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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悚靈異] [金吉]騙個好人夫君(七巧劫之天兵篇)[全文完]

騙個好人夫君(七巧劫天兵篇) 作者: 金吉

他冤枉啊!他倒楣啊!他憋屈啊!
明明牛郎織女只是去散步,經過他鎮守的南天門
他還好心地送他們一程,免得路上遇見酒駕的瘋子之類
怎麼最後竟然變成他耳根軟,幫牛郎織女私奔?!
當了萬年天兵,他終於也有犯了天怒,被貶下凡的時候
於是他乖乖地到地府去排隊,等著重新投胎──
咦,他以為所謂被貶下凡,應該是要砍掉重練的
可他居然一到人間就二十五歲啦?!
奇妙的是,他還同時「接收」了這個身體之前的記憶
所以他知道,他之前是成過親的
問題是,現在他的身邊並沒有任何女人
他「接收」的記憶告訴他,他的妻子被休離了
因為她做了一件太有正義感,但太傷害他尊嚴的事……
好吧,既然他現在真正「清醒」過來了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把他的「前妻」給找回來
不過他還真沒想到,他這個「A咖天兵」的前妻
居然是個能開壇做法、驅鬼伏妖的仙姑啊……

(一)

    胡天兵站在地府某處,呆望着長長的、簡直看不見盡頭的投胎隊伍,臉上是一副百聞不如一見的驚訝呆愣出神貌。

  好多鬼魂啊……

  胡天兵當然不是他的名字,通常那些天界大咖就喊他「守門的」、「天兵小弟」,客氣點的就喊一聲「天兵大哥」,來者不善的則喜歡叫他「玉帝的看門狗」。他的資格在衆天兵中是最老的,老到上自天庭下至地府,雖沒人記得住他姓啥名誰,但是都認得他那張臉,大老遠一看,就嚷着:守門的,下來幹嘛?玉帝又有啥事了?

  可不是嗎,跟他同期的,哪一個不是升了官,最差的也是個天将級的角色,要不還有那些犯了戒律被打下凡或關禁閉的,就沒一個像他這樣,簡直成了南天門億萬年以來的招牌──沒了他這張臉當陪襯,就不是南天門啦!最過分的是西方天界來的觀光團,拿着幾百萬年以前的畫像,堅持要他擺出同樣的姿勢讓他們圍觀兼畫像留念,他們才覺得不虛此行──超過分的有沒有?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最初的最初,他還沒入仙籍時,凡姓「胡」,名字倒是記不得了。

  守了萬年的門,也終於犯了天怒,到了被貶下凡的時候──說到這個他就想歎氣,他想神人搞不好真的也有更年期或躁郁症之類的,明明就隻是好心陪織女公主和牛郎散步,他的大老闆竟然把他貶下凡。某位風騷星君倒是風涼話般地道:還真是「終於」啊!

  「依我看,這天庭最大的不可思議就是你這胡塗天兵竟然還沒被貶下凡過。」風騷星君如是說道。

  其實,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想他入了仙籍以來,大大小小狀況無數──其實他也不是故意的,明明他就覺得沒什麽大不了,怎麽知道事情會荒腔走闆,一發不可收拾?像之前有隻猴子跑上天庭來,猴子能有什麽大不了的?西方如來佛說衆生皆平等,所以他本着愛護動物的善心就讓猴子進南天門逛逛,難不成堂堂天界這麽小氣連隻猴子也要趕?哪知道那隻猴子竟然大鬧天宮啊!還有,其實他那時有想過,猴哥可能肚子餓,他還很貼心地特地下凡摘根香蕉要給牠哩,誰知猴哥等不及,連王母的仙桃也給摘了……香蕉他隻好留着自己吃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還有還有,托塔天王家裏那個不良少年,講到他,天庭裏個個都頭痛。龍王爺是什麽身分?那個李哪吒砍了人家兒子之後還抽人家的筋,最後還敢在天宮大門前痛揍喪子苦主龍王老爺──照他看來,那隻猴子都沒這麽過分!

  兩個都是「王」字輩的,一個龍王,一個小霸王,一出生就神通廣大有法寶相助,他這個「兵」字輩的上前去勸架,不是找死嗎?龍王老爺胡須都被李惡少拔光了,他看着都覺疼得哆嗦,而且他當時還是有硬着頭皮,冒着被李少爺痛扁的風險,口頭上勸架的,李少爺不聽他有什麽辦法?還說他怠忽職守,他又打不過他,這罪名很憋屈的好不好!

  然後啊,實在不是他要說,他們天庭這位大頭目家裏的女眷,也不知道是喜好問題還是有「叛逆期」,都特别喜歡找人界的男子談戀愛,先有玉帝的妹妹,後有玉帝的女兒,好像人間的男子是什麽香饽饽一樣。談戀愛也就算了,每次都要他們扮黑臉,執行棒打鴛鴦的猥瑣任務──怎麽就不去問問始作俑者的月老在想什麽啊?幹嘛非要把天上地上那麽遙遠的兩個給兜一塊兒啊?搞得他的大老闆三天兩頭鬧家庭革命──要知道,堂堂玉帝鬧起家庭革命,很勞師動衆,很傷形象的好不好?他都忍不住要懷疑他的大老闆該不會和月老下棋輸了卻賴帳於是被記恨之類的……他就認識一個仙界大咖很愛做這種事,而被賴帳的很倒楣剛好就是他!

  猶自恍神腹诽沒完沒了的當兒,胡天兵好不容易回過神來,赫然驚見投胎隊伍又變得更長了!而且還繞了好幾圈啊!這要排到猴年馬月啊?

  「喂,你到底排不排啊?不要亂插隊好嗎?」一個戾氣很重的「好兄弟」野蠻地推了他一把,不料雙方都因此倒退了一步。胡天兵是因爲這名「好兄弟」實在太過粗魯,而「好兄弟」則是不料對方來頭不小。

  胡天兵這次被貶下凡,雖然被封了神力,一般的小鬼還是碰不得的,這一下都讓這位鬼魂老兄往後跌翻了老遠,才被一名鬼差揪住,一時間驚詫地反應不過來。他生前征戰沙場,死後戾氣過重,地府還是派了鬼王才把他給擒來,尋常小鬼見到他也都退避三分的,怎麽這回竟然踢到鐵闆了?

  「幹什麽幹什麽?」力大無窮的鬼差提着這名鬼魂塞回原隊伍,「又是你!你就不能不惹事嗎?上輩子你是将軍,死了就什麽都不是,給我安分點!」鬼差兇神惡煞地警告道,然後才發現胡天兵。「天兵大哥,你還在啊?」

  胡天兵露出個尴尬的笑,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剛才在發呆。

  「嗳天兵大哥你有要務在身,就隻管往前面走吧,往前走然後向右。」

  「這怎麽好意思……」胡天兵發現這下子每個排隊的「好兄弟」,都是神色複雜地看着他。

  這家夥是天兵啊?原來天兵長這樣啊……

  耍特權啊?神仙了不起啊?

  天兵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别客氣了,任務要緊呐,遲了咱們都不好向上頭交代的不是嗎?」不管是天庭或地府,大咖們都是難搞得要死的角色,他們這些「小公務員」更該彼此體恤才對,過去他也曾經受到這位天兵大哥的多次通融,絕不能讓人家說他們地府沒有人情味!

  其實他不是因爲任務下凡,但是……胡天兵搔搔臉頰想了想,說是任務,似乎也差不多啦,於是他笑着道了謝,「那就謝謝鬼差大哥了。」

  排隊的鬼魂越來越多,秩序一時淩亂了起來,胡天兵不想再麻煩人家,便很快地走了。

  地府當差的真不容易啊。這樣看起來他隻需要守門,偶爾陪那些等玉帝上朝或接見時太無聊的大咖們聊天打屁,其實還挺輕松的。

  他照指示,往前走……呃,其實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是往前走,聽說地府大頭目的品味與興趣特别奇怪,看來真是不假,這兒不隻建築風格和風景特别吊詭,東西南北,前後左右的方位也讓人搞不太清楚,像他明明擡腳往前,景物卻飛快地忽左忽右,一個恍惚,他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廣袤的火紅花海中,左手邊,遠方的遠方,彷佛是大宇宙的中心那般的遙遠,暴風與雷電之中,是一座模樣奇詭的山,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鐵輪山,地府的辦公處,雄偉非常,品味果然也「非常」,怎麽看就怎麽不美麗。

  胡天兵搖搖頭,往右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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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哇──」他真當自己是觀光客來着,不由自主地發出贊歎之聲。說老實話,幾萬年來他都在南天門站崗,雖然偶爾可以按時收看人間百态各種恩怨情仇狗血交織當作娛樂,可除了公差之外,真的很難得到處走動啊!

  那是一座橋,一座巨大無比的青色石橋,雖然目測距離在幾百裏之外,卻仍然看得出那是座橋,可見那座橋有多巨大,而成千上萬個鬼魂從鬼門關一路飄來,最後便彙集至那座橋上。

  他猜那座大橋應該就是傳說中的奈何橋,那麽前方廣瀚如大海,幾乎看不見對面河岸的河流,就是忘川了吧。

  欲入人間道,必經忘川河,彼岸花繪成火照之路。彼岸花雖名彼岸,但真正的「彼岸」卻是超脫生死的境界,億萬個靈魂中也就那一兩個,他們不必再入輪回,真正到達「彼岸」……

  胡天兵看到遠方那巨大的橋上,正好有一道白光,輕飄飄地往上。生者之境雖在忘川的另一岸,但原來不管是忘川的此岸或彼岸,都還隻是生死之境内的「此岸」,黃泉途上綿延不絕的彼岸花,也許隻是渡不到真正「彼岸」的歎息罷了。

  但是,他不是下來悟道的。胡天兵晃了晃腦袋,他應該也是要過奈何橋的吧?人間在忘川的另一邊。

  胡天兵腳步遲疑地往橋的方向走去,這回景物沒再亂晃了,他安心不少。現在他可不能使神力,所以一點也不想在這品味非常奇怪的地府迷路。

  走啊走,大概是神力還在,本來覺得很遙遠的距離,想不到一會兒便已經看清楚隊伍,而石橋果然也巨大無比,三生石像巨柱般矗立橋畔,這時胡天兵眼角餘光一閃,看到河邊花叢裏坐着個正默默把煙鬥塞滿煙草的船夫。

  隊伍不知怎的停滞不前,胡天兵猶豫了一下,還是向那船夫走去。

  「船大哥,可以載我一程嗎?」那隊伍不知要排多久啊……

  披着黑鬥篷的船夫陰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吾隻渡有緣人。」

  胡天兵這才看清船夫骨瘦如柴,而那忘川河變幻莫測,時不時有哀号聲傳出,橋上若有人不小心摔進水裏……

  「啊──」

  凄厲慘叫讓胡天兵抖了抖。

  難怪這橋要蓋得這般固若金湯、無堅不摧,一座基石都好比一座小丘那般雄偉,再看看船夫那鬼火似飄搖顫抖,好像随時都要灰飛煙滅的身子,怎麽看就怎麽不靠譜。胡天兵想想還是乖乖排隊得好。

  正思考要到哪裏排隊,船夫卻喊住了他,「侬要搭船?」

  「啊?我要到人間去。」詳細情況一言難盡,總之上頭貶他下凡,而上頭的大仙們個個都很忙滴,他當然要自動點,那貶下凡就是要投胎,要投胎就要照程序來,照程序就要先到地府,如此這般他就自作主張……不,自動自發地來到這裏。

  船夫面無表情地把煙鬥咬在嘴上,「上來。」

  「……」他可以老實說,他反悔想跟别人一起排隊嗎?不過看着船夫不耐煩地盯着他,胡天兵也隻好硬着頭皮踩上船。

  出乎意料,這一葉小船并沒有任何搖晃,方才還萬馬奔騰似的河水也平靜下來。

  船夫嗓音粗啞地嘿嘿低笑,「侬是有福之人啊。」

  「怎麽說?」胡天兵在小舟的橫闆上坐下,他很快發現這個距離正好可以看到橋上的情形。

  「擺渡人隻渡有緣人。」講白話,就是看得順眼的人。「但這人生前的善與惡,擺渡人不會替他承擔,忘川水清楚地記載着一切。」

  似懂非懂。胡天兵還想問些什麽,反正這河看起來寬得不像話,聊聊天也好解悶啊。這時他看到另一艘擺渡人的船,船上也載着一名鬼魂,隻是這名鬼魂顯然不像他這麽悠哉,他們的船在驚濤駭浪中勉強前行,河水裏不停有魑魅魍魉要将船上的鬼魂扯下船。

  「你看,那就是前世冤孽太深,就算找到有緣的擺渡人讓他躲過孟婆湯,也不見得能平安渡河。」

  「啊,他掉下去了!」胡天兵有些驚訝地看着那鬼魂被黑水完全吞噬,慘叫聲同樣驚悚刺耳,水中魑魅魍魉猙獰的扭動和狂喜的尖嘯,讓當了那麽多年神兵的胡天兵也覺得不寒而栗,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好好的橋不走,搭什麽船啊!「掉下去會怎樣?」

  船夫沉默地劃着船,良久良久,久到胡天兵以爲他不想聊天時,才陰森森地回道,「不要問,很可怕。」

  「……」胡天兵下意識地,做着吞咽的動作,覺得一股涼氣好像從腳底竄上腦門──這種感覺真新鮮,天兵本來是不怕這些妖魔鬼怪的,但是他可以回頭嗎?

  也不知這船夫是不是有靈力還是啥的,或河面會忽寬忽窄,他們一路無風無浪,轉眼來到奈何橋的中段,孟婆所在的亭子。隻見巨大的青色石橋上建了座黑色水車,不停把忘川的水汲到亭子裏,亭子裏不斷冒出滾滾白煙,這忘川上的濃霧應該都是這麽形成的,一個老婆子正忙着把那濃黑的、詭異的、看來好像内容物非常複雜的水倒到她的大鍋裏熬煮着,偶有水中不明物體不小心被撈了上來,還會凄厲慘叫一聲,蠕動着或跳躍着逃回河裏。

  噗咚!胡天兵看見一隻──可能是青蛙,可能是河童,也可能是鬼怪的奇怪生物從上方的亭子蠕動着往下跳,就在他右手邊,濺起的水花還噴到他衣袖上。原來孟婆湯是這麽來的!

  「……」這不就是他在南天門站崗時,常看到底下人間某些無良商人,從地溝裏撈出馊水來煮給人吃是一樣的嗎?

  而且,這地府也太虐待員工了。他現在終於知道投胎隊伍爲什麽那麽長卻不見動一下。就一個老婆子要煮湯給每個鬼魂喝,這虐待老人嘛!

  還是他們天庭有人情味……

  「你們地府是不是員工短缺啊?」胡天兵帶着一種不無優越感的同情語氣感歎地問,像他們天庭可是從不曾讓員工超時超量工作的啊。

  擺渡人擡頭看了一眼亭子,「不是,今天輪到孟婆部的婆子們員工旅遊去了,隻有一個實習的留守。」所以今天如果有鬼魂給錢賄賂擺渡人的話,擺渡人還是會勉強載他們過河的──總不能一直讓隊伍無限制地延長下去──但過不過得去就看那些鬼魂自己前世積的陰德夠不夠多了。

  「……」他們還有員工旅遊!爲什麽他們天庭從來沒有啊?

  「那是什麽?」胡天兵又注意到黑水底下除了各種幻象之外,偶爾會有一陣子河水清澈見底,便會清清楚楚地看見底下的各層地獄,而在各層地獄之上,與忘川平行的河底,懸浮着一條軌道,這時正好有一列冒着青煙的「列車」轟隆隆疾駛向鐵輪山的方向,快得看不清那是車還是條眼冒紅光,通體布滿黑亮麟片的龍。「列車」一過,河水又渾沌成一片,變幻着各種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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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地鐵,停靠各層地獄,地府員工免費搭乘,還有一列六星級專車,車上附設卡拉OK和酒吧,直達鐵輪山。」

  「……」還有地鐵!地鐵他知道,他看過人間有的朝代有那東西,但卡拉OK和酒吧是什麽?爲什麽他們天庭都沒有?胡天兵開始考慮恢複神職時是不是要申請轉調單位之類的……

  「到了。」

  胡天兵回過神,才發現過了孟婆的亭子後,河面越發平靜,景物也不再詭谲多變,而是一片白霧環繞,而且他的船一下子就靠了岸,「謝謝船大哥。」正要上岸,想到什麽又覺得不妥地回頭道,「船資可以先欠着嗎?」現在才想到沒帶錢會不會太晚?

  擺渡人揮了揮手,「那是想強行渡河的人才需要給船資。快去吧。」說完,很快地往回劃,消失在濃霧之中,濃霧像有生命般将擺渡人包圍,一眨眼,雪白芒花如波浪搖擺的水湄邊就隻剩胡天兵一人,白霧中悠悠傳來擺渡人的聲音。

  「小兄弟,侬果然是命格奇特之人,祝侬好運,如果挂心船資的話,侬在人間要是遇到叫蘭蘭的丫頭,就幫她一把吧……」

  聽說擺渡人都是能夠投胎到良善人家或升天成佛,卻因爲有挂心之事而徘徊在忘川邊,濟渡有緣人的鬼魂──以上資料來自他們天庭的萬能大百科圖書館的某本書,他偶然借閱時讀到的。本來管理圖書館的星君告訴他,天界的圖書館人手有限,資訊更新十分緩慢,資料不太靠譜,要是出公差下凡什麽的一切還是自己看着辦,但是他心想他們天庭怎麽說也是神界之中等級最高的機構,硬體設備一定不會太差,看看他這不就遇到了一個挂心前塵的善良擺渡人嗎?可見他們天庭圖書館的資料是很可靠的!

  於是胡天兵當下立刻圈起嘴朝着水面的白霧喊:「船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叫藍藍的姑娘好好地幫助她!」

  是說,藍藍姑娘姓什麽?哪裏人?正要再問,卻發現身子不聽使喚地向後跌,就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将他拖着飛快往後拽,快得他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直到重重地向後仰躺……

  「喝!」

  好像大夢初醒那般,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他很久沒看過的……看起來很像一張床的床頂。

  這就是出娘胎的感覺嗎?真是太神奇啦!那他是不是要哭個幾聲讓産婆和他娘知道他已經來到人世?

  胡天兵大口吸氣,卻發現自己隻是打了個呵欠,那讓他忍不住跟着用力伸了個懶腰,接着看見自己的手臂──那是個正常男人的手臂,就是比他原來的瘦了點,白了點,弱不禁風了點……

  「少爺!」一張蒼老的臉似乎因爲他的動作而急忙靠了過來,臉上神情是又驚又喜,接着不等胡天兵反應過來,那老人家就歡天喜地地嚷嚷着往外跑了。「少爺……你……」接着老人家才想起什麽似地跌跌撞撞往外沖,「少爺醒了!少爺醒了……」

  ※※※

  他以爲,所謂被貶下凡,應該是要砍掉重練的。

  不知道出了什麽問題,又或者他本來就應該在此,胡天兵現在是雪松城大富商胡家的獨子,胡天命──真巧,但這不是唯一的巧妙之處。

  他端詳着水盆裏自己的模樣,除了白了點瘦了點病态了點,這張臉根本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啊!他的容貌根本沒變。

  原本他又想習慣性地找土地公來問話,接着才想到自己現在隻是個凡人,要找土地公隻能去土地公廟,而且他也沒了神力,怎麽跟神靈對話?但很快的他就發現這個身體将「他」誕生以來的記憶原封不動地留給了他。

  原來,胡天命一出生,是沒有靈魂的──這認知讓胡天兵驚出一身冷汗,該不會是因爲他慢吞吞地在地府磨蹭太久的關系吧?可惜他現在沒有神力,無法找土地或城隍問清楚。

  因爲沒有靈魂,所以大家都以爲胡家少爺是個白癡,偏偏胡老爺隻有這個獨子。胡夫人很早就過世了,胡老爺長年在外經商,本來想再娶,但也不知是他女人運太差,或眼光太爛,第一次續弦時,那個歌女給他戴了綠帽,想讓他當現成的爹;第二次續弦時,那個新夫人被發現趁胡老爺不在時想謀害胡天命好獨占家産,幸好胡天命命大,東窗事發,新夫人被官府帶走了。兩次都「遇人不淑」,胡老爺心灰意冷,暫且放棄續弦的念頭。

  胡天兵看着眼前因爲他不再是白癡而感動得痛哭流涕的爹,心裏一方面覺得自己有些不孝,一方面又忍不住腹诽連連,這老頭每次都找煙花女子續弦,就不能找找良家婦女嗎?

  但是轉念一想,胡老爺爲了生意,接觸最多的女人就是煙花女子了,這實在怪不了他啊。

  「天命啊,你……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爹去把大夫請回家照顧你。」這二十多年來,從胡天命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卻仍然不會開口,也不會哭鬧,胡老爺就已經不再對這個兒子有任何期望,這二十多年來他也僅僅隻是做到一個父親最基本的本分,就是讓胡天命不愁吃穿。他甚至有想過,如果兒子一輩子是這樣,那他也認了,就這麽養他一輩子罷。

  所以一時間,對這個大病一場後不隻康複,還不再是白癡,會喊他爹的兒子,他有些生疏,更多的是不能适應。

  胡天兵很清楚自己身體沒病,就算本來有,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悶太久,可以的話他真想練練拳,出去外頭晃晃走走什麽的。

  「我沒事,隻是……」胡天兵想着有什麽合适的說詞能解釋他現在的狀況,「我覺得我好像睡了很長很長的時間,身體都僵硬了,腦袋也鈍鈍的,我需要點時間适應。」

  胡老爺連忙點頭,「一定的,我們天命一定是神智終於清醒過來,爹要辦法會酬神!這一定是神的恩賜!」

  胡天兵靈機一動,乾脆道,「應該是玉帝開恩吧,我夢見玉帝要我下來,這才醒了過來。」他可沒說謊,如此一來也省得以後要煩惱怎麽解釋自己笨了那麽多年卻一夕開竅。

  胡老爺一聽,當然深信不疑,當下甚至立刻朝着大門口跪了下來,對着天空又是膜拜又是磕頭的,「玉帝天恩呐!我胡萬金今後定以玉帝弟子的名義造橋鋪路,放糧濟世,隻求玉帝讓我兒從此平安無恙!」

  看着那個肥碩的身子那麽誠惶誠恐地對着門外磕着頭,連一班家仆都跟着歡天喜地地跪了下來,胡天兵突然覺得有點愧疚。

  太久沒有下凡來,他都忘了,原來人的感情這麽豐富,雖然他跟胡萬金并沒有真正相處過,嚴格來說甚至連親情都不能說有,但是這一刻他卻深深地明白,至少在胡萬金心裏,「他」始終是他兒子。那一刻他心裏酸酸的,眼眶有點熱。

  當「人」真的很有趣,他想他會很快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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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胡萬金決定讓兒子好好休養。老實說這突然間他也有點害怕兒子很可能明天又傻了。他原本都做好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心理準備,因爲下人的疏失,原本是白癡的兒子竟然跑出去淋了一天的雨,還跌到田裏,送回家時竟昏迷不醒數日,連大夫都對天命的病束手無策,他一個人默默坐在書房,想着他家大業大,到最後竟然還落得沒人送終,孤獨無伴,空有數不盡花不完的家産環繞,多諷刺!

  兒子的病讓他一夕間蒼老了十多歲,然而此刻看着正常的兒子,他發現過去那個把事業擺第一的自己變得陌生了,現在的他對「老天」存在着卑微的感激,隻希望兒子平平安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胡萬金決定辦流水宴,宴請的對象不再是過去那些與他熟稔的巨商和政要,而是窮人和乞丐,他還藉酬神的名義,宣布要到雪松城最貧困的下河區送白米。於是沒多久胡家少爺康複并且不再是白癡的消息傳了開來。

  這一傳開,馬上就有媒人婆上門。

  所以胡天兵──現在是胡天命了──他有時間把這個身體前半輩子的記憶給思考并且整理過一遍。

  基本上,作爲一個白癡,他的前半生乏善可陳,不外乎是哪些家仆真心對他尊敬友好,而哪些會私底下欺淩他──哈哈!現在那些家夥一個個都巴結得很,深怕他對過去還有記憶,拿他們開刀。

  胡天命裝作對以前的事沒有印象,因爲他覺得沒必要跟小人計較,太浪費時間,何況總管忠叔眼睛也是雪亮的,做得太過分的哪還可能留到現在?

  除了家裏的下人,還有一些遠親──唉,這也是讓他頭痛的,現在那些人全迫不及待地冒出來了,那當中許多人本來也常往他家走動,因爲胡萬金的兒子是白癡,親戚們當然更巴不得往後胡萬金過世自己也能分到一些财産,尤其胡萬金在商界人脈廣,有求於他的親戚本來就不少;但現在那些人來得更頻繁了,尤其是,他都不知道他有那麽多表妹!

  「天命表哥!你以前說要娶人家……」

  「我不記得了!」胡天命裝頭疼,很快又躲回他的别苑。胡萬金怕兒子身體又不适,所以也不讓任何人對他糾纏不休,因此胡天命隻要被纏煩了,他就裝得一副病弱的模樣,胡萬金立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逐客令。

  他一定會好好孝順胡萬金的,胡天命感慨地想,要不是他在地府磨蹭太久,一個凡人在胡萬金這年紀,早就該享天倫之樂了吧。

  事實上,他還記得他那些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大多對他很冷淡,還有的,小時候總是欺負他,更甚者有些人連長大後也依舊背着所有人對他冷嘲熱諷或惡作劇。

  但是,他也懶得秋後算帳。他下凡來可不是爲了算帳,那太無聊了。

  這幾天他沒事就是待在書房裏,胡萬金簡直喜極而泣,他沒想到兒子不隻不傻了,明明從沒上過學堂,也沒向夫子學習過的兒子竟然還不是文盲!

  胡天命隻好又推給玉帝,「這是玉帝恩賜。」哈哈,希望他的大老闆不會怪他老是把祂的名号擡出來當藉口。

  雖然人間有各種文字,但身爲神兵,原本就能讀懂各朝各國的文字,他發現雖然他已經失去神力,這項能力倒沒有消失。其實他也不是真的愛看書,隻是身體休養期間他隻能看書,而且他也需要知道關於這個世界的一些知識,比如他們的文明進展到哪,比如當朝天子是誰。

  看到累時,他就把胡天命的記憶再仔細想一遍,隻有一件往事,讓他十分好奇,非常在意,甚至……萬般想念。

  胡天命是成過親的。

  超驚人的,他第一次記起這件事時,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原來,在他十七歲那年,胡萬金其實有想過,兒子雖然是白癡,但也是正常人,不如給他讨房媳婦,說不定他們胡家還有希望!

  他記得那個女人──莫名的,明明他根本沒見過她,但隻要想起她,這個屬於胡天命的身體,心髒卻會跳得飛快。

  老天,這是怎麽回事?因爲這實在太詭異,所以他盡可能不去想那個女人,但是他發現見鬼的……從他開始想起她之後,那女人的樣子就常常出現在他腦海。

  胡天命再把關於她的記憶回想一遍,似乎明白了些什麽。

  那個女人,雖然是被胡萬金買來的媳婦,也陽奉陰違地始終沒與他同床共枕,卻是胡天命出生以來,少數真心對他友善的女人。

  是真的,關於那女人的記憶,幾乎都是快樂的。明明沒有親身經曆,他卻會在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在傻笑,甚至有一回他因爲回想她離開的那一天,回過神來還摸到自己臉上一片淚痕哩!

  真可憐。他說真的,這個身體很可憐,身爲白癡,真心對他好的竟然一隻手數都嫌多餘,所以那個女人的友情對「胡天命」來說特别珍貴,她帶給了胡天命真正快樂的記憶,哪怕隻是一些日常的瑣事。

  當了太久的神兵,他不知道那股心悸代表什麽,隻以爲「胡天命」本能地想念着對自己友善的朋友。

  最最詭異,最最巧合的是,那個女人名叫「蘭蘭」。

  難道是命中注定?胡天命瞪着他書房正西那面牆的一幅畫,這間書房是最近才隔出來的,原本空着,而這幅畫卻是老早就挂在牆上,畫裏是座小小的,無人的渡口,水湄邊一片芒花,江面霧氣缭繞,白霧中……也不知是畫放久了紙上生斑或怎的,白霧中似乎有道影子,像個擺渡人──俨然就是他從忘川來到人間時的那一幕!

  「恩公啊恩公,難道你要我找的蘭蘭就是她?」他又對着畫喃喃自語。

  但是蘭蘭如今在哪兒呢?

  胡天命的記憶告訴他,蘭蘭之所以被胡萬金下休書趕出家門,是因爲她做了一件太有正義感,但太傷害胡天命尊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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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雪松城位在常青山下,是麒麟皇朝僅次于京城的富庶城市,甯靜的麻姑河在山下的平原拐了個大彎,将這座城市分成了上河區與下河區--就像分開雲和泥,分開黃金和污土。

  上河區和下河區,陸上交通全靠安平橋,紅色的橋身上金漆雖已剝落,但仍然可以看出舊時有多麽富麗堂皇。這座橋堅國得足以讓十輛四輪馬車同時通過--當然其實沒有那麽多有能力搭乘馬車的人需要使用到這座橋,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可不會沒事到下河區,因此這橋上容納了各式各樣的小攤販。

  簡言之,下河區等于貧民窟,灰濁的房子破敗又毫無秩序,點綴其間的那些色彩俗麗的地毯與旗子可能是他們從上河區的垃圾堆裏撿來的。髒跟亂是這裏的代名詞,騙子,扒手,小偷,無處不在。

  但是這裏的市集便宜--下河區外四裏那個地方的黑市不算,有很多上河區的有錢人,甚至是外地人,喜歡到外四裏的黑市,人們不得不承認,有些寶貝真的得靠非法手段才能入手,所以熱衷此道的人甘願犯險。

  下河區的市集便宜,加上彙集了三教九流各行各業的人,所以有些上河區的平常老百姓會在橋上的市集,或在接近安平橋的内一裏與内二裏走動,好人家的女兒就算不得不出趟門,也是不會超出這範圓的,下河區内三裏之後的地方,是良家婦女的禁地。

  苗蘭蘭在辰時才過便走出位在上河區世一裏的安平王府側門,身上穿着的是樸素的褐布衣裳,從頭到腳神神秘秘地包緊緊地,還戴了副幾可亂真的易容面具與白發。

  她剛結束今天的第一件生意,安平親王的母親是紫陽仙姑的忠實信徒,打賞給得大方,她照慣例爲老太太念了一遍平安祈福的咒語,沒理會王府總管把她當賊似地從頭盯到尾,心情大好地走出安平王府。

  上河區分成世、平各三裏,世一裏以安平王府和雪松城太守府爲首,全是官員和貴族居所,世二裏和世三裏則是富人居所,要住到這裏來也得靠關系才有,平一裏和平二裏,是雪松城繁華精髓所在,酒樓和高級妓院林立,海内外馳名的陶瓷大窯和絲網織坊也多在此,能住到平三裏,是下河區老百姓們的夢想,雖不如平一平二裏繁華,但也富庶安定,夜市和小吃店小商鋪林立,主要的廟宇和府衛亦在此。

  與下河區内外四裏共八個裏,卻就隻設兩處防範祝融肆虐的軍巡鋪不同,上河區六個裏都有自己的軍巡鋪--苗蘭蘭每次想到這裏總是感歎,有錢人的命才是命啊。

  苗蘭蘭在世二裏的胡府外駐足片刻,四下無人時她踮起腳尖一跳一跳地徒勞想看看牆内的動靜,不過最多也隻能看見裏頭的屋蒼和攀出牆外的梨樹是否結了果子,明知道沒有用,但每次經過這裏時不跳那麽幾下,就好像什麽心事沒了結似的。

  當有人經過時,她會立刻裝作若無其事,拉攏遮在頭臉上的布快步離開。

  偶爾她會在世二裏拉車,不過今天她決定用走的,因此步行至安平橋時都快午時了,市集正熱鬧。

  穿過安平橋,往右拐,就在最熱鬧的下河區内一裏中心大街上,那一排老舊樓房的其中一座,是她從小到大的夢想,數年前因爲一個不太開心的原因,夢想成真了,她的算命攤從橋上移到了鋪子裏,苗蘭蘭每次想到這見就隻能歎氣,世事難兩全嘛。

  鋪子外的廊下,用青竹和紅布有模有樣地搭起的招牌上寫着--紫陽仙姑,各類疑難雜症的教星。

  苗蘭蘭推開鋪子的門,她的大妹和大弟平日會替她從家裏拿午飯過來,這會兒兩人吃飽了正等着她,屋子沒有任何燭火,卻焚上檀香,面河的那扇大窗用紫色紗簾和一串串香料垂挂著作遮擋,保持神秘感兼具采光,效果還不錯,不枉她砸大錢買了那些布料。

  「今天比較遲?」

  「我走過來的。」

  大弟和大妹沒說什麽,大概也知道她想省錢。

  茁蘭蘭既然回來,他們便不用顧鋪子,出門替她拉生意去了,守株待兔是傻蛋才做的事,大寶和大妹不隻在橋上和市集裏賣膏藥和賣花,他們主要的工作就是以「專業」的精準眼光尋找有沒有一臉苦逼憂愁煩惱貌的肥羊--這眼力可是有練過滴!接着再不着痕迹地告訴他們下河區内一裏的紫陽仙姑是活神仙下凡,專門替人解決各類疑難雜症,而且仙姑鐵口直斷,奇準無比,來雪松城不找紫陽仙姑,等于沒到過雪松城啊。

  人們喊他們這種人叫神棍,但她稱自己的工作叫「慈善事業」。

  可不是嗎?拿了錢卻不辦事,那叫神棍,拿錢替人解決難題,當然叫慈善事業。

  苗蘭蘭看着今天第一個踏進鋪子裏的倒楣鬼,一副畏首畏尾,左右張望的模樣,八九成是外地人,這雪松城雖大,她可是地頭蛇,會在安平橋上走動的在地人她敢拍胸瞄打賭起碼認得八九成,這家夥一身風塵仆仆,看樣子幾天沒睡好了,雖然沒背行囊,但看得出他把一個包裹小心地擺在懷裏。

  苗蘭蘭在心裏一陣咕哝,這該不會是個被打劫到山窮水盡的窮光蛋吧?她雖然做慈善事業,但可不做賠錢生意啊!正思量着該怎麽編個理由先收對方幾文錢的「谘詢費」再将人打發走--這中間苗蘭蘭依然很專業地擺出嚴肅沉吟的神情,以仿佛能将人看穿的眼神盯着對方。

  「請問你就是紫陽仙姑嗎?」男人開口的同時,苗蘭蘭便注意到,這家夥雖然穿着布衣,但是他不安地交握的手看起來不像做過粗活,而他的鞋雖然看來經過長途跋涉,卻是身家較豐厚的商賈士人才會穿的靴子。

  苗蘭蘭神情沉重地撐起眉,掩去眼裏一閃而逝的精光,嗓音低沉粗啞地開口低聲斥道,「怎麽到現在才來找我?你知不知道再遲一步你命都要沒了?」

  男人一聽,臉色煞地刷白,當下雙膝一軟便跪了下來,「仙姑救我……」

  苗蘭蘭仿佛聽到銅錢響當當地朝她滾來的聲音。

  其實呢,算命的,說穿了,會一點識人術,知道怎麽摸透對方心理罷了,這人神色慌張,一開口就找仙姑,想必有求于她,她盯着男人背後,那神情陰沉得令男人打心裏發毛。

  「你起來。」

  「我有救嗎?」男人實在是兩腿發軟,隻能跪坐在地上。

  「我先問你,你最近有沒有去不該去或不幹淨的地方?」

  男人一楞,認真回想半天,果然聯想到這一串不幸的意外發生以前,他的确在做生意趕路時經過亂葬崗,當時天候惡劣,害他不小心踩壞幾個破醰子,他還罵了幾句粗口……

  「我沒有惡意啊!」男人立刻哭喪着臉交代始末。

  基本上,城外就是墳墓和義莊,外地人要進城來幾乎都會路過,苗蘭蘭每次都拿這句話唬那些外地人,而男人遭逢一連串倒楣意外,第一個聯想的自然是那些意外發生前的遭遇,根本不會想到這一層緣由。

  苗蘭蘭聽完,一臉「果然如此」的表情,開始遊說男人如何「花錢消災」,她一眼就看出男人背後的小鬼隻是惡作劇,作點法送走他就行。

  苗蘭蘭當然不隻是靠天花亂墜地胡言亂語,要不她的「仙姑壇」哪能經營到上河區有名聲,下河區最出名?

  苗蘭蘭天生就有陰陽眼,但卻不是因爲八字太輕,苗蘭蘭和六個弟弟妹妹是在大雜院裏長大的,養大她的大雜院在下河區外三裏,也就是好人家的女兒絕不會去、基本上連好人家的男人也不可能去的地方,隔條街就是黑市所在的外四裏。

  大雜院裏,曾經龍蛇混雜,有瞎了眼的大夫、年輕時據說京城子弟無不風靡的過氣花日一、學過易經八卦的老酒鬼、廚藝精湛卻背景成謎的老太太,還有個兼職此童、正職件作的大胡子,大胡子的媳婦,是專門賣小偏方和秘藥的藥婆。苗蘭蘭的父親是大胡子穿同條開檔褲長大的兄弟,曾經是他們下河區唯一一間地藏王廟的廟公,她娘則是專門給人寫咒的師婆。

  所以,苗蘭蘭會開算命攤,也算家學淵源。隻是多年前一場瘟疫,大雜院裏一大票人都沒躲過,包括那時一直在廟裏照顧瘟疫病患的蘭蘭爹娘,當時官府主張将病人集中起來,在地藏王廟暫時安置,而蘭蘭其中三個弟弟妹妹也沒能躲過瘟疫。

  後來大雜院裏剩下來的人們一起養大蘭蘭和她的弟妹,也把一身技藝教給他們,幾個孩子小小年紀就出來混飯吃。

  苗蘭蘭的陰陽眼是天生的,老酒鬼替她算過命,說她命中注定要走這行,濟渡世人,後來老酒鬼也挂了,苗蘭蘭隻能靠「師父」過去的幾句提點,和他留下來的那些書,半路出師亂學一通地開壇算命,會一點面相學,會一點驅那趕鬼的伎倆,配合大胡子他媳婦的一點小偏方,再加上她自己的陰陽眼,紫陽仙姑的神壇還真的越做越有口碑,連上河區都有她的主顧呢。

  收了二十文錢,送走倒楣鬼,苗蘭蘭希望今天每個客人都那麽好措油!當然她也是有職業道德的,剛剛那客人背後的小鬼是真的給她趕跑了,她還送那男人一包香灰,那香灰是真的有避邪作用,她在那男人離開後燒了幾個紙錢給那小鬼讓他上路。

  「姊,」苗大妹提着花籃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拉着苗蘭蘭往屋裏去,還小心翼翼地探過門外廊下有無閑雜人等走動,才壓低了嗓門道,「你聽說了嗎?世二裏胡家那個傻瓜……」在苗蘭蘭的瞪視下,苗大妹隻好改口,「胡家少爺,他醒了!而且不傻了!」

  「知道啊,胡老爺還說要辦流水席跟派米,你等一下回家讓所有人把家裏能裝的袋子全帶上,領米是一口一鬥地算,小囡也要去排隊!」大雜院那麽多張嘴要吃飯,這種消息當然不能落人後。「我打聽過了,今日末時一過就在地藏王廟,你快回家去把他們帶過來,先占好位子。」

  苗大妹當然知道派米的重要,但是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啊。

  「你覺得,胡少爺會記得你嗎?」

  「記得我幹嘛?秋後算帳?」記得她那些惡作劇嗎?這倒讓她有點擔心,而且就算胡天命不記得,雪松城的百姓恐怕記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是作了件很過分很過分的事,但是那時候的她認爲自己是對的。

  苗大妹嚥了口口水,中啊,要是胡少爺想起那件事,恐怕……她們得開始擔心這個鋪子會不會被拆了吧!幸好胡家人隻認得苗蘭蘭……苗大妹想到這,隻好道,「那今天的派米你還是别去了,我想辦法把肉包子也帶上。」肉包子是他們家養的狗。

  人都養不活了,還養狗?就怪那群小鬼心軟吧!

  苗蘭蘭有點想笑,她懷疑胡家人會讓狗也算上「一口」領白米?

  把大妹趕回家去,苗蘭蘭坐在鋪子裏,忍不住發起呆來。

  他醒了,這表示他的病沒事了吧?

  歎了口氣,市僧強悍如她,隻有在想到那人時,才會變得多愁善感,但原因是内疚,不隻因爲她做了那件過分的事,更因爲這間鋪子就是用他爹當初買下她的錢買的!

  然而,如果她當初沒有那麽做,恐怕這幾年胡萬金爲了傳香火,會去買下更多無事的女孩子讓她們守活寡吧,雖然她沒有資格替胡天命發言,但她看得出來,胡天命其實也不願這麽被擺布,那個時候他不說話,不吭聲,沒表情,像木頭似的,但她照顧過他,她發現胡天命對不喜歡、不願意的事還是會有排斥的反應,胡天命不太喜歡陌生人接近,也許是因爲他遇過太多懷抱惡意的人,那樣的他,無法說出心裏的感受,還要一直接受父親塞給他的陌生人,也會很難過吧?

  當然,這些很可能隻是做錯事的她,一相情願地爲自己開脫的借口罷了。

  又有客人上門來,她甩下思緒,眨眼間又換上一副老江湖的模樣。

  算了,他醒了不是很好嗎?祝他長命百歲,一生平安啦!可以的話,别計較她過去情非得已的過錯吶!

  胡萬金痛恨苗蘭蘭。

  「如果你想把她找回來,咱們爺兒倆……」對兒子醒來後竟然還問起那個妖女,胡萬金就覺得天翻地覆那般的不痛快,本想威脅斷絕父子關系,但兒子好不容易失而複得,決絕的話也說不出口,咬牙切齒半天仍是道,「總之,我不準你去找她!」老人家甩下這句話,就出門派米去了。

  有這麽嚴重嗎?胡天命被胡萬金的怒火噴得一頭霧水,「蘭蘭做了什麽?」他忍不住問照顧他的老奴忠叔,在他的記憶裏,忠叔是少數真心對他好的人,可以說如果沒有忠叔,他可能無法長大成人吧。

  自然,因爲對他好,當年也是把蘭蘭的好看在眼裏,忠叔無奈的道,「苗姑娘……有她的想法,但太莽撞了,她沒想過說出去的話,覆水難收啊。」

  「爹爲什麽那麽讨厭蘭蘭?」

  「隻要是爲人父母都會深惡痛絕吧!自己兒子被說是說是……」忠叔也一臉難以啓齒。

  「是什麽?」

  「苗姑娘對外面的人說說你不能人道,胡老爺是白費心機了。」

  「……」胡天命忍不住低頭看向自己膀下,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覺得青天霹靂來着。

  他當了萬年一神兵,男歡女愛自是看得極淡,這回下凡來也沒想過那些有的沒的,但終究……男人嘛,心裏還是覺得怪怪的。

  「苗姑娘是不得已才撒的謊,因爲那時老爺本來買下八字相合的她,就是希望她能替胡家留後,但你們成親後苗姑娘的肚子遲遲沒動靜,老爺就決定再去買更多的女人來……」

  不是吧?這麽造孽好嗎?

  「真的是造孽啊,我也勸過老爺,後來老爺想,也許苗姑娘是黃花閨女,要她主動地跟你圓房,你又是那種情況,确實爲難她了,于是當時老爺又打算去青樓贖一些較有經驗的女子回來……」

  胡天命感到一陣惡寒,他腦海裏浮現的是一群女人圍在渾身赤裸的他身邊,把他當玩偶耍,當然那實際上不曾發生過,而是胡天命知道父親的打算,他也是打心裏排斥的。

  可不是隻有男人能強上女人,要是他父親當時真的那麽傲,那被輪奸的就是他了!恐怖啊!悲劇啊!

  「所以,苗姑娘不得已,隻好到外面造謠,不管你們有沒有圓過房,對外面的人來說苗姑娘就是你妻子,她說你不能人道,外面的人當然信了。這下子連老爺也沒臉再去青樓買女人了。」一進青樓就被調侃,向來呼風喚雨的胡老爺哪受得了這種氣!

  原來如此。「所以爹就代我寫了休書?」

  「是,不過當年買下她的錢老爺并沒有讨回來,就當作她照顧你三年的酬勞了。」忠叔沒說的是,其實當初把苗蘭蘭趕出胡府後,向來不哭不笑也不說話的胡天命竟然流淚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不說話,隻是睜着眼睛流淚,看得老爺和他都是一陣難受啊!偏偏老爺就是覺得那一口氣吞不下去,怎麽也不肯原諒苗蘭蘭。

  胡天兵倒是沒想到這點,他隻是單純地對苗蘭蘭感到好奇,「那蘭蘭現在人呢?」

  忠叔一點也不意外胡天命想去找苗蘭蘭,但這讓他有些猶豫,到底胡天命是他把屎把尿帶大的,苗蘭蘭那些謊言,讓他這個老奴也有些不快。不過想到苗蘭蘭在的那陣子,胡天命是真的很快樂。

  一個沒出嫁的姑娘,知道自己這輩子要守活寡,但是她也沒怨過誰,甚至一點也不排斥地照顧起完全不是正常人的夫婿,仔細計較起來,他們胡家是欠她的呢!

  再想到胡天命在苗蘭蘭離開後的樣子,忠叔就心軟了。

  「苗姑娘是下河區的人,出身不是很好,但是當時她的八字符合能替你擋煞沖喜的要求,老爺看她能幹,就讓她進門了,這幾年我聽說她在下河區内一裏的地方開了算命鋪子……」

  她今天出門忘了蔔卦。

  本來正高興那麽快又有客人上門,想不到來的不是财神,而是瘟神!

  「紫陽仙姑?看來您生意不錯啊。」

  苗蘭蘭面上不動聲色,但她知道這群混混挑這時間點來,就是因爲大家都去領米了!

  「王少爺大駕光臨,是撞邪或是被鬼纏?本仙姑可以幫您打個折扣。」

  王宗生是下河區内一裏王家當鋪的小開,但王家開的可不隻當鋪,要說這下河區有一半是王家的天下也不爲過,外一裏的妓院,外二裏的賭館,都是王家開的,就連安平橋上的攤販也得給王家繳保護費,苗蘭蘭之所以橫下心把當初賣身的錢全拿來買下這問鋪子,就是不想再給王家當肥羊。

  想當然耳,王宗生非常不痛快。

  「呸!」王宗生老大不客氣地吐了口疾在地上,看得苗蘭蘭一陣刺眼。雖然在外三裏長大,但她很重視自己買下的這間鋪子,平日總是再三細心打掃。「你這破鞋少跟本少爺擺譜,我也不用多說什麽,你招子放亮點。」他伸出手做收錢的動作。

  對王宗生的辱罵,苗蘭蘭不當一回事,老話一句,在外三裏出生的,再難聽的還會少聽過嗎?但是這王宗生偏偏正好是最惹她厭惡的那一類流氓,在他眼裏,女人不是人,是貨品,而像她這種被休離的,根本是沒人要的瑕疵貨,是活該任他大爺辱罵踐踏的。

  苗蘭蘭也想過給他點教訓,下藥寫咒什麽的,但是不管是她母親,或是教她算命的師父都警告過她,這種害人的事萬萬不可做,因爲一旦做了,是會遭到反噬的報應的,沒必要爲這種人渣讓自己受果報。

  其實有時苗蘭蘭也很不服氣,爲什麽她所學的完全不能讓她教訓惡人呢?

  「内一裏好像還輪不到王少爺收保護費吧?你這麽做是壞了行規啊。」

  「所以老子收的不是保護費,是照顧費。」王宗生說着,笑得一臉淫蕩下流,「照顧深閨寂寞的怨婦。」話畢,王宗生那一群小弟一個笑得比一個惡心,而且全都不懷好意地看着苗蘭蘭。他們和那些外地人不同,都知道苗蘭蘭故意扮成老婦。

  眼下,苗蘭蘭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麽着?就算是衛門,對王家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而左鄰右舍能下床的幾乎都去領米了,她喊破喉嚨也沒人理!可是她就是氣不過,她心想反正這店裏值錢的東西也不多,今天賺來的錢她全拿給大妹讓她帶回家了,他們能拿她如何?

  苗蘭蘭掏出幾毛錢,丢在地上,「老娘就這些錢,本來想賞給乞丐,既然你們那麽想當乞丐,就拿吧。」

  她跳釁的舉動果然惹怒了王宗生,「臭婊子,你以爲老子不敢拿你如何?來人啊,把她的店給我砸爛!」

  幾個小弟開始在鋪子裏大肆破壞,苗蘭蘭氣得直發抖,但她卻隻能挺直背,虛張聲勢地瞪着步步朝她逼近的王宗生。

  「我一直很好奇,」王宗生嘿嘿笑,「胡家少爺既然不能人道,那你們要怎麽圓房呢?該不會他根本沒碰過你吧?」王宗生使了個眼色,讓兩名手下上前架住苗蘭蘭,苗蘭蘭眼看情況不對,朝他們撒了一把粉末--她一直都讓自己站在面河大窗的通風處,因此那些粉末撒了王宗生和他的手下一頭臉。

  「這是什麽?」

  「老娘是做什麽的,你們不知道嗎?這是我梁嫂子的喪屍粉。」苗蘭蘭随口胡謅道,「這粉末得用人的屍體磨成粉作材料,作工繁複但毒性劇烈,我本來是不想用的……」她故意頓了頓,用頭巾蓋住口鼻,那粉末确實有股嗆鼻的難聞氣味,一時間王宗生那些手下都捂着鼻子退到門口。

  「你們是不是覺得身子有點癢啊?」苗蘭蘭拿出她最拿手的吓唬人技倆,配上她臉上的易容,再加上逆光,真是陰森滲淡吓煞人也,「再過半個時辰,你們的皮膚就會開始潰爛,接着會長蛆……」

  王宗生的幾個手下真的被唬住了,但王宗生可不是第一次對付苗蘭蘭,他冷哼,「什麽喪屍粉?我家當鋪有好幾支千年老參,重陽道觀的張天師現在更是在我家作客,你這點小把戲他老人家三兩下就能破解!」他也不是完全不怕苗蘭蘭的那些怪粉,因爲真的很癢,他一邊雙手不停地拍打全身,一邊對着手下怒喝,「還楞着做什麽?把她壓住,我今天倒要看看胡家少爺是不是真的不行!」

  她難道會乖乖等着被壓?當她外三裏混假的?

  就在苗蘭蘭已經準備跳窗逃命時,兩個彪形大漢走進鋪子裏來。

  「苗姑娘。」

  來的是胡家的保镖,胡萬金在商界翻手雲覆手雨,因爲爲人豪爽海派,更是結交了許多道上朋友,所雇用的護院和保镖自然不是一般匹夫,胡家的保镖可都曾是江湖上名聲響當當的人物,兩名護院光是往門口一站,當下屋裏那些大肆破壞的小流氓被這麽一比,都像極了雜魚。

  苗蘭蘭倒是認得胡家保镖的,但是這隻讓她尴尬至極,尤其王宗生剛才說了那句天殺的話……

  像要讓她更絕望一般,跟着進來的竟是忠叔和胡天命。

  「在大掃除啊?」胡天命第一次出府--這個身體是生平第一次,因此除了苗蘭蘭,沒人認得他是胡家少爺,但他那一身行當可不是下河區的人穿得起的,而且雖然白皙了點病弱了點,胡天命倒真是生得玉樹臨風,這下子連在下河區自比風流涕淌……不,是風流倜傥的王宗生,往胡天命面前一站,也像個小癟三。

  忠叔也聽見了方才王宗生的話,臉色自是好看不到哪裏去,「不是,這些人看樣子是在找苗姑娘麻煩。」雖然不諒解苗蘭蘭,但王宗生這根本是不把他們胡家放在眼裏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們是誰?少管閑事!」王宗生覺得胡天命很面生,當下隻以爲是個不明究理的外地人。

  原來這就是他在天上常看到的,地痞流氓欺負老弱婦孺啊!可惡!但他現在不是神兵,隻是隻弱雞,而且屋子裏的氣味讓他大病初愈的身子一陣難受,忍不住掩住口鼻咳了起來。

  「少爺你不要緊吧?」忠叔一臉擔憂。

  胡天命搖頭,他知道眼前他最好退到屋外去,可不知怎麽的雙腳就是不肯動,而且,既然讓他遇到這種地痞流氓欺負老弱婦孺的戲碼,這回怎麽樣他都要插手!

  要知道,以前他都隻能在天上跳腳啊!

  「把他們丢出去。」他一邊揮着手驅散那股難聞的氣味,一邊道,這幾天下來他發現少爺這個身分真的挺好用的,尤其是這個胡萬金捧在手裏,真真正正的「萬金」大少爺!

  胡天命生平第一次出府,陣仗自然不小,一次就帶了六名護院、四名仆役,那六名護院都能夠一手拎起一名小流氓,可見其孔武有力。

  「你是誰?敢管本少爺閑事,我爹不會放過你的!」從沒踢過鐵闆的王宗生雖然被提起衣領,雙腳懸空,仍是吠個不停。

  胡天命看着王宗生,想到剛才這家夥講的話,過去的他是不會爲這點小事生氣的,但現在卻不同,也許是他明白那句話其實是在侮辱蘭蘭姑娘,他揮手讓護院把王宗生放下,但幾名彪形大漢堵住門口,王宗生也沒有去路。

  「我是誰?嗯,好問題。」胡天命摸了摸下巴,「照你們凡間的講法,應該是蘭蘭姑娘的『前夫』吧。」是這個詞嗎?好像怪怪滴,因爲最近讀的書沒講到這些。

  王宗生瞪着他,一時反應不過來,接着才想起,傳言胡家少爺已經蘇醒,而且不再是傻瓜的消息,原來真的不假?

  胡天命走過去,其實他一開始隻是手癢,再加上悶了幾天,過去在天上除了守門,天兵天将們也是要日日操練的,他哪受得了這種日子?于是一拳很随興、很開玩笑意味地就朝王宗生肚子揍了過去。誰知道……

  砰!

  王宗生身子向後一撞,粘在牆上,兩眼一翻,口吐白沫,暈過去了。

  呆住的,不隻胡天命。

  胡天命看着自己的拳頭,他很确定這個身子還有點虛弱,剛剛也很有分寸地怕這個嬌生慣養的手臂脫臼什麽的,沒敢使全力。

  看樣子,他又保留了一項神力……希望那倒楣鬼不會挂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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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把那群找碴的流氓痛揍一頓--爽!以前不能擅自下凡,所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惡人使壞,那個恨啊!要知道,凡人沒事愛喊天嘲地啊什麽的,好像他們都無視人間水深火熱似的,他們也莫可奈何啊,天規如此,唉。

  苗蘭蘭在一旁雖然看得很痛快,但後來她也不由自主地看着胡天命。

  他真的醒過來了,身體康複了嗎?

  「你……身子還好吧?」苗蘭蘭站在門邊。當年她被休離時,甚至沒和他道别,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心虛。

  胡天命本來就好奇這個老是害他心悸的女人,看她站在門邊,寬松的袍子遮去她的身形,卻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那讓他好奇地走上前去,睜大了眼,研究什麽古怪玩意兒似地看着她的臉,「你怎麽老得那麽快?」他記得苗蘭蘭嫁給他時才十六吧,如今他二十五歲,那她也才二十四歲才對。

  苗蘭蘭隻好取下易容的面具和假發。

  胡天命看着那張臉,那張就在自己胸前,得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的臉。

  完了,他會不會沒命?他覺得他的心跳比過去想起她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而且他的臉好熱!

  他知道苗蘭蘭的長相,天庭美女何其多,苗蘭蘭比起來隻能算清秀。

  可是他突然間明白,在胡天命的生命裏,苗蘭蘭就是他這輩子遇過最美最善良最溫柔最可愛的女孩,那個純情少年的蠢蠢情懷啊,青澀苦悶又甜蜜,卻從來都無法說出口,在這一刻之前他都忍不住想取笑。

  但現在他笑不出來了。

  他的心好痛啊.

  「天命?」

  「少爺?」

  胡天命回過神,發現自己又淚流滿面了。

  靠!真是見鬼的,這身體不是之前都沒有靈魂嗎?幹嘛還這麽多愁善感?

  胡天命随手抹了抹臉,「沙子跑進眼睛裏了。」

  「……」

  苗蘭蘭知道胡天命不可能沒事跑到下河區來,更何況他這輩子從沒出過門,她心裏的愧疚始終是在的,「要不要到二樓坐下來喝杯茶?我把窗打開,那些味道很快就會散的,我剛才是騙那些人的,其實這些粉末隻是臭了點,大量接觸皮膚時會覺得癢,但沒什麽害處。」要不她自己也會有危險啊!

  「好啊。」不像忠叔和苗蘭蘭因爲往事而瞥扭着,胡天命取過忠叔遞來的方巾擦臉,一點也不避嫌地像進自家廚房一樣好奇地尾随着苗蘭蘭進到她鋪子裏,這邊看看,那邊摸摸,無一處不新奇。

  原來算命鋪子長這樣啊!話說回來,蘭蘭姑娘用什麽算命?水晶球?龜殼和錢币?!

  屋裏的東西本來就不多,被那群流氓一鬧,基本上沒幾處完好,但幸好二樓沒被動過。

  二樓被當作倉庫兼作休息用,整理得很幹淨,胡天命簡直沒有一個大戶人家少爺該有的禮貌和持重,看到什麽新鮮的就湊上去瞪大了眼瞧,間或手賤地戳幾下,苗蘭蘭把茶杯拿給他,讓他的手有事可做,不要到處東摸摸西摸摸。

  「你身體好點了嗎?」

  「正在休養。」胡天命其實很好奇,對苗蘭蘭來說,「他」這個前夫是什麽樣的存在?她看起來不像讨厭他的樣子。

  他來時有想過,一個少女知道自己嫁了個不正常的丈夫,她不恨嗎?就算是爲了錢,她也不必對他那麽好。

  兩人陷入沉默。

  苗蘭蘭是尴尬的,她實際上不曾和胡天命相處過,當年她都是自說自話,因爲胡天命根本不會回應,雖然有時她覺得胡天命是知道她在說什麽的,她相信他感覺得到,也看得到、聽得到,她把他想象成一個被困在不自由軀殼裏的靈魂,需要陪伴,需要排遣寂寞。

  也許那時她隻是利用這樣的想象來排遣自己的無聊吧。

  「你來下河區有什麽事嗎?」她想到派米的事,「你要去地藏王廟?」

  去那邊幹嘛?胡天命慢半拍才想到派米的事,「來看你。」

  他說得很理所當然,她聽得心跳漏了半拍。

  一半是爲胡天命竟然記得她,一半是心虛。

  「呃……我……」她應該道歉吧?

  「剛剛那些人是什麽人?」屋子裏有趣的東西都看過了,胡天命總算轉移注意力。

  苗蘭蘭這才想到,胡天命這麽做等于得罪王家,雖然王家也不見得得罪得起胡萬金,可胡天命才剛康複,看他又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要是被王宗生逮到機會對他不利……

  話說回來,真正該擔心的是她自己吧?她都沒想到胡天命原來有怪力!

  「他是下河區的地頭蛇。」苗蘭蘭頓了頓,「你住的地方是上河區,而下河區這裏龍蛇混雜,王宗生家裏的勢力主要在下河區,經營的都是特種行業,就是所謂黑道,我建議你以後盡量不要到這裏來。」

  「爲什麽?」胡天命一臉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出生在下河區,跟你不一樣。」苗蘭蘭本來不想這麽說,但這會兒也不得不嘲諷地一笑,「下河區就是下九流的人住的,我對賭場、妓院、貧民窟完全見怪不怪,甚至跟他們打交道,一般好人家的女兒可不會這樣。」她希望這樣的暗示他能聽得懂。

  她叫他不要來,跟她的出生地有什麽關系?他是不是也要報告一下他的出生地?「我不知道我娘生我時在哪裏,賭場妓院什麽的我也滿好奇的。」他一副很希望她帶他去逛逛的期待模樣。

  「……」苗蘭蘭與同樣憂心仲仲的忠叔對看了一眼。

  她怎麽沒想到?胡天命雖然醒了,但他的想法可能跟孩子沒兩樣。

  「天命,」也許她該把眼前的大男人當成跟自家小妹同年的娃娃,于是笑得一臉溫柔誘哄,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像在哄孩子一樣,「我的意思是,下河區很危險,你身子還在靜養,不應該來這裏。」

  原來是這樣,幹嘛不老實說呢?胡天命這就懂了,他不是真的傻,隻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苗蘭蘭那些糾結與遲疑。「這裏很危險,那你呢?你不危險嗎?」無論他有沒有跟她相處過,至少胡天命的記憶告訴他,蘭蘭是好姑娘,而「胡天命」不希望她一個人面對危險。

  「我說了,這些我很習慣面對。」

  「可是我剛剛看到的不是那樣。」如果他晚了一步呢?胡天命想到這裏,太遲地升起一股憤怒。

  「我本來想跳窗逃走,這排房子緊臨麻姑河,我水性還不錯。」

  下河區内一裏和内二裏沿岸傍水而居,确實是挺獨特的景緻。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記得人間有這樣一句話。「而且,如果他去找妳弟弟妹妹怎麽辦?」他記得以前蘭蘭常和他提起她的家人。

  他想見見他們,胡天命就是知道「這個身體」曾經有這樣的渴望,如果能見到蘭蘭的家人,就會更接近她,更了解她。

  苗蘭蘭有點訝異他記得那些,「王宗生還不敢在外三裏胡來。」外四裏的黑市能瞞天過海持續至今,幕後的大老闆是最大原因,那人是外三裏的人,就算是王家,也不想惹毛了他,因爲王家很清楚他們能在下河區橫行,全是因爲那人暫時沒有擴張地盤的野心,王家也祈禱那人永遠不會想把腦筋動到外三裏以外的地區,最保險的作法就是絕不在外三裏和外四裏惹事。

  「但是你必須在内一裏做生意。」什麽裏什麽區的,胡天命目前僅能勉強厘清一點印象--有「外」字的就是亂,「内」字的就是窮,「平」字是一般稍有家産的老百姓,「世」字是貴族,一二三四則代表等級,例如亂的等級,窮的等級,貴族的等級--這麽快就整理出這結論,他覺得自己挺聰明的。

  苗蘭蘭被堵得無法反駁了,确實她也不知道逃走之後該如何?要是王宗生派人守在這裏呢?她用畢生積蓄買下的鋪子也許就要毀在他們手上。

  胡天命突然想到,苗蘭蘭會說這些,也許是因爲胡萬金不喜歡她吧!

  「你放心,我來時沒告訴我爹。」他看向忠叔,「忠叔也不會說出去。」他沖着忠叔笑得很和藹可親。

  「……」什麽時候他家少爺也學會笑裏藏刀威脅暗示這招了?忠叔擦了擦汗,「隻要少爺平安無事,去哪裏倒不是什麽問題。」

  「你不必這麽做的。」苗蘭蘭懂了,他想幫她。「我做了不該做的事。」

  忠叔點點頭對她的自知之明表示贊同,胡天命瞪了他一眼。

  「我覺得你挺聰明的啊。」雖然有點傷他自尊啦,不過身爲神仙,他都活了幾萬年了,又豈會在意這點小事。「這确實是阻止我爹傷害更多無辜少女的方法,而且我一點也不想被逼着做那檔子事。」

  「不管如何,我還是要跟你道歉,對不起。」

  「好啦,那道過歉了,你不會不讓我過來吧?」

  「你還在休養。」

  「我剛剛一拳把王什麽的打飛了,你也看到了。」

  「讓人看見上河區的公子一直往下河區來,不太好。」

  爲什麽不好?他實在不懂,「那我學你,扮成老太太?」

  她找不出理由拒絕他,不由得有些煩躁,「你幹嘛非過來不可?」

  胡天命愣住。

  是啊,他幹嘛呢?

  「我……」一股熱氣模在胸臆間,從見到她時就一直想要掙脫而出,于是這當口,他幾乎想也沒想地脫口道,「因爲,我很想你。」

  怎麽也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早就不把自己當黃花大姑娘的苗蘭蘭竟也感覺到臉頰一片熱辣辣的。

  她沒想過,他會把那段日子記着,惦着。

  「呃……」胡天命尴尬至極,心卻跳得飛快,話說出口的同時心裏也升起一股怯懦。

  陌生無比的怯懦,凡人的情感真的很奇妙,這股怯懦是爲什麽呢?

  他很久很久之後才明白,是書怕被拒絕,害怕她拒他于千裏之外。

  苗蘭蘭心軟了,更多的是心慌意亂,嫁給他是時勢所逼,她從沒有任何浪漫想像,過去那段日子若曾有柔情,也是因爲同情。

  但是,若他并不這麽想呢?

  「随便你。」她又後悔自己這麽不假辭色,有些結巴地道,「我是說,你不要太逞強,等身子好點再說。」仔細想想,她幹嘛這麽冷淡?又不是他住在上河區,他們就不能當朋友,剛蘇醒的他也就她這麽一個「朋友」,她怎麽能狠心拒絕他?

  她還不是有一大堆上河區的信徒!「你若無聊,可以來找我,不過要記得帶保镖,越多越好。」他雖然有神力,但誰知道那些流氓會不會耍下流手段?她又想到他孩子般的性子,又道,「可以的話讓忠叔跟着,不要自己亂跑。」

  苗蘭蘭隔天就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

  事實上,往後很長一段日子,她都很後悔。

  胡天命開始天天到她鋪子裏報到,這家夥果然很聽話,出門必帶四名虎背熊腰的保镖,外加一個老奴,還特地去買了幾套粗布衣裳換上。

  「蘭蘭,我來了。」

  聽到這開朗得讓人頭痛的聲音,苗蘭蘭扶住額頭,但更讓她頭疼的還在後頭……

  「姊夫!」以苗大妹爲首,六個弟弟妹妹在胡天命一進到鋪子裏就興高采烈地大陣仗歡迎,一聲聲的姊夫叫得好不親熱。

  苗蘭蘭沒好氣地幹咳兩聲,這群小鬼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頭幾天胡天命出現時,還一個個都冷漠又疏遠,把胡天命當成狠心休離她的壞心惡少。該說胡天命生得一張人見人愛的好人臉,和他樂天又開朗的好脾氣,對小鬼們更是有求必應,于是才幾天下來,連曾說要好好給胡家白癡少爺一頓排頭的大寶,簡直都把胡天命當成親大哥了呢。

  顯然,這群小鬼這兩天會這麽勤快地來幫她看鋪子,都是爲了某人啊!

  「乖!」胡天命拿出一個大油紙包,「今天的點心,紅豆桂花糕,每個人都有份,不要搶哦,我帶了很多。」

  苗家的六個孩子哪吃過這一類别緻的點心?看弟弟妹妹們高興的樣子,苗蘭蘭總不好說些什麽。

  胡天命讓他們拿着桂花糕到一邊去吃,然後蹭到苗蘭蘭桌邊,笑得一臉讨好地坐了下來,「我有留你的。」他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心翼翼地包妥的紙包。

  苗蘭蘭總不能給他冷臉吧?但又覺得有些沒好氣,「謝謝,不過你不能溺寵他們。」對弟弟妹妹們來說,苗蘭蘭扮得最稱職的向來不是慈母的角色,而是嚴父。不知道糖的滋味,就不會吵着要吃,她向來是這麽約束自己和弟弟妹妹的。

  「什麽?」胡天命也不知是真的沒聽到,或裝作沒聽懂,摸來兩個茶杯擦幹淨,替她和自己倒了壺菊花茶--忠叔堅持要從家裏帶茶來,怕外面的水讓他正在修養的身子喝不慣,他也不反對,反正帶來讓大家一起喝也很好。「一起吃啊,等等不是有工作?」他還替她把桂花糕切好,巴結地将小盤子送到她面前。

  苗蘭蘭想到,他該不會發現其實昨天他帶來的涼糕,她最後并沒有吃吧?有時覺得這家夥笨,但好像也不盡然,第一天他帶栗子糕過來,弟弟妹妹們開心地一下子吃光光,于是第二天起他總會另外替她包一份,但她總會推說晚點再吃,就擱着了。

  不得已,在他的注視下,她乖乖吃了桂花糕。

  真好吃,吉祥樓的糕點遠近馳名,還曾是皇室貢品,位在世二裏,别家糕點專做平民小吃,這家糕點卻堅持精緻作工,嚴選食材,走高檔品路線,想當然耳,隻有住在世裏那兒的人吃得起。

  「好吃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哪一種,所以以後一天買一種,哪一種你最喜歡,記得告訴我。」他笑嘻嘻地道,說這話的時候,另一頭的小鬼們探頭探腦,耳朵拉得尖尖的,一個個竊笑起來,苗蘭蘭被笑得耳根子一熱,闆起臉幹咳兩聲,六個小鬼又趕緊裝作若無其事地吃自己的點心去了。

  胡天命隻是看着,并不說什麽,他始終就是那副笑容親切的友善老好人模樣,這幾天跟着她在下河區走動,竟然也沒出亂子,苗蘭蘭都覺得神奇。

  當然,也許她堅持他必須換上樸素的布衣才能到下河區這裏來,多少起了點保護作用。

  「我今天要到平一裏的張府去,你不用跟來。」苗蘭蘭想到這幾天他跟前跟後的,不知情的人還以爲紫陽仙姑收了男弟子,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都冒了出來--

  比如獧瑣地暗指紫陽仙姑要采陽補陰之類的,這家夥也不知臉皮厚或怎的,聽到那些取笑卻也不痛不癢,但她可頭疼了!

  「爲什麽?」他竟然一臉失望。

  「我去收妖,你跟來做什麽?」

  「你會收妖?」他一臉不可思議。

  「不然仙姑是叫假的?」

  這回胡天命竟然一手摸着下巴,老實不客氣地開始上下打量她。

  說到收妖,那應該算他的專長之一吧,人間那些道士道姑有事沒事就搖着鈴要他們下凡降妖吠魔,但是其實除了真正有仙籍的神人得到玉帝許可能「借兵」之外,其他頂多隻能召喚那些二等兵或雜牌兵--要知道,玉帝的兵哪有那麽好借的!當然偶爾他也會奉玉帝之令下凡跑跑腿,但也不見得都是爲降妖伏魔,都已經是神仙了,可不像凡人那麽好鬥,能「喬」的盡量「喬」,真的不得已才會動武,畢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啊,他們這些神字輩仙字輩的,沒事何苦去壓迫那些需要辛苦修行才能得到一點道行的生靈呢?

  總之,苗蘭蘭提到收妖,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沒看過人家收妖。」他又是一臉期待。

  「你當收妖是辦家家酒?不行!」要是躲在張府的妖魔鬼怪兇性大發,傷害他怎麽辦?苗蘭蘭很少承認,其實她每次收妖總是開高價,還規定對方必須先給錢,爲的就是萬一她有什麽不幸,弟弟妹妹好歹可以有一筆錢安身,她那些降妖伏魔的法力其實根本是半路出師,對付小鬼她很有把握,但萬一遇到個煞氣重一點的,她就隻能碰運氣了,之前幾次總是能僥幸趕走妖怪,她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但誰知道好運會跟她到幾時呢?

  她冒險收妖,還不就是爲了錢吶,張家雖然住平一裏,但其實隻是苦無關系住到世三裏去,張員外娶了八個媳婦,個個出入要四五個牌子,燕窩魚翅當水喝,初一十五就包下戲班尋歡作樂,沒有豐厚的身家揮霍得來嗎?

  「我會很安分、很安靜,絕不會妨礙到你。」胡天命學苗小國,兩手合十地擺在胸前,一臉讨好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得苗蘭蘭渾身起雞皮疙瘩。

  苗蘭蘭想翻白眼。這家夥去哪裏學到這招?

  「姊夫,我大姊法力很高強的!」苗二妞很爲自己的大姊自豪。

  是嗎?胡天命怎麽看她都不像法力高強的樣子,所以他更不能讓她一個人去冒險了。「我可以幫你提東西,你開壇時我會閃遠點。」他舉手作發誓貌。

  「不行,再吵你明天别來了。」苗蘭蘭強硬地說完,不給商量餘地地起身離開收拾她的東西去了。

  胡天命好不容易醒來,她絕不能讓他有任何差池。

  幾天下來,胡天命也漸漸摸透她的個性,事關身邊人的安危時,苗蘭蘭可比牛還固執,于是他隻好說要提早回家。

  苗蘭蘭松了口氣,她哪知道當她送弟弟妹妹們回家,自己前往張府時,胡天命和忠叔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後頭……

  「少爺,聽說害張家雞飛狗跳的厲鬼真的很兇悍,我們還是别跟過去湊熱鬧比較好,蘭蘭姑娘是這行的老手了,她不會有事的。」忠叔同樣也不想讓胡天命犯險,要是少爺又有三長兩短,他怕老爺會不想活啊!

  胡天命沉吟了半晌。

  不管這個身體有什麽記憶,他也不是會眼睜睜看着一個凡人去送死的人,更何況這個凡人對他總有特别的影響,而他也承認她是個讓他想疼惜的姑娘。

  「忠叔,其實……」說謊向來不是他的強項,但這幾白跟着苗蘭蘭,倒也見識過她吓唬人的口才,「我會突然醒來,不是偶然,我真的夢見玉帝要我下凡。」他一臉前所未有的嚴肅,加深他的說服力,「我不确定我還有多少神力,但最起碼我确定我不會有事,倒是你,你可别扯我後腿。」他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自顧自跟上快要跟丢的苗蘭蘭。

  「……」忠叔被唬得一楞一楞的,但一想到上次少爺「怪力」大發,他心裏既是猶豫,又是擔憂,最後竟也一路跟着胡天命來到張府外。

  「還真的有妖氣。」胡天命試着打開天眼,果然看到張府東苑方向的上空罩着一團渾亂的黑氣。

  他既然能開天眼,看得到妖氣,那他的神力到底還保留幾分?要是蘭蘭有危險,他能幫多少?

  「少爺……」忠叔還想勸胡天命打消念頭,胡天命做了噤聲的手勢,一刻也沒浪費地繞到張府東苑牆外的胡同裏,然後向兩名護院使個眼色。

  忠叔就這麽束手無策地看着他家少爺,踩着兩名護院的背,攀在人家圍牆上偷窺苗蘭蘭怎麽作法,萬般沒轍之下,他隻好開始念佛号,祈禱牆内的妖怪千萬别發現他們。

  在張府作祟的妖怪,是民間傳說中的怨靈,應該是有人心懷妒恨刻意利用巫術引來,結果卻遭到反噬,胡天命一趴到牆上,正好見到一個婦人發了狠地沖向苗蘭蘭,苗蘭蘭雖然敏捷地躲開了,但胡天命很快就發現苗蘭蘭那些道具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她結的手印,念的咒語,對小鬼還能應付,但對眼前的厲鬼根本沒有作用,苗蘭蘭顯然也技窮了。

  但是,胡天命也發現,怨靈不知爲何,始終不敢接近苗蘭蘭,而苗蘭蘭不知道這點,正使出渾身解數在院子裏和怨靈追逐着。

  胡天命凝神細看,總算看出端倪。

  都因爲他這幾日太閑懶,沒發現苗蘭蘭身上竟有那樣法寶,苗蘭蘭拚了命地躲怨靈,挂在胸前的一塊玉佩因爲激烈的動作跑了出來,那塊玉可不是尋常白玉,它在胡天命和怨靈眼裏正散發着一股浩然正氣和金色光芒,普通的玉,甚至是靈性高一點的玉,也不見得如此,定是有世外高人加持過,那塊玉平日被苗蘭蘭仔細收在衣服裏,他當然沒看到。

  這也許更能解釋,苗蘭蘭過去收妖時總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我乃太上老君的幹女兒,妖怪還不束手就擒!」苗蘭蘭法術雖然不行,但她也知道氣勢很重要,中氣十足的大喝果然很有架勢。

  胡天命愣住。

  老君何時收了幹女兒?他怎麽沒聽祂說過?

  怨靈似乎也被這名号吓退了一步,但接着卻更加兇性大發地撲向苗蘭蘭。

  那塊玉頂多能保她平安,可收不了怨靈啊!至少苗蘭蘭不是真的知道如何收伏眼前的妖怪,眼看她被花盆絆倒,怨靈朝她身後直直撲來,胡天命心急之下翻過團牆。

  「大膽怨靈,速速就擒,撤!」胡天命劍指直指婦人額心,也不知是因爲他仍然有一點神力,又或者隻是單純的怪力,婦人一聲凄厲的慘叫,身子向後飛去,直到撞在廊柱上暈了過去。

  張府東苑上空的妖氣,散了,而苗蘭蘭和胡天命則同時呆住了。

  玉帝啊,大老闆啊,他這樣帶着神力下凡,妥當嗎?胡天命瞪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接着想起苗蘭蘭,連忙轉身去看她無恙否。

  「你什麽時候……」怎麽他一醒,不隻有怪力,還能降妖伏魔來着?苗蘭蘭一臉不可思議,她的陰陽眼讓她知道妖怪已經被吓跑了。

  胡天命隻能幹笑,「我……也不知道。」他隻希望剛剛那一下沒有犯天規,他可是情非得已啊!

  張府的人個個躲得老遠,不知道發生什麽事,苗蘭蘭隻好謊稱這回她讓男弟子出馬--她又嘔又窘又慚愧,但是也不是沒有慶幸和感激,隻是這樣一來她等于自己認了外面那些亂七八糟的臆測--紫陽仙姑真的收了個男弟子,更讓苗蘭蘭無語的是,胡天命對這身分反倒比她更自在,還笑得一臉人畜無害地向她的顧客講述他如何拜仙姑爲師,引來衆人無限崇拜和向往哩。

  「紫陽仙姑果然是活神仙!」張員外又額外送了豐厚的獎賞,當下又宣布要請戲班,擺宴席,想當然耳,紫陽仙姑的神迹又添一筆,讓她怪心虛的。

  「你要不要去醫館看看?」

  「爲什麽?」胡天命不明所以。要看也是她去看吧?「你沒受傷吧?」

  「沒有,我的意思是,你才剛醒來,剛剛那一番折騰不輕,讓大夫看看比較好吧?」苗蘭蘭說完,忠叔在一旁連連點頭稱是。

  「……」堂堂天界神兵,被當成脆弱不堪的病夫,胡天命有點不是滋味,還好他這人沒什麽脾氣,搖搖頭,接下來便吭也不吭一聲地。

  苗蘭蘭心裏想,要不是胡天命,今天她可能去醫館也回天乏術,她那麽說很傷他自尊吧,于是難得主動讨好地道,「今天多虧了你,張員外那些大禮應該給你,不過我想煮一桌菜慶祝,你要不要到我家讓我請客?」

  給他的話,她豈不是做白工?胡天命想了想,「其實那不是我的功勞,因爲那怨靈被你消耗了大半真氣,才被我吓跑的,我八字很重的。」

  「是這樣嗎?」苗蘭蘭一點也不信,如果隻是被他吓跑,那他看得到妖怪又怎麽說?難道他也有陰陽眼?

  「是真的,回去妳替我算一下八字不就知道了?」

  不用算,苗蘭蘭早就有他的八字,當初她嫁進胡家時一直很奇怪,照理來說胡天命的八字與面相富貴長壽,福澤綿長,怎麽卻成了傻瓜?她曾經以爲他被鬼附身或被下咒,特地給他找了些偏方,還研究怎麽作法,怎麽解咒驅邪,但都無濟于事,但沒想到,他一醒來,有怪力,有陰陽眼,還能降妖伏魔?

  「你真的要煮飯給我吃?」好久沒吃她做的飯,真懷念……

  不過,他從來沒吃過她做的飯吧?隻有這個身體留下來的記憶,記得以前苗蘭蘭會自己下廚做東西給他吃,他發現,這個身體很懷念那個味道。

  她是說要煮一桌菜慶祝,不是煮給他吃!但他每次這樣讨好地湊過來,她臉頰就發熱。她别開眼,「不過我們家很亂,你可能不大習慣。」

  「我當然要去!」他早就很好奇大雜院是什麽樣子,還有外三裏是什麽樣的地方。

  「少爺……」忠叔知道自己的「忠言」完全無用。

  「忠叔和護院大哥也一起讓我請吧。」苗蘭蘭說道。

  這倒讓忠叔不好拒絕了,而且苗蘭蘭的手藝他們也印象深刻,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外三裏出身的姑娘竟然能做得一手好菜。

  「這怎麽好意思呢?」說歸說,口水倒是泛濫了起來。

  「是啊,不如你們去幫蘭蘭把菜買好,然後我們在鋪子裏集合,再一起去她家。」胡天命一方面想把這群殺風景的家夥支開,一方面也不想讓苗蘭蘭破費--

  開玩笑,他家的護院一個人的食量可能一餐就把蘭蘭家的米缸吃到見底了吧。

  知道自家少爺心思的忠叔心裏一陣糾結啊,再怎麽想勸少爺離外三裏出身又是神棍的苗姑娘遠一點,卻不能忽略當年苗姑娘是怎麽細心照顧少爺的,但老爺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大發雷霆,這教他一個老奴怎生是好呢?

  誰知那個糾結的當兒,胡天命已經分配好每個人該買什麽,然後一聲令下,各自解散,忠叔回過神來時,隻剩他與某護院大眼瞪小眼。

  「少爺讓我們買雞,要烏骨的,肥的,八隻,還要十斤醃肉和白酒。」某護院雙手抱胸,正經八百地提醒這個疑似走神的老總管。

  至于他家少爺人呢?早就帶着苗蘭蘭溜得老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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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胡天命一吩咐完,就拉着她跑了,苗蘭蘭還沒回過神來,他拉着她左彎右拐的,好半天,直到某個才大病初愈的不自量力家夥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兩人這才停下來。

  「你還好吧?」苗蘭蘭真拿他沒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和手腕,她是不懂醫術,但長輩教的些小技巧和小知識倒還受用。

  胡天命在心裏咒罵連連,娘的,明天開始他要給自己做點體能訓練,要不這樣下去還得了,他豈不成了萬年大弱雞?堂堂神兵淪爲弱雞,也太悲劇了!

  苗蘭蘭打量四周,這地方很好認,一株株的銀杏樹連綿成蔭,它們圍繞着的正是雪松城的城隍廟,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香火鼎盛,不過這裏也是個休息的好地方,廟方在樹下安了許多石椅讓香客休息,苗蘭蘭扶着胡天命挑了棵無人的樹蔭坐下來歇歇腳。

  她趁着左右無人注意時,取下了臉上易容的面具,穿戴着這身行當東奔西跑,也是挺累的,她将面具和假發收進裝道真的竹籃子裏,并且從裏頭拿出了方巾給胡天命擦汗。

  不知情的肯定以爲他們是對平凡夫妻吧!胡天命突然覺得有些飄飄然。他看到籃子裏露出的道袍衣角,突然想到苗蘭蘭雖然每次都瞎貓碰上死耗子,但終究不是辦法。

  「蘭蘭,你以後能不能不要接收妖的工作?」替人算算命,收收驚,蔔卦,賺點小錢不是很好嗎?

  苗蘭蘭停下擦汗的動作,看着胡天命認真的表情,像是知道了什麽,一陣尴尬之後卻發現被這家夥看穿其實也沒想象中那麽難受,她坦然地道,「你知道了?其實我根本沒有什麽降妖伏魔的法力,第一次接收妖的工作是因爲崔婆婆病了,需要大筆醫藥費,正好世三裏的一戶人家說他們閨女被狐仙迷了,大病不起,重金懸賞請人收妖,我就想說去試試,誰知道那女孩一碰到我病就好了,我的名氣就傳了開來--」

  胡天命暗忖,如果真是狐妖,八成想迷惑蘭蘭,或者不自量力地想拿走她那塊玉佩吧?那塊玉的靈氣确實少見,尋常妖物碰都碰不得,他忍不住好奇起究竟是誰給了蘭蘭那塊玉?在玉上加持的高人是誰?不會真是老君吧?

  「現在你們還缺錢?」

  胡天命問得這麽直接,沒想到苗蘭蘭會感到羞愧,凡人那種階級意識,自卑與狂妄的心理,乃至笑貧不笑娼的價值觀,在他眼裏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這麽得過且過也無不可,畢竟現在我們有了自己的鋪子,可能是我貪心吧,我想讓弟弟妹妹們上學堂。」那是身在外三裏的孩子唯一翻身的機會。「我頂多教他們認字,再多就不行了,何況我還要顧鋪子。」

  「你上過學堂?」胡天命才想到這點。

  「不算正式的,我爹以前是地藏王廟的廟公,他異想天開的在地藏王廟辦識字學堂,讓下河區的孩子每天未時過後去學識字,不過參加的孩子沒有很多就是了,下河區日子過得窮,讓孩子花時間識字,不如趁那時間去打工。」因爲就算他們的孩子能識字,他們也沒錢讓孩子參加科舉考試,根本白費力氣。

  胡天命記得苗蘭蘭的爹娘因爲瘟疫,雙雙走了,這讓他沉默了起來。前幾天他說要借錢給蘭蘭,讓她差點跟他翻臉,所以縱使他對凡人那些貧富情結一點都不懂,但隐約知道這是蘭蘭的禁忌,于是他沒開口說要出錢讓她弟弟妹妹上學--話說回來,如果蘭蘭再嫁給他,說不定他就能開口了吧。

  嗯,好,就把這個目标記下,回家再研究怎麽努力。

  「那,不然這樣,」他拉過苗蘭蘭的手,苗蘭蘭還沒反應過來,她那雙一點也不細緻的雙手就被他握住了。胡天命專心地扳着她的手指,完全沒意會到自己摸人家小手摸得很大方。

  「這個法印可以把絕大多數心懷不軌的邪魅彈開。」他還沒想好是否該告訴她玉佩的事,他相信不用他多說,那塊玉佩對蘭蘭來說一定很重要,否則以她家的情形,再加上蘭蘭的個性,那塊玉早就被當掉了,但是他教的手印如果配合玉佩,八成以上的精魅妖怪都會被打入地獄,那不能說是好事,每傷害一隻精魅,玉的靈性就會減一分,隻是戴在身上不使用,倒是可以保她一世不受邪魅妖物侵擾,他還是希望她戴一輩子。

  苗蘭蘭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怎麽會這個?」剛才在張家,她很清楚六姨太身上的鬼魅是胡天命趕走的。

  胡天命不想對茁蘭蘭說謊,但眼前,他也不認爲她會信他的話,「我的肉身雖然睡很久,可是靈魂一直在天上,跟天上的神仙學的,你信嗎?」

  苗蘭蘭想笑,但話說回來,也沒有更合理的解釋了不是嗎?

  但是,要是光靠手印就能降妖伏魔,那這世上就不需要神佛啦,胡天命當然知道這點,有靈性的生靈身上有真氣,與邪魅對峙都會消耗真氣,凡人凡物需要積年累月地調養才能回複真氣,各派的修仙與修道人最終目标就是讓真氣源源不絕,至于神人如他,當然早就達到那個境界。胡天命沉吟了半晌,今天他趕走張家的怨靈,但倒沒有消耗真氣的虛弱感,看來他的神力或多或少還是在的--也許他的大老闆貴「神」多忘事,忘了收回他的神力也說不定,保險起見,他還是别太高調,能偷偷用就不要光明正大地用,免得到時被祂老人家發現後反悔,決定收回他的神力,那就不好玩啦!

  那麽,他能分一點真氣給蘭蘭嗎?這真是好問題,也許他該試試?

  苗蘭蘭見胡天兵竟然發起呆來,一方面不好意思收回被他握住的手,一方面又有些擔心。

  他該不會……又傻了吧?

  「天命?」

  胡天命覺得把真氣過給苗蘭蘭,真是個太聰明的主意,他實在太佩服自己了!

  于是他雙手捧住苗蘭蘭的臉蛋,将自己的唇湊上了她的,還不要臉地以舌頭撞開她緊閉的唇 ……

  「……」苗蘭蘭呆住,石化了。

  就算他們成過親……噢,胡天命可能忘了,身爲他的妻子,她還曾經替他處理過一些貼身的、私密的問題,比如替他洗澡,在他如廁後替他穿衣穿褲什麽的,那時她也曾經很害怕、很膽怯,但到底不是一般大家閨秀,膽子肥了點,其實胡天命也不難看,久了倒也習慣了。

  總之,她雖然連他的屁股都看過了,但是,她卻從來不曾單純地和他手牽手,從來不曾體會愛情的甜與澀,更從來不曾接吻--不管胡天命這蠹蛋在想什麽,她知道唇碰唇代表什麽,她以前不曾和自己的丈夫做過,現在這個「前夫」倒是主動做了……

  在不合時宜且衆目睽睽的場合!

  好半晌,胡天命才退開,「你覺得如何?」有沒有真氣豐沛的感覺?

  「……」苗蘭蘭瞪着他,臉蛋又紅又燙,羞窘得無法開口。

  奇怪了,是真氣過得太多嗎?她怎麽看起來一副氣血逆流的模樣?胡天命擔心地摸了摸她的臉蛋和額頭,又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脈門……

  嘩!怎麽這樣?她怎麽心律不整啊!該不會真的過太多了吧?

  還是吸一點回來好了!他又貼向她,後知後覺地在那股柔軟的、曾讓這個身體想念得心痛的甜美氣息裏恍忽了,他的唇幾乎已經貼上了她的。

  都說情愛能醉人,怎麽這回卻突然驚醒了胡塗的他?胡天命太遲地明白自己做了什麽蠢事,但是苗蘭蘭僵硬呆傻的模樣讓他有點心癢,生平第一次,他忍不住想惡作劇,還是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退開,但他白皙的俊臉也紅了。

  「欵,我……」老實說他剛剛沒想到那麽多,會被揍吧?「我覺得這裏花前月下挺不錯的。」

  「……」哪來花前?哪來月下?苗蘭蘭隻感覺到周圍有許多刺得她的臉頰更熱的注視,不知何時他們旁邊圍了一群鄉民指指點點地。

  「啊,抱歉。」胡天命笑嘻嘻地,「我和我娘子忘了先回家再親熱。」他拉起以一隻手蓋住眉毛以下,不想面對現實的苗蘭蘭,「娘子,咱們回家再親,說不定明年就能請大家吃滿月酒了……」他拉着苗蘭蘭很快地穿越人群。

  還滿月酒哩!

  離開城隍廟,胡天命根本不分東南西北,「怎麽走啊?」

  苗蘭蘭真不知他是臉皮式厚,還是少根筋?她直接領着他往安平橋的方向走,而胡天命手也沒放開她的意思,苗蘭蘭瞪了他一眼,卻見他笑得一臉無辜,「我怕迷路,你要牽好我啊。」

  「……」這家夥根本是不要臉吧?苗蘭蘭好氣又好笑,但想要讓臉蛋别那麽燙卻做不到。

  過了安平橋,來到她出生的下河區,苗蘭蘭臉上的神色卻黯淡了下來。她本想收回自己的手,告訴他,他們不适合,當年他是傻瓜少爺,行動不能自理,她與其說是他的妻子,不如說是胡老爺買下來照顧他的人,現在他已經不再是傻瓜了,她也早已被胡家休離,他實在不應該再和她走那麽近……

  可是苗蘭蘭擡起頭,看着他喜悅期待的神采,又默默把那些話吞了回去。

  過陣子再說吧,反正他總要離開的。

  苗蘭蘭卻明白,這不隻是爲了不想在這時候潑胡天命冷水,不隻是爲了請他一頓飯,也許根本是因爲她已經有點舍不得放手了吧。

  外三裏實在不是什麽讓人可以向往的地方,尤其它是雪松城裏唯一鄰近惡名昭彰的外四裏的地區,外四裏是什麽樣的鬼地方?在雪松城,大人吓唬哭鬧小孩的話,不是虎姑婆,也不是牛鬼蛇神,而是威脅要把他們賣到外四裏。

  「這就是我從小住到大的地方,很簡陋吧。」苗蘭蘭自我調侃道,這座大雜院,還比胡天命自己住的别苑小很多,但是裏頭卻住了不隻她和弟弟妹妹。

  「感覺很熱鬧。」胡天命并不懂什麽恭維或虛應,苗蘭蘭可能會以爲他從沒見識過胡府以外的世界,但她可想錯了,他對凡間的一切都竄到好奇,是因爲有趣,想親身經曆看看,然而對凡間的百态,他在南天門站崗時可是每天按時收看的,因爲……那是他當時唯一的娛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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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敗的四合院裏,苗蘭蘭教導弟弟妹妹必須維護整齊和幹淨,小鬼們倒是很聽話,中央的廣場上看得出來是大雜院裏平日放飯的地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見到胡天命到來,小鬼們都雀躍地主動幫他們挪來椅子。

  「大姊坐這邊,所以姊夫坐這邊。」小囡很大人模樣地将每個人的椅子推到位置上。

  「小囡好乖。」胡天命看着應該才三歲大的小囡,再看看苗蘭蘭其他弟弟妹妹,忽然想到,小囡的年紀怎麽算都跟蘭蘭爹娘去世的時間不合吧?而且,怎麽有爹娘這麽偏心,大女兒叫蘭蘭,餘下的,大妹,大寶,二妞,石頭,小牛,小囡……胡天命暫且把疑問擱在心裏,因爲大雜院好久沒這麽熱鬧,女人們全進廚房張羅飯菜,于是他讓四名護院幫忙把院子做個整理,順便看看有什麽能做的活就順手做一做。

  胡天命這才知道,大雜院裏如今能工作的男丁,就剩一個大胡子梁仵作,和蘭蘭的三個弟弟--最小的那個才六歲!雪松城就這麽一個件作,一忙起來經常不在家,而大胡子當仵作的那份微薄薪水,幾乎是整座大雜院的主要收入來源,餘下還有崔婆婆,他記得蘭蘭的廚藝就是和崔婆婆學的,大胡子的媳婦是專賣秘藥的藥婆,西面大胡子家門外就曬了一批批味道難聞刺鼻的藥材,那些藥材詭異的形狀與色澤讓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它們是什麽做成的,北面的屋子裏還有值瞎眼的老人家,一夥人忙着時他就坐在他屋子門外,他總覺得老人家好像其實看得見這院子裏的所有動靜。

  東面,也就是苗蘭蘭和弟弟妹妹們的住處,緊臨屋牆處開了幾片小菜園,菜苗綠秧秧的,胡天命忍不住微笑,撿個閑置的地方種菜,确實很像蘭蘭會做的事,隻要有機會,她就會想着怎麽給家人找到更多的資源。

  「你怎麽買那麽多肉幹?」苗蘭蘭被梁大嫂和崔婆婆從廚房趕出來。胡天命的用心老人家們怎會看不出來?不過是多幾張嘴吃頓飯,用得着大包小包地搬那麽多東西來嗎?他們采買年貨都沒那麽豐盛過。

  早聽說胡家少爺醒了,雖然蘭蘭總是一副不願高攀的泠淡态度,在大雜院裏時提都不提一句,可老人家們這幾日卻不斷聽到幾個小鬼姊夫長、姊夫短的,他們才知道醒來後的胡天命不隻天天往鋪子裏跑,對他們蘭蘭更是噓寒問暖的,體貼入微,連帶愛屋及烏地對小鬼們也幾乎有求必應,今日胡家少爺甚至不嫌棄地來訪,他們一見胡天命,果然性格也好,待人也好,尤其是對他們蘭蘭,更是可圈可點。

  世間最難得有情人,能夠破鏡重圓,該有多美好?他們的好丫頭該有個好人家疼惜,兩個老太太當下不由分說的替蘭蘭制造起機會來了,要她到外頭陪着胡家少爺,可别怠慢了人家。

  院子裏,胡天命這大少爺正非常大方地指揮他家的護院劈柴、修屋頂、補圈欄,對苗蘭蘭的問題隻是随口應道,「吃不完就放着,反正肉幹可以放很久,你們可以慢慢吃。」

  果然如此,苗蘭蘭也猜到他想幫她,而幾片肉幹,可以讓人吃飽,讓正在成長的弟弟妹妹多吃幾餐豐盛的,比起說要借錢給她,這反而讓她無從拒絕起,所以她也隻好吶吶地道謝了。

  「抱歉哦,本來說我要請你們,結果……」這頓飯既不是她出錢,也不是她出力。

  「你師父出馬,肯定更讓人食指大動。」

  苗蘭蘭一臉得意,「可不是我吹牛,當年上河區有許多大酒館重金想聘請崔婆婆去掌廚呢。」

  「她怎麽沒去?」

  「身子不好,酒樓的廚房可不是開着玩的。」苗蘭蘭簡單地一語帶過,可看她眼神閃爍的模樣,看樣子還有内情啊?胡天命雖然好奇,但也不打算探人隐私,不過他突然想到,其實苗蘭蘭在内一裏已經有了鋪子,她跟弟弟妹妹大可以不用再住在大雜院裏了吧?

  胡天命見苗蘭蘭拉住正和忠叔玩老鷹抓小雞的二弟石頭--他忍住噴笑的沖動,看不出來忠叔那把年紀了,對小孩卻一點法子也沒有,仔細想想,這陣子忠叔跟着他進出蘭蘭的鋪子,這個老奴總是被蘭蘭的弟弟妹妹們纏得莫可奈何啊。

  他記得,忠叔好像沒有成過親,但其實他很喜歡孩子吧?在他孩提時代,忠叔就很疼他。

  「去扶童爺爺過來準備吃飯了。」苗蘭蘭交代完,石頭點點頭,跑向那個瞎眼的老人。

  「那個老先生,就是你說的,以前曾經是大夫?」

  「他跟崔婆婆一樣,無依無靠地來了大雜院,以前我們生病時都靠他替我們治病,童爺爺雖然眼瞎了,醫術還是一樣高明,當年的瘟疫如果不是有童爺爺,你今天在這裏看到的人會更少。」

  胡天命突然有些了悟。

  如果苗蘭蘭撤出大雜院,這裏就隻剩下這些孤單老人了吧。

  噢噢……天啊,他怎麽覺得眼眶好熱?胡天命将頭一偏,一點也不客氣地靠在苗蘭蘭肩上。

  「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沒事,我頭有點暈。」他的蘭蘭真是好姑娘……他不要臉地更加往她的身子貼去。

  苗蘭蘭伸手探向他額頭,一點也不疑有他地扶着他先到飯桌前坐下,「沒事吧?是不是今天太勞累了?下次别再這麽折騰了。」

  身後傳來小鬼們的竊笑,苗蘭蘭知道弟弟妹妹在看着他們,一時害躁地身子僵了僵,胡天命則心裏不住地咕喂,忠叔這母雞也太遜了吧?怎麽一下子就讓遊戲結束了?他現在最不需要有人殺他風景啊!

  竊笑聲越來越肆無憚之時,北面老房子門口的童老爹突然一陣嗆咳起來,「給我拿杯水,順便扶我去茅房……」

  小蘿蔔頭們一哄而散,男孩扶着童老爹,女孩倒水去了,老爺爺咳得真是時候啊!

  那天,不管是忠叔或護院大哥,全都一起坐在院子裏吃飯,崔婆婆的手藝果然好得沒話說。

  就算是在胡府那樣的富貴人家做了一輩子奴才的忠叔,也不曾像這樣熱熱鬧鬧地吃上一頓飯,外三裏的大雜院,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髒亂惹人嫌啊!

  那兒有着他們在上河區的豪華宅郎裏沒有的東西……

  酒足飯飽,胡天命沒讓苗蘭蘭送他們離開外三裏,忠叔本來要替胡天命拉包車,卻被胡天命拒絕了,。

  好不容易能到下河區最神秘的「外」字裏逛逛,搭車多可惜!于是主仆一行人閑步回上河區。

  出大雜院,隔着一條街就是外四裏,胡天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又看。

  「少爺,天色不早了,我想老爺應該有點擔心……」忠叔這幾天大概摸透他家少爺的孩子脾氣,對什麽都充滿好奇,眼看胡天命對外四裏探頭探腦的,暗處有幾個虎視耽耽,看模樣就非善類的家夥也正在打量着他們,忠叔都冒出了一身冷汗,胡天命本想調侃忠叔一番,但是想了想,要是真的遇上宵小,他們這六個人當中,忠叔是最危險的吧!而他也不敢說自己這身子已經完全康複,便乖乖收回視線,「我隻是覺得好像有人盯着我。」

  「……」忠叔擦着汗,以爲胡天命指的是對街那些躲在巷子裏的小混混,心裏想:那不是好像,是擺明着像對狼盯着肥羊似地盯着咱們!

  他們朝來時的方向走。

  清朗的男子嗓音飄忽響起,胡天命停下腳步,忠叔一臉緊張地看着他,怕他又興起什麽讓他頭疼的念頭。

  胡天命轉身看向外四裏方向,遠處燈火搖曳,今天不是黑市開張的日子,那些暗處的人影都靜悄悄地,原本躲在巷子裏打量他們的人已經不見了。

  是他的錯覺吧?胡天命甩甩頭,邁步離開。

  守門的,在叫你呢……

  胡天命又停下腳步,「你們有沒有聽到誰在喊我?」

  忠叔和四名護院都是一臉擔憂地看着他。

  「少爺,你是不是累了?還是搭車吧!」

  胡天命轉念又想,不對呀,他現在隻是凡人,不是守門的天兵,也許是在喊别人吧!

  「沒事,我聽錯了。」

  離開了大雜院,不知怎的,街道的樣貌全都陌生得緊,根本不像他們來時經過的地方,但他看向四名護院和思叔,見他們完全不覺有異地往前走。

  也許忠叔他們認得路吧?他們畢竟在雪松城住了許多年。

  啧,不過是玉帝的看門狗,這廢軍張!

  胡天命停下腳步,這回他确定那不是他的幻覺,真的有「人」識破他的身分,而且正在跟他說話。

  「是誰?」胡天命一喊,四名護院和忠叔也停下腳步。

  不,他們不是停下腳步,而是除了胡天命以外,眼前的一切全都靜止了,被風吹拂的門簾和酒館的旗幟在幽暗中彎成圓弧,天色暗了下來,兩旁老房子裏搖曳的燈火也瞬間停止躍動,它們形了一個微弱的光點,被包圍在黑暗之中,好像沉睡了那般不再将光明帶到每個角落。

  路人也是靜止的,方才跑過去的小孩維持着往前奔跑的姿勢,街口一個男人捧着的湯面因爲那個突然竄出來的小孩而翻倒,湯水和面條飛在半空中,人們前一刻或驚訝或疲倦的神情,像畫像那般地停駐在臉上,不意間打呵欠的人嘴巴大張着……啊!他發現前面的路人快要被鳥屎砸中了!天上那隻飛鳥也張着翅膀呆挂在歸巢的路上,連晚霞都凝結了。

  真是太神奇了……

  「叫你半天都不理,天庭的小小天兵有那麽大官威嗎?」身後,也就是方才外四裏的方向,那個一路上一直喊他的男人聲音響起,胡天命轉過身,看到一個長發披散在肩上,模樣俊美邪魅至極的男人朝他走來。

  男人身上的裝扮,看起來像上河區的人,隻不過以胡天命在人間短短幾日的認知,他想就算上河區的人,也不會這麽誇張炫耀之能事地,将自己打扮成孔雀!

  且不說他身上那些昂貴的、隻能出現在宮廷裏的頂級綢緞,光瞧那身火紅毛皮--要多大的狐狸才有那樣的皮草啊?還有手指上不隻一顆比鴿子蛋更碩大的寶石,與手腕上成串的手鈎,他的手還能舉得起來真是奇迹啊!

  然而,當男人肩上的毛皮向身後散開來,幾乎和人一樣大的九條狐狸尾巴,胡天命就明白了。

  傳說中,有種妖怪能夠操控時間--他記得他們天界大百科圖書館裏的資料是這麽寫的,那種妖怪叫啥?九什麽來着……

  「我不當天兵很久了。」識時務者爲俊傑,他現在不是天兵,誰知道遇上大妖怪會怎樣?

  「我知道,我也等你很久了。」男人說。

  「請問兄台有何貴幹?」想他這神兵當得也真憋屈,威武霸氣從來就輪不到他,在天上打不過猴子跟小屁孩,到人間看到九尾狐還隻能裝孫子。

  男人來到他身邊,一雙媚眼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評估一件商品那般,還伸出手往他身子拍了拍,在他胸前摸了摸,「資質不錯,就是欠缺調養。」

  「在下大病初愈,請兄台高擡貴手。」我一點也不好吃……不對,他怎麽有股沖動想捂住胸口大喊老爺不要……

  狐狸男神情倔傲地擡起下巴,用眼角藐視他,「聽說玉帝貶你下凡,你竟敢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差點壞了我的大事。」

  他被貶下凡,跟這隻狐狸有什麽關系?

  「不過沒關系,看樣子還是趕得上,隻要在明年七夕以前……」

  七夕?又是七夕,他跟七夕有仇啊?這狐狸男想在七夕做啥?他雖然被玉帝貶下凡放無薪假,但是總是天庭的一分子,是不能眼睜睜看他搗亂的!

  「雖然我暫時沒有神力,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勸你,沒天良的事少做,你的修行不容易,可不要一步錯,步步錯!」

  狐狸男看,向他,「我沒有要跟你打,你放心。至于你的神力,我可以好心地告訴你,不知道玉帝是不是擔心你笨死在人間,所以讓你保留了絕大多數的神力--當然你現在還是打不赢我的。」

  「……」他是在笑他,還是在跟他示威?

  怎麽可能有人是笨死的?這簡直是人身攻擊!

  「傷了你,對我沒好處,而且我需要你活着,所以你可以不用擔心我,我若真想對你動手,在你走出苗姑娘家門時,你早就死無全屍了。」狐狸男陰險地冷笑。

  「你從我在大雜院時就一直跟蹤我?」胡天命懂了。「你有什麽意圖?蘭蘭他們隻是凡人,我不許你傷害他們!」

  「哼,我罩着大雜院的老老少少時,你大概還在地府閑晃吧。」狐狸男不屑地道,「你以爲那個破敗的大雜院,住了一群老弱婦孺,在鄰近外四裏那樣的地方,竟然男孩女孩都能平安長大是神迹嗎?如果不是我,你的小媳婦哪能平安活到大跟你成親!」

  胡天命似懂非懂,「所以你是……」他是住在大雜院裏,或是……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幫你和苗蘭蘭,但是,你必須在這個月結束以前,和她圓房。」

  「……」胡天命俊臉爆紅,講話也結巴了,「你……你……你管我們圍房不」這家夥到底想做什麽?

  狐狸男笑容神秘地走向他,「怪了,堂堂天界神兵,反應怎麽跟個沒開過苞的小夥子一樣?」

  他就是處男,不行嗎?胡天命惱羞成怒了,卻沒想到明明過去他對凡間男女的情愛是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反應的,就像他得知苗蘭蘭對外宣稱他「不舉」一樣,他應該是不甚在意的才對。

  也許他在意的,不是處男或不舉,而是跟蘭蘭「這樣」、「那樣」光是想像有那個可能性,都讓他臉紅心跳,血脈責張啊!

  狐狸男眼裏閃過了悟的笑。

  「我說過,我是來幫你們的,要你們圓房當然是有原因,苗姑娘命中有一個大劫,這個大劫隻要你和她行過周公之禮就可化解。」

  「是……是這樣嗎?」

  「是或不是,你最近可以觀察苗姑娘,看她元靈是否有異。」

  「但是,我沒把握在這個月就說服我爹原諒蘭蘭。」胡天命萬般苦惱。

  弧狸男朝天上翻白眼,「你不會先讓生米煮成熟飯嗎?.」

  「什麽意思?」

  「你真蠢,要打動老人家,什麽最容易?當然是讓他抱孫子喽。」

  對哦!有道理!他以前怎麽沒想過這個萬無一失的絕招呢?

  「但是……」他還是有些猶豫,雖然蘭蘭是他的前妻,但就算要圓房,也要蘭蘭同意吧,他該怎麽做呢?

  「你放心吧,」狐狸男走向他,右手伸向他的同時,身後九條尾巴緩緩舞動,九尾妖狐的迷魂術與他控制時間的能力一樣強大,不知不覺失了防備之心的胡天命的知覺開始澳散,四周景物跟着扭曲起來,連男人的嗓音都遠得一點也不真實,「我說了我會幫你,因爲這也是爲了我自己……」

  一陣強烈暈眩,胡天命恍然地回過神,赫然發現自己正站在入夜後人來人往的安平橋上。

  「少爺?」忠叔看着突然停下腳步的胡天命。

  胡天命心跳飛快,冷汗幾乎濕透了他的衣裳,他看向四周,夜市已經開始了,安平橋上熱鬧依舊,上河區和下河區都有屬于他們的夜生活,麻姑河兩岸的燈火将河水照映得有如一條鱗片閃爍的火龍。

  他竟然不記得自己怎麽穿過大半個下河區來到這裏,而九尾妖狐呢?

  胡天命回胡府的一路上,始終感覺身子輕飄飄,茫茫然,有股恍忽竄。也許所謂九尾妖狐,所謂苗蘭蘭的大劫,根本是他的幻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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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夜,大雜院老老少少都睡了,苗蘭蘭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看星星。

  不管窮人或富人,皇帝或乞丐,擡起頭,看到的星空都是一樣的,不管相隔多遠,都可以知道想念的人看的是跟自己同樣的星空,所以小時候她就愛看星星,嫁進胡府後,有一回,她趁着下人都去睡了,扶着胡天命到他的院子裏,兩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那時也許有點自作主張吧?不過胡天命那一整個晚上,看着星空的眼都睜得好大呢,漸漸讀懂他的情緒時,她明白,他很開心。

  那天她偎在他身邊取暖,想不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忠叔來到他們苑落時都快吓死了,她差點挨罰,而胡天命則是凍了一夜,發了燒。

  她好愧疚,不停地道歉,可是當胡天命病好後,每到了晚上,總是不肯閤眼地直盯着她。

  後來她懂了,胡天命喜歡跟她一起看星星,那對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體驗,甚至也許他這輩子是第一次擡頭看見自己頂上的星空。

  後來有了經驗,她懂得準備暖裘和厚毯子阻隔草地的濕氣,并且在困倦了的時候趕緊扶胡天命回房,她和他約法三章,以後可以每天晚上看星星,但絕不能耍賴讓她沒轍,要不他們倆以後都别想看了。

  其實仔細想想,那時,偶爾讀懂一點點他給的信息,她也會開心老半天。「丫頭,還不睡?」

  苗蘭蘭轉頭,果然看見崔婆婆披了件衣裳朝她走來。

  「奶奶也沒睡啊。」她起身扶老人家過來坐在她方才坐暖了的位置上。

  「在想天命?」

  「又不是沒事就想他。」苗蘭蘭嘴硬。

  老人家隻是笑了笑,「他是個好孩子。」

  「因爲剛醒來嘛,呆頭呆腦的。」

  「那麽你就更應該陪在他身邊,免得他被人給騙了。」

  「他現在醒了,多得是更适合站在他身邊的人選。」

  崔婆婆隻是看着苗蘭蘭故作冷漠的側臉,并沒有馬上反駁或附議她,而是跟她一樣擡起頭,天邊的織女星,再過幾日就見不到了。

  「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崔婆婆喃喃地道,「記得我跟你說過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嗎?」

  「記得。」苗蘭蘭擡頭在天上搜尋着,「織女星已經落在天邊了。」夏天時明明還在天頂上呢。

  「因爲想念着過去的日子而默默垂淚,但是他們在最初明明也知道終會有分開的一天吧?天上人間,是不同的世界,可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那一定是因爲隻有兩個人陪伴時,是最快樂的。」

  苗蘭蘭突然想到,小時候就是崔婆婆教她看星星啊。那時候崔婆婆也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裏看着星星,就是在這個院子裏,所有人都睡了,婆婆告訴她牛郎織女的故事。

  告訴她,這世上,每個人擡頭看見的星空都是一樣的,如果想念誰,就對繁星訴說吧。

  「可是,如果沒有那些快樂的回憶,就不會舍不得吧?」她和胡天命之間,又有什麽回憶可言?一個人唱獨角戲,也能算回憶嗎?

  但是,她心裏卻有個聲音告訴她,她不是一個人唱獨角戲。

  第一次讓胡天命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害他感染風寒,那時就是因爲胡天命連病了都不肯放開她的手,不得已,胡萬金才沒有多苛責她。

  無法開口,無法行動,病榻昏迷中卻還是死命地想維護她……

  「會嗎?」崔婆婆好像回想什麽那般地微笑,「我倒覺得,有一些回憶能夠懷念,很好呢。」

  可不是嗎?她剛剛明明就想着往事笑了。

  苗蘭蘭沉默了,半晌,側頭看着崔婆婆,見她也跟方才的她一樣,倒映着星光的眼裏,隐隐含笑。

  天空的織女星,到了冬季就會消失,恒久如清漢明月,也是一日一日陰晴圓缺,鬥轉星移,牛郎織女一年也隻能見那麽一次,更何況是人世浮沉,轉眼滄海桑田呢?但是,也許真的有一種事物,能夠永遠留在心裏,盡管紅顔成了自發,也不會後悔,不會消失的……

  成功解決了張員外那個案子,苗蘭蘭其實可以休息幾天。不過如果她真的休息了,她就不是六個小鬼的大姊苗蘭蘭了!這天她一如往日,早早就開張等着需要仙姑指點迷津的倒楣鬼上門求助。

  而胡天命同樣也早早就來報到,昨晚「撞邪」的遭遇讓他一夜沒睡好,想的都是苗蘭蘭是不是真的有大劫,還有……

  「我臉上有什麽嗎?」是不是易容穿幫了?苗蘭蘭摸着臉上的面具。

  「沒有。」他安撫地笑了笑,心裏卻警戒了起來。

  蘭蘭的元靈真的出現一道陰影,狐狸男說的都是真的!

  他要怎麽樣才能盡快和蘭蘭圓房?

  忠叔捧着一袋花生糖進到鋪子來,前後轉了一圈,發現今天小鬼頭們沒來,似乎有點失望。

  「他們晚點才會過來。」苗蘭蘭笑着道。

  忠叔一臉尴尬,「我……我不是特地買給他們吃的,你……你和少爺一起吃吧。」

  胡天命回過神來,忍不住就想調侃,「可是我不愛吃花生糖,蘭蘭也不愛啊。」

  忠叔覺得有點沒面子,擺出一副專業管家的棺材臉來了,「那我自己留着吃。」

  「你咬得動嗎?」胡天命嘿嘿笑,苗蘭蘭悶笑着拉了他一把,要他别再鬧老人家了。

  鋪子的大門口矗了兩座山一樣的門神,正是胡府的護院,胡天命不讓王家的人再來找碴,有時他沒辦法那麽早離開胡府--總要陪老爹吃吃飯、聊聊天什麽的。

  他還不想那麽快讓父親知道他找到蘭蘭了,也還在思考怎麽讓父親接納蘭蘭,狐狸男說的抱孫子,他也仔細想過,那應該是最後萬不得已的手段,而且他覺得最近進展不錯,蘭蘭重新進胡府的阻礙至少一分一毫地在減少當中,例如最得父親信任的老奴忠叔,他相信忠叔倒戈是遲早的事,所以這陣子完全不反對忠叔跟着他來到下河區。

  當他暫時走不開時,兩名護院會依照他的交代,每日準時出現在紫陽仙姑的鋪子前。

  「請問,紫陽仙姑真的替人解決各種疑難雜症?」一個氣質和下河區完全格格不入的老人走進鋪子裏。

  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客人--看起來完全不像有求于人的模樣,苗蘭蘭竟然破天荒的态度戰戰兢兢起來,「請問您是?」不是有求于人,那麽就不容易被唬住,她很快發揮她的看家本領,不着痕迹地把老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老人身上的穿著是很常見的富人裝扮,衣裳質料是上好的,身上卻連一樣裝飾也沒有,不大像肥羊,要知道有錢人不見得舍得花錢。

  但是,苗蘭蘭卻不敢大意,她說不出爲什麽,也許是老人的眼神,也許是老人的氣質,雖然她接過的案子接觸的有錢人也不少,加上她的出身,要分辨出誰是生來含着金湯匙,誰又是這輩子沒少過鞠躬哈腰挨白眼,對她來說很容易,但這老人跟她所見過的那些有錢人比起來,又多了一股威嚴。

  「老夫聽說,紫陽仙姑曾經讓王家當鋪的少東吃過苦頭。」

  苗蘭蘭一聽這話,臉色就一陣古怪,「您恐怕誤會了,讓王宗生吃苦頭的人不是我。」看來這人來找紫陽仙姑的目的,跟王宗生有關?她立刻就決定這生意不做了!

  「是嗎?」老人沉吟了一會兒,決定直接開門見山地道,「無論真相如何,老夫确實有求于仙姑。」

  「您來得不是時候,我今天神力全失,不做生意。」

  苗蘭蘭的拒絕讓胡天命也有些訝異。

  「這件事倒不需要仙姑神力,不過……」老人歎了口氣,「也罷,老夫也知道不可能,隻是仍抱着最後一絲希望而來。」

  什麽不可能?根本是癡人說夢!如果是跟王宗生有關,恕她還想和弟弟妹妹們平安過日子,惹不起王家那麽難纏的角色!

  「老先生有什麽困難嗎?」想不到胡天命這雞婆鬼竟然開口了,苗蘭蘭想阻止也來不及。

  老人歎了口氣,「因爲某些原因,我無法通知官府,但是人生地不熟,所以不知道該怎麽向王家讨回我一件重要的珍寶。」

  「您是拿了東西去主家當鋪典當,最後贖不回來嗎?」苗蘭蘭幾乎猜都不用猜,王家不敢這麽對本地人,因爲他還要在本地做生意,但是對外地人,這樣的事件常常發生,見怪不怪。「我勸您看開點,錢财乃身外之物。」

  老人笑了笑,「你說得對,錢财乃身外之物,所以那東西對我來說,比錢财更重要,我說我願意花十倍,甚至更多的錢贖回我的東西,但他們卻把我趕了出來。」

  當然啊!這舉動擺明告訴人家他是凱子嘛!苗蘭蘭在心裏翻白眼,王家經營當鋪多年,對鑒賞珍玩古物的眼光自是不會差到哪,這個老人願意用這麽高的價錢來贖的東西,他們丢到黑市去,還怕價錢不會翻上好幾倍嗎?.

  「爲什麽不能報官?」胡天命好奇道。

  那還用說?苗蘭蘭心裏想,第一是報官沒用,本地城令見到王家人就像見到自己爺爺一樣;二來……苗蘭蘭暗忖,這家夥被坑都不敢報官,要嘛那東西來路不明,要嘛他自己心裏有鬼,所以這老頭八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雖然她想象不出依老人這樣的豐采和氣質,又不敢報官,究竟會是什麽來曆?

  「老夫不希望這件事曝光。」老人倒是回答得很坦蕩。

  「很可惜,對象是王家,而我隻是個算命的,最多幫您蔔卦,看看有沒有希望,再多也幫不上忙。」苗蘭蘭已經拿出了龜殼,詢問地看着老人。

  老人笑了笑,「但是你鋪子的招牌寫着,各種疑難雜症的救星,難道替人蔔卦,就能解決天下所有疑難雜症?」

  爲什麽這老人家饒富興昧的模樣,讓她想到某人?而這個某人現在正新奇地将她蔔卦用的龜殼當陀螺轉……她伸手拍掉胡天命貪玩的手。

  那是一種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的神态,有點豁達,有點玩味,有點高高在上,因爲不像她生來庸庸碌碌,隻想抓緊機會讓家人活得更自在,所以根本不認爲有什麽事情是有趣的。

  「是不能,但我也替人收驚、收妖、治治小病,如果有什麽難題,就替他們蔔個卦,指點方向,給個建議,有時那也是讓人心安的一種方式,紅塵俗世的煩惱不就這些?」

  紅塵俗世的煩惱啊?胡天命摸着下巴,他最近正在努力學習理解這個「紅塵俗世」,發現這果然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啊。

  老人點點頭,很玩味也很感慨,然後他在苗蘭蘭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那麽就有勞仙姑替老夫蔔個卦吧。」

  苗蘭蘭又問了些關于生辰八字,和老人想尋回的失物的相關問題,最後把銅錢在龜殼裏搖了搖,然後倒在桌上。

  胡天命雙手抱胸,在一旁看了隻覺得不可思議極了。

  真是太神奇了,這樣真的能算命嗎?

  苗蘭蘭将滾落的錢币排好,看着錢币顯示的卦象,撐起眉,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道,「這卦象顯示,那樣東西,其實您有本事自己拿回來,就看您願不願意做罷了。」

  老人更覺有趣了,「這樣也算方向?」模棱兩可,似是而非,豈不是要人們依自己心中隐約偏袒的那個定見去做解釋?

  「人都是有靈性的,該怎麽做,其實自己心裏有數,隻是拿不定主意,需要『神迹』來幫自己一把罷了。」

  老人點點頭,仿佛覺得自己上了一課,但是他接着歎道,「可惜,暫時我還不能自己拿回來。」

  暫時?那何不等到能拿回來時自己去取?苗蘭蘭覺得老人真是閑錢太多沒處花。

  「那樣東西對您很重要嗎?」胡天命想,除了價值連城的寶物,會讓人肯花大筆錢贖回來的,也可能意義深重了

  老人點點頭,神情卻有些遺憾,「那曾是我送給我未婚妻的定情物,那是京城名滿天下的老師父做的小玩具,也許你們聽過他的大名,被譽爲一代巧手神匠的李逢春,李師父生前十樣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就是我贈給我未婚妻的小轉心瓶,這個轉心瓶有點不太一樣,隻有一個鼻煙壺大小,外殼是煙水晶,那煙水晶并非純黑,而是像水墨一般,在白透的水晶裏形成幾道黑影,李大師卻巧妙地将水晶挖出個中空内裏,細緻的刀工将原本是瑕疵的黑影雕成一幅水墨荷花蓮葉圖,再以象牙做内瓶身,雕刻出鴛鴦戲水,于是轉動瓶身時,就像看着成對的鴛鴦劃過荷葉與蓮花間,所以我當年才想送給未婚妻。而那小轉心瓶還有個機關,它的瓶塞是一道鎖,因爲是象牙做的,強硬打開隻會毀掉瓶身,需要有一柄特制的鑰匙,當年她把瓶子還給我,鑰匙卻不見了,其實我本來也不想把那件傷心的東西留在身邊,可總也舍不得轉贈或丢棄……想不到最後,我會在萬般不得已的情形下把它典當,這一切也許是天意吧!」老人一臉怅然地道。

  胡天命還在想象那個什麽轉心瓶是啥樣子,但在苗蘭蘭聽來隻有一個想法--

  有錢人把戲真多!

  「既然都來了,」老人取出了一綻元寶,苗蘭蘭差點瞪直了眼。「老夫想請仙姑再替我蔔一卦。」

  那應該是真元寶吧?苗蘭蘭忍耐着拿起元寶咬一口試試真悔的沖動。元寶她當然不是沒見過,昨天張員外就給了幾綻,但是隻問個卦卻一出手就是元寶--她該不會看走眼,自己把肥羊的生意往外推吧?

  「您想問什麽?」

  「我想請你爲一個人蔔一卦,就是當年把轉心瓶還我的未婚妻。」老人家頓了頓,「我想知道她還好嗎?如果還安在,有生之年我們能否重逢?」說到這,他的神情顯得哀傷而恍忽。

  明明沒他的事,胡天命看着老人的模樣卻也感慨了起來,以前他從不懂滄海一粟是何意,如今他才明白,凡人在世分明不到百載,卻有那麽多喜怒哀樂和煩惱,再美好的韶光,也不敵世事難料,一不小心就是錯過,然後轉眼白了頭--看看眼前不就有一個?如果他在地府再磨擋得久一點,這個胡天命醒來時可能都七老八十了,再怎麽心痛也不見得找得到他的蘭蘭了吧。

  「對方叫什麽名字?生辰八字有嗎?越詳細算出來越精準。」

  「她可能隐姓埋名了,我和她都是京城人士,她本姓鳳,閨名蘭蘭……」

  「噗--咳咳……」胡天命猛地嗆咳起來,忠叔和護院們急急忙忙地替他拍背搧風遞茶水的,好似對待祖宗那般。

  老人原本就有些好奇,這年輕人看來不是一般市井之徒,怎麽和一個下河區的算命的混在一塊兒?

  「哪個蘭?」不像胡天命大驚小怪,苗蘭蘭一點也不覺得跟她同名有何特别之處。

  「蘭花的蘭。」老人接着又道出鳳蘭蘭的生辰。

  「關于她的事,您可以多說一點。」

  「我們可以算是青梅竹馬吧,而且是自小就訂了親,但在我們成親前夕,她家發生了變故,婚約取消了,她和家人爲了躲避仇家,離開了京城,和所有人都斷了聯系。」老人說起了這段,眸中淚光隐隐閃爍着。

  苗蘭蘭又問了一些細節,然後又搖起了龜殼,最後倒出錢币,排好卦,半晌,她道,「這人還活着,而且,您離她很近。」

  有時候胡天命真想問苗蘭蘭,她是真的算出了結論,還是純粹唬哢?

  老人笑了,像證實了什麽那般欣慰,點點頭,「和我這些年來派人暗中查訪的結果相去不遠,但是我的人跟你一樣,隻知道她可能在雪松城。」

  「……」苗蘭蘭心裏一陣不爽,搞半天這老頭在試探她嘛!

  「别誤會,老夫雖然查出她在雪松城,其實也不知她生死,老夫雖然不信鬼神,但這次卻希望你是真的靈驗,其實老夫觀察你幾天了,雪松城裏人人都知道紫陽仙姑神通廣大,老夫原本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但你似乎不太一樣,你替人解決問題時講求證據和線索,老夫認爲這才是你靈通的主因,而且苗姑娘是下河區人士,對上河區也了若指掌,所以我想再額外委托你一件事。」

  「……」操!苗蘭蘭這下連粗口都差點脫口而出。原來她遇到一個把她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的家夥!

  見苗蘭蘭一臉防備,老人開朗地笑了笑,「苗姑娘莫見怪,實在是因爲老夫原本就有意找雪松城人士替老夫辦這件事,所以對許多人都做了評估,紫陽仙姑原本不在老夫屬意的人選當中,但是經過連日多番觀察,老夫認爲你是合适人選。」

  這老頭那麽神通廣大--好吧,其實苗蘭蘭就是紫陽仙姑,在下河區稍有影響力的人當中也不是什麽秘密了。

  「您想委托我做什麽?」

  「老夫希望你幫我找到我讓你蔔卦的這個人,隻要你能找到關于她的确切線索,我會即刻給你一百兩,如果找到她的人,甚至是……」老人嗓音一啞,似乎不願這個猜測成真,但仍是道,「甚至是她的墳,我會再給你一萬兩,找人的過程中需要的一切開銷由我出,但是你必須讓我知道你的進度和計畫。」

  一萬兩!苗蘭蘭雙眼發出紅光,宛如對狼虎豹發現一頭肥滋滋的羊!

  一萬兩,足夠她在平三裏買棟房,而且是足夠塞下大雜院所有人的房子!到時他們就不用忍受王宗生三不五時的找碴,還可以給弟弟妹妹好一點的成長環境!

  苗蘭蘭氣勢萬千地拍案,「您的案子,我接!」

  依苗蘭蘭過去的辦案方式,胡亂找個人頂替也在她的選擇當中--她以前真的常幹這種事,尤其對付上河區那些愛讨價還價,出爾反爾,給錢還給得拖拖拉拉的富人,不過一來,她認爲老人不是能夠輕易唬弄的對象,二來老人給的價錢大方,她認爲拿多少錢就出多少心思是幹這行最起碼的職業道德。

  老人自稱姓黃,現在暫時落腳在平三裏安平橋邊的安平客棧,黃老爺一開始就給了苗蘭蘭一百兩的訂金,苗蘭蘭見他這麽大方,便決定每天到鴿子前先繞到安平客棧,向黃老爺詢問關于鳳蘭蘭的細節,順便向他報告她的進度。

  找人嘛,除了土法煉鋼靠雙腳走靠嘴巴問,也沒有更靠譜的法子了。就黃老爺的說法,他的未婚妻當年爲了躲避權勢如日中天的仇家,極有可能隐姓埋名,隐居市井之中,因此最有可能的就是平字裏,以及下河區。

  「鳳老太太的仇家勢力有多大?」又是何方神聖?竟然需要讓她隐姓埋名在市井當中?苗蘭蘭一直想問。

  黃老爺卻不多說,隻是淡笑道,「你隻需要知道,她的仇家早在多年前就已經垮台,不足爲懼,也就是在她的仇家不再強大以後,我便開始到處尋找她的下話倍。」

  聽起來,鳳老太太自己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大人物會忌憚的當然也是大人物,絕不會是無名小卒,這樣的人要是出現在市井中,應該也很不尋常吧?可惜事情已經過了那麽多年,苗蘭蘭最怕的就是她得到亂葬崗或城外墳冢去找墓碑啦!天生陰陽眼的人最恨去那種地方了啊!

  經過一天一夜的苦思,苗蘭蘭想到了個有點瘋狂、十足扯淡的辦法,胡天命雖然覺得這方法有點瞎,但仍是義不容辭地幫忙了。

  苗蘭蘭做了幾十張告示,宣布紫陽仙姑得到王母娘娘開示,要尋找特定歲次的老太太,替她免費祈福消災,化解冤親債主,她故意不講明原因,隻說王母娘娘憐憫衆生,天機不可洩漏……

  「虧你想出這種」看起來就讓人起疑的計畫!不過胡天命一方面又覺得,他家蘭蘭還挺有創意的,哈哈!

  「如果我說明了原因,可能有些人懶,還不見得想自己上門,又或者自己去找信得過的大師,說得好像有什麽秘密,每個人都愛情生命,要不也會擔心一下自己家裏上下的安危,肯定會來問一下的。」

  告示做好,就是全家出動到處貼啦!胡天命硬要跟來幫忙,連忠叔和家裏護院都被他叫來幫忙貼告示了,苗蘭蘭也不好拒絕他,便給他做了吃的,算是答謝,胡天命高興極了。

  「蘭蘭,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貼告示。」胡天命笑得一臉讨好巴結。其實他這幾天頭都快想破了,還是不知道要怎麽讓蘭蘭答應跟他圓房啊!隻好能粘着她就盡可能粘得死死的,說不定到時機會一來,他就能說服蘭蘭!

  「你跟忠叔他們一起啊。」

  胡天命早猜到苗蘭蘭會這麽說,他老早就警告過他們不準壞他好事。一拿到傳單,每個人分配了該貼的份和負責的裏,他就讓他們迅速解散,有多遠閃多遠!忠叔就算有異議,也讓一名護院挾持着一起離開了。

  「他們走太快,我沒跟上。」胡天命可憐兮兮地道。

  苗蘭蘭擡起頭,果然發現本來矗在門邊的四尊門神還有忠叔,竟然一下子就跑光了,他們不是向來都把胡天命擺第一位嗎?怎麽可能主子還在,人就先走了?

  不過,也許他們不認爲胡天命也需要跟着他們做這些跑腿工作吧。認真想起來,胡天命确實不需要跟他們一起奔波。「那你留下來看鋪子。」

  胡天命竟然沒想到這着。「我……我從來沒有一個人待在外面過。」他希望他的表情夠楚楚可憐,夠苦逼!

  苗蘭蘭卻看得一陣無語。

  「唉,好吧。」胡天命落寞地坐下來,「要是那個王什麽的又來的話,他會帶幾名手下呢?也許經過上次,會帶上百來人吧。也許我一個人可以應付一百個兇神惡煞」他目光凄楚地看向苗蘭蘭,「我受傷,總比你受傷好。」說罷,還用力别過臉。

  「……」苗蘭蘭真想說,他裝娘們的樣子可以去戲台上演苦旦了,配上他那張小白臉,還真是挺風情萬種的,可是另一方面,胡天命也說中她擔心的事,看來她不可能丢下他一個人看鋪子,隻好無奈地歎口氣,「知道啦,你跟我一起行動。」

  胡天命變臉果然神速,舉手作發誓狀,「我一定乖乖聽話。」

  苗蘭蘭其實有點後悔,她在分配工作時沒想到胡天命會跟來,要不她會把外四裏的部分派給胡家的護院--但是話說回來,外四裏對明顯是練家子的外來人士向來防心很重,她更不放心讓弟弟妹妹們過來,所以一開始她才會打算自己負責外四裏。

  而胡天命真沒想到今天還能順道逛逛好奇已久的外四裏。

  這裏簡直像獨立于雪松城中的王國,貧窮與奢華并存,陰影與秘密同在。據說外四裏有一座小城門,黑市主人--也就是外四裏的地下皇帝,連王家都不敢惹的那人,不知怎麽和官府打的交道,這個城門屬于外四裏自行管理,隻有特定人士才能利用它進出,聽說那些黑市的貴客都擁有通行權。

  當胡天命看到一座宛如神宮般巨大豪華的宅郎,位在比安平橋略小,卻更顯金碧輝煌的拱橋之後,而宅邸兩邊的石柱在陽光下金光閃閃,他都呆住了。

  那是黃金打造的柱子嗎?不是吧?會被扛走吧?

  然而,真正引起胡天命注意的,是那些行列整齊地立于門外和橋上的黑衣人,每一個身上都有一股不祥之氣。

  他突然想到些什麽,以天眼仔細觀察着那座神宮豪宅的上空……

  「别亂看。」苗蘭蘭推着他快步離開,這裏可不是尋常人能逗留之處。

  胡天命總覺得有點不尋常,「那是什麽地方?」

  「上層黑市。」同時也是外四裏地下皇帝的「皇宮」,「下層黑市是黑道交換贓物或來路不明商品的地方,尋常人都可以去,隻要你有本事,一些魚目混珠或是檔次不夠的商品都會在那裏經過篩選被淘汰,不會出現在上層黑市。而上層黑市,就是用來招待那些來這裏一擲千金的凱子,讓他們競标黑市商品的地方,除非你名聲夠響亮,否則要進上層黑市得要成爲他們行會的會員才行。」

  感覺就像邪教一樣啊!胡天命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他總覺得那些黑衣人不像尋常人,他原本以爲會像那天在張府一樣,在那座宮殿上方看見妖氣,結果卻什麽也沒看見。

  于此同時,他又感覺到那日離開大雜院時,被盯着的警戒戲。

  那天他直覺有人盯着他,并不是忠叔以爲的那些小混混,他當時沒多想。話說回來,他當時同樣也沒察覺到妖氣,就被九尾狐給盯上了不是嗎?

  能夠操控時間的大妖怪,能力當然可怕,要藏起自己的妖氣也不是什麽難事。

  胡天命正要提醒苗蘭蘭,讓她繞過這個地方到别處去貼告示,迎面而來的大隊人馬卻已經堵住他們去路。

  「紫陽仙姑也到這種地方來呀?」

  冤家路窄。

  苗蘭蘭沒想到會在外四裏遇到王宗生,非常時刻,非常地點,她不想花時間跟他虛應故事。「來辦點事。王少爺不會想在九爺的地盤上跟我計較外面的恩怨吧?」

  王宗生冷笑,「拿九爺壓我,你真當自己是個角色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張用紫色絲綢包覆作封面,釘上了個純金釘釘的請柬,苗蘭蘭一見那東西,眼神閃了閃。

  多少想進到上層黑市的人求之不可得,靠關系也未必能擁有,全看黑市的主人九爺願意給誰臉面,才能獲得的黑市上層請柬,有了那張請柬,等于九爺的貴客,不隻可以自由來去黑市上層,在這塊大陸的許多地方,那可能比金錢更好用--沒有人不知道九爺是誰,願意給九爺面子的,可能遠多過願意給麒麟皇朝皇帝。

  原本,王家也是處心積慮地想要九爺的請柬,可九爺對這個可以說是下河區土皇帝的鄰居完全不買帳,王家也隻能暗自飲恨,可見九爺和王家的實力仍是有懸殊差距,想不到現在連老天也幫着王家,王宗生竟然拿到了請柬!

  王宗生炫耀着那張請柬,好像那是什麽香勃勃一樣寶貝,「我可是九爺的貴客,而妳呢?你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騙子,我相信我要是在九爺的地盤上教訓利用他的名義到處說嘴吓人的騙子,他絕對不會在意。來人啊!」

  苗蘭蘭無暇多想,拉着胡天命就往後跑。

  胡天命想起自己的神力還在,他雖然不明白爲何王宗生拿着那紫色的東西像拿着玉帝的令牌一樣威風,可是看情況也知道不妙,他長臂環住苗蘭蘭的腰,打算施展騰雲術帶她飛離這個鬼地方。

  苗蘭蘭原本以爲他害怕,一手安撫地抱住他的肩膀,想不到雙腳瞬間騰空,還飛離地面好幾尺,讓向來大膽的她也差點尖叫出聲。

  總算又有他表現的份了!胡天命好感動啊!他正打算用最的氣的姿态、最溫柔的眼神、最堅定的嗓音安撫她,要她不要怕,有他在,他會保護她一輩子滴--如此一來說不定他們今天就能洞房了,帥啊!

  誰知道……

  「何方妖孽!看本天師收了你!」

  一張挂滿符咒的網當空撒下,正好将胡天命和苗蘭蘭一網打盡!邪門的是那張網一碰到胡天命,他頓時感覺一陣暈眩,神力像被抽幹了那般,隻能抱緊苗蘭蘭任兩人跌落在一間民房的屋頂上,破敗的屋頂立刻就塌了。

  但也幸好有屋頂做緩沖,胡天命雖然以身子護住苗蘭蘭,倒也沒有受到多大傷害,不過那張充滿血腥味的網卻讓他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動彈不得,甚至渾身無力。

  這是什麽妖術?

  「天命!」苗蘭蘭以爲胡天命這一下摔得不輕,擔心得臉都白了。

  王宗生一幹人等踹開了這座破爛民房的大門,跟着王宗生一起走進屋裏來的,是個一身灰色道袍的白發老人。

  「大膽妖孽,在本山人面前也敢放肆!」

  「今天幸虧天師伯伯跟着晚輩前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王宗生立刻讨好地對着老人道,「前陣子害晚輩昏迷不醒兩天的,就是這個家夥,我早就懷疑他是不是使了什麽妖術!還好有天師伯伯收了他!」

  妖你娘啊!王宗生會昏迷不醒,根本是自己身體太虛,還到怪他頭上引胡天命默念着各種法術,但是完全沒用!

  好,很好,他這個天界神兵到底是有多廢?竟然連一個人間的牛鼻子老道士都能随便拿張網讓他動彈不得?那他還不如砍掉重練啊!胡天命悲憤的想。

  話說回來,這老頭真的是正宗道家的修道人嗎?胡天命看着粘在網上的符咒,隻屬覺到一股讓人不舒服的妖氣。

  搞半天,這家夥根本是個妖道!他天兵欸!天兵被當妖怪收,到底誰才是妖怪啊?

  但是,在心裏哀歎這些了對眼前的窘境顯然于事無補,胡天命隻覺得力氣一點一點地消失,而苗蘭蘭發現這張網越使力隻會收越緊後,便不再白費力氣,胡天命的模樣讓她憂心忡忡,她牙一咬,決然地道,「王宗生,和你有過節的人是我,我任你處置便是,你放了他,我想你們王家不想和胡老爺這個大客戶過不去吧?他可是胡老爺的獨子,不能有任何閃失!」

  蘭蘭,不要啊……胡天命真恨自己沒用!而這股讓他心窩陣陣發疼的無力和無奈,爲何那麽熟悉呢?

  王宗生陰險地笑了,「我當然知道他是胡家獨子,你的老相好。本來我也不想爲難他,不過最近胡老爺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一下抽走他的資金,一下子又拒絕和我們合作,現在他的兒子自己送上門來當我們談條件的籌碼,我把它往外推,可不是太對不起給我機會的老天了嗎?.」說罷,他大笑着,命人将他們兩個絕了起來。

  若隻有苗蘭蘭自己一個人,她大不了跟他們硬拚,可是顧思着胡天命,她什麽也不能做。

  牛鼻子老道走來,一陣念念有詞,一掌拍在胡天命的天靈蓋上,胡天命就這麽暈了過去,而苗蘭蘭随後也跟着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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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看到「他」坐在房間裏,那個他醒來後一直很看不順眼的椅子上,而「他」面無表情,眼神死寂地坐着。

  偶爾,他會閉上眼許久,再張開,再閉上眠,再張開……

  他以爲「他」是因爲坐到累了乏了,直到每一次他張閉眼,他看見「他」似乎努力地想表達什麽,卻隻是徒勞。

  他看錯了,原來那雙死寂的眼中,有着期待,但在每一次睜開眼,期待落空,變成了失望,直到他再次閉上眼,如此反反複複。

  那似乎是個無聊的遊戲,胡天命對這個夢有些不耐煩,他想離開,卻發現意識被吸進那個坐在椅子上的「他」身體裏,然後那個「他」的意識,像一道流水緩緩淌入他的意識之中,成了他的一部分--

  也許,蘭蘭隻是在跟他惡作劇,像以前一樣,突然冒出來吓他,隻要睜開眼,也許她就會在那兒,笑嘻嘻地說:唉唷,你好像已經習慣了,我下次換别的方式好了,一定讓你吓一大跳,說不定會跳起來揍我唷!

  他想笑。他才不會揍她。

  可是這回,椅子上的他,沒再睜開眼,因爲他知道就算睜開眼,蘭蘭也不會在了,他甯可閉上眼,假裝,假裝他還能夠有期待……

  她真的走了,離開這個……就算喜歡,也說不出口,就算心疼,也無法有任何表達,就算想念,也隻能呆坐着,想象她隻是惡作劇,想象她還在身邊的他……

  胡天命像遭到雷擊那般地驚醒,「蘭蘭!」

  這裏不是夢中他的房間,而是一個擺設華麗奢侈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大房間,天花闆上是工匠繪制的星宿圖,每一個星宿都對應一幅山水畫,每一顆星子都是一塊寶鑽,而房間裏的梁柱漆上鮮豔的金漆,浮雕的翔龍都上了一層金箔,柱和梁之間的鬥拱甚至鎮上了碩大的夜明珠。

  房間一角的紅木亮格櫃和五鬥櫃,抽屜上的把手是金鎮玉,大門邊的碧玉插屏兩旁是兩座等身高的紫紅色鈞軸描金花瓶,這房間一定是把整個屋子能賣弄顯擺的都擺了出來,才會讓他看一眼都覺得眼花撩亂頭暈目眩|ii要知道胡家多有錢,他家裏都沒那麽誇張,否則就是這屋子的主人不隻有錢,而且興趣就是賣弄他很有錯間!

  屏風後有人自另一個房間走來,「你終于醒了。」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來人,「你……」是那個狐狸男!他叫什麽來着?

  「醒了就别浪費時間,因爲我無法平涉王家和苗姑娘的恩怨,所以隻能救你一個,苗姑娘得你自己去救。」

  「你救了我?」他救他做什麽?蘭蘭才是有危險的那一個啊!

  「别誤會,我可不是想跟你邀功,你還是快去救苗姑娘吧。」

  「蘭蘭現在在哪?這裏又是哪裏?」

  「王宗生他們還沒離開,苗姑娘應該是跟他們一起,至于這裏……」狐狸男拉開掩在圖窗上的竹簾,「如果要用外面的人聽得懂的名字的話,那你可以稱這裏爲九爺的宮殿,或黑市上層。」

  圓窗外還隔了個露台,露台下正是夕陽下仍彌漫着塵埃與雲霧的外四裏,他所在的房間顯然是頗高的樓層。

  這裏就是那間他覺得很可疑的黑市上層?「你究竟是誰?」胡天命警戒了起來。

  男人笑了笑,「我嘛……」他垂下長睫,再擡眼時,笑容既無辜又誠懇,「我替九爺工作,算是住在這裏。」

  九爺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連九尾狐都替他工作?但胡天命沒時間在這上頭多費心思,「你可以從王宗生手中救下我,爲什麽不能救蘭蘭?」

  男人仿佛覺得他的問題有點蠢,「我說過了,我隻是替九爺工作,可惹不起九爺的貴客,能救下你已經不容易,你還不知感恩吶?」

  「那你應該先救蘭蘭。」

  「王宗生不肯,我有什麽辦法?你還是别和我在這裏争論這個,趁王宗生還沒離開,想辦法把苗姑娘救出來吧。」

  他說得對。「既然你救了我,幹脆好人做到底,帶我去找蘭蘭吧。」他想到那個妖道,看來他肯定需要個幫手,就不知道這隻九尾狐打不打得過那牛鼻子?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他也不打算讓他在這座「宮殿」裏亂闖,「跟我來吧。」離開房間前,他一手以劍指在胡天命身前畫了道咒語,「待會你不要出聲,别人就看不到你。」

  「但是王宗生身邊有個很厲害的道士……」

  「堂堂天兵,連個人間道士都打不過啊?」狐狸男故意取笑道。

  胡天命其實也很想一頭撞死,但要死也得等救出蘭蘭再說。

  「放心吧,你看到他閃遠點就是了,我們不會跟他打照面,找到囚禁苗姑娘的房間,把她帶走就成。」

  胡天命原本還有疑問,但想到狐狸男的交代,于是沉默地跟着他出了房間。

  看來,這宮殿的主人确實是極愛炫耀,連走廊都比真正的皇宮要來得奢華。

  他們繞過可以從扶欄下觀察底下不知幾樓大廳的中庭,胡天命忍住一聲贊歎,中庭中央顯然有座水池,而這座廣大的中庭竟然能容納一尊足足好幾層樓高的白玉石雕龍,由龍口湧出的泉水,像一匹白網般往下傾注到中庭的水池裏。

  而扶欄的另一邊,是一間又一間的房間,房間和房間,以及房間和走廊,全都以拉門或走道做間隔,每扇拉門上以工筆畫畫上了山海經的各種妖怪,栩栩如生,宛如随時會自畫裏走出來那般,每一個房間内似乎都正進行着一場熱鬧的飯局與應酬,偶有兩個一組的牌子或小厮迎面而來,胡天命盡可能躲在狐狸男背後,他看到那些小厮和牌子全都低着頭,沖着狐狸男行禮。

  「玉宗生雖然有了請柬,不過他隻能待在三樓,在這裏,每個行會貴客都有自己的房間,房間在越高樓層,代表九爺越重視這個人。」

  來到樓梯間,兩個牌子爲狐狸男打開繪着浮世繪的拉門,拉門後是個小房間,一個普通人家的柴房可能都比那大,但這個小房間裏卻擺了張貴妃椅和四方凡,塞下這兩樣東西後就沒什麽位置了,幾上八角漆盒還盛着瓜果甜品。

  胡天命不明所以,卻見狐狸男已經率先進到小房間裏,坐下,然後示意他也進去。

  也許又是他的妖法,胡天命心系苗蘭蘭安危,隻好照做。

  「到三樓。」他吩咐着門外,兩名牌子應了聲是,拉了一條垂在門邊的粗繩,胡天命隐約聽到遠處,好像就在他們上方有齡聾,響了三下,然後門被牌子關上。

  卡啦卡啦卡啦……奇怪的聲音在他們底下響起。

  「這個時代還沒有電,」狐狸男悠閑地坐在椅子上瞳瓜子,還示意傻站着的胡天命可以坐他身邊的位置,「不過我還是把『電梯』這種玩意見用簡單的原理做了出來,就像人間的西方這個時代就有的城門起落方式,隻要有幾名力士在頂樓推動大型的齒輪軸就行,本來我都雇用凡人,後來我發現雇用妖怪力氣更大些,坐起來也比較平穩舒适……」狐狸男頓了頓,「九爺很欣賞我的發明。」

  九尾狐能控制時間,但能穿梭時空嗎?胡天命有點疑惑,但沒說出來。

  三樓一到,同樣的鈴聲在門外響起,依然是兩名牌子替他們開門。

  「王宗生在最後那間,剛剛我問過,那個家夥還在大廳和九爺鞠躬哈腰,你快趁現在把人帶走吧。」

  兩個王家的保镖見到狐狸男,正想問話,狐狸男手一揮,就見那兩人身子一晃,接着神情呆滞地原地站着,好像沒看見他們那般。

  狐狸男的法術他是領教過的,胡天命正想問爲何狐狸男不用那天跟他講話的方式,讓時間暫停,他直接把苗蘭蘭帶走就好,這時門打開,他看見合衣躺在床上的苗蘭蘭,當下再顧不得其他地奔上前去。

  「蘭蘭,你醒醒。」胡天命搖晃着昏睡得很沉的苗蘭蘭。

  「糟了,她被王宗生下藥了。」狐狸男在他身後道。

  「她被下了什麽藥?」

  狐狸男上前握住苗蘭蘭的手腕,沉吟一番,「是那老道士的藥,很邪門,不過……」說話間,門外傳來說話聲。

  「少爺,你看他們是不是故意讓我們……」

  胡天命神色緊張地看,向狐狸男,隻見他以口形道:跟我來。

  胡天命立刻抱起床上的苗蘭蘭,跟着狐狸男走到房間另一頭,狐狸男兩手一揮,作爲房間隔間的紙門立刻無聲無息地打開,後頭是一道長得看不見盡頭的走廊,兩邊都是同樣繪着妖怪的拉門,從拉門裏透出的光是走廊唯一光源。

  他怎麽記得,這方向應該是沒有空間了?王宗生所在的這房間明明是那一排房間的最後一間不是嗎?但胡天兵不及細想,隻能盡快跟上狐狸男的腳步。

  拉門在胡天兵走進長廊之後,同樣無聲地閤上了。

  死一般的寂靜,他們的足音被吸進榻榻米地闆,胡天命雖然有些不安,但他低頭看着苗蘭蘭,确定她真的在他懷裏,心裏踏實不少。

  走廊的盡頭,卻是一扇兩層樓高的尖形拱門,拱門兩邊的火把尚不足以照亮這座門之外的地方。狐狸男輕輕一推,明明該十分沉重的門一下就開了。

  「進去吧,這裏是安全的。」

  胡天命除了相信他,别無選擇。

  又是一間華麗得眼花缭亂的房間,從尖塔狀的穹頂垂挂下來的宮燈綴攏了琉璃與水晶,連四個牆角的立燈都是,水晶的折射讓這間挑高又空曠的大房間不至于被黑暗完全占據。

  「把她放在床上,讓我看看王宗生下了什麽藥。」

  胡天命立刻将苗蘭蘭放在房間裏唯一一張紫色的四柱大床上,那床就和羽絨一樣柔軟,苗蘭蘭躺在床上像睡着了那般甜美。

  他又想到夢裏,以爲再也見不到她的那種仿徨和心痛,明明不是他的記憶,卻那麽真實,真實到他甚至舍不得離開她太遠。

  狐狸男一下掀開苗蘭蘭眼皮,一下把着她的脈,然後道,「啊,我看這王宗生,對苗姑娘心懷不軌已久呢。」

  胡天命立刻想到,他第一次去找苗蘭蘭時,确實聽到王宗生的穢言穢語,此刻的憤怒竟比當時更劇烈。

  狐狸男轉過頭,見他一臉陰沉的模樣,眼裏閃過一絲狡擋的笑,「我早就覺得奇怪,王家少爺對苗姑娘總是刻意找碴,主動挑釁,從小時候到現在都不曾放棄,究竟是爲哪樁?」

  難道說,王宗生竟然對蘭蘭……

  「暧,想不到啊,王家少爺竟然就像那些喜歡欺負自己心儀女子的幼稚男人一樣,看來你可不隻一次讓他美夢破碎唷。」

  「蘭蘭不喜歡他!」胡天命急忙道,神色卻更嚴凝了幾分。

  「那又如何?如果今天他詭計得逞,王家有得是錢,而苗姑娘需要錢,說不定她會點頭答應跟了他。」

  胡天命此刻說是青天霹靂也不爲過。「王宗生耍了什麽詭計?」

  「生米煮成熟飯啊!」嘿嘿嘿……

  「蘭蘭她沒事吧?」如果蘭蘭真的遭到王宗生的羞辱胡天命握緊拳頭,很快地他就發現自己心意已決。

  就算蘭蘭遭到王宗生羞辱,他也不會放棄她的!至少蘭蘭是昏迷的,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他還是要娶她!

  「放心吧,王宗生還來不及做壞事,在這裏他不敢亂來,不過這倒是你的好機會。」

  「什麽意思?」

  「你忘了我跟你說過,要你盡快和苗姑娘圓房。」

  胡天命又臉紅了,「我知道啊,但是……」他想先征求蘭蘭同意祥!

  「你再拖啊,再拖下去,王宗生就要橫刀奪愛了,那牛鼻子的藥很詭異,也許他下了讓苗姑娘會愛上跟她圓房那男人的藥也不一定呢!」

  這也太卑鄙了吧!胡天命完全沒發現,從剛剛到現在,他思考的方向與脈絡都是被狐狸男所引導,事實如何根本還沒有證據定論,但這一串談話下來,胡天命隻認定一件事--暗戀蘭蘭的王宗生,卑鄙地對蘭蘭下了跟他做愛就會愛上他的藥!

  笨死在人間,誰說沒有可能?眼前就有一個啊!

  「你慢慢想吧,我這裏很安全,就算是九爺的人也不敢随意踏進這裏。」狐狸男起身走到一座亮格櫃前,從其中一格裏拿起一個玉瓶,「正好,我這裏也有能幫你的藥。」真的好巧呀,呵呵呵……

  「什麽藥?」胡天命從他手中接過那玉瓶。

  「能幫你和苗姑娘解決一切問題的藥。」狐狸男笑容裏有着胡天命始終忽略的邪魅之氣。「喝了吧。」他拔開玉瓶的瓶塞。

  胡天命看着他的眼睛,腦袋突灰一片渾渾噩噩地,接着他便宛如被操控的傀儡,知覺處在一片朦胧當中,喝下了那瓶藥。

  「今天晚上黑市會舉行拍賣,戌時開始,到時所有人會在大廳參加拍賣,我可以帶你自後門離開,你還有一個時辰,應該夠了。」狐狸男笑得一臉暧昧,「放心,我會确保這段時間你們絕對安全,誰也不能打擾你們。」說着,他退出了房。

  苗蘭蘭以爲自己躺在雲端,她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覺得四肢無力,腦袋迷糊,而且身下所躺之處柔軟得不可思議,她似乎睡了一陣子,所以腦袋并不困倦,隻是全身上下懶洋洋,不想動。

  會突然醒來,是因爲她感覺到有一個溫熱堅硬的龐然大物正壓在她身上,她沒有受到驚吓,因爲那龐然大物的氣息她曾經很熟悉。

  胡天命正壓在她身上,吮吻并輕咬她的頸子和臉頰。

  「天命?」她第一個想起的是那妖道一掌蓋在胡天命天靈蓋上,那時她幾乎絕望地恐懼着胡天命是否已經遭到不測?

  胡天命見她醒了,卻沒起身的打算,隻以一隻手肘支起上身,一隻手在她臉頰上愛撫着,「蘭蘭,别怕,我……我絕不會讓他們欺負你。」他說罷,又低下頭,這回侵略的對象是她的唇。

  他不讓别人欺負她,所以要自己來嗎?苗蘭蘭思緒一時轉不過來,胡天命的親昵舉動讓她臉紅心跳,差點就要顫抖着逸出一陣呻吟……

  胡天命有時雖然傻,卻也不是不解風情的大木頭,所以一時間苗蘭蘭并沒有察覺胡天命的怪異之處。「别鬧了」好不容易能喘息,她隻能勉強抓住一絲理智,噪音低啞地嬌斥道。

  但胡天命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她傻了--他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天命?」苗蘭蘭呆住,之前他再怎麽鬧她,也不會做到這樣……

  胡天命身子算不上強壯,過去他雖然不是完全不能自己行動,但也隻限于反射行爲和自然行爲,喂他吃飯,他會吃;扶他走路,他會走,他甚至可以不停走好幾個時辰,因爲不知道,也不會喊累,苗蘭蘭走後如果不是忠叔,他真的會不成人樣。

  但這幾日下來,他氣色好了許多不說,身子也漸漸變得結實了些,苗蘭蘭不知道,這其實是因爲前幾日胡天命受了刺激,每天醒來和睡前都會依照他在神界修練打坐的方式調養身體,短短幾日己經改善許多,用不了多久他們南天門威武昂藏的招牌守門人就會重現人間啦。

  重點是,苗蘭蘭并不是連男人裸着上身也沒見過的大家閨秀,嫁給他那三年,他哪個地方她沒看過?但那時她可不曾有現在這麽羞怯又心跳小鹿亂撞的反應!

  苗蘭蘭想要生起身,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連動一隻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天命,王宗生他們人呢?這裏又是哪裏?」她努力不看他赤裸的樣子,昏迷前兩人發生的事讓她不敢大意,更怕這一切是王家的陰謀。

  聽她提起「情敵」,胡天命神色一凝。

  「蘭蘭,我會保護你,我會比王宗生……不,比任何人都努力成爲你的靠山!」說罷,他又像隻小獸那般撲了上來。

  什麽跟什麽?苗蘭蘭來不及問清楚,胡天命的大掌已經伸進她衣襟内,拉扯着,直到他扯得亵衣繩帶松了,他探進裏面握住一隻綿軟的飽滿。

  苗蘭蘭倒抽一口氣,心差點跳出喉嚨。他的手掌很熱,迫不及待的磨蹭讓她不由自主地顫栗了。

  胡天命臉頰蹭着她的,在她耳邊歎息似地低語,「蘭蘭,你好軟,好香……」

  讓他忍不住喉嚨吞嚥着,更加熱切地以鼻尖和嘴唇在她滑嫩的肌膚上又親又吻的。

  他的侵略一點也不惹人厭,每一個期待又饑渴的動作都像個單純仰慕心上人的少年,需要她一點點的鼓勵和安撫。苗蘭蘭閉上眼,不得不承認心裏真的有縱容

  他,滿足他的沖動,尤其……尤其當他擡起頭,眼神好亮好亮地看着她時。

  「天命,」苗蘭蘭忍住一聲呻吟,她一定得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胡天命被妖道那一掌打在頭上,究竟有沒有事?「那個道士有沒有傷害你?我們現在在哪?」

  胡天命隻覺體内的騷動越來越猛烈,幾乎沒有耐心去回答苗蘭蘭的問題。

  被柔軟的紫色絲綢被褥包圍,衣衫不整的蘭蘭看起來好可口他想起蘭蘭對他的好,想起她的溫柔,順從地乖巧片刻,像被馴服的大狗那般趴在她上方,認真回答道,「我沒事,還睡了一下,精神好得很,這裏是狐狸男帶我來的,他救了我,我想這裏很安全。」報告完畢,他開動啦!

  胡天命眼睛老早色迷迷地盯着苗蘭蘭裸露的肩膀,這會兒立刻迫不及待地咬住那粉嫩的肌膚,又不舍使力,于是嘴巴在那上頭又親又舔又咬的,這中間更是本能地想要剝開苗蘭蘭身上所有礙事的布料,他的親吻到哪,布料就退到哪。

  于是頃刻間,苗蘭蘭已經是渾身赤裸地任由他擺布,她的亵衣和腰帶全都被胡天命随手丢在一旁。

  四柱大床上,她就像是純潔的羔羊,再也沒有任何掩護地面對早已被欲望迷惑了神智的獸,胡天命身子不算強健,但「男人的驕傲」倒真是雄壯威武,此刻更是老早就精神飽滿地對着她。

  胡天命果然就像餓狼盯着肥羊那般,貪婪地看着她,喉結上下滾動,「蘭蘭,你好可愛。」他又撲了上來,在她的嘴唇和臉頰又親又咬的,幼獸玩闊般的親吻方式一路來到了她雪白的頸間。

  當他的舌頭滑過喉嚨處,苗蘭蘭發現自己原來也提怕癢的,悶哼聲夾雜着輕佻的、顫抖的笑。

  胡天命像受到鼓舞那般,對着身下白玉凝脂般的胴體繼續他的挑逗和探險,直到他的舌尖從鎖骨往下,來到那處讓他贊歎不已的柔軟,他再也忍不住,鬼迷心竅般地兩隻大掌各握住一邊,一邊壓抑着自己原始的呻吟,一邊迷戀地看着她兩圈綿嫩豐滿的乳,在他手上任由他狎弄揉玩。

  苗蘭蘭的身子沒有任何病态的白,隻有明亮而充滿彈性的健康粉色,被他的大掌一玩弄,她的肌膚甚至泛起更誘人的绯紅,柔軟的乳峰之頂,莓果悄然挺立着,引誘得他更加地饑渴,他立刻就像野蠻的獸一般将它合進嘴裏。

  苗蘭蘭忍住抽氣聲,卻放任自己溫柔地抱住胡天命的頭顱。

  他戀戀不舍地吸吮着乳蕾,紅豔的舌頭糾纏着粉色的乳首,感覺它像顆凝結在盛夏的誘人果實,越來越飽滿圓潤。

  凡人與其說有陽具崇拜,倒不如說對母性有着與生俱來的戀慕吧,那種渴望幾乎是人類自睜開眼的剎那就擁有的。

  隻不過男人和孩子不同之處在于,他們多了侵略性和支配欲!

  當他擡起眼,看着她雙頰酡紅,情欲迷亂的模樣,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蘭蘭!美得令他窒息,狂野的心跳不再單單是純情地仰慕,動情的野獸隻是将粗暴的原始本能用他柔軟的心包覆起來,不讓它傷害嬌美的花蕊,卻任那股魔性的本能在血液裏下蠱。

  他壞心眼地以舌頭用各種他想象得到的邪惡方式挑逗那敏感的乳珠,時而像不舍放手的孩子那般着迷地貼着滑嫩得不可思議的乳肉舔吻吸吮,淫靡的聲響隻是一種刻意的、下流的挑逗,非要看她意亂情迷、在他的支配中瘋狂不可。

  他很貪心,他知道她有很多迷人的地方等着他去探索,而他每一處都不想放過!

  大掌持續地往下探,他曾經偷偷幻想過,像這樣愛撫着蘭蘭柔軟的腰,像凡人憐愛着他們素養的寶貝寵物那般--

  蘭蘭的腰是死穴,她怕癢!在苗蘭蘭身子一顫的同時,胡天命領悟了,但他俊臉卻笑得得意極了。在她的瞪視下,他故意伸長舌頭以舌尖逗弄被他吻得濕亮的乳蕾,兩手也沒停地在她肚擠上、腰窩上享受着她迷人的觸感。

  他真的好愛……

  「天命……」苗蘭蘭求饒了,她想扭動身體躲開搔癢卻做不到,快逼瘋她了!

  「乖。」他吻着她的乳溝,然後色情的舔吻繼續往下。

  他怎麽可能會忘記在她最怕癢的腰上頭流連忘返呢?

  「唔……」他太可惡了!苗蘭蘭又是難忍煎熬,又是想笑。

  胡天命雙手從她纖細的腰伸到她背後,那好像一折就斷般的惹人憐惜,然後他的賊手往下,托住了她渾圓的臀部。

  記得他曾聽見下人們說過,他爹會選中蘭蘭當他的媳婦,不隻是因爲她的八字,還有她的屁股!

  他是不太懂爲什麽,當下隻是像發現新玩具一般地……充滿愛憐。

  蘭蘭的屁股好可愛,又圓又翹又有肉,害他口水更泛濫了,真想把她整個人翻過來,讓他咬一口!

  察覺胡天命對她的臀又揉又蹭,還退開身子,擡起她的腿在臀下咬了一口,苗蘭蘭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但那顯然不太管用。

  「我留着以後再咬。」他賣乖地道。

  還有以後?這家夥簡直得寸進尺啊!

  其實是因爲他又發現新大陸,那黑色的、濕淋的密林讓他充滿好奇,手指卻一點也不客氣地撥開細毛,揉撚着。

  苗蘭蘭像觸電那般,身子顫抖,嘴裏甚至忍不住逸出了呻吟。

  他喜歡她的反應!但身子卻無法悠閑地享受她甜美的嬌吟,他還是迷戀地将她兩腿曲起,手指像檢視着愛不釋手的珍寶那般玩弄過每一處,對她回報的豐沛愛潮激動不已,那股激動全化作一團火,聚集在他的膀下。

  「我會輕一點。」他保證般地在她兩腿間的肉芽吻了吻,苗蘭蘭差點嗚咽地哭出來,但随即胡天命起身,高大的身子覆上了她,昂揚的火柱在她濕滑的穴口一陣探索,然後不給她反悔餘地地,悍然挺進緊窒的處女之地。

  「唔……」他一次就挺到了最深處,哪有輕一點?苗蘭蘭天生不是溫馴的小貓,那一對如果她能動,肯定賞他一頓九陰白骨爪,讓他的背部羞于見人!

  胡天命全身肌肉緊繃到極點,在她體内的熱鐵也是,他緩慢地抽出一點,再結實地進入,額上青筋畢露,背後甚至泛起薄汗,仍是盡可能讓她适應他。

  當他感覺到她受不住時,他伏下身,像終于從幼獸進化成成獸,吻着懷裏的小貓昧,同時卻也挺進到最深處,讓他倆緊緊缺合,宛如彼此的一部分。

  「哭沒有關系,隻要是在我看得到、抱得到的地方,以後你都可以盡情的哭。」他舔去她眼角的淚水,繼續身下緩慢的律動,壓抑卻又火熱,直到屬于他的熱液盡數釋放在她體内,他還是要了她一次又一次,直到苗蘭蘭終于能夠回應他近乎癡迷的需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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