點傷都沒有,但她明明是在爆炸現場,那麼強烈的衝擊力,怎麼可能一點傷都沒有……

正忖著,一股淡淡的食物香氣隨風而至,餘光瞥見有微弱的燈火在右手邊的林間閃動,教她放棄眼前的問題,舉步朝那閃動的火光而去。

她邊跑邊覺得自己輕盈得不可思議,雖說她的身手向來俐落,但她已經許久不曾覺得自己跑得快飛起來了呀。

「先生!前面那位先生!」眼前提燈的男人走得極快,她乾脆放聲吼著。

這一吼出聲,她隨即怔住。這是什麼鬼聲音……她的喉嚨該不會被爆炸給燒壞了吧,竟然可以啞成這個樣子。

男人微怔了下,略略回頭,看著飛步來到跟前的小太監,微瞇起狹長俊目。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她連氣都沒喘過來,開口就問,然話已經爬出喉口,眼看就要滾出舌尖,她卻被眼前的狀況給震得說不出話。

眼前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最讓人移不開目光的是那雙星眸,可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請問這裡是哪裡?」這個問題乍聽之下有點愚蠢,但實在是眼前這男人的穿著打扮,讓她不得不蠢一回!

「玉泉宮外。」男人的嗓音低醇得像杯美酒。

辛少敏面對這意外又不算太意外的答案冷汗直流,強笑著再問:「玉泉宮是在哪?」

她的聲音有點抖,連同她的心還有她的腿,因為此時此刻她的腦海裡冒出一種可能性--雖然她向來認為那種狀態極不科學,通常是小說拿來騙讀者的一種設定,可是……該死的!眼前這個男人穿得很像電視劇裡的太監,頭上戴著貂尾帽,手裡還拿著那種在博物館才看到的古代八角織紋宮燈,提著一隻精緻的黑盒,還有眼前這一條一望無際的通廊,右手邊灰白色的高牆……她不記得附近的公園有這種建築,也不可能有人在半夜三更Cosplay吧?!

所以說,眼前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是她半夜三更,撞鬼了。

另一種--

「除了皇宮內苑,哪裡還有玉泉宮?」男人聲冷如刃。

「皇宮內苑?」她像是學說話的鸚鵡,他說一句她就跟著念一句,愈念心底抖得愈厲害。

男人微瞇起好看的眸。「你是哪兒當差的小公公?」

「小公公」她的嗓音一旦拔尖,反倒更加沙啞。誰呀?難道……她的視線緩緩往下而去,就見剛剛抓在手上的衣料,是件靛藍色的長袍……

「報上處所和頂上使監。」男人瞧她一身靛藍,臂無章袍無掛臂,一看便知道是個無品無職銜的小太監。

「我……」辛少敏聽著,心都快要涼了。

糟,她該怎麼辦?她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雖然確定自己穿了,但她連這是哪一朝哪一代都不知道,她會不會初來乍到就被殺了?

正忖著,身後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尖細的嗓音--「壽央,我就知道你又溜到玉泉宮打混了,御膳坊裡忙得要死,你竟然--」

話語戛然而止,來者壓低聲音對男人道:「成公公。」

後來的太監不能不怕,只因成公公正是皇帝的貼身太監。

男人看了眼來者,擺了擺手,逕自離去。

辛少敏直瞪著男人離開,他每走一步就映亮週遭,更教她確定這裡真的離她的世界好遠好遠……完了,她真的穿越了!

「你還杵在這兒做什麼開朝百年大典是結束了,可是迎賓館的各國使節都還沒走,一個個像是饞鬼等著吃宵夜,你再打混,回去我跟羅公公說一聲,直接讓你浣衣局混個爽快!」說著,這御膳房的太監已經扣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扯著她往來時路走。

辛少敏一臉悲摧地瞪著同樣身穿靛藍色長袍的太監,一整個悲從中來。

別鬧了,她還在執勤耶……放她回去好不好!

待兩人離去,被喚為成公公的男子從轉折處踅回,直到看不見兩人身影才踏進玉泉宮內。玉泉宮是一座久未使用的宮殿,雖依舊有宮人灑掃,但大多數時候不會有人在此走動。

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人工湖泊旁的假山另有洞天。

男人縮起身子踏進假山裡,開了暗門,隨即朝出現的暗道而去。暗道裡頭筆直少曲折,不一會功夫便已走到盡頭,門一推,外頭竟是大東門邊的樹叢。

此處陰暗少有人走動,就連宮內禁衛都未曾涉足,畢竟這是先皇當年為了帶愛妃溜出宮所設的暗道。男人將風燈留在暗道裡,將暗門掩飾好,確定四下無人後,隨即足不點地地朝城東的首輔府後門而去。

不需暗號,更無須敲門,他避開府內護院,翻身躍過烏黑高牆,如識途老馬朝主屋後頭小院而去。

屋內無人,桌上已備上一壺涼茶,他未動,靜待來者。

不一會,外頭傳來腳步聲,他長睫微掀,低嗓沉醇地喊道:「及言。」

當朝首輔蕭及言推門而入,急聲問:「皇上沒事吧?」

「古敦皇子呢?」男人緩緩抬眼,不答反問,威儀懾人。

五更天,玉央殿上,西秦皇帝姍姍來遲。

然就在殿側太監宣唱著皇上駕到時,位在首列的攝政王夏侯決黑眸微瞇了下,彷彿對西秦皇帝的出現頗為意外,然驚詫之色不過瞬間便消逝。

西秦皇帝夏侯歡身穿團龍黃袍,襯托出高大的身形,頭戴垂簾龍冠卻遮掩不了臉上的雕金面具。

西秦皇帝在束髮之年因寢殿無故起火,而燒燬了俊逸面容,同年登基,面見大臣時必配戴面具。聽說燒傷處在右眼附近,所以面具僅自額處掩至鼻間,然只要細看,便可瞧見唇角邊亦有燒傷疤痕,可以想見當時確實是命懸一線。

但儘管逃過一劫,此後身子骨卻落下病根,每逢秋風起總得大病一場,入冬之後更似是與閻羅搶人似的,如此病弱如何主持朝政?

正因為如此,先皇授命的攝政王夏侯決總是代持朝政,久而久之,政事幾乎是夏侯決著手處理,直到近幾年夏侯歡的身子骨轉好些,才偶爾上朝,眼前正值王朝開朝百年盛典,各國使節與會慶賀,首輔蕭及言帶領一票大臣強勢上奏,才讓夏侯歡連著幾日早朝上朝。

「吾皇萬歲萬萬歲。」殿下百官高喊著。

夏侯決唇角抿了下,微俯身,作作樣子。

「眾卿平身。」夏侯歡環視百官,聲沉醇厚,雖氣是虛了些,但此後要親臨朝政,似乎也不是難事。

對於夏侯歡的病體好轉,文武百官各銜心思,互不表露。

夏侯決斂眼不語,狀似忖度何事,直到退朝時,才迎向前。「皇上。」

「皇叔不須多禮。」夏侯歡微擺手,對待夏侯決態度敬重。

「皇上今日氣色似乎不佳。」夏侯決目光落在夏侯歡按在貼身太監腕上的手。

「皇叔多慮了,朕不過是昨日和古敦皇子多喝了幾杯,睡遲了,差點誤了早朝。」夏侯歡輕揚笑意。

「皇上龍體為重,要是身有微恙,臣可以代持朝政。」

「豈可事事交與皇叔?皇叔掌持兵符,管理邊防,要是再將這朝政大事都交給皇叔,朕過意不去。」夏侯歡不等他開口,逕自再道:「朕畢竟是一國之君,也該好生學習政事,再者各國使節造訪,豈能讓他人以為西秦皇帝是個病秧子?」

這片大陸上頭,北為大涼,兵強馬壯,東為古敦,礦產豐富,南為無極,驍勇善戰,西秦就位在中央,糧產富庶,商道發達,各國互為箝制,乍看之下是為無戰之太平盛世,但隨著時光遞嬗,野心家百出。

夏侯歡一席話說得頭頭是道,夏侯決聽了感覺他明著是以王朝為重,可暗地裡卻是意指自己不該再專政,該將朝政與兵符歸還已年屆二十五歲的皇帝,然夏侯歡一席話說得卑微恭敬,又似乎是自己多想了。

「皇叔,既是沒事,朕打算前往迎賓館。」夏侯歡笑說著,一邊吩咐貼身太監祝平安準備擺駕迎賓館。

祝平安有張娃娃臉,笑臉迎人討喜極了,雖是皇上身邊太監,卻從不在宮人面前擺架子,深得人心,只見他一個眼神,殿外的隨行太監立即明白如何行事。

「各國使節會在正午前離開,皇上此刻前去豈不是打擾了使節們?」夏侯決問著,精光鑠鑠的雙眸從頭到尾緊盯著他。

「皇叔,朕和古敦皇子相談甚歡,想在他離開前再與他敘敘。」話完,隨即朝著祝平安道:「擺駕。」

「遵旨。」祝平安俯身,隨即朝側殿外一喊,「擺駕迎賓館。」

夏侯決微瞇眼,望著夏侯歡離去的身影良久,突道:「黃昆。」

「奴才在。」黃昆是內務府大總管,向來與夏侯決的關係良好。

「昨兒個在皇上跟前的試毒太監呢?」

「……依王爺之命,由著生死。」雖說王爺答允事後要讓那小太監離宮,可事實上昨日筵席有毒,那小太監恐怕是死在耳房裡了。

但弔詭的是,皇上看起來似乎無恙。

「探探。」夏侯決沉聲道。

「奴才明白了。」黃昆領命,快步離去。

偌大的玉央殿上,百官早已魚貫離開,殿上空無一人,夏侯決緩緩抬眼,目光落在那把龍椅上。

「皇上,攝政王似乎頗詫異。」前往迎賓館路上,祝平安低聲道。

「可不是。」夏侯歡哼笑了聲。

他已經受夠了當個病弱的傀儡皇帝,他要一步步收回屬於自己的政權,別以為他永遠會處在處處被打壓的位置上,哪怕手上的籌碼不多,他也不願坐以待斃。

「可要是攝政王鐵了心,這……」

「不會的,他是個皇族,再餓也有個吃相。」他很清楚夏侯決要的是個聖名,理所當然地坐上那把龍椅,所以這十年來才會一再施毒,要讓他終有一日體虛氣耗而亡,然一場百年開朝慶典,似乎讓夏侯決再也不願慢慢收線,因為夏侯決無法忍受在他國使節面前,只是個王爺,得臣服在他這個皇上面前。

眼見迎賓館已在面前,祝平安不再開口,來到迎賓館內的東香苑外,就見古敦侍衛守衛著。

夏侯歡擺了擺手,祝平安立刻從寬袖裡掏出一隻巴掌大的典雅長木匣,夏侯歡接過手後,獨自踏進東香苑的側殿內。

「見過西秦皇帝。」側殿內,恭迎的男人面白如玉,噙著春風般的笑。

「古敦皇子無須多禮。」夏侯歡也不遑多讓,笑瞇狹長美目,舉措文雅,態度誠懇,往錦榻上一坐。「皇子正午前將要啟程回古敦了?」

「正午前啟程,可以在掌燈前投宿在百里亭驛站。」古敦皇子闌示廷遞上侍衛在小院裡烹煮的茶。

夏侯歡不假思索地接過手,卻沒打算品嚐。

闌示廷不禁低笑。「放心吧,這水是本皇子帶來的泉水,這茶葉更是古敦宮中才有的喜鵲,茶香味醇。」

夏侯歡笑了笑,對於他話中的挖苦似乎不以為意,將手中的袖珍長木匣交給他。「示廷,禮輕情意重,這一路回古敦,怕是難再有機會再見,可朕與你話語投機,就盼他日能再相逢,匣中之物可保你安全回到古敦。」

闌示廷聞言,似笑非笑地接過木匣,沒打算打開,反倒是握在手中把玩著。

「夾層裡乃是朕的信物,他日若是需要朕幫忙,只要派人捎回,朕就知道該怎麼做。」語末停頓半晌,他又道:「朕珍惜你這個朋友,古敦要是能由你作主,朕甚是歡喜。」

「皇上,許是民情不同,在咱們古敦,總是兄友弟恭,只要一心為百姓,誰當家作主都好。」

「那真是好。」夏侯歡笑了笑,與他又閑話幾句,欲離去之時,冷不防地問:「你身邊的侍衛身子可好?」

「蒙皇上關心,一切無恙。」

「那就好。」踏出東香苑,夏侯歡才回頭笑道:「願你順風千里。」

「多謝。」闌示廷送他離開東香苑。待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後,他才走回側殿打開了木匣,匣內鋪了紅色緞絨,裡頭是一張紙條。他一目十行看過,濃眉微攢。

「主子,早膳已備好。」貼身侍衛雷鳴大步向前道。

「咱們提早出發。」

「嗄?」

「我要繞道回古敦。」他將紙條丟向案上火燭,抽開盒內緞絨,只見底下是一塊鳳形翡翠,突地輕哼了聲,「看來西秦要換人當家作主,這皇帝終究還是皇帝。」

西秦一直是由攝政王夏侯決把持朝政,這事可是天下皆知,但如今會過夏侯歡,才教他發覺事實不會一直如此。

昨天的筵席,夏侯歡事前差人通知,席上酒菜勿用,他疑惑之際雖未食用,但讓侍衛喝了杯酒,昨兒個就中毒身亡了,但夏侯歡看起來卻像是沒事人一般。

本來他還在想,究竟是夏侯歡玩嫁禍的把戲,還是夏侯決如此大膽,打算在筵席上一箭雙鵰?如今這紙條上寫明了,夏侯決策動了邊防大軍,要他思及前來時的西秦邊防部署……怕是夏侯決與皇兄早私下議定,想趁這當頭一舉除去他,又能讓夏侯決理直氣壯地坐上龍椅。

可惜的是,被視為禁臠的夏侯歡似乎並非夏侯決所想的那般懦弱無能。

夏侯歡能在手無政權的情況下,打探知曉這些事,甚至連古敦宮中的事都能明白一二,他就能確定夏侯歡將會奪回政權。

而他……也不想當皇兄手中的交易籌碼!

夏侯歡一回到玉雋宮,屏退了一干宮人,只餘祝平安替他取冠更衣。

「皇上,如此真能與古敦皇子打好關係嗎?」祝平安邊動手邊低聲問。

「誰要與他打好關係?」夏侯歡哼了聲。

「可是--」若不是要打好關係,皇上又何必特別關照古敦皇子?

「朕只不過是要壞了夏侯決的好事,順便賣點人情,以備他日可用。」夏侯歡難得心情好,略略講解著。

夏侯決在等待一個契機,名正言順地將他除去,讓百姓信服,讓百官群起拱他為帝。

古敦王朝適逢皇位更替,雖說國號未變,但以往是馮家天下,眼前卻是闌家天下,才坐穩了第三代,內耗未止,夏侯決如果要出手,自然是挑古敦,不會傻得找大涼還是無極的使節開刀,跟自己過不去。

所以,想要盡快將他除去,又能搏得聖名,那麼就多拖一個墊背的,還能得到外交上的益處,是傻子也會這麼做。

祝平安聽完他的分析,不禁嘴巴微張。

「想要除去敵人,就要把自己的心思打磨得和敵人一般,如此一來才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平安是從小和他一道長大,是他最能信任的心腹,否則這些話他是不會說的。

祝平安呆了下,娃娃臉上有些憂慮。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是很好,可問題是,要除去攝政王,得要變成攝政王般的心思,皇上這不是愈來愈偏了嗎?

「平安,去瞧瞧成歆的狀況如何。」他擺了擺手,打發祝平安離開。

他要好生想想,接下來,他要怎麼做。

御膳房裡,誘人菜香伴隨著熱氣,自然也伴隨著火氣。

「那頭的,連洗菜也不會,乾脆丟去浣衣局算了!」

辛少敏心間一抖,頭也不敢回,立刻加快了洗菜的動作。

是在罵她嗎?她不是挺清楚,因為在廚房外頭洗菜的人馬共有十組……嗚嗚,她的手從昨晚洗菜洗到現在,已經皺到快要滲血了,她真是作夢也沒想到,洗菜竟會是這麼細碎又麻煩的工作。

她洗得手好痛,洗得眼睛好酸,更糟的是--她好餓。

要不是這御膳房裡裡外外喧鬧得像是在打仗一樣,她有把握在場數十人皆能聽見她的腹鳴聲。

可惡……好香,一大早就吃得這麼豐盛油膩,是不怕得三高嗎?

更可惡的是,這御膳房是都不用休息的是不是!

從昨晚被那名叫來福的小太監給拉來後,她發現御廚已經輪了一個班,可其他的雜役和廚娘、太監都在原地沒換過班!

這御膳房裡共有十數口灶,真正掌廚發號施令的有兩個,一個負責膳食,一個負責糕點,而灶前台邊埋頭苦幹的少算也有十人,就這樣點了一晚的火,都不知道已經端出多少菜了,從晚餐到宵夜再到早餐……這宮裡是在養豬是不是!

吃吃吃,吃過宵夜就睡,睡醒再吃,這不是豬是什麼?

羨慕死她了!她也好想當豬,她真的很想,可是人各有命,想當豬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不管怎樣,都不能讓她執勤昏迷轉醒後,驚覺自己變成了太監吧!

從天要亮之時,她內急到雙手發顫,死忍著不去小解,就可明白她是多麼不願面對這令人驚恐的未來。

而就在她忍無可忍,無法再忍時,她終於跑了趟茅房,這才發現--哪來的太監,這身體根本就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好不好!

這份認知讓她的內心稍稍好過了些,但她的身份依舊是個名為壽央的御膳房二等太監,她還是得繼續洗菜……她到底要洗到什麼時候才能休息?就算不讓她休息,好歹也先讓她吃口飯吧。

「羅公公,迎賓館西香苑還要三十份的熱食,還有後宮幾個娘娘也差人要糕點。」外頭走來一名太監,苦著臉跟管理御膳房的七品太監羅驤說。

羅驤聞言,臉比他還苦。「那些使節不是趕在正午前就要離開了嗎?」

「就是因為要離開,所以才要準備一些熱食讓他們路上吃。」

「他們是把咱們宮中御膳房當成宮外的酒樓不成?」

「……皇上允的。」這四個字說得極輕,卻重如泰山,讓羅驤閉上了嘴,轉進御膳房裡。

待幾個監督他們幹活的頭子進了御膳房後,辛少敏身旁的廚娘、太監不禁壓低聲響閑聊著。

「這下子可真是要累癱了,得想個法子調離這裡。」

「開朝百年大典已經結束了,再累也不過就今天。」另一名小太監低聲說著。

「下個月是皇上生辰。」第一個開口的太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上個月是淑妃生辰,這個月是開朝百年大典,下個月是皇上生辰,要是我沒記錯,再下個月就是貴妃生辰了……打從皇上去年迎後納妃之後,一天到頭就設宴玩樂,這不是要整死咱們這幫人?」

「可是……賢妃才死兩個多月,應該不致於大肆慶賀吧。」

「你傻啦,賢妃死了關其他嬪妃什麼事?大伙得趁這當頭使出渾身解數抓住皇上的心,一舉得子,瞧瞧上個月淑妃生辰,逗得皇上多開心,皇上連開三日宴後,幾乎夜夜都待在玉辰宮。」

辛少敏在旁聽得心驚膽跳,不為他的,就只為了那連開三日宴……那時的御膳房到底是什麼景致啊?還給不給人活呀。

「照這樣子看來,淑妃想要母憑子貴是指日可待了。」真想知道淑妃那兒還有沒有門路安插人。

「非也非也。」突地,隔壁洗菜組的一名太監忍不住靠過來些。「告訴你們,皇上是煞星轉世,誰要攀上皇上誰就出事。」

辛少敏聽至此,眉頭一揚,倒不是因為皇上是災星,而是這個太監身上的汗臭教她忍不住偷偷地憋氣。可不可以可憐她這個嗅覺超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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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一個開口的太監不禁低聲罵道,還不住地左顧右盼。「噓噓噓,你小聲點,談論皇上,你不想活了也別拖著咱們下水。」

「沒事,大頭們都不在,這位小兄弟,讓讓。」這名看起來年紀大些的太監硬是擠到辛少敏身邊,她只好乖乖地退到一旁。太監找好位置了,打開話匣子,「記不記得皇上一出世,太上皇便逝去?」

「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生老病死一般的事。」

「是沒錯,但皇上學走時,那照料的婢女無故暴斃,而後皇上入殿習字,那風頭正健的少傅也暴斃,從此之後,跟在皇上身邊的人莫名其妙死去,皇上十五歲生辰,莫名一場大火燒了宮殿,也燒燬了皇上的臉,沒幾日之後,母妃辭世,先皇病故,接下來的,皇上身邊的太傅、詹事府、侍衛,幾乎年年都有人出事。」

「……真的假的?」

「說幾個最新的,好比去年底剛納妃時,那最為得寵的德妃,不是暴斃?而兩個月前賢妃聽說也是?」

辛少敏發現,這太監說到這時,洗菜的十組人馬突地靜默無聲,她眼眸緩緩掃了過去,發現這真是個八卦站,大伙假裝忙碌,可是一個個耳朵豎得可都尖的。

「這話說來也不對,咱們都知道皇上身邊的祝平安和成歆一直以來安然無恙,還有那位貼身侍衛太鬥,也是好好的。」

「這許是他們八字重,所以沒被煞著。」

辛少敏搖搖頭,直覺得這些人就是太閑,才會講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是說,大伙的手都停下來了,她趁機假裝聽得很入迷,休息一下,應該也沒什麼不可以吧。

「不過,要說皇上是煞星也沒錯,上個月有個宮女送晚膳過去,適巧皇上摘下面具,那宮女不小心偷覷了皇上的臉,臉上的燒傷被瞧得一清二楚,隨即惱怒地差人將那宮女押到殿外活活杖責至死。」

「皇上的臉和身體被燒壞了,恐怕就連心也是,這些年還好有攝政王在,要不真不知道這天下會變成怎麼樣。」

「糟的是皇上連著幾日早朝,不知道攝政王會不會把朝政交還給皇上掌理……皇上荒淫無道又殘虐無情,要真重掌政權,就怕這天下要亂了。」

「亂歸亂,後宮嬪妃還不是一個個引頸期盼皇上寵幸,哪管皇上是昏君還是暴君。」

「我倒是在想,皇上寵幸嬪妃時,那面具是否也戴著,要是取下……不知道那些嬪妃會不會被嚇得屁滾尿流。」

「欸,難不成那賢妃與德妃根本就不是暴斃,而是瞧見了皇上的臉,教皇上給--」說話的太監還不忘往頸間一劃。

辛少敏無聲嘆了口氣。她都快餓死了,居然還要聽這幫太監加油添醋說故事……她好可憐,真的好可憐。初來乍到就被拖來洗菜,又餓又累,這天底下有沒有這麼心酸的事?就算不給吃,好歹讓她睡一覺,也許一覺醒來,她還在工作崗位上,這裡的一切不過就是一場夢而已。

呵呵呵……真是忍不住佩服自己竟還能撒謊安撫自己,她的手痛得這般真切,怎麼可能會是作夢?

「這裡有沒有一個叫壽央的?!」前頭突地有人吆喝著,這頭的閑聊立刻一停,隨即後頭有人推了她一把。

「找你的!」

「嗄?喔喔喔,對對對,我叫壽央。」她二話不說起身,腦袋突地發暈了下,她不認為自己是貧血頭暈,要說是餓到頭發暈她還比較肯相信。待暈眩過去,她雙手往身上隨意抹著,快步朝那位太監走去。

「玉寧宮的何姊姊找你。」那太監說著,不知為何看她的眼神有些怨恨。

「嗄?」什麼什麼殿的何姊姊?哪位呀……

「就在前頭。」

「喔。」應了聲,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見在井後頭,有個穿著打扮得很像宮女的女子,她的五官清秀,神色極為淡漠,望向她的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看個熟人,甚至有幾分高高在上的味道,這樣的人應該跟壽央不熟才是吧。

「請問你--」

何碧走近她,低聲道:「你怎麼還在宮裡?」

「嗄?」這話問得突然,教她頓時錯愕。

「王爺不是安排了人送你出宮?」

辛少敏眨了眨眼,真的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面對她。

基本上,第一眼的印像認為她應該跟壽央不熟,可是這對話聽起來,她應該跟自己很熟,既然很熟,為什麼一臉高傲地等候自己,現在卻又滿臉擔憂?

「壽央?」

「呃,我……不是很清楚你在說什麼。」她的擔心是給壽央的,但自己很難跟她解釋說自己不是壽央,所以勢必只能裝傻。

「你……」何碧微瞇起杏眼,覺得她有哪裡不對勁,然就見御膳房裡有人端菜出來,她便低聲道:「掌燈時分,咱們老地方見。」

「老地方在哪?」她忙問。她是不得不問,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老地方在哪,又不好讓她白等。

何碧皺了皺眉,低聲道:「前頭的小花園邊。」話落,她轉身就走。

辛少敏偏著頭想了下,後頭隨即有人喊著,「話說完了就回去幹活!」她聽完,忍不住嘆氣了,這位何姊姊為何不多待一下,好讓她可以少忙一點。

回到廚房外頭,走回老位置上,一旁的太監不禁長舌了起來。「喂,那是玉寧宮的何姊姊,你跟她什麼關係?」

辛少敏只能報以乾笑。說真的,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和她是什麼關係。

「玉寧宮的耶,要是你能進玉寧宮,就算不比玉辰宮,但絕對好過這裡。」

她這下總算明白,為何剛剛那名太監要面帶怨恨地瞪著她,原來是誤以為她有涼缺可以轉調,但一個宮女而已,有這麼大的能耐嗎?

「要能轉調,從此以後,你倆是不是就……」

她瞧見那個年紀較大的太監很猥瑣地比了個動作,這終於擊垮了她掛了一晚的假笑。都已經當太監了,居然還能這麼下流!很好,所謂怨恨,其實是怨壽央有相好的……唉,她只能說這裡的太監,真的比女人還長舌又八卦!

掌燈時分……掌燈時分她忙得像顆陀螺!

在這種時候,她怎麼可能到什麼小花園去找她?她說錯時間了吧……

她問過來福了,這時間後宮有很多頭豬要吃飯,她哪可能抽得開身!

別說抽得開身,她確定她已經工作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她的體力到達極限,她現在只想一頭倒在床上,連飯都可以不用吃了!

「好,冬字班的可以先休息一刻鐘用膳。」那頭突地有人喊著。

辛少敏蹲在桶邊楞了下,冬字班……不就是她這一班?!之前也有聽羅公公喊著哪一班哪一班休息,她才問了來福她是哪一班。

用膳?放飯了嗎?!她心情正激動著,身旁一道陰影籠罩,教她喜笑顏開地抬臉,但就在瞥見來者手上拿的饅頭後,她的笑容一點一滴地消逝。

「兩個。」來福很義氣地挑了兩個較大的給她。

「……就這樣?」她虛弱無比地問著。在她辛苦工作了二十四個小時之後,她所得到的報酬就只有兩顆饅頭?

來福揉了揉眼,懷疑自己眼花了,他剛剛覺得壽央笑得像朵盛開的花,可惜瞬間就枯萎了。

「等明兒個早上,咱們就有熱騰騰的飯菜可以吃了。」來福勉為其難地安撫她,硬是把饅頭塞進她手裡。

「騙人,下個月還有皇上生辰……」她咕噥著,萬分心酸地看著巴掌大的饅頭。瞧她適應得多快,她已經幾乎融進這裡的生活,甚至開始害怕這種生活模式,再這樣下去,她懷疑她不是過勞就是餓死!天啊,老天為什麼要這樣整她?把她送來這鬼地方,她都還沒摸著頭緒就已經被拖來做苦工。

「你在咕噥什麼,到一旁吃去,別擋著別人幹活。」來福催促著她。

辛少敏嘆了口氣,實在不是她不動,而是蹲久了,腳麻了。然就在她奮力起身時,她突地想到莫非用餐時間是可以到處走動的?

「來福,我能不能到前頭一點吃?」也許那位何姊姊極清楚壽央的作息,才會把時間約得這般準。

「可以是可以,但你別又給我跑遠,害我又要找人,到時真的惹惱羅公公把你調到浣衣局,就連你那個玉寧宮的何姊姊都不見得救得了你。」

「知道了,我一會就?來。」

「一刻鐘!」

「知道了!」

握著饅頭,辛少敏朝印像中的小花園跑去,得多知道一些事,雖說她一直不是什麼八卦分子,但問題是她現在已經是頂著這個身份,總得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壽央。」

走到小花園邊上,她正忖著要上哪找何碧時,右前方的樹後閃出何碧的身影,她幾乎不假思索地走去。

「我沒有記憶。」不等何碧開口,辛少敏咬了一口饅頭,順便將編好的謊告知她,省得她講了半天,她還是有聽沒有懂,太累人了。

何碧楞了下,看著她半晌,在微暗的燈火之下,眸底閃動著水光。「是不是昨兒個開始的?」她問時,已有了些許鼻音。

「嗯。」

「那你可還記得在皇上跟前試毒一事?」

辛少敏眉頭皺了皺,搖了搖頭。她啃著沒味道的饅頭,暗忖著……當御膳房的太監竟也要替皇上試毒,太監的命也太不值錢了吧。

「為皇上試毒的太監總是抽籤決定的,適巧被你給抽中了,王爺答允會在事後送你出宮,為何你還會在宮裡?」這話音像是含在嘴裡,與其說是在問她,倒不如說像是自問。「黃總管找我打探時,我還心想你肯定是出宮了。」

辛少敏想睡歸想睡,耳朵依舊豎得尖尖的,將她的話聽得一字不漏。「那我現在不能出宮了?」這一點她比較在乎,誰教這宮中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雖說宮外也是未知的生活,但至少她不用擔心過勞。

何碧猛地抬眼,望著她半晌道:「我會想辦法把你弄出宮外。」

辛少敏微垂著沉重的眼皮。「謝謝你。」

「壽央,你真是什麼都不記得,連我都不記得了?」

何碧輕握著她的手,淚水已在眸底打轉,辛少敏心頭一顫,開始懷疑何碧真是壽央的相好,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

「咱倆是一道進宮的,一直親如姊妹,你都忘了嗎?」

親如姊妹?言下之意是--「你知道我是女的?」

「我當然知道,咱們是一道在王爺底下做事的,昨兒個怕你試毒真出了意外,我眼皮子跳個不停,但心想王爺如此宅心仁厚,定會先給你解藥,再讓人帶你出宮,可誰知道竟出了岔子,而你……許是毒與解藥相衝,才會教你把什麼事都給忘了,但……」何碧抿了抿唇,沒再多說什麼。

這一席話已經足夠辛少敏拼湊出事情的真相--壽央替一個王爺賣命,在皇上跟前試毒,會給解藥,就代表食物有毒,本該派人送她出宮卻沒有,這不就表示這個王爺想毒殺皇帝,還打算一併把壽央毒死。

這樣的王爺,算哪門子的宅心仁厚?這根本就是殺人再順便毀證嘛!

「何姊姊,那位王爺是--」

「壽央,你既然忘了就忘了,這幾天要是沒當差就在屋裡待著,其他事我會替你打理,待時機成熟,我會讓人送你出宮,然後你記得去投靠我的家人。」像是早有準備,何碧拿了個荷包塞進她手裡。「我怕之前給你的已經弄丟了,裡頭有二十兩銀子,屆時你按著字條去找,就能找到我家了。」

「喔。」少知道等於少一事,這道理她是懂的。反正她都要離開宮中了,很多事她實在沒必要一再打探,只是……有點職業病犯了就是,誰要她是個鑒識科人員。

何碧趕著回玉寧宮,臨行前要她記得低調千萬別惹事端,她囑咐得太多次,教辛少敏都忍不住懷疑自己命在旦夕。

走回御膳房,就見冬字班的人都圍著廚房外的小矮几,遠遠她就聞到一股紅燒味還有筍湯香氣,二話不說奔過去。

「來福,你們居然在這裡吃香喝辣的!」

雖然何碧要她低調,但眼前這情景到底要她怎麼低調?!

這桌上有盤紅燒蹄膀和滷肉,筍湯和三兩樣小菜,但所剩不多……做人一定要這麼卑鄙嗎?

「咱們本來是要等你的,可誰知道你去了那麼久,大伙都餓了,所以就……」

來福說得一點都不抱歉,還拿碗盛了最後一碗湯,干了。

「你根本是胡扯,你們--」這時還理論什麼,搶就是!她乾脆動手,鐵了心非要搶到一塊肉不可,豈料手都還沒摸到盤子--

「吵什麼!」一道尖啞的嗓音爆開,辛少敏瞬間僵為石頭,矮几旁的眾人立刻把矛頭指向她。

「羅公公,是他!」

辛少敏見狀,兩泡淚險些滑下。太不講道義了!嗑掉她那一份就算了,現在還把這事推到她身上,記得昨兒個也有個鬧事的,羅公公就罰那人得多工作兩個時辰,那她呢?

「今晚冬字班就由你當值!」

當值!辛少敏纖瘦的身形搖搖欲墜。

什麼叫做當值?簡單來說,就是宮中沒什麼大事,御膳房不需要沒日沒夜開火時,每個字班的太監都要輪流在這兒值夜,就跟一般有輪值的工作意思是一樣的,畢竟有時就算三更半夜,那些嬌貴的豬也會討茶喝要餅吃,甚至煮些清淡宵夜,所以夜裡御膳房的灶至少也要留下兩口,順便留下一名大廚和幾名雜役以備不時之需。

但是辛少敏就不懂了,她到底是要留下來做什麼的?

她又不會作菜,眼前又不用洗菜,其他雜務又有一般雜役處理,其他字班的太監聚在一塊閑嗑牙,東家長西家短,有的則是窩在角落偷偷打盹,而她呢?

她又餓又累,渾身又粘膩得要死,結果她居然還得要繼續窩在這裡!

都怪她那一群無情無義的同事,根本是存心找替死鬼,才會故意激怒她,而她也真是餓瘋了,那麼簡單就發火。

可要她怎麼不發火?她只吃了兩個淡而無味的饅頭騙肚子,他們卻是聚在一塊吃香喝辣……好歹大伙都是同事,分她一杯羹是會怎樣?!惡劣,真的是太惡劣了!

「你在做什麼?」

身後的低醇嗓音教她心尖一抖,猛地回頭--真的是他!「成公公……」

他垂眼瞅著她,見她嘴裡咬著生的菜,一臉呆樣又像是受到驚嚇。

「我求求你,我拜託你,千萬別說出去,千萬別說出去!」她二話不說把青菜塞進嘴裡,雙手在衣上抹了抹,再趕忙抓住他的袍角。「大哥,我這兒還有點貨,你要不要,我分你一點,這是外頭絕對嘗不到的好味道!」

她只是一時餓到失去理智,等到她清醒時,她已經抓了幾把看起來生的也能吃的青菜,又順便拿了兩顆地瓜,從灶裡挖了點炭火,躲到御膳房出口旁的倉庫邊。

嗚嗚……她不要再被罰了,她已經又餓又累,再罰下去,不如就直接埋了她吧。

瞧她沒把嘴裡的菜吐掉,反倒是塞進嘴裡,神情像是受到驚嚇的兔子,紅著眼蒼白著臉,雙手還不住地抖著,不知怎地,竟逼出了他難得的笑。

他只是依例到御膳房拿些宵夜,聽見後頭倉庫邊有聲響,來一探究竟,卻瞧見他背對出口蹲著,出聲詢問後,真沒想到會見到這般的情景。

辛少敏瞧他微側臉掩笑,猜想這人是可以商量的,趕忙鬆開他,扒著地上的土,地瓜應該已經悶得差不多,可以吃了。

不管地瓜燙手,她邊剝皮邊抓著耳垂,將上頭有些焦黑的部份剝除,露出裡頭黃澄澄的地瓜,熱氣伴隨著誘人香甜,二話不說地送到他面前。

「大哥,你吃吃看,不騙你,絕對好吃。」

他下意識地別開臉,斂盡笑意的俊臉毫不遮掩有著嫌惡。

辛少敏見狀,以為他嫌棄這地瓜不夠衛生,立刻剝了一小塊塞進嘴裡,燙得她齜牙咧嘴又露出滿足的笑,低聲贊嘆著,「好好吃……」這才是食物嘛,燙嘴又帶著地瓜特有的清甜,一入門就融在她的舌尖上!她忍不住又剝了一小塊,哪怕燙著嘴也不管。

他直瞪著她滿足得像是擁有天下般的笑容,見她動手以為是要剝給他吃,豈料她竟又送進自個兒嘴裡,這一次就連雙眼都笑瞇了,唇角勾起誘人的弧度,彷彿她吃進了什麼山珍海味,珍饈奇饌,可事實上,那不過是地瓜罷了。

地瓜,他是吃過的,但已經記不得是多久以前吃的,他早已忘了滋味。

見她乾脆要整個拿起來咬,他不禁沒好氣地道:「不是要給我吃的?」

辛少敏聞言,動作狠狠地頓住,瞪著手中的地瓜,驚覺自己又餓到快失去理智,壓根把他忘了!

「大哥嘗嘗,真的好好吃!」她說著,動手剝去外皮,丁香小舌還不住地舔著唇,像是企圖將沾在唇上的全都嚥下,一點都不想浪費。

見她遞上,他才驚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被她影響。他壓根不想嘗地瓜,可是這小太監吃得太香太甜太誘人,他儘管不餓,卻饞了。

接過手,地瓜極燙,香甜撲鼻,他輕咬了一口,還含在嘴裡,便見她已經湊到跟前。

「很好吃,對不對!大哥,我跟你說,這跟一般用水煮的還是蒸煮的不同,我弄了點土打濕包著地瓜,挖了個洞丟些炭火蓋上慢慢地燜,如此一來香氣更濃,甜而不膩,最重要的是口感鬆軟綿密,幾乎是一入口就化開了,很好吃對不對!」

他微皺起眉,覺得她聒噪得有點吵,但……這小太監幾乎都說對了,幾乎把這地瓜入口的滋味講得分毫不差,儼然是個老饕,可看他的年歲約莫十五六歲,是打哪練就這好口條的?

「大哥還要不要,這一顆也給你!」一副大方的樣子將另一塊她很垂涎的地瓜奉上,但其實根本是拿地瓜打通關節,甚至是拉他當共犯。

「……那你呢?」看他不住地嚥著口水,說要獻上地瓜,但手抓得可緊了。

「我不餓。」她聲音有點虛。她不餓,是快要餓死了……但沒關係的,反正人生到頭不都走同一條路,她已經走了一次,再走一次,也沒什麼。

他微揚起眉,唇角微勾,就在這當頭,她的肚子爆開鳴叫聲,那聲響洪亮,簡直是腸胃在哀嚎,瞬間她單手壓住肚子,笑得滿臉尷尬羞恥,教他忍俊不住地逸出笑聲,見她臉垂得更低,他笑意更甚。

「大哥,別笑了,既然這地瓜合你的口味,你要吃就趕緊拿走。」快,她很怕飢餓感會凌駕於羞恥心,瞬間吞噬她的理智,讓她抱著地瓜就跑了。

他笑瞇黑眸,真的動手了,那燒燙的地瓜卻被她握得死緊。

「你不鬆手,我怎麼拿?」那低沉嗓音裹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笑意。

「喔喔……」她應了聲,想要鬆手,可是到手的地瓜就這樣飛了,她怎麼對得起自己的肚子?偏偏她只是個御膳房二等太監,別說吃飽了,一個不小心恐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在這種情況底下,她豈能奢望太多?

不就是一個地瓜,就放手吧,放開一顆地瓜,海闊天空……就在她用力嚥下最後一口口水時,耳邊爆開毫不客氣的大笑聲。

她雙眼呆滯地望向他,月光勾勒出他立體俊美五官,那雙初次相遇時總嫌太冷的眸,此刻竟噙著暖笑,教她不禁看得出神,直到有人聽到聲響跑來--

「誰在那裡?!」

他驀地斂笑,頭也沒回地沉聲道:「怎麼,我待在哪兒還得跟你說上一聲?」

辛少敏雙眼發直,直覺得他笑與不笑之間落差大得嚇人,那輕嗓聽似耳語,但入耳震得人心生懼,噙著一股冷冷殺意。

「是奴才逾矩了,不知道成公公在這裡,奴才立刻退下。」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羅讓,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離開。

這真是教辛少敏開了眼界了。羅釀倒也不是真的大惡之人,但是他掌管御膳房,底下的人百來個,不免有點傲氣,待人頤指氣使也在所難免,可他卻在這位成公公面前嚇得自稱奴才……大概是品階的關係吧,不知道成公公在皇上身邊當差,領的是幾品銜?

而他,無心理睬辛少敏的心思,不解自己怎會因為這小太監而一再揚笑。

笑……他有多久不曾笑得如此愉快?打從內心感到愉快了?

「大哥……不對,成公公,奴才逾矩了……」撿羅義現成的話一用,不知道夠不夠顯示她的誠意。真的是不能怪她,她沒當過太監,是真的不懂規矩,她不是故意要叫他大哥的,太監應該不能叫大哥吧……

他瞅著她低垂著臉,誠惶誠恐的,莫名生出一股惱意,正要拂袖而去,但瞧她雙手把地瓜舉得高高的,似乎沒忘記拿地瓜賄賂他,教他不由自主生出另一種想法,從手中食盒取出一塊糕餅,緩緩地擱到她垂下的小臉面前,再緩緩地往上移動。

「好香……這是紅糖蜜核桃的味道。」她的鼻子嗅著,雙眼瞬間聚焦在那塊半空中的糕點上。

瞬間,笑聲再起,她呆了下,驚覺自己餓到瀕臨崩潰,形像已蕩然無存,但不管怎樣,她還是要臉的,不能再放縱自己。她輕咳了聲,偷偷嚥了好幾口口水,萬分艱難地把地瓜塞到他手上。「成公公……」

「叫大哥。」他喜歡他叫大哥,喜歡這種沒心眼又爽朗的喚法。

「大哥!」說真的,她也覺得這種叫法舒坦多了。「這地瓜要記得趁熱吃,雖說放冷了冰鎮一下,也有一番風味,但我比較喜歡吃熱的。」

他輕揚濃眉,將地瓜擱進食盒裡,狀似漫不經心地道:「這地瓜一放,這糕餅就沒地方放了,給你吧。」

「可以嗎?!」她雙眼發亮。

「拿去。」他將糕餅一拋。

辛少敏是何許人也,她可是警大畢業的,雖說從事鑒識工作,但基本的柔道空手道她都行,她要是接不到,真的是掉漆到家了。

只見她一接到手,便忍不住咬了口,這酥軟口感伴著甜蜜,而且--「哇,一大塊的核桃耶!」

「皇上要吃的,能寒傖嗎?」

「說的也是,皇上要吃的,當然--」就在她咬上第二口的瞬間,她緩緩地鬆口,正色問:「大哥,皇上吃的,我這樣吃……」

「死罪。」

辛少敏抽了口氣,身如柳絮,搖搖欲墜。不是吧,這樣陰她……虧她還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拿人地瓜,還以糕餅,豈料他們這些當太監的,一個個都是沒心沒肺的變態,專以整治人為樂!

見她像是被雷劈了,他不禁低笑。「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辛少敏聞言,瞬間又活了過來,滿臉愧疚又抱歉地道:「大哥,你人真好。」

她很糟,剛剛在心裡罵了他一大串,可誰叫他不早說呢?

「快吃。」

辛少敏立刻張口把犯罪證據含入口中,嚼個三兩下,露出一臉滿足又快樂的神情,教他不禁噙笑搖頭。

「這也給你吧。」說著,他已經從第二層食盒裡取出兩顆包子。

「真的可以嗎?」她激動地問,淚水在眸底打轉。「大哥,會不會害你被罵?要是被罰了怎麼辦?」喔喔,大哥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更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待她最好的人,果然再黑的世界裡,也能找到一絲微光。

「但你要告訴我,裡頭包了什麼。」他將包子拿在手中。

辛少敏微瞇眼,緩緩吸了口氣,突地揚笑道:「這裡頭有菇、蝦米、肉、筍、栗子和蛋黃。」

這小太監根本是狗轉世的吧?要不怎會有如此厲害的鼻子。先前他脫口說出紅糖蜜核桃時,便教他驚詫,沒想到現下更令他吃驚。

「走吧。」他突道。

「去哪?」

他沒回答,走到御膳房外,就見羅驥躬著身問安,他便道「往後別讓他當值,不管他是哪一班,卯時上工,戌時下工。」

「奴才知道了。」

「明兒個戌時三刻,玉泉宮外見。」話落,他逕自走了。

她楞了下,這才知道他替她喬了工作時間,還跟她有約……

大哥,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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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打從成歆在羅驥面前保過她之後,她在御膳房的生活簡直是一帆風順得教身邊的人都眼紅。

她卯時上工,戌時下工,而且重點是,她不需要洗菜,只要揀揀菜,偶爾還有點心可以吃,而最最教人開心的是--她下工後還有一頓宵夜!

真不是她要說,她這位大哥真是個沒話說的大好人,除了有那麼一丁點怪,基本上真是沒得挑剔。

「猜不出來?」他壓著食盒,饒富興味地問。

辛少敏微瞇起眼,慢慢地嗅聞著,不放過些許蛛絲馬跡。「嗯……大哥,我想最後那一味食材是菱角,可是我不知道這個名字跟你所知道的名字有沒有一樣……菱角有個古名,可是我……」

「算了,給你吧。」

「不不不,再等我一下,我一定會想起來。」她推回他遞上的食盒,乾脆閉起眼思忖著,突地,頭上像是被什麼砸中,教她猛地抬眼,眸色有些哀怨。

「你那是什麼眼神。」他沒好氣地睨她一眼,從地上拾起砸中她的凶器。「是栗子熟了。」

「栗子?」她接過手,抬頭望去,驚見身後的樹上,竟結著一團團的刺毛果實。「原來這是栗子樹……有很多栗子耶!」她驚呼不已,可惜天色實在太暗,她能見有限,不過這握在手中的栗子,教她猛地想起--「水栗,我想起來了,是水栗!它生長在水裡,叫做水栗!」

成歆瞧她開心得手舞足蹈,像是遇上什麼人生喜事,教他不禁莞爾。「猜對了,吃吧。」方纔他就要他吃了,倒沒想到他堅持非全猜出不可,說他愛刁難他,但他覺得他自個兒也玩上癮了。

不得不說,他的嗅覺果真是一絕,不管怎麼試他,食材幾乎沒有她猜不出的。

「多謝大哥!」她這下子接下食盒可就接得理所當然。

蓋子一掀,裡頭有數道菜,還是溫熱的,是剛從御膳房拿來的,和她平常所吃的乾糧膳食相比,這簡直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大哥,你要不要也吃點?」

「不用。」

她夾了口菜,閃避他稍嫌熾熱的目光。「你不餓嗎?」

「不餓。」

她又扒了兩口,在他熱切的注視之下終於忍遏不住地問:「大哥,你不餓幹嘛一直看著我?」她嘆了口氣,夾了一道口感極似打拋肉的菜,直接送到他的嘴邊。

「大哥,吃點。」

他別開臉,她卻是硬湊到嘴邊,逼得他不得不張口。

「對嘛,就說你一定是餓了,要不然幹嘛一直盯著我看?」這個怪癖真的很糟糕,教她近來都被瞧得心慌意亂。

「你從沒想過這膳食有毒?」他突問。

她楞了下,隨即哈哈笑著。「皇上吃的怎麼可能有毒?」她這個大哥另外一個壞毛病就是喜歡嚇唬她,而她這個不懂宮中規矩的人也常被他嚇得一楞一楞的,但久了也就習慣了。

「正因為是皇上吃的才有毒。」所以他一直無法理解為何每次他吃東西時,都可以這般放鬆的愉悅,足以教他食指大動。

辛少敏眨了眨眼,望向食盒,想起何碧說過壽央曾是皇上的試毒太監。她無法評斷到底是皇上做得不好導致有人想反,抑或是有人狼子野心,而且,她也許改日就出宮了,這些事也就輪不到她管。

「不敢吃了?」他笑瞇了眼問。

「不是,只是覺得……」她頓了下,扒了一人口菜嚼著。「這麼好吃的食物裡頭添了毒,那不是太暴殄天物了嗎?」

他怔望著她,只因她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外。本想嚇嚇他的,他卻是不怕毒,反而怕沒東西吃。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辛少敏聞言,一臉感動地抬眼。「大哥,我叫少敏。」她毫不猶豫地道出真名。大哥願意問她名字,是否意味著他是真打算交她這個朋友了?先前有幾次她都想要自我介紹的,但每每錯過機會,於是作罷。

「少敏嗎?」他輕喚著她的名字。

「大哥,等到所有栗子都熟了,可不可以揀來吃?」她指著地上早已破殼而出的栗子。「你知道嗎,這栗子要是用糖和砂炒過,簡直是好吃得要命。」

大哥的聲音非常的悅耳低沉,像大提琴般渾厚,喚她的名字時,莫名地教她有點心跳加快,她要是不說點話,就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不禁好笑睨向她。「沒聽過那種作法。」

「是喔,那就代表這兒沒人會這麼做。」她扼腕,望樹興嘆。

「吃你的東西,我要回玉雋宮了。」他催促著。

「喔……」雖然她很想如往常豪邁地吃東西,可是真的有點困難。因為只要她筷子一動,他的目光立刻鎖定過來,固執地停在她臉上,教她愈吃愈不自在。

不能怪她,沒有人吃飯時被盯著還可以平心靜氣的,尤其對方還是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不,他是太監,不能算是男人,但他有著非常男人的外貌,雖然瘦了點,但身高很高,尤其那張臉非常出色吸引人,屬於花美男系的,做太監真的讓人遺憾。

更糟的是……可不可以不要再盯著她瞧了?這一點教她又愛又恨而且無法習慣!

撇開大哥一事不談,宮中最教辛少敏無法適應的,大概就是大通鋪的問題。

雖說進入秋天,可這天氣還是悶熱得很,有時體力還夠時,同事們會打幾桶水將角落的大木桶注個半滿,大伙就坦胸露腹地抹著身體,有的人要是熱得難受,還會很直接地脫光光,大刺刺地在木桶邊洗澡。

她想是因為大伙認為彼此都一樣,沒什麼好遮掩的,可問題是,她不一樣!

雖然冬字班裡也有個太監清秀得像個姑娘家,可一見那平坦的胸脯,就知道真相,也知道她能混在太監堆裡不是沒道理,可就算沒破綻,她還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文明人,她非常懂得非禮勿視的道理。

所以在大伙擦澡洗澡的那段時間,她都會盡量避開,可問題是,她該怎麼洗澡?

她的嗅覺很靈敏,不想聞自己的汗臭,也不想讓別人來聞她身上的汗臭。

所以她總是趁著房裡沒人,大略地擦澡,但擦澡只能換來短暫的舒爽,她真正想要的是痛快淋漓地泡在水裡,想來想去,終於教她想到一個好地點!

趁著天色未亮之際,辛少敏摸黑溜進了玉泉宮。

嘿嘿,她跟大哥總是約在這兒,這座宮殿壓根沒見人踏進過,所以她不必擔心會被人發現蹤跡,而她這時來,為的是這裡的湖水!

先前她趁著天色未暗時到這兒,發現這湖水清澈得就連底下的魚都瞧得見,所以在這裡她可以放膽洗,慢慢地洗。

她先用腳尖試水溫,比她想像中還要來得沁涼,但熱水澡那種奢侈事,她現在可是壓根不敢多想,有個安全之地可以洗,她就應該要偷笑了。

吹熄了燈籠,她動作飛快地寬衣解帶,解開髮束,隨即溜進沁涼湖水裡,她發出嘶嘶聲,但隨即又滿足地揚開大大的笑容。

舒坦啊!這才是洗澡!水把她整個人都包覆住,說不出的舒暢痛快。

她仰漂在湖面上,望見漆黑天空點綴著閃燦星星,她卻找不出北極星和北鬥七星在哪裡,是因為這裡不是北半球,還是因為是在另一個時空裡?

這些問題她根本沒時間細想也沒打算細想,因為不管她到底身處何方,都不能改變她已經脫離原本命運的事實。

所以,既來之,則安之,吃得飽睡得好,是她對人生的基本要求,就算這世界處處難混,但她得要認真地混,才不枉走這一遭啊。

正忖著,一股飯菜香隨風飄至,味道很淡,風向是由北向南,那……她隨即轉了個向沉入湖裡,想確定是不是真有人從殿內方向走出時--

「……少敏?」

辛少敏愣了下。「大哥?」欸,這個時間大哥怎麼也在這裡?

「你在這裡幹什麼?」他這話實在是白問的,因為他早就已經看得一清二楚。

剛才他從假山後頭的暗道走出時,隱隱聽見水聲,雖覺不可能有人大膽地溜進玉泉宮,甚至在湖畔戲水,但他刻意放輕腳步靠近,就見湖裡有人,那人身子突地一轉,那一瞬間他瞧見了她的臉,她的發,她的……身形。

女人……少敏竟是個女人!

「我我我……抓魚。」她邊說邊偷偷地摸上岸,企圖在最短時間內著裝完畢,可事實上難度很高,因為她渾身都濕透了,雖說早就準備了一條布巾擦拭,但她現在根本沒法擦頭髮擦身體。

見狀,他心裡暗罵著,微別開眼。

教他錯愕的,不單只是因為她是個女人,也是她身為女人,卻假扮太監進宮,其心可議!此舉等同背叛,教他心底爆開濤天大怒。

惱火瞪向她,卻適巧瞥見她半赤裸的身軀,他突地頓住--如果她心懷詭計入宮,怎會沒有半點防備?

這裡沒有燈火,月光晦暗,他看得清楚是因為他眼力好,但她不可能瞧得見自己,所以還慌亂的穿衣,不住地望向他的方向,壓根沒察覺與他對上了眼,逕自找著腰帶時,就連衣襟都忘了先繫繩。

被派進宮的奸細豈可能像她這般慌亂?回想起她的坦率開朗,她那吃相豪邁不做作,這樣的她是要如何被賦予重任?

但,她是個巧扮太監的姑娘,這點是怎麼也抹滅不了……一時間,他釐不清自己的氣惱是來自於她可能是奸細,抑或是她的美好全是作戲。

嘆了口氣,他拾起地上的腰帶遞給她。

被腰帶碰了下,辛少敏微楞,又趕忙接過。「多謝大哥。」她嘴上說著,手上忙著,愈想愈不對,不禁問:「大哥,你眼睛很好嗎?」

「……還好。」

「可是你撿到我的腰帶。」她把燈籠吹熄了,大哥手上也沒提燈……他是怎麼看得到的?

「因為我踩到了。」

「喔。」她安心了。快快把腰帶繫上,拉整衣袍後,再趕緊拿著布巾擦拭著長髮,邊問:「大哥,你怎麼會來這裡?」

雖然天色很黑,月光也不明,看不清楚彼此,但她剛才是赤裸裸地爬上岸,不管怎樣就是覺得好難為情。

「路過。」他直瞅著她。她壓根不覺得自己拭發的動作充滿女人味。

「可是我剛剛聞到菜香是從那頭來的,不是從殿外。」要是殿外有動靜,她會發現的,可偏偏他是自殿內的方向走來,教她沒得防備。

「……你上輩子肯定是條狗。」他提著食盒遞給她,輕而易舉地轉移她的注意力。「裡頭有一些沒用完的宵夜,還有兩顆八寶包子,要不要嘗嘗?」

「可以嗎?」她一接過手,盒蓋才掀開,眉頭隨即皺了起來。「大哥。」

「怎麼了?」

「這裡頭怎麼會有火藥的味道?」

他聞言,著實楞了一下,接過食盒一聞,只聞得到紅燒柳魚的味道,味道重得可以掩蓋任何氣味,但是……她卻聞出來了。

更弔詭的是,她為何聞過火藥的味道,而且說得如此肯定?

「我什麼都沒聞到。」

「可是……」她又聞了聞,眉頭皺得快要打結。「這是黑火藥的味道,怎麼食盒裡會有這種味道,大哥,你這食盒是上哪拿的?」她知道她不該雞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火藥這種東西不是能開玩笑的,一個沒弄好是真的會死人。

「自然是從御膳房那兒取的。」他注視她良久,才試探性地問:「怎麼你一個小太監懂得如此多,就連火藥種類都能分辨?」

當她道出黑火藥時,他的心悶得像是被人緊掐著。她不該懂,甚至如此確定地道出火藥名稱,這在在都顯示她進宮有目的,意味著她的坦率直爽全都是假的!

虧他還一心替她找說詞,豈料她卻……頓了下,他錯愕地直瞪著她。她算什麼東西,竟還讓他替她找說詞!可偏偏他就是那麼做了,只為了這難得的知己,惱人的是,她的身份讓他無法不防。

「我……」她楞了下,抓了抓濕漉漉的長髮。「其實……這該怎麼說呢?」她不想瞞他,但她不認為她說的他聽得進去,所以得要折衷告知,想了下,她乾脆抓著他的手。

「大哥,咱們到亮一點的地方說話。」這裡太暗,暗到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只瞧得見那一雙異常熠亮的眸,那讓她莫名的心慌意亂,連話都說不好。

他本想要抽回手,但想了下,還是跟著她的腳步走,直到靠近宮門邊的栗子樹下,黑暗依舊,但少了整片林子,對她而言就明亮許多。

「你要說什麼?」他給她最後一個機會,等著她說服自己。

「其實我……頭一次遇到大哥時,是剛從昏迷中醒來,腦袋一片空白,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才會抓著大哥提問奇怪的問題。」

他微揚起眉,回想那晚,她的反應確實極為古怪。

「所以呢,會知道一些事是基於本能,可其實就連我是誰,我都忘了,但這事我又不能找人說,就只能乖乖地任人發派工作,不過幸好遇到大哥,讓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這是她能想到的折衷說法,勉強不算撒謊。

他不語,微微瞇起眼。「如果你真把一切都給忘了,為何你會告訴我你的名字叫做少敏?」

「……因為我覺得我新生了嘛,所以替自己起了名,不過大伙還是喊我壽央。」大哥的腦袋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清醒,隨隨便便就能找出她的破綻,她應付得很辛苦。

「是嗎?」對這一點他依舊持疑。

不踩他的懷疑,她逕自道:「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得要查查為何御膳房的食盒會有火藥的味道,這可是皇上要吃的東西,要是出了亂子那就糟了。」她必須說,她真的不是個雞婆的人,可現在這事關大哥,要是他出事了,她真的會很難過。

「你這般看重皇上?難道你在御膳房裡從未聽聞過皇上的事跡?」他撇唇似笑非笑地道。「他可是個煞星。」

「煞星啊……」她乾笑。身為皇上身邊的人,他也這般說皇上,一時間也分不清他是在試探還是嘲諷。「那種說法實在沒有半點根據,要是身邊的人會無故死亡就能稱為煞星的話,咱們宮裡的煞星可真不少。」

「喔?」

「是啊,好比和我同一班的來福,他三歲沒爹,五歲沒娘,到了七歲的時候就連弟妹都沒了,從此孑然一身便進了宮,還有一個來春,他也是差不多狀況,而我什麼都忘光了,就算宮外有家人等著我也等於沒有,我不也是煞星?」說真的,她也是個孤兒,打一開始就什麼也沒有,所以乾脆進警察大學,不但有零用錢還供宿舍,實在太符合她的需求。「不過倒是有種說法,以煞制煞,咱們宮中一堆煞星對上皇上一個煞星,說不定剛好打平。」

他饒富興味地瞅著她半晌,突道:「所以你這小煞星也想到皇上身邊?」

「不,我沒那麼想。」不小心看見他的臉都會被杖責至死,她這個性散漫的人根本就不適合。「不過要是皇上像你這般,我就願意了。」

「像我?」

「是啊,因為大哥待我很好,我才會擔心要是皇上出事會波及你。」

「你是怕我要是不在,沒人罩著你吧。」

「哪是啊!」她也許改天就不在宮裡了,還管他罩不罩她?她是飲水思源,懂得知恩圖報好不好。

他唇角微掀。眼力極好的他,就著晦暗光線,將她打量個徹底。她的長髮披散,襯出秀雅小臉,然而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眼,像會說話又藏不住心思,還有那張嘴,明明是張小巧菱唇,可每每吃東西總是將腮幫子塞得滿滿的,嚼得笑瞇了眼,彷彿吃的是什麼珍饈佳饌。

「……大哥,你幹嘛這樣看我?」她現在沒吃東西,不用拿這種像是要吃了她的眼神看她吧。

他回神,哼了聲。「敢說皇上是煞星,少敏……你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

嗄?話題又突然跳這麼遠?真不是她要說,大哥的心思很跳耶。「反正皇上又聽不見,這兒只有大哥……」她突然想起她的好大哥是在皇上身邊當差的。「大哥,你不會告訴皇上吧?」她戰戰兢兢抬眼,努力揚著狗腿的笑。

「你說呢?」他回以俊美誘人的笑。

「大哥,虎毒不食子啊。」她偷偷地揪住他的袍角。先說皇上是煞星的是他不是她好不好!

「我可生不出你這個孩子。」他低低笑著。

「大哥……」一見他的笑,她就知道他是逗人成分居大,可問題是,就算她的心臟再有力,也禁不起他一再的驚嚇,尤其當對方是皇帝時,她真的只有等死的分。

他依舊噙著笑,不說不答,任她揪著扯著。她不是奸細吧……隨意被他轉移話題,忘了追問食盒裡的火藥,她能有幾分心眼,有什麼本事當奸細?

忖著,他的心情開朗起來。「這裡頭的東西你不吃,我要帶走了。」

「要要要,大哥我餓了,剛剛在湖裡游了一下,我都餓了呢。」

「你不是說在抓魚?」

「大哥,那種話一聽就覺得很笨好不好。」誰會在三更半夜摸黑抓魚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相信你的我很愚蠢?」

「大哥,你就饒了我吧……」她承認她的四肢比腦袋還發達,一旦餓到極點腦袋就會當機,就別在口舌上佔她便宜了!

他逗著她鬧著她,耍得她在身邊團團轉,笑聲不自覺地一再脫口逸出。

幾日後,暗夜一聲巨響引發了惡火。

位在皇宮西北角的宮人屋舍也為之震動,沒當值正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宮人隨即奪門而出,而辛少敏幾乎在第一時間就已經跑到門外,東南西北看一圈,發現起火點就在後宮東北方位上,距離大概有幾百公尺。

「哇,怎麼會這樣?」來福打著赤膊衝到她身邊,瞇起眼打量著遠方火勢。

「來福,那裡是皇上的宮殿嗎?」辛少敏急聲問著。幾天前大哥帶來的食盒裡隱著火藥味,很怕那食盒真是被動了手腳,有人蓄意要炸死皇上。皇上的下場如何,她才不想管,她就擔心大哥的安危。

「不是,皇上的玉雋宮是在那邊,就算入夜也不熄燈的那座宮殿,你瞧見了沒?」來福指向斜角方向,就見一幢宮殿幾乎隱沒在林木中,但從林木間可見點點燈火,猶如星光。

「那……那裡是--」

「看來如果不是玉德宮就是玉辰宮了。」

「那不就是後宮?」辛少敏低聲喃著。

來福還沒回話,已經有有品階的太監疾聲呼喊,「還杵在那邊做什麼,還不趕緊去打火!」

瞬間,宮人屋舍這頭躁動了起來,一票人趕緊穿衣前往後宮打火,從宣慶門直入,來到麗水門時,各處的宮人在此聚集著。

從井裡打水的,從人工湖泊裡打水的,繞過玉德宮和玉寧宮,一個個往玉辰宮而去,就在兵荒馬亂之際,正等著領桶子的辛少敏被人從旁拉住,她往旁望去--「何碧?」

「快走。」她低聲道,混在走動的人群中往角落而去,惡火燒向天際,燒紅了天空,四周的通道反倒顯得漆黑,兩人離去也沒讓人發覺。

「囑咐你荷囊要帶在身上,可有帶著?」

「有。」話一出口,她立刻明白何碧的用意。「你現在要帶我離開了嗎?」這個時候後宮正亂成一團,要離開還真是時候,但沒能跟大哥說一聲,她有點遺憾。

「我只能帶著你從東北角的角門離開,記得照著字條上寫的去找我的家人,他們一定會收留你。」何碧說得很急,腳步更急。「年初我才托黃公公幫我把家用送出宮,他們過得極好,多你一個也不成問題,你別擔心。」

辛少敏跟著走,步伐踏得又急又大,卻又不住地回頭。她並不擔心將來會遇到什麼難關,但不能跟大哥辭別,真的讓她心裡難過。

走了好一段路,在後宮裡左拐右彎著,到了角門時,也不知道人是去幫忙打火了還是怎麼了,確實沒人守著。

「壽央,你穿著宮服,在外頭走動,不會有人為難你,通過往二重城的城門時,你只要說是黃公公要你去辦事,守城兵不會為難你,到了二重城,城裡這時分尚有市集,沿著大正街走全都是熱鬧的茶肆酒樓,到了豐源街時再右轉,直走到底就是黃胡同,到時你再找人問黃胡同的何家就能找到了。」怕她不諳城裡的街巷,何碧簡單快速地講過一遍。

辛少敏一字不漏地記下,望著她替自己擔憂的神情,心頭暖暖。向來只有她保護他人的分,曾幾何時被人這般照料過了。

光看何碧的眼神,她就知道壽央生前必定與她情同姊妹,才能得她這般疼惜。

「我家人的身份不高,原本是王爺府中的下人,但我爹受到王爺提拔當上管事,而我進宮之後,我爹爹聽說打理了一家鋪子,你要是見到我爹,替我瞧瞧我爹的腳疼好些了沒,還有我娘身體好不,我弟妹們過得好不好。」

「何碧,你是什麼時候進宮的?」其實她想問的是她何時能出宮。

這番交代聽起來,好像她永遠也出不了宮似的。

「我進宮快滿五年了,王爺答應我,說年底就讓我回家和家人團聚。」說著,何碧臉上漾開期盼的笑。

「那就好。」年底能出宮,那麼--「屆時我要接你出宮。」

「好啊,我正努力存著錢,等我離開宮中,咱們就做個小生意。」

「好啊。」聽起來未來的路安排得還不錯,教她心裡也跟著踏實了。「但是你自個兒在宮中可得要小心點。」一個會背信於試毒太監的王爺,她實在很難相信,而在這樣的人底下工作,做的又到底是什麼樣的工作……不知怎地,她反倒替何碧擔憂了起來。

何碧替她張羅出宮的事,是因為她也察覺不對勁了,對不?

「放心,我可是玉寧宮的大宮女,在皇后身邊當差是個大涼缺,日子好過得很。」說著,她回頭看向玉辰宮的方向,開口低喃,「正忖著找什麼時機送你走,湊巧今兒個後宮失火,守各方角門的人會去打火,才能得這個空。好了,時候不早了,你趕緊走吧。」

「何碧,保重。」她握了握她的手。

何碧笑瞇眼道:「你也是,要在家中等著我,知不知道?」

辛少敏點點頭,不敢多作停留,快步朝外走去。

一走出宮,辛少敏才發現宮外靜謐得教人莫名膽戰心驚。外頭的街道十分工整筆直,一排排的高門大院,烏瓦白牆配著大紅朱門,門前有持劍守衛,教她經過時連氣都不敢喘。

大街沒有標示,燈火更只有懸掛在大門前,常是一大段路都是得摸黑前進,不小心靠近哪一戶大門,侍衛便二話不說地抽出長劍,金屬磨擦的聲音在暗夜裡顯得分外驚悚,慶幸的是她這一身太監服實在是太好用,對方只看了她一眼便立刻收劍。

就這樣一路來到通往二重城的城門,如何碧所言,只要說是黃公公的命令,守城兵便立刻開了城門,可事實上她連黃公公到底是誰都不知道。

過了二重城門,彷彿像進了另一個世界,教她站在城門前發呆。

這有沒有差這麼多呀?!只隔著一扇城門,二重城牆內靜謐如鬼域,二重城牆外卻是熱鬧得像在舉辦什麼慶典,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充滿生活的氣息。

她不禁回頭望未掩的城門另一側,黑暗幽森得彷彿像座牢籠。

而她,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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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濤風樓,位於二重城最熱鬧的大正街上,佔地極廣,光一個正門就是十二扇巨大鏤空雕門,差不多是其他店舖四五間店寬,整座樓幾乎與城門同高,頂樓可以俯瞰西秦繁華都城,不過三更不休市的熱鬧情景,從高處望去,仿似滿天星鬥傾落,然而此刻北方的天空呈現妖冶的猩紅,教人望而生懼。

「火燒得挺猛烈的。」頂樓露台上響起低沉近乎呢喃的嗓音。

「拿黑火藥炸的,能不猛烈嗎?」另一名男人倚著欄杆品茗,目光慵懶地望向遠處的猩紅天空,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皇上,這事犯得著自個兒動手嗎?」坐在對座的男人正是首輔蕭及言,更是當今皇上的表哥。

「是誰跟你說是朕動的手?」夏侯歡懶懶睨他一眼。「朕不過是意外得知貴妃的心思,助她一臂之力罷了。」

蕭及言不語,只因他很清楚皇上的手段,從先前德妃和賢妃身上就能看出一斑。雖說挑撥後宮爭鬥,借刀殺人,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但在皇宮這牢籠裡想活下去,就別想當英雄好漢。他無法責怪皇上,只因皇上一路走來他皆伺候左右,自然明白他僅能在有限的範圍裡找出對策。

「如此一來,真能勾動六部對攝政王的不滿?」蕭及言動手替他斟了杯茶。

「朕就不信他們能夠無動於衷。」夏侯歡哼了聲,迎著頂樓強勁的夜風,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接下來,你就繼續以為兵部充實軍器為由,在早朝上要求戶部給予經費。」

去年在夏侯決的決定之下,他初次選秀充實後宮,定下了一後四妃,而這一後四妃說穿了也是夏侯決欽點,要說是給那五家的酬庸也不為過。

夏侯決在朝中能夠呼風喚雨,一是來自於他是先皇欽點的攝政王,二則是因為他手中持有各地軍隊的總兵符,如此龐大的權力,自然引來滿朝文武的巴結,而其中與他最為親近的,便是五軍總督龐銳。

正因如此,龐銳之女貴為皇后,貴妃為兵部尚書之女,淑妃為刑部尚書之女,賢妃為工部尚書之女,德妃為戶部尚書之女,這四部尚書和夏侯決最是親近,所以當初他一看夏侯決如此安排,他都忍不住笑了。

他被囚在玉雋宮裡,難得早朝,手無實權,能倚靠的只有表哥蕭及言,但就算蕭及言貴為首輔,暗地裡替他拉攏其他官員,仍無多少效果,大半官員依然都靠向夏侯決,因為他們認定終有一天夏侯決會登基為帝,自然不敢與他為敵。

在這種情況下,想殺出血路,他也只能靠後宮那些女人了,手法不算光明磊落,但和夏侯決相比,他還算乾淨。

「皇上是故意要讓攝政王一再反對?」

「當然,只要是你提議的,夏侯決都會反對,再者他也會認為替兵部請命的你,也許和兵部有所掛勾。」

蕭及言垂眼想了下。「皇上的意思是說,以後宮爭鬥造成六部尚書之間的嫌隙之外,還要趁這當頭將嫌隙一口氣加深。」

他頷首,「此次淑妃慘死,加上先前兩妃之死,你認為誰的嫌疑最大?」

「自然是最不受寵的皇后,但是就算如此--」

「及言,要論心計,你還遠不及朕。」夏侯歡哼笑了聲,彷彿這宮中的每條人命都是他手中的一顆棋。「朕誰都肯寵幸,就是不肯寵幸皇后,皇后心中早已積怨,在後宮頻找其他嬪妃麻煩,這事眾人皆知,你說那六部尚書會不知此事嗎?朕不過推波助瀾罷了。」

夏侯決以為讓親信的女兒進宮,可以鞏固彼此情誼,殊不知哪怕他只是個傀儡皇帝,那些把女兒送進宮的父親會不希望女兒有朝一口母儀天下?但女兒無端端死了,沒個下文,攝政王亦無交代,這些失了女兒、沒了夢想的父親們,心底會作何感受?

尤其當後宮嬪妃一個個死去時,就不信他們心底半點懷疑皆無。

心再如靜湖,只要一日一點墨,就不信無法染上半點黑。

蕭及言明白了,「刑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向來交好,如此一來該是會同出一氣了,將這兩人先從攝政王一派分化而出,倒也是個作法。」接下來只要由他出面斡旋,不著痕跡地卸去夏侯決的左右手,逼夏侯決交出兵符的日子指日可待。

「然後,朕會給予最後一擊,徹底分化他們。」他收回目光,望向底下熱鬧的大街。「朕也想知道,這一票亂臣賊子到底還有多少仁義忠誠。」

「那麼,臣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蕭及言將他的心思推敲一番,知曉後續如何行事,對於那些嬪妃沒有半點惻隱之心。她們不可能對自己父親的打算一無所知,且要不是被逼到無路可退,要不是老在鬼門關前徘徊,皇上又怎會出此下策?

夏侯歡微點著頭,眼簾突地映入一抹身影,教他不由微瞇起眼。

「皇上,怎麼了?」蕭及言察覺他的目光,不禁靠近欄杆,往下一望,但他的眼力不如夏侯歡,再加上這樓層如此之高,根本無法辨識底下有何人靠近,只能低聲詢問。「需要差人戒備嗎?」

夏侯歡擺著手,沉吟半晌,道:「及言,幫朕查個……」像是想到什麼,他咬咬牙,改口道:「罷了,今晚朕不走暗道,待會你備著馬車在前頭候著,朕去找個老朋友。」

「老朋友?」蕭及言楞了下。皇上哪來的老朋友?不,也許該說,皇上哪來的朋友?他只能待在宮中,頂多是偶爾到首輔府或是這樣在外頭透口氣而已。

夏侯歡壓根不打算給個交代,已經快步下了樓,帶著滿腔怒意。

他希望他看錯了,可偏偏他的眼力甚佳從未出錯,教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張秀雅小臉……少敏,為何要一再挑戰他對她的信任?!

「死了?!」人在黃胡同裡的辛少敏一得知這消息,整個人都傻了。

這城裡沒有地址門牌,要找戶人家並不容易,她好不容易依著何碧說的路線找到了黃胡同,找了家正要打烊的店舖詢問,卻得知何家一家人竟都已經死了。

想了下,她忙再問:「大叔,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快五年了。」正忙著收拾的飾品鋪老闆耐著性子說著。

辛少敏眉頭一皺,這和何碧說的時間並不吻合,不禁再問:「大叔,我找的黃胡同何家,那何家老伯以前是在一位王爺府裡當管事的,還打理了一家鋪子,家裡有幾個兒女,有一個女兒……」

「那就是我說的那一戶了。」老闆不耐地道,但看她一身太監服,也不敢怠慢。

「嗄?可是……」

「那都已經是四年多前的事了,何家不知道惹到誰,突然遭到血洗,一家六口無一倖免,府衙查不出線索,至今還是懸案,攝政王壓根沒打算替他們……」

「老頭子,夜深了該打烊了。」鋪子裡頭,老闆娘神色不善地制止他往下說,像是怕惹禍上身。

「橫豎公公要找的黃胡同何家就此一家,黃胡同裡已經沒有何姓人家,公公還是早些回宮,這裡入夜後並不怎麼安寧。」老闆話落,也不讓她追問,快快關上店門。

辛少敏呆在原地,何碧給的荷包還握在手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找錯地方了嗎,要不為何店舖老闆說的和何碧說的相差甚遠?假設老闆說的都是真的,不就代表何碧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宮人無法隨意出宮,何碧自然無法見到家人,消息都是請人送回的……沒來由的,她的心底爆開一陣惡寒。

皇宮裡,皇上被下毒,有誰非要皇上死不可?

何碧提過她家原本是王爺府中的下人,她不知道朝中到底有幾位王爺,但老闆曾提及攝政王,就可以證明何碧是攝政王府的下人,而壽央也是受攝政王之命替皇上試毒時毒發身亡……

現在想來,難怪她醒來時是在玉泉宮的園子裡,壽央也許察覺到沒有解藥或是被騙,所以才會到玉泉宮,可為何去玉泉宮?那裡有什麼?

她之前不想細究宮中之事,因為她認為她不會久留宮中,可眼前呢?

她到底該上哪去?找個地方安身立命,還是回宮?她不能丟下何碧不管,當何碧完成任務時,下場恐怕和壽央一樣,可她要怎麼救何碧?

何碧會急著將她送出宮,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察覺攝政王的狠絕無情?如果真是如此,她怎能還平心靜氣地待在宮中?

大哥的食盒裡有黑火藥的味道,玉辰宮失火,是不是也跟攝政王有關?她該要追查還是扭頭遠離是非?

「少敏。」

低沉的嗓音教辛少敏心頭一顫,回頭望去,這胡同裡的燈已經滅了大半,她看不清來者是誰,但那嗓音和話語,他必定是--「大哥……」

這到底是怎樣的緣分,每當她不知所措時,總會遇見他。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沉聲問著。

他,夏侯歡,身為西秦皇帝,有時卻是成歆,他不該在這當頭出現在她面前,佴是此刻他只想知道為何她會出現在此,便追逐她的身影而來。

離開濤風樓後,他尾隨在後,聽著她像是在跟店舖老闆打探什麼,而後便呆站在打烊的店舖門口不知道在想什麼。

「大哥……」她喊著,有太多情緒同時湧上,教她舉步走向他,不假思索地抱住他。

他直瞪著她,本想要拉開她,但像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便縱容她,伸出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停住。「發生什麼事了?」他沉聲問著。

「我……」辛少敏欲言乂止。她該要怎麼跟他說?說出何碧的事,說出攝政王的事?可大哥是皇上身邊的人,這些事要是告訴他,豈不是會害何碧身陷危險?

一下知道太多事,根本來不及消化,只好能不說就不說,暫時不要惹出其他事端,佴她現在該怎麼解釋自己出現在這裡?「哇!」驚覺自己竟抱著他,嚇得她趕忙鬆開手還連退兩步,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麼大膽。

「少敏?」他眉心一蹙。

辛少敏勉強地揚起笑,問:「大哥怎麼會在這裡?」她努力地撫平心跳,可是她的心真是跳得太急太快,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

「是我先問你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夏侯歡一字一字地說,愈說聲音愈沉,像是不喜她老顧左右而言他。

「我……」她抿了抿嘴,她不喜歡撒謊,可有的時候真的是不得不撒謊。「我聽說我的家人就住在這裡,想說也許可以幫助恢復記憶,所以便偷溜出宮,可剛剛問了店舖老闆,卻說我的家人早在我進宮時就搬走了。」

「從哪聽說的?」有人說,那就代表有人知曉她的身世背景。

「一個在玉寧宮當差的姊姊,前兩日在御膳房遇著,見我不識得她便追問了起來,聊過之後才知道原來我和她原本就是街坊。」謊愈說愈順,但她謹記著不說出何碧的名字,不想替她招來麻煩。

「是嗎?」他微揚起眉,有幾分相信,只因方纔他確實瞧她在和店舖老闆說過話後就一臉失落地呆站著,突然撲上來,也許是因為初得消息,心底難過所致。

「大哥呢,怎麼會溜出宮?」雖是謊言,但半真半假,難過也是真的。

「我不是溜出宮,我是奉皇上之命到濤風樓買熱食,但瞧見你的身影,我就跟了過來。」謊言信手拈來,說得毫不遲疑。

「那現在怎麼辦?」奉皇上之命耶,那個會將宮女活活杖責至死的皇上,要是沒辦好差事可就糟了,「大哥,咱們趕緊去買吧。」

二話不說,她抓起他的手,正要往前,卻又突地頓住,回頭傻笑著問:「大哥,濤風樓在哪?」

他的目光落在被她握住的手上,心底有諸多陌生情緒波動著,尚未開口,背後傳來陌生的聲音--

「想知道濤風樓在哪,只要給咱們一點引路費,馬上帶著公公前往。」

夏侯歡緩緩回頭,就見黑暗中走出三個男人,笑得一臉地痞流氓樣,教人一見就厭惡,還未細想要如何處置,一道纖瘦的身影已經快一步擋在他的面前,他不解地微瞇起眼,她身高不過到他的下巴而已,站在他前頭做什麼?!

「你們想幹嘛?」辛少敏沉聲問著,心裡忖度著三個人的處理順序。

好久沒動手了,以前學的怕是都生疏了,但她怎麼說也是警大畢業,肯定比大哥強。

「咱們豈敢對公公做什麼,不過是想要引路賺點零花。」一個男人揚起笑,大步走來,完全是公然勒索,無視王法。

「不需要,咱們知道路,不勞三位。」她話說得客氣,全身卻緊繃著。

辛少敏正估算著距離,卻見對方在靠近時突地從懷裡抽出一把短匕。

「這忙咱們兄弟是幫定了,公公不需客氣。」就在男人持短匕朝她襲來時,她動作敏捷地一閃,同時腳已經掃向對方的腳,讓他往地上一跪,再反手折著他的手腕,逼著他鬆開短匕。

後頭的兩個男人見情況不對,衝上前,她已經發動攻勢,朝對方跑去抬腿朝胸口一踹,再一個回身,以肘撞向另一名男人胸口。

不過轉眼間,三個大男人倒地,教夏侯歡難以置信地傻了眼。一個如此纖瘦的弱質女子,竟能在轉眼間撂倒三個大男人,而且臉不紅氣不喘,還回頭將帶頭的男人給踩在地上,教對方不得動彈。

「還好,他們都滿弱的。」辛少敏鬆了口氣,朝他笑道。她果真是生疏了,不過壽央這副軀體真不是普通的好,身瘦筋又軟,教她動起手來十分俐落。

「不……」不管怎樣,對方手持短匕,她能近身搏擊,用的又是他沒見過的招式,教他的疑心再起,懷疑她的身世背景。

「誰在那頭!」

身後傳來蕭及言的聲音,隨即幾名侍衛飛奔而至。

「我們不是壞人,壞人是他們,我們是宮中的人,我們是奉皇上之命出宮,結果遇到打劫的惡人。」就怕幾個大男人不由分說地又出手,她趕忙跑到夏侯歡身前,將他護得牢牢的。

這情景看在他人眼裡,實在有些好笑,畢竟她的個頭只到夏侯歡的下巴,可是偏偏她的神情極為嚴肅,像是侍衛們敢動手,她一樣照打。

夏侯歡直睇著她的髮頂,明明對她有諸多疑慮,也知道要防,可他卻不由自主雙手合抱在她的身前,把臉輕輕地貼在她的發上。

他沒有辦法克制這突生的衝動和陌生的感動,這一刻他只想緊緊地擁抱她。

蕭及言瞧見這一幕,微彈指,所有侍衛立刻回頭,一見他的眼色,便向前將倒在地上的三人先揪起。

蕭及言緩步走到辛少敏面前,目光掃過辛少敏微微暈紅的小臉,再緩緩地移到夏侯歡臉上。

夏侯歡冷睨他一眼,唇角微動了下,無聲說了什麼。

「原來是成公公,不知成公公怎會出現在此,這位是--」

辛少敏楞了下,猜想這人八成是朝中官員,要不怎會識得自己大哥。

「蕭大人,我倆是奉皇上之命出宮買熱食,結果遇到地痞搶劫,還請大人作主。」夏侯歡淡聲啟口,捨不得放開懷裡的她。

「原來如此。」蕭及言點了點頭,朝侍衛們道:「將三人押到府衙,讓知府徹查。」回頭再對著夏侯歡道:「聽說宮中出事,我正要進宮,要不就帶兩位一道回宮吧。」

「多謝大人。」他看著蕭及言帶頭走在前頭,他才牽起她的手,低聲對她道:「少敏,走吧。」

「……喔。」她應著,目光落在他握住自己的手。雖說,她也對大哥又摟又是牽手,不過那是有原因的,好比她太過不安激動、太需要一個臂彎借她冷卻腦袋,但大哥呢?

他的手又大又厚實,十分溫熱,那熱度像是透過肌膚,順著血液,一路燙進她的心頭。

「走吧。」他又說了聲。「沒了家人,但你有我。」

辛少敏楞了下,意會之後,眼眶有些發燙。唉,要是在原本的世界裡,有個男人這樣對她說,她真的會死心塌地地愛上對方。每個人都有不想被人揭開的軟弱面,一旦被戳到埋在最深處的弱點,就很難再武裝堅強,心就會渴望依靠。

看向他的側臉,真不是她要說,大哥長得真是好看,對她又是沒話說的好,唯一可惜的是--他是太監,他不可能喜歡她的。

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跟著他一道上了馬車,卻發現他坐到自己身旁,便把臉往她肩上一靠,教她渾身不自覺地僵硬了起來。

「大哥,你怎麼了?」咳,那位大人就坐在對面耶,他這樣靠著她好像不太成體統,最重要的是身為女孩子的她,會很容易胡思亂想。

「沒事。」夏侯歡閉著眼,就想要親近她。

蕭及言濃眉微鎖,目光如炬地打量辛少敏,那裡頭噙滿不認同和對她不遮掩的厭惡,逼得她只能胡亂找著話題,迴避蕭及言的注視。「大哥,你是不是被剛剛那三個人嚇著了?」

「嗯,我還有些緊張。」此時此刻,能多享受一份溫馨,他不介意被她看扁。

喔,原來是這樣,那就沒關係了。「別怕,大哥,我保護你。」

「說好了,你保護我。」說著,他唇角微勾。

「當然,大哥,做不到的事我不會說的。」每個人的能力皆有界限,她不會開空頭支票的,再說都要回宮了,宮中可是有侍衛的……

忖著,她突地苦笑了聲。

本來還不知道該不該回宮,結果被大哥一攪和,她已經在回宮的路上了。

宮中,真的很危險,尤其她還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何碧……她處心積慮將她送出宮,偏偏她又回宮了,不知道會不會害到她。

唉,這世事還真是萬般不由人。

蕭及言望著對座兩人,一個微勾唇角,一個眉頭微蹙,一喜一悲,教他不禁微瞇起眼,想知道這個太監究竟是何身份,竟會是皇上說的「老朋友」……皇上不防,他卻不能不防,得查個清楚不可!

「大哥,到底成不成?」

一進宮門,大哥就帶著她走另一條僻靜通道,避開巡邏禁衛,來到玉雋宮外,說她今後就待在玉雋宮。

「有什麼不成的?」夏侯歡停下腳步,回頭問:「你會怕皇上?」

關於他的傳聞,在宮裡可是眾說紛紜,但大半都是真的,他也不諱言,但他還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是不信任她,而是他有太多秘密不能與任何人分享,他要是腦袋夠清楚,就該把她丟回御膳房,而不是將她帶回玉雋宮,但一思及她一個姑娘家居然要跟一票太監擠通鋪,他就怎麼不願意放她走。

「不是,我是怕你私自帶我回來,皇上會怪你。」她不想給他添麻煩,況且她現在御膳房待得也算不錯。

夏侯歡聞言,喜形於色地道:「怕什麼,我罩你。」

「大哥,你到底是幾品階啊?」雖說她對宮中規矩一知半解,不過她知道宮中是看品階,也就是看階級在辦事的。能夠在皇上身邊待這麼久,肯定不低,但是到底是多高,高到他可以隨意地替她安插工作,都不怕皇上怪罪?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地道。他什麼品階?他還真不知道自己是幾品皇帝?

「老要我猜,我怎麼猜得中?宮中的事我又不是挺清楚。」她無奈嘆口氣,只好跟著他踏進玉雋宮裡。「反正只要不會連累你就好。」

夏侯歡不自覺地勾起唇角,喜歡她把自己擱在心上,事事皆以他為重。

踏上通廊,適巧一人迎面走來,那人正要開門,卻在瞥見他身邊有人時猛地閉上嘴。

夏侯歡似笑非笑地打了聲招呼。「太鬥,這一位是少敏,往後是玉雋宮的人。」

「這事祝公公知曉嗎?」

「平安人在哪?」

「就在--」太鬥頓了下,朝他身後喊著,「祝公公,成歆帶了個人回來。」

祝平安老遠見到夏侯歡的身影,再見他身邊多了個人,心裡早已是百般疑惑,如今證實確實是他帶回來的,教他更加錯愕。玉雋宮不適合多添個人吧?

「平安,這一位是少敏,待會你先帶她下去休息,明日再分派工作給她,我要回房了。」

夏侯歡如此平等的語氣,教祝平安一時間難以適應,只能連聲應好。

「少敏,時候不早了,你先休息,我還有事要忙。」面對辛少敏時,夏侯歡臉上多了些許笑意。

「要不要我幫忙?」她小聲地問。看樣子大哥比皇上的貼身太監祝平安還要高階呀,因為他是直呼祝公公的名字,不過太鬥也是直呼他的名字……想了下,她放棄繼續思索這個問題,只要確定自己不會給大哥惹麻煩就好。

「不用了,你先下去休息。」

「喔,那等我醒來再告訴我,我要做什麼工作。」趁現在休息一下也好,她需要安靜的空問讓她釐清滿腦袋的紛亂。

「去吧。」說著,他朝祝平安使了個眼色。

「跟我來吧。」祝平安轉過身時,無聲嘆了口氣。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怎麼會被皇上帶回來?難道皇上就不怕秘密被發現嗎?眼前正值生死存亡之際,皇上怎會自找麻煩呢?

「太鬥。」夏侯歡收回目光,朝寢殿而去時喚了聲。

太鬥立刻大步跟上,對於皇上如此輕鬆自如地切換兩個身份,忍不住佩服了起來。

「後宮的事發展得如何?」進了寢殿,他沉聲問著,臉上不見半絲笑意。

太鬥上前替他更衣,邊道:「淑妃已經確定燒死在玉辰宮裡,陪葬的丫鬟宮人目前約找出十八具屍體,也差不多是這個數字。」

「必須確定沒有活口。」夏侯歡嗓音低沉,威凜懾人。

「卑職會再派人前往一探。」替他換上一襲深藍色常服,太鬥才又繼續道:「攝政王得知玉辰宮失火之後,派了禁衛進了後宮追查,有一隊人馬進了貴妃的玉德宮。」

後宮出事,攝政王自然是會派禁衛進後宮調查,查嬪妃宮殿雖是於禮不合,但在事態緊急的情況下,那些繁文縟節自然是可以略過無視。

夏侯歡微瞇起眼,唇角浮現若有似無的笑。「玉寧宮沒去?」

「據卑職所知,沒有前往玉寧宮。」

聽至此,夏侯歡像是極為滿意地輕點著頭,這舉動反教太鬥不解。

「皇上當初把一支黑火藥擱在玉德宮,如此一來不是害了貴妃?」

「是啊,朕就是要他查,要他發現,否則接下來還有什麼好玩的?」哼笑了聲,他低聲問:「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回皇上的話,現在已經二更天了。」

「那朕可以再歇息一下,三更天攝政王來時,記得帶到華若殿,別擾醒了少敏。」

太鬥聞言,話已經爬到喉頭,但想了想,還是把疑問吞下去。「卑職知道了。」

另一邊--

「你就在這裡歇著,沒什麼事別踏出房外,要是惹得皇上不悅,屆時就連我也保不住你。」把辛少敏帶到一間僕房後,祝平安就一陣威脅警告。

「喔,好,我知道了。」雖說她天生神經大條,但是離皇上這麼近,危機感她還是有的。「不過,這是我暫住的房間?」環顧僕房一圈,她真覺得這根本就不是太監住得起的地方。一張四柱大床,而且床邊有帳,臨窗處擱了張錦榻和矮几,襯著糊紗圓窗,怎麼看怎麼詩情畫意。

「你嫌太小還是--」祝平安臉色一沉。

「不是不是,我是覺得這裡太好了,而且只有一張床,所以只有我一個人睡?」

祝平安眨了眨眼,有點被她的笑臉閃花了眼,回味了下她的問話,才教他想起低等太監是擠通鋪的,所以他現在是為了有單人房而開心,嗯……倒是挺好懂的一個小傢伙,最討喜的是那張笑臉,沒有城府心計,一看就賞心悅目,不過他好像在哪見過他,一時間卻想不起來。

「祝公公?」等不到下文,她低聲催促著。

「這兒自然是你一個人住,不過因為這玉雋宮佔地大,殿多廊多房間更多,明兒個有時間再教你一點規矩,你現在就先歇下,有什麼事明兒個再說。」他想他大概知道皇上為何會把這傢伙給帶回玉雋宮,實在是他渾身散發的單純無害氣息太強烈,會讓深陷於污泥之人想靠近。

對皇上來說,也許這是好事,也許這個傢伙可以讓皇上的心思不致於偏斜得無法矯正,不過,還是要好生徹查他的身世才成,也許該找個機會和蕭大人提一句才是。

祝平安踏出僕房,腦袋不斷地轉動,壓根沒察覺長廊轉角站了個男人,眼見要撞上時,男人啟口了。

「平安,你在想什麼?」

「嚇!」祝平安嚇得瞠圓黑眸,看清來者後,才狠狠地呼了口氣。「成歆,你知不知道人嚇人會嚇死人?」幹嘛悶不吭聲地躲在轉角,分明是蓄意嚇人。

「我才想問你在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我就站在這兒,你卻壓根沒發現。」

成歆懶懶倚在牆角,從面貌到似笑非笑的神情竟和夏侯歡一模一樣。

「那是因為--」像是想起什麼,祝平安趕忙拉著他走過長廊,走過一座小圔,直到離僕房一大段距離還不肯放手。

成歆任他拉扯著,好笑地道:「如果你是擔心我看到那小太監,那我只能跟你說來不及了,早在你帶他進房時,我就瞧見他了。」

祝平安回頭瞪他。「你該迴避的!」

「我有啊,否則他就瞧見我了。」這玉雋宮會莫名其妙多個人,不用想也知道是皇上的傑作,既是皇上所為,就算摸不清皇上在玩什麼把戲,他也很清楚自己該迴避。「這不是我的錯,我本來就能在宮裡四處走動的。」

「我以為你還在養病,應該會乖乖地躺在床上。」祝平安替自己捏了把冷汗。

要是人才剛到玉雋宮,馬上就被發現皇上和成歆的秘密,他這顆腦袋誰也保不住。慶幸的是成歆夠機警,腦袋夠清楚,知道要迴避。

「我都已經躺了多少天了,再繼續躺下去,日子還要不要過?」成歆說到一半,斂起嬉笑神情,正色道:「終於想起為什麼覺得他眼熟了。」

「誰?」

「你剛帶來的小太監。」

「你也覺得他眼熟?」那就不是他的錯覺,而是確實見過。祝平安急忙再問:「在哪見過的?」

「他就是我和古敦皇子晚宴時的試毒太監,你也在場啊。」成歆沒好氣地道。

祝平安楞了下,記憶回到開朝百年最後一場筵席上--試毒太監面無表情地將筵席上每一道菜都吃了一口,直到離開時依舊面無表情。

「真的是他!」只是有無笑意,就讓那張臉有了極大的變化。

「他看起來還挺生龍活虎的,可他明明吃了有毒的菜,怎能一點事都沒有?」

成歆輕挲著光滑的下巴問著。

祝平安眉頭深鎖。對耶……不知道皇上到底知不知道這太監是先前的試毒太監,不管怎樣,還是得提醒皇上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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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更天,玉雋宮外傳來騷動,而夏侯歡早已起身,等待夏侯決到來。

「不只是攝政王和內務府大總管黃昆,就連工部朱尚書、刑部方尚書、兵部李尚書和蕭大人都到了。」祝平安替他整著衣冠,戴上面具順口報告著。

夏侯歡忖了下,揚起意料中的笑意。「這樣很好。」

很好?祝平安絞盡腦汁也搞不懂到底是哪裡好,但只要皇上說好,那便是好,不過--「皇上,奴才有一事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麼事?」夏侯歡問得漫不經心,思忖著先前擬好的數種說詞,推演著如何和夏侯決斡旋。

祝平安不敢耽擱他的時間,知曉夏侯決一干人已經在華若殿裡候著,便簡略地問:「皇上可知道少敏是開朝百年最後一場筵席上的試毒太監?」

夏侯歡垂斂的長睫微微掀起。「你說什麼?」

祝平安見他臉色不善,立即明白他壓根不知此事,趕忙將昨晚和成歆的對話說過一遍。「奴才就在想,皇上不知道曉不曉得這事。」

夏侯歡微瞇起黑眸。那一晚,就算他有所準備,但成歆還是中了毒,而一個試毒太監怎麼可能全身而退?除非她在試毒之前已經先服下解藥,然而她如果有解藥,早該在試完菜之後就離開皇宮,沒道理留下啟人疑竇。

他第一次遇到少敏,就是最後一場筵席的那個晚上。

少敏也說,那晚過後,她的腦袋一片空白,就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是食毒所致,還是另有原因?

「平安。」他出聲喚著。

「奴才在。」

「去把少敏帶至華若殿外。」

「皇上?」祝平安不解的抬眼,便見他已經舉步走向殿外。

太鬥在殿外等候多時,見夏侯歡臉色冷沉,教他什麼話也不敢說,乖乖地跟侍在後,尚未到華若殿,傳話太監已經唱喊著皇上駕到,教華若殿裡的諸位官員走到外頭排成一列。

「臣,見過皇上。」夏侯決站在首位喊著,後頭幾位跟著高喊。

「眾卿免禮。」夏侯歡神色凝重,坐到雕花御案後頭,「皇叔,是不是昨兒個後宮失火已查出眉目了?」

「正是。」夏侯決往旁一步,黃昆立刻向前,從寬袖裡取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一瞧,竟是一支火藥。

「大膽!」原本站在夏侯歡身後的太鬥隨即上前一步低斥。「竟敢將火藥帶進華若殿,黃總管未免太過大膽!」

夏侯決本要怒斥他無權斥責黃昆,卻見夏侯歡微抬手,教他硬是閉上了嘴。

「那是火藥?這與昨晚火災一事--」夏侯歡一臉不解問著。

「皇上,奴才已經徹查整個後宮,結果在玉德宮內找著了這支火藥。」黃昆把火藥遞給太鬥,隨即往後退上一步。「皇上,昨兒個玉辰宮失火,方淑妃死在大火之中,連同玉辰宮內所有宮人,無一倖免。」

夏侯歡看著火藥良久,問:「黃昆,你的意思是說,是李貴妃派人行兇?」

「奴才……」

黃昆話未盡,硬是被貴妃之父,兵部尚書李鐸打斷。「皇上,貴妃豈可能有如此歹毒心思,還請皇上徹查,還貴妃清白。」

李鐸話落,後頭眾人皆沉默不語,夏侯歡狀似沉思,半晌才開口,「朕,相信李貴妃,朕所識得的貴妃是個甜柔嫻雅的閨秀,她斷不可能如此行事。」

話落瞬間,刑部尚書方旻旭神色微變。「皇上,淑妃慘死,還請皇上主持公道。」他不能忍受女兒慘死竟討不到公道,更恨的是,夏侯決壓根無心處理此事,如今皇上又站在貴妃那一頭。

「方尚書,朕不會讓淑妃之死如賢妃、德妃兩人被視作暴斃而亡,朕這一次非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夏侯歡刻意提起兩妃之死,製造嫌隙。「看看究竟是朕的命中犯煞,還是根本有人在搞鬼!」

「皇上,這後宮鬥爭時有所聞,許是皇上不夠雨露均沾,才會導致嬪妃失和。」夏侯決輕聲提點著。

「那麼皇叔的意思是說,這行兇之人是龐皇后?」夏侯歡話一出口,其他官員神色各異地垂著臉,無人敢吭聲。

「不,這怎會與皇后有關?皇后性情嫻淑乖巧,這可是眾人皆知的事。」夏侯決眉頭一皺,沒料到他話鋒一轉,竟令自己進退兩難。

「可皇叔剛剛說了不夠雨露均沾,意指的不就是皇后?」

「皇上多想了,皇上後宮充實,未受皇上臨幸的大有人在,有嫌疑者何止一人?」夏侯決一臉恭敬,連忙辯解。

「既然如此,貴妃深得朕的疼愛,又怎會是嫌犯?」

「不管怎樣,李貴妃都得解釋為何玉德宮內會私藏火藥。」

「皇叔,會有哪個傻子行兇後還將證據留下?既已打算炸死淑妃,自然得將所有火藥都用下,留下一支做什麼?皇叔怎能以一支火藥就認定貴妃是兇手?」

「臣並未說貴妃是兇手,臣指的是這裡頭細節得要詳查。」

「與其詳查玉德宮內為何有火藥,倒不如……」夏侯歡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官員,最後定在黃昆臉上,問:「黃昆,朕問你,這火藥是不是火藥局所管制?」

黃昆楞了下,趕忙回道:「這火藥應該是火藥局管制,不過--」

「既是如此,你怎麼還有臉站在朕的面前?」他語氣極輕,臉上還帶著溫雅的笑,然而眸色冷厲懾人。

這群人全都是夏侯決的爪牙,一個個都打算息事寧人,但他怎會令他們如願,他可是特地要太鬥到火藥局偷火藥,再讓他擱了一支到玉德宮裡。

「皇上恕罪,奴才會立刻派人點算火藥數量。」

「還有……朱尚書。」夏侯歡看向站在末位始終不語的工部尚書朱茗璜。

「臣在。」朱茗璜聞聲,趕忙向前一步。

「這火藥一事,難道你就脫得了干係?」

「臣--」朱茗璜不禁愣住。

「皇上,這火藥一事與工部有何關係?」沉默多時的夏侯決口吻不善地道。

夏侯歡笑了笑。「皇叔,這火藥來源只有軍器司和火藥局,而統管軍器司和火藥局的不就是工部和內務府?這火藥本該管制,可現在卻無故流出,甚至用在後宮,炸死了朕所寵愛的淑妃……皇叔,朕這樣還不能說工部和內務府和此事脫不了關係?」

「皇上恕罪,臣會立刻徹查此事。」朱茗璜二話不說跪下。

「明日,朕要早朝,在早朝上,給朕、給淑妃一個交代,給方尚書一個交代!」夏侯歡一改以往溫和,聲色俱厲地道。「還有,昨晚當值的禁衛宮人,全都給朕找出來,朕要知道為何有人炸了玉辰宮,竟無人察覺,竟救援不及,硬是賠上了淑妃一條命!」

「臣等遵旨。」夏侯決儘管心有不快,但還是得依令行事,誰要後宮竟又鬧出亂子,而這一回竟事關火藥。這後宮的女人,腦袋到底在想什麼?!

夏侯決當然不會知道後宮女人的心思,一併的也無法理解他剛剛一席話已得罪了他的左右手。

夏侯歡直盯著眾人離去的身影,而門外祝平安就領著辛少敏站在一旁,辛少敏一直是低垂著臉,夏侯決瞧也不瞧她一眼地從她面前走過,倒是黃昆多看了她一眼,突地頓住。

祝平安反應極快,低聲問:「黃總管,可有問題?」

「……這玉雋宮多了個宮人,是從哪調來的,怎未告知一聲?」黃昆一開口,立刻引來夏侯決的注意,回頭看了眼後,微微瞇起眼來。

「他是御膳房的,是皇上看中意便帶回玉雋宮伺候的。」祝平安據實以報。

「不管這人來自哪,總得跟我說上一聲。」黃昆說著,目光直盯著臉快要垂到胸前的辛少敏。

辛少敏不禁想,她明明是大哥帶回的,怎麼會說是皇上?還是這麼說比較好交代?

「怎麼,朕想要調派個人,還得你點頭不成?」夏侯歡涼涼的嗓音從華若殿裡傳來。

黃昆聞言,立即面向華若殿內躬身。「皇上,奴才只是認為告知一聲較妥。」

「當年朕身邊多了個成歆,朕也沒跟任何人提,怎麼你就沒跟朕提這事?」

「奴才逾矩了。」黃昆招架不住,差一點就要跪伏在地。

倒是夏侯決彷彿認出了辛少敏,隨即道:「不知道皇上將她安插在身邊,是作何用途?」

夏侯歡好笑道:「皇叔,不過是個小太監而已,就留在玉雋宮裡伺候朕,哪裡需要這麼多理由。」

「依本王看,倒不如讓她成為皇上的試毒太監,如此一來本王也較放心。」

夏侯歡微揚眉,似笑非笑地道:「好啊,這聽起來是不錯的提議。」

辛少敏一聽,心抖得厲害。不要吧……她一點也不想重操舊業,尤其那是壽央的專業領域,她一點也不想嘗試。

可不管她怎麼哀嚎也沒用,這事就這麼定了。

「那臣先告退了。」

夏侯歡微頷首,看著夏侯決領著黃昆和其他官員一道離開,祝平安立刻帶著辛少敏走開了幾步,他隨即閉了閉眼,逕自思索。

「皇上。」打一開始就保持沉默的蕭及言,在眾人皆離開後才走到他面前。

「昨兒個的事可有眉目?」夏侯歡壓低聲音,微掀長睫。他指的並非玉辰宮失火,而是在宮外遇到地痞。

「聽說那三個人在城西一帶是出了名的地痞。」

夏侯歡微點頭,垂眸細思。換句話說,那根本不是套好招的,而是她真是為了他擋在他面前。想著,他唇角不自覺地微勾著。

被人保護……已經有多久不曾被人保護過了?平安和太鬥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的,但在父皇駕崩後,他倆能護著他的機會實是不多,而及言人在宮外,那時的他人微言輕能顧及他多少?有太多事都得要他自己去經歷去面對,從祈求到一再絕望之後,他再也不靠任何人,學會抓住有限的機會,徹底利用每個靠近自己的人。

「皇上,那小太監不太對勁。」

「所以朕要讓她成為試毒太監不是嗎?」

「哪怕他是攝政王派來的眼線?」

「她能如何?她要真是夏侯決的眼線,朕自會處置。」就像無數個夏侯決發派到他身邊的宮女一樣,他會毫不留情地杖責至死。「下去吧,去做你該做的事。」

「臣遵旨。」蕭及言嘴上應著,卻已打定主意要將那小太監查個徹底。

皇上的防心向來極重,對人極不信任,怎會無端端地把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太監帶在身邊?尤其剛剛黃昆看那小太監的眼神,像是在確定什麼,說明兩人關係匪淺,在這種情況下,哪怕皇上說讓他當試毒太監,恐怕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可眼前是什麼時候,怎能因為無端出現的小太監而多了變數?

夏侯歡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卻也不阻止他。查也好,不查也好,但不管怎樣,他確實是相信少敏的,只因她揚著毫無心機的笑,說,她要保護他。

就算她真是夏侯決派來的眼線又如何?他就是想確定,才要平安將她帶到華若殿外,可少敏說過她早已忘了過往,所以他信她,信她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不會背叛自己。

抹著笑,他頭也沒回地問:「太鬥,你想說什麼?」

站在他身後的太鬥稍稍想了下。「卑職是在想,皇上真要少敏當試毒太監?」

試毒太監是個非常敏感又微妙的角色,向來都是抽籤以防事端,但要是有專門試毒太監,一旦遭人利用,那下場可是無法想像。

夏侯歡想了下。「這事不重要,你先派人到玉德宮,就說朕要探視貴妃。」這個表面上他最疼愛的妃子,如今成了千夫所指的兇手,他當然得要好生安慰,否則她怎麼會去跟她爹哭訴順便訴說他的好。

送走了一票大官,辛少敏覺得她的腰實在是有點僵硬,可是祝平安沒開口,她又不敢胡亂動。

唉,說好要她乖乖地待在房裡,所以她才會放心地呼呼大睡,可誰知道睡得正香甜,祝平安就出現要她到華若殿外伺候,她兩眼迷離,腦袋混沌地來到華若殿,聽見那一大票人的聲音,教她突然清醒了過來。

教她震驚的倒不是昨晚火災取走多少人命,畢竟那大概是數得出的數字,教她膽戰心驚的是攝政王和黃昆。

她不確定他們到底記不記得她,很怕被他們認出,不用祝平安一再吩咐,她就已經把臉垂得快要貼到胸前。

可惜的是,她覺得就算她把臉埋進地裡,她恐怕還是會被認出來,要不然怎會莫名其妙要她當試毒太監?

「好了,人都走遠了。」祝平安沒好氣地道。

「可以了?」她抬眼,揚起大大的笑。

祝平安見狀,眉頭微微皺起。唉,他在宮中待了二十年,陪在皇上身邊幾次死裡逃生,多少也練就了眼力,可不知道怎地,他雖對他懷有戒心,偏又覺得他的笑容無害,毫無心眼城府。

可以想見皇上為何會帶他進玉雋宮,只因皇上身邊最欠缺的就是像他這種性情的人,但眼前可是奪權的關鍵時刻,突然讓一個身份不明的人介入,實在不算明智,也不該是皇上會做出的事。

「怎麼了?」辛少敏偷偷地抹了抹眼角,懷疑她沒洗臉,眼角有眼屎。

「沒事,你可以回房了,沒我的吩咐就別在外頭走動。」祝平安無聲嘆了口氣。唉,這真是個燙手山芋呀,沒有對他使壞的借口,卻也沒有待他好的理由,教他做起事來綁腳綁手的,真是難為。

「喔……」拉長音應著,像是想到什麼,教她有點欲言又止。

「想問什麼就問。」看他那眼神就知道他想問什麼。

「我是在想……我往後真的會變成皇上的試毒太監嗎?」如果是的話,不知道她現在請調回御膳房還來不來得及?

「君無戲言,自然是如此。」說歸說,但祝平安心裡拿不準。

「那我是不是可以請調回御膳房?」試毒太監這份工作難度太高了,她一定無法勝任,所以早早請調算了。

「找皇上說去,你覺得如何?」

「那算了。」其實很多事真的不勉強,說不定她留在這裡百煉成鋼,哪天成了一代試毒宗師,也算是名留青史。

「回房。」瞧他那委屈的可憐神情,不知道為什麼他竟有點想笑。

「是。」應聲完,腳才剛抬起,肚子咕嚕聲也跟著響起,教她笑得一臉尷尬,快手壓住肚子。肚子啊,爭氣點,別老是在別人面前唱歌,她會覺得難為情!

祝平安眼角抽搐了下。「去拿早膳。」

「喔,可以嗎?」不是要她別到外頭走動?她以為她這個試毒太監從此要過著不見天日猶如禁向的生活說。

「可以。」

「那我就順便替祝公公和成大哥拿一份。」太好了,跟著大哥真的是有好日子過,吃香喝辣不是問題,再天大的問題也得要等她吃飽才有力氣解決。

「成公公。」祝平安沉聲糾正她。他可不希望這傢伙在外頭一天到晚喊皇上大哥,這一點教他不能容忍,極度厭惡。

「是,是成公公。」她從善如流,快快改口,像是想到什麼,插口問:「對了,怎麼沒瞧見成公公?」

「他有要事在身。」祝平安板起臉,不希望她繼續詢問。

「喔。」

「不用取我們的,你自個兒帶一份,快去快回。」祝平安說著,餘光瞄向站在後方的華若殿小太監。

「是。」辛少敏壓抑著喜悅,慢慢走著,確定祝平安瞧不見後,她便快步飛奔。實在是不能怪她,她昨晚沒吃宵夜,一晚上在宮外忙,浪費不少體力,現在餓了也是正常的。

快步來到御膳房,眼尖的她就瞧見羅公公正拉開嗓子吆喝著,來福他們也不知道怎地被罵得狗血淋頭,她下意識的想要離開,可又想,她現在換了單位,又不是隸屬御膳房,怕什麼?

於是,她還是抬頭挺胸地往前走,才走了兩步,來福就瞧見她,忙道:「羅公公,壽央在那兒。」

羅驥聞言,回頭瞧見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喜,只能按捺著脾氣問:「壽央,你昨兒個是上哪去了,今天一早也沒見到你的人影,是打算把咱家給急死嗎?」他氣,是因為怕她出了岔,對成歆交代不過去;他喜,是因為她出現了,不怕對成歆無法交代。

「我……昨兒個遇到成公公,他把我帶回玉雋宮,說往後我就待在玉雋宮了。」她吶吶地道。

一干太監聞言,不禁抽了口氣,不知道是嫉妒她平步青雲,還是可憐她惡運當頭。但不管怎樣,羅驥看待她的眼光更不同於以往了,臉上隨即揚開笑意,問:「壽央公公是來取膳的嗎?」身在玉雋宮,日後要不是大成就是大敗,但至少有大成的機會,趁著現在巴結兩下,對往後總是好。

「是,祝公公要我自個兒來取膳。」

羅驥輕點頭,一回頭馬上換上怒容,「一個個混吃等死,還不去幹活,全都杵在這兒做什麼?還不趕緊準備壽央公公的早膳!」

瞬間,一票人各就各位,誰也不敢胡亂抬眼,埋頭苦幹著。

辛少敏不過等了一會,一個食盒隨即遞到她的手上,她不用掀開,就知道裡頭擺放的全都是現做的熱食,跟以往的包子饅頭可是天差地遠。

在羅驤明顯巴結的姿態下,辛少敏渾身不自在地迅速離開,在經過與何碧約碰面的小花園時,不禁忖著,要是在宮裡再碰到她,到底該怎麼跟她解釋時--

「壽央。」

「嚇!」她嚇了一跳,往旁看去,驚見何碧就躲在隱密的樹後。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下子該怎麼辦才好?但不管怎樣,她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何碧。」

「你怎麼會在這裡?昨兒個不是讓你出宮了?黃公公跟我說你人在玉雋宮時我還不信,如今瞧來似乎真是如此。」

感覺到何碧連珠炮般的話語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擔憂,辛少敏抿了抿唇道:「昨兒個出宮的時候,剛好遇到玉雋宮的成歆,我只好騙他是外出尋親未果,因為我跟他有幾分交情,他就好心送我回宮,還要我在玉雋宮待下。」

唉,一堆半真半假的謊言,搞得她真的是一個頭兩個大!她真不喜歡說謊,可眼前這檔事不說謊又混不過去……

何碧邊聽邊點頭,但眉頭還是緊蹙著,半晌才問:「那你是還沒到黃胡同就遇到成歆了?」

「嗯,在到黃胡同之前的濤風樓就被他逮著,他說是皇上要他去買熱食,剛好瞧見我覺得古怪才將我攔下。」她說話時,雙眼瞧也不敢瞧何碧,就怕她的心虛會被何碧看穿。

「所以你沒來得及見到我的家人。」她口氣聽來有些惋惜。

「……嗯。」這聲音虛透了。

「好可惜,要是能見著再回宮就好,我就可以知道我的家人們過得好不好。」

何碧滿臉可惜,輕抓起她的手。

「是啊,真的滿可惜的。」辛少敏苦笑著,不敢抬眼。沒有了,何碧的家人全都沒了,也許她該告訴她,可是面對她的期盼,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不過你怎麼會識得成歆?」

「之前在御膳房時,他去取宵夜時見過幾次。」她簡單帶過。

「是聽說他偶爾會到御膳房,但大多時間都是待在玉雋宮,就連王爺和黃公公也不知道他生得什麼模樣。」正因為如此,壽央識得他教她有點意外,不過想想畢竟壽央是待在御膳房,就又合理了。

「嗄?是喔……可他怎麼會只待在玉雋宮?」剛剛祝公公還說他去辦事了。

「聽說!年前那場大火,是成歆捨身救皇上,所以他身上的傷頗重,皇上才會不派他差事,仍將他留下。」

辛少敏不禁偏著頭想著那人的走姿動作,覺得壓根不像被大火燒得嚴重。燒傷要是遍及全身,復健之路可是漫長無比,更何況是在醫療水準較低的年代……這聽起來倒覺得有點奇怪。

「不提那些,糟的是,你這一回宮還被黃公公發現。」何碧嘆了口氣。

辛少敏想了下,突道:「你有沒有挨罵?」她猜想,何碧一直要她出宮,而她也一直沒遇過黃公公,也許是她瞞騙了黃公公。

「沒,黃公公以為你在那夜之後就進了玉雋宮,我到御膳房找不著你是天經地義的。」頓了下,何碧才又道:「可問題是,黃公公既知你在玉雋宮,往後定還會要你……執行任務。」

辛少敏無聲嘆了口氣。她知道,因為她已經多了個試毒太監的頭銜了。

「何碧,皇上真的是個煞星暴君嗎?」

「我不知道,我沒機會接近皇上,但王爺這麼說,那就是了。」何碧說得肯定,可表情卻又不是那麼肯定。「所以,你在玉雋宮自個兒要小心,也別和玉雋宮裡的其他宮人走得太近。」

「我知道。」說是這麼說,但她很清楚,她不會那麼做。不管未來攝政王給予任何任務,她想她都不會執行,可她又擔心抗令會拖累何碧……唉,她還是該離開皇宮才是,離開這種被限制的生活。

「好了,早點回去,別在外逗留太久,要是弓人疑心就不好。」

辛少敏點頭,她餓了,應該早點回玉雋宮享用她豐盛的早餐,可是她的胃口全失,就連腳步都沉重不已。

離開前,她回頭問:「何碧,我原本也是王爺府上的下人嗎?」

「你初進宮時,提過你是別館的下人,是王爺特別提拔帶進宮的,不過你進宮的時間比我還早兩個月。」

辛少敏聽完有些啼笑皆非。被帶進宮,專門下毒毒死皇帝,這種工作也能說是特別提拔?她該說何碧是被洗腦得太嚴重,還是純粹用慣這些字句?

「那你可知道我家人們的事?」

「你說過你的家人都已不在,要不我就會讓你回去投靠自己的家人了。」何碧幾乎是知無不言。「你想念家人嗎?」

「有點吧。」她笑了笑,事實上她是想摸清壽央的底細,省得哪日被威脅,她都搞不清楚是真是假。

「壽央,有機會就要出宮,要是下次再有機會,一定要走成。」

辛少敏心頭一暖。「好,有機會,咱們出宮後再一起做門生意。」到那時候,她再跟何碧說她家人的惡耗,她想何碧一直要她出宮,應該是多多少少也察覺攝政王心懷鬼胎。

兩人道別後,辛少敏便趕緊提著食盒回玉雋宮,沒見到祝平安和成歆,乾脆回房慢慢吃,而幾乎是同時,一名小太監快步來到華若殿。

「如何?」祝平安正整理著書架,頭也沒回地問。

「回公公的話,他和一名宮女碰頭,說了什麼小的沒聽清楚,但看起來兩人感情甚佳。」

「宮女?可看得出是哪一處的宮女?」

「那宮女穿的是白綢綴紅紗的衣裙,應該是伺候後宮哪位娘娘的宮女。」

祝平安沉吟了下。「下次瞧見那宮女,注意一下。」

「小的知道了。」小太監話落,見他擺了擺手便快步退下。

祝平安抽出本書,邊翻邊思忖著。少敏長得白白淨淨,面貌俊雅又偏女相,這種面容在宮中向來是吃得開,又最得宮女青睞,有幾個熟識的宮女也不為過,但不管怎樣,皇上不防,他還是得防,就盼那沒長心眼的傢伙不是誰的眼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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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辛少敏作夢也沒想到她人生最具挑戰性的一刻,竟會是這般的場景。

「記得,每道菜皆吃一口,停頓一會再吃下一道菜,不須急,在三刻鐘內試完所有的菜即可。」

辛少敏聽著祝平安的吩咐,雙眼直盯著長几上的三十六道菜……她曾經夢想過挑戰一次滿漢全席大胃王,盡情地猛嗑狂嗑直到她的胃再也塞不下任何東西,但她沒想到這個夢想竟會有實現的一天。

瞧,那是烤鴨切片吧,皮脆肉嫩,鮮美肉汁誘引她的口水快要失控,再瞧隔壁那一條說不出名字的魚,看似紅燒,香味帶辣微酸,操控著她直想往前撲去……雖然不是滿漢全席,但三十六道菜別說一個人,十個人也嗑不完好不好,一個皇帝吃頓晚餐就非得這麼奢侈浪費嗎?

但是,不怕!從今天開始,有她保護皇上,她可以替皇上分憂解勞,別說一道一口,她有把握嗑掉一半的菜色!

「……少敏,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祝平安冷冷地看著她一臉饞樣。

「有。」辛少敏緩緩地垂下臉。她表現得很明顯嗎?但不能怪她,她中午沒吃,一覺醒來就被拖來試毒……對耶,試毒,她差點忘了。

「從前頭這邊開始吃。」祝平安指著長几一端的碗筷。

辛少敏拿起碗筷,與其說是緊張,倒不如說是興奮,哪怕在場的有當朝最偉大的兩人--夏侯歡和夏侯決。

長几另一頭坐著的是當今皇上,她不敢抬眼,無法得知他長什麼樣子,而夏侯決則坐在長几旁,長什麼樣子,她同樣沒瞧見,但大概感覺得出他在看戲,門邊則站著太鬥和祝平安還有攝政王的侍衛。

她就不信在這麼多人盯著的時候,攝政王會蠢得動手下毒,況且這幾道菜還經過御膳房層層把關,想下毒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所以,放膽吃吧!

在食物裡下毒的人最沒品了,民以食為天,這食物是多麼珍貴,尤其這一道道菜皆看得出御廚的用心,色香味俱全,盛盤如藝術,如此精雕細琢,怎麼有人在裡頭下毒……真是惡劣,肯定遭天譴!

抱碗持筷,下手入口!辛少敏笑瞇水眸,要不是現場人太多,氣氛太嚴肅,她肯定會原地轉兩圈向御廚致敬。

原來這就是皇帝級的享受,這不知道什麼肉,但入口滑嫩,有勁彈牙,佐醬濃烈是說不出的美味,光是一道菜就彷彿讓她嘗盡了春夏秋冬,酸鹹甜辣!

夏侯歡托著腮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然就是托腮這個動作,才能遮掩他唇角的笑意。

他實在很喜歡看她吃東西的模樣,滿臉感動滿足得教人以為她嘗到什麼極致美味,可事實上不就是一般御膳房的膳食,他早無興味,可偏偏她吃得又是搖頭又是感嘆,教他一再分神,險些忘了夏侯決就在一旁。

「少敏,有問題?」祝平安見她搖頭,忙低聲問著。

辛少敏猛地回神,一頭霧水地眨了眨眼,隨即意會道:「沒問題,只是這菜好好吃喔。」這簡直是妖獸級的好吃啊!

「那就不要亂搖頭。」祝平安臉色鐵青道。

「我搖頭啦?」見他一臉慎重且帶著警告的點頭,辛少敏立即謹記於心,叮嚀自己不可再犯。可事實上她連自己有沒有搖頭都沒印像,那純粹是美好的膳食誘發出身體最原始的反應,美味啊!極品!

「你可以吃下一道菜了。」祝平安咬牙道。這沒長心眼的傢伙,說不準吃到毒了,要不怎會一臉蠢樣。

「好啊。」她望了下菜色,挑了一碗羹想舀,卻被祝平安阻止。

「我剛剛說了,是從這兒往這兒,依序向前。」祝平安長指從右往左一比,再清楚不過。

辛少敏偏了下頭,「可是我覺得吃菜應該是味道由淡漸濃,食菜再品鮮,最後才是肉,中間喝個湯然後再配盅茶去膩,這樣吃起來才過癮。」

這御廚廚藝了得,可惜就是上菜順序沒研究,作出來的菜沒有主題,讓她備覺可惜。

祝平安眼角抽搐著。「我叫你怎麼做就怎麼做,你想抗令?」說真的,他進宮這麼久了,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不會看臉色的傢伙,如果不是皇上對他疼寵有加,他早已被他丟出玉雋宮了。

「不是,祝公公,相信我,我的安排真的會比較好。」相信她,她真的很懂吃,看在她每個月都把薪水敗在美食的分上,請尊重她小小的專業。

「少敏……」祝平安笑瞇眼,青筋卻在額際顫跳著。皇上在前,攝政王在旁,他實在不能也不該發作,但千萬別再逼他,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平安,無妨。」夏侯歡忍著笑意道。

祝平安張了張嘴,本想再說什麼,但礙於夏侯決在場,只能乖乖地退到一旁。

「奴才遵旨。」

辛少敏沒想到皇上竟會放任她決定,而且他的聲音聽起來跟自己大哥的聲音真像。早上她光是為了躲避夏侯決和黃昆就費盡心思,壓根沒多注意,現在近距離聽,才覺得真像,教她好想抬眼偷看一眼。

但就算皇上戴著面具,她也沒勇氣偷看他,因為不想被人拖到殿外杖責至死。

「平安,盛一份她剛剛嘗過的菜給朕。」他被她那饞樣給誘得肚子都餓了。

「可是皇上,這時間未至,再多等一會較妥。」祝平安不甚同意地道。既是要試毒,總得要等一段時間,毒性發作時間不同,要是太急於用膳,就怕造成不可收拾的下場。

「平安,你想抗旨?」

「奴才不敢,奴才……遵旨。」祝平安幾不可察地嘆口氣,盡量放慢速度,哪怕多拖延一點時間都好。

一旁的夏侯決看至此,垂眼忖了下,便道:「這小太監倒是挺稱職的,臣就放心了,皇上,臣先告退。」

夏侯歡輕點著頭,壓根沒打算留客,接過祝平安遞上的碗筷,邊享用邊看著辛少敏吃食的模樣,任由祝平安送夏侯決離開華平殿。

但這麼一來,感覺不自在的人,變成了辛少敏。

她垂著臉吃東西,努力地將注意力擺在長几上的美食,但問題是前方的視線熾熱得教她無法忽視。好熟悉……大哥也總愛盯著她吃東西,那目光灼熱得幾乎一模一樣,皇上跟大哥有同樣的嗜好嗎?或者她吃東西的模樣真的很引人注目?

她邊吃邊想,一邊祈禱著祝平安趕緊回來,雖說在皇上面前祝平安也不會多吭一聲,但至少會讓她覺得自在一點。不過,說實在的,當皇帝也真是不錯,這膳食真不是普通的好,如果給她機會,她真的可以挑戰從頭吃到尾!

當祝平安再踅回華平殿時,瞧見的就是埋頭苦吃的辛少敏。

有沒有搞錯?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在試毒?有哪個試毒的太監可以吃得這麼愉快?更扯的是--他吃的比皇上還多!他是負責試毒的耶!

但心裡再怎麼犯嘀咕,皇上都默許了,他又能如何?

可說真的……是不是真的有那麼好吃?教他看著,都莫名其妙地餓了。

「當值?」

「對,在服侍皇上寬衣後,你就在殿外守著。」

辛少敏可憐兮兮地望著祝平安,可惜祝平安的心是鐵打的,絲毫不為所動,逼得她只能無聲嘆口氣。

其實,當值也沒什麼了不起,早就猜想得到的事,可問題是--她想洗澡!

九月了,可白天還是一樣悶熱,雖說她一整天沒做多少事,但她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一日一浴,可惜她連洗澡之處都還沒打探到,就已經被帶到玉雋宮的後殿。

「玉雋宮前殿是早朝之地,兩側偏殿,東邊是華若殿,西邊是華平殿,前後殿以彤園相隔,後殿主殿是寢殿,兩側耳殿皆是皇上生活起居之所,再往兩側延伸則是東西暖閣和東西廡,而二樓上設暖閣共二十間。」帶她前往寢殿時,祝平安順便對她講解玉雋宮前後殿的大概。

辛少敏愈聽臉色愈是蒼白。玉雋宮的宮人很少,沒瞧見半個宮女,也只在華平殿瞧見一個小太監,但這裡有這麼多的房間,到底是誰要打掃?

難道她至今還未看見大哥,就是因為他被發派清掃房間?

「你到底聽見了沒,少敏?」沒聽她吭聲,祝平安沒好氣地回頭。

「祝公公,成公公該不會是在打掃暖閣吧?」她低聲問著。如果真是如此,她得要幫大哥才成。

祝平安眼角抽搐了下。「他不需要打掃,這些雜務自會調派其他宮人打理。」

「可我今天一整天都沒見到他,他上哪了?」

「少敏,皇上貪靜,我奉勸你多做少說。」

辛少敏立刻識時務地閉上嘴,乖乖地跟著他前往寢殿。

「皇上,時候不早了,奴才替皇上寬衣就寢。」

一進寢殿,祝平安的嗓音明顯裹著喜悅,教辛少敏不禁腹誹他有嚴重的差別待遇,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面對皇上時,任誰都要好聲好氣、輕聲細語。

她垂著臉,就見一雙滾金玄色靴從錦榻邊走來,祝平安開始替皇上寬衣,她乖乖地站在旁邊,接龍袍收玉帶,收走了待洗衣物後,祝平安帶著她退出殿門外。

「你呢,就守在這裡,三更天時我會過來。」

「是。」

「不准到處走動,尤其是二樓不准上去,還有也別說話,皇上明兒個要早朝,你要是擾醒皇上,後果自理。」接過待洗衣物臨走前,祝平安不忘再次恐嚇幾句,就怕她為了找人,結果找到了「秘密」。

「是。」她乖乖點頭,見他要走,趕忙壓低聲音問:「我可以坐著嗎?」

祝平安望向她,笑得無比和藹可親。「你要不要乾脆回房睡?」

「……站著也不錯。」

目送著祝平安離去,辛少敏強迫自己站得直挺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儘管她不認為三更半夜會有人闖進宮殺皇帝,但她還是得盡好本分。

只是,站久了,不但腳會僵,就連眼皮都開始變重,尤其她今晚吃得非常暢快滿足,再加上昨天睡得實在不多,殿外又只有兩隻宮燈,這微亮的燈火真的是催人昏昏欲睡呀。

突地,她感覺有人在看她,她張大雙眼,往旁望去,卻半個人影也沒瞧見。

她不由得微瞇起眼,懷疑自己神經太緊繃。

但那視線很熟悉呀……她的思緒只有清楚少頃,因為睡蟲再次侵襲,教她連站著都快要閉上雙眼。

然,視線再次射來,她二話不說往旁望去,瞧見一抹來不及閃避又或許是剛踏出門的身影

「大--」她欣喜開口,卻急忙閉嘴,就怕聲響一大將皇上擾醒,連大哥也被她拖累。

「想睡了?」夏侯歡好笑問著。剛剛平安和她退出殿門外,他便走到隔壁耳房偷覷她,就見她眼皮漸漸沉重又假裝清醒,那模樣說有多逗就有多逗。

「沒。」是有點睏,不過現在一見到他,整個精神都來了。「大哥,我一整天都沒見到你。」

「想我?」他走近她,居高臨下地俯看她。

對上他逆光也熠熠生輝的魅眸,她沒來由地心頭顫了下。是想,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好像有點緊張,甚至有一點點的難為情,這感覺很新鮮,讓她心跳得好快。

「不想?」他更湊近她一些,笑柔了一張臉。

「有啦,有想啦,可是……對啦,想。」本想解釋她的想他是很哥兒們的那種,但是好像也沒那麼哥兒們,說服不了自己,也就開不了口。

她對他的想念就像是心頭上被烙上了印記,不是無時無刻地想著,但其實就惦記著。

夏侯歡滿意地勾彎唇角。「少敏,今晚當值累不累?」他倒是不想她,因為他一直就在她身邊。

「也還好,就是--」像是想到什麼,她奇怪的問:「大哥,你從哪裡冒出來的?」

「我在隔壁耳房。」他指了指位置。

「耳房?」

「寢殿或是暖閣邊都會有一間耳房,那是宮人守殿輪值休憩之處。」他乾脆打開了耳房的門,指向通往寢殿的偏門。「如此皇上發個聲,宮人才能立刻去伺候。」

辛少敏打量著小房間,有床有被,有桌有椅,素雅的小房。「可是這裡又沒有足夠的宮人可以輪流進來休息。」他的意思應該是指有兩個人輪值時,一個可以先睡,然後再起來守夜。

「我就在這兒,你可以歇一會。」

「這怎麼好意思,大哥今天都不見人影,肯定也是忙了一天,怎麼好再讓你守夜?」她內心非常地過意不去,但是一雙眼卻不受控制地直直盯著那張床,就像是用餐時盯住那滿桌膳食。

「我剛睡醒,而你也忙了一天,歇會吧,晚一點再叫你起來。」他忍著笑走到床邊,拍了拍鋪著鬆軟被褥的床。

「真的可以?」做人要有原則,她累大哥也累,沒道理她累了就能休息,可是那張床像是在對她招手,不斷地呼喚著她。

「快點。」

「那我就不客氣了。」辛少敏二話不說躺上床,無比舒暢地吁了聲,卻突地聞到一股香味,不禁睜眼說道:「這裡離皇上寢殿很近,近到好像皇上身上的氣味都聞得見。」

夏侯歡聞言,想起她的好嗅覺,隨即起身,坐到桌邊。

辛少敏不解地望著他。「大哥,你不用到外頭嗎?」不是說要幫她值夜?

「我坐一會,待在這裡只要皇上出個聲,從這兒過去也是一樣。」

「喔。」輕應著,眼皮緩緩地閉上,她有著三秒入睡的絕對疲累,但是--

「大哥。」

「嗯?」

「我現在沒有吃東西。」她不知道要提醒他幾次,他才能別用那種目光看她。

每次被他那樣看著,她總有種錯覺,彷彿她正嗑著美食,但她卻被人用視線從頭吃到腳,連渣都不剩。

「看得出來。」他就喜歡看她倦極想睡,卻又努力想保持清醒的逗趣模樣。

視線依舊熱烈,她累得放棄阻止他,無聲嘆了口氣道:「大哥,是不是宮裡的人都喜歡盯著人看?」

「我不是很清楚。」

「可是皇上也跟你一樣很喜歡盯著人看啊……」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時時刻刻盯著,但乂不是被監視,而是一種讓她很心慌意亂的注視,不討厭,但就是被盯到很難為情。

夏侯歡楞了下。所以,他一直盯著她,哪怕他回到皇帝的身份,仍不知不覺的,習慣成自然的盯著她?他以為他有所收斂,可事實上她的感受不變……

那麼,夏侯決發覺了嗎?這對她不是好事,但他卻無法克制。

忖著,聽見她平緩的呼吸聲,他徐步走到床邊,望著她的睡臉。

這是種很古怪又難以言喻的心情,彷彿這樣看著她,他的心就能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喜悅。為什麼?他自問,如果一直看著她,是否就能找到答案?

三更天,祝平安來到寢殿外不見辛少敏,不敢置信地前後左右看了一遍。

那小子該不會是誰的眼線,要暗殺皇上……「皇上!」祝平安沒了平常的沉著,慌亂地推開殿門,殿內不見夏侯歡身影,他心頭像是被掐得死緊的當下--

「靜。」

祝平安熟悉的嗓音從通往耳房的那扇門後傳來,他側眼望去,就見夏侯歡從門後走出,身上穿著太監服飾假扮成歆。

今夜皇上沒打算出宮,這打扮分明是為了少敏,真教他不知道該不該氣惱。

「皇上難道都沒歇息嗎?」祝平安低聲問著。

皇上會從耳房走來,他不必問就知曉睡在耳房裡的人必定是少敏。

「朕不累。」

祝平安無聲嘆口氣,著手替他更衣。「昨兒個華若殿的小太監說,少敏在取膳回來路上遇到一名宮女,兩人相談甚歡。」

「是嗎。」他想也許就是少敏提過的那名宮女。

聽夏侯歡不以為然的口氣,祝平安已經嘆到無氣可嘆。這分明是個疑點,要是以往,皇上肯定會揪著這點往下追查,如今卻這般忽視,他到底該開心皇上不再疑心重重,或是擔心皇上縱容惹禍?

兩人沒再交談,祝平安替夏侯歡整衣束帶,戴上面具後,遣了小太監前往前殿報唱,祝平安再和夏侯歡上朝迎戰。

然,半路上,就見太鬥揚笑迎面走來。「皇上。」

「如何?」夏侯歡一見他的笑容便知他已辦妥。

「卑職已照皇上吩咐行事。」

「很好,你一夜辛勞,下去歇著吧。」夏侯歡臉上難得漾出真心笑容。

「謝皇上。」

夏侯歡心情極好,想著自己離大權回歸又更近了一步。

早朝上,議論的是玉辰宮爆炸一事,夏侯歡一坐上龍椅,便開門見山地問:「黃昆,內務府調查結果如何?」

「啟稟皇上,奴才已經清點火藥局所有火藥,並無火藥失竊,這上頭記載的是火藥局裡的數量,還請皇上明察。」黃昆跪地,雙手呈上記冊。

祝平安接過遞至夏侯歡面前,夏侯歡隨意翻過,再問:「工部尚書?」

「啟稟皇上,臣亦派人清點過,軍器所的火藥數量並無異,還請皇上明察。」

朱茗璜早有準備,一併將記冊呈上。

夏侯歡同時翻看兩本冊子,眉眼不抬地道:「這就奇了,火藥局和軍器所皆無火藥失竊,那炸了玉辰宮的火藥究竟是從何而來?蕭愛卿可有何想法?」

「皇上,臣以為五軍都督府裡若有火藥也不足為奇,畢竟五軍都督掌管兵權,移防操演時,亦會利用火藥。」蕭及言向前一步稟報。

站在武將首席的龐銳聞言,不滿道:「皇上,首輔所言差矣,臣統兵權,想得軍械武器,得經由兵部調派,這麼說來,兵部裡亦有火藥。」

兵部尚書李鐸不敢置信地反駁道:「皇上,總督大人此話偏頗,臣可調兵調械,但所有調派申請,工部和內務府裡皆有記錄,總督大人此言分明是含血噴人!」

「你!」龐銳一雙虎眼怒瞪著李鐸,李鐸也不甘示弱回瞪。

李鐸怎麼也不能在這當頭緘默,他的女兒已被列為嫌犯,他要是什麼都不辯解,恐怕他李家從此就要消失在西秦的朝堂上,就算不為自己,他也得替女兒爭一口氣,洗刷冤屈。

「好了!」夏侯歡不耐的低斥著,詢問難得沉默的夏侯決。「攝政王有何看法?」他就要看看夏侯決有什麼本事安撫他的左右手,或者他會選擇袒護哪一個,捨去哪一個。

夏侯決沉吟了下。「臣倒是認為首輔大人是唯恐天下不亂。」

「此話怎說?」

「就如方才兩位大人所言,不管是統兵調兵,在職權範圍裡,想得軍械火藥必得向工部或內務府申請,工部和內務府所呈上的冊子既都顯示沒缺少,那就代表這火藥並非是宮中流出。」

「那麼攝政王認為是來自民間?可民間不得私造火藥,誰有這膽子在天子腳下犯法?」

「皇上,昨兒個宮中禁衛勘察過玉辰宮,確定玉辰宮失火與火藥並無關係,現場沒有遺留火藥痕跡。」

夏侯歡不著痕跡地哼笑了聲。那晚爆炸聲響就連宮外都聽得見,要說與火藥無關,真是睜眼說瞎話,想要同時保有左右手?沒那麼容易。

他目光一轉,看向蕭及言,蕭及言隨即啟口,「啟稟皇上,昨兒個臣奉皇上之命,調派右武衛前往宮中、六部及五軍都督府裡搜查,已有收穫。」

夏侯決聞言,回頭瞪向李鐸,這宮中禁衛如果沒有李鐸給予的調派兵符,右武衛豈會聽命於已被他架空的皇上?

李鐸直視前方,無視他的怒視。昨兒個他已察覺夏侯決不見得會保全自己,再者隨著皇上親政,以首輔為首,許多官員對夏侯決的不滿與日俱增,他不能不替自己打算,而方才龐銳一口咬住自己,更證明了他的決定是正確的。

「呈上來。」夏侯歡沉聲道。

蕭及言朝殿外說了聲,殿外等候已久的右武衛將軍大步踏進殿內。「微臣劉代中叩見皇上。」

「劉將軍,昨兒個可有搜出什麼?」

「啟稟皇上,臣昨兒個奉命搜查六部、五軍都督府,最終在左軍都督府裡找到上百支黑火藥,此刻正放在殿外。」

「五軍總督,你可有話說?!」夏侯歡聞言怒斥。

龐銳貴為五軍總督兼勇世侯,統管五軍,如今卻在左軍都督府查出黑火藥,難辭其咎。

「皇上,臣不知道,臣--」龐銳一頭霧水,百口莫辯。

五軍都督府裡根本不可能放置火藥,那分明是有人嫁禍栽贓!

「皇上,這分明是有人栽贓,還請皇上明察。」夏侯決急聲道。龐銳是他的表弟,手握半邊兵權,是他最倚重的左右手,無論如何得要力保他!

「究竟是否有人栽贓,就交給大理寺卿查辦,但從即刻起,五軍總督暫時卸下職權,由前軍都督暫代。」

「皇上豈能恣意行事!」夏侯決怒道。

「放肆,朕如此處置,誰有異議?!」夏侯歡怒不可遏起身,面具底下的黑眸梭巡百官。

李鐸率先高喊道:「臣無異議!」後頭官員隨即跟著唱和。

夏侯決瞇起黑眸,不敢相信這些人竟一夕造反!

夏侯歡微微揚起唇角,這就不枉他昨天費了那麼多功夫陪伴貴妃,還要太鬥佈置這嫁禍戲碼。

天亮了……不,應該說,下午了。

辛少敏呆站在耳房外頭,看著炙烈的太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沉,一路睡到下午,這應該是她來到這裡之後,頭一次睡到自然醒,頭一次睡到這麼精神飽滿。

是說……大哥呢?祝公公呢?祝公公昨天說三更天會來……不知道大哥是怎麼幫她掩飾過去的。

左看右看,這看似無盡頭的走廊、走廊外的小園子,遠處的林木湖畔皆不見半個人影……這座皇上居住的宮殿會不會太冷清了?

她發呆了一會,乾脆往前逛逛。祝平安說過未經傳喚,不能隨意走到前殿,但後殿倒是可以隨意走動。

沿著走廊過了小園子,就是一座人工湖泊,湖面十字橋上設有石亭,湖畔邊有白石鋪道,垂柳拂湖,剛剛她醒的時候,明明還是艷陽天,但現在天空已經出現了厚雲遮日,瀰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味,空氣中有種說不出的粘膩滯悶。

辛少敏徐步走向湖畔,左顧右盼了下,二話不說地褪去宮服。

她實在不太喜歡在光線這麼亮的時候洗澡,可是她身體實在是太粘了,就算不洗,稍微衝個涼也好。

再次確定四下無人,她將衣物擱在湖畔,立即泡進湖水中,沁涼的湖水教她打了個寒顫但也痛快極了。不敢激起太大的水花,她打算泡一下水就趕快上岸,然而一抬眼看著湖面泛起了薄霧,猶如夢中仙境,她有些為這景致失神,直到--

「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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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遠處傳來成歆的呼喚聲,教辛少敏嚇得趕忙朝湖畔望去,但沒瞧見他的身影,心想對方尚未靠近,辛少敏二話不說攀上岸,壓根不管渾身還濕漉漉的,抓起衣袍褲子就趕緊套。

幸好這年代的衣服還是挺方便的,套好拉妥綁個結,也就差不多了,只是……

束胸呢?當手摸到胸口時,她才驚覺少了一塊布。

「你在找什麼?」

辛少敏倒抽口氣,不敢抬眼,更不敢相信他竟然一眨眼就來到面前……她有穿這麼久嗎?

「皇上回殿!」

不遠處傳來祝平安的喊聲,辛少敏呆了下,不禁暗罵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啊,大伙為何都擠在這當頭回來?她一身狼狽,不用說也知道她幹了什麼呀……不知道說她不小心掉進湖裡,有幾個人會相信?

成歆沒開口,拉著她一併躬身,她也十分配合,乖乖地躬著身等皇帝回殿,不過……大哥的手心好像有點粗啊,祝公公到底發派他什麼工作,才多久而已,就讓大哥的手變成這樣,待會找個空檔,非好好地問問大哥不可。

夏侯歡經過時,冷眼看著,沉聲道:「成歆,過來。」

「遵旨。」成歆抬眼,笑得一臉挑釁。

辛少敏一直垂著臉,看著成歆走了,皇上也走了……那她咧?

「能夠在午後偷得浮生半日閑,泡個湖水確實是暑氣全消。」

「嚇!」辛少敏嚇得抬眼,一臉見鬼地望向祝平安。

「祝公公!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她還以為只剩她一個人,既然他在就應該出個聲嘛。

祝平安以萬般慈祥的目光注視著她。「真是抱歉,我長得像鬼,嚇到你了。」

「不,呃……」嗯,祝公公好像生氣了呀。「祝公公,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

「不用,一個當值守夜可以守到床上,睡醒就泡湖水的宮人,我可不敢差遣。」祝平安目光尖銳如刃,就連逸出口的笑聲都冰冷剮骨。

辛少敏聞言,嘴角一垮。「祝公公,對不起,昨晚是因為成公公跟我說可以睡一下,我有跟他說三更天前要叫醒我,可是……後來……」也不是大哥的錯,大哥一定是捨不得叫醒她,所以……」

「我知道,他跟我說了,我都知道。」他真的搞不懂,皇上為何一再縱容這個傢伙,甚至剛剛連正牌成歆都出現了!再這樣攬和下去,不被揭穿才有鬼!

如果他膽子再大一點,他就直接讓這傢伙在湖裡泡到魂歸西天,而不是光用眼神殺他個千萬遍。

辛少敏怯怯地縮起身體,不是她膽子小,而是祝平安看她的眼神,實在很像是在說--你怎麼不乾脆泡死在湖裡算了?而且沒有半點玩笑意味,而是認真得教她有點怕怕的。

「我想時候應該差不多了,我去御膳房看看皇上的晚膳準備好了沒。」事到如今,她也只好沒事找事幹了,先逃離祝平安的眼神咒殺較妥。

「你那副鬼德性要是敢給我踏出玉雋宮一步,我就打斷你的腿!」祝平安虛偽的笑意終於瓦解,換上了晚娘面孔。「辛少敏,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就算你現在不是個男人,你也得給我像個男人!發濕衣衫亂,站得扭扭捏捏,成何體統?你該不會以為把自己弄得像個女人,就可以以色侍主?」

瞧瞧,他的長髮濕粘在頰邊,教那張巴掌小臉更偏女相,尤其是那雙無辜大眼,根本就是意圖誘惑,如果皇上看上的真是他那張臉,他會馬上將他毀容!

「我……」辛少敏毫無招架之力。她多冤!她本來就不是男人,她已經很努力扮太監了,卻還要她像個男人,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太監並不能算是男人,不是嗎?況且她要是不縮點肩,沒束胸的她會更不像男人好不好!說她想以色侍主?難不成皇上會喜歡太監嗎?!真是個腦殘公公……

「咕噥什麼?還不趕緊把自己打理得像樣點,再去張羅皇上的晚膳,還是你覺得天氣太熱,很想繼續泡湖水?」一想到昨兒個皇上守著他,讓他得以一晚好眠,他就一肚子氣。身為太監,卻沒有奴才當為不當為的認知,這傢伙要是膽敢以色誘主,他真的會宰了他!

「我馬上處理。」辛少敏二話不說,腳底抹油,溜了。不是她的錯覺,今天的祝公公真的像是吃到火藥,她還是別招惹他,晚一點再找大哥罵罵他!

寢殿內,夏侯歡取下臉上面具,目光不善地回頭,瞪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沉聲道:「成歆,你剛才在做什麼?」

成歆朝他笑了笑,「哪有做什麼?不過就是在床上躺得發悶,在二樓的圍欄邊發呆,適巧瞧見一個太監鬼鬼祟祟地走到湖畔,不斷地左右張望,你說我該不該仔仔細細地盯著她?」

夏侯歡緊抿著唇,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朕說過,沒有朕的命令,誰都不得靠近她!」光瞧她剛才的模樣就不難猜出在他回後殿前,她在做什麼,要是成歆真將她看個仔細……

「可是皇上,她的行動鬼祟,後殿那時又沒半個人,我不盯著要是出了亂子怎麼得了?」成歆壓根沒將他的怒火看在眼裡,說得頭頭是道,讓夏侯歡無法反駁。

「你不要以為朕不會動你,成歆!」他竟敢瞧見少敏的身子,簡直是不可饒恕!

「皇上錯了,我可是一直認為我是注定要死在這宮中的。」他笑得一臉無所謂,彷彿對早可預見的將來,毫不擔憂。

「下去!今天別再讓朕看到你!」他惱火地將他推開。

成歆無所謂地聳聳肩,正想要走,卻像是想到什麼,從懷裡取出一物,遞給夏侯歡。「皇上,這是方纔那位名喚少敏的小太監忘了帶走之物,你看是要留著還是還給她都好。」

夏侯歡接過他手上的布巾,約莫一掌寬,既是她身上之物,那就不難猜此物的用處,一陣熱往他腦殼衝。「成歆,朕最後一次警告你,沒有朕的吩咐,不准你見少敏!」

成歆故作沉思,半晌才說:「那如果是她找我呢?皇上別忘了,我才是成歆。」

「成歆,你別以為朕真的不會殺你!」

成歆笑得瀟灑又篤定。「皇上,時候未到,在你還需要我的時候,你不會殺我的。」十年相處,他怎會不懂夏侯歡的心思?他可是夏侯歡的影武者,隨時得替他擋死,用處還大著呢。

辛少敏壓力很大,站在華若殿上,她內心惶惶。

她真的很後悔挑在那個時間點去洗澡,等她把自個兒打理好,去了趟御膳房回來後,祝公公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某種醜陋噁心的生物,這就算了,她大人大量可以不跟他計較,可問題是--為什麼她有種被皇上瞪的感覺?

昨天不是這樣的,她甚至覺得皇上看她的目光很像大哥,可是今天好像她犯了滔天大罪,他正用眼刀不斷地凌遲著她!

吃飯耶……這是多麼重要的一件事,可是她卻被瞪到食不下嚥,知不知道這種狀態下吃東西很容易消化不良,完完全全浪費了一桌珍饈佳餚……頓了下,她不禁撫著胃。好像真的在痛,可不像是消化不良……她疑惑地看向她剛剛吃的菜。

她已經嘗到第十道菜,壓根不記得自己嘗過什麼,但她的嘴裡有股異樣的味道,極淡,幾乎被菜香掩過,不過漸漸有點燙有點痛,從喉頭一路蔓延到胃裡……

祝平安在旁接收夏侯歡的視線,隨即向前詢問辛少敏。「怎麼了?」

「這個……」話才出口,胃瞬間爆開痛楚,像是被刀子狠狠刮過,教她痛得縮起身體,氣若游絲地道:「有毒……叫皇上別吃……」

話落的瞬間,血水沿著她嘴角滑落,教祝平安瞪大眼,急忙喊著,「有毒!」

夏侯歡立刻衝到辛少敏面前,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平安,藥,快!」

辛少敏不解的抬眼,皇上……皇上怎麼會抱著她?這感覺簡直就像是大哥!

「嗄?是!」祝平安立刻從懷裡掏出一隻白玉小瓶,從裡頭倒出一顆藥丸,夏侯歡接過立刻塞入她的嘴裡。

「少敏,別怕,沒事了。」說著,他將她打橫抱起,快步回後殿。

辛少敏緊閉著雙眼,感覺胃像是有火在燒也像被刀剮過,不禁想,她該不會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吧……她痛得渾身直打顫,卻被牢牢地護在有力的臂膀裡,聽著那胸膛底下急促的心跳。

這個人到底是誰?他不是皇上嗎?可他說話的口吻分明就是大哥,可是大哥是成歆又怎麼會是皇上?她想張眼看個仔細,身體的痛楚卻如驚濤駭浪,瞬間吞沒了她的意識。

夏侯歡抱著她回後殿的東暖閣,將她往床上一擱,隨即低聲吩咐,「叫成歆去配解毒湯,快!」

「奴才遵旨。」

祝平安撩起袍角朝二樓奔去,不過一會功夫,成歆跟著來到東暖閣。

「解毒湯呢?」

「你好歹也先讓我瞧瞧她中的是什麼毒。」成歆沒好氣地道,替她把脈,有些疑惑地微皺起眉。

「如何?」見他攢眉,夏侯歡不禁催促著。

「是毒,但是不重。」放開了手,成歆雙手環胸地注視辛少敏半晌,才看向夏侯歡。「皇上,有人在試探你。」

夏侯歡壓根不在乎那些,不耐追問:「她到底要不要緊?!」

成歆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皇上,你這差別待遇差得可真多,同樣是扮太監,同樣是中毒,我中的可是封喉,真是命懸一線的,但她中的不過是砒霜,而且量不足以致命,簡單的弄點甘草水喝喝就能緩解,再熬帖解毒湯,壓根不需要皇上給她救命丸。」

聽至此,夏侯歡才稍稍安心了些,在床畔坐下,看著臉色蒼白的辛少敏,感覺他的心像是被握在她手中,不見她清醒,他的心就得繼續疼著。

成歆打量著他的神情,笑了笑道:「誰讓皇上真要她當個試毒太監。」

「朕沒要她當試毒太監。」那不過是權宜之計,再者他喜歡她陪著一道用膳,不敢相信夏侯決竟然還敢派人使毒!

「那麼皇上要用什麼名義將她留在身邊?」

「她--」他不禁怔住,因為他根本不曾細想過。

因為他不願意再讓她和一票太監睡大通鋪,因為他想要時時看見她,看著她吃著山珍海味露出滿足的笑,所以將她留在身旁。但他卻忘了他是一國之君,他的身邊一直危機四伏,在大權尚未奪回之前,將她留在身邊,只會拖累她。

夏侯歡思緒轉動著,好半晌不吭聲。他沒必要跟成歆解釋什麼,再者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錯愕,他怎會行事如此莽撞,完全不顧後果。眼前她吃下的不過是少量砒霜,但要是夏侯決動了殺機,現在的她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不過是想像,他的心狠狠地一揪,渾身發寒。

恐懼……他已經多久不曾感覺到恐懼了?

良久,成歆才沉聲啟口。「不管皇上心裡如何思量,今天的砒霜也許是種試探,夏侯決也許已經看穿皇上待她不同,這麼做只是要掂算她在皇上心底的份量,皇上慌了,弱點就被逮著了。」

夏侯歡攢眉不語,只因他不曾發現自己對辛少敏竟已看重到這地步。不過才相識多久,怎麼可能如此?也許他確實是太縱容她,才令她堂而皇之地踏進他緊閉的心門裡。眼前該如何是好?

他扣下龐銳,等同是扣住了皇城兵權,但這不過是暫時的,憑李鐸在朝廷的勢力,還不足以和夏侯決抗衡,最終還是會還龐銳兵權,所以他必須在這之前就將夏侯決除去,但要是夏侯決掌握了他的弱點……在大權和少敏之間,他該怎麼做?

「還有另一種可能,少敏是夏侯決派來的殺手,眼前中毒不過是為了更加博得皇上信任,也許他日--」

「不可能,少敏早就沒了以往記憶,她不會聽令於夏侯決。」

成歆愣了下。「你……你的意思是說,你早就知道她是夏侯決派進宮潛伏的殺手?」真不敢相信,他明知道卻還是接納她!

「她不是殺手!你瞧她那樣子像嗎?」

「她……天曉得呢?你簡直是蠢到極點,眼前是什麼狀況你會不知道?你在這宮中被幽禁了十年,有多少次是死裡逃生,大權兵符被奪,連早朝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要不是趁著開朝百年慶典,你連玉雋宮都踏不出!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一線生機,正可以一步步奪回權力,你卻--」

「閉嘴!你太放肆了,成歆!」

兩人對視,惱怒的神情相似得猶如照鏡子。

「不過是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你有必要這般珍惜?」成歆不明白,這十年來他們一起度過,受盡苦難,夏侯歡的疑心更甚於他,但如今他卻輕易地相信一個假扮太監的女人。

夏侯歡默不吭聲。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寶貝著少敏,他只知道他無法把少敏和大權相提並論,甚至擺在天秤上相比,他不願意失去她。

「至少朕知道她跟後宮那些隨便一挑撥就心生殺意的女人好太多。」後宮的女人個個都想要得到榮寵,而他只要在耳邊挑撥兩聲,她們就會互相殘殺,根本不需要他動手。

半晌,成歆深吸口氣,哼笑了聲。「由著你,反正是你的皇位,又不是我的,我何必為你瞎操心。」

「朕自有定奪,你可以走了」

「怎麼,過河拆橋?犯不著那麼急,她的狀況還得觀察,我留下,省得老是把我喚來喚去的。」他往錦榻上一坐,懶懶地倚在扶手上。

「成歆,朕警告你,你要是膽敢對少敏動手,朕會要你的命!」

成歆掏掏耳朵。「皇上,你這話我都聽了十年了,換句新鮮的。」

夏侯歡不語,冷沉黑眸直睇著他。

成歆笑了笑。「如果皇上真要殺我,我也不會反抗,不需要威脅。」打從他十年前進宮,他就知道他注定得死在宮中,沒什麼大不了的。

夏侯歡收回目光,大手緊握著辛少敏的。

他知道,他把自己逼進了兩難之間,眼前就算送她出宮,也不見得就能讓她避險,既然如此,當然是要將她留在身邊,哪怕未來危機重重,他也要她相伴。

迷迷糊糊之中,辛少敏聽見耳邊有人在交談。

應該是兩個男人,可是卻是同樣的嗓音,她勉強自己張眼,想要搞清楚狀況,然而矇矓之間,她像是看到兩個大哥……糟,她大概中毒很深,才會把大哥看成兩個人……渾身好不舒服,說是病也不像病,只覺得肚子裡一直有把火在燒著,時而燙時而痛著,不斷地交錯凌遲。

「少敏,吃藥了。」

溫柔的嗓音在耳邊哄著,教她疲憊地微張眼。「……大哥。」她啞聲喊著,覺得喉頭燒得發痛。

「沒事,再喝幾次藥就能把毒排出,別怕。」夏侯歡不自覺地以溫柔嗓音哄著,單手扶起她。

辛少敏瞇著眼,瞧見他身上穿的並非是靛色宮服而是黃色袞服。是她一直覺得他們好像才會搞錯?還是她在作夢?

「大哥是皇上?」喝了藥後,她啞聲問著。

「……嗯。」他不否認,因為他再也不願頂著成歆的名,就怕他日成歆搗亂,她會真以為成歆就是他。幾天前她在湖畔戲水被成歆撞見,她真把成歆當成他,這一點直教他惱著,也正因為如此,才會在那晚用膳時遲了一步察覺她的異狀。

「我聽說皇上的臉有燒傷,可是大哥的臉……」她突地頓住,因為在如此亮又近的距離之下,她瞧見了他的左眼下到唇角密佈著燒傷痕跡,並不猙獰,但是看得出凹凸不平,用手輕觸更加明顯。

以往,她總是在夜裡才見得到大哥,燈火不明之下,她的眼睛並沒有好到把他的臉看得一清二楚,如今仔細一瞧才知道原來他臉上真有燒傷。

「很醜嗎?」

「不……還疼嗎?」照這痕跡看來,當初恐怕是二級深度燒傷,那種痛難以想像,就算有藥可以消除表面瘢痕,但會留下這種疤痕,可以想見當初有多嚴重。

夏侯歡注視她良久,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裡。「早就不痛了。」

辛少敏在他懷裡眨了眨眼,腦袋還有些混沌,明知道他的擁抱太過逾矩,但是他的擁抱卻是如此及時,彷彿可以卸去她因為身體不適引起的不安,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他的氣味在在安撫著她,讓她可以靜下心思考諸多問題。

「大哥,你真的是皇上?」好半晌,她忍不住再問一次。雖說他的穿著打扮已經證明一切,但在這凡事真真假假的宮裡,有時就算眼見也不能為憑。

「嗯。」

「可你又怎麼會是成歆?」那那天在湖邊時,皇上和大哥同時出現又是怎麼回事……

「那只是為了方便行事罷了。」

「可是你用成歆的身份在外走動,就不怕被人認出?」好歹是皇上,這宮中的人豈會認不出他?

「宮人早在十年前就汰換大半,沒人識得朕,只要避開識得朕的人即可。」

「羅公公會不識得你嗎?要是羅公公跟黃公公提起--」

聽出她的擔憂,教他淺逸笑意。「成歆是皇上身邊的人,羅公公那種牆頭草,哪邊有利就往哪邊靠,他去跟黃昆提起我做什麼?再者,夏侯決和黃昆在乎的也不是一個太監。」以真面目在外頭走動確實是有風險,但他確定沒有人起疑。他和成歆總是交互扮演彼此,同時出現在不同的場合裡,沒人會懷疑。

「……所以,你才總是在夜裡才出現?」

「所以才能遇見你。」本是不耐的、猜疑的,可那些疑心早已被淹沒在她的笑容裡,忘了防備,願意縱容,只想將她帶在身邊,只要想見就能見到她……原來,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她。

看著他的笑臉,她小臉燒燙著,有些難為情,可又捨不得轉開眼,畢竟大哥這麼開心的笑臉是很難得的,錯過這一次,天曉得下一次要等多久?

「可是大哥,你扮成太監……不對,你不是大哥,你是皇上……」她還叫大哥那就真的太逾矩了,教她不由想起那個被杖責至死的宮女……如今想想,那位宮女會被杖責至死,恐怕不純粹是因為她看見了皇上的臉,而是怕她會認出皇上亦是成歆,所以才會被殺的。

她無法論他的對錯,因為她知道,他一直是夏侯決欲除之而後快的對像,一個常年面對死亡威脅的人,要他保有幾分良善?

「好了,別說了,你身子好了要聊再聊,現在再睡一會,再過幾日就能將你身上的毒都給排除。」他輕柔地扶著她躺下,替她收攏頰邊的髮絲,掖好被子。

她輕點著頭,想再看著他,可她真的好累,渾身沉重得像是被灌了鉛,教她動也不想動,眼皮子一垂,意識隨即又模糊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藥的緣故還是怎地,半夢半醒之間,她總是聽到同一把嗓音在對話,張眼看,總覺得有兩個大哥……

她搞不懂也沒力氣搞懂,她只想再睡一會,彷彿要把前一陣子被剝奪掉的睡眠一口氣補回來,等到她下一次真正清醒時--

人咧?她張大眼,把身處的暖閣瞧過一遍,卻不見半個人。

宮燈映照暖閣每個角落,再看向鏤花糊紗錦窗外,天色暗得沒有一絲亮光,她想時候應該已經很晚了。

呆了一下,她立刻翻身坐起。「該不會是出事了吧?」她呢喃著,不及細想,起身就想往外衝,然一推門,差點撞上手持木盤的太鬥。

幸好太鬥身手俐落,飛快地往後退上兩步,將木盤上的藥和粥護得牢牢的。

「太鬥,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外頭。」辛少敏一臉抱歉地道。

「沒事沒事,我要真被你給撞著,我會給平安那傢伙笑到無臉見人。」太鬥笑露一口白牙。「倒是你,看起來似乎好多了,都能下床走動了,你要上哪?」

「我……對了,其他人呢?怎麼都沒瞧見他們?」瞧見太鬥,讓她心裡安穩了些,但總得知曉大哥去處,才能讓她真正放心。

「你是指平安還是……皇上?」面對辛少敏,太鬥其實是很五味雜陳的,因為他不知道要將辛少敏擱在哪個位置上。

關於這個問題,皇上離開前要他留守東暖閣時,他就忍不住問了平安,可惜那傢伙沒給他什麼幫助。唉,這真是個麻煩,皇上待少敏比對待後宮嬪妃還要好上百倍,而且是真情至性!但這之間最大的問題就在於--這傢伙是太監!

皇上對一個太監如此衣不解帶地照料,那眸底的擔憂關注,讓平安眉間的皺折一天比一天還要深,也讓他不知道該把少敏擺在哪個位置上,教他萬分苦惱,更苦惱的是,他現在還得負責伺候少敏。

辛少敏本要說大哥,但在話出口瞬間,立刻改了口道:「都有。」

太鬥收回心神,正色道:「貴妃近日抑鬱成疾,所以皇上去玉德宮探視,祝公公自然是跟著去,大抵上最晚一更天就會回來,咱們先回房吧。」

辛少敏聞言,心裡踏實多了。呵呵,她真是杯弓蛇影,一點風吹草動都教她往壞處想,可有什麼辦法,她才剛中毒,對方繼續發動下一波攻勢,她也不意外。

「時候差不多了,先吃點粥再喝藥。」太鬥拉了張椅子,要她在桌邊坐下。

「嗯,我似乎有點餓了。」她一鬆懈下來,才覺得自己真是渾身無力,活像是被餓了好幾頓。

「確實是該要餓了,你已經好幾天沒吃上一頓米粥了。」

「……好幾天?」

「嗯,已是深秋了,你不覺得氣候變涼了些?」

辛少敏傻楞地看著他。他不說她還沒發現,他這一提,她才驚覺天氣好像變冷了。「所謂好幾天大概是幾天?」她從小到大一直是健康寶寶,像這種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躺著,對時間流動沒有具體感受的狀態,對她來說是全新體驗,但她壓根不想再來一次。

「打你中毒那晚算起到今日……差不多十一、二天了吧。」太鬥很認真地扳著手指算著。

辛少敏像是被雷打中,不敢相信自己竟也有扮演林黛玉的一天,那這期間--「太鬥,我的人生急事……是誰幫我處理的?」這是一個很羞人的問題,因為玉雋宮裡並沒有宮女!

太鬥慢條斯理地托著腮說:「你呢,因為中了砒霜,所以吐得頗嚴重,就算在昏睡中也會吐,更糟的是,你似乎還洩了肚子……」

辛少敏一雙杏眼都快要瞠成大圓眼了,雙手緩慢地爬上雙頰,搗住雙耳。「太鬥,謝了,你可以不用說了。」其實,她應該還在作夢吧,她還是乖乖地回到床上繼續睡,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人生會比較快樂一點。

「說笑的。」

「嗄?」

她鬆開雙手,就見太鬥一派輕鬆地道:「不過你是真的吐了好幾回,而且還是吐在皇上的手心裡。」

辛少敏簡直瞠目結舌,呆了好一會,急忙問:「太鬥,該不會都是皇上在照顧我的吧?」

「是啊,皇上不讓咱們插手,他親自守在你的床邊,累了就靠著這床柱閉目養神,四更天準備早朝,下朝便回東暖閣……我說少敏啊,你真是受盡皇上隆恩啊。」

辛少敏微張小嘴,半晌說不出話。是啊,太鬥說得一點都沒錯,大哥真是對她好得無話可說,她依稀記得她中毒時,大哥將她緊摟入懷,心跳像是為她著急得失序了……大哥怎會待她這般好,好到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不能喜歡他,他是皇上,他是皇上啊……

太鬥直睇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表情,卻怎麼也看不出端倪。這小太監沒什麼心眼,怎麼會是誰派來的探子殺手之類的?太生澀了。

「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在想,是誰醫治我的?皇上懂醫嗎?」她拿起碗,隨便扒了兩口粥,不知道為什麼,剛剛明明還餓得慌,現在卻吃不下。

「皇上不是大夫,但憑著多年經驗,要解你身上的毒,還不算太難。」

「多年經驗?」這話聽起來有點怪。

「皇上打從十年前登基至今,一直遭受毒害,要不怎會需要試毒太監?」太鬥說著,目光飄遠。「在皇上尚未登基前,我就是皇上的貼身侍衛,一直跟在皇上身邊,記得皇上頭一次中毒,是在登基後第三個月,不是什麼奪命之毒,卻讓皇上食物一入口就吐出鮮血,臥病不起。」

「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皇上?」她脫口問。

「自然是有人怨皇上沒死在那場大火,就想要讓他用其他方式死去,可對方也不急,想讓人以為皇上體弱身虛,所以慢慢的一天下一點毒,這使得皇上對進食懷著恐懼,可明知有毒卻又不得不吃,為了活下去,只能把摻了毒的膳食一口一口的吞下。」

辛少敏垂著臉看著手上的碗。大哥一直很喜歡盯著她吃東西,甚至嚇過她食物有毒,就是因為這段經歷嗎?太過分了!大哥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為了求活命,只好食毒,那些居心叵測的人還對外宣稱他體弱多病……這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可惡!

這種生活,大哥竟然過了十年……這是什麼鬼生活?

「你在想什麼?」看他垂眼不語的神態,仿似在替皇上抱屈,太鬥更不解了。

「怕粥裡有毒?」

辛少敏搖了搖頭,儘管食不下嚥,還是一口一口地嚥下。她必須吃,不吃的話,她無法恢復體力,只會變成大哥的累贅,可每吃一口,她就不禁想像當年大哥明知有毒卻還得吞下時,是怎樣的心情,眼眶一陣熱燙。

太鬥沒再開口,只是靜靜地陪伴在她身邊,直到她把藥也都給喝了,他才起身收拾。「好了,粥吃完了藥也喝了,再歇一會吧,你現在得要多休息。」

她點點頭,目送他離開,之後一個人靜靜坐著,良久,她突地聽到外頭有些聲響,以為是夏侯歡回來,起身開了門,門外卻空無一人,她左右看了看,餘光瞥見右前方有道身影,抬眼望去--

「大哥?」她喊著。距離有點遠,燈火不夠亮,她無法確定,但那身形看來極為相似,尤其他身上穿著太監宮服。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踏出門外,想要再喚一聲,卻見身影直朝前頭而去。

「大哥!」她喊著,走出東暖閣,行動無法像以往那般俐落,甚至走了幾步就開始喘了起來,但她卻不能不跟上。

大哥既然已坦白他是皇上,為何又穿著宮服?

她追得氣喘吁吁,卻見那抹身影直朝彤園而去,瞬間隱沒在一片半綠半紅的楓林中。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她看錯了?

正懷疑著,聽見林子裡傳來陣陣水聲。她疑惑地瞇起眼,難不成彤園裡頭也有湖水?朝著聲音方向而去,就見前頭有道圍籬,籬高大概有七尺,圍成了四方形,而聲音似乎就從裡頭傳來。

圍籬一側的門並未關上,她走到邊上往裡頭一瞧,就見裡頭白煙裊裊,像是有一池溫泉,而有個男人正背對著她在泡澡,那背上像是遭火焚身般留下醜陋的瘢痕,光用肉眼就看得出那兒的皮膚糾結凹凸。

「大哥……」她啞聲喊著,為他的苦而難過著。

背對她的男人聞言,緩緩回頭,朝她笑得俊魅勾魂。

辛少敏楞了下,直瞪著他的臉,疑惑之際,身後已傳來--「少敏!」

她回頭望去,就見夏侯歡朝自己飛步奔來,她調回視線瞪著圍籬裡的男人,戒備地問:「你是誰?」

成歆聞言,玩味地揚起充滿興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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